《云水深处有个家》 第1节 ==============================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 云水深处有个家 作者:月生春秋 文案: 一场突如其来的海难,她漂流到了这个神秘的荒岛。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人,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奇怪…… 来自现代的她和来自古代的他在这里将会碰出什么样的火花,又会开始怎样一场不平凡的爱恋…… 这是一个在绝境中相识、在相扶中相依、在相依中相恋、在纠缠中幸福的故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前世今生 主角:顾水璃,孟云泽┃ 配角:乔子渊,夏青青等 ==================== ☆、杰克与露丝 一望无垠的大海上,一艘巨大的邮轮缓缓驶来。 此时风平浪静,蔚蓝的天空和碧蓝的大海融为一体,海天一片纯净的蓝色。白色的邮轮好像镶嵌在这片纯蓝背景中的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一艘由日本驶向中国的邮轮,乘客们大多数是赴日本旅游归来的游客,此刻尚沉浸在旅行的兴奋和归家的喜悦之中。他们纷纷走上了甲板,有的凭栏远眺,惬意的吹着海风,有着靠坐着躺椅,悠闲地晒着太阳。 船头的甲板上,是一对令人瞩目的年轻男女,男子俊逸儒雅,女子高挑靓丽,站在一起十分登对。女子立在船头,迎风伸展着双臂,又黑又长的大波浪卷发和白色连衣裙随风飘舞,黑的发,白的裙,衬着曼妙的身姿,分外引人注目。 站在女子身后的男子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腰,一边在她的耳畔轻语,“水璃,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泰坦尼克号里面的杰克和露丝?” 顾水璃回头笑得灿烂,“徐文正,你可没有杰克那么帅哦!”她看着阳光下那张俊朗的脸,心头一动,轻笑着问:“若真的到了生死关头,你会像杰克保护露丝那样保护我么?” “当然,我会舍下我的生命去保护你!”徐文正挺直了胸膛,一副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坚决表情。 顾水璃忍不住侧头看着他吃吃地笑,她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徐文正脸上又痒又麻的同时,内心也是又酥又软,他紧紧揽住顾水璃的细腰,在她耳旁轻声道:“今晚是旅行的最后一晚了,晚上去我的房间好不好?” “不好!”顾水璃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徐先生,当初不是和你说好了吗,不到结婚的那一日——”她侧过身子,伸出食指,轻轻点着徐文正的额头,拉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不-要-想-歪-心-思!” 徐文正心下沮丧,哭丧着脸,“水璃,都什么时代了,你——” 顾水璃一把捂住他的嘴,调皮地眨着眼睛,“徐先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哦!” 徐文正拉下顾水璃的手,紧紧捧在自己胸前,深情的凝视着她,“说好了,明年你大学一毕业,就要嫁给我!” 顾水璃侧头看着他,轻笑着不语,只有那双晶亮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眨得徐文正心中一阵慌乱,又听得顾水璃轻声笑着,“那——就要看你的表现啦!”说罢一把推开他,沿着甲板跑开了。徐文正恍然大悟,忙拔腿在后面追,两个人在甲板上洒下一片欢声笑语。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在甲板上吹够了海风的乘客们纷纷回房休息。 转眼已是夜深人静,白天热闹的邮轮现在已是一片安宁。顾水璃躺在床上,看着舷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早已分不出哪里是海,哪里是天。此时海上风浪渐起,邮轮在海浪中轻轻摇晃着,好像巨大的摇篮。顾水璃躺在微微摇荡着的床上,想着明日便可以回到甜蜜的家,见到父母,睡得甚是香甜。 “砰砰”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顾水璃,她跳下床,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过去开门,却是徐文正站在门外。 “徐文正,你怎么还没有睡?”顾水璃一阵头痛。这次赴日本旅游的七日行程中,不论住在哪个宾馆,徐文正几乎每晚都要过来敲一次门,然后被顾水璃好说歹说地给推回他的房间。 “水璃,你刚才有没有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徐文正一脸的紧张和惶恐,“我怎么感觉船刚才猛地震了一下?” “没有啊,你的幻觉吧?” 说话间,走廊里已经有了动静,一些乘客纷纷冲出房门,惊慌的互相询问。紧接着,广播里的声音响起,乘务员先后用中文、日文、英文安抚乘客,“乘客们,邮轮刚刚遇到了一点小小的事故,请各位乘客留在各自的房间,不要惊慌。” 徐文正拉着顾水璃进了房间,两人默默地坐在床上,听着广播里不断传出的声音,心中莫名的慌乱。 “徐文正,你有没有发现船在倾斜?”顾水璃突然一把抓住徐文正的手,眼睁睁地看着搁在桌子上的手机慢慢滑着,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走廊里,已经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听到有人大喊,“船要沉了,快跑啊——” 顾水璃拉着徐文正就往外跑,耳边仍是广播里乘务员镇定而柔和的声音,“请各位乘客留在各自的房间,不要惊慌……” “等一等,我的行李!”跑了几步,徐文正转身想回房,顾水璃没好气地拉住了他,“你没有发现船越来越倾斜了吗?还不快上甲板!” 两人慌乱的沿着倾斜的走廊往高处跑,一路上都是惊慌失措、哭叫着的乘客。 跑到甲板上时,邮轮已经倾斜得的很厉害。暗黑的夜里,海风呼啸,黑色的海浪猛烈地翻滚着,发出声声怒吼。巨大的、坚不可摧的邮轮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是那么渺小,海浪迅速地吞噬着邮轮,迫不及待地要将它拖入黑暗的深渊。 甲板上惊慌失措的人们更加渺小,他们都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呼啸的海风中簌簌发抖,如没头的苍蝇般到处乱窜,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呼儿唤女和哭爹喊娘的声音。 慌乱间,顾水璃已经跑掉了鞋,光着脚奔跑在冰冷的甲板上,她看见面前有一个穿着制服的船员经过,忙一把拉住他,急急问道:“船是不是要沉了?我们该怎么办?” 船员匆匆说了一句,“邮轮触礁了,快去救生艇那儿。”一边匆匆跑开了。 十几艘救生艇已经陆续放了下去,由于邮轮下沉得太快,又正值深夜,大多数船员们都没有反应过来,此时维持秩序的人手不够,乘客们争先恐后地挤着要上救生艇,甚至还有人被踩在地上哭喊,现场十分混乱。 顾水璃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一幕和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情景是那么相似,她想起白天徐文正在甲板上说的那一番话,不禁后悔不该说那么不吉利的比喻和设想。 两个人好不容易挤到了救生艇前,却发现只剩下一个座位。 船员扶着顾水璃让她先上,顾水璃抬起一只腿,犹豫了下,又收了回来,她紧紧握住徐文正的手,“我和你一起坐下一艘救生艇。” 突然邮轮又猛地震动了一下,以更快的速度下沉,顷刻间,他们的脚已经浸在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甲板上的人们愣了片刻后,都大声惊叫和哭喊起来,他们再也不听船员的指挥,都拼命往救生艇处挤。还有不少会游泳的人跳下了海,奋力游向不远处刚刚放下去的一艘救生艇,实际上那已是最后的一艘。其他的救生艇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就已经随着邮轮的迅速下沉而一起沉入海里。 徐文正和顾水璃身后的乘客发疯的往前挤着,几乎要将他们推下海。徐文正愣了下,突然猛地挣脱了顾水璃的手,手忙脚乱地爬上了救生艇,挤上了那最后一个空位。 顾水璃愣愣看着徐文正,看着他随着救生艇渐渐远去。突然失去了他掌心的温暖,她空荡荡的手僵在半空,寒彻透骨,整个人都呆住了。 夜黑风急,看不清徐文正的面容,只模糊见他张大着嘴喊着什么,但声音已被呼啸的海风淹没。下一秒,顾水璃整个人都陷入了冰凉的海水,脑中闪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是说好了要做保护我的杰克吗?原来生死关头,你还是争着去做了露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军户小娘子》的姐妹文,全文架空,基本上参照明朝。请多多支持哦!!! 新文正在存稿中,有兴趣的话,可以先收藏下哦!!! 电脑版传送门 重生之错位 手机版传送门 重生之错位 ☆、荒岛与男人 顾水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身下是柔软的细沙,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平静的大海。 此时风和日煦,海浪轻轻拍打着她光裸的小腿,阳光照射到沙滩上,四处都是一片金子般耀眼的光芒。 顾水璃挣扎着从沙滩上爬起来,心中一阵庆幸,想不多自己居然可以死里逃生,被海浪冲到陆地上来。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睡袍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吊带睡衣。幸运的是,全身上下除了手臂、小腿被刮了几处血痕之外,没有其他更严重的伤。 顾水璃又四处打量,期望能发现和自己一样幸运的冲到这里来的乘客。可是环顾了四周,不但看不到半个人影,连邮轮上有可能散落的箱子、救生圈什么的也看不到,这里能看到的,除了海鸟,就是偶尔爬过的几只海蟹。 顾水璃只觉得又渴又饿,浑身乏力,她略略在沙滩上坐了会儿,稍稍恢复了些体力,便起身慢慢往陆地深处走去,期望可以碰到什么人。 走出了沙滩,前面是一片陡峭的坡地,坡地的更前方是一座高山。顾水璃越往上走就越艰难,到处是嶙峋的怪石,上面布满了又厚又滑的青苔,四周荆棘密布,走不了几步就发现根本无路可走,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和杂草挡住了前行的路,视野所见都是不知名的植被杂乱无章地长着,看不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顾水璃光着的脚早已被石头割破了好几道血口,走在布满了石头和砂砾的路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身上单薄的睡衣下摆也被荆棘划得凌乱。她见实在是无法继续前行,便只好返回沙滩,沿着平缓的沙滩慢慢往右边走,期望能够绕过那片陡峭的坡地,遇到平坦的地面。 走到日暮时分,居然发现沙滩的尽头是一片悬崖峭壁,墨黑色的断崖如一把笔直的利刃插.进惊涛骇浪的大海里,无情地阻挡了顾水璃继续前行的路。 此时夕阳即将落下,映红了西边的天空和大半片海洋,西天的云彩如火烧般的绚丽。这一幕海上日落的美景顾水璃却无心欣赏,她呆呆看着那冰冷坚硬的悬崖,内心充满了绝望。 她瘫软在沙滩上休息了会儿,又咬着牙爬了起来,决定趁着太阳未落,再沿原路返回。天黑之前,她怎么也要找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不能在这荒无一人的沙滩上渡过难熬的夜晚。 顾水璃折返后,又沿着沙滩往左边走了许久,在最后一小半夕阳没入海洋之前,她透过昏暗的暮光,赫然发现沙滩的尽头仍是一个黑色的悬崖,和之前在沙滩那头看到的几乎一样,极有可能是同一个悬崖的不同两端。顾水璃绝望的跪坐在沙滩上,她已经隐隐猜测到,自己所处的这一片陆地也许并不是什么大陆,而是一个小岛,而且,很有可能是一个无人的荒岛…… 不知什么时候,一轮明月已经悄然升上了天空,静静的照着沙滩上那个孤寂的人儿。海水打到顾水璃的小腿时,她才惊觉现在已经涨潮了。 她慌忙往高处跑,意外的发现前方有一块平坦的高地,被高大的山石半包围成一个天然的避风港,高地上长满了柔软的青草,中间还影影绰绰看见十几颗大树。 顾水璃已经又饿又累,双腿如灌了铅般的挪不开步,她顾不得多想,靠着最高处的那颗大树坐了下来,抱着双膝,仰望着天上同样孤寂的明月发呆。 她想,经过了一日一夜,徐文正应该已经得救了,而父母只怕也已经得知了她遇难的消息,不知他们二位会如何的伤心欲绝。她又想到了徐文正,他当年苦追自己的时候是那么的信誓旦旦,恨不得连舍弃他的性命都在所不惜,这两年也对自己百般呵护,算得上是百依百顺、尽善尽美。他家境殷实,年轻有为,个性温和,是个令父母满意、让闺蜜艳羡的绝佳男友,可是一到生死危机关头,他却是如此的自私懦弱,令人寒心…… 顾水璃昏昏沉沉地想着,脑中一片混乱,在呼啸的海风和海浪的拍打声中,耗尽了体力的她终于疲惫的靠着大树睡着了。 第二日早上,顾水璃在一阵鸟儿欢快的叫声中醒了过来。她在草地上蜷缩着躺了一夜,单薄的睡衣已被露水打湿,晨风从海面上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和寒意,冻得她浑身发抖。 太阳已经升上了天空,阳光滑过高高的悬崖,透过树叶枝干的缝隙倾泻到顾水璃的身上,她立即觉得温暖了许多。同时她也惊喜地发现,这个天然避风港里除了十几棵大树,还长了许多矮小的灌木丛,有几颗大树上长满了不知名的果实,灌木丛里也长满了色泽鲜艳的浆果。 顾水璃已经快两天没有吃东西,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她顾不得有毒没有毒,捡起地上掉落的几个野果随手擦了擦,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野果的味道勉强还可以,虽然不是很甜,还带了些酸涩,但好在水分很足,吃下去既充饥又解渴。 休息了一夜,又吃了好几个野果,顾水璃稍稍恢复了些体力。她决定不能逗留在这里,而是应该到沙滩上去,说不定可以碰到路过的船只。她下定了决心,便将野果又捡了七八个,用睡衣兜着,往沙滩走去。 沙滩上空无一物,大海也是一片平静,除了波浪,还是波浪,瞪得眼睛流泪都看不到半只船只的影子。 顾水璃又仰望着天空,期望头顶能有飞机经过,望了半天,蔚蓝纯净的天空只有几朵飘渺的白云在静静看着她。她想起在电影和小说中看到过人们在荒岛野外求救的做法,决定在沙滩上用礁石拼一个大大的sos。 经过了一上午的努力,她已经拼了一小部分。此时太阳正当空,散发出巨大的威力,顾水璃赤.裸在外的肌肤被太阳晒得生痛,不得不返回避风港,稍作休息。 在避风港里,顾水璃意外的发现石壁的一侧有一个天然的凹洞,凹洞不是很大,仅可容身一两个人。她便寻了些野草和树叶铺在凹洞里,做了一个柔软的小窝。 就这样,求生意志坚决的顾水璃在这座无人的荒岛上生存了下来。作为一个生长在城市里、养在父母身前的娇娇女,她没有半点野外求生的经历;作为一名大三的学生,而且还是一个英文系的学生,她所学的专业知识在这里也派不上任何用场。唯一支撑她的,就是她坚强的意志和坚定的信心。 她每日上午去沙滩寻礁石拼sos,看看海面是否有船只经过。中午太阳强烈的时候,她便回到避风港去整理小窝,渴了饿了就吃点儿野果和浆果。到了下午,她再次去沙滩拼礁石,坐在礁石上看着火红的太阳慢慢沉入大海,便再次回到了她的避风港。 最难熬的是晚上,一个人孤寂地蜷缩在小窝里,耳旁是海风声、海浪声,最可怕的是背后的山上奇怪的鸟叫声和不知名动物的嘶吼声,她常常半夜里惊醒,想着徐文正的自私,想着父母的伤心,想着自己的绝境,泪流满面。 就这样过了四五日。这一日上午,顾水璃如往日一样用睡衣兜着七八个野果去沙滩“工作”,快到沙滩时,隐隐看见银白色的沙滩上有一个黑色的物体。顾水璃放下野果,加快了脚步跑过去,居然发现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看身形好像是一个男人。他脸朝下趴在沙滩上一动不动,身上的黑衣紧紧裹在身体上,显现出宽阔的肩膀和颀长的身形。 顾水璃心里一阵欢喜和兴奋。一个人孤寂地在荒岛上待了四五日,居然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她激动的心情实在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顾水璃吃力的将他翻了个身,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清俊瘦削的脸十分苍白,一双剑眉下双目紧闭,高挺笔直的鼻梁下,薄薄的双唇紧紧抿着,嘴唇也是苍白无色。更令她奇怪的是,这个男人居然穿着一身奇怪的黑色衣裤,从领口包裹到脚踝,脚上穿的是黑色的长布靴,竟好似电视里看到过的古装一样,他长长的头发在头顶扎了一个发髻,俨然一副古代男子的模样。好像是在印证顾水璃的猜想,这个男子右手还紧紧握着一把古代的钢刀。 “莫非这是哪个拍古装戏的演员?他怎么会到了这个岛上?难道……也许这个剧组还在附近拍戏!”顾水璃几乎要兴奋得跳起来,可是看到这个男子毫无血色的脸,她又心生惧意。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试探了下这个男子的鼻息……还好,还有微微的出气。 顾水璃放下心来,伸出手轻轻推了推男子,“先生,先生,你还好吗?醒一醒!”可是男子毫无生气地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 此时,海水开始涨潮,海浪越涌越高,男子的下半身都泡在海水里,顾水璃无奈,便只好起身用双手驾着男子的胳膊往沙滩高处拖。 第2节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好冷,请大家多多支持啊!!! ☆、男神与神经 顾水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这个男子拖了几米远的距离。这个男子看着十分瘦削,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想不到居然是这么的重。 又拖了几步,顾水璃实在是全身乏力,她的双臂又酸又痛,双腿也是软弱无力,使出全身的力气拖了几下,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顾水璃脚下一软,屈膝瘫软到沙滩上,正好压到了男子的胳膊。 男子发出一声闷哼,眉头紧紧蹙起。顾水璃吓得移开了身子,却发现这个男子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大概是被海水泡得久了,伤口处的血肉已经发白,狰狞地向两边翻开。 顾水璃不禁心生深深的同情,心想,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的剧组,害得自己的演员受重伤,还落了海。她看着男子,轻声道:“你这么卖命,一定是个替身演员吧?主演才不会冒这种生命危险呢!唉,看你年纪轻轻,长得又好,做什么不好,偏偏做这行。” 发了几句感慨,她低头看着自己被荆棘和利石割成一缕缕的睡衣下摆,决定变废为宝,干脆割下一条给这个男子包扎伤口。 她去拿男子的刀,想不到那男子握得挺紧,握着刀柄的手指骨节发白,掰都掰不开。 她心想,这倒是个敬业的,都这幅模样了,还握着道具不放。而且这道具刀也做得十分真实,竟是把真的钢刀,看上去还十分锋利。怪不得这个可怜的男人会受这么重的伤,原来现在剧组居然是用真刀做道具的…… 她一边发着感慨,一边跪坐在刀旁,小心翼翼的割着睡衣的下摆。这刀果真十分锋利,顾水璃将下摆凑到刀锋前轻轻一划,居然就割开了。 来不及惊讶这刀的锋利,顾水璃将布带在海水中清洗干净,再小心翼翼的包住那狰狞的伤口。忙完这一切,她才瘫坐在一旁,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太阳此刻已经升的老高,照得这片银色的沙滩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顾水璃看着涨得越来越高的潮水和一波波逼来的海浪,忙起身准备继续去拖那男子,却见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睁着狭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顾水璃愣愣看着他,耀眼的阳光下,他苍白的脸散发出奇异的光彩,迷蒙的眼睛里带着探究和疑惑的神色。当他接触到顾水璃的视线时,立即侧头合上了眼,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喂,先生,你既然已经醒了就自己起来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很重的,我实在是拖不动你了。”顾水璃有些生气。 男子仍然紧闭着眼睛,脸上的红晕更甚,张开嘴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可是声音太小,被淹没在海风和海浪声里。 顾水璃无奈的凑到他面前,想让他再说一句。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以及脖子以下那近乎赤.裸的胸脯,又吓得紧闭双眼,虚弱的说:“姑……姑娘,你……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他的声音暗哑,语调也很奇怪,顾水璃还是连猜带蒙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水璃一阵愕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虽然被海水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还割了好些个破口,但好歹该挡住的都已经挡住了。她不禁好笑,“我身上穿的难道不是衣服?看你好歹是个混演艺圈的,还这样保守?”说罢不由分说地去扯他的胳膊,急道:“潮水涨起来了,别耽误时间了,快点走吧!” 男子借助着顾水璃的力量,一手撑着钢刀杵地,一手扶住顾水璃的肩膀,艰难的站了起来。勉强走了一步,他似乎突然意识到手下碰触到的滑腻肌肤是顾水璃赤.裸的肩头,吓得立即松开了手,身子又是往下一软。 顾水璃触不及防,被他带动的差点儿摔倒。她只好用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支撑他站着,一边没好气的说:“先生,拜托你配合一点好不好?再不快点儿走,咱们两人都要被海浪给卷走了。” 男子无奈,只好一手小心翼翼的扶着顾水璃的肩,一手杵着钢刀,缓慢的往高处走。一路上他都将头侧向一边,不敢看向顾水璃。 两人终于来到了安全地带,顾水璃扶着男子靠着一棵树干坐下,自己也坐在一边,松了一口气。她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发了一会儿呆,又感慨道:“我还以为我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座岛上呆着,想不到还会遇上一个人……” 男子静静的没有说话。顾水璃好奇的看着他,却见他眉头紧紧蹙起,额上是密密的细汗,双眼迷蒙,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双臂僵硬地支撑在地上,似乎在隐忍着巨大的疼痛。强撑了一会儿,却还是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又晕了过去。 顾水璃大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一片烫手的火热。无奈之下,她只好从睡衣的下摆上又割了几块布条,一趟趟的跑到海水里浸湿,然后放在男子滚烫的额头上降温。又见男子的嘴唇干裂,她将之前搁在沙滩上的野果拿过来,慢慢挤出汁水滴在男子的嘴唇上。男子舔了舔嘴唇,昏昏沉沉间,将这几个野果的汁水都慢慢吸了进去。 海面上潮起潮落,天空中风云变幻,转眼间,西边的天空布满了红色的云彩。黄昏来临的时候,男子终于醒了过来。 顾水璃刚刚又到海水边浸湿了布条,跑到男子身边准备换下他额头上的那一块,却见男子已经睁开了双眼,看到顾水璃走过来,他仍是难为情地将头侧向了一边。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顾水璃十分兴奋。之前的几个钟头里,这男子的额头滚烫得吓人,神情极其痛苦,嘴里还说起了胡话,她好害怕他就此睡了过去,岛上又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看到他终于醒来,她充满了欣慰和欣喜,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男子虚弱地说着,一边支撑着要坐起来,顾水璃便扶他仍靠着树干坐着。男子礼貌的点头致谢,“有劳……有劳姑娘了。” 顾水璃乐了,“这位先生,你说话怎么文绉绉的?是不是入戏太深,一时出不了戏啊?”说罢又面露期盼,急急问道:“哎,你是拍什么戏的?你们剧组还在不在这附近?他们会不会来找你啊?” 那男子不解地看了顾水璃一眼,又神色不甚自然地将头侧向旁边,“姑……姑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沉默了会儿又问:“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还……还长得这么奇怪……你……你莫非就是这海里的海妖?” 顾水璃听了这一番奇怪的言语,几乎要捧腹大笑,可是大半日的来回奔波却令她连大笑都没有力气。她低着头闷笑了会儿,忍不住侧头看着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哪里长得奇怪?又有哪一点长得像海妖?” 男子涨红了脸,良久才喃喃道:“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像你这样披散着海藻一样弯曲的长发,也不会有女子赤.身.裸.体还能与陌生男子言谈自若……” “赤.身.裸.体?”顾水璃提高了语调,拉着自己的睡衣,“这不是衣服吗?如果这也叫赤.身.裸.体,那些穿比基尼的女子又叫什么?” 男子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着他的推断,“你的言谈举止也甚是奇怪……”他看向大海,声音飘渺而虚弱:“我听说,在一些西边国家的船员中流传着一种传说,在大海的深处有一种美人鱼,她们会化身为美女迷惑行船的水手……”他盯着顾水璃的眼睛,神情镇定,“我的性命是你救的,你若要取我性命,便只管拿去……” 顾水璃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良久,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她笑得停不下来,将这几日的害怕、受伤、悲愤、彷徨、苦闷……种种的痛苦和难过,都付之于这一阵大笑之中,直到笑出了眼泪。 “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问道。 男子双手抱拳行了一礼,神色郑重,“在下姓孟名云泽,大梁国人士。”他犹豫了下,又道:“几日前在下随渔船出海打鱼,不幸遇风浪坠海,漂流至此。” 顾水璃僵化了片刻,她环顾了这荒无一人的小岛,再看看面前这个一身古装、一本正经的男人,一头的黑线。她想:“难道……我穿越了?”她摇了摇头;“或者……是他穿越了?”她又摇了摇头;“再或者……,”她看着这个帅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同情又惋惜地再次摇了摇头,“可惜你白长了一副男神的模子,居然是个男神经病!” ☆、孤男与寡女(上) 夜幕降临前,顾水璃扶着这个叫孟云泽的男子,去了她这几日借以栖身的那个天然的避风港。 一路上,两人都是埋头走路,默默无言。关于谁是海妖、谁是神经病、甚至谁是穿越的言论已经不再提及,这一对孤男寡女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齐心协力,在这座荒岛上共同生存下来。 好不容易走到了避风港,孟云泽已是喘着粗气,双腿不住的往下瘫软。顾水璃强撑着扶他走到她的小窝,又趁着暮色捡了许多野果。两人背靠着石壁,默默无语地吃了四五个野果,这才都稍稍恢复了些体力。 夜色渐渐笼罩了整个小岛,晚风渐起,顾水璃忍不住蜷缩成一团簌簌发抖。 孟云泽突然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可是左手受了伤使不上劲,右手解了半天又解不开,便干脆一刀将袢带割开,随后,一件带着体温的黑衣抛在了顾水璃的身上。 顾水璃突然觉得一阵温暖包围了自己,她愣了半晌儿,颤抖着说:“谢……谢谢……” 脱下外衣后,透过暮色,可以看到孟云泽里面还穿着白色的里衣,也是一件交领的古装样式的短衣。 事到如今,顾水璃已经明白这个叫孟云泽的男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剧组的演员。他的头发是真正的长发盘成的发髻,而不是发套,发髻上还插着一只通身洁白无瑕、色泽莹润的玉笈;身上的衣服也是做工精细,衣襟袖口甚至还绣有精美繁复的人工绣花……没有哪个剧组会花这样的代价。最为关键的是,他身上没有半点现代人的气质和特征,从头到脚、从言行到举止都是一副不折不扣的古人模样。 尽管他的来历、他的出现都是一个迷,但是,此时此刻,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对顾水璃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她只知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短短大半日的相处,她还发现他是一个善良的、害羞的、非常守礼的男人。这个神秘男人的出现,让她不再一人孤寂的待在岛上,仅此便已经足够。 夜色已深,背后的高山上又想起了各种奇怪的动物和鸟的叫声。前几晚顾水璃一人孤零零的待在这里,听到这可怕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可是此刻身边多了一个男人,她心中觉得安定了许多,终于不再寂寞,也不再那么惶恐和害怕。 凹洞很小,尽管孟云泽尽量将身子往旁边挪,两人的身子还是不可避免地会碰到一起。 “孟云泽,你……你睡着了吗?”顾水璃合上眼靠着石壁静静躺了一会儿,虽然全身疲惫,大脑却十分清醒和兴奋,全无睡意。这几日她除了吃东西,连嘴巴都没有机会张开,已是孤寂得怕了,现在身边有了个伴,便忍不住想开口说话。 “没有,姑娘你呢?” “废话,睡着了还能和你说话吗?” “姑娘……” “什么姑娘姑娘的,听着真别扭。我有名字,我叫顾水璃!” “哦,顾姑娘……” “……” 又沉默了一会儿,顾水璃没话找话地问道:“孟云泽,你冷不冷?” “不冷。……,顾姑娘你很冷吗?” “我也不冷,谢谢你的衣服。” 又是一阵沉默,顾水璃又问着,“孟云泽,你说我们可以回到大陆上去吗?” “自然是可以的。”顿了顿,他也问道:“顾姑娘,你是怎样到这儿来的?” “我坐的船沉了,醒来就到了这小岛上。” “我看你对这儿很熟悉,你来了多长时间了?” “我也只不过比你多来四五日而已,这里和之前的沙滩是我唯一活动过的地方,其他的地方都没有去过,谈不上很熟悉” “哦……”孟云泽沉默了一会儿,大概仍是没有排除他关于海妖的猜想,便带了些试探,“你的家在哪里?家里可有亲人?你……你是我大梁国人士吗?” 顾水璃一阵无语,想了想,轻声道:“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家里有我最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我好想他们……”她声音越来越小,轻轻啜泣着,终于慢慢睡着了。 这一晚上顾水璃睡得很沉,睡梦里,她好像睡到了家里软软的床上,盖着暖暖的被子,睡得又温暖又香甜。 早上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居然蜷缩在孟云泽的身旁,身子依赖的紧贴着他,头蹭着他坚实的胳膊,一只手还不规矩的搭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顾水璃愣了会儿才慢慢清醒过来,她猛地抬起头,却见孟云泽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深邃晶亮的眼睛静静看着她,眼里仍带着疑问和探究,却不知已经看了多久。对上了顾水璃的视线,他急忙侧向一旁,神色变得尴尬而局促。 顾水璃的脸蹭的一下子红了,她支撑着坐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对……对不起,昨天晚上太……太冷了。” 孟云泽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 顾水璃有些尴尬,又开始无话找话,“我……我这几晚都没有睡好,昨晚是睡得最好的一次,半夜都没有醒过。” “我知道。”孟云泽眼里慢慢漾出柔和的笑意,他用下巴点点自己的右肩,“我的肩膀都快被你的口水打湿了。” 顾水璃大囧,她急忙爬起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大海,尴尬地找话题,“今天天气很好……我……我去沙滩看看……说不定……说不定又有人被海浪冲来了。你……你再睡会儿。”到岛上的几日,她每天去沙滩上看看,已经成了习惯。 一阵海风吹来,她裹紧了孟云泽的外衣,正准备出发,孟云泽却唤住了她。 顾水璃奇怪地看着她,却见孟云泽似乎想坐起来。他受伤的左臂无法使劲,右臂居然也是无力,努力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的看着顾水璃,“你能扶我坐起来吗?……我的手臂麻了。” 顾水璃神色更囧,她将孟云泽扶起来,见凹洞空间太小,便扶他出了凹洞,靠坐在洞外一颗大树旁,准备离去时,又听他道:“顾姑娘请稍等。”却见他吃力地弯腰脱下了靴子,“沙滩上一路都是沙砾,你穿上我的靴子吧!” 顾水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和双脚,只见原本白皙细嫩的肌肤上,布满了污泥、破口和血痕。她这几日只顾着担心生存大事,却完全没有顾及到这双跟着自己受尽磨难的脚。 “谢……谢谢!”顾水璃心头一暖,她接过靴子准备穿上,“等一等,”孟云泽又唤住了她。 顾水璃不解地看着她,却见孟云泽探身过来,握住顾水璃的脚踝,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她伤痕累累的脚底,小心翼翼的清理着嵌进伤口里的沙砾。 顾水璃呆呆看着孟云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他低着头,俊朗的脸上神情专注,似乎正在做着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水雾慢慢涌上了顾水璃的眼睛,不知是因为脚底伤口的疼痛,还是内心莫名的感动。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孟云泽擦着擦着,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太过亲密,他讪讪的放下她的脚,喃喃道:“顾姑娘,在下刚才一时情急,唐突了……”顿了顿又将手里的帕子递过来,“你……你脚上伤口里还有很多沙子……” “谢谢,”顾水璃轻声道,“我……我自己够不着,你能继续帮我吗?” 脚上的伤口清理干净之后,孟云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将瓶子里的药粉抹到伤口上,又将帕子一分为二,细心的包在顾水璃的脚上,这才大功告成,吁出一口气说:“好了!” “这个瓶子里是什么?感觉涂上去麻麻的,很舒服。” “金疮药。” “金疮药?这就是传说中的金疮药?”顾水璃瞪大了眼睛,“那我昨日为你包扎伤口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拿出来?” “……我忘了……” “……” 昨日顾水璃为孟云泽包扎伤口之时,正值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当时他正被这个几乎赤身裸体又极其大胆的奇怪女人给愣住了,自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顾水璃为孟云泽上了药,又重新包扎了伤口,这才穿着他温暖舒适的靴子去了沙滩。 沙滩上自然十分干净,除了银白色的细沙和顾水璃用礁石拼出的sos,什么也没有。顾水璃望着浩瀚的大海发了一会儿呆,又回到了避风港。 孟云泽仍静静的靠坐在大树旁,经过了一日一夜的休养,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再苍白无色。就在顾水璃离去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的身旁已经堆了一小堆野果。 第3节 顾水璃正好肚子饿了,随手拿了一个野果吃,居然比她之前在地上随意捡的要美味可口得多。 “这果子哪里来的?怎么感觉比我在地上捡的要新鲜,水分也足一些?”她看着孟云泽平静的笑脸,睁大了眼睛,“你居然还可以爬树?” 孟云泽轻轻摇了摇头,淡淡笑着,“坐着无聊,刚才用石子打了些野果。”说罢看着顾水璃,语带戏谑,“怎么,沙滩上可又有被冲上来的人?” 顾水璃失望地摇着头,一屁股坐在孟云泽身边,呆呆望着不远处的大海,一脸的落寞,拖长了声音,“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船,除了大海,还是大海。” 孟云泽轻笑道:“我们两个人漂流到这岛上来,都不知是怎么样的上天庇佑和机缘巧合。怎么可能日日都有人被冲上来,若那样的话,这座岛上岂不是挤满了人?” 顾水璃见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不到居然也会开玩笑,又见明亮的阳光下,他的面色已经不再是那么苍白无色,也没有昨日的那般局促。他神情自若地谈笑着,俊朗的脸上散发着明亮的光彩。 ☆、孤男与寡女(下) 就这样,这两个对对方身份充满了深深探究和好奇的孤男寡女,却在这个荒岛上相依为命地生存了下来。顾水璃仍是日日去沙滩上转一圈,期望能有惊喜的发现,孟云泽则留在避风港里养伤。 孟云泽身体素质很好,没几日就渐渐恢复了体力,开始与顾水璃一起努力改善着他们的生存条件。很快,他们的生活质量便有了质的飞跃,毕竟男子的力量和魄力是之前身单力薄的顾水璃所无法比及的。 顾水璃每日上午去沙滩上晃悠一圈回到避风港时,都会发现他们赖以存身的那个小凹洞有了不少变化。孟云泽将避风港里的那十几株大树的效用发挥到了极致,凹洞里铺上了厚厚的棕榈树皮和棕榈丝,沿着洞口还斜斜地搭了一个棚子,可以遮太阳避风雨。 白天的时候,他们坐在棚子里吃着野果聊着天,到了夜晚,看够了天上的星星,吹够了海风,他们便回到凹洞里面休息。谨遵礼教的孟云泽还细心地在凹洞中间放了一根长长的树干,隔出两个独立的空间,避免再次出现顾水璃睡梦里挤过来抱着他的尴尬局面。 孟云泽还十分之手巧,他为顾水璃编了一双草鞋,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将自己布靴的上端割下,削成鞋垫铺在草鞋里,居然是一双又合脚又舒服的鞋子。除此之外,他还编了几顶草帽,用以遮挡强烈的太阳。 这一日,顾水璃从沙滩上回到避风港时,发现孟云泽居然在埋头收拾几条海鱼。 顾水璃惊喜地奔过去,欢快地大声笑着,“孟云泽,想不到你竟然抓到了鱼!” 她欢快的情绪也感染了他,孟云泽抬头冲她笑了笑,灿烂的阳光映着他明朗的笑容,分外耀眼,“前面有个小浅滩,里面还有不少鱼,以后咱们也可以换换口味。” 顾水璃连连点头,“对对对,吃了这么些天的野果,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我现在看到野果就想吐。” 孟云泽抬头,异样地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一挑,没有说话, 顾水璃明白定是刚才那句太不淑女的言辞惹得这位老先生有意见了,她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去捡枯枝,准备生火烤鱼。 她将枯枝堆在阳光下,选了一根细长的树枝插在一截枯枝上使劲儿转着,打算钻木取火。 “你这是在干什么?”突然上方出现了一个阴影,挡住了阳光。顾水璃抬头看去,却是孟云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低头好奇地看着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渡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圈,他的面容却是昏暗的、模糊的,只看得见明亮的眼睛和洁白的牙齿。 “自然是在钻木取火啊!生了火才可以烤鱼吃嘛!”顾水璃撇了撇嘴,一副笑他少见多怪的样子。 孟云泽轻笑着摇了摇头,他轻轻蹲下,又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黑色的小石头,凑到枯枝上互对着擦擦撞撞了两下,一阵轻烟冒出,火居然点燃了。 顾水璃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这……这是什么东西?” “打火石啊?你没有见过吗?”孟云泽同情地看着她,“怎么你们那儿的人都是钻木头取火的吗?” 顾水璃无语地看着他,有些丧气,良久才叹了口气,问道:“这几天,我看到你从怀里掏出了手帕、金疮药、匕首……现在又掏出了打火石。你到底还有多少宝贝藏在怀里,怎么好像一个百宝箱一样?” 孟云泽静静看着她,眼底是愉快的笑意,柔声问着:“你想要什么宝贝?” “求求你快掏出一艘大船出来吧,让我们离开这里。”顾水璃双手抱在胸前做祈祷状,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看着孟云泽,嬉皮笑脸的神色里却仍是带着几分期盼和恳求。 孟云泽神色微微一怔,略略呆了下,他沉默了下来,摇了摇头,又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浩瀚的大海,眼中充满了无奈和怅惘。 两人将海鱼烤好后,美美地吃了一顿。此时又值黄昏,顾水璃和孟云泽来到沙滩,肩并着肩坐在沙滩上,默默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 火红的太阳像一滴又圆又大的红色水滴正慢慢滴入大海,将大海也染成了绚丽的粉红色,衬着漫天的红霞,有一种令人屏息静气的美丽。海面上一片平静,绯红的海浪默默地翻滚着、起伏着,散发出金子般耀眼的光芒。 沙滩上静静坐着的两个人都笼罩在夕阳朦胧的余晖中,散发着金色的、朦胧的色彩,海风吹得他们的发丝和衣摆在风中飞舞,有了几分飘飘欲仙的神采。 “孟云泽,如果我们永远回不到大陆了该怎么办?”静静坐了会儿,顾水璃突然开口问道。 “……,不会的。”良久,孟云泽淡淡答道。 “我是说如果,如果呢?”顾水璃忍不住侧头看着他。 孟云泽也侧头看她,他的面容笼罩在夕阳的金色光芒里,看不太清神情,只听到他沉着的声音在耳侧缓缓响起,“那就在这儿活下去。反正你不厌烦我,我也……我也觉得你甚是有趣……” 顾水璃愣了一会儿,又看向面前的茫茫大海。此时夕阳即将没入大海,正散发着它落幕前最后惊人的美丽。她突然想到,就算不能离开又怎样,在现实生活中,不知有多少人舟车劳顿地去海边度假,享受那短短几日的悠闲,现在自己就处在这样一个景色绝美的世外桃源,身边还有一个可以一起聊天、一起说笑、一起干活的伙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暂时无法离开这里,还不如好好享受这里的蓝天白云大海和清新的空气,只当是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悠长的假期。 此时,面前的大海像温柔的母亲,似乎正在伸出柔软的臂膀招手召唤着她。 “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这大自然的美景和馈赠,而是要每日忧心忡忡、烦闷不安呢?”想到这里,顾水璃站起身来,问身侧的孟云泽,“你想不想去海里游泳?” 孟云泽抬头愕然看着她,淡笑着摇了摇头。 顾水璃神情轻松地笑着,抬手脱下身上孟云泽的黑衣,露出里面白色的吊带睡衣,又踢掉草鞋,□□着白皙的双脚,迈开轻盈的脚步欢快地向着大海跑去。 孟云泽被她这一连番的动作吓呆了。他第一次见到顾水璃时,她便是这副衣不蔽体的模样,不过当时她神情疲惫,面容憔悴,□□在外的肌肤被太阳晒得又红又黑。穿上外衣保护了这么十几日,她恢复了白皙光洁的肌肤,在昏黄的暮色中散发出莹润的光泽,显得既夺目又诱人。她欢快地在大海里舒展着修长柔美的四肢,与浪花共舞,时不时还直起身子冲着孟云泽挥手。 孟云泽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样盯着一个近乎□□的女子,实在是非君子所为,可是他偏偏就是僵坐在那儿,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大海里那个精灵般的女子,无法动弹。 可惜并非永远是这样宁静的日子,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经过了十几日的风平浪静之后,突然有一天,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的时候,黑压压的乌云迅速聚集在头顶,一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密集地倾泻而下,海浪汹涌地翻滚着,争先恐后地向岸上涌来。 顾水璃和孟云泽躲在小凹洞里,两人都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 凹洞外面的那个棚子早已不知被狂风卷到了哪里,雨点无情的砸向躲在洞里的两个人,海浪一波波地涌上来,越来越逼近凹洞。洞外面一片昏天暗地,只有闪电划破天空,带来片刻的光亮时,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树正在狂风暴雨中剧烈的摇摆,几株大树甚至已经被连根拔起。耳旁是不停轰鸣的雷声、狂风的呼啸声和海浪凶猛的翻滚声,展现了这么多日好脾气的大海此刻终于大发雷霆,似乎要将这座小岛撕成碎片。 顾水璃紧紧蜷缩在凹洞的最里侧,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她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苍白的小脸,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刺骨的寒冷。 孟云泽的情况比她更加糟糕,他挡在顾水璃的外面,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风雨,狂风席卷着大雨打进来,还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子,毫不留情地打在孟云泽的背上。他一声不吭,咬着牙默默承受着。 突然又是明亮如白昼,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一阵更为巨大的雷声猛地响起,震得地面都在抖动,几乎要将这小岛震裂。顾水璃吓得猛地一抖,一下子扑进孟云泽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苍白的脸上一片惶恐,“孟……孟云泽,我……我好怕……” 孟云泽身子僵了僵,面上神色变换复杂,似乎是在犹豫和挣扎,最后还是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她,柔声安慰道:“顾姑娘,不要怕,暴风雨很快就会过去的!”他的声音仍是那么沉稳,让人莫名的安定下来。 顾水璃紧紧蜷缩在孟云泽怀里,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似乎觉得心安了许多。她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是那么沉着、那么镇定、那么有力量,在他的面前,她终于可以不再恐惧。顾水璃忍不住抱紧了孟云泽,哽咽道:“孟云泽,谢谢你……谢谢你这个时候能陪在我身边……谢谢上天将你送到了这里……”她蜷缩在孟云泽温暖的怀抱里,在洞外狂风大作和电闪雷鸣的伴随下,居然沉沉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女主发展有没有点儿太快了啊?其实他们此时应该只是为了生存的互相依赖吧!!! ☆、灾后寻新居(上) 第二天早上,暴风雨停了。顾水璃在一片欢快的鸟叫声中醒了过来,她挣开朦胧的双眼,发现自己紧紧地依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抬眼望去,却见孟云泽闭着眼睛靠着石壁坐着,他面容憔悴,眼睛下方是深深的青色,一对好看的剑眉紧紧蹙着,睡梦中也不甚安稳。 顾水璃倍感羞涩,她急忙坐直了身体,却惊醒了孟云泽。 “顾姑娘,你醒了?”孟云泽怔愣了会儿,似乎还在慢慢清醒,他看着顾水璃,眼睛里带着迷茫的朦胧,语气却很柔和。 “昨天的暴风雨太可怕了,……谢谢你……”顾水璃突然有些尴尬,半垂下头,不敢看孟云泽的眼睛。 孟云泽笑得更加柔和,“你我二人漂流至此,本就应该互相扶持,哪里值得说什么谢字?” 顾水璃讪讪地起身,走出凹洞,看到外面凌乱的一片,发出一声惊呼。孟云泽也起身走出来,看着四处连根拔起的大树,山顶掉落的巨石,也是面色沉重,沉默不语。 “这里住不得了。” “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着,对看了一眼,又相视摇头苦笑。 离开避风港来到沙滩上,这里也是一片灾难后的悲惨模样。没有高大石壁的保护,空旷的沙滩上受灾的情况比避风港里的更为严重,到处是被飓风折断的大树,露出狰狞的断口,宣告着昨日的惨烈。 大海却是一片宁静,波光粼粼的海浪轻轻起伏着,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洁白的云彩,悠闲的漂浮着,一轮煦日高挂天空,云淡风轻,一派安宁祥和。昨日的施虐者此刻却换上了柔和的面孔,好似发完脾气的暴躁小孩佯装无辜的眨着眼睛。 “我的sos!”顾水璃激动地扑过去,沮丧地大叫:“完了,都没有了!” 孟云泽奇怪地看着她:“顾姑娘,什么没有了?” “就是我用礁石拼出来的sos啊,全部被海浪卷得没有了。” “那个东西很重要吗?有什么用?”孟云泽仍是不解。 顾水璃有些鸡同鸭讲的感觉,轻叹口气,仍是解释道:“那是一个标志,飞机若经过这里,看着这个标志,就知道下面有人求救。” “飞机?是个什么东西?” “……”顾水璃突然觉得与他之间隔着好深一条鸿沟,她看着他一脸不解的神情,耐住性子解释,“就是一个可以在天上飞的大机器。” 孟云泽像看怪物一般的看着她,良久才道:“莫非你这些日子天天看完了大海看天空,就是想看到这个能飞的大机器?”他叹了口气,同情的看着她:“天上飞的除了鸟,还会有什么?再说,你看了这么多日,可有看到你说的那个什么飞机飞过?顾姑娘你不要成日胡思乱想了,想办法好好在这儿活下去才是正经。” 顾水璃便不再说话,静静望着眼前的大海。 两人面朝大海,肩并肩站着默默发了一会儿呆。孟云泽突然转身看向身后的高山,毅然道:“走,咱们进山去!” 岛中央的那座高山是顾水璃一直不敢踏及的地方,每天夜里山上传来的可怕动物嘶吼声,以及山脚下遍布的荆棘,都让她对这块神秘地带望而却步。不过,此刻跟在高大威武、所向披靡的孟云泽身后,她便觉得无所畏惧,全身好像都充满了力量。 “孟云泽,等一等,你……你背后是怎么回事?”跟着走了几步,顾水璃突然叫住了他。 孟云泽回头,眉头微微一挑,不解地看着顾水璃。 “你背后的衣服上面都是泥印,还有裂口,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孟云泽不自然地笑了笑,转身又往前走。 顾水璃加快几步跑过去拉住了他,“把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 孟云泽神情尴尬,愣愣地看着顾水璃,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大胆的女子。顾水璃却不由分说地扒开他的外衣,看到孟云泽坚实的背部布满了青紫的瘀痕,还有好些裂开的血口,几乎没有几块完整的肌肤,她呆住之际,眼圈也立即红了。 “你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哦,是不是昨天被石头砸到的?……你……你这个傻瓜,你昨天一直只顾护着我,你……你痛不痛?”顾水璃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没……没什么。我是个大男人,皮厚肉糙的,没两天就好了。”孟云泽一边尴尬地拉拢被顾水璃扒开的衣领,一边不甚在意地笑着。 “你的金疮药呢?快拿出来,我给你上点儿药!”顾水璃伸出了手。 孟云泽看着她泪眼朦胧的眼和急切的神情,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他微微笑了笑,转身继续向前走,一边满不在乎地说:“这点儿小伤上什么药啊?没得浪费东西。金疮药没有很多了,要省着点儿用。” 顾水璃想起之前自己脚上那么一点儿伤几乎用掉了半瓶金疮药粉,心中涌上莫名的感动,她加快几步追上去,一把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快点儿把药拿出来,不然我就不走了!” 孟云泽回头看着她坚定的神情,有些头痛和无奈。两人僵持了会儿,到底还是顾水璃占了上风。孟云泽将金疮药交给她,一边心疼地说:“少用点儿,要留着以后更需要的时候。谁知道咱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呢……” 顾水璃小心翼翼地给孟云泽上药,惊讶的发现他的背上除了昨日被石头砸到的伤痕,还有几道旧伤,都是些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刀伤,最长最深的一道伤口居然从右肩胛直达腰侧,可想而知当时受伤的惨重。她一边涂着药,一边流着眼泪,最后忍不住轻泣出声。 “没事儿,这点儿小伤算不了什么。”孟云泽柔声安慰着她。 “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身上竟会有这么多的伤口?” 孟云泽愣了下,侧头看见顾水璃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底又暖又软,轻声道:“我以前上过战场,这些都是打仗时留下的。”顾水璃便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为他涂着药,柔嫩的手指若有若无地碰触到他的肌肤,似乎像最软最柔的小爪在心头轻轻的挠着,孟云泽便一直紧张地绷着身子,额上渗出了密密的细汗也不敢擦拭。 上好了药,两人开始向大山挺进。孟云泽一人持刀走在前面,一路上披荆斩棘,开辟出一条道路。顾水璃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宽阔坚实的背影,她内心莫名的心安,觉得这个男人是那么的强壮有力、所向披靡,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再也不用害怕任何的困难。 这些日子的共处,顾水璃曾经多次问过他的来历。孟云泽说他是大梁国人士,起先她以为是南北朝时的梁朝,可是细细一问却又不是。听孟云泽的描述,他所说的历史和自己学过的历史全然不同,她只能有两个判断,要么孟云泽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大陆,要么就是他在撒谎,或者是……他的确神经有问题。 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顾水璃见孟云泽说话神情不似作伪,他神智清晰,言行举止也甚是正常,考虑事情甚至比自己还要周全…… 顾水璃便熄了继续探寻的心思。管他是什么人,在这个荒岛上,只要是个活生生的人,能和她说话,陪她一起共同挺过艰难险恶的环境,相扶相依的生存就行。更何况这个孟云泽身强力壮,有强大的野外生存能力和经验,关键时候还能不遗余力地保护她。顾水璃便觉得自己虽然不幸漂流到了这座荒岛,但能够遇到这个男人,却又是何其的幸运。 第4节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走进了大山的腹地,越往里走植被越茂盛,温度骤然降低,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密密的遮挡住了阳光,放眼望去一片阴森和昏暗。身前身后都是半人高的杂草,稍微不小心,便会被带着锯齿的草叶划出一道血口。再往里走,可以感觉到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动静,不远处还有动物的嘶吼声。 “孟云泽,咱们回沙滩上去吧!再走下去就要天黑了。”顾水璃冻得身子发抖,忍不住唤住了孟云泽。 孟云泽一路挥刀开路,早已是汗流浃背、筋疲力尽,身上的衣服也荆棘杂草划破了许多小破口。他回头见顾水璃面色疲惫,神情惊慌,还一副簌簌发抖的模样,便点点头,“天色不早了,早点儿回去也好。这条路走得不对,改日换一条路。” 他们便打道回府,归途中,见到草丛中的动静时,孟云泽眼明手快,突然将手里的匕首掷出去,居然钉住了一只野兔。 回到避风港后,他们升起了篝火,烤野兔的同时,也将凹洞里面被雨水浸湿的棕榈树皮和棕榈丝架在一旁烤干。此时万籁俱静,只偶尔听到山里传来的几声动物的吼叫声。头顶是繁星点点,身旁是树影憧憧,海风徐徐袭来,两个人肩并着肩坐在篝火旁,被温暖的火光笼罩着,两双眼睛里都跳跃着明亮的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刚刚起步,经常会遇到思绪凝滞(卡文)的时候,作为一名业余写手,日更3000+实在是有些困难,为了写而写的质量也不高。所以还是想像写《军户小娘子》时一样,每周休息一、二日,用于修文和构思,这样也有利于保证文的质量。敬请亲们支持和体谅。 明日是五一小长假,作者菌打算休息两日,同时也祝亲们节日愉快!!! ☆、灾后寻新居(中) 四周笼罩着沉沉的夜色,面前的这一小堆火光冲破了墨一般浓重的暗夜,撑出一小块光明,温暖绵柔的火光照亮了暗夜,温暖了身心。 烤野兔的香味儿在空气中萦绕,望着野兔身上滋滋冒出的油花儿,顾水璃饥肠辘辘的同时,竟是从未像此刻这般的想念家、想念父母。她一直以来隐忍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忍不住紧抱双膝,埋头扑在膝头放声痛哭。 孟云泽一时有些无措,愣了会儿才结结巴巴的道:“顾……顾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说罢又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掏帕子,掏了半天才想起唯一的帕子已经给顾水璃包了脚。慌乱间,他只好将自己皱巴巴的衣袖伸到顾水璃面前。 顾水璃正埋头痛哭着,哪里顾得上看他,却听孟云泽在一旁不合时宜地开口:“顾……顾姑娘,你再哭下去,兔肉可要烤焦了!” 顾水璃愕然抬头看着他,透过泪眼朦胧的眼,看见孟云泽一张俊脸被烟熏得黑一块儿白一块儿,神情又无奈又焦急,一双黑亮的眸子里跳跃着闪动的火光,正紧张的看着她。顾水璃愣了会儿,忍不住破涕为笑,又毫不客气地扯过他的衣袖擦起了眼泪鼻涕。 孟云泽哭笑不得,叹道:“你看看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真是个孩子。”看到自己一塌糊涂的袖子,又佯装嫌弃,“还是个脏孩子!” 顾水璃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笑,火光的照耀下,她被泪水滋润的脸庞白皙润泽,波光流转的双眸带着迷蒙的雾光,粉嘟嘟的双唇微微撅着,娇艳欲滴,挺翘的小鼻头红通通的,看上去分外楚楚可怜…… 孟云泽一时有些呆住,目不转晴地看着她,突然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轻柔的擦着她的眼泪,擦了两下,顺势抚在她柔软滑腻的脸颊上,舍不得放下。 顾水璃也愣愣看着她,他的手心有着粗糙的薄茧,触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有几分滞涩,她的心头涌起异样的感觉,有愕然,有紧张,有羞涩,却偏偏没有反感。火光在他们面前欢快地跳动,正如他们此刻跳动得激烈的心。 良久,一阵烤焦的味道从野兔身上散发出来。 “糟了!”两人手忙脚乱地抢救烤野兔,目光透过火光碰到一起,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香喷喷的烤野兔十分之美味,两个人都吃了个肚儿圆,晚上躺在烤得干燥暖和的棕榈树丝上,便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日顾水璃醒来的时候,揉着睡眼朦胧的眼,发现孟云泽不在身侧。 “孟云泽!”她慌了神,急忙起身到外面寻找,可是却不见他的身影。 顾水璃心底涌上一股没来由的紧张和慌乱,她冲出避风港来到沙滩,可是眼前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和空旷的沙滩,没有半个人影。 “孟云泽——孟云泽——”顾水璃在沙滩上一边寻找,一边大声呼喊,可是除了呼呼的海风,没有任何其他的回应,她只好失望的返回了避风港。 少了孟云泽的避风港是那么空寂,顾水璃失魂落魄地走到凹洞前,看着孟云泽睡过的那一侧,心底涌起一阵害怕,她突然想到孟云泽这个人既然是凭空出现,说不定也会凭空消失。这一个月来,她已经习惯了孟云泽在自己身旁,习惯了凡事依赖于他,她不敢想象,若真的又只剩下了她一人,她会不会还有勇气一个人在这荒岛上继续生活下去…… 百般慌乱时,她突然发现凹洞的石壁外侧有黑色的字迹,仔细看了半天,却是用木炭写了几个大字:“进山探新路,日暮前归。勿擅自进山,勿念。” 顾水璃双腿一软,瘫坐在草地上,心中放松的同时,眼泪已经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尽管知道了孟云泽的去向,但顾水璃内心仍是惴惴不安,毕竟山里面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她不知道孟云泽会从哪里进山,自然不敢贸然去找他,只好留在避风港里面找些事情做,避免胡思乱想。 前几日的暴风雨将大树上的野果打落了许多,晒在凹洞外的几条海鱼也不知去向,害得他们即将陷入断粮的危机。顾水璃尽量捡了一些还算完好的野果,放在凹洞里,以备不时之需。 下午的时候,见孟云泽还未回来,顾水璃又来到了沙滩,继续不死心地捡礁石拼sos,一边等着孟云泽快些回来。 夕阳落山的时候,沙滩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顾水璃惊喜的起身望去,却见暮色中,从远处慢慢走近一个高大的人影,一手扛着刀,一手拎着一串野兔,步伐稳健有力。夕阳的余晖为他周身渡上了一层金光,满天红霞的映衬下,他的身姿是那样的高大挺拔、英姿勃发,让人莫名的心安。 “孟云泽——”顾水璃已经欢快地跑了过去。 “顾姑娘?”孟云泽诧异地看着她。 “孟云泽,你终于回来了!”顾水璃双目放光,开心地笑着。 “顾姑娘,我不是给你留字了吗?日暮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留在家里等我就好了,不用特意出来。”孟云泽含笑看着顾水璃,语气温柔。 他居然说出了“家”这个字,两人身子均都是一颤,那个简陋的、几乎无法遮风避雨的小凹洞居然是他们的“家”吗?“她留在家里等他”,怎么这么像外出的丈夫对妻子的嘱托? 顾水璃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她低下头,一只脚无意识的在沙滩上蹭着,小声喃喃道:“谁……谁特意出来等你了?”她指着沙滩上拼了一部分的礁石,“你没看到我在拼石头吗?”突然又抬头气鼓鼓地看着他,“你早上悄无声息地走了,都不和我说一声。还说留字?你那几个字写得那么隐蔽,鬼才看得到!” 孟云泽静静地看着顾水璃,眼底是愉悦的笑意,柔声道:“早上见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醒你。以后我不论去哪里都先告诉你一声,以免你担心。” “谁担心你啊?”顾水璃白了他一眼,一把接过他手里的野兔,“走吧走吧,咱们回去吃烤兔子吧!” 烤野兔吃得太撑,两人又来到沙滩上决定散步消食。顾水璃脱下鞋,还强逼着孟云泽也脱掉鞋子,两人沐浴着最后的暮光,沿着柔软的沙滩慢慢散步,留下两道长长的脚印。 “顾姑娘——” “顾姑娘,顾姑娘,叫的这么难听,像在叫‘咕咕鸟’一样!”暴风雨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又突破了一层,亲近了许多,顾水璃忍不住对着他撒起了娇。 “那我叫你……水璃?”孟云泽看着平静的海面,心底一片安宁柔和,笑容中带着宠溺。 “水璃?”顾水璃想到那个亲昵地叫她“水璃”的人,那个在生死关头毫不留恋地抛弃她的人,突然发现现在再想起他来居然不像当初那么心痛,嘴上却仍是说,“不好听。” “那我叫你什么呢?璃璃?璃儿?傻姑娘?傻孩子?傻丫头?”孟云泽嘴角越翘越高,眼睛也慢慢弯成了月牙型,在朦胧的暮色中,竟是说不出的俊朗和迷人。 “你……”顾水璃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将视线投向浩淼的大海,情绪低沉了下来,语气也带着缥缈,“叫我阿璃吧!我爸爸妈妈就叫我阿璃。……,我好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他们这样叫我了……我好想爸爸,好想妈妈……”她双肩微微耸动着,眼泪也忍不住掉落下来。 孟云泽怜惜地看着她,轻声道:“好!以后我代替你的父母叫你阿璃。”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顾水璃,微微犹豫了下,迟疑地伸出手想去揽她。 顾水璃却没有发现,自顾自地转身往避风港走去。 孟云泽看着顾水璃单薄落寞的身影,心底涌上一股失落,忙加快几步追了上去。 第二次早上,孟云泽要继续进山,并且拒绝了顾水璃一同前去的要求。 “阿璃,我把进山的路开辟好了再带你一起去。山里面很危险,还有野兽,你在我身边,我还要分心保护你。” “你——我就知道你嫌弃我没有用!”顾水璃气恼地将地上的一颗小石头一脚踢飞。 孟云泽柔声笑道:“你怎么会没有用?在我来之前,你一个弱女子不是在这里独自生活了好几日吗?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若呢!没有你,说不定我已被海浪卷回大海里去了。”说罢又加深了笑意,“你留在这儿也不能闲着,我还有任务交给你呢?” “什么任务?”顾水璃来了兴致,双眼晶亮地看着他。 “你昨日不是说过烤野兔没有盐,不好吃吗?今日太阳这么好,你去礁石滩那里晒些海盐吧。” “晒海盐?怎么晒?” “走吧,我告诉你。” 两人去了礁石滩,那里靠着悬崖,海水里星罗棋布着许多黑色的礁石。他们找了几个底部平坦的环形礁石,用孟云泽自制的棕榈刷子清洗干净。孟云泽告诉顾水璃待到涨潮时,引海水进礁石,留下浅浅的一层海水,再用泥土将四周垒高,不让海水流出去,晒了一日后,就会留下一层海盐。 “孟云泽,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顾水璃又惊讶又佩服。 孟云泽遥遥望向海面,淡淡笑着,“这些年常常在海边行走,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我第三章的点击率比第一、第二章都要高,莫非你们都是标题党?o(╯□╰)o ☆、灾后寻新居(下) 孟云泽扛着大刀进了山,顾水璃便留在这里忙着晒海盐。 有了事情忙碌,时间便流逝地很快,转眼又是日沉大海之时。这一日的时间,顾水璃已经拼好了大半个sos,又收集了晒好的海盐,虽然只有很少的一点点,但应付今日的晚餐应该已是足够。回到避风港时,孟云泽居然还没有回来。 顾水璃突然一阵心慌,忍不住又去沙滩等他。她今日一整天实在是太累,坐在沙滩上等了会儿,吹着柔和的海风,她居然抱着膝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听到耳旁传来一声轻叹,下一秒她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顾水璃强撑着睁开眼睛,透过朦胧的夜色,看到上方是孟云泽坚毅俊朗的脸,再上方则是镶嵌在黑色天幕中的绚烂耀眼的银河。心安之余,她又是一阵慌乱,可是又舍不得离开这温暖的怀抱,便继续闭上眼睛装睡。她一只手悄悄攀着他的背,脸顺势埋在他宽厚坚实的胸膛,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双腿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着,好似身处云层,又飘又软。 ***** 晚餐的烤野兔因为加了海盐,便格外美味。 吃完了烤野兔,孟云泽突然道:“以后的几日里,我要早出晚归,你只管在家安心等我,不要担心。” “为什么要这样拼命?”看着孟云泽这样疲惫,他的衣服已被割了许多破口,脸上还被划了几道血痕,顾水璃忍不住很是心疼。 沉默了会儿,孟云泽轻声道:“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虽然这几日风平浪静,但我担心再遇上前几日那样的暴风雨,而且马上要进入雨季了,要赶快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居住。” “我不想你这样累,我陪你一起去吧!” “没事儿,你去了我还会分心。你只管留在这儿,过不了几日,咱们就有新的地方住了。”尽管十分疲惫,孟云泽脸上仍是神采飞扬,信心十足。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孟云泽含笑看着她,语气温柔而笃定。 孟云泽便日日早出晚归,进山探路。顾水璃则留在沙滩上晒海盐,拼sos。孟云泽每日回来时都会带回一些猎物,有野兔、山鸡、松鼠,有一天居然扛回来一只小野猪,惹得顾水璃惊叹不已。 就这样过了三四日。这一日,孟云泽回来后神色兴奋,语气激动,“我今日发现了一处很适合居住的地方,不过需要几日时间去打理,我明日进山后要待个三五天才能回来。这几日你安心等我,反正食物什么的都已经足够了。” 两人自从在岛上相遇后,从未分离过这么长时间,顾水璃眼巴巴看着他,充满了不舍,“孟云泽,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孟云泽很坚定地拒绝了她,“山里野兽多,很危险。” “那你……” “我是男人,而且我有功夫。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次日孟云泽走的很早,临走前的一晚,他连夜做好了一扇木门,早上又将木门安在了凹洞的外面,还将匕首留了下来。顾水璃早起看到空荡荡的凹洞,心中一片失落,又开始了一人孤寂生活的日子,她的心中充满了难受和不适应。 好在顾水璃有着强大的内心,孟云泽不在的日子,她仍然像平时一般日日去晒海盐,拼sos。只是晚上的日子太难熬,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凹洞里,听着山里传来野兽此起彼伏的吼声,想着孟云泽正一人呆在可怕的深山里,她心中充满了惶恐。 三日后的一天上午,顾水璃终于完成了她的sos,站在沙滩上欣赏自己的杰作,孟云泽突然从坡地里走了出来。 “孟云泽,你终于回来了!”顾水璃惊喜之后,开心地跑过去。 孟云泽看上去虽然有些疲惫,但他神色激动,双目晶亮,颇有气势地说:“快收拾下东西,随我进山,去咱们的新家!” “新家?什么样的新家?”顾水璃激动地问着。 孟云泽但笑不语,神情愉悦。 顾水璃便慌了手脚,急急忙忙跑回避风港,凹洞外面晒着她这几日辛辛苦苦收拾出来的动物皮毛和腌制的肉干,凹洞里放着一堆野果和用贝壳装的几盒海盐,这便是他们的全部家产。 他们二人将盐、小块的肉干用兽皮包裹着背上,其他大块的肉太沉重便决定不带。顾水璃还准备摘一些野果,孟云泽看她忙个不停,眼底是忍俊不禁的笑意,“你若带了这些野果进山,最后只怕会全部扔掉。” 顾水璃不解地看着他,孟云泽却只是挑了挑眉头,神秘地微笑不语。 离开前,顾水璃最后回首留恋的看了一眼避风港,这个曾经给过他们一个多月庇护的栖身之地,毅然决然地扭转头,跟着孟云泽踏上了新的征程。 进山的路很顺利,孟云泽换了一条道路,没有像上次一样走入大山的腹地,而是沿着坡地迂回前进,在较为平坦的地方开出了一条羊肠小道。 “孟云泽,你是怎么发现这条路的?”顾水璃走在平坦的小道上,看见两边树枝被砍得整齐的断口,心里又激动又感激。 第5节 “多走几条错路,总可以走出一条正确的路。”孟云泽一边挥刀劈开前方斜伸出来的枝条,一边波澜不惊地说着。 顾水璃愣愣看着前方孟云泽的背影,他汗湿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看得见突出的肩胛骨。和一个多月前初见到的他不同,现在的孟云泽身形瘦削,发丝凌乱,面色黝黑,胡子也长出了许多。他日日进山劳累,穿着被荆棘割破的衣服,不修边幅,整个一山野汉子,与当初看到的俊美男子判若两人。 “孟云泽……你辛苦了……”顾水璃突然眼眶有些发热,忍不住说道。 孟云泽回头看了她一眼,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听他轻笑了一声,拉了拉肩上背着的包裹,柔声道:“时辰不早了,快点儿走吧。” 此时太阳正当中午,有了密林的保护,阳光却无法透射进来,只泻下斑斑点点的光影,耳旁传来欢快的鸟叫声,放眼望去,满目的绿色。 眼看着前面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石崖,挡住了去路,顾水璃正在惊讶之余,孟云泽却停下脚步,伸出手掌递给她,“前面的路不好走,你拉着我的手。” 顾水璃伸出手,放在他的手掌上,孟云泽立即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又温暖又厚实,掌心有微微的汗意,触感粗糙,感觉得到坚硬的老茧,黝黑的手背上还看得见破口、血痕和血泡。顾水璃想到他这几日的劳累,内心感动不已,紧紧握着他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向前走。 走到石崖跟前,才发现沿着石崖有一条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小石路,石崖下是陡峭的斜坡,若不慎失足滑下,便会摔进茂密的丛林。 顾水璃紧紧跟着孟云泽,紧贴着石壁慢慢往前走,好几次脚底打滑,都是孟云泽紧紧抓住了她,两人均是出了一身冷汗,紧握着的手心更是一片濡湿。 不知走了过久,终于沿着石壁转到了石崖的另一侧,顾水璃愣愣看着眼前的景色,一时呆住了。 面前是一个广阔平坦的盆地,四周是高高的山峰,如一排站岗的巨人牢牢保护着这片土地。盆地里铺满了柔软的青草,上面点缀着五彩缤纷的花朵,处处鸟语花香,彩蝶飞舞。一侧还有一片树林,长了几十株果树,翠绿的树冠上挂满了红的、紫的、黄的果实,累累垂在枝头,花香、果香、青草香扑鼻而来,好一个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原来这就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见了那么多日的碧海银沙,突然看着这片绿地,顾水璃如在梦境,半张着嘴,喃喃道。 孟云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想不到你还会作诗?” 顾水璃讪讪地笑了笑,突然放开他的手,撒开腿跑到了绿毯子般柔软的草地上,伸展着双臂在草地上转着圈子,一边欢快的大声笑着,“孟云泽,你真厉害,你怎么找到了这样的地方!” 孟云泽被顾水璃欢乐的情绪带动着,也笑着跑到她的身边,“这就这么开心了,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面呢!” “真的吗?”顾水璃双目放光,里面充满了无限的崇拜和期盼。 她的笑靥是那样灿烂,孟云泽内心突然升起了满满的欣慰和满足,觉得这些日子的苦都没有白受。他不禁柔和了眉眼,轻声道:“自然是真的。”看了看前方的路,又昂起头,扬眉一笑,潇洒的吐出三个字,“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更大的惊喜是什么呢?请听下回分解哦!!! ☆、山谷与石屋(上)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两人均都是有些疲惫和饥饿,但是内心的激动和兴奋仍然让他们兴致不减地继续迈开大步走着。 踏着柔软的草地走了一会儿,经过那片果树林时,顾水璃顺手摘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随手擦了擦便咬了一口,又甜又多汁,她不禁笑弯了眉眼,嘴里嚼着果肉,看着孟云泽吐词不清地说:“真甜!怪不得早上你说避风港里的那些野果带来也要扔掉。” 孟云泽看着她,只是微笑不语,突然目光一滞,微微僵硬着犹豫了下,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擦着她唇角流下的汁水。两人便都是身子一颤,心头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又酥又麻,又软又痒。两人默默对看着,周围的空气似乎已经凝滞了,似乎只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和砰砰砰的心跳声。 一个熟透了的苹果啪的一声掉下来,落在他们脚下,惊醒了两人。他们便移开视线,微微红了脸。顾水璃不自在的说:“我……我肚子饿了,咱们吃点儿东西吧!” 在果树林里吃了水果和肉干,稍事休息后,两人又沿着果树林往前走,走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前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顾水璃一阵激动,循声跑过去,却见从山上流下一条小溪,沿着果树林蜿蜒流淌着,缓缓流到前方一个凹地,汇聚成一汪碧池,池水清澈见底,水面微微漾着波澜,飘着几片落叶,几只蝴蝶正在水面上欢乐地追逐嬉戏。 孟云泽还未反应过来,顾水璃已经欢笑着飞奔了过去,一边脱掉外衣,踢掉鞋子,一头扎进了水潭里。 “阿璃——”孟云泽一阵慌乱,几步冲到水潭前,却见除了水面上一圈圈漾开的水纹,看不见顾水璃的身影。 “阿璃——阿璃——”孟云泽不停的大声喊着,心中竟是从未有过地慌乱,那个精灵一般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莫非又要像精灵一般地离开?他脸色苍白,心脏一阵疼痛。 “唰——”的一声,水面钻出一个人,顾水璃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脸颊两边,衬得那张莹白的小脸晶莹剔透,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神采飞扬,如出水芙蓉一般正裂开了嘴冲着他甜甜的笑着。 “阿璃,你干什么?还不快上来!”孟云泽心中一松的同时,忍不住沉下脸喝道。 顾水璃仍是嘻嘻哈哈地笑着,“孟云泽,水里好舒服啊,快下来啊!”她自从流落这个荒岛,这是第一次见到淡水。这一个多月来,她虽然经常下海游泳,但海水里的盐分和细沙始终残留在身上,令人难受不已。刚才走了这么久,已是出了一身汗,全身黏糊糊的难受,现在看到了这么一个清澈见底的碧水幽潭,她全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一定要跳下去,在里面游个痛快,洗个干净。 孟云泽仍是十分生气,板着面孔,“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我还以为你……以为你再也……” “以为我再也起不来了是不是?”顾水璃仍是咯咯咯地笑着,笑得没心没肺,“放心吧,我以前可是少儿花样游泳队的,潜水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顾水璃的母亲酷爱游泳,从小也注重对她的培养。幼时学的时候虽然觉得很苦,现在能在水中畅游又是乐得其中。 孟云泽听不太懂顾水璃的话,只觉得此事太严重,定要好好教训她,便继续肃容道:“刚才你若再不起来,我便当你真的是这山中的妖精,你……” “孟云泽,你也太可爱了吧!”顾水璃乐得哈哈大笑,打断了孟云泽的话,一边在水中自由的游着,一边冲着他大笑。 “你——”孟云泽气得有些吹胡子瞪眼,正准备抬脚离开,顾水璃慌忙叫住了他,“哎,你……你别走啊,我……我起不来了,你拉我一把。” 孟云泽心中一软,走到潭边弯腰拉她,顾水璃冲着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眨了眨眼,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一带,孟云泽也跌入了水里。 水并不深,孟云泽脚触到了底部,头还留在水面上。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时不察呛了几口水。咳嗽了几声后,他十分生气,瞪大了眼睛怒视顾水璃。 想不到顾水璃笑得开心,一边往孟云泽头上浇着水,一边笑道:“孟云泽,你看看你一身臭汗,满脸灰尘,现在洗一洗多舒服啊!还有你的头发,都快打结了,来,我来帮你洗一洗。” 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洒下来,照在顾水璃明艳的小脸上,她笑得欢欣,一边调皮地拍着水,一边拉着孟云泽要帮他洗头发。清澈的潭水中,她仅着单薄睡衣的身体清晰可见,水面上,是笑得天使般无邪的纯真面容,水面下,是令人血脉喷张的玲珑曲线。 孟云泽本非圣人,却一次次被顾水璃挑战他的底限。他身子僵了一会儿,满腔的怒火、满腹的□□一下子冲上头顶,他突然一把搂过顾水璃,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他的眼神幽暗炙热,呼吸急促,在顾水璃有些愕然无措之时,已经猛的擒住她柔软的嘴唇,狠狠地吻着。他是那样的青涩和稚嫩,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气恼、得逞后的激动和暗暗欣喜,唯有加大臂力,加重唇上的辗转肆虐,用蛮力征服这个大胆的女人…… 顾水璃一时有些怔愣住,石化了片刻,忍不住使劲挣扎起来,一手捶着他的背,一手用力推他。可是他是那样的强壮,她无法撼动他分毫…… 当孟云泽觉察到她脸上的咸咸的湿意,微微一怔,顾水璃终于挣脱了他。她用力撑开孟云泽的胸,气鼓鼓地瞪着他,娇叱道:“孟云泽,你干什么!” “干什么?”孟云泽眼神幽暗,隐隐有怒火和未熄灭的□□在跳跃,声音暗哑,“这是给你的一个教训。以后,再也不准动不动就跳下水不出来,再也不准随随便便脱衣裳。尤其是当着其他的人。” “我……我哪有随便脱衣裳?再说,哪有什么其他的人,这里不就是我们两个人吗?”孟云泽从未这般生硬的对她说话,她眼泪在眼中打转,鼻头慢慢红了,红肿的嘴唇微微翘着,娇艳欲滴。酷爱游泳的她,从未觉得穿着泳衣在水中有何不雅,更何况她此刻穿的是比泳衣保守得多的睡衣,可是却被这个老夫子这般严厉的呵斥。 孟云泽心中一软,又有些歉意,她到底待他是不一样的,才会在他面前这般的毫无保留,真情流露。她本就是和其他那些女子不一样,她身上没有礼教的束缚,只有浑然天真的淳朴,自己对她却是太严苛了。 “对……对不起,我……刚才有没有伤到你?”孟云泽不禁充满了悔意和愧疚,小声讪讪道。 顾水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气冲冲的爬出了水潭,抬步就不辨方向地往前乱走。 孟云泽急忙跃出水面,一边捡着顾水璃留在地面上的衣裳、鞋子,一边大喊:“阿璃,你方向走错了,再走下去就要碰到野兽了——”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两个人便都不再说话,埋着头默默地向前赶路。 顾水璃低着头默默走着,嘴唇上微微的肿痛提醒着她刚才的那一幕,那一个小小的插曲给两个人之间融洽的气氛中加入了一些不和谐的因素。他一向谨慎守礼,是典型的谦谦君子,所以她在他面前才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并且不自觉地想和他亲近,可是刚才的他却让她突然心生惧意,惊觉他居然也有着这么霸道强悍的一面。 她抬头看了眼前方那个瘦削的身影,他的双肩微微耷拉着,看上去有一种说不清的孤单和落寞。顾水璃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有微微的恼怒,有些许的羞涩,更多的却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和些微的欣喜,她的心砰砰砰跳得剧烈,弄不清到底是生气更多还是欢喜更甚。 沿着果树林拐了一个弯,两边高大的山峰突然在此合拢,好似收了一个口,中间留有大概只有四五米宽的通道,通道两旁还残留有两扇破破烂烂的栅栏门。 顾水璃好奇地看着那两扇门,不明白这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孟云泽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忙解释道:“这两扇门大概是阻挡野兽进去的。只是时间长了就坏了,以后有时间我把它修好。” 顾水璃暂时不准备和他和好,她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往里面走。孟云泽苦笑着摇摇头,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通过那个天然的瓶颈般的通道,眼前的景色又是一变。只见面前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山谷,一圈高大的山崖形成一道半包围的屏障,下方是一片平整的土地。一块巨岩凌空伸出,形成一个天然的巨型石棚,刀削斧劈般的巨岩下,居然有一间石头砌成的小屋,围绕着小屋的是一圈竹子做成的篱笆墙。 小屋的一侧是密密的竹林,长的郁郁葱葱,苍翠茂盛。小屋前方的土地既方正又平整,似乎经过了人工的开垦,里面还长了许多植物。顾水璃认得的依稀有棉花、西红柿、黄瓜之类,但是长得稀稀拉拉,很不整齐,更多的还是丛生的杂草,似乎没有人的精心伺弄。 小屋的前方还有一条小溪蜿蜒流过,大概是从顾水璃游过泳的那个小水潭流出来,在小屋前转了个弯,流向那一片菜地。 微风徐徐拂面,带来了阵阵幽香,清脆的鸟鸣声在山谷里回荡着,耳旁是潺潺的流水,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天鹅绒般的嫩绿草地…… 这里,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这个“惊喜”如何啊?o(n_n)o~ ☆、山谷与石屋(下) 顾水璃看着这一幕,站在那儿有些呆住了。此时夕阳即将落下,照在石屋光滑的石壁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和小溪里碎金般的光芒相映成辉,刺花了她的眼,点燃了她的心。 顾水璃再也顾不得生孟云泽的气,她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激动地大声道:“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孟云泽,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你是怎样办到的?” 孟云泽自刚才以来一直萎顿的情绪立即为之一振,他顺势紧紧握着顾水璃温暖柔软的小手,脸上是灿烂的笑容,“阿璃,你喜不喜欢?” 顾水璃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欢喜和崇拜,“孟云泽,这简直就是奇迹。这短短几天的时间,你是怎么样办到的?” 孟云泽摇了摇头,哑然失笑。他拉着顾水璃的手慢慢往石屋走,一边笑道:“我哪有那么厉害。这里是我前几日无意中发现的,只是石屋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年久失修,里面还有一些野猪、狐狸之类的野兽。我这几日无非是赶走了野兽,加固了屋顶,又重新修建了篱笆围墙而已。这样的话,你搬来了也住得安心一些。” 顾水璃又激动又惭愧,忍不住道:“孟云泽,你……你一人做了这么多,太辛苦了。你为什么不让我来帮忙,我这样坐享其成,实在是不好意思。” 孟云泽轻声笑了,“之前都是些粗活、累活,你一个弱女子也干不了。不过你也别想坐享其成,还有许多活儿等着你干呢!这里又脏又乱,还有得收拾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石屋前。推开那扇用竹子和藤蔓做成的篱笆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有着三间房间的石屋,屋外还摆着石桌石凳,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家的味道,似乎主人并未离去,而是还在附近劳作,随时都会回到这里。 顾水璃怀着激动的心情,凝心静气,默默跟着孟云泽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左边的房间应该是卧室,里面摆放着一张石头砌成的床,上面铺着一张兽皮,顾水璃正有些诧异这件房屋的干净整洁,孟云泽已在一旁解释,“这间房屋是卧室,石头床基的上面,原有一副木头的床架子,不过都腐烂了,我已经烧掉了。”顿了顿又道:“我这几日晚上就在这里歇息。” 两人又去看中间和左侧的房间,中间略大一些的应该是正屋,里面摆放着桌椅板凳,木制的桌椅已经腐朽,上面长满了青苔和菌菇。左边的则是厨房,里面有石头砌成的炉灶,角落里还堆放着锄头、铁锹等农具,不过木柄均已腐烂,下面的铁具也已经锈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这两间屋子里满是灰尘,上面挂满了蜘蛛网,还有臭烘烘的动物的粪便。孟云泽带着歉意道:“这两间屋子我还没有来得及清扫,所以很是脏乱。” 顾水璃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在洞穴里野人般地生活了一个多月,突然看到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她猛然感到从野蛮时代一下子进入了文明社会,更加感激找到这个地方、并且默默收拾好的孟云泽。她眼中泛着泪花,感动地看着孟云泽,“你……你已经做了很多了,剩下的就让我来吧!” 孟云泽笑了,“咱们一起吧!” 两人趁着天还未黑,便颇有兴致地开始清洗这几间石屋。厨房里虽然堆着几个疑是木桶模样的东西,但都已经腐烂得无法使用,幸好孟云泽切了许多竹筒,他们便用竹筒去小溪边打水,再将石屋冲洗了个遍。 一轮皎洁的明月悄然出现在山谷上方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打扫干净了石屋,正坐在屋前的石凳子上累得喘气。 “孟云泽,既然这里曾经有人居住,会不会这个岛上还有其他的地方也有人啊?”顾水璃感慨地看了一眼石屋,忍不住问道。 孟云泽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他抬手指了指石屋上方的那座高高耸立的山峰,“前几日我曾经爬上了这座岛上最高的山峰,查看了整个岛的情况。”他伸出手在石桌上划着,“整个岛像一个梨形,我们之前所待的沙滩是梨子的顶端,刚才经过的那一片盆地和我们现在所处的山谷是梨子的上部,翻过这座山就是梨子的下端,也就是最宽阔的地方,那里一端是岩石密布的高地、一端是密密的丛林,再过去就是悬崖、礁石和大海了。”停顿了会又补充道:“我到处看过了,整个岛上,除了我们,没有其他的人烟。” “那这个石屋的主人呢?他们是怎样来的,又去了哪里?” 孟云泽声音低沉,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这个房子看样子没有上百年也有好几十年了,房子的主人……” “他们一定离开了这里,回到了陆地对不对?他们能离开,我们也一定可以离开!”孟云泽还未说完,顾水璃已经打断了他的话,皎洁朦胧的月光下,她晶亮的双眼充满了希望。 “……”孟云泽吞回了未说出口的话,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便在这个石屋里住了下来。 在重新修建这座家园的同时,他们无数次惊讶的发现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厉害,他们不但建造了石屋,开垦了土地,从水潭引来了溪流,还会自己制造铁具。 孟云泽在厨房里发现了打铁的工具,不禁对之前居住在这里的前辈产生了深深的敬仰之情。 值得庆幸的是,孟云泽的能力也不比前人差多少,他修好了这座天然大院子的栅栏门,将野兽阻止在了门外;加固了房屋、修建了门窗,还自己打造了铁具。令顾水璃一次次崇拜地看着他,激动地问:“孟云泽,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孟云泽便会笑着反问她:“阿璃,你到底有什么是会的?“顾水璃便涨红了脸,又羞又恼地瞪着他不说话。 原来,孟云泽承担了粗重的活儿,便让顾水璃负责种那一片菜地。可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顾水璃实在是有负他的重托,连菜和杂草都分不清,更别提种菜。 后来,他们在正屋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辆纺车和织布机,手巧的孟云泽修好了它,惊喜的以为以后可以让顾水璃纺纱织布,摆脱穿破烂衣服和裹兽皮的命运,可是顾水璃却支支吾吾地说,她实在是不会做这些事情,不知道如何操作,令孟云泽诧异不已。 尽管如此,自从搬到了这山中的石屋,他们的生活质量仍是比在海滩上舒适了许多。 首先是住得十分安全。晚上睡觉时,即使听到山中野兽的嚎叫声就在耳旁,顾水璃也甚是放心,因为住的地方有着前面的栅栏门、中间的竹篱笆院门、石屋的房门三重保护。而且,除了这三重门的保护,她身边还有一个绝世高手孟云泽的守护。 本来孟云泽在石床上制作了木头床架,又铺了一层棕榈垫和兽皮,布置得柔软舒适,并将卧房让给顾水璃一人独住,自己则自制了一张竹床放在正屋。可是自从卧房里半夜溜进过一条粗长的大蛇,盘在屋角吐着长长的蛇信子吓坏了顾水璃之后,她便说什么都不敢一人独自睡在房里。孟云泽便只好将竹床也放在卧房里,并列摆在石床的旁边,中间还细心的放了一道竹制的架子。晚上睡觉时,两人将衣服挂在架子上,俨然就是一道屏风。 有了孟云泽守护在身旁,顾水璃便可以安然入睡,一觉到天明。只是早上起来却总是发现孟云泽似乎睡得不是太好,他常常打着哈欠,眼底是深深的青色,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顾水璃关心的问起的时候,他却总是目光躲闪,不自在的顾左右而言他。 其次是吃得十分丰富。孟云泽就地取材,取竹子自制了弓箭,又在山中挖了一些陷阱,经常进山打一些猎物回来。有时候去沙滩晒海盐时,便顺便捕一些海鱼、采一些海贝回来改善口味。除此之外,果树林里是采不完的果子,菜地里的蔬菜经过了顾水璃的一番琢磨和尝试之后,也顽强地长起了一批。 第6节 最令顾水璃开心的是,和在沙滩上时身上每天粘着黏糊糊的沙子不一样,爱干净的她现在每日都可以去小水潭清洗一番,然后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回屋睡觉。 因为水潭在栅栏门之外,难免会遇到前来觅食的野兽,所以每每顾水璃去水潭洗澡时,孟云泽都要坚持一起陪同,替她站岗守卫。令顾水璃暗自发笑的是,自己虽然穿着衣服在水里游泳,但古板的孟云泽总是面红耳赤地将脸侧向一边,不敢看她一眼。 只是,护送顾水璃回了石屋之后,孟云泽往往自己返回小水潭,浸在里面泡上半个多时辰才会苍白着一张脸、带着一身水汽回来。 至于那一次在小水潭里突发的强吻事件,两人居然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选择性失忆,再也不曾提起。 ☆、悠闲的山居 山居的日子里,两人最喜欢的便是在清凉的傍晚,从水潭洗澡回来后,将竹床搬到屋外,带着一身的清爽和水汽,躺在竹床上看着山谷上方的繁星点点,吹着山间的悠悠凉风,一边天南海北的聊天。 只是,两个人之前的经历和见识实在是差别太多,每每聊到谁也无法说服谁时,他们便开始聊一个共同的话题——关于这座石屋前主人的猜想。 “孟云泽,我猜这座石屋的主人一定是一对夫妻。你看,床是双人床,屋外的石凳也是一对。” “也许是一对兄弟或一对姐妹呢?那不一样也是两个人?”孟云泽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故意打趣她。 “怎么可能?荒岛上的日子这么枯燥难熬,如果是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只怕早就苦闷无聊死了,只有一男一女才会在这里生活的快乐!” “是吗?”孟云泽语调微微扬高,带着微微的颤音,侧过身看着她,朦胧的夜色里,他深邃明亮的眼眸里跳动着炙热的火苗,低声道:“就像咱们现在一样吗?”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在充满暧昧气息的暗夜里,竟是带着说不出的蛊惑,令人怦然心跳。 顾水璃不禁心慌意乱,脸慢慢红了,夜色中看不清她脸上的红晕,只听她佯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避而不答,沉默了会儿又顾左右而言他,“我想,那个男子一定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伟丈夫,所以才会为妻子创造出了这么好的生活环境。” “哦,是吗……”孟云泽不悦地拖长了声音,翻身平躺在竹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他身上炙热的气息瞬间冷清了下去,带着几分失望和落寞。 两个人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孟云泽的这么一点点小动作、细微的语气变化早已让顾水璃有所明白,她眼珠转了转,便笑嘻嘻地看着他,讨好的加了一句,“当然,你比他更厉害!” “真的?”孟云泽精神为之一振,又侧过身子定定看着他,一双眼睛晶亮而炙热,似乎可以将人燃烧,“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你相不相信,我也可以为你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 这番话实在是说得太露骨,他身子微微前倾,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专注地看着他的猎物。顾水璃几乎要融化在他炙热的眼神里,感受到他越来越逼近的男性气息,顾水璃突然又有些害怕,她翻身坐起,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你……你说这一对夫妻为什么没有孩子呢?这里看不到有孩子存在过的痕迹啊!” “什么?”孟云泽半支起身子,愕然看着她,月色下,他炙热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俊朗的脸上充满了失落和不解,傍晚的清风拂过,吹起他的发丝在耳旁凌乱地飞舞,加重了他的颓败气息。。 顾水璃心中却是没有来由的害怕和慌乱。她对感情太过于认真,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慢慢接受了徐文正,却在生死关头遭遇到了他的抛弃,直面了人性丑陋的一面,让她对再次打开心扉有所胆怯和退缩。 更何况,在这个荒岛上,她与这个貌似来自古代的男子相依为命,这段经历实在是太过于奇特和匪夷所思。虽然这数月的相处,孟云泽的勇敢、强大、细心、正直……,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早已感动并征服了她,让她不知不觉接受了他,并且不自觉地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种种亲昵举动。但是,在她内心深处,仅存的理智却是告诉她,两人的关系仅此为止,不能再有更深入的发展。 孟云泽身上的种种都表明他是一个有着复杂经历的古人,顾水璃排除了他是神经病的想法后,便坚定地认为他是由另一个时空穿越来到这里。她不敢确定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消失,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再好,他也不属于她的世界,他们中间隔着太深的鸿沟。既然不能确定是否能和他长相守,此刻便也不敢轻易的沉沦其中。她只愿意和他做一对共度难关的生活好伙伴,却不敢再前进一步。 顾水璃看到了孟云泽失落的眼神,心中有隐隐的疼痛和无可奈何的烦闷,又忍不住无话找话,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哦,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有了孩子便带着他回陆地了,毕竟这里太孤寂,不适合小孩子的成长。”她笃定了这个想法,便立即假装淡忘了刚才的那一幕,转身兴奋地看着孟云泽,双目带着期盼,语气激动,“一定是这样!孟云泽,他们能够离开这里,我们肯定也可以,你说对不对?” 孟云泽无声地看着她,眼中是黯淡的复杂情绪,有淡淡的哀伤,有隐忍的痛苦,有难言的苦涩,最后,都只化为暗哑的一个字,“对!” ***** 山居的日子悠闲、静谧而祥和,日子一天天流逝着,他们渐渐适应了岛上的生活。 顾水璃仍是央求孟云泽经常去海边看看有没有船只经过,看看她拼的sos是否还安然无恙地留在地上。虽然一切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个远离航道的孤岛,是被遗忘的角落,但是顾水璃仍然不死心,重回陆地是她永远不会消退的期望,也是支撑她坚强生存的最大动力。 现在已经进入了雨季,动不动就电闪雷鸣一番,下起一场瓢泼大雨。不过,下雨的时间不长,往往过不了多久便风收雨歇,重现蓝天白云。为了应付这变幻无常的雨季,手巧的孟云泽在石屋前方搭起了一个草棚,避免突如其来的大雨会淋到晒在屋外的腌肉和衣物。 曾经也有过几次可怕的暴风雨,不过身处被高崖石壁保护着的山谷,再暴虐的狂风吹到了这里,都被卸去了大半的力道,不再那么惊心动魄和可怖。 每每暴风雨来临时,顾水璃和孟云泽都会躲在小石屋里,听着外面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惊涛拍浪,在厨房里熬着香喷喷的肉汤,一边在心中暗暗感谢开创这一片安乐家园的两位前辈。 这些日子,孟云泽日日早出晚归,不是狩猎,便是打渔。顾水璃则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山谷里,打理那一片小菜园,腌制孟云泽打回的猎物。她居然还通过反复尝试,凭着以前在电视上和博物馆里看到过的一点儿印象,再加上孟云泽的指点,居然学会了用纺车和织布机,并用田地里硕果仅存的一点儿棉花纺出了一小团棉线,织出了一小块柔软的布,令孟云泽看到了赞叹不已。顾水璃更是开心,每月最烦闷的那几日终于有了着落了。 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时而亲近,时而疏远,如冬天取暖的豪猪,远了便紧紧靠近,近了又吓得躲远。两个人之间更像是搭伙过日子的生活伙伴,相敬如宾地生活着,每每出现了一点儿更进一步的暧昧,顾水璃便不由自主地退缩了回去。 这一日黄昏,孟云泽扛着一头野猪回到了山谷。下午的时候刚刚又下过一场暴雨,他在山洞里躲了半日雨,因此比往日归来的晚一些,走进栅栏门时,已是日沉大海,明月初升。 “孟云泽,你怎么才回来啊?下午有没有淋到雨?”顾水璃站在石屋的篱笆门前冲他招手,清脆欢快的嗓音在山谷里回荡。 看到这一幕,孟云泽浑身的疲乏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地扛着野猪向石屋走去。沿途可以看到屋前的菜地经过了重新开垦和播种,嫩绿的小苗破土而出,长势喜人。屋檐下挂着腌制和熏制的肉干,门口还晾晒着衣服和兽皮,处处都显现出了家的温馨。她就像守候在家中的妻子,等着自己的丈夫平安归来。 “孟云泽——”顾水璃已经打开篱笆门跑了出来,惊喜的看着孟云泽,双眼都在放光,“你打到了这么大的野猪,真是厉害!” 孟云泽将野猪重重的搁在地上,震起一片尘土飞扬。他见顾水璃看着野猪啧啧称奇、赞叹不已,心中甜蜜,脸上的笑容也灿烂,“这个算不上大的,还有更大的,让它给跑了,下次一定捉住他。” 顾水璃看到孟云泽脸上和胳膊上的划痕和泥印,又见他无知无觉地傻傻笑着,很是心疼,鼻子忍不住一酸,柔声道:“家里的肉储藏得够多了,你也不用太拼命,受了伤就不好了。”她掏出自己织的一小块帕子,想给孟云泽擦脸,举到半空却有些退缩,改为递在他手上,一边无话找话,掩饰这一番举动,“今日下午的雨很大,你……你有没有淋到?” 孟云泽眼底的亮光微微暗了暗,脸上笑容却仍是不减,“没有,在山洞里躲过去了。” “孟云泽,”顾水璃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激动,笑得神秘,“你猜猜我今天发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发现了什么呢?作者菌实在是太吊人胃口了,在此向亲们深鞠一躬,明日揭晓!(*^__^*) ☆、神秘的地窖 “发现了什么?”孟云泽唇角含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脸兴奋的顾水璃。 “快随我来!”顾水璃情不自禁的拉起了孟云泽的手。自从两人的关系陷入微妙之时,顾水璃便不敢再毫无避讳的和孟云泽亲昵相处,此时她一时激动,便有些忘乎所以。 孟云泽身子微微一颤,紧握着顾水璃柔软温暖的小手,跟着她一起走到了石屋的左侧。却见地面上居然有一个黑洞洞的地窖口,隐隐看得到里面堆着一些东西。 “这里面是什么?你下去看过了没有?” “没……还没呢!这不是等着你回来嘛!”顾水璃讪讪道:“我今天打扫时偶然发现的,好不容易才把上面的石门打开,只是里面太黑了,我……我有些怕……” 孟云泽轻笑不语,往厨房走去,顾水璃便在后面好奇地跟着。 却见孟云泽从厨房里拿了一个点燃的火把出来,他蹲在地窖口,并未下去,而是将火把伸了进去,只见火光瞬间变弱,慢慢熄灭了。 “还不能下去,要通风一段时间才行。” “为什么?”顾水璃想了想,恍然大悟,“里面关了这么久,肯定是氧气不够,说不定还有毒气,怪不得洞口可以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氧气?”孟云泽疑惑地看着她。顾水璃吐了吐舌头,忙解释道:“就是你说的通风不够。我倒是没有想到,幸好你刚才没有下去,要不然我可就罪恶大了。” “我才是庆幸你没有贸然下去,不然现在后果不可想象。”孟云泽凝重了表情,郑重看向顾水璃,“你今天做的很对,任何有难度的事情都要等我回来,不要自己冒险。以后也要这样,知道吗?” 顾水璃平时最讨厌他这样教训小孩的语气,不过此刻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她情不自禁地正色点了点头,不再像往日一样嘻嘻哈哈地不甚在意。 次日,孟云泽便没有出门,而是留在家里和顾水璃一起探索那神秘的地窖。 经过了一日一夜的通风,孟云泽再将一只点燃的火把伸进地窖时,火光虽然微弱了些,但是并没有熄灭。 孟云泽便一手持火把,一手拿匕首,跃入了地窖,顾水璃紧张地蹲在地窖口,一边不住的问着:“孟云泽,里面有什么?孟云泽,你还好吗?孟云泽,你怎么不回答?孟云泽?孟云泽?” 孟云泽始终不回应。她正有些慌乱时,孟云泽出现在地窖口的正下方,仰头一脸无奈的看着她,“阿璃,你能不能稍微闭上嘴巴休息下,都快被你吵死了!” 顾水璃有些委屈,“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说罢又一脸期盼的看着他,“里面有什么?有没有金银珠宝,或者是武功秘籍?” 孟云泽愣了下,摇头轻笑,“亏你想得出来?这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电视里不都是那样演的吗?只要是洞穴就会有宝藏或是武功秘籍,不是让你变富翁,就是让你变绝世高手。” 她这样奇怪的言论孟云泽已经听得够多,此刻也见怪不怪,淡淡道:“你恐怕要失望了,这里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地窖,里面堆放的应该是一些蔬菜,只是早就已经化成泥了。” 顾水璃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又听孟云泽说:“不过里面还有些值得用的东西,你去寻个竹篮来,将这些东西吊上去。” 两人忙活了一番之后,地面上堆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瓦罐。孟云泽打开一个看了看,酒香四溢,居然是放了多年的陈酒。 “原来这里还是个酒窖。放了这么多的酒,看来那两个前辈是爱酒之人。” 顾水璃却是两眼放光地看着那些瓦罐,“这么多瓦罐,太好了。厨房里的那几个罐子破的破,烂的烂,有了这些个瓦罐,咱们就可以烧水、煮汤、熬粥,实在是太棒了!” “前提是要先处置这里面的酒。我看这些酒放了这么多年,酒色稠重,香味浓郁,若都倒了却是可惜了。” “倒什么呀?”顾水璃不解地问着,“不是说酒是越陈越香吗?这么好的陈酒,咱们把它喝了吧!” “你还会喝酒?” “喝酒谁不会啊?不就是比喝水要辣一点儿嘛!”顾水璃不在意地起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烧几个好菜,待会儿给你下酒。你这些日子太累了,是要好好犒劳一下。” ***** 刚刚又下了一场雨,此时已经风收雨歇,太阳驱散了乌云,一道绚丽的彩虹悬挂在山谷上方,原本阴暗的天空呈现出如水洗过后的纯净蓝色,朵朵白云点缀其中,与绿意盎然的山谷相映成趣,营造出灿烂而夺目的美丽景色。 雨后的山谷空气清新,凉风习习,翠鸟轻啼,彩蝶嬉戏,暴雨后陡然变宽的溪水带了点儿奔腾的气势,欢呼着从屋前流过,奔向那一片青翠欲滴的菜地。 石屋前的石桌上,摆放着四五个小菜,有蘑菇炖野猪肉,焖烧野兔肉,还有几道色泽清脆的蔬菜,轻烟袅绕,香气扑鼻。只是此时菜没有动几筷子,桌上的那一小坛子酒却已经浅了不少。 “孟……云泽,来……,我……敬你,……干!”顾水璃双目迷离,两颊酡红,一手撑在石桌上,一手举起手里的竹杯冲着孟云泽嘻嘻地笑着。 孟云泽比她神色稍微清明了一点,按住她的手,“阿璃,这个酒太烈了,你小心喝醉了,不要再喝了。”说罢夹了一块野猪肉放在她碗里,眼中充满了爱怜,“吃点儿菜吧,压一压酒。” “不……,我……我没醉……,我……要喝……,这个酒……好好喝啊……”顾水璃挣脱他的手,又是一饮而尽,看着孟云泽不依的大叫,“喂,你为什么不喝,我已经干了哦!” 孟云泽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干了杯中酒。见顾水璃又拿起坛子倒酒,急忙拦住了她,“阿璃,喝不得了,再喝你就醉了!” “醉了……怕什么……,咱们……一醉方休……”顾水璃豪气地大叫,一边又呵呵傻笑着,娇脆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孟云泽不由分说地夺过酒坛放在了自己身前,又拦住要抢酒坛的顾水璃。 “孟云泽……你为什么抢我的酒?”顾水璃瞪大了眼,凶巴巴地看着他。 孟云泽抚额轻叹,“刚才是谁说自己酒量很好,千杯不倒,怎么才三杯下肚就这幅德行了?”看了看醉眼迷蒙的顾水璃,后悔得直摇头,“我也是脑子不清醒,居然听信了你的鬼话,让你喝这么烈的酒。” “孟云泽——”顾水璃又看着他吃吃地笑,“你……怎么变成两个了?”又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怎么到处都在晃?难道是……地震了?” 她想站起来,身子却支撑不住地往下瘫软。孟云泽叹了口气,倾身扶起她往往卧房里走,一边柔声道:“阿璃,你喝醉了,去床上躺一会儿。” 顾水璃还在不依地挣扎,喊着“我没醉——”下一秒已被孟云泽拦腰抱起。 孟云泽将顾水璃放置在床上,正待离去,手却被她紧紧拉住。 “不要离开我……”顾水璃眼神凄迷,小脸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孟云泽面色转柔,轻声道:“我不走,我去倒水你喝。你喝了水会舒服一点儿。” 顾水璃仍是拉着他不放,眼神迷蒙,“不,我不相信,你骗我的……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说不会离开我,最后却还是抛弃了我……”她突然变换了神色,似乎陷入了回忆,转瞬又有些咬牙切齿,“都是骗子,骗子!徐文正,你这个大骗子,大王八蛋。” 孟云泽正准备离去的脚步一滞,便干脆侧身坐在床边,面色阴沉,沉声问:“徐文正是谁?” “徐文正是……王八蛋,大骗子!”顾水璃又吃吃的笑,笑了一会又哭,“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啊!爸爸,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不该和你赌气,一个人跟着徐文正去旅游。爸爸,你原谅我,原谅我……”她越哭声音越大,“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我。爸爸,妈妈,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她开始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毫无形象,一双手紧紧抓着孟云泽,好似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这个鬼地方,没有人,我好害怕……” 孟云泽掏出帕子轻轻擦着她的眼泪,一边柔声安慰:“阿璃,不要怕,有我陪着你呢!” “哦,对,我还有你……,孟云泽!”顾水璃定定看着孟云泽,却仍是瞳孔没有聚焦,眼神涣散,“孟云泽,谢谢你,若没有你,我……我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孟云泽……,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永远待在你身边,陪着你,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酒后会不会乱那个啥呢?嘻嘻,作者菌笑而不答,请听下回分解哦!!!o(n_n)o~~ ☆、酒后吐真言 第7节 顾水璃哭哭笑笑了一会儿,声音渐小,眼睛轻轻阖上,似乎要沉沉睡去,孟云泽便轻轻起身,准备去屋外收拾那个一片狼藉的石桌。 “孟云泽,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顾水璃感觉到了他的动静,突然睁开了眼睛,紧张地看着他,眼神惶恐,双手也紧紧抓住他不放。 “好,我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哪里也不去!”孟云泽柔声安慰她,又继续坐下,静静看着她闭眼睡得安宁。她洁白细腻的肌肤上泛着润泽的红晕,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花瓣般的粉唇微微翘起,时不时含含糊糊吐出几个字,“爸爸……妈妈……”过了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骂,“徐文正……王八蛋!”一会儿又可怜兮兮的哀求,“孟云泽……不要离开我!”。孟云泽静静坐在她的身旁,紧握她的双手,目光柔情似水,默默凝视着她,似乎已经有些入定了。 岛上的天气瞬息万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蔽日,光线变暗,顷刻间又是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哔哩啪啦的雨点已经疾速砸了下来。 孟云泽想起外面晒着的东西和摆在石桌上的饭菜,便准备起身出去收拾,刚刚一动,顾水璃便睁开了眼睛,紧张地问:“孟云泽,你要去哪儿?”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神色惊慌。 孟云泽微微一笑,还未回答,突然一声雷霆霹雳,震得石屋都在发抖。 顾水璃惊得坐了起来,一双手紧紧抱住孟云泽的脖子,“孟云泽,不要离开我,我好害怕!” 孟云泽一时未来得及反应,被她拉的身子往前一俯,正好覆在她的上方。 “孟云泽……你还在这里,真好!”顾水璃看着他突然凑近的俊脸,神色一松,又吃吃地笑。她伸手搂着他的脖子,衣袖顺势滑下,露出光洁白皙的胳膊,紧紧贴着孟云泽的脸。 孟云泽身子僵硬地撑在那里,微微颤抖着,额上已经冒出了密密的细汗,背后早已是一片濡湿。 偏偏顾水璃还在火上加油,她伸手抚上孟云泽瘦削的脸庞,纤细的手指顺着他英挺的眉、高挺的鼻慢慢滑下,最后停留在他紧紧抿着的薄唇上,吃吃地笑,“孟云泽,你……长得真好看!”突然又皱起眉头,嘟着嘴,“你长的好,人也好,还这么有本事,可是你为什么要是一个古代人?” 孟云泽默然不语,只是唇角含笑,目光里都是柔情。又听顾水璃轻声道:“孟云泽,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可是……可是我不敢爱上你,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 孟云泽本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此时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早已是忍受了许久,听了这一番真情告白,再加上酒意直冲头顶,温香暖玉在怀,酒香、幽香萦绕,便再也无法忍住。他俯身紧紧搂住顾水璃,在她的额头、鼻梁、脸颊上疯狂地吻着,最后停留在了那张引人犯罪的粉唇上…… 窗外雷声大作,狂风在山谷里肆虐,屋侧的那一片竹林吹得簌簌作响。狂风的呼啸声、远处汹涌的海浪声、山林里树木折断后的倒地声不绝于耳,天地间一片混沌。 在这被茫茫大海包围着的孤岛上的一座小石屋里,却是春意盎然,风光旖旎,一派柔情蜜意,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蜜的味道。良久,孟云泽抬起头,看着娇喘吁吁的顾水璃,眼里是水样的温柔,哑声道:“阿璃,不要怕,我答应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他郑重地做出了他的承诺。 顾水璃迷蒙的大眼睛似含有水雾,粉面桃腮分外诱人,她微微喘着气,“孟云泽,你……” 孟云泽突然稍稍支起了身子,神色郑重,“在下孟云泽,今年二十四岁,大梁国京城人士,家中排行第六,上有五兄三姐,下有一弟二妹。我……我尚未婚配,不知阿璃你……”顿了顿又面露赧色,有些紧张,“阿璃,若你也不曾婚配,等我们回到陆地,我立即去你家里提亲。” 顾水璃愣了会儿,歪着头想了想,又看着孟云泽嘻嘻地笑,“孟云泽,你这是在求婚吗?……好,虽然我曾经……有一个男朋友,但是他……抛下我了……不对,是我不要他了!所以……我答应你的求婚!” 孟云泽身子一震,昏暗的室内,他的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呼吸炙热,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激动欣喜的心情,唯有紧紧搂着顾水璃,似乎要将她勒进骨头里。 迷迷糊糊的顾水璃全身又酥又软,好像身处漂浮的云端,又好像躺在炙热的温泉,柔软的身子早已瘫软成水,她双手紧搂孟云泽的脖子,任他的热情点燃自己的身体,燃出熊熊的烈火。 意乱情迷间,孟云泽突然停在了最后关头,他看着顾水璃迷蒙的双眼和双颊不正常的红晕,使劲甩了甩头,捏紧了拳头强迫自己离开这诱人的暖玉温香,猛然起身冲出了屋外,任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身上,不敢再进温暖的室内半步。 次日,顾水璃醉酒初醒,果然对昨日酒醉后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她撑着几乎要裂开的头,茫然看着孟云泽,喉咙干疼,声音沙哑,“我……我这是怎么啦?” 孟云泽爱怜的笑着,宠溺地看着她,“你昨日非要闹着喝酒,可是既没有酒量又没有酒品,喝了三杯酒就醉得不成样子,还又哭又笑又闹,折腾个没完!” “哦,是吗?”顾水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以前只喝过红酒、香槟这些度数不高的酒,昨日那酒只怕是太烈了,有些不适应。”说罢又紧张地问:“昨日我……没有出丑吧?” 孟云泽眼中眸光瞬间变得幽暗,身子有片刻的僵硬,转瞬却淡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问:“你头还痛不痛,口喝吗?要不要喝点儿水?” 顾水璃靠坐在床上,就着孟云泽的手喝了几口水,赫然看到孟云泽露出的领口处有几块红痕,奇怪地问:“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孟云泽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脸慢慢红了。 顾水璃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吓得尖叫,“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你,你昨日是不是趁机占我便宜了?” 孟云泽一愣,眸色一黯,浮现出几许隐忍不住的痛苦和受伤,低声道:“原来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一个小人?” “不,不是的。”顾水璃喃喃道,讪讪地低下了头。愣了会儿又抬头看着他,神色疑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眼中是隐隐的害怕和担忧,小声试探着问:“难道……是我借酒占你便宜了?” 孟云泽一时有些错愕,他竭力忍住笑,想了想,却还是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对……对不起。”顾水璃很是头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酒后乱性?她耳根发热,心跳加快,突然不敢抬头看孟云泽,只能用蚊子般的声音轻轻问道:“我昨日……还做了什么?” “你说要对我以身相许。”孟云泽声音愉悦,眼底是忍不住的笑意。 顾水璃有些呆住了,习惯性地又开始想退缩,“孟云泽……”她吞了吞口水,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其实……有时候……酒后的话是做不得数的……,若我昨日……,请你不要当真,我向你道歉……”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孟云泽突然语气转冷,“你昨日说的话都是醉话、不是你的真心话吗?” 陡然变冷的语调令空气中也增添了几许寒意,顾水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想了想,却还是硬着头皮问:“我……我昨日说什么了?” “我不记得了!”孟云泽语气生硬,好像带着几分赌气,“既然你说做不得数,那我就当从没有听到过。”他转身往屋外走去,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却还是交代了一句,“我去海滩上做木筏,方便出海打渔。若……若做得晚了,我就留在在避风港里不回来了。”走了几步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在家中关好门,不要担心。”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水璃愕然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是说不出的失落,她想。他这是怎么啦?看样子是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因为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冷淡的表情和语气和自己说过话。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密布的红痕,嘴唇上仍有着微微的肿痛,突然一阵心慌意乱。昨日……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相信孟云泽,他是少有的真正的正人君子,所以她在他面前才敢那么放松。她相信不经自己的同意,孟云泽绝对不会趁机侵犯她。可是自己昨日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头痛欲裂,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一阵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的男主也是有脾气的哩! ☆、  台风的来袭(上) 暮□□临的时候,孟云泽还是没有回来。顾水璃孤零零一人呆在石屋里,看到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磅礴气势,不禁心中十分担忧。 孟云泽从未回来得这么晚,顾水璃心想,莫非他真的生气了?真是一个小器的男人!转念又想到,现在外面风这么大,只怕海面上更是风高浪大,他一个人待在沙滩上,岂不是很不安全? 顾水璃突然产生了一种想去沙滩的冲动,她戴上草帽,披上蓑衣,刚刚走出门,突然一道闪电划亮天空,几乎是将天空划为两半,转瞬一道巨雷凌空劈下,将半山腰的一株大树拦腰折断,轰的一声巨响,掉落在石屋的前方。 顾水璃吓得打了个哆嗦,看着外面肆虐的狂风和劈天盖地的密雨,心中暗暗祈祷孟云泽此刻正躲在哪个安全的山洞里。 这时候,狂风吹倒了屋外的草棚,将下面挂着的腌肉和兽皮卷落在地上,顾水璃一时情急,急忙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捡,一阵狂风夹着砂石吹过,毫不留情的将她掀翻在地上。 顾水璃摔得浑身疼痛,她支撑着想站起来,可是密集的雨点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开。狂风挟着石头、树枝向她袭来,打在身上钻心的疼痛。她爬不起身来,只能无助的蜷缩在地上,用手护着头。 正当她再一次想爬起来失败时,一个高大的人影挡在了她的身前,如力大无比的天神降临,他弯腰抱起她进了石屋,砰地关上屋门,将呼啸的风、无尽的雨、可怕的雷电通通关在门外。 “孟云泽——你终于回来了!”顾水璃紧紧抱住孟云泽,又委屈又害怕,失声痛哭。 孟云泽面色阴沉,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似乎正压抑着怒火,喝道:“这么大的风雨,你跑出去干什么?” “我……我担心你……”顾水璃被他的喝声吓得止住了哭泣,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抽泣着。 孟云泽微微愣了下,面色稍稍转柔,却仍是板着面孔,语气严肃,“今天不是普通的暴风雨,而是飓风。海面上的浪有几丈高。以后这种时候就乖乖躲在家里,千万不要出去。” 顾水璃乖乖的点头,看着他破涕为笑,“孟云泽,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太好了。” 孟云泽刚才站了许久,神色疲惫,便淡笑着点点头,一跛一跛地往凳子处走。 顾水璃这才发现孟云泽不但浑身湿透,衣服上割了许多破口,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腿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血肉都翻了出来。 她吓得失声惊呼,“孟云泽,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孟云泽已经吃力地坐在了凳子上,一边伸直了伤腿,“回来的时候路上滑,不小心摔了一跤,被石头划破了。”说罢咬着牙撕开了裤腿,将伤口露了出来。 血肉模糊的伤口狰狞地暴露了出来,更加可怖。顾水璃用手紧紧捂住嘴,掩住惊呼,一边慌着去找药。 “先别急着上药,拿酒来。”孟云泽面色苍白,声音有些发虚。 顾水璃以为他要借酒麻醉自己,便依言拿了酒递给他。 谁知孟云泽举起酒坛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后,又咬着牙将酒倒在伤口上,立即疼的冷汗直冒,浑身颤抖,却坚持咬着牙不出声。 顾水璃见状,痛得心都在抽搐,她含着泪为他上药,又将伤口紧紧包扎好。她不敢抬头看他,一直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孟云泽轻声安慰她,“没关系,这是小伤,我们以前在战场上都是这样做的。” “你这个……傻瓜,外面风……这么大,你干嘛……急着赶回来,你不会……寻个安全的山洞躲一躲吗?”她忍不住抬头看着他,早已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孟云泽看着她浑身湿透、一身狼狈的样子,又见她双目哭得红肿,轻叹一声,柔声道:“我若不赶回来,你刚才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他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语带怜意,“瞧你,浑身都湿透了,还不快换件衣裳,小心着凉。” 顾水璃心中又感激又愧疚,轻声道:“你不也是一样,咱们去厨房烤火吧。” 外面地动天摇,响声震天,小小的厨房里却十分安宁,罐子里熬着香喷喷的肉汤,两个人坐在灶前的小竹凳上烤着火,熊熊的灶火映得两个人的脸都是红通通地透着光,两双晶亮的眼眸里都跳跃着亮亮的小火苗。 他们唯一的布衣都湿透了,正挂在灶火旁烘着,便只好都穿上了兽皮衣。 顾水璃的兽皮衣是灰兔皮缝制的。因为此时正值夏天,这个岛上一直气温较高,所以她的上衣是参照以前在电视上看到原始人兽皮衣的斜肩样式,下面的兽皮裙也是只到膝盖。 第8节 因天气太热,她做好了后就一直未穿过。平时孟云泽出门的时候她只穿自己的睡衣,孟云泽回来了,为了避免这个老夫子尴尬,她便穿上他的那件黑色外衣,两件衣服轮换着洗。 所以当她穿着兽皮衣出现在孟云泽面前时,灰的皮毛、白嫩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一下子愣住,眼珠子都有些定住了,半晌才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偏过了头,盯着地面上的某处不敢再转移视线。 孟云泽的兽皮衣是狐狸皮做的,更加厚实。他披着皮衣烤了一会儿火,实在是热得受不了,便脱下它搁置到了一边,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小麦色的肌肤上渗着密密的汗珠,顺着肌肉纹理缓缓淌下。下身湿漉漉的裤子已快烤的半干,□□在外面的伤口处沁出了丝丝血丝,蔓延在白色的布带上。 “你……伤口疼不疼?”沉默了会儿,顾水璃看着他伤口上的血丝,忍不住问道。 孟云泽摇了摇头,淡笑道:“小伤,没事儿。” 顾水璃又愧疚又自责,低头喃喃道:“孟云泽,我是不是太没有用,总是给你添麻烦。” 孟云泽目光转柔,轻声道:“怎么会?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顾水璃便不再出声,低着头默默地流眼泪,孟云泽也呆呆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两个人便沉默了下来,静静地听着室外雷霆咆哮。狂风拼命拍打着门,暴雨顺着门缝争先恐后的往门里面挤,可是灶边却仍是安全的、温暖的,红红的火光温柔地包裹着两个人,灶里的木柴劈啪作响,瓦罐里的肉汤已经沸腾,咕咕地冒着泡,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对不起……”顾水璃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早上说的话,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孟云泽看了她一眼,火光的映照下,她□□在外的肌肤白得耀眼,亮得惊人,刺痛了他的眼。他身子僵了僵,又将头偏向一侧,并未说话。 “我昨天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顾水璃继续慢慢说着,“如果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你到底在怕什么?”孟云泽突然问道,声音清冽平静,好像幽林里静静流淌的溪水。 顾水璃愕然看着他,又听孟云泽道:“你似乎很害怕?你怕我会离开你,你怕你自己离不开我,对不对?”他侧过脸,定定看着她,不再回避,“你为什么会怕?” 顾水璃看着他在火光中微微闪动的脸,愣了良久。火光烤得她喉咙发干,眼睛发花,她低下头,吞了吞口水,有些困难地开口,“我……我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你以前的男人?”孟云泽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中带了几分苦涩。 “什么?我哪有什么男人?”顾水璃提高了声音,愕然抬头看着他。 “徐文正。” “你怎么知道他?”居然从他嘴里说出了徐文正这个名字,顾水璃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昨天说的。他……是你什么人?”他尽量放平语调,眼睛看向屋子的角落,装作不甚在意。 “他是个……王八蛋!”顾水璃犹豫了下,想简单带过。 孟云泽僵硬的身子微微一松,眼中有了些微的笑意,“你昨日也是这么说的。” 顾水璃突然悟了过来,忙摆手解释,“你……你不要误会,徐文正才不是我的什么男人。他是我的男友,不对,是前男友。”她看着孟云泽不解的神色,又继续解释:“就是你们说的定亲……不对不对,我们没有定亲,是准备定亲……也不对,”她语无伦次地解释了半天,最后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总之他不是我什么人。” 孟云泽神色微松,继续道:“因为你被他伤害过,所以你便害怕再接近其他的男人,害怕继续受伤害,包括我?” “不……不是的……”顾水璃有些无力,“你不明白……” “你放心!”孟云泽温柔的看着他,火光在他的眼里跳动,正如同他火热的心,“不管你以前受到过怎么的伤害,你放心,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若你愿意,等我们回到陆地,我便去你家里提亲,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母亲节,祝做了母亲的亲、即将做母亲的亲、亲们的母亲节日快乐! ☆、台风的来袭(下) 顾水璃垂下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心中暗道:你这个傻瓜,你不明白,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啊!若我们有幸能够离开这里,回到大陆,见到了我的父母就见不到你的,见到了你的父母势必就见不到我的,因为我们……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时空的人,你知不知道!我最害怕的是,我们也许根本就无法回到同一个陆地,我们的结合点,也许就只会是这个神秘的小岛…… 她在心中酝酿了半天,终于困难地开口,“孟云泽……我们在这个岛上……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我们的经历、我们的见识、我们的想法都不一样。现在在这个岛上,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所以让我们产生了错觉,觉得两个人彼此吸引。也许……等我们回到了陆地,就会发现彼此的不同。到时候,无论谁伤害谁,都是我最不希望见到的……” “错觉?你说是错觉?”孟云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有冰凉,有疑惑,有受伤,就是不再有温情,他指指自己腿上的伤,“我冒着飓风赶回来见你,就是担心你一人在家里害怕;你不顾危险出门找我,就是忧心我的安全;我们每日一起干活、聊天、说笑,莫非这些都是假的?莫非你脸上的笑容都是装的?如果你说这都是错觉,那我也无话可说。” 他看着顾水璃迷惘的神情和半张开的嘴,如鲠在喉,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我不管什么经历、家境。我只知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喜欢我,我也心悦你!”他声音越说越高,几乎在吼,说到最后一句时,正好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室内亮如白昼,照得他那张苍白瘦削的脸更加落寞,随后一声巨雷似乎为他这一段话打上了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这一声雷霆霹雳震得顾水璃身子猛地一抖,她尚自沉浸在刚才孟云泽的那番话中,神情恍惚,一时未防备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坐在了地上。她的膝盖在不甚光滑的地面上蹭过,压在了尖利的小石子上,痛的“嘶”地一声皱起了眉头。 “阿璃,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孟云泽扑过来,紧张地查看她腿上的伤口。 顾水璃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朗面容,他专注地看着她腿上的伤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心疼。 他的面容苍白,额上是密密的细汗,他的伤腿就那样毫无顾忌地蹲在地上,大团鲜血弥漫在白色的布上,他却仍是无知无觉地查看着她膝盖上只是划破了皮的轻伤。 “孟云泽,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顾水璃喃喃说着,眼泪缓缓流下。 她突然释然了,管他什么古代人、什么现代人,管他什么穿越、什么鸿沟,管他将来能不能在一起,她只知道现在、当下、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全心全意地待着自己,他将自己的安危看得比他的性命还要重…… “孟云泽……”她痴痴看着他,声音哽咽,“你说的很对……” 孟云泽抬头看着她,双唇紧闭,神色紧张,清亮深邃的眼中带着询问,还有几许不敢置信的欣喜。 “将来太久远,永远太渺茫,我们没有必要担心那么多,只要现在快快乐乐就好……”顾水璃终于卸下了心防。 “阿璃!”孟云泽眼中闪过狂喜,他伸出双手,紧紧揽住顾水璃的肩,她赤.裸光滑的肩头如火一般滚烫,令他的手颤栗不已。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顾水璃,眼中热情似烈火、柔情似海洋,一字一顿的说:“我们不但现在要快快乐乐,还有将来的每一天,直到永远……你相信我,好不好?” 顾水璃痴痴看着他,他紧绷的面容显示出他的紧张和期盼,坚定的眼神宣告着他的信心和决心。这样的一个男人,她还能有什么顾虑和害怕呢? “好!”顾水璃重重点了点头,泪水渐渐迷蒙了双眼。 孟云泽眼睛都在发光,俊朗的面容立即焕发了神采,手轻轻一带将顾水璃搂入怀中,他精赤的胸膛和她赤.裸的臂膀紧紧贴在一起,两个人的身子都是一僵。 孟云泽微微犹豫了下,想放开手又舍不得怀中的温暖,正纠结着稍稍松了手,顾水璃已经轻叹出声,“真是个傻瓜……”随后伸出双手搂住孟云泽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室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室内激情涌动,春意盎然…… 不知是谁不小心碰到了挂着湿衣服的竹竿,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响,这才惊醒了激情中的两个人。 顾水璃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双目迷蒙如水,两颊绯红似火,一张红唇微肿,更是娇艳欲滴,惹人无限遐想。 尝到了甜头、食髓知味的孟云泽又低头凑过来,方才还无比大胆的顾水璃此刻却又害羞地垂下了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刺目的红。 “孟云泽,你的伤口!”白布上渗出的大片的血触目惊心,顾水璃吓得惊叫出声。 ***** 重新包扎了孟云泽的伤口,饥肠辘辘的他们方才感觉到了肚子的抗议。 罐子里的肉早已煮烂,成了肉粥。两个人慢慢吃着,时不时相视而笑。鲜咸的肉粥里居然尝出了甜丝丝的滋味。 “阿璃,你……今日没有偷偷喝酒吧?”突然,孟云泽放下了碗筷,开口问道。 “当然没有。”顾水璃不解地看着他,“孟云泽,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我担心你刚才又是醉话。”孟云泽的眼里带着几分试探,几丝狡黠,还有几许担忧。 顾水璃噗嗤笑了,“真是个傻瓜。”她涨红了脸,低头小声道:“孟云泽,我有没有喝酒,刚才……你没有觉察到吗?”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到了嗓子眼里,脸上红得似乎可以滴下水来。 孟云泽微微愣了愣,愉悦的笑容慢慢在他的脸上漾开,眉梢眼角都是欣喜之极的笑意,“刚才……的确没有品出来,我还想再品一品……”他声音陡然低哑了下去,在风雨飘摇的暗夜里,带着蛊惑,带着引诱,让人不禁沉陷其中。 顾水璃抬眸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微微张开的唇却仿佛是在邀请。下一秒,孟云泽已经俯身过来,擒住了她的唇…… 顾水璃身前的碗从桌子上滑下,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一圈,一直撞到石壁,放出哐当一声响。只是,这一次,再大的动静都没能打断这两个人…… ***** 这场台风肆虐了三天,他们便关在小石屋,足不出户地待了三天。这三日的相处,可以说是无限的甜蜜。有了他们的身影,连冷冰冰的石屋都变得温暖柔和了许多。 第四日,天气终于转晴,久违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了头,光芒划过云层,泻下石崖,照射到这座孤岛荒山中的小石屋上。 “孟云泽,终于天晴了!”顾水璃推开房门,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分外兴奋。 “阿璃,不是要你叫我润甫的吗?不愿意唤我的字的话,叫我六郎也行。”孟云泽慢慢走了过来,脸上佯装不悦。他的腿伤尚未恢复,仍是有点儿跛。 “孟云泽,你们古代人就是麻烦,又是名字又是字的,我就是要叫你孟云泽,怎么样?” 孟云泽无奈地笑了,“好好好,随你怎么叫吧!”又蹙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老说我是古代人?那你又是什么人?” 顾水璃吐了吐舌头,轻笑道:“我啊……我是一个来自你不知道的神秘地方的人!” 她难得主动提到自己的来历,孟云泽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头,正准备继续追问,却见顾水璃已经冲出了屋外,气愤的大嚷:“天啊,怎么会这样!” 却见屋外那个美丽幽静的世外桃源已被连续几日的台风破坏得面目全非,到处是山崖上掉落的大石、树干,原来平整的地面上满是落叶和土块。几乎宽了两三倍的溪水不再清澈见底,变得有些昏黄,奔腾的去势被一块巨石挡住,便分成几股乱七八糟地在地上顺势流着,有的流经屋前,有的奔向菜地。 第9节 “我的菜地!”顾水璃跌跌撞撞地跑向菜地,她辛辛苦苦打理的菜地早已是七零八落,上面堆满了树叶和泥沙,弱小的菜苗被淹没其中,稍微长一点儿的则被拦腰折断。 孟云泽也走了过来,见顾水璃心痛的神情,便柔声安慰她,“别难过,我们整理一下,再重新种一些。” 顾水璃撅着嘴,眼圈都红了,还没有来得及发牢骚,又是脸色发白,吓得花容失色,却见一头嚎叫着的野猪冲着他们跑了过来。 孟云泽急忙将顾水璃护在身后,一摸身上,随身携带的匕首居然不在。 他推了顾水璃一把,“快进屋去!”一边从地上抄起一根树枝,全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目光镇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野猪。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孟云泽的字:写《军户小娘子》的时候,因为作者菌懒得起名,便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古人除了名,还有字这么一个事实。再次科普了一下,“在古代,名一般用作谦称、卑称,或上对下、长对少的称呼。平辈之间,只有在很熟悉的情况下才相互称名,在多数情况下,提到对方或别人直呼其名,被认为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平辈之间,相互称字,则认为是有礼貌的表现。” 所以这里给孟云泽取了字,从《军户小娘子》看过来的朋友,请尽量忽视作者菌在那里面犯的错误,谢谢!! 此外,本周实在是太忙,无力码文,周二周三休息两日,周四再继续更新,谢谢亲们的理解!!! ☆、野猪与幼狼 顾水璃慌忙跑进屋里,拿了孟云泽挂在墙上的刀就往外跑。 石屋外,孟云泽已经和野猪斗了几个回合。在台风中受了惊吓的野猪分外凶猛,这头大野猪刚才扑了几次空,已经急红了眼,低着脑袋、奔着四蹄再一次冲着孟云泽袭来。 孟云泽的腿伤已经裂开,剧烈的疼痛影响了他的行动,手上的树枝也已经断了半截,只剩下一小段持在手中,他站在那儿,凝神静心,死死盯着野猪,大颗的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滴在眼睛里模糊了视线,他也不能抬手擦拭。 “孟云泽,接着!”正在危急之时,顾水璃将刀抛给了孟云泽。 孟云泽接过刀的时候,野猪已经冲到了面前,他侧身避过,手上的刀已经顺势划过野猪的脖子。野猪一路奔跑一路洒着血,终于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顾水璃急忙地跑过来,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孟云泽,心有余悸地问:“孟云泽,你有没有怎么样?” 孟云泽摇了摇头,一边喘着气吼她,“刚才……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跑出来?” “孟云泽,你……”顾水璃气得红了眼圈,却不再做声,只是扶着他往屋里走。 才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野猪的嚎叫声。两人急忙回头,却见又有野猪冲过来,这次居然有两只。 顾水璃吓得紧紧抓住孟云泽。孟云泽硬撑着一口气,拉着顾水璃疾步跑进了篱笆墙,紧紧关上了篱笆门。 这两只野猪都是膘肥体壮,又好似发了狂一般,单薄的篱笆墙实在是无法挡得住他们的横冲直撞,孟云泽便让顾水璃快进石屋躲避。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要死咱们一起死。”顾水璃看到孟云泽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自己也是吓得脸色发白,一双手紧紧扶着他不愿离去。 孟云泽哭笑不得,“傻姑娘,几只野猪而已,哪里就到了死的地步了。快,去屋里拿我的弓箭过来。” 顾水璃急忙冲入房里取了弓箭跑出来,只见野猪正在撞篱笆墙,一下一下地撞击,眼看着篱笆墙就要倒下。 孟云泽已经喘着气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一张俊脸煞白。他右腿支起,受伤的左腿伸直平放在地上,裤子上浸满了鲜红的血。 顾水璃眼泪立即涌了出来,急忙将弓箭递给他。 孟云泽冲着她安慰的笑了笑,他无力说话,便挥挥手,示意她快进屋。 顾水璃固执地摇了摇头,一手拿起他放在地上的刀,紧紧守在孟云泽身旁。 孟云泽便不再管她,他神情专注,飞快的搭弓射箭,竹箭嗖地一声飞出去,正中野猪的眼睛。野猪痛的大叫,更加疯狂地撞击。孟云泽丝毫不乱,继续镇定的射箭,一支支竹箭射了出去,插在两只野猪的身上。 两只野猪痛得乱撞乱叫,好一阵折腾之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终于躺在地上不动了。 一番恶战后,两个人都是浑身虚脱,瘫软在地上。好一会儿,顾水璃看着孟云泽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裤子,又心疼又害怕,战战兢兢地问:“孟云泽,你……你的腿伤怎么样?我扶你去床上躺一会儿,重新包扎伤口。” 孟云泽摇了摇头,咬着牙支撑着站起来,“你先扶我去栅栏门那儿去。这些野猪跑进来,想必是栅栏门被撞开了,要赶紧关上。” “孟云泽……” “不要耽误时间,快……快去!” 顾水璃见孟云泽神色坚定,只好无奈地扶着他往栅栏门走去。 却见栅栏门果然被巨石撞开了,透过栅栏门,隐隐可以看到还有不少动物在山谷外的平原上游荡。 “这些动物平时不是都待在丛林里吗?怎么都跑到这儿来了。”顾水璃不解的问。 “这几日飓风这么剧烈,树木砸倒了许多。这些动物的家只怕被毁了,所以仓惶出逃。这里空旷,相对安全,就跑到这儿来了。”孟云泽焦急地看着被砸开的栅栏门,“得赶快将门关上,不然还会有更多动物跑进来。万一再有野猪或者狼跑进来就不好办了。” 两个人便不再说话,齐心协力地抓紧时间关栅栏门。他们先用一根树干撬走了卡在栅栏门口的巨石,又寻了一根粗枝干作为门栓插在栅栏门上,最后孟云泽还用粗粗的藤蔓将门栓牢牢缠在栅栏门上,这才大功告成,靠着栅栏门上喘着粗气。 “孟云泽,”顾水璃掏出手帕心疼地擦着孟云泽脸上的汗水和灰尘,一边不解地问:“你将门栓缠得这么死,莫非我们也不出去了?” “还出去干什么?”孟云泽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三头野猪和菜园子里到处乱窜的兔子、野鸡,挑眉笑了笑,苍白的脸色使得笑容也分外虚弱,“这些动物知道我受了伤,现在都主动送货上门了,也省得我出去找他们。” 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心情若无其事地开玩笑,顾水璃本想嗔怪他两句,可是转眼看见孟云泽脸色苍白,身子已经止不住地往下瘫软,她心中大惊,急忙搀扶着他向石屋走去。 孟云泽强撑了许久,精力已经是大不济,喝了药后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顾水璃便轻轻拆开他腿上的布带,含着泪水为他重新包扎。 当初孟云泽身上的金疮药早已用完,幸好他在军中时跟着老军医学了很多,特别是对行军打仗时的一些外伤治疗很有研究。他识得一些草药,平时打猎时看到了药草便采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安顿好了孟云泽,顾水璃见他微微打着呼,睡得正沉,便去厨房熬了些肉汤,看到屋外的一片狼藉,她叹了口气,又去收拾那几头野猪。 野猪实在是太重,又脏又臭,顾水璃拉都拉不动。以前这些累活脏活都是孟云泽处理,现在他受了伤,顾水璃想自己动手收拾,可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折腾得满头大汗,死野猪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顾水璃无奈,只好放弃努力,又去厨房拿了铁锹去菜园那儿收拾残局。 她心痛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整理的菜地被破坏得不成样子,除了飓风的肆虐,之前从外面跑进来的野猪、现在仍在菜地里乱窜着的野兔和山鸡,也给这些幼苗造成了新的伤害。 顾水璃赶跑了野兔和山鸡,拿起铁锹将菜园里大块的石头和树枝一一铲出去,忙活了一两个时辰,菜园没有清理出来多少,她倒是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此时已近正午,几日不见的太阳此刻充分展示着它的威力,白花花的阳光刺得人的眼睛发痛。顾水璃叹了口气,便准备先回屋休息,看看孟云泽睡得如何。 她拖着铁锹,有气无力的朝着石屋慢慢走着,经过那一片竹林时,一团黑黑的物体刺痛了她的眼。她凝神望去,居然是一只野狼。 顾水璃浑身的汗毛立即竖了起来,她紧握手中的铁锹,死死盯着那头野狼,却见那头狼静静躺着,唯有身子微微颤动着表明它仍然活着。 僵持了会儿,顾水璃见它仍然一动不动,便大着胆子举着铁锹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幕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却见一只母狼躺在地上,肚子已经被划开,肠子流了一地,一团血肉模糊里,依稀看得出有几只小小的狼崽。 顾水璃猜测这头怀孕的母狼估计是在飓风中受了伤,被尖石之类的划破了肚子,它撑着一口气逃到这个安全的地方,却没能撑到最后,因为那血肉中的几只狼崽也是一动不动,早已失去了生命。 她突然感到眼睛有点儿模糊,鼻子发酸,决定挖一个坑埋葬这一头了不起的母狼。 挖好了坑正准备埋母狼时,顾水璃意外的发现有一头狼崽在微微的蠕动,发出细小的呜呜的声音。 顾水璃心头一动,不顾血污将这只幼狼用双手捧起来,这只还未足月的狼崽很是弱小,睁着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顾水璃心中一软,居然产生了要养它的冲动。 那只母狼似乎觉察到了顾水璃的动静,它艰难地睁开了眼,看着顾水璃微弱地呜呜了两声,眼里流出了泪水,之后慢慢合上眼睛,便一动不动了。 顾水璃埋葬了母狼和那几只狼崽,又将这只小狼崽清洗干净,小狼崽乖巧地看着她,看得顾水璃心中一片柔软。她看着小狼崽雾蒙蒙的圆眼睛,轻声道:“小狼崽,你做我的小伙伴好不好?”她蹙起了眉头,“不能老叫你小狼崽啊,得给你起一个名字。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让我想一想……对了,就叫你八公好了,忠犬八公,好不好?你以后可要像八公一样忠心才行哦!” 小狼崽呜呜的叫了两声,竟好像听懂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在山里生活没个野兽朋友怎么行,所以为他们送上一个小小的□□。o(n_n)o~ ☆、灾后的重建 顾水璃便兴致勃勃地做了一个小窝,里面铺上柔软的兽皮,将小狼崽放在里面。 孟云泽醒来后,见顾水璃居然要收养一只狼崽,一百个不同意。 “不行!”他坚定地摇着头,“狼这种凶残的动物怎么能养?你别看它现在这么可爱,长大了就可怕了!” “求求你让我养吧!”顾水璃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八公很可怜的,它的母亲和兄弟姐妹都已经死了。它现在都没有足月,若我们不管它,它很快也会死的。” “八公?” “八公是一只忠犬的名字,所以我想叫它八公。”顾水璃说罢还将忠犬八公的故事讲了一遍。 孟云泽听了半晌儿没有说话,最后仍是不赞成地摇着头,“你也知道是忠犬八公,可是你要养的这个是狼,不是犬。” “我们如果将它从小养大,它肯定也会对我们有感情的。”顾水璃倒是很有信心。 孟云泽见她神色坚决,想了想,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却仍是加了一句,“但是你要答应我,它长大后一旦有野性暴露,我们就不能再继续养它了。” 顾水璃高兴地欢呼起来,抱着他亲了一口,回头又蹲下对小狼崽说:“八公,听到没有?以后一定要乖哦,不然我们就不要你了” 小狼崽又呜呜叫了几声,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极其乖巧。 ***** 飓风后连续好几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气,风和日丽,微风徐徐。山谷外游荡的动物慢慢地重回丛林,消失了许多,山谷内外一片宁静。 石屋外已经整洁了许多,一些石块、树干之类的都已被顾水璃清理到一旁,散落的树叶也被她堆扫在一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这几日还忍住恶心,就地“解剖”了那三只野猪,取了需要的肉或熏或腌,便于保存,其他的骨架、内脏之类则拖到角落埋了起来。 菜园里也基本上被整理干净,劫后逃生的几株菜苗稀稀拉拉地长着,在阳光下充分舒展着自己的嫩叶,焕发出盎然的生机。 只有那个挡住小溪去路的巨石她无法处理,便任由溪水从巨石两旁泻下,乱自流着。 这一日下午,她干累了活,又见太阳正猛,便坐在屋前的石凳上休息。可惜石凳上方遮阳的草棚在飓风中已被吹垮,顾水璃便带着大大的草帽,趴在石桌上半阖着眼,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另一个石凳上放着八公的小窝,八公也闭着眼睛,蜷着身子,和它的主人一样沐浴着阳光,睡得正香。 石屋里,孟云泽被顾水璃强压着在床上休息了数日,伤情好了许多,便想起身出去走一走。他躺在床上,听到屋外一片宁静,只有几声鸟叫和潺潺的溪水声,唤了几声顾水璃,可是却毫无反应。他心中纳闷,便强撑着从床上起来,走出了石屋。 走到屋外,看见一人一狼都睡的正香,他不禁摇头笑了笑,浮上了几丝温柔的笑容。 八公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仰起脖子呜呜叫了两声,惊醒了顾水璃。 “润甫,你怎么起来了?”顾水璃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他很有些惊讶。这些日子的亲密相处,她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生硬的叫他孟云泽,便从善如流地唤他的字。 “在床上躺了几日,都快要发霉了。”他看到屋外整洁的草地,面露异色,“你这几日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情?”又看到那三只野猪不见了踪影,更加惊奇,“你连野猪也处理了?你不是最讨厌这些事情吗?” “总不能让它们在外面发臭吧。”顾水璃边说边起身去扶他,殊不知自己都是坐久了腿麻,腿脚发软使不上劲儿,倒是孟云泽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她,还趁机在她脸上偷了个香。 顾水璃轻轻推了他一把,又兴奋地指着菜地,“润甫,你快看看菜地,还有一些菜苗没有被破坏呢!” 孟云泽看到她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小脸,很是心疼,“阿璃,这几日你累坏了吧?” “没事儿,都是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顾水璃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又轻蹙起眉头,“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干不了……”她发愁地看着挡住溪水的那块巨石,“这块石头这么大,可怎么把它弄走。” “那就别弄走了。”孟云泽轻笑道:“这块石头挡住了水正好。等我过几日伤好了,便在石头后面挖一个小水池,让水从石头两边流进水池,再沿着原来的水渠流下去。”他笑嘻嘻地看着顾水璃,“你不是每天都要去外面的水潭洗澡吗?这几日没有去肯定难受死了。等我在屋门口挖一个水池,你便可以在家门口洗澡了。”他似乎想到了那一个美妙的画面,声音突然低哑了下去,眨了眨眼睛,带上了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到时候我就躺在竹床上,一边乘凉,一边欣赏美女出浴。” “孟云泽!想不到你还是个色狼!”顾水璃脸涨得通红,叉起了小蛮腰瞪着他。 “顾小姐,小生可是正人君子,从来都是有色心无色胆的。莫非你还不知道吗?”孟云泽看着她粉嫩红晕的小脸,笑得开怀。 顾水璃低下头,脸色更红。她想起这几日来两人虽然极其亲密,但是每每到了最后关头,他都艰难的克制住自己,不突破最后的防线。 “阿璃,”他每每都是郑重地看着她,“我一定要求得你父母的同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在那之前,我不能让你受委屈……” 第10节 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往往是脸色绯红,目光炙热,呼吸滚烫似火,一双拳头紧紧捏着,隐忍住自己的冲动和□□,坚决不再碰她一下。 顾水璃便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值得自己托付终身的有责任感的男人。 就这样又过了快一个月,孟云泽的腿伤渐渐好了,也按他的设想借助那块巨石的阻挡挖了一个小水池,又在池底和沿边铺了许多光滑的石头。现在的溪水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清澈见底,小水池里很快聚满了清冽的池水,清风吹过,微微的波澜轻轻荡漾,似乎在呼唤顾水璃快些跃入池水的怀抱。 顾水璃便毫不客气地脱下外衣跳下了水,自由的在水里舒展着四肢,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适和清凉。 “润甫,水里好舒服啊,想不想下来泡一泡?”和以前傍晚时在幽潭里不一样,此刻日光正好,她玲珑的身躯在清浅的池水中纤毫尽现。偏偏她还无知无觉地冲着坐在屋前石凳上的孟云泽招手,灿烂的阳光下,她白皙光洁的肌肤、曲线优美的身体、长达腰际的黑亮卷发,是那般的美丽耀眼,诱惑迷人,看得孟云泽血脉喷张,刺得他几乎一阵眼盲。 孟云泽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不已。他又是欢喜又是后悔,看美人出浴虽说赏心悦目,但又却是对他意志力的考验,更是对他心志和身体的极大折磨。他往往都只能强行扭转视线,或者假装去逗正在晒太阳的八公,或者找些别的活去干,可是顾水璃清脆的笑声,她拨动水花的哗哗声却仍响彻他耳旁,竟是避无可避。 当然也有幸福的时光。傍晚的时候,顾水璃在池水旁放一个小竹凳,拉着孟云泽端坐其上,解开他的发髻,将岛上采的皂角揉碎,用烧好的热水兑着清凉的池水,替他洗着头发。 傍晚的山风清凉而柔和,皂角的清香、顾水璃身上的幽香混合成世上最诱人的味道,她柔嫩无骨的小手在他的头上柔和地轻搓、按摩,演奏出最美妙的乐曲。孟云泽便趁机靠着她柔软的身体,双手不听话地攀上了她的纤腰,惹得顾水璃一边扭着身子躲避,一边咯咯咯地娇笑。一旁的八公也不甘示弱,呜呜几声凑凑热闹。 这样快乐悠闲的日子没过多久,他们又遇到了新的困难。 虽然已经存储了足够的肉,但是因为长达一个月未去海边,之前存的海盐即将用完。没有盐,再多的肉都没有用。孟云泽便决定去海滩晒海盐,再顺便捕些海鱼回来。 顾水璃却很是担忧,“润甫,你的腿伤要不要紧,从这儿去海滩的路不是很好走……” 孟云泽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已经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出去溜溜了。”说罢又笑道:“这是你太小心,不让我出门,不然我早就出去了。想我们以前打仗的时候,比这个更重的伤,都只是绑上绷带,继续上战场。” “那我陪你一起去。”顾水璃仍是不放心。 孟云泽爱怜的搂过她在脸上轻轻一吻,“放心,你男人不是纸糊的。你只管在家里安心等我回来。”说罢拿着刀和弓箭,迈开大步出了山谷。 自从上次的飓风后,两个人足不出户地在山谷厮守了一个多月,此次是第一次分离。顾水璃透过栅栏门的缝隙,看着孟云泽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舍和担忧。 ☆、缺盐的危机 孟云泽走后,顾水璃闲着无事,便在家里给八公洗了个澡。 八公未足月便出生,之后又没有奶水,只靠清水和菜汤,养了一个月还是长的很是弱小。洗完澡后,湿漉漉的皮毛裹在身上,更是瘦骨嶙峋的一个小不点。顾水璃心中怜悯,便将它用柔软的兔皮包裹着,放到屋外晒太阳。 室外阳光正好,和煦的风,清幽的青草香,一人一狼蹲坐在石屋门口发呆。顾水璃伸手轻轻顺着八公的皮毛,八公也依恋的用头蹭着她的手,伸出小舌头舔着她的手心,顾水璃的手又痒又麻,心底也是一片柔软。 没一会儿,栅栏门那儿传来了动静,居然是孟云泽沉着一张脸回来了。 “润甫,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顾水璃惊讶地迎了上去。 孟云泽面色沉重,看到顾水璃担忧的眼神却还是温和地笑了笑,示意她不用紧张,并告诉了她外面的情况。 原来,一个月前的那场飓风引发了泥石流,将通往海滩的那条窄小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失去了那条通道,若再想去海滩,就只能在充满荆棘和沼泽的丛林里重新探路,既耗时,又危险重重。 那个海滩是顾水璃漂流到这个小岛上时的登陆地,她在那儿生活了近一个月,对那里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即使搬到山谷里的石屋以后,她还经常央求孟云泽带着她回海滩去看一看,看到她拼的sos还在,她就才能感到心安。 她在心里总是暗暗期盼着,既然她是由那个海滩来到这个小岛,将来有一天也有可能从那儿离开。可是现在失去了这个唯一的通道,她心中充满了害怕和失落,觉得自己通往外界的通道、回到陆地的希望一下子没有了,心里一时空荡荡的,好似没了找落。 而且,去不了海滩,就意味着没有盐,而不吃盐的危害,作为一名现代人,顾水璃心中是十分清楚的。她想到若长期不吃盐,将来有一天两个人可能都会得了大脖子病,还全身无力地坐在那儿发呆,就一阵恶寒。忍不住焦急地看着孟云泽,“润甫,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通往海滩的道路。” 孟云泽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歇息了一晚后,第二日一大早,孟云泽全副武装,胳膊、腿上均包裹了厚厚的兽皮作为保护,头上还带了一顶草帽,手持大刀,身背弓箭,怀揣匕首,踏上了丛林探路的征程。 顾水璃目送孟云泽离去,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这一整日她都无精打采,连逗八公的心思都没有。心烦意乱地打扫了房间,整理了菜地,又毫无胃口地囫囵吃了几个野果,看着太阳由东边升到了正空,再落下了西边的山头。暮色渐渐降临,可是孟云泽还没有回来,她的心不由得砰砰砰跳得厉害,情不自禁地向栅栏门走去。 栅栏外的山谷静悄悄的,只有鸟儿欢快的叫声在回荡。顾水璃心情却很是沉重,她不敢走远,就背靠着栅栏门坐下,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眼巴巴地看着前方,一双眼望穿秋水。 暮色渐浓,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顾水璃心中已经渐渐升起了绝望,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前方终于有了脚步声,暮色中慢慢走近一个高大的身影,步伐沉重,看上去分外疲惫。 “润甫,你终于回来了!”顾水璃激动地站起来,想跑过去,可是双腿麻软,走不了几步就往下瘫软,倒是孟云泽加快几步跑过来扶住了他。 “阿璃,你怎么出来了?” “润甫,你这是怎么啦?”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着。 却见孟云泽浑身上下都是泥,竟好似在泥中打了个滚一般,黑黑的脸上,衬得一双眼睛更加明亮。 “说来话长,回去再说吧!”孟云泽声音虚弱无力,拉着她进了栅栏门,拖着无力的步伐往石屋走。顾水璃不顾他一身的淤泥,双手紧紧搀扶着他,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中惊疑不定。观察了会儿见孟云泽虽然疲惫,但并没有受什么伤,又觉得甚是心安。 在小水池中洗过了澡,吃了晚饭,又将沾满了淤泥的衣服洗净晾好后,两人才穿着兽皮衣一身轻松地躺在石床上,聊起了今天孟云泽在丛林里的经历。 今日孟云泽在丛林中遭遇了很多,到处是倒塌的树木、山上滚落的巨石,使得前行的路举步维艰。丛林里暗无天日,除了猛兽,还有蟒蛇。孟云泽不愿让顾水璃担心和难过,便大而化小地略略说了几句,“在丛林里不小心掉进沼泽了,所以衣服上都是淤泥。” 顾水璃眼泪立即漫了出来,沼泽是多么可怕的地方,稍不留意就会被吞噬生命。虽然孟云泽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但她知道他今日可以说是死里逃生,万般凶险。 她心有余悸的紧紧抱着孟云泽,脸贴着他坚实温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沉着的心跳,一直悬着的心才略略心安。她哽咽道:“丛林里太危险了,咱们再也不去了。不去丛林,不去海滩,哪里都不去,就待在这儿。” 孟云泽加重了胳膊的力度,将顾水璃紧紧搂在怀里,低头轻轻吻了吻她柔软的发顶,柔声道:“傻瓜,不去海滩怎么行?除了现在要解决缺盐的问题,将来我们还要造一条船从海滩下海,回到陆地上去。”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暖,自信满满、语气笃定地说着,“前段时日一直忙于解决吃住事宜,我又受了伤,现在基本上衣食无忧、住得也安稳,伤也好全了,过些时日我便准备开始造船。”他脸上笑容更甚,弯弯的眼睛里是水样的温柔,“到时候,我便带着你乘风破浪回到陆地,去见我的岳父母,求他们将宝贝女儿嫁给我。好不好?” “讨厌,谁要嫁给你!”顾水璃的手在他怀里又蹭了蹭,含含糊糊地说着,眼泪越涌越多,慢慢浸湿了他□□在外的胸膛。 “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孟云泽轻声笑着,一边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别蹭了……”他身子微微一僵,变了语气,哑声道:“再蹭,我可又要去外面泡凉水澡了……” 顾水璃一下子面红耳热,她忍不住破涕为笑,吃吃笑着,又故意调皮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孟云泽轻叹一声,突然双臂一紧抱住顾水璃翻了个身,转瞬已将她压在身下。 顾水璃脑子一阵眩晕,下一秒已经沉沦在那双深情似火的双眸里。 孟云泽轻轻吻着她脸上的泪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哪有那么多的眼泪,以后不要再哭了……” “孟云泽,你……”她的话未说完,已经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发出几声呜呜的声音…… 一旁角落里的睡得正香的八公被惊醒,暗黑的夜里,瞪圆了它那双晶亮的眼睛,呜呜叫了两声,应和着它的主人。 第二日早上,孟云泽又要再去丛林探路。顾水璃紧紧拉住他不放,“不行,你说什么也不准再去那个危险的地方了。” 孟云泽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心,昨日我只是一时不察才会陷入沼泽,今日定不会再陷入昨日的困境了。” “不行,那里谁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危险。我不让你去,要去的话咱们一起去,你休想留下我一个人!”顾水璃蛮横地说着。 孟云泽一阵头痛,他仰头看着面前的高山,深叹一口气,“罢罢罢,我干脆换一条路吧!”他想了想,指指那座高峰,“绕过这座山,进入山背面的陆地。我之前曾在山上观察过,从那里到大海虽然远一些,大概要一两日的时间才能到,但是那里地势较高,植被不多,沿着高地往海边走,应该没有丛林里那么危险。”顿了顿又道:“不过去的是岛的另一端,也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梨子的底端,我们最开始待的那个海滩可能就去不了了。” 顾水璃听到不能再回原来的海滩,心中一阵失望和难过,不过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便点头赞同,“好,哪条路不危险,我们就走哪条路!” “我们?”孟云泽挑了挑英挺的剑眉,不解的看着她。 顾水璃双手紧紧挽住他的胳膊,好似黏在他的身上一般,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刚刚做了最重要的决定,从今日开始,凡是超过一日以上的探险,我都要与你一起同去,你休想抛下我。” 她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但是眼底却是紧张的、担忧的,还带着几许害怕。 孟云泽看着她良久,脸上神色变幻复杂,最后才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 因为要走一条全新的路,而且可能要露营几晚,他们便决定准备充足再出发。 顾水璃准备了大量的野果、烤肉干、清水,又连夜用兽皮缝制了睡袋,还为留在家里的八公准备了好几日的清水和吃食。孟云泽夜观天象,笃定未来几日都会是晴朗的好天气,便决定明日开始向山地挺进。 ☆、山上的发现 第二日果然天气晴朗。他们二人背上行囊,拿着大刀和弓箭,准备翻山越岭踏上高地。 开始的一段道路平坦,行程也很是轻松。头顶是纯净的蓝天白云,脚下是柔软的草地,眼前是苍翠的树木,耳畔回响着鸟儿清脆的叫声,身侧飞舞着追逐嬉戏的彩蝶,迎面拂过清凉的山风。顾水璃迈着轻松的步伐紧紧跟在孟云泽的后面,两人时不时说笑两句,好似只是一场野外郊游,而不是为了生存探寻未知的地界。 顾水璃以前在花样游泳队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离开之后也一直酷爱游泳,长期在水中运动,她的身体灵活,体质较好。来到小岛后,日日劳作,更是锻炼了体质,增强了体力,现在紧紧跟着孟云泽的步伐也不是很吃力。 草地过后,开始了上山的道路。眼前的景色顿时一变,到处是林立的山石和陡峭的石岩。 只是,上山的路竟然比顾水璃想象的要平坦得多,稍微陡峭一点儿的地方都被铲成平坦的石坎,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喂,润甫,这里是不是你以前凿平的啊?”顾水璃忍不住问走在前面的孟云泽。 孟云泽回头看着她,摇了摇头,“这些石坎哪里是几日之功就可以开凿得出来的,这条路应该是之前建造石屋的前辈开的。”他的神色倒是没有她这么轻松,带着几分凝重。 两个人想到了那神秘的石屋主人,便都不再说话,埋着头沿着山路往上走。越往上走,看到越多开凿的痕迹,心中的感激就越深。 随着山势渐高,风也越来越大,呼呼的刮在脸上,有了几分刺痛。道路也越来越崎岖,虽然曾被人工凿平过,但毕竟年代已久,石阶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每每走到艰难处,孟云泽便停下脚步,拉着顾水璃一起走过去。 顾水璃虽然知道自己这般任性的跟着他上山,让他不得不分出精力来照顾她,势必会减慢行程。但是她宁愿缠着他一起在外面多耗几日,也不愿一人孤零零地待在石屋,惶恐不安地等着他的归来。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眼前豁然明朗,看得到山下宽广的平原和平原外浩瀚的大海。 虽然身处大海中央的小岛,但顾水璃已有数月未见到大海,此刻看到蔚蓝的大海,居然有几分兴奋。她习惯性的极目远眺,期望能看见船只的踪影,结果自然仍是失望。 在此处稍作休息后,便要继续前行。奇怪的是,明明面前有一条宽敞平整的道路,孟云泽站着犹豫了下,却要改走一条崎岖的小道。 “润甫,为什么要改道?”顾水璃忍不住问道。 孟云泽迟疑了会儿,神色不甚自然的道:“前面的路……不通。” “这么宽的路怎么会不通?”孟云泽越是神色躲闪,支支吾吾,顾水璃便越是疑惑,“孟云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孟云泽仍是躲闪不语,眼里突然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哀伤。 顾水璃从未见过这样的孟云泽,她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便加快脚步沿着这条宽敞的道路往前走。 “阿璃,不要去!”孟云泽在后面伸手想拉住她,可是顾水璃疾走了几十步,沿着山壁绕过一个弯,已经看到了眼前的一幕,站在那儿僵住了。 却见道路的一侧有一个高大的山洞,洞口赫然立着一座坟墓。顾水璃呆了半晌儿,拖着僵硬的双腿机械地走到墓前,愣愣站立着,一字一顿地念出石碑上的几个大字:“爱妻杨晓芙之墓”。 半山腰的这座孤零零的山洞里居然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墓,整座墓由石头垒成,所以能够抗得住岛上的风雨,墓碑正对着远方的海洋,似乎正在遥望归家的路。 海风呼呼刮着,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顾水璃莫名的感到一股透骨的悲凉,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她轻声问道:“这就是你不想让我看到的?” 孟云泽无声地立在她的身旁,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 顾水璃心里充满了悲哀和绝望,声音虚弱,微微带着颤音,“你早就发现了这座墓对不对?墓里面埋的就是石屋的主人对不对?原来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小岛,而是死在了这里,对不对?” 孟云泽声音也很沉重,“阿璃,我……我不愿你看到了伤心……” “不对!石屋里住的是两个人,可是这里埋的是妻子。那么丈夫一定是在妻子死后,伤心地离开了!”顾水璃猜测道,“这个妻子好可怜,她丈夫让她的墓碑对着大海,想必是想让她看着自己顺利回到大陆,可是她却孤零零地留在了这个孤岛上……” “丈夫并没有走……”沉默了会儿,孟云泽低沉地开口,“我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墓旁边还靠着一副骨架,……想必就是那个丈夫。我发现后,已经将他们合葬在一起了。” 顾水璃的心一阵刺痛。一直以来,她都十分感激当年修建石屋、创造这个世外桃源的两个前辈,也一直乐观地以为这两位前辈当年已经顺利离开了小岛。想不到他们的尸骨居然一直就在岛上,而且显而易见的是,当年妻子死后,丈夫不舍妻子,也死在了妻子的墓旁,却无人为他收殓…… “他们一直没能离开……”顾水璃喃喃道,“那么我们也一样离开不了……”曾经无限的信心突然一下子被击垮,她的双肩耷拉了下去,整个人陡然失去了精神和活力。 “不会的,不会的!”孟云泽揽紧了她的肩,似乎给她信心,也是给自己信心,“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两个人默默地在墓前站立了一会儿,心中感念这两位前辈当年创造的条件为他们提供了庇护。顾水璃鞠了几躬,正准备转身离去时,视线的余角突然发现山洞的石壁上好像有异样,走近前去仔细查看,却发现石壁上刻了密密麻麻的字。 孟云泽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刻字,走过来默默看着,神色震惊而感动。 第11节 “润甫,上面都是繁体字,还是文言文,我看不太懂,你讲给我听听。” 孟云泽仰着头慢慢念着,低沉的声音在山洞里缓缓响起,带着空洞的回音,有着无尽的沧桑和悲凉。 原来,这一对男女来自两个有着世仇的家族,他们的相爱不为家族接受,便乘船来到了这座孤岛。他们在岛上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后来却因岛上医疗条件有限,妻子不幸难产死去。 妻子死后,丈夫伤心欲绝,他深深后悔因自己的一己之念带着妻子来到这荒芜的小岛,导致她早逝。他将妻子葬在看得见大海的方向,并时时到墓旁陪她,想念妻子的时候,便将对妻子的思念刻在了石壁上。除了他们的故事,还刻了平时两人相处时的小趣事,有妻子曾经说过的话,有他想对妻子说的话…… 孟云泽念着念着,声音哽咽,竟无法再念下去。饶是一个身经百战、看淡了生死的七尺须眉男儿,此刻也是感慨万分,感动莫名。他见顾水璃已经是哭得泣不成声,更是不忍心再继续念下去。 “润甫,想不到……石屋的主人……居然有那么悲惨的命运,好不容易……逃到了世外桃源,没过几天快乐的日子,却又是天人永隔……” “虽然只是短暂的快乐日子,但在这两位前辈的眼里,也许比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一辈子要幸福得多。”孟云泽从刻在石壁上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那一对夫妻深厚的感情,既是感慨,也是安慰顾水璃。 “润甫,”沉默了一会儿,顾水璃又问:“你说那位丈夫在妻子死后,一人又独自生活了多久?” 孟云泽也是沉默,良久才道:“我猜没有几十年,也有十几年吧。”他指着最开始的刻字和最后面的刻字,“最开始刻的字刚劲有力,想必那时他刚刚失去妻子,还很年轻,之后的刻字都是越来越浅,到了最后,已经是虚弱无力,想必他已是年老体弱,终于有一天体力不支,倒在了妻子的墓旁……” 顾水璃无法想象一个人失去了最爱的亲人,独自存活在这个孤岛上,是怎样一种悲凉和孤寂。想必这位丈夫将在妻子的墓旁刻字作为生活的寄托,才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刻着对妻子的思念,刻着他们曾经的幸福和甜蜜,最后圆满地去追寻自己的妻子…… “润甫,”她眼里是深深的悲哀和恳求,“若我们也要一直留在岛上,请让我自私的先死去,因为我不能想象没有你而一个人守在这里的日子……” “傻瓜,”孟云泽神色一震,将她紧紧抱住怀里,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不会有那一天,你放心,我会顺顺利利带着你离开这里。万一……,我答应你,我们一起相守到最后一刻,谁也不先离开谁……” 作者有话要说:  揭开了石屋之谜…… ☆、野外的露宿 两人离开了山洞,心情都十分沉重,一路上默默无言语地往前走着,早已没有了出门时的轻松和愉快。脚下的这条路应该是当年的石屋主人经常出入的,陡峭不平处都有凿过的痕迹,故此一路顺利,没多久就从山上走下来,踏上了山背后的高地,再往前走,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高地上,隐隐看得到一条蜿蜒的小路一直通往海边。尽管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淋,当年开凿过的痕迹却仍有残留。 “当年那位前辈一定是经常沿着这条路去海边,估计也是和我们一样去晒海盐、捕海鱼。”孟云泽看到沿路都有开凿的痕迹,忍不住又是一阵感慨。 顾水璃突然想到石屋的主人虽然刻下了满满一石壁的文字,但是却只字未提他姓甚名谁,也不知他所处的年代,来自什么地方,唯一可以知道的只有他的妻子叫杨晓芙。所以他们称呼他时,都只能叫“前辈”。 关于石屋的主人,他们曾在路上聊了几句。孟云泽笃定他们来自大梁国,而且是梁武帝时代的人;顾水璃则暗暗猜测他们是清末或民国初年之人,越是在战乱的年代,他们越有可能逃到这避世的小岛。对这两位前辈身份来历的猜测势必又会引起他们对彼此背景的探究,引发更多的不解和怀疑,两人略略探讨了几句,便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 顾水璃只要想到这位孤寂悲苦的前辈,心中便又是一阵难受,加快了几步追上去,紧紧握着孟云泽的手不放。 孟云泽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转柔,轻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累了?” 顾水璃摇了摇头,眼中仍然有水光闪动,“不,我就是想拉着你的手。” 孟云泽微微怔了下,目光柔软,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加重了手里的力道,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暮色渐渐降临,他们离大海也越来越近。空气中的咸湿味道渐浓,隐隐可以听到海浪的拍打声。 正走得双腿发软,想找个地方歇息时,顾水璃发现前方靠着山壁有一个小小的石屋,“润甫,你看,那里有一个小石屋!” 孟云泽也很是惊讶,想了想,感激的笑着:“看来我们要又一次受那位前辈的恩惠了。估计当年他去大海时,每每走到这里便要歇息,露宿的话太不安全,便干脆建了一个石屋,作为中间休息的小驿站。” 转眼间已经走到了石屋前。石屋上的木门早已经腐烂,里面的空间狭小,仅可容身一两人,还布满了灰尘和杂草。 两人便趁着太阳未落山,就着夕阳的余晖,一个抓紧时间砍些树干做一扇简单的木门,一个打扫石屋。 修缮整理好了石屋后,太阳已经沉入大海,一轮清冷的明月悄然爬上了半山腰。石屋前,他们已经点燃了篝火,架在上面的烤肉发出了极其诱人的香味。 顾水璃早已是饥肠辘辘,此刻便忍不住吞着口水,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孟云泽已经体贴的用匕首削下几块肉片串在竹签上递给她,看着她被火光照得发亮的脸,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黑灰,笑得温柔,“今日走了一天的路,你想必已是累坏了吧?” 顾水璃摇了摇头,接过肉串不客气地吃了一块,看到孟云泽含笑看着她,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肉串送到他的嘴前。 两人便肩并着肩,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的吃着。熊熊的火光暖暖地包裹着他们,温暖了他们的身体,心中也是既安定又柔软。 吃饱喝足后,顾水璃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回头看见那间小小的石屋,又想到山谷和石屋里那些舒适实用的生活设施,不禁感慨道:“这位前辈实在是又细心又周到,他当年想必对他的妻子极为温柔体贴,是一位了不起的丈夫,只可惜他的妻子无福消受……” 孟云泽握紧了她的手,“那位杨晓芙夫人有了这样一位深情体贴的丈夫,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守,但想必也是幸福之极的。” 顾水璃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他们就好像是中国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只不过他们倒是比罗密欧和朱丽叶要幸福得多,毕竟他们曾经在一起共同生活过、快乐过……” “罗密欧和朱丽叶?他们是什么人?”孟云泽不解地看着她。 “……,就是中国的梁山伯与祝英台。”顾水璃有些无奈。 “……”孟云泽仍是不解。 顾水璃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道深深的鸿沟,不禁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变得有些沉重,便不再言语。 孟云泽见她沉默不语,只当她已是疲惫不堪,便将两个兽皮铺好,一个放在石屋内,一个放在石屋外。 “润甫,为什么不都放在屋内?” “你在里面睡吧,我担心晚上会有野兽出没,在外面守夜。” 这时,远方的丛林里传来了动物的吼叫声,此起彼伏。顾水璃一阵心惊胆战,紧紧抓住了孟云泽的手,“不行,你今日也累了一日了,咱们都进石屋吧,关上门应该不要紧的。实在不行,咱们一人守半夜。” 孟云泽见她神色坚决,便只好将睡袋拿进了石屋,和顾水璃的睡袋并排摆在地面上,顾水璃随即也钻了进来,顺手关上了小木门。石屋里瞬间陷入了黑暗,只有如水的月光从上方一扇小小的窗口泻下,室内略略有些薄光,看得见隐隐的轮廓。 两个人挤在窄小的石屋里,显得空间更加逼仄。两个睡袋紧贴在一起,两个人尽管十分疲惫,却都是没有睡意。 “润甫,我今天……很难过……”沉默了会儿,顾水璃突然开口道。 “我知道……”孟云泽轻声道。 “润甫,我们真的可以回到陆地吗?那个前辈在这里呆了几十年都没能离开……”一路上,她除了伤心石屋主人的悲惨命运,就一直在忧心自己能否离去。 “也许他不是不能离开,而是不愿离开呢?” 顾水璃便不再出声,只有轻轻的呼吸声。良久,久到孟云泽以为她已经熟睡的时候,又听到了她轻轻的啜泣声。 “阿璃?”孟云泽急急问道:“你怎么啦?” “润甫……”顾水璃抽泣着,“我……我好怕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会的……”这句话说得多了,连孟云泽自己都开始产生了怀疑,不再那么笃定,那么有底气。 顾水璃突然从睡袋里窸窸窣窣地钻了出来,孟云泽愕然看着她,暗黑中,看不见她的神色,却见她犹豫了下,毅然拉开他的睡袋,灵巧的身子往里面一钻,已经钻进了他的怀里。 “润甫,”她紧紧抱着他,身子微微颤抖着,“我好害怕……” 孟云泽身子微微一僵,迟疑了会儿却还是伸手抱住了她。她热乎乎的身子是那般柔软,身上淡淡的幽香笼罩着他,他忍不住心中一颤。 平时在石屋时,两人虽然也曾有过这样的亲密相拥,但孟云泽始终坚持把持住自己,不越雷池一步。此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这样的接触却显得分外亲密和暧昧,令他忍不住心旌神摇、一时有些把持不住。 “阿璃,”他轻叹一口气,嗓音低哑,语带恳求,“回你的睡袋里去……” “不!”顾水璃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紧紧抱着他不放,今日的所见所闻让她心里莫名的不安和惶恐,唯有紧紧抱着他,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她才能略略心安。 “阿璃……”孟云泽身子越发僵硬,哑声道:“你这是在玩火,这里可没有溪水可以灭火……” 顾水璃方才只是单纯地想依偎着他,寻求慰藉和安定。此刻听他这一番话,感觉到他陡然变得僵硬的身体,愣了会儿才慢慢悟了过来,脸也刷的一下子红了。 反观之以前总是想得寸进尺的徐文正,孟云泽的反应也太冷静了些。莫非他对自己用情不够,尚留有一定余地,正好像自己以前对徐文正一样?想到这里,顾水璃心中突然又涌出了几分委屈,忍不住赌气道:“那就不灭火好了……” 孟云泽沉默了会儿,又叹了口气,“阿璃,我说过不会委屈你的……” 顾水璃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你这个傻瓜,我们根本就回不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会在这儿呆一辈子,像山洞里的那两个人一样死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去求什么亲,搞什么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你知不知道?” 孟云泽不语,只是紧紧抱着顾水璃,任由她大声哭着,任由她的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襟。 “阿璃……”他的声音悲哀,带着无力的苍白,“我除了不愿意委屈你,更不愿意的是,让你遭受前辈妻子的那种命运……” 顾水璃身子猛地一震,一阵寒意袭上身来,慢慢的,心底深处又透出丝丝暖意,从心底慢慢延伸开来,渐渐温暖了全身。她终于明白孟云泽一直以来都比她想得更远,考虑得更多,她忍不住将头埋在他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的榜单已经完成,又陷入了卡文状态。明后两天停更两日,虽说是停更,但是作者菌并未休息,仍是在苦命的赶着存稿哦!!周四接着更,亲们不要走开,请继续关注哦!!!o(n_n)o~ ☆、盐田与山洞 昨日晚上顾水璃心情复杂,又难过又失落,连带着对未来也开始悲观,不再那么有信心,直到后半夜才缩在孟云泽怀里沉沉睡着。 孟云泽更是辛苦,顾水璃一直抱着他小声啜泣着,流露出她从未表现出来的软弱和恐惧。他只能僵硬的抱着她,好不容易守得她睡得沉了,这才脱身出来,抱着顾水璃的睡袋出了小石屋,靠坐在睡袋上仰望满天星斗,坐了大半个晚上。临近清晨,隐隐看得见曙光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 日上三竿的时候,顾水璃才醒了过来。她惊讶地发现孟云泽居然守在屋外,初晨的阳光照在他瘦削的面容上,他的眉头微蹙,神情憔悴,似乎有着重重的心事和压力。 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都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有着坚定的信心和意志,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也是有着彷徨的吧?顾水璃痴痴看着他的面容,忍住伸手去抚平他蹙起的眉头的冲动,蹲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行李。 尽管顾水璃尽量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动作,但孟云泽毕竟是常年行军打仗之人,十分警醒,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习惯性警觉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看到顾水璃在一旁收拾行李,他凌厉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轻声问道:“阿璃,你醒了?”看了看高悬空中的太阳,又面露赧色,“我倒是睡过头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你昨日太累了,难得睡得香就多睡一会儿吧!倒是我吵醒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都不再说话,默默地各自收拾行李。收拾完毕后,两人背上行囊,向着此行的目的地——大海走去。 太阳升到正上空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海边。却见这一端的海滩和之前他们待的那片沙滩完全不一样,如果说之前他们待的沙滩是婉约的少女,现在这一片礁石林立的海滩则是粗暴的硬汉。 蓝得发绿的海面上,伸出了无数奇形怪状的黑色礁石,海浪前赴后继地拍打着礁石,礁石岿然不动,反而击得海浪四散着碎开,卷起千堆雪,好一副磅礴的气势。 顾水璃愣愣看着无处下脚的礁石群,很有些发愁。 孟云泽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不要担心,既然当初那位前辈将路开到了这里,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只管安心沿着海滩慢慢找寻。” 顾水璃心中安定,便随着他继续查找有开凿痕迹的石路,并沿着石路慢慢走着,果然走不了多久,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平坦的地面,其中有几块四四方方的平整礁石,中间下凹,刺眼的阳光下,隐隐看到里面有白光闪动,走近仔细查看,竟然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几块盐田。逐年累月下来,里面已经铺满了一层结成了硬壳的白色海盐。 “每一次有新的发现,都会加重我对那位前辈的敬仰之前。”沉默了一会儿,孟云泽轻声说道,他的语气微微颤抖,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顾水璃也很是感慨,“那位前辈在失去妻子后,还能够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下去。每一处他留下的痕迹都让我们看到他没有自暴自弃、随意摧残自己,而是继续认真的活下去。”她的眼中慢慢又有了湿润,“我实在是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意志和动力支持着他这样坚持下去。” 孟云泽看向高山的方向,声音悠远,“我想,应该是他对妻子的爱和承诺吧!那位杨夫人在临死之前想必曾央他答应自己,务必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才能一人在岛上独居了那么多年……” 顾水璃怔怔看着他坚毅沉着的面容,突然明白他也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伟丈夫,所以才能与那位前辈心意相通,惺惺相惜。 她心头微动,忍不住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孟云泽看着她波光滟潋的双眼,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他并不言语,只是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两人相视微微一笑,一切便尽在不言中。 两人将盐池上面的一层海盐取了一些,顺利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分外轻松。 顾水璃看着明媚的蓝天白云,波光粼粼的碧海,清凉的海风吹着她的秀发和衣摆在空中飞舞,大有飘飘欲仙之感。她倍感轻松的同时,又重新升起了必定能离开这里的信心。她望着孟云泽粲然一笑,“我们在这儿多留一日吧!我之前拼的那个sos在台风中肯定已经被破坏了,我想在这儿再拼一个!” 孟云泽看着她明朗的笑靥,灿若星子的双眸,被她的轻松乐观带动,也扬起了灿烂的笑容。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弯出好看的弧度,俊朗的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是说不出的耀眼,衬得他身后的碧海蓝天都黯然失色。 虽然孟云泽既不明白、也不相信用礁石在地面上拼这么几个奇怪的字符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认真地帮着顾水璃一起拼这个sos。 两个人一个人负责捡礁石,一个人负责拼,小半日的功夫便拼完了sos。完成任务后,两人一身轻松,便坐在礁石上稍事休息。他们默默地看着面前波涛翻滚着的茫茫大海,各自想着心事,也不说话,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暗了下去。 这个海滩在小岛的东端,所以看不到绚丽的海上日落。两人惊觉眼前视线暗下来时,已是天色不早。 “润甫,天快黑了,咱们回那个石屋吧?” 孟云泽皱了皱眉,回头看着来时的石路,“若此时返回,走不了多久天色就会全黑,山路崎岖,还是有些不妥。都怨我,刚才只顾着发呆,竟是忘了时辰了。”想了想又道:“我猜想当年前辈在这里应该也有一处可供休息的地方,估计不会离这一片盐田太远。不如我们在附近找一找?” 第12节 顾水璃也有些后悔刚才不该贪念那么一会儿的松懈和慵懒,现在暮□□临,再留在这个海滩却是有些不妥了。便点点头,起身随着孟云泽一起沿着海滩往前走。 果然没走多远,转过一个弯,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崖洞,洞高几十米,里面黑漆漆的深不可测,海水汹涌而入,在崖洞的深处激荡出神秘的回声。 崖洞一侧沿着石壁有着一条狭窄的石路,孟云泽牵着顾水璃,沿着这条石路小心地往崖洞里走,走了一段距离,发现沿着石壁出现了一个平坦宽敞的空间,石壁上看得出有开凿的痕迹,果然是那位前辈曾经来过的地方。 崖洞里光线很暗,孟云泽点燃了火把,照亮了石壁,赫然发现角落处有人工凿平的石凳石桌,石壁上还有可以插火把的洞。孟云泽将火把□□洞里,这个阴暗幽深的崖洞立即有了光亮和暖意。石桌上似乎还有一盏疑是油灯的物体,只不过早已经锈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两人自然在心中又是对那位前辈深深感激了一番。顾水璃默默地去铺兽皮睡袋,孟云泽则又点燃了一只火把,继续前行去打探周围的环境,查探这里是否有危险。 顾水璃整理好了睡袋,孟云泽已经举着火把回来了。他脸上神色似喜似悲,身子微微颤抖着,静静看着顾水璃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润甫,怎么啦?”顾水璃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诧异地问道。 “阿璃,你随我来。”孟云泽向顾水璃伸出了手,尽量镇定的语气仍是压抑不住其中的兴奋和激动。 顾水璃握住他的手,感到一阵冰凉,手心也是濡湿。他一向镇定沉着,倒是少有的这般失态。她心中疑惑,便也不多问,只是跟着他默默往前走。 这是一个异常高大的天然石洞,如同一个巨大的厅,越往里走就越是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石路的下方就是澎湃的海水,海浪前赴后继地涌进来,发出巨大的拍打声,溅起水花湿透了半边衣襟。 越往里走寒气越重,望着黑洞洞的、深不可见底的前方,顾水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润甫,还要走多远,前面到底有什么?”她突兀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回响,居然是说不出的清冷和恐怖。 孟云泽紧紧握住她的手,身姿仍然是沉着矫健,语气镇定,“没有多远,马上就到。”至于他到底要带她去看什么,他顿了顿,却神秘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水璃见孟云泽这般镇定,便不再惶恐,只管由他牵着手,安心的往前走。又走了一会儿,透过朦胧的火光,隐隐看到前方出现了石壁,已是到了山洞的尽头,底端不再是汹涌的海水,而是一小块沙滩,上面散布着几块腐朽的木头。海水不断拍打着沙滩,又慢慢退下,在沙滩上激起大片的水沫。 “润甫,你这是?”顾水璃疑惑地看着孟云泽。却见他将手中的火把高高举起,伸向山洞的对面,胸膛重重起伏着,神色激动。 透过火光,黑漆漆的对面慢慢浮现出了一个高大的物体,轮廓渐渐清晰。顾水璃愕然瞪圆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呼,紧紧靠着对面石壁的沙滩上,居然停泊着一艘帆船! 作者有话要说:  又让他们经历了一次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哦。作者菌实在是亲妈!o(n_n)o~ ☆、崖洞的海船 此时海水已经开始涨潮,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前赴后继地拍打在崖洞的石壁上,发出阵阵轰鸣声,在高大幽深的崖洞里形成了空旷的回声,不断回荡。 但是,仿佛石化般地立在石壁旁的两个人,他们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帆船,心情的震荡和澎湃却比这海浪更为汹涌。 良久,顾水璃才干涩地开口,“润甫,你说得对……,那位前辈的确不是不能离开,而是不想离开……” 孟云泽紧紧捏了捏顾水璃的手,他的嗓音仍带着些微的颤抖,“我们要再一次感谢这位前辈了……他虽然没能离开,但是我们却可以乘着他老人家当年留下的这艘船,离开这里……” 两人双手紧握,相视而笑,火把上的光映在他们的眼眸中,跳得剧烈,正如同他们激动的心情。 晚上歇息的时候,顾水璃没有再钻入孟云泽的睡袋里“骚扰”他。这两日两个人共同经历了许多,有在山洞里的震惊、感动和悲伤,有看到海船时的激动、感慨和兴奋,有从绝望到希望的急剧转变。 顾水璃突然觉得未来一片光明,自从发现了小石屋后,石屋的主人似乎就在冥冥中保护着他们一般,不但为他们留下了供他们在荒岛上安然生存的住所,现在还有让他们离开这里的船只。她从未觉得这般舒心和安心,没一会儿就沉沉睡着,打起了细微的呼儿。 孟云泽却仍是没有睡着,他躺在睡袋里,却仍然十份警醒,习惯性的警觉让他无法安然入眠。他微微合着眼睛,耳朵却警觉地听着四周的声音,后来,干脆睁开眼睛看着睡在身旁的顾水璃。 墙壁上火把的光越来越微弱,海风顺着崖洞涌入,吹得火光不断地抖动跳跃,顾水璃缩在兔皮拼成的睡袋里,睡得极沉,一张小脸在抖动的火光下忽明忽暗。她突然轻笑了几声,嘴里发出几声模模糊糊的呓语,似乎在叫“爸爸妈妈”,翻了个身,又打起了轻轻的呼儿。 孟云泽爱怜的看着她,想着崖洞尽头的那艘海船,越发激动地难以入眠。直到洞外有了隐隐的曙光,海潮渐渐退去时,他才放松了警惕,沉沉地睡了过去。 ***** 朝阳由海面跃起,斜长的晨光透过高大的崖洞照射进来,几只海鸟追逐着阳光飞进崖洞,在里面打了个转儿又急急地掠了出去,却已经惊醒了沉睡的顾水璃。 她起身看到身旁睡得香甜的孟云泽,心知他昨晚必定又是守了大半夜才睡,便不敢再惊醒他。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崖洞,在崖洞口找了一块凸起的礁石抱膝坐下,任清晨的海风吹拂着她的脸,静静的看着远方的朝阳将浩瀚的大海染成一片火红的金光。在这一片闪得耀眼的粼粼波光中,她似乎看到了父母慈爱的面容,泪水忍不住悄悄滑落。她唇角含笑,轻声呢喃,“爸爸,妈妈,我马上就可以回到你们身边了……” 孟云泽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跃出了海面,潮水又一次上涨。他走出崖洞,看到顾水璃正坐在洞口的礁石上,百无聊奈的啃着一个野果。阳光沐浴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有了几分虚幻,海风吹得她长长的卷发在风中飞舞,在黑色礁石的衬托下,竟真的好像是海中的精灵爬上礁石上休息一般。 “阿璃——”孟云泽身子一颤,急忙加快步伐走过去,紧紧揽住顾水璃的肩。顾水璃依赖地靠着他的身子,侧身回眸一笑。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着,又相视而笑。 简单地吃了一点儿野果和烤肉干之后,两个人收拾好了行李,又点燃火把向崖洞深处走去。 走到崖洞尽头,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海船,但两人仍是再一次产生了不小的震撼和激动。孟云泽将手里的火把交给顾水璃,又脱下外衣,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一个扎猛子跃入了水里 顾水璃紧张的向前高高举着火把为他照明,没一会儿,孟云泽已经游到了海船那儿。他爬上了沙滩,沿着海船转了一圈,查看船的状况。 “阿璃——”他的声音在崖洞深处回响,带着兴奋,“这条船还不错,想必是当年用料好,做得坚固,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怎么腐烂。” “润甫,你快回来——”顾水璃看见孟云泽在黑洞洞的崖洞深处里,看不太清他的身影,心中一阵慌乱。 “没事儿——”孟云泽继续查看着,一边看一边高声道:“船底还好,下面包着一层铜皮,船身上方有几处腐烂,好像是青苔和藤壶之类的……我把船推出去看看。” 顾水璃一路为他照着火把,紧张地看着孟云泽在水里推着船。偏偏此时正值涨潮,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不断涌入,使得难度加大,不但推不动船,反而被海浪涌着往沙滩上退。 “润甫,不要推了,太危险了。干脆等到退潮的时候再来吧!” 两人无奈的放弃了这一次的努力,又回到崖洞外面稍事休息。 此时太阳已经升上了正空,两人坐在礁石上休息了一会儿,孟云泽突然起身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走,咱们捕鱼去。” 顾水璃便嘻嘻笑着,和他一起去寻适合捕鱼的浅滩。 此时潮水涨起,风高浪大,此处却也没有适合捕鱼的浅滩,两个人找了许久,最后只能是无奈地摇头失笑。 顾水璃忍不住嗔怪道:“润甫,你真的是个劳碌命。难得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何不好好休息一番,偏偏要自己找罪受。” “好吧!”孟云泽拉住了顾水璃的手,眼含笑意,语气温柔,“那我现在就任由阿璃来安排这半日闲的时光了。”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做最重要的事情:晒太阳、吹海风、发呆!” 两人便找了一处平坦的滩地,顾水璃将兽皮睡袋铺好,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双手枕在脑后,高高翘起了二郎腿,望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发呆。 孟云泽怔愣了半晌儿,实在是忍无可忍,摇头叹道:“阿璃,我一直在好奇你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好奇什么?” 他拍了拍她翘着一抖一抖的腿,“我在想,他们是如何教养出一个这般无拘无束、大胆随性的女儿出来的。” “你——”顾水璃气鼓鼓地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瞪着孟云泽,却见他眼含戏谑,露出了一口洁白耀眼的白牙,正笑得开怀。 “好你个孟云泽,还没有离开这里呢,居然就开始嫌弃我了?”说罢,顾水璃一下子想到两个人天差地别的背景,突然害怕起来,脑中涌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他们能不能一起顺利离开这里呢?他们会回到同一块陆地上去吗?是她的陆地还是他的陆地?如果真的有幸一起回去了她家,她该如何向父母介绍他呢?…… 孟云泽见顾水璃沉默不语,眉头轻蹙,神色复杂,立即紧张地凑了过来,“阿璃,你……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说,我要感谢你的父母教养出了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我……”他的脸居然泛起了微微的红晕,声音也低哑了下去,“我就是喜欢这样大胆随性的你……” 他的这一番深情流露、真情表白顾水璃却并未听到,她正在发愁困扰着她的那一系列问题。突然眼前一暗,顾水璃才惊觉孟云泽的俊脸已经凑到了她的跟前,他轻声叹道:“小傻瓜,你又坐着发呆,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顾水璃才未来得及开口回答,已被堵住了唇,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兽皮睡袋上,沐浴在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海风里,甜甜蜜蜜地度过了这一个半日闲。 ***** 下午退潮的时候,两人又举着火把去了崖洞。 这一次很顺利,孟云泽将船推出了崖洞,在灿烂的阳光下,这艘老旧的海船终于展露了它的真颜。 果然如孟云泽所说,这条船的状况甚好,不漏水、未腐烂,不过还是存在一些问题,桅杆已经折断,船帆也已破损,船板有几处腐烂,船身还需要进一步修缮才能抵得住海上的风浪。 孟云泽再次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已在心中理出了需要修缮和改造的地方。查看清楚后,他决定仍是将船推进崖洞尽头的沙滩上,然后再回山谷准备修缮海船的材料。 顾水璃见他来回折腾,不禁失笑,“喂,孟云泽,早知道就留在里面不推出来了。” 孟云泽也是哑然失笑,“傻姑娘,不推到外面仔细看看它到底有哪些问题,怎么能知道该怎么修缮呢?” “对了,”顾水璃突然又涌出一个问题,担心的问:“你知道该怎么修吗?你……你会驾船吗?” “……”孟云泽沉默了会儿,面露愁色,低落地说:“不会也得会,咱们两个人中间,总得有一个人将船驶回去吧。”说罢又佯装轻松,挤出几分笑意,“不然怎么去向顾老爷顾夫人求亲呢?” 顾水璃信以为真,不禁心中焦急,面色发白,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却见孟云泽眼睛慢慢弯起,唇角越翘越高,这才明白又被他捉弄了一回。忍不住跺跺脚,正准备教训教训他,却见孟云泽咧嘴笑着躲开,转瞬矫健地跃入水中,推着船往崖洞深处游去。 顾水璃无奈,却也不敢继续和他置气,忙点上火把追着给他照明,崖洞的深处时不时回响起两人的一两句娇嗔声和笑声,令这幽深的崖洞也有了几分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希望他们是走哩还是不走哩…… ☆、归家的希望 孟云泽将船停泊在崖洞深处,和顾水璃返回到崖洞之外。此时天色尚早,两人便决定踏上返程,当日晚上就歇在了半路上的小石屋里。 这次出行,不但顺利收集了许多海盐,还意外的发现了海船,两人心中均是兴奋莫名。在小石屋里歇息的时候,孟云泽仍是坚持要在屋外守夜,顾水璃抢着先睡了上半夜,下半夜的时候不由分说地将孟云泽拉进屋内歇息。自己倒是不敢像孟云泽一样出去,而是紧紧关上门,靠着门板坐着守了下半夜。 次日一早,阳光透光石墙上方的窗子照进来,形成了一道斜斜的光柱,照射到孟云泽的脸上。他猛然惊醒,却见昨晚颇有雄心壮志要打起精神、坚守下半晚的那个人却背靠着门,双手抱膝睡的正香,头发胡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小小的脸。 孟云泽不禁有些后悔昨晚实在是太疲惫,最后居然不管不顾地睡着,让这个弱女子承担守夜的重任。看着顾水璃瘦小的身躯,他心中又愧疚又爱怜,忍不住伸手轻轻将顾水璃搂过来。她柔软的身子被带动着顺势靠在他的怀里,两人一起倒在了兽皮睡袋上。 顾水璃黑亮的长发像缎子般地滑开,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窗外射进的光柱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细嫩的肌肤泛着透明的质感,一张粉唇微微翘起,嘴里好像正在低声嘟囔着什么。 孟云泽柔和了眉眼,附耳倾听,却听她迷迷糊糊说着,“润甫,你只管安心睡,我守着你。”他心中甚暖,忍不住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却也不愿惊醒她,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抱着她又小睡了一会儿。 两个人便醒来得有些晚。这次出门在外宿了三晚,顾水璃想着独自在家的八公,心中甚是挂念,便也不敢再耽搁,匆匆收拾了行李便和孟云泽往山谷里走。 一路上阳光灿烂,山花烂漫。顾水璃沿路看到了鲜艳的野花,便忍不住顺手采摘一些。 孟云泽宠溺地看着她,摇头轻笑。自从在崖洞里发现了海船,他的心情便分外轻松,面容不再是疲惫与沉重,而是神采飞扬,唇角常常不自觉的翘起,连脚步也是格外轻快。 顾水璃手里的花捧满了,毫不客气地塞到孟云泽手上。路上看到了好看的花朵,又忍不住跑过去摘,很快便又摘了一大把。 “山谷里各色的花那么多,还不够你看的,现在巴巴地采个没完?”孟云泽轻笑着打趣她,“真是一个孩子气的小姑娘。” 顾水璃冲他做了个鬼脸,也不说话,一路上继续采着,时不时和孟云泽说笑几句。 转眼到了进山的道路,两个人便都不再说笑,越临近那个山洞,两个人的表情越肃穆。当那座孤零零的坟墓再次映入眼帘时,顾水璃只觉得鼻子一酸,泪水又一次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将一路上采的鲜花放在墓前,轻声道:“杨夫人,……,前辈,想必您们二位现在已经在天国团聚在一起了吧。希望您们在天国里继续恩恩爱爱,做一对神仙眷侣。” 孟云泽神色触动,也走到她身侧恭敬行礼,轻声道:“两位前辈,我与阿璃二人漂流至此岛,已有数月。机缘巧合发现两位前辈当日居所,借住至今,受两位庇护,方能安然在此生存。昨日又有幸寻得当年前辈留下的海船,让我二人能重返大陆,与亲人团聚。”顿了顿,他又提高了声音,沉声道:“我孟云泽在此发誓,若此次能安然重回大陆,他日定会返回此岛,为两位前辈重新修墓立碑,以慰二位在天之灵。” 顾水璃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郑重的神色,心中也是激动莫名。她环顾了山洞石壁上的刻字,见洞口有些字已经被风化,不再那么清晰,不禁很有些遗憾和心痛,忍不住道:“当年前辈之所以坚持刻字,想必是想铭记他与妻子的感情。不如我们将这些字拓印下来,以免被风沙破坏,没了痕迹。” 孟云泽也点头称是,“只是此时没有可供拓印的纸张,只有待以后重返此岛时,再来做这些事情吧!” 顾水璃心道,现在连能否离开都未可知,他居然已经想着要返回的事情了。可是看到他高大英挺的身躯傲然挺立,一副神色坚定,自信满满的模样,便也不再忧心。她悄悄牵住了他的手,心中也是充满了安定和信心。 ***** 回到山谷后,顾水璃看到那一扇高大的栅栏门,突然觉得充满了安定感,忍不住加快了步伐。曾几何时,这片山谷和简陋的石屋对她来说居然已是一个家一般温馨的存在。 刚走到栅栏门,已经听到里面传出呜呜的声音。 “八公!”顾水璃惊喜地叫着,却见小小的八公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孟云泽刚刚打开栅栏门,八公已经冲了出来。顾水璃弯腰抱起八公,觉得几日不见,它似乎瘦小了一些,不禁一阵心疼。回到石屋后,两人放下行李,两日的奔波实在是太过疲惫,便坐在屋外的石凳上歇息。 八公舒适地躺在顾水璃的臂弯里,依恋地蹭着她的手心。顾水璃轻轻摸着它光滑的皮毛,突然一阵冲动,忍不住道:“润甫,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将八公也带走吧!” “不行!”孟云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八公毕竟是野狼,它现在虽然弱小,但总有一天它会长大,到时候怎么能让它和人居住在一起?”他见顾水璃立即没了精神,低头看着八公,神情中有说不出的失落和难过,便放缓了声音,“再说,八公属于野外,你把它成日关在院子里,它也不自由。” 第13节 顾水璃想到动物园里看到的那些可怜的动物,也深以为然,低头看到八公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心生怜悯和不舍,便恳求道:“润甫,不如我们等八公长大一点儿再走吧。八公本身未足月出生,出了娘胎也没有吃过奶,长得弱小。如果我们现在抛下它不管,它很快就会死去的。”她眼巴巴的看着他,“好不好嘛,求求你了。” 孟云泽忍不住摇头苦笑,“你放心,我们没有那么快可以走,船还需要进一步的修缮。我这些日子要进山采集油桐果炼制桐油给船上漆,还要用竹篾编织船帆和船篷,等船差不多快修好时,估计已是快到秋冬时节。到时候,洋流的方向已经改变,由东向西流,正好减少了我们返回陆地的难度……” “润甫,你怎么懂得那么多?”顾水璃崇拜地看着他,双眼放光,“你一会儿说你是捕鱼的,一会儿说你打过仗,你到底是打过仗的渔夫,还是会捕鱼的士兵?” 孟云泽忍不住抚额轻叹。他们二人虽然在岛上共度了数月,关系由陌生到亲密,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由于二人迥然不同的来历,他们都没有过多地探究和追问对方的背景。 顾水璃虽然已经笃定孟云泽是由另一个时空穿越来此的古代人士,但是出于种种害怕和顾虑,并未仔细追问过他的具体情况。孟云泽唯一一次作详细自我介绍时,她却是烂醉如泥,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而孟云泽则更加不会有“穿越”这种观念,他只当顾水璃是哪个奇人异士的女儿,因此才会养得这般举止大胆随性,与众不同。 返家在即,孟云泽突然卖起了关子,挑眉看着她,颇有兴致地问:“那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顾水璃托腮想了想,“我想你应该是渔民家的子弟,因为你对大海、捕鱼这些事情都十分熟悉,但是你也曾经打过仗,所以你身上会有那么多的伤……”她想到他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又是一阵心疼,便试探着问:“润甫,万一……万一我们回到了陆地,并不是你所在的那个陆地,你会怎么样?” 孟云泽莫名地看着她,“什么陆地,又不是我所在的陆地?你脑子里成日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水璃便不再言语,又陷入了一直以来困扰着她的、却也不能和孟云泽明说的沉思。她想,她到底是希望回到她的陆地多一些,还是回到他的陆地多一些?毋庸置疑她是想重回自己的世界,和父母团聚,可是那样的话,孟云泽势必就陷入了一个全新的、他可能无法适应的环境。 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是,也许这个神秘的小岛是两个世界的交接点,万一离开这个小岛后,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从此再无交集,再也不能见面怎么办?顾水璃突然觉得如刀绞般的心痛,她一阵心慌烦乱,忍不住紧紧抓住孟云泽的手,突然不经大脑的吐出一句话:“润甫,我们不走好不好,就留在这里?” 孟云泽奇怪地看着她,“阿璃,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尽说些怪话?”他低头看了看顾水璃怀里的八公,一人一狼都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忍不住叹道:“我看你以后少和这八公呆在一起,呆的时间太长了,你也变得傻乎乎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每日的点击以个位数增长也是令人醉了,大概大多数亲们都是从《军户小娘子》看过来的吧。基友们都说文名起得不好,实在是让人没有点击的欲望。 作者菌实在是起名无能者,绞尽脑汁想了两个:《穿越之云水歌》,或者《云水深处有个家》,亲们觉得哪一个好一些啊? o(n_n)o~ ☆、八公的伙伴 接下来的日子是紧张而忙碌的。 孟云泽日日进丛林寻找油桐树,顺便打些猎物回来。只是这岛上是否有油桐树还未可知,他找了几日都是无功而返。 除了油桐树有些可遇不可求,其他的材料却是随手可取,到处都是可供制作船板的木材,制作船帆和船篷的材料也是很充足,不用出门,石屋侧面便是一大片的竹林。孟云泽就地取材,砍了许多竹子堆在石屋之外,准备剖削成细细的篾条,编制船帆和船篷。 削篾片、编制船帆、船篷实在是一件精细活儿,很费时间和精力。尽管孟云泽坚决反对让顾水璃碰这堆竹子,但是她实在不忍心看他白日在丛林里劳累了一天之后,傍晚回来还要坐在那儿削竹片,便趁着孟云泽出门的时候,自己尽量帮着多做一些。只不过,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实在是难度太大,没几日工夫,她一双白皙细嫩的手已经被尖利的竹片割得伤痕累累,布满了血口和划痕。 如此这样过了几日。这一日,居然是一个难得的阴天,太阳躲进了厚厚的云层,没有炙热的阳光,也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只有清爽的微风徐徐拂过,带来山谷里特有的青草气息和野花的芬芳。站在栅栏门前目送孟云泽背着大刀离去后,顾水璃返回来打理了一会儿菜地,便又开始坐在屋门口削篾条。 她削竹子的时候,八公也不甘寂寞,在一堆竹子上笨拙地爬来爬去,动不动就咕噜咕噜地滑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顾水璃便笑着拿起竹条去赶它,“八公,到别的地方玩去,小心被竹子的细刺扎到了……”话音未落,八公还没有被赶走,她的手却又被割了一道血口,鲜红的血珠沁出来,一阵钻心的疼。 顾水璃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八公已经乖乖地从一堆竹子上爬过去,乖巧地依偎在她的脚旁,小脑袋小心翼翼地蹭着她的腿,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副讨好的模样。 她心中柔软,伸手轻轻摸了摸八公光滑的皮毛,“八公听话,等我安心编好了船帆,我们就可以坐船回去了。”转瞬想到八公却不能和他们一同走,心中很是不舍,“八公,你现在要好好吃东西,快快长大,等我们离开的时候,你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的生活下去……”她摸着八公稀稀疏疏的皮毛,它单细的骨头有些硌手。她想到它自出生以来从未喝过奶,每日就是一点儿清水和菜汤,实在是无法促进它的成长,不知道到时候它能否独自生存,想到这些,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八公呜呜的叫着,抬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一般。顾水璃便干脆将八公抱上膝头,轻轻的顺着它的皮毛,望着不远处的栅栏门发呆。 天快黑的时候,孟云泽终于回来了。 顾水璃欢喜地抱着八公迎了上去,却见孟云泽这次没有扛着一头动物的死尸回来,而是牵回了一只活生生的山羊。 “一只羊!”顾水璃笑着,“怎么你改变风格了,改抓活的了?” 孟云泽看着她神秘地微笑不语,拉了拉手里的绳子,变魔术般地从山羊背后牵出一只小羊。小羊不情不愿地走出来,湿漉漉的眼睛怯怯地望着顾水璃,咩咩地叫着。母羊也很是紧张,不安地跺着蹄。 “润甫,这么小的羊咱们可不能吃,羊妈妈也要留着。” 孟云泽看着她,被晒得黑红的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一咧嘴,牙齿白得耀眼,“这是自然,好不容易给咱们八公找了个奶娘,怎么能吃了它呢!” 顾水璃愣了一下,发出一声欢呼,“润甫,你太了不起了!”她搂着孟云泽亲了一口。孟云泽意犹未尽,凑过脸想再被奖励一次的时候,却碰上了八公的舌头。 孟云泽身子猛地移开,一脸嫌恶地看着它,顾水璃却在一旁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八公在感激你呢!” 说笑了几句,顾水璃便准备让八公吃母羊的奶。 狼再小也是一只狼,母羊开始怎么都不愿意让八公靠近它,顾水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办法。后来还是孟云泽提醒,让八公和母羊、小羊一起待一会儿,彼此熟悉一下,也许会有所帮助。 顾水璃便带着一狼两羊在门口玩耍,孟云泽则趁着天色未黑,利用现成的竹子在石屋一侧建羊圈。 小羊玩了一会儿又累又饿,咩咩叫着钻到母羊怀里吃奶。八公羡慕站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呜呜叫着,有些迟疑。顾水璃伸手轻轻推了推它,八公便大着胆子钻进母羊肚子下,学着小羊吃奶。 母羊开始不自在的抖了抖身子,侧身避开,八公不依不饶地蹭了过去,如此几次三番之后,母羊后来居然也就慢慢接受了八公。 顾水璃看着八公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贪婪的吃着奶,眼睛里居然氤氲起了雾气。 家里又多了两个成员,分外热闹。两只羊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让幽静的山谷充满了生机。最快乐的是八公,突然之间,它不但多了个羊妈妈,还多了个小伙伴。它不再向往日一般只黏着顾水璃,而是欢乐的和小羊一起玩耍,又一起找母羊吃奶。 晚饭后,顾水璃和孟云泽坐在屋外的石凳上休息,看到面前欢快玩耍的八公和小羊,顾水璃也很是感慨和欣慰,“润甫,看到八公有了朋友,我们就算将它留在这儿,我也可以放心了!” 孟云泽点头称是。两人便也不再说话,静静看着八公和两只羊在柔软的草地上奔来跑去地玩耍。 “阿璃,我找到油桐树了。”含笑看了一会儿,孟云泽淡淡说道。 “真的?”顾水璃惊喜的看着他,心里一阵激动。 孟云泽微笑着点点头,“在丛林东边,有一小片呢,只是油桐果还没有成熟,大概还得一个月吧。刚好这段时间我可以先编制船帆和船篷,再采油桐果炼制桐油。”说罢又问,“对了,你今日没有碰那堆竹子吧!” 顾水璃愣了愣,讪讪笑着,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缩。孟云泽不由分说的一把拉住她的手,就着室外微弱的光仔细地查看,“阿璃,你又不听话了!”他生气地看着她,板正的面孔上满是责备,眼睛深处却是深深的心疼。 “润甫,你别生气嘛!”顾水璃讨好地笑着,“我这不是才开始,还不熟练嘛,过几日就好了。你看,我今天就比昨日好了很多,才伤了一两次。” “一次也不行!”孟云泽心疼的轻轻抚着她手上的伤口,语气却是凶巴巴的,“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做吗?这可是个技术活,你不但做不好,反而还会受伤。” 顾水璃嘟起了嘴,“我就知道你嫌我没有用,我不是想帮你的忙嘛,你每日白天忙了一整天,傍晚回来又不歇着,太累了……” 孟云泽神色转柔,放缓了语气,抬手将她凌乱飞舞的一缕长发拢到耳后,轻声道:“你在家里安安稳稳的等着我,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我宁愿累一点儿也不愿看到你受伤。”他盯着顾水璃看了一会儿,突然目光变得深沉,冲着她挑逗地眨了眨眼睛,声音也低哑了下去,“再说,只有累一点儿,晚上才能睡得着,否则你天天在旁边诱惑我,我怎么受得了……” 顾水璃想不到他居然说出这样大胆露骨的话来,一时大窘,脸也涨得通红,“孟云泽,你……你真没羞,我……我什么时候诱惑你了?” 孟云泽笑得不怀好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低声道:“你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在诱惑我……” 随着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彼此之间也都是本性流露,相处得自然随性,孟云泽便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谨慎守礼。再加上归家的希望越来越大,两个人都是心情轻松,孟云泽便常常喜欢逗弄她一番。 被他逗弄了几次之后,顾水璃也淡定了许多,她好歹也是一名思想开放的现代人士,怎会在古人面前败下阵来。她面红心跳了一会儿,却也不甘下风,故意抬手撩一撩秀发,头轻轻摇一摇,摆出一副撩人的姿势挑逗地看着他,微眯着眼柔柔笑道:“我就是诱惑你了,又怎样?” 孟云泽看着她妖娆的身姿和妩媚的神色,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快,身子很是僵了一会儿,倒是先输了阵,不甚自然地咳了咳,抱拳道:“小姑奶奶,小生甘拜下风,这便去干活。”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到羊圈那儿继续抡起膀子打竹桩。 顾水璃便在他身后咯咯的笑,心里却很是感动和欣慰,她想,漂流到这座荒岛,自己是多么的不幸,但是能够遇到这样的男子,自己又是何其的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给了八公一点儿福利。o(n_n)o~ ☆、返程的准备(上) 既然已经找到了油桐树,所有修船要准备的材料便都已经齐全,只需安心的等待一个月后油桐果实成熟即可。到时候洋流的方向也已经开始转向由东向西流,使得他们的返家之旅会更加顺利。 这些日子孟云泽便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减少了外出的活动。他每日如同一位老篾匠一般,垂着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的削着竹片,神情专注,常常一坐就是一整日,一双本就不怎么光滑的手变得更加粗糙,布满了伤口。 顾水璃只要一看到他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就忍不住心酸不已。在岛上几个月来,孟云泽除了这一双手,其他的变化也很大。 当初在海滩初见时,他虽然身受重伤,面色惨白而虚弱,但好歹还是一副翩翩佳公子、俊朗青年的模样。现在在岛上呆了数月,所有的苦活累活重活都由他一人包办,他已经被烈日和海风折腾成了一个彻底的渔民,皮肤黝黑,身子也是又黑又瘦。只有展颜微笑之时,那双晶亮的眼眸依然闪现着耀人的光彩,重拾几分昔日的风采。 顾水璃倒是被保护得很好,除了简单的家务活和打理菜园,其他的粗重活孟云泽一概不让她插手。她看着这个“霸道”的男人,遥望身后的山峰,心想,当年住在这个石屋里的那位前辈,对他的妻子想必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这些日子,孟云泽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编制船帆,进度便很快,十几日后编好了船帆,他又开始编船篷。事实上,他本非技术熟练的篾匠,也从未干过类似的活儿,只是根据脑海中的印象尽量依葫芦画瓢的编制着,除了手不停的受伤之外,编出来的成品也不甚完美,但是已经让顾水璃产生了足够的惊叹和敬佩。 完成了编制品这个最花时间和精力的“手工艺品”之后,孟云泽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劈木头,打磨船板。等一切材料齐全后,他便一次次将这些船帆、船蓬和船板运到海边的崖洞里,顺便再收集一些晒好的海盐回来。将这一切准备齐全,足足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幸好这一个月来天公作美,没有再次出现数月前的那种台风。岛上的雨季即将过去,这些日子虽然也有过几次风雨,但都不甚暴虐,有的甚至只是转瞬即逝。 岛上气候温暖宜人,再加上老天照拂,雨水丰沛,顾水璃一手打理的菜园长得极好,绿油油的菜苗齐刷刷地长着,一派盎然生机,有的甚至已经开花结果,只是离成熟还很有些距离。 顾水璃看着菜园里那些青青小小的果实,心中充满了满足的成就感,同时又有着小小的遗憾,毕竟种植的时间太短,只怕等他们离开的时候,这些黄瓜、番茄之类的都还没有成熟。 最让她遗憾的是棉花。她一直想着种出棉花纺线织布,好好做几件衣裳,免得穿得像野人一般的回到陆地上,可是看着那一小片还没有开花的棉花杆,她便只能失望的长叹一口气。 这个月里最忙碌的是孟云泽,最感慨的是顾水璃,最快乐的则是八公。它成日和羊妈妈、小羊待在一起,有了羊奶的滋养和小羊的陪伴,它壮实了许多,也活波了许多。顾水璃常常欣慰的看着草地上欢快嬉戏的一狼两羊,对八公的未来也不再那么忧心忡忡。 尽管岛上气候宜人,四季如春,但毕竟已经进入秋季,天气开始转冷,晚上再去小水池洗澡已经不太适宜。而顾水璃仍保留着现代的生活习惯,每日必要洗一次澡,否则无法安然入睡,连带着孟云泽也被逼着和她养成了一样的习惯。 孟云泽本想做一个大木桶,专门用来洗澡。可是顾水璃见他日日劳累,哪里忍心再增加他新的负担,便坚决不同意。到了傍晚,暮□□临的时候,她便只用小木桶装了热水,站在石屋外的小水池旁简单地淋浴一番即可。 殊不知这样的时刻,对孟云泽来说是更大的煎熬,毕竟顾大小姐此时不是泡在水池里,而是傲然挺立在水池旁。每天傍晚晚饭后,只要顾水璃笑嘻嘻的拎着水桶往小水池边走,孟云泽便紧闭房门躲在屋里半天不出来。倒是八公无所顾忌的在她旁边窜来窜去,顾水璃便顺便也给它淋淋热水,八公抖着湿漉漉的皮毛跳着跑开,一双亮眼睛又委屈又控诉地看着她,呜呜叫着,惹得顾水璃咯咯笑个不停。 这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充实、悠闲而快乐。只是,越是看到初见雏形的船帆、船篷,知道返家的时间越来越近,顾水璃的心中就越充满了不舍,舍不得小小的八公,舍不得这山中的悠闲岁月,舍不得和孟云泽两人相处的恬静日子。她便愈加珍惜这待在岛上的最后时光,平时和孟云泽相处时也是柔声细语,一派柔情蜜意,生怕破坏了这最后的恬淡幽静。 孟云泽将船帆、船篷和船板全部运到了崖洞里的时候,已近深秋,他便开始去丛林采集已经成熟了的油桐果。 几日后,顾水璃和孟云泽看着像小山般堆在石屋前的油桐果发呆。 “润甫,你知道怎样将这堆果子炼制成桐油吧!” “……不知道。”良久,孟云泽无奈地回道。 “不知道?”顾水璃瞪圆了眼睛,讶异地看着他,见他仍是一副淡定的神色,略想了想又笑了,“你别骗我了,我可不上你的当,这个世上还有你不会的事情吗?” 孟云泽轻笑着摇摇头,“你也太抬举我了,这个世上我不会的事情多了。之前你见我会驾船、会修船,是因为我这些年常年在船上,见得多;会打铁也是因为以前在军中多次观摩军匠们打制武器的缘故。不过这个炼制桐油……”他再次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却实在是不知道。我之所以会认识油桐树,也只是曾经有一次在行军路上见过。我只知道油桐的果实可以炼出桐油,涂在船身上可以防水防腐,令船身更坚固。但是这个桐油到底要怎么炼,却是真的不知道。” “那你还摘了这么一大堆来?”顾水璃失望了嘟起了嘴,没形象的蹲在地上,望着那一堆核桃般大小的油桐果发呆。 “就是因为不会,所以才要多采一些啊!”孟云泽笑得云淡风轻,似乎一切艰难险阻都只是视若等闲,“我准备分别尝试水煮、火炖、压榨等各种方法,总有一种会炼出桐油。” “孟云泽,”顾水璃笑眯眯地看着他,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之情,“这世上真的就没有可以难得到你的事情啊!” 两人讨论炼制桐油的时候,八公在一大堆油桐果旁好奇地嗅来嗅去,伸出舌头舔着,准备用牙齿去咬。 “八公,不能吃!”孟云泽猛地呵斥了一句,一脚将它拨开。八公受了惊吓,呜呜叫着向一旁打了几个滚,一双眼睛委屈地看着顾水璃。 “润甫,干嘛这么大的声音,都把八公吓坏了。”顾水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几个果子而已,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你知道什么,这个油桐果有毒。”孟云泽面色沉重,严肃地说,“我之所以会认识这个油桐果,就是因为曾经吃了它的亏的啊……”他目光看向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也突然低沉了下来,“曾经有一次行军路上,弟兄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上饱饭,又饥又渴,路上看到了这油桐树上结满了青白的大果子,弟兄们忍不住就摘了吃。我当时自己虽然没有吃,但是想着弟兄们实在是可怜,便也没有阻止。” 他突然停顿了下来,眼中隐隐有压抑不住的痛苦,顾水璃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聆听。 “后来没过多久,吃过果子们的弟兄们开始全身无力,又吐又拉,刚好又遇到了……遇到了敌人的来袭……”他身子微微颤抖着,手心一片冰凉,声音哀伤而沉重,“好多……好多弟兄都没能挺过去,我背上最深的那道伤口就是在那一战中留下的……” “润甫,你不要再说了……”顾水璃见他神色痛苦,忍不住出言阻止。 孟云泽微微苦笑着,继续道:“不,你让我说,这番话我一直埋在心里,从来没有说过,就让我说个痛快。那一战,死了一百四十二个弟兄,伤了两百三十五个弟兄。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过错,因为我没有阻止他们吃这个来历不明的果子。”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后来我听老军匠们说了,才知道这个果子叫油桐果,它的籽可以炼出桐油做漆,但绝对不能吃。” 顾水璃没有想到他心里居然一直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她心中怜悯,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劝道:“润甫,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知道啊!” “怎么不是我的错,行军打仗之人连自己的弟兄们都保护不了,又有何用?”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后来我只要有时间,就尽量多向军队里的军匠、医士这些人学习。因为我懂得越多,我的弟兄们受的伤害就会越少。” 顾水璃心中不忍,手轻轻扶住他的肩,“润甫,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要自责……” 孟云泽盯着面前那堆油桐果,突然又笑了,有些咬牙切齿,“我以前吃过它的亏,所以这一次要好好的将它下油锅煎,用烈火烤,用石头砸……灭灭它的毒性,让它为我们所用。” 第14节 顾水璃听了这般孩子气的一番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二、周三休息,周四再更。请见谅哦!!! ☆、返程的准备(下) 两个人便开始绞尽脑汁,用各种方法对付那一堆油桐果。经过无数次失败后,他们终于寻到了正确的方法。 取桐油籽晒干碾碎,装在木盒里,利用粗重的树干撞击压榨,得到清亮的生桐油,再将生桐油用火煎熬,熬成粘稠金黄的熟桐油。只有熟桐油涂在船身上,才会有防水的功效。 半个月后,两桶色泽金黄、粘稠透亮的桐油摆在他们面前,两个人默默无语地盯着看了一会儿,都有些激动和感慨。 “这……这便是桐油了?”半晌儿,顾水璃结结巴巴的问着,打破了沉默。 “是……”好不容易成功炼出了桐油,孟云泽也很有些感慨,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顾水璃侧颜看着他,这些日子天天劳碌,他下巴上又长出了密密的胡渣,神色憔悴,眼睛里是说不出的疲惫,此刻却又微微闪动着激动的光芒。 “接下来就可以给船重新上漆,再接下来,咱们就可以坐着船回去啦?”顾水璃颤抖着问道,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觉,有即将归家的激动,有对这里的不舍,更多的,则是对返程是否会顺利的担忧和害怕。 孟云泽察觉到了顾水璃的不安,他温暖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语气沉着稳定,让人莫名的心安。他微微笑着,“阿璃,马上就可以回家和你父母团聚了,你欢不欢喜?” “我……我自然是高兴的……润甫,你呢?你……想念你的家人吗?”顾水璃紧张地看着他,试探着问道,手心居然渗出了汗水。 孟云泽的神色突然有几分怅惘和失落,淡淡道,“我的家人……”突又自嘲地笑了笑,“也没有什么好想念的……”他低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炙热的小火苗,“我倒是急切地想见到你的父母,求他们将掌上明珠嫁给我。” 顾水璃一头扑进了孟云泽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坚实的腰身,他的心跳是那样的沉稳镇定,他的胸膛是那样的坚实温暖,他的身躯是那样强劲有力……她心中甚是安定,喃喃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好怕,你会舍不得你的亲人……”一直以来,她在心里都有一个自私的期盼:如果两个人能顺利驾船回到陆地,最好是回到属于自己的哪怕陆地,可是也内疚地明白,这样的期盼对孟云泽来说又是何其的不公平。 “对了,你的家到底在哪里?是在大梁国境内吗?还是在邻国?每次问你时你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孟云泽佯装不满,眼底却真的看得到委屈和失落,“我想一回到陆地就送你回家见你的父母,同时向两位老人家提亲,可是你却一直连家在哪儿都不告诉我……” 顾水璃眼中慢慢沁出了泪水,她紧紧趴在孟云泽怀里,声音有几分模糊,“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到时候……” 越是临近离开的一天,她便越是惶恐,这些日子,困扰着她的那个问题一直令她心神不宁,如一块大石压在她心头,并且越来越重。总结成一句话便是:回他的家?回她的家?还是各回各的家?她自然是无比希望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可是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对孟云泽是那样的残忍。此刻听到孟云泽对他的家人没有什么牵挂,她的心中安定了许多,不再觉得自己的想法和期望是那么自私。 可是,未知的命运是无法由她单相情愿的想法而控制的,她无法知晓下一步究竟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当他们驾着小小的帆船驶入茫茫大海,等待着他们的究竟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她无法掌控未来,便只能珍惜真真切切的现在。 顾水璃紧紧搂住孟云泽,好似他将转瞬即逝一般,突然不经大脑便冲动的冒出了一句话:“润甫,我们……我们在离开之前就结婚,不,成亲好不好?” 孟云泽身子猛地一僵,良久才迟疑着问:“阿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顾水璃在他怀里点着头,蹭的孟云泽心中又麻又痒。他只能僵硬地抱着她,艰涩地开口,“不告而娶,是为不孝。聘者妻奔者妾,对你……也不尊重。”他双手扶住顾水璃的肩,身子微微后仰,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阿璃,我想拜见你的父母,让他们同意将你嫁给我。我要堂堂正正地娶你,而不能让你以后为人诟病。” “润甫……”顾水璃紧紧搂着他的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傻瓜,我最最害怕的,就是我们离开这个小岛之后便会分离啊……如果那样的话,我宁愿不离开,可是……你是那么信心勃勃的要带着我离开这里,我怎么能打击你?如果离开这里真的会和你分离的话,我宁愿永远不离开这里…… 她突然打定了主意,郑重的看着他,“润甫,那你答应我,万一我们的船行在海上,当你发现船上看不到我而只剩下你一人之时,你千万不要惊慌,只管返回小岛,因为我也会返回这里等着你。” “阿璃,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孟云泽莫名奇妙地看着她,眼中闪过几许害怕和慌乱,他伸手摸了摸顾水璃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神色更加莫名。 顾水璃苦笑了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只希望我所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都只是我的杞人忧天吧……” ****** 桐油做好后,孟云泽开始了他的修船工程,顾水璃自然也是一同前去帮忙。两个人带着各种大小工具和生活用品出了门,将八公和两只羊留在家中看门。 因天公作美,这几日一直是晴朗的好天气,修船便十分顺利。孟云泽花了好几日的工夫,将帆船拖上石滩,换下了腐烂的船板,重新安装了崭新的木板,竖上了桅杆,挂上了船帆,又装好了船蓬,最后为船的周身刷上一层桐油,终于宣告大功告成。 这几日阳光灿烂,桐油便干得很快,只要干透了,便可以下海航行。 忙完了这一切,孟云泽和顾水璃肩并肩坐在礁石上,看着阳光下反射着耀眼光芒的帆船,两人都很是感慨。 “润甫,咱们这就可以坐着这艘船回去啦?”顾水璃声音虚浮,带着几分激动和不敢置信。 孟云泽点点头,淡淡道:“还得再晒两日太阳,只要桐油干得透了,就可以下海了。” 沉默了一会儿,顾水璃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润甫,不知怎么的,当初刚刚到这座岛上的时候天天想着离开,可是现在马上就要走了,却又有些舍不得……” 孟云泽淡淡笑道:“你不是舍不得这个小岛,而是舍不得在这里渡过的这段悠闲自在的日子。特别是在这个岛上遇到的人,”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自得的笑着,“就是玉树临风的本公子我了!” “孟云泽,你——”这种伤感的时刻他却不合时宜地开起了玩笑,顾水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轻轻捶了他一下。 孟云泽收敛了嘻嘻哈哈的笑容,侧头静静看着她,笑得柔和而愉悦,“你放心,只要我们在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快乐。” 顾水璃望着他俊朗的笑颜,明亮的阳光照得他的笑容愈加灿烂,他是那样镇定,那样信心十足,仿佛没有任何可以阻挡住他的力量。 她突然觉得醍醐灌顶,眼前豁然云开雾散。她想,自己为何要那般纠结,希望总在前方,是否会出现自己担心的情况都未可知,又何必要为还没有到来的困难而终日惴惴不安。 她想通了这番道理,便觉得心情不再那般沉重。她轻吁一口气,轻轻靠在孟云泽怀里,依恋的搂着他坚实的腰身。孟云泽也顺势紧紧搂住了她,低头轻柔地吻着她的秀发,她光洁的额头,她柔嫩的脸颊,她粉嫩的唇……海风吹得他们的衣襟翻飞,在风中纠缠在一起,融为一体。 为了稳妥起见,尽管桐油已经干了,他们还是让船在石滩上继续晒了两日太阳。这两日,他们一直住在崖洞里,守着船身上的桐油彻底干透,才将帆船推到崖洞深处的沙滩上泊好,这才放心的返回了石屋。 经过山上洞穴里的石墓时,顾水璃又献上了路上采集的大把鲜花,并向两位前辈默默感念了一番。到石墓献鲜花祭奠已成为日常的行为,只要她路过石墓就会沿路采集鲜花献上。有时候孟云泽单独去海边的时候,她也会在孟云泽出门之前在山谷里采摘许多鲜花,嘱咐孟云泽经过石墓之时务必要献上。 这次之后,再次经过这里就会是最后一次祭奠了。到时候,他们会由这里下山,沿着高地上的石路直达海滩,驾着帆船乘风破浪踏上归家的路途。 作者有话要说:  经多方征求意见,决定从今日开始改名为《云水深处有个家》,请大家继续支持哦!!!↖(^w^)↗ ☆、离岛的前夕(上) 三日后,离开小岛的前一天傍晚。 这一日的晚霞分外美丽,火烧般的云彩好似打翻了红色的染料桶,不但映红了西边大半个天空,还顺势倾泻而下,将西边的山峰和树木都染成绚丽的绯色。 清悠的晚风在山谷里缓缓拂过,带着清凉和醉人的幽香。晚霞的映照下,一群红蜻蜓在草地上自由飞舞,几只彩蝶在花丛中穿梭嬉戏,鸟儿清脆空灵的叫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潺潺的溪水早已经恢复了清澈透底,轻快地沿着山谷顺势而下,在巨石的阻挡下溅起小小的水花,分成两股汇入巨石下方的小水池,激起池水荡漾着层层涟漪,再从水池里漫出,奔向那一片齐齐整整、生机盎然的菜地。 石屋前的石桌上,摆放着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顾水璃和孟云泽一人穿黑衣,一人着白衫,正在对饮小酌。晚风吹得他们的衣袂翻飞,发丝在风中凌乱的飞舞。孟云泽脸上有了薄薄的红晕,眼神却仍是清亮透彻。顾水璃一张小脸却是绯红,几乎可以和天边的晚霞媲美,一双眼睛迷蒙,闪着滟潋的波光。 “阿璃,你不要再喝了!”孟云泽向前探身紧紧按住顾水璃端着竹杯的手,无奈地制止着她,“我说过只能同意你喝一杯,现在已是第二杯了,再喝你就要醉了……” “不,我要喝……”顾水璃一边挣扎着扭着手腕,想摆脱他坚如铁钳般的束缚,一边嘻嘻笑着,“润甫,今日……是我们在这儿住的最后一晚了,不喝点儿酒庆祝……怎么行?再说,这些酒都是当年那位前辈……辛辛苦苦酿造的,我们又不能都带走,放在这儿浪费了多可惜,还不如多喝点儿……” “阿璃,你已经醉了……”孟云泽很有些头痛,自从当初发现这些酒,一时不慎让顾水璃醉酒了一次后,他便再也不敢让她沾一滴酒。他自己倒是因为白日干活太劳累,有时候晚饭时会小酌几杯解解乏,但是从不敢过量,就是担心醉酒后会做出些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情。 今日本因为是离岛前夕,他心中感慨无限,便想着小饮几杯。没想到顾水璃也笑嘻嘻地央着要陪他共饮几杯,他被缠得无奈,便只好松口同意让她喝一杯。没想到她一杯下肚,立刻就露出了醉态。 “胡说,我……哪有醉?我不知多清醒!来,我……再陪你喝一杯,庆祝咱们……即将顺利启程。”顾水璃犹自嘴硬,可她的眼神已经开始越来越涣散。 孟云泽忍不住抵手扶额,叹道:“阿璃,再喝下去你可就又要乱性了。” “乱性?”顾水璃见挣脱不过,便顺势松开竹杯,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也攀上了他的手臂,目光迷蒙,两颊绯红,一张娇艳欲滴的粉唇里吐出令神仙也把持不住的话语,“那就乱性好了!”她吃吃笑着,“孟云泽,我发现你一直在害怕,你怕什么?难不成是因为你……”她嬉笑着眨眨眼睛,红润的小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不,能,人,道?” 孟云泽一时倒抽一口气,被激的怒火、压抑的□□、男人的傲气,再加上几分酒意一下子涌上头顶,他猛然起身,一把拉起顾水璃顺势一带,她已经紧紧贴在了他的怀里,仰首怔怔地看着他。 孟云泽低头看着她,那娇艳的粉颊桃腮是说不出的诱人,一双雾般迷蒙的大眼睛和玫瑰般美好的红唇更是要引人犯罪。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本能的狠狠擒住了她的双唇,好好地惩罚了一番这个胆敢玩火的女人。 此时晚霞已经渐渐暗去,暮色开始占领了这片山谷。一股从山谷外吹进来的寒风打着旋儿从他们身旁掠过,顾水璃不禁打了个哆嗦。 孟云泽觉察到了她的颤抖,终于放开了她。顾水璃已是娇喘吁吁,双手只能紧紧攀附着他坚实的肩膀,才能支持住身子不往下瘫软。 孟云泽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个温顺柔软的女人,突然弯腰一手勾住她的腿弯,一手托着她的肩,将她抱了起来。 “孟云泽,你,你要干什么?”刚才被孟云泽好一番“惩罚”,现在又被冷风吹了会儿,顾水璃身上的酒意已经退散了许多,现在见孟云泽身子滚烫似火,目中是幽暗炙热的□□,不禁又有些害怕和退缩,“孟云泽,……润甫,你……你快放我下来……” 这娇软的哀求此刻在孟云泽的耳中,无疑更是一种诱惑,他声音暗哑,低声道:“晚了,臭丫头,我今日倒要你好好看看到底那么才叫人道!”说罢大踏步向卧房中走去。 顾水璃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下一秒,她已经躺在石床上,身下是厚厚软软的兽皮,还没有还得及害怕的时候,身上已经覆下了一具炙热滚烫的身躯。 一直在草地上玩耍的八公紧张地迈开四蹄跑了过来,冲入了石屋。刚刚冲到床前,一件黑衣从床上飞下,将它劈头盖脸地罩住。它惊慌失措地拼命挣扎,好不容易钻出了小小的脑袋,又一件白色的外衣凌空飞下,将它盖了个严严实实。 八公听到床上传来女主人呜呜的□□声,更加害怕,大声叫着,一边挣扎着要从一堆衣物中钻出去。 没多久,床上突然没了动静,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到八公呜呜的声音。不一会儿,孟云泽突然从床上翻身坐起,坐在床沿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抓在石床冰凉的床沿上,手指骨节已是发白。 石床上,顾水璃黑亮的长发四散着铺开,发出缎子般的光泽,衬得她的肌肤莹白如玉,散发着诱人的光彩,“润甫……”突然失去了身上的温暖,她有些愕然。 “阿璃,”孟云泽声音暗哑,竭力隐忍着激动的情绪,不敢再看床上的顾水璃一眼,“对不起……我当日说过要对你明媒正娶,才……。我……我绝不会食言!”他突然起身冲出屋外,只听到外面传来“扑通”一声,想必他又一次扎入了那个清凉的小水池。 八公终于从一堆纠缠在一起的、凌乱的衣物中钻了出来,冲着床上的女主人胜利的呜呜叫了几声。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石窗斜斜地照射进石屋,一直铺到石床上。窗外的草地上,两只羊此起彼伏地咩咩叫着,中间夹杂着八公的呜呜叫声。 顾水璃挣扎着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脑中昏沉,昨日小小一杯酒竟有如此大的威力。值得庆幸的是,这次醉酒比上一次好了很多,至少她还清晰地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 不记得倒还好了,顾水璃哀叹一声,翻身扑在床上,脸紧紧埋进手里,脸颊烫得吓人。她也不明白自己昨晚为什么会借酒装疯去撩拨孟云泽,大概是越临近离开,她心中便越不安定、越惶恐吧。幸亏孟云泽到了最后关头居然还能把持住自己,不然今天自己肯定没有脸见他了。不,是现在已经没有脸了。 尽管十分羞赧,顾水璃还是翻身坐在床沿上,伸手拨开挂在竹竿上的外衣,却见床对面的竹床上空无一人。 “润甫——”她突然有些莫名地惊慌,便急忙起身向屋外走去。她明明记得昨晚孟云泽在石屋外的小水池里泡了很久才进屋,之后躺在竹床上辗转反侧,很晚才入睡,怎么今日这么早便起来了? 石屋外,一看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顾水璃的心便立即安稳了下来,“润甫……”她喃喃念道。 孟云泽回头看着她,阳光洒在他俊朗的脸上,他的眉眼有几分虚幻,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耀眼,“阿璃,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水璃讪讪地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立,一起看着面前这片美丽幽静的山谷,突然觉得有几分赧然,便无话找话,“润甫,你今日起得好早?” 孟云泽淡淡笑了,“今日便要走了,有些睡不着。”他伸手指指面前这片山谷,“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天天忙于生计,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的欣赏这里的美景……”他也带了几分感慨,“这样一片世外桃源,现在要离开了,还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顾水璃也深以为然,她点点头,“是啊,好不容易日子已经过得顺了……”她指指那一片菜地,“你看,有些菜再过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吃了呢!还有那片棉花,还有一两个月就可以成熟了,可惜现在都要荒在这里了……” “也不算荒啊!”孟云泽声音轻松,带着笑意,“说不定哪一日又会有一对男女漂流到这座岛上来,正好可以享用我们留下的这一切。”他侧头看着她,双目晶亮,“到时候,我们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前辈了……” ☆、离岛的前夕(下) 顾水璃本来很有些感慨,眼中已经氤氲了一层雾气,此刻被他这一番话又逗得噗嗤一笑,嗔怪道:“为什么非要又是一对男女?”又见孟云泽只是深情地看着她不语,眉梢眼角都是柔和的笑意,似乎什么都可以化在他暖暖的目光里。饶是两人早已互相表白了心迹,她此时仍是感到心头触电般突地一跳,只觉得又酥又麻又软。她脸色微红,心中暗自笑骂了自己几句,忍不住又笑道:“瞧你,说得这座岛好像一个媒人岛一般。” “媒人岛?”孟云泽眼睛一亮,“不如我们就叫这座岛为媒人岛,好不好?” “不好不好!”顾水璃面色大窘,叫道:“哪有叫这种怪名字的。……,但是我们也得为这座神秘的岛起一个名字,让我想一想……”她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就叫云水岛,这么样?” “云水岛……”孟云泽眼中的笑意更甚,颌首赞道:“好,好,云水间的神秘小岛,孟云泽和顾水璃的岛……” 顾水璃回望身后的高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歉疚,“虽然是两位前辈先到了岛上,但那位前辈甚是低调,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所以请允许我们自私地称这座岛为云水岛,至少于我们二人而言,这里是成全我们、属于我们的云水岛……” 两人肩并肩立在石屋前,望着面前这片世外桃源,默默发了一番感慨。眼见太阳已经慢慢攀爬上了东边的山峰,驱散了山间的雾霭。孟云泽沉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出发了。” 顾水璃便进厨房准备早饭,孟云泽则将之前准备好的行李一件件拿到石屋外。 需要带的行李之前早已准备好,有烤好的肉干、鱼干,一大包野果,七八袋用羊皮袋装的清水,两坛酒,用于御寒的兽皮睡袋,还有预备疗伤的草药……零零总总堆了一地。毕竟此去海滩要在半路上的小石屋里留宿一晚,出海后还不知要在海上漂流几日,带的东西越多越齐全,自然是越好。 两人心不在焉的吃完了在石屋里的最后一顿早餐,便起身准备出发。 孟云泽紧紧关上了石屋的门窗,栓上了篱笆门。顾水璃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她洒下无数汗水的菜地。临行前,孟云泽还打开了羊圈,将母羊和小羊放了出来。做完这一切,两人一人担上了一副行礼,提步准备离开。 他们做这一切的时候,八公一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发出呜呜的哀叫,好似知道这两个主人即将抛弃它一般。 第15节 顾水璃很是心痛,看向孟云泽,求道:“润甫,真的不能带八公一起走吗?” 孟云泽皱眉犹豫了会儿,看着这两个月以来在羊奶的滋养下猛然长大了许多、皮光光亮的八公,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八公属于山野,你把它养在屋宅,对它对你都不好。” “可是……八公还这么小……”顾水璃继续哀求。 孟云泽指了指不远处两只羊,“八公在这儿有奶娘,有伙伴,你不用为它担心。” 顾水璃无奈,只好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孟云泽往栅栏门走去。小小的八公则紧紧跟着她的身后,饶是顾水璃回头呵斥,冲它挥手,用脚踢,它都坚持跟着,不愿离去。 转眼到了栅栏门前,孟云泽放下担子想了想,在地上寻了一根粗大的树干靠在栅栏门旁的石壁上。 顾水璃不解地看着他,孟云泽解释道:“这道栅栏门被我修的很坚固,只要不出现像上次那样的飓风,估计几年内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回头看了看八公,继续道:“栅栏门虽然挡住了外面的野兽,但是八公也被挡着不能出去。八公现在还小,可以吃羊奶,再过些时日长大了,羊奶可就不行了。它又不能像那两只羊一样吃草就可以,它可是要吃肉的。”他拍了拍那粗大的树干,树干上刚好有几节突出的枝桠,正好像阶梯一般,“等八公长到一定高度,需要吃肉的时候,他便可以跳上这树干翻出去了。” 顾水璃见他居然想得这么周到,既感激又安心。她蹲下身子揉着八公的脑袋,轻声道:“八公,你听到了没有,我们走了,你就留在这儿安心长大,以后就沿着这树干翻出去。外面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狼,你可以交到更多的伙伴。” 八公依恋地蹭着她的手,呜呜的叫着。这时,孟云泽已经打开栅栏门,挑着担子走了出去。顾水璃狠狠心,将八公推向一边,也起身挑着担子走出了栅栏门。 八公撒开腿跟着追了出去,孟云泽轻轻一脚将八公踢回了栅栏门里,又迅速合上栅栏门,用粗大的树干和藤蔓将门紧紧栓住。这期间八公一直在门里嗷嗷叫着,声音凄哀,还听得到爪子抓门的声音。 顾水璃早已经泪眼婆娑,她不忍再听到八公的叫声,便挑着担子一个劲的往前走。不一会儿,孟云泽也追了上来,走到顾水璃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人便停了下来,一起放下担子,回头看着那扇高大的栅栏门,想着门里面那个美丽幽静的山谷,那个承载了他们数月的欢乐和甜蜜的世外桃源,以及被遗弃的八公,都有些依依不舍。 此时已是深秋,四周的落叶纷纷在空中打着旋儿落下,阵阵凉风袭过,顾水璃只着单衣的身子有了几分寒意,忍不住簌簌发抖,秋日的萧索为这场离别渲染上了浓浓的寂寥和哀伤。最后,孟云泽看了看已经升上半空的太阳,毅然扭头道:“咱们走吧!” 两人经过半山腰的石墓时,顾水璃又一次献上了路上采摘的鲜花。两人默默站立了一会儿,孟云泽道:“两位前辈,我和阿璃即将乘坐您们当年留下的船离开这里。两位若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们平安回到陆地。今后如有机会,我们一定会重返岛上,为您们二位重新修墓立碑。” “还要将这些刻在石壁上的爱情感言拓印回去,留作纪念。”顾水璃补充道。孟云泽侧头看了她一眼,默默点了点头。两人一起站在墓前拜了拜,回转身看到远处宽阔平静的大海,心中也是既安定又有信心。 晚上在小石屋留宿的时候,顾水璃想着被关在山谷里的八公,心中难受,便有些郁郁寡欢。随意吃了两口烤肉,便声称没有胃口,钻进了睡袋,望着窗外如水般泄进来的白月光发呆。不远处的丛林里传来了狼的叫声,顾水璃便心想,将来有一天,八公也会在深夜发出这样的嚎叫吧?不知到那个时候,它是否还记得自己呢? 数月来,孟云泽在这个半路上的小石屋住过好多次,已经为小屋安上了坚固的木门,又在屋外修了一圈木栅栏。小屋的安全性大大提高,两人便都不用守夜,一起挤在屋内,缩在各自的兽皮睡袋里睡觉。 在岛上住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明日终于可以踏上返程,两人都很有些激动,无法安然入眠。顾水璃拉着孟云泽说了大半宿的话,一会儿是对八公的想念,一会儿是对航行的担忧,一会儿又是老生常谈,嘱咐孟云泽万一在出海后看不见自己,务必要返回岛上……最后还是孟云泽实在忍受不了,点了她的昏睡穴,她才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早上,顾水璃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听到八公呜呜的叫声,她随口说了句,“八公,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转瞬想到八公不是还留在山谷里吗,大概是自己在做梦吧。她翻了个身,却听到八公的叫声越来越近,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温热的气息喷上耳侧,顾水璃猛然睁开眼睛,却见八公就在眼前,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地讨好的看着自己。 “八公?你怎么来了?”顾水璃惊得坐了起来。 孟云泽从屋外探进头来,神色复杂,很是无奈,“他昨日大概是沿着那节树干爬了出来,又一路寻着我们的踪迹找了过来。” “八公!”顾水璃甚是激动,抱着八公摸着它光滑的皮毛,八公也依恋的蹭着她,呜呜叫着。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顾水璃赫然发现八公鼻子破了,额头也肿了一块,身上还有许多擦伤和破口,想到小小的它昨日不知是怎样翻过了栅栏门,又沿着崎岖的山路连夜追了过来,她心中既感动又感慨,忍不住紧紧抱着八公,任性地冲着孟云泽嚷着,“润甫,你看八公都追到这儿来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带着八公走!” 孟云泽半晌无语,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顾水璃欢快的叫了一声,八公感受到了她的喜悦,也跟着呜呜叫着。 中午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崖洞,孟云泽推出了帆船。两人一狼便登上帆船,迎风破浪,乘帆远航,踏上了归家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踏上返程了,说实话,写到离开的时候,还是很有些不舍的,但是离开是唯一的选择。至于还会不会重回小岛,石屋原主人的秘密,将会在后面逐步揭开,敬请亲们继续关注哦!!! ☆、返家的航行 一望无垠的浩瀚大海上,一艘小小的帆船轻浮其上,随波荡漾,好似一支轻飘飘的羽毛。 其时风和日煦,波涛平静。顾水璃和孟云泽站立船头,默默看着消失成一个绿色小点的小岛。海风吹着他们的发丝飞舞,衣袂翻飞,八公蹲在他们身侧,和它的主人一样遥望自己的家乡,发出长长的一声嚎叫。 终于那个小点消失在茫茫碧波之中。顾水璃握住了孟云泽的手,轻声问道:“润甫,我们还会回到小岛上吗?” 尽管她的声音已经淹没在海风声中,但孟云泽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捏了捏她的手,大声道:“我们一定会回去的,我向那两位前辈许过承诺!” 一旁的八公也发出“嗷”的一声长叫,似乎是在应和它的主人一般。 正如前日孟云泽夜观天象得出的推断一样,这几日海上风平浪静,不论是风向,还是洋流的方向,都是向着西方,航行便十分顺利。小小的帆船在浩瀚的大海中微微摇晃着,平稳地向着西方迈进。 离开小岛越远,顾水璃便越惶恐,一直困扰着她的那个问题又一次涌上心头。孟云泽驾驶帆船的时候,她常常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眨个眼他便会凭空消失一般。 孟云泽不明所以,只是冲着她暖暖地笑着,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宠溺和怜爱。偏偏此时阳光灿烂,他笼罩在耀眼的白光中竟好似随时会虚化一般。顾水璃一阵心慌,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紧紧靠着他的腿坐着,这才感到略略心安。 孟云泽目光更加柔和,他一边专注的驾驶帆船,一边时不时腾出手来摸摸她柔软的秀发,顾水璃便仰着头看着他傻傻地笑着,俨然是第二个八公。 八公趴在顾水璃的脚下,神情恹恹。他们临时决定带上八公,自然没有准备它的口粮。八公除了水什么也没能吃,肉干喂它吃了两口它便不愿再碰,再加上不适应船的颠簸,它便一直没精打采地趴在船上。 暮□□临的时候仍没有看到陆地的踪影,顾水璃见孟云泽驾驶了这么长时间的船,很是疲惫,便不由分说地要他休息,自己代替他驾船。 孟云泽有些哭笑不得,“驾驶帆船这么高难度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你只管在一旁安心歇息便行。” “可是,你今日实在是太累了……”顾水璃心疼地擦着他额上的汗。他的皮肤被海风和日晒摧残得又黑又红,笑的时候眼角居然有了密密的细纹,顾水璃忍不住抱着他的腰,喃喃道:“润甫,这些日子太辛苦你了。” 孟云泽摇摇头,含笑不语,只是腾出一只手紧紧搂住她柔软的腰身,在她的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八公突然神情激动,跃起身来冲着前方叫着。两人激动地向前方望去,却见薄薄的暮色中,慢慢浮现出一片凸起,竟是久违的陆地。 “润甫,快看,是陆地!”顾水璃兴奋地叫着。孟云泽也很是激动,不断调整着船帆的方向,加快了帆船航行的速度。 慢慢驶得近了,他们失望的发现,原来这并不是大陆,而是一个小岛,并且比他们之前待的那座岛要小得多,几乎一眼可以看完。 “唉,原来只是个小岛!”顾水璃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孟云泽却仍是淡定而轻松,笑道:“是小岛也好啊,今天晚上不用发愁了,咱们就将船停泊在这儿。” 驶近小岛,孟云泽抛下锚,将船停泊好。顾水璃已经脱下鞋子,卷起裤腿跳下了清凉的海水,嬉笑着跑到了柔软的沙滩上,一边冲着孟云泽招手,“润甫,这里的沙滩好舒服啊,快来歇一歇。今日在船上颠簸了一日,现在眼前都在摇晃。”八公也跳下水,追着它的主人游到了沙滩上。 孟云泽泊好了船,又拿出了几块烤肉干、鱼干和一袋水。顾水璃早已在小岛上捡了一堆枯枝,点起了篝火。 烤过的肉和鱼自然比中午吃的那些硬邦邦、冷冰冰的肉干美味可口许多,两个人都吃得很饱。八公却很是饥饿,它从昨日到现在都只是喝了一点儿清水。顾水璃无奈,便只好将肉干撕成小条喂给它吃。八公也许是饿得急了,居然饥不择食地吃了一两块。 晚上歇息的时候,顾水璃本来提议就在沙滩上睡觉。孟云泽担心万一半夜有风浪将船吹走,他们便只能留在这个更加荒芜的小岛上了,所以仍是回船上睡觉比较稳妥。 夜晚的时候,他们躺在温暖的兽皮睡袋里,睡在如摇篮般轻轻荡漾着的小船上,海上的夜空是那般的美丽,满天的星辰像璀璨的钻石布满了黑色的夜幕。临睡前,顾水璃毫不客气地钻进了孟云泽的睡袋里,紧紧搂住他的腰,在他的耳侧轻声道:“润甫,你一直在我身边,真好……” 清幽如兰的气息吹得他的耳朵又痒又软,心中更是酥酥麻麻,孟云泽身子略僵了僵,伸手将她的头紧贴着自己的前胸,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哑声道:“今日太累了,早点儿睡吧。”两个人紧紧搂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八公趴在船头,也睡得深沉。 第二日早上的时候,顾水璃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醒了过来。她习惯性地看向身侧,居然发现旁边空无一人。她心中猛地一沉,翻身坐起,却见空荡荡的船上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连八公也不在。 顾水璃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巨响,一下子懵住了,好一阵儿才知道慌乱,全身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剧烈。她起身站在船头向岛上看去,却见沙滩也是空无一人,只留下了昨晚篝火燃过的木炭,告诉她昨晚他们曾在这儿停留过的事实。 “润甫——孟云泽——”顾水璃站在船头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泪水不知不觉爬满了脸。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真的发生了,难道离开了那个神秘的小岛,他真的去了他自己的时空,而将自己孤零零的一人留在这儿…… 顾水璃瘫软在船板上,只觉得被浓重的绝望包裹得气都喘不过来,哭得天昏地暗,心都在抽搐。 良久,模模糊糊听到八公的叫声,顾水璃抬头循声望去,却见晨光笼罩着前方的小岛,从耀眼的光线中走出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他的身侧是小小的八公,一人一狼似乎是从阳光中走出来一般。 “孟云泽……”顾水璃不顾一切的跳下海,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一路被海水浸湿了衣衫她也毫未察觉。 “阿璃——”孟云泽加快步伐冲过来,一把搂住几乎向下瘫软的顾水璃,吃惊地问:“你这是怎么啦?”八公也是在一旁不解的跳着,叫着。 顾水璃紧紧搂着孟云泽,感受到他温热的身体、有力的心跳,刚才失去了的魂魄终于慢慢回到了身上,她忍不住抬手一下下捶起了他的胸膛,一边大声哭骂,“你……你干什么去了……干什么去了啊……你吓死我了……” 孟云泽看着她涕泪满面的样子,心中一软,又有些好笑,他一手紧紧握住她捶得像小猫挠痒痒般的小拳头,柔声道:“我带着八公去岛上转了转,看看能不能补给一些淡水。你干嘛这么紧张?” 顾水璃睁大了泪眼汪汪的眼睛瞪着他,仍是气得大声嚷着:“你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把我一人留在船上?” 孟云泽有些无奈:“我刚才见你睡得香,哪里忍心叫醒你。再说,我们这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吗?” 顾水璃又紧紧贴着他温暖坚实的胸膛,“润甫,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好怕你消失了……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孟云泽微微一愣,感动莫名,心中更是又酥又软,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傻姑娘,我怎么会离开你,我宁愿不要我的命也不会不要你……” “不许胡说……”顾水璃心中更是不安,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好,我不说,不说。”孟云泽轻轻拿下她的手,明亮的眼睛里是温暖而满足的笑意,他擦着顾水璃满面的泪水,又吻了吻她的唇,一边轻声道:“嘘,别哭啦,傻姑娘,你看,八公都在笑你呢!” 顾水璃低头看了看八公,也觉得自己一大清早这一番闹腾实在是有些难堪,忍不住又轻轻捶了他一拳,扑哧一声又破涕为笑。 ***** 如此这般又航行了一日,到了傍晚的时候,前方再一次出现了陆地。 顾水璃只当是另一个小岛,懒洋洋的坐在船上不甚在意。一旁的八公倒是又蹦又跳,兴奋莫名。孟云泽则是神色凝重,双唇紧抿,更加专注地驾船。 小小的帆船离陆地越来越近,此时夕阳早已沉入大海,透过暮色里昏暗的光线,顾水璃看到那一片长长的海岸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隐隐可以看到岸上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一片低矮的古代建筑。还有古老的船只……的确是古老的船只,都是她曾经在电视和博物馆里看到过的古代木船,没有半点现代化的产物……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亲们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但是咱们的女主,可是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华丽丽地穿越了…… ☆、幸或是不幸 顾水璃站直了身体,愣愣看着那一片只有在电视中看到过的古代建筑群和古代木船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的脑中嗡嗡作响,身子也开始无法抑制的颤抖,回头看着孟云泽,只见他面容轻松淡定,唇角微微翘起,带着气定神闲的微笑。只不过,他的手紧紧抓着操纵船帆的绳索,紧绷的肌肉、发白的手指骨节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激动。 “阿璃,咱们终于回到陆地了!”他高声喊着。 顾水璃突然有些欲哭无泪。虽然两个人一起顺利地从小岛回到了陆地,谁也没有消失在另一个时空,没有出现她最担心的情况,但是现在自己却成了是穿越的那一个。她不知道于自己而言,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顾水璃没能想到太多,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爸爸,妈妈,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她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痛,陷入了窒息般的痛苦,无力地瘫软在了船板上。 孟云泽并未注意到顾水璃这一反常的举动,他更加专注的驾船,因为他已经看到从岸上的港口处驶出了两艘桨帆船,正向着他们气势汹汹地夹击而来。 “船上何人,速速离开。此乃军港重地,再不离去,休怪吾等不客气!”说话间,两只船上的四五个士兵手里的弓箭和鸟铳已经齐刷刷地对准了孟云泽。 小小的八公察觉到了危机,已经勇敢地跳了起来,它冲到船头,毫不示弱地冲着那两只船叫着。 八公的快速反应惊醒了顾水璃。她还没有从震惊和痛苦中清醒过来,又猛然直面这生死关头。关键时刻,她还不及多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令她翻身爬起,迅速挡在孟云泽身前,急急道:“润甫,这里有危险,咱们快些离开。” 孟云泽内心甚是感动,他轻轻将顾水璃拉到身后,对着她安抚地笑了笑,又喝止了八公,最后举臂对着那两只船高呼:“不要攻击,是自己人!” 转眼间那两艘船已经越来越近,船上士兵的面目都清晰可见。其中一艘船的船头站着一位小头目模样的士兵,举手示意持箭的士兵们先不要妄动,随后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官府早已下令实行海禁,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海禁?”孟云泽声音冷峻,目光中隐隐有了威严和锐利,“海禁不是只针对大型商船吗?莫非连小小的渔船也不能下海?”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位小头目居然不自觉的老老实实回道:“这半年来倭寇更加猖獗,我大梁军先后败了好几场,官府干脆下令扩大海禁范围,寸板不许下海。”一番话毕,他不禁自问干嘛要回答这个可疑分子的问话,又后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很好,居然一直在败,还败了好几场!”孟云泽冷笑一声,声音愤慨而失望,“怪不得一路行来,近海之处连半艘渔船也看不到。你们禁止渔民出海打渔,却要他们如何生计?”他的神色更加悲愤沉重,停了停,又问:“你是他们几个人的队长?” 小头目愣了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听孟云泽问道:“你的上峰是谁?” 这个队长翻了个白眼,正准备质问你是谁呀,我凭什么告诉你这么多?一旁的另一个小兵已经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回了半天也不知道回什么,便干脆说,“是旗总王德。” 孟云泽蹙了蹙眉,“这个不熟。再上面呢?” “是把总刘阳。”这一次是队长抢着回了话。 “这个……还是不熟,是这几个月刚提的吧?你们的千总是谁?” “是徐杰大人。”短短几句对话,再加上孟云泽泰然自若、威严淡定的神态,这几个士兵已经猜测到这艘小船上的这个神秘男人来头不一般,都抢着回话。 第16节 “哦?”孟云泽朗声笑了,“速叫徐杰那小子前来见我。就说……”他蹙眉想了想,“就说半年前失踪的孟云泽现在回来了!” 那个队长尚在犹豫,孟云泽冷冷瞥他一眼,“还不快去!”这不怒自威的声音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队长看着孟云泽神情自若地立在船上,周身带着一股凛人的气势,又见他开口直呼千总的名字,心里便生了几分敬畏。想了想,他冲另一艘船上的士兵使了个眼色,那艘船便向岸上驶去,只留下队长这艘船继续守着孟云泽他们。 孟云泽便不再管他。他干脆收了船帆,让船稳住,这才发现顾水璃一直一言不发地瘫坐在船板上,已是花容失色,面色煞白,一双美目通红,浑身战栗如筛,竟似失魂落魄一般。八公则在一旁依恋地蹭着她,发出呜呜的叫声。 “阿璃,你不要怕!”孟云泽蹲下身抚着她的肩头,轻声安慰,“这都是自己人。这几个士兵可能是近几个月才招进来的,所以不认得我。你放心,等徐杰来了就好了。” 顾水璃失神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仍沉浸在自己的震撼之中。震惊之后她又受了惊吓,现在脑中仍在嗡嗡作响,无法找回神智。 “阿璃,阿璃,你怎么啦,不要吓我!”孟云泽从未见过她这幅样子,不禁很有些着急和害怕,忍不住扶着她轻轻摇着。 他急切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天边传来,飘在顾水璃的耳边,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良久,顾水璃慢慢恢复了神智,她呆呆盯着一脸担忧的孟云泽,一行清泪慢慢淌了下来,嘴唇颤抖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虚弱地吐出一句话,“润甫,我……我只有你了……” 孟云泽心中升上一股深深的怜惜,他紧紧揽住顾水璃,在她耳侧轻声道:“阿璃,你只管放心,我必不会负你……”顿了顿,又道,“等过几日安顿下来,我会亲自送你回家见你父母,向他们提亲。” 顾水璃闻言泪水更加汹涌,孟云泽不明所以,只好一边擦拭她的眼泪,一边柔声安慰,倒把旁边那艘船上的几个士兵看得呆住了。 没多久,一艘高大的木船驶了过来,船头站着一位高大英武的男子,身披盔甲,头戴盔帽,神情威严,一双虎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孟云泽,随着船越驶越近,他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和激动。 “孟将军?你是孟将军吗?”两船距离不过几米之时,他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急切地从身旁士兵手里抢过了火把,照向了孟云泽。 孟云泽安抚地轻轻拍了拍顾水璃的肩,立身站起,面对徐杰朗声笑道:“徐千总,好久不见,近来一切可好?” “孟将军,果真是孟将军!”徐杰激动地在船头屈膝行礼,“属下参见孟将军。” 随着暮色的降临,海风渐起,孟云泽凌乱的发丝和褴褛的衣衫在风中飞舞,他的面容黝黑消瘦,但是他静静站在那里,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熠熠生辉的双目里是无法忽视的威严,周身开始散发出一股无法遮掩的锐气,和岛上的那个终日累于生计的渔夫一样的男子判若两人。 “徐千总,快快免礼。”孟云泽朗声笑着,声音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 徐杰听到孟云泽熟悉的声音,神色更加激动,大声道:“将军,自将军半年前在平海与倭寇一战落海失踪后,属下们在平海一带海域多番搜寻未果……”说着说着,堂堂昂扬七尺男儿居然也带了几分哽咽,“属下……属下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将军了……想不到将军吉人自有天相,竟然能够安然返回。”说罢,对两边士兵大声道:“还不快快迎孟将军上船。” 一旁的几个士兵都张大了嘴巴,有些呆住了。梁国的军队近几个月与倭寇多次对战中屡屡失败,梁军损失惨重,这些兵都是刚刚招募进来不久,只听说过半年前有一个姓孟的参将大人作战时落海。据一些老兵们说,孟参将虽然年轻,又是京城贵胄子弟,但他毫无纨绔之气,不但骁勇善战,足智多谋,还爱兵如子,能与普通士兵同甘共苦,只可惜运气不好,只怕已经喂了海底的鱼了。想不到这个孟将军居然大难不死,活生生地回来了,居然就是眼前这个男子。一时间,这些士兵也都很有些激动。 顾水璃听了这一番话更是震惊。当时孟云泽身受重伤漂流到小岛,又多次提起他在军中的经历,虽然对他的身份语焉不详,但顾水璃已经能够猜到他可能是军中的某个小头领,想不到他居然还是一个将军。 孟云泽拒绝了徐杰请他们上大船的邀请,仍是驾驶着帆船向港口而去,徐杰的大船紧随其后,不多久,便到了岸边的港口。 这期间,顾水璃一直处于石化状态,她呆呆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口,那里停泊了许多高大的木质海船,一艘艘威严的古代战船矗立在岸边,随着海浪轻微的摇荡。海船上、岸边,是一队队列队行走的士兵,都是身披盔甲,手持利刃。再看向孟云泽,只见他一直镇定的神色终于露出了些许的激动,他的身姿更加挺拔,面容更加肃正,眼睛更加明亮。尽管他一语不发,但是顾水璃似乎已经听到了他心里在大声呐喊:“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儿童节,祝大朋友、小朋友们节日快乐!!!o(n_n)o~ 海岛篇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女主如何面对穿越后的生活了,请亲们继续支持哦!!! 明后休息两日,周四接着更。 ☆、翠花与桃花 一个小小的庭院里,四周青瓦灰墙的包围下,顾水璃百无聊奈地靠坐在抄手游廊的围栏上,仰头呆呆望着阴暗萧索的天空,又是长叹一口气。 冷风呼呼吹过,吹得院子里的两株大树颤抖着身躯,金黄的树叶如蝴蝶一般飞舞着,飘落了一地;吹得顾水璃身上那件藕荷色襦裙的裙裾在风中飘舞,翻出漂亮飘逸的花朵。 这是一个一正两厢的小院,院子里种了一株银杏,一株桂树,还有其它一些或绿或黄的灌木,挤在小小的院子里,愈发增添了一股局促和憋闷的气息。在萧索的秋日里,枯黄的树叶呈现出颓败的气息,唯有满院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增添了几分清新怡人的气息。 这个小院处于孟云泽的府邸后宅,自那日上岸后,转眼间,顾水璃已在这里住了十几日。可是这十几日里,她连孟云泽的面都难得见上一次。 每日早上她醒来时,孟云泽已经出门去公干,晚上孟云泽回来时,又已是夜深人静时分,她早已进入梦乡多时。 这段时间,尽管孟云泽不在,顾水璃仍是从身边的丫鬟仆人那儿大概了解了这个地方的情形。这是一个和她自己原来所在的世界不一样的时空,拥有不同的历史。好在地理情况、风土文化大致差不多。 现在所处的这个朝代称为梁朝,顾水璃感觉其物质文化发展程度类似于她那个世界的明朝。孟云泽的家在北方的京城,也就是后世的北京方向,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是福建的福州,她所处的小院则是深处福州高官云集地段的参将署后宅。 想不到孟云泽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一名参将,正三品的官衔。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孟云泽的出身也很高贵,据说还是京城荣国公府里的六少爷。顾水璃最初从仆人嘴里得知孟云泽的身份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海难,居然让她穿越到这个时空,还遇到了一个高富帅的官二代? 不过,不管他是高官也好,贵族也罢,在顾水璃看来,孟云泽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好过,因为现在并不是和平年代,而是战乱迭起的动乱时分。 福建以及沿海这一带目前最大的忧患是来自海上的强盗,俗称倭寇。孟云泽半年前就是在与倭寇的一场海上恶战中不幸受伤落海,漂流到了那座神秘的小岛,不,现在已是他们的云水岛。 近几年来大梁国官兵与倭寇多次征战,都是屡战屡败。所以尽管孟云泽好不容易逃生回来,却连一日的休息都没有,直接马不停蹄地日日出门,与一众将领们商榷抗倭大计。 再加上他在军中人缘甚好,这一次在阎王殿里转了一圈,时隔大半年才回来,军中将领日日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去去晦气,所以每日都是天不亮便出门,夜深时分则是带着醉意回来。 ***** “小姐,起风了,您还是回屋里吧!”在她身侧,一个穿一身翠绿色交领窄袖褙子的小丫鬟小声劝道。 孟云泽后宅里人口简单,仆人不是很多,基本上是些小厮和年纪大的仆妇。这个叫翠花的小丫鬟为前日刚刚从人牙子那里所买,专门伺候顾水璃。 翠花十五六岁的年龄,长得甚是娇俏,瓜子脸,杏花眼,柳叶眉,唇红齿白,体态苗条。据说以前也是福建境内一家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因为长得标致,被男主人垂涎,她又是个不甘屈服的火爆性子,男主人吃不着,女主人生厌,所以被卖了出来。 当日人牙子领了七八个小姑娘让她选,她虽然非常反感这样的人口买卖,但也深知即使自己不买,这些小姑娘们也逃不脱被卖的命运,万一被卖到狠心残暴的人家,她们的命运会更加惨。 在一众目光或躲闪、或木讷、或怯懦的小姑娘中,她一眼相中了这个翠花。她虽然长得娇俏,眼神灵动,但是目光纯净清澈,腰杆挺得直直的,静静地站在那儿,没有半点不安分的神色。 记得她当时选了这个翠花时,周围的仆人都是不解,连人牙子都瞪圆了眼睛,面露惊喜之色。过后才听翠花说,她自从被卖到人牙子手里已有四五个月,一直未能顺利转卖出去,原因无他,都是因为女主人担心她妖精般的相貌会勾引男主人。 顾水璃倒是无所谓,她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聪慧灵巧、泼辣娇俏的晴雯。有一个活波的伙伴毕竟要比木讷的要好很多。就目前看来,她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因为她能这么快了解到外界的情况,这个叫翠花的丫鬟功不可没。 至于翠花这个名字,顾水璃实在是有些叫不出口,便干脆叫她翠翠。 和翠翠一起买的还有一个叫桃花的小丫鬟。这个小女孩更小,才只有十一二岁,垂着头缩着身子站在一旁,瘦骨嶙峋的一个小不点儿,脸上还隐隐看得到伤痕,让人一见便心生怜惜。顾水璃想到在她的世界里,像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正坐在阳光灿烂的教室里读书,可她却任人随意发卖。她心中不忍,便将她也买了下来。 一个翠花一个桃花也是令人醉了,顾水璃想着他们的名字不管怎样也是人家父母起的,她没有给人乱改名字的嗜好,便干脆叫她小桃。 这小桃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本出身于福建沿海的渔民之家,因几个月前实行海禁,父亲不能出海捕鱼,家里入不敷出,后娘一教唆,父亲一咬牙,便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因年纪太小,又太过于瘦弱,在人牙子手里辗转了数月,也是一直没能卖出去。 决定要买下小桃的时候,人牙子当时又意外了一次,两个最难得卖的的丫鬟居然都被这个“傻大姐”给买下来了,她数银子的时候嘴角都乐得抽搐。 “小姐?小姐?”翠翠又小心翼翼地叫了她几声。 顾水璃如梦初醒,她坐直了身体,望了望天色,蹙眉道:“现在几点钟了?”见翠翠一脸不解的站在那儿,叹口气又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已过,快到酉时了。小姐,您是不是肚子饿了,要不要奴婢通知厨房准备晚膳?” “不饿不饿。”顾水璃不自在地扶了扶头上繁复的发髻,一头秀发被手巧的翠翠垂垂累累地盘在发顶,还插了几只金钗玉簪,害得她老是担心会不会掉下来。她烦闷地站了起来,慢慢沿着抄手游廊向屋里走去,语气中带了些郁闷和无奈,“成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哪里饿得那么快?” 翠翠掩嘴笑了笑,“小姐,不知道多少人家想过这样的日子都过不到呢!” 顾水璃蹙了蹙眉,眉梢眼角皆是惆怅。她倒是无比怀念当初在岛上的日子,虽然每日劳累,但过得充实快乐。现在这几日如坐牢一般地困在这个宅子里,虽然衣食无忧,但实在是毫无趣味。 她起身走向正屋旁边的左耳房,也就是她的卧房。坐的久了,腿脚有些麻,起身打了个踉跄,翠翠急忙搀扶住了他。 顾水璃礼貌地谢过了翠翠,令翠翠又是一阵惶恐。顾水璃已经松开了她的手,笑道:“翠翠,不要总是一副怕我被风吹跑的紧张样子,我的身子骨可比你要结实得多呢!” 翠翠倒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主人,顾水璃从无居高临下的一面,总是亲和待人,有时候甚至太过于随意和随性,实在是令她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和服侍才好。翠翠才稍稍恍惚了下,顾水璃已经走了好几步远,她只好迈开小碎步紧跟了上去。 顾水璃的卧室不是很大,布局也比较简单,里间摆着一张高大的花梨木架子床,床上挂着青色的床幔。床对面的窗下是一张美人榻,铺着厚厚的褥子,还摆放着几只大大的靠垫和迎枕。另外还摆放着妆台、桌椅等几件家具,簇新的家具泛出幽亮的光泽,还散发着木料和油漆的味道。 这个叫平夷院的小院本是孟云泽以前的住所,现在让给了顾水璃,他自己则搬到了另一处偏院。孟云泽以前住的时候一切从简,所以现在房间里面除了架子床,其他的家具都是这些天新购。孟云泽虽然不在家,但早已嘱咐仆人将顾水璃伺候得妥妥当当。 顾水璃百无聊赖地歪在美人榻上,还没有靠一会儿,突然探起身子问道:“小桃怎么还没有回来?” 翠翠和顾水璃相处了这么几日,也了解了她的脾性,和她说话便没有那么小心翼翼,带了些打趣,她掩嘴笑道:“小姐,您给她的任务太艰巨了,她八成吓得还在半路上磨蹭呢!” 顾水璃便起了身,“走,随我一起去看看八公去,顺便把那个胆小鬼找回来。”又见翠翠一副踌躇不前的模样,不禁莞尔,“八公那么可爱,真不知你们俩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刚刚搬进来时,顾水璃本想将八公的窝安在自己的院子里,可是翠翠和小桃住进来后,得知八公是一只狼,两个小丫头吓得半夜里睡不着觉。 孟云泽前几日夜归,探望顾水璃时,见八公在院子里乱跳,两个丫鬟吓得不敢出门,便在马厩旁边给八公安了一个窝,让八公搬了出去,并为它买了一只正在哺乳的母羊,又安排一个家丁专门饲养它。 顾水璃方才在院子里无聊,便吩咐小桃去将八公带过来,想不到那小丫鬟居然一去不返。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时代背景。此外,向从《军户小娘子》看过来的亲们说明一下,本文故事发生的时间为梁惠帝亲征的前一年,再过一年,随着梁惠帝的亲征被俘,男主就要北上勤王了。两文的主角可能在本文的后半段有些交集,也许会让宋芸娘他们出来冒冒泡,打打酱油。o(n_n)o~ ☆、八公的不适 顾水璃带着翠翠出了院门,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走了没有多久,就隐隐听到前方传来八公的声音。果不其然,穿过一扇小门,赫然看到前方的石路上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前面的单薄矮小的那个自然就是方才迟迟不归的小桃,她身后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则是新上任的八公“饲养员”——王海,王海的身后则是小小的八公。 王海本是孟云泽在一众家丁中精心挑选的一名孔武有力、又有一身好功夫的强壮男子,只是这个王海本来立志于跟随着孟云泽上阵杀敌,对于伺候一只小狼实在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好在他是忠心事主之人,尽管满心不情愿,他仍是耐心耐烦地照顾着八公。 跟在王海后面的八公见到了顾水璃,欢快的呜呜叫着,撒开腿向她跑过来,可是跑了没几步脖子被猛地一拽,勒得往后一个猛弹,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 顾水璃大惊失色,急忙快步跑过去,发现八公的脖子上居然套上了一个项圈,绳子的另一头牵在王海的手里。 “王海,你这是干什么?”顾水璃蹲下身,心疼地抚着八公的头,一边抬头怒斥王海,“你怎么能给八公套上绳索?” 王海愣了愣,急忙屈身行礼,“回顾小姐,这只狼……八……八公,它毕竟是野兽,在府内行走的时候套上绳索安全一些。”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件事情小的已向孟将军禀报过,将军他也同意。” 顾水璃看着八公脖子上的项圈,这明明是栓狗的东西,现在却栓到了八公的身上。看着八公可怜巴巴的样子,她突然惊觉,自己将八公带到这里是不是一个错误,八公再这样圈养下去,会不会野性丧失,锐气全无,如果它变成了一只像狗一样温顺的狼,成为她的宠物,这样对八公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八公依恋蹭着顾水璃,一边呜呜叫着,目光中带着委屈和惊惶。顾水璃摸着它光滑的皮毛,突然发觉现在的自己和八公又是何其的相似,都是被关在一个陌生的不适应的环境,都被人忽视和抛弃,八公是被自己所忽视,自己则是被孟云泽所忽视。 顾水璃看着八公,突然心中凄然,忍不住摸着八公的头,看着它水汪汪的圆眼睛,她的眼圈也红了,“八公,看来你我同命相怜,我们都不喜欢这个地方……” 她这一番举动倒将一旁的王海他们看得目瞪口呆,翠翠和小桃顾不得害怕八公,急忙上前去搀扶顾水璃,王海更是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顾小姐,小的……小的错了,小的这就把八……八公的绳索解开。” 他一说解开绳索,翠翠和小桃的身子都是一抖,顾水璃便叹了口气,起身静静看着王海,“算了,你说的很对,八公毕竟是野兽,小心一点为好。只是……”她低头看着八公可怜兮兮的眼神,突然无法继续说下去,顿了顿才道:“晚上睡觉的时候,务必将它的项圈取下来,不要让它太难受……” “顾小姐请放心,这个项圈只是出了狼圈的时候使用,在狼圈里面是不套的。”想了想,王海放低了声音,语气踌躇,似有些担忧,“现在八公还小,还可以控制。小的担心……以后八公大了,到时候再想给它套上项圈,可就难了……” 顾水璃也是无言,不禁又一次感到头痛无比。 经过了这么一场不甚愉快的会面,顾水璃也没有什么心情和八公嬉戏,便提出送八公回它的狼圏。 八公很是兴奋,一路上蹦蹦跳跳地跟着她走,王海他们相觑了一眼,默默跟在后面。 到达狼圏的时候天色愈加昏暗阴沉,远远地闻到一股难闻的动物骚臭味。狼圈紧挨着马厩,因空间有限,狼圈不是很大,而且里面还有一只咩咩叫的母羊,令顾水璃不禁想到了动物园里的那些可怜的动物。 看到这样的环境,顾水璃心中更是难受,略待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她走的时候,八公一直在狼圈里呜呜地叫着,两只爪子搭着栏杆想跳出来。顾水璃不忍回头再看,低着头匆匆走着,心里暗自盘算该如何才能更妥善地安置八公才好。 ***** 回到她所居住的平夷院时,朦胧的夜色中,隐隐看见门口站了两个人影,一个是身穿暗青色对襟褙子的中年妇人,一个是扎着双髻的小丫鬟,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食盒。顾水璃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急急加快了脚步向院子走去。 “吴妈妈!”她笑着打招呼,“您在门口等了多久了,为什么不进屋里去坐。” 吴妈妈端正的裣衽行礼,“给顾小姐请安。” 顾水璃脸一下子脸涨得通红,急忙弯腰去扶吴妈妈,一边急道:“吴妈妈,这可使不得,您可是长辈。” 吴妈妈板着一张脸坚持着施了一礼,这才半垂下眼,一字一顿地道:“顾小姐,您是六爷特意嘱咐要好生服侍的尊贵客人,我们可不敢轻易怠慢。” 她嘴上说的甚是慎重,表情却是不以为然。她的腰身挺得板直,发髻盘的一丝不苟,面容也是十分严肃,全身散发着一股抗拒和排斥的气息。顾水璃不禁一阵头痛。 这位吴妈妈四十多岁,既是孟云泽的奶妈,也是现在这座内院的管事妈妈。孟云泽十七八岁便从京城来到福建,他家里不放心,便令吴妈妈和她的丈夫孟泉一起随着前来,照顾孟云泽的生活起居。孟泉本是孟家的家生子,吴妈妈则是孟云泽生母的丫鬟,这两人都对孟云泽十分忠心。现在,这夫妻俩男主外,女主内,打理着孟云泽外院内宅的大小事宜。 吴妈妈自从见到顾水璃的第一眼,便对她不甚满意,始终是有礼而疏离,常常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瞧不起的神色和抵触情绪。在她眼里,她一手奶大的孟云泽出身高贵,却又毫无纨绔之气,年纪轻轻便已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正三品的武官;他相貌堂堂,品行端庄,这样优秀的世家公子,怎么也要配个簪缨门第、钟鼎人家的高门贵女。而这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野丫头既不懂礼数,又莽撞粗鲁,实在是配不上她的六爷,连做个通房都不配。 第17节 顾水璃对着她也很有些发憷。这位吴妈妈常常板正着脸静静不语,但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鄙夷神情和不认同、不接受的态度自然被顾水璃看在眼里。尽管如此,顾水璃想着孟云泽介绍吴妈妈时,特意强调她是除了他的生母之外第二个真正关心他、对他好的人。她爱屋及乌,便也对吴妈妈十分尊敬。 她还知道,孟云泽失踪的这大半年里,外界猜测议论,府内人心惶惶,全靠孟泉和吴妈妈夫妻二人全力支撑,紧闭院门,安稳人心。福建官员上门探消息时,她始终坚持孟云泽一定会平安归来,他一日没有消息,府内众人便一日不搬走,终于让她守得云开见月明。顾水璃得知了这一段经历,倒是对这个坚韧强干的管事妈妈十分钦佩。 “吴妈妈,”顾水璃仍是笑眯眯的,“外面冷,您快进屋里去坐坐。” 吴妈妈微微颌首,稍稍退让一旁,待得顾水璃进了院门,才迈着端庄的步伐紧随其后。 进了正屋后,顾水璃请吴妈妈坐下,又命小桃看茶。吴妈妈出言谢绝了她,“不用了,我这就要告辞了。”她冲旁边提食盒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将食盒搁在了桌子上,一边道:“顾小姐,奴婢是厨房里的小红,方才厨房里的罗妈妈见翠翠姐姐和小桃妹妹过了饭点仍未去拿食盒,便命奴婢给小姐送过来。”她看了一眼吴妈妈,又道:“奴婢见院门、房门敞开,站在门外喊了几声却无人应。奴婢不敢擅入,这才请了吴妈妈一同前来。” 顾水璃不禁面露赧色,“吴妈妈,我们方才出门出的急……” 吴妈妈正色道:“不知顾小姐这么晚急着去了哪里?” “我去看了看八公。” “八公?”吴妈妈蹙眉想了想,拖长了语调,“哦,就是那只野狼。”随即语气一转,又露出了几分鄙夷的神色,“顾小姐,那野狼可是关在外院。您一个内宅的大小姐,怎么能在黑漆漆的夜里随意跑到外院去。” “吴妈妈,”翠翠忍不住出言解释,“小姐本来是准备让王海将八公带进来,只是王海久不至,小姐才带着我出去查看。再说,小姐有我和小桃一路陪着,天色也是尚早……” “我还没有说你呢,你倒先跳出来了!”吴妈妈打断了她,大声斥责道:“你说说,你是怎样伺候你家小姐的。顾小姐用膳的时间往外院跑,你不但不劝诫着,还纵容着她出去。不但贸贸然出去,还敞开院门。你难道不知道这几日宅子里有几处正在修缮,很多外男出入,万一哪个外男闯入,坏了顾小姐的名声怎么办?” 吴妈妈的声音又高又脆,说的话也是毫不留情,明在骂翠翠,实则字字句句直指顾水璃。 这一主二仆在这一番责骂下都面露赧色,顾水璃讪讪道:“吴妈妈,您不要责怪翠翠他们,都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 吴妈妈略略和缓了神色,语重心长地道:“顾小姐,不是我倚老卖老,我心疼六爷,也真心盼着他好。我知道你是六爷在意的人,六爷现在的身份不一般,你就算不能给他增添助益,但也别给他抹黑才好。” ☆、夜半私语时(上) 这番话说得太重,顾水璃一张粉脸青了白,白了红,忍了又忍,看着吴妈妈冷淡的眉眼,她终于忍不住反驳道:“吴妈妈,我日日安分守己待在内宅,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三不为非作歹,不知我怎么就给你家六爷抹黑了?” 吴妈妈似笑非笑,淡淡道,“顾小姐,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无名无分地住在男子家,本已惹人猜疑,若再不谨言慎行,与你与六爷的名声都不会太好看……” 这番话令顾水璃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闷气直冲胸襟,却偏偏找不到可以出气的渠道,只能憋闷在心里难受得紧。她沉默了会儿,仍是按压住怒火,尽量平心静气,“如此就多谢吴妈妈的指点了,我以后会更加注意的。”停了停,看向桌子上的食盒,淡淡地问道:“不知吴妈妈是否用过了晚膳,不如一起再吃一点儿?” 吴妈妈便淡笑着起身,“多谢顾小姐,我已经用过膳了。请顾小姐慢用,我就先行告退了。” 送走了一脸严厉的吴妈妈,顾水璃和翠翠、小桃两个小丫鬟都是松了一口气。 顾水璃想到吴妈妈那一番指责,心中烦闷,食欲全无。她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说,我真的给你们将军抹黑了吗?” 翠翠笑道:“小姐,抹不抹黑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将军对您可上心得很。” “上心,上什么心?一天都打不了一次照面。”顾水璃闷闷地抱怨,虽然心中深知孟云泽一回来后公事繁多,实在是身不由己,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滋生出小小的埋怨。 翠翠继续安慰她,“小姐,将军的确是对您紧张得很。奴婢以前也在大户人家待了些年,从未见过哪个男子对夫人像将军对您这样温柔体贴的。” “我可不是你们将军的夫人,我这不还是没名没分的吗?”顾水璃嘟起了嘴,心中涌上几分酸楚,眼圈也有些红了。吴妈妈的那番话终是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小姐,您不知道,将军他每日都要……”小桃见顾水璃一脸落寞的样子,忍不住想开导她。 “小桃,废话什么?时间不早了,还不快伺候小姐用膳!”翠翠打断了小桃的话语。 小桃便抿了嘴,默默的打开食盒,将各式菜肴一一摆放在桌上。拿出了几个菜,忍不住眼睛一亮,笑道:“今天的菜肴改善了许多,不再像前两日那般油腻。看来,还是跟将军说了后起了作用。” 顾水璃奇怪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去找过你们将军,我都有好几天没能见到他了?” 小桃一愣,又见翠翠冲着她使眼色,便吐了吐舌头,小声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啊……” 顾水璃坐直了身子,收敛了笑意,静静看着她。小桃的脸慢慢涨红了,两只手局促不安地扶在食盒上,求救般地看向了翠翠。 翠翠犹豫了会儿,又见顾水璃一双秋水般澄净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便苦着脸道:“小姐,您别怪我们,是将军不让我们告诉您的。” 顾水璃没有开口,只是略略挑了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又听翠翠继续道:“小姐,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将军不论多晚回来,都会前来探望小姐一番。只是那时小姐早已熟睡,将军每每都是静静坐在床前看着小姐,看了许久,才会离开。” 顾水璃只觉得心头重重跳了一下,心底深处慢慢滋生出一股浓浓甜甜的柔情蜜意,那种酸酸涩涩、酥酥麻麻的滋味渐渐滋润了全身,她玉白的脸庞慢慢氤氲出了一层淡淡的浅红,一双晶亮的眼眸愈发显现出耀眼的光彩。 “你们……你们两个丫头,为什么不叫醒我?”良久,她轻声嗔怪道。 “小姐,是将军不让我们叫醒您的。他说您在岛上太苦了,现在好不容易能够好好的安心歇息几日,不忍打扰了您的睡眠。”小桃也大着胆子补充了几句。 “要我好好休息?在岛上最累的人是他,现在最需要休息的人应该是他啊……”顾水璃小声自言自语道,心中一阵酸涩的疼痛,眼睛也不知不觉有了几分酸胀。她看向翠翠,沉声道:“今晚如果他再来看我,你们务必要叫我起来。” 翠翠和小桃对看了一眼,都面露几分为难之色,但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为了以防万一,顾水璃晚饭后又命小桃烹了一大壶浓茶,硬着脖子都灌了下去。喝下去之后的确没有什么睡意,只是却又跑了好几趟马桶。 ***** 夜深人静时分,万籁俱静,暗黑的夜里寂静得可怕,听不到半点其他的声音。当初在岛上的时候习惯了每夜在海风、海浪和动物的嘶鸣声中入睡,现在这般的寂静,倒是有些不太适应。 方才,顾水璃将两个小丫鬟打发回房里睡觉去了。按规矩,这两个丫鬟本来应轮流睡在外间的床榻上守夜,只是顾水璃实在是不习惯被人伺候的生活,所以每天都还是让他们回房歇息。 她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瞪着帐顶发呆。穿越到这要什么没什么的古代,连个时间都不知道,也不晓得现在已经几点钟了…… 顾水璃静静躺着,尽管喝了那么一大壶浓茶,可是耐不住夜深,沉沉的倦意仍是向她袭来。她打了个哈欠,刚刚合上眼,就急忙睁开,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打着精神支撑着。 终于听到院门处传来了隐隐的叩门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清晰可闻。一会儿又是开房门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小碎步的声音,还有几句压低了嗓音的对话,想必是翠翠或者是小桃前去开了门。 开门的丫鬟大概想到顾水璃之前的要求,便故意在地上放了一个铜盆,假装不经意的踢到,发出哐当一声响,吓得孟云泽压低了声音责怪她,惹得顾水璃躺在床上闷笑不已。 没多久,轻轻的脚步声向着房里而来,越来越近。 顾水璃突然升上了一股没来由的慌张,她急忙盖上被子躺好,合上眼睛装睡。 不一会儿,轻轻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床边,又在床侧坐下,他熟悉的气息向她袭来,在夜凉如水的深夜里,柔柔的、暖暖的、缓缓地包裹住了她,令她的心里既柔又暖,还涌上了几分小小的激动,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顾水璃忍住挣开眼睛的冲动,紧张地躺在那儿,却听不到孟云泽的半点儿动静,除了他轻轻的呼吸声。她忍不住心想,这个傻瓜,难道他每晚都是这样静静的看半天才走吗? 她正想着要不要睁开眼睛吓他一下,却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混合着淡淡的汗味、酒味、钢铁和皮革的味道,形成一种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的男子味道。 当她感受到这股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炙热时,忍不住睁开了眼,却见孟云泽的俊脸就在她的上方,室内光线昏暗,愈发显现出他明亮的双眸闪着炽热的光芒,此刻见顾水璃睁开了眼,他不禁微微怔住,露出几分愕然。 “阿璃,是不是吵醒你了?”孟云泽轻声问道,语带歉疚。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顾水璃轻叹出声,她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脖子,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尽管重回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他的脸似乎比在岛上时更瘦削,更憔悴,他的下巴又长出了密密的胡渣。 顾水璃想到他一回来便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公事之中,忍不住又心疼又心酸,她双手稍稍加重了力道,迎头吻上了他的唇…… 孟云泽僵硬了片刻,很快反客为主,紧紧搂住顾水璃,占了上风。暗黑的夜里滋生出甜蜜的味道,夜风轻轻袭过,送来了院子里桂花的沁人香味,室内暗香浮动,香香甜甜的气息,加重了醉人的甜蜜…… 良久,孟云泽才放开了气喘吁吁的顾水璃,两个人对看了会儿,不禁头抵着头吃吃的笑。他们在岛上的时候,日日亲密相处,回到了陆地,孟云泽成日忙于公事,两个人的相处时间极少。少有的相处时分,却碍于旁边的仆从,他们也总是以礼相待,不敢逾矩半步。所以现在这样的甜蜜时分便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顾水璃往床里侧让了让,示意孟云泽躺上来。 孟云泽犹豫了下,却摇头拒绝了她,“不行,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脏……” “那就把外衣脱了啊。”顾水璃不在乎的道。 “阿璃……”孟云泽嗓音暗哑,似乎在隐忍着自己的情绪,“我再坐一会儿便回房了。”他吞了吞口水,语气有几分艰难,“我们现在和在岛上时不同,你我毕竟尚未成亲,还是要避讳一下比较好……”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影响了你的形象,抹黑了你?”黑暗里,顾水璃突然冷冷说道,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酸楚。 孟云泽心中一惊,急急道:“怎么可能,阿璃,你……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想了想又语气一变,抓住了她的手问道:“什么叫也?莫非有人这样说过你,是谁?” 顾水璃忙道:“没有什么人,是我自己乱猜测而已,你……你不要多心……”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尘世间,他们面对的困难就不再是恶劣的自然环境,而是世间种种琐事和复杂人事了。但是,请相信咱们的男女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w^)↗ ☆、夜半私语时(下) 孟云泽紧握着顾水璃的手沉默了会儿,他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将她一人留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对她的忽视,不禁心生歉疚,俯身在她的耳侧轻声道:“阿璃,对不起。我当日在岛上答应过你,一旦回到陆地,便带着你回家去见你的父母,向他们提亲。可是……”他语气涩然,充满了无奈,“现在军中事务繁多,倭寇来势汹汹,我暂时脱不得身,却是要食言了……” 顾水璃安慰道:“没关系,你自己的公事要紧。只不过不管有多忙,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她又抚着他的脸颊,带了几分哽咽,“瞧你,才几天的功夫,脸颊都凹下去了……” 孟云泽按住她的手,脸贴着她温暖柔软的手心依恋的蹭了蹭,突然下定了决心,毅然道:“阿璃,不如我派一队士兵先护送你回家?不知你家在什么地方?” 顾水璃心中一顿,忍不住问道:“润甫,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你嫌我住在这里影响你了?”自从她发现自己才是穿越的那一个时,彷徨惊恐之下,她将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唯一的希望和寄托都置于孟云泽身上,对他的依恋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也变得格外敏感。 孟云泽忙道:“阿璃,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你想念你的父母。我虽然恨不得日日留你在我身边,但我也不能自私地不让你去见你的父母。这些日子,我好几次见你在梦中流着泪哭喊着爸爸妈妈……” 这充满了柔情和关怀的几句话语,令顾水璃这些日子压抑在心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穿越到这个陌生世界的惶恐、永远见不到父母的绝望、日日关在后宅的郁闷、被人忽视和误解的委屈……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孟云泽吓得手足无措,愣了会儿才手忙脚乱的抱着她,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背,一边柔声安慰:“阿璃,阿璃,你怎么啦?你不要吓我。我……等我忙过了这阵子,便去向刘总兵告假,天大的事情我也不管了,我陪着你回家见你父母,好不好?” “润甫……润甫……”顾水璃泣不成声,“我……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父母了……我……我只有你了……” “阿璃,你为什么这样说?哪怕你的父母远在天边,千山万水我也要陪着你回去看他们。” “傻瓜,傻瓜……”顾水璃紧紧搂住孟云泽,觉得是那样温暖和安心,不管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只要有孟云泽的陪伴,她都不再那么害怕。可是,她为什么还是这么的难过,她的心为什么还是这么的痛?“爸爸……妈妈……”顾水璃想到了在永远不可触及的另一个遥远时空里的父母,泪水涌个不停,湿透了孟云泽的衣襟。 孟云泽手忙脚乱地擦着她的泪水,一边柔声安慰,“阿璃,你的家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你放心,不管多远多难我都会陪着你回去。” 顾水璃渐渐平息了下来,她犹豫了半晌儿,终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更别提孟云泽这个思想板正的古人会不会接受,就算孟云泽接受了,其他的人也不会接受,搞不好自己还会被周围的人当成怪物。 她想了想,有些犹豫地道:“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海岛上……不过……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了……” 孟云泽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他捏紧了拳头,神色坚毅,沉声道:“阿璃你放心,等我们打败了倭寇,海上太平了,我和你坐船去你的家!” 顾水璃只是轻泣不语,越发抱紧了他。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顾水璃慢慢平息了下来。她想到孟云泽日日早出晚归,这般劳累,自己却总是令他忧心,不禁心生内疚。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急急道:“润甫,现在已经不早了,你明日只怕又要早早出门,快回房歇息去吧!” 孟云泽轻声笑了笑,“阿璃,总兵大人见我们这几日劳累,特命我们明日休沐一日。我明日在家里好好陪你。”暗夜里,他的声音醇厚动听,清冽镇定,让她想起了岛上石屋前那静静流淌的溪水,不禁分外安心和宁静。她静静靠坐在孟云泽的怀里不语,感受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又听孟云泽问道:“阿璃,你累不累?” 顾水璃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哪里会累?” 孟云泽便笑道:“我晚上略略饮了些酒,正好现在也没有睡意,不如我再陪你说说话吧!这些日子我冷淡你了……” 顾水璃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傻瓜,你的公事要紧。还有,以后回来得晚了就直接回房歇息,不要再到这里来看我……” 孟云泽拉下她的手,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见你一面,我怎么睡得着觉?”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头,取笑道:“你以为都像你,没心没肺的,我每晚来看你时,你都不知睡得多沉。”尽管是黑漆漆的深夜,顾水璃仍是面露赧色,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两人便聊了起来,说了几句便扯到了他们都很关心的八公身上。 顾水璃讲了她的担忧,孟云泽也深以为然,“我们既然将八公从岛上带到了这尘世间,便要为它负责。我每日去马厩的时候都会看一看八公。你说得很对,八公它……很不快乐……” 顾水璃也沉默了下来,她蹙着眉头想着小小的八公,忧心该如何妥善地安排它才好。突然,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涌现,就好像黑沉沉的暗夜里出现了一丝亮光,她一把抓住孟云泽的衣襟,语气兴奋,“润甫,不如我们将八公训练成狼犬?” “狼犬?” “就是狼和狗jiaopei后生下的。狼犬既有狼的凶猛,又有狗的忠诚,听力好,嗅觉也灵敏,你们还可以靠它侦探敌情,搜寻敌人的方向……”她越说越兴奋,“我们现在先训练八公,等它长大了,我们就选体质优良的母狗与它jiaopei,生下的就是狼犬了。润甫,你们还可以建一只狼犬训练队呢!你相信我,狼犬一定会为你们的征战增加许多助力的……” “阿璃,”孟云泽很有些头痛,忍不住打断了她,他清了清嗓子,“你一个女子,哪里产生这么多的奇思怪想?”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有几分干涩,“你知道jiaopei是什么吗?以后不准在外人面前说这样的话!” 第18节 顾水璃没想到这位老夫子居然专注到了这样的字眼,忍不住面红耳热,伸手轻轻捶了他一拳,“你这个人,我在说正经事情,你怎么老是想歪了……” 孟云泽身子僵了下,又轻声笑道:“没办法,你这样靠在我怀里,我就是不想歪也没有办法啊……” 顾水璃便靠在他怀里吃吃地笑,一扫这几日的苦闷和烦心,只觉得心中是满满的欢乐和安定。 两人便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依偎着,感受着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温馨恬淡的意境,小小的房间里盈满着温柔缱眷的气息。顾水璃恨不得这一刻能够定格,直到永远。 突然,听到轩窗外传来几声叩击声,随即是翠翠压低了嗓门的声音,“将军,小姐,时间不早了。” 两人一愣,便都有几分羞赧。孟云泽笑着起身,不舍地在顾水璃额头上吻了吻,“你早些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顾水璃心中不舍,忍不住拉住他的手,冲动地说:“润甫,你娶了我吧,我们以后便可以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半夜分离了……” 孟云泽愣了愣,柔声笑道:“好!虽然现在无法去你家求亲,但我还是想堂堂正正地娶你。前日我已经修书送往京城的家里,待得他们的回音后,我再好生筹备咱们的婚事。” “润甫,万一……你们家里的人不同意又怎么办?”顾水璃自从知道他高贵的出身,便一直十分忧心。 孟云泽淡淡笑了笑,“你放心,我在那个家里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当年我父亲本不同意我到福建来,我不也是来得挺好。这些年,我家里人本来就不怎么管我,我一向又不怎么听他们的话,他们更是懒得管我了。”他说的轻松,但是语气中仍是流露出了淡淡的失落和自嘲。顾水璃心中怜惜,忍不住握着他的手重重捏了捏。 孟云泽顺势抬起她的手轻轻一吻,又嘱咐了几句,这才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顾水璃便依依不舍地看着孟云泽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屋子里,静静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消失在院外。屋内又沉寂了下来,周遭空气重归如水的冰凉,仿佛刚才的温馨甜蜜没有发生过,就好像是一场梦一般,忍不住心里一阵失落。 ☆、浮生一日闲(上) 因昨日晚上很晚才能入眠,次日早上,顾水璃便醒的有些晚。 她在被子里舒服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听到院子里响起刷刷的扫地声,隐隐还夹杂着几句对话,其中除了翠翠和小桃的声音,还有低沉的男子嗓音。 顾水璃竖起耳朵听着,那男子的声音醇厚悦耳,是那么的熟悉。她心中一阵兴奋,掀开被子便坐了起来,顾不得穿上繁琐的外衣,就那样披散着一头秀发、穿着白色的寝衣,□□的脚随意趿拉着绣鞋就冲了出去。 “润甫——”她站在门口开心的喊着。 院子里的四个人齐齐向她看过来,都瞪圆了眼睛。 正在扫地的小桃,正在和孟云泽说话的翠翠都急忙向她跑过来,一边急急道:“小姐,你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怎么都不唤奴婢们一声。” 孟云泽则气恼的将他身旁一个眼珠子快瞪出来的小厮扯到了院门外,“看什么看,有你那样盯着人看的吗?” 这个小厮名叫孟兴,是孟泉与吴妈妈的小儿子,也是孟云泽的贴身随从。他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很是机灵。此时他夸张的揉着被孟云泽扯痛的胳膊,做出龇牙咧嘴状,一边不依地大嚷,“我的爷啊,刚才顾小姐一出现在门口,您就把小的我给挡住了,小的哪里有机会盯着看啊!” “你给我小声点儿!”孟云泽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被孟兴灵活地闪开。“刚才的事情,还有等会儿的事情,都不准告诉你娘,知道吗?”孟云泽沉下脸,威严地命令。 孟兴却不是很怕,仍有些嘻嘻哈哈,“六爷您放心,小的这张嘴可是一向牢靠得紧。”他腆着脸,嘻嘻笑着,“只是,我爹要我去铺子帮忙的事情,还请六爷您多帮小的说说话,就说您离不开小的……” 孟云泽又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这个臭小子,你爹叫你去铺子里做事,是为你好,难不成你要当我一辈子的小跟班吗?” “六爷,六爷,您轻点儿……”孟兴抱着头窜着,一边求饶,“小的这不是舍不得您吗?您一走就是大半年,好不容易才回来,小的还不得好好的伺候伺候您……”说着说着还带了几分哭意。 “好吧好吧,”孟云泽懒得听他的花言巧语,“顶多再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后,你给我乖乖的去铺子里帮忙,别再偷奸耍滑。” 孟云泽当初不顾家里的反对到了福建,荣国公一气之下断了他的供给。好在孟云泽自己有俸禄,再加上每每立功得了些奖赏,他便将这些钱财积攒了下来。他想着要自力更生,不再看家里人眼色,首先在钱财上要能够自食其力。于是,三年前他用积攒的钱在福建置办了一间绸缎铺子,前年又开了一间茶叶铺子,都交由孟泉打理。 孟泉也是个精明的,这几年将两间铺子打理的极好,还开了两家分店。 半年前孟云泽失踪之后,作为他小厮的孟兴失了业,正好茶叶铺子里差人手,孟泉便将孟兴叫到铺子里帮忙。孟兴是懒散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在店铺里被束缚的日子,好不容易守得孟云泽回来了,便立即借机回到了他的身边。 孟云泽又嘱咐了孟兴几句,命他在院门口守着,自己转身进了院子。 ***** 梳妆台前,顾水璃惊讶的看着铜镜里那个梳着男子发髻,头戴青色头巾的青俊少年模样,忍不住问身后的翠翠,“你这是把我打扮成了一副什么鬼样子?” “小姐,”翠翠掩嘴笑了笑,“您忘了,将军昨晚不是说过今日休沐,要陪您一天的吗?将军特意交待要将您扮成男装,这样的话出门也方便些。” “出门?”顾水璃激动的站了起来,双目都在放光。 “是啊!”小桃也笑嘻嘻的拿着一件男子的长衫走到她身前,“这是将军一大早特意送来的。他说,赶不及新做,只好将就穿孟兴的衣裳。” 翠翠怕顾水璃不乐意,忙加了一句,“小姐您放心,孟兴说了,这件衣服是才刚新做的,他还没穿过呢!” 顾水璃不在意地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一边穿上了这件雨过天青色的直缀。 顾水璃没有煞费心思的束胸,只是将衣服穿得松一些。幸好孟兴年纪虽小,身量却比她高大一些,这件衣服松松的穿在身上,倒是像正在长个子的半大少年偷穿了兄长的衣服一般。 走出房门,却见孟云泽长身玉立在银杏树下,有如雨后的青竹一般清秀挺拔。他没有着往日的武将官服,而是身穿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整个人多了几分沉静儒雅的气质。他静静看着她,眼里带着一抹惊讶,随即转为惊艳,徐徐颌首赞道:“不错不错,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顾水璃微微红了脸,她甩一甩衣袖,施施然走到他身边,学着男子作了一个揖,粗着嗓子道:“孟兄也是光彩照人、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她眨了眨眼睛,“咱们两兄弟这样子走出去,一定会征服无数个少妇少女的芳心。” 她这样大言不惭的自夸,孟云泽忍不住摇头苦笑,“顾小弟,快随愚兄走吧。再不走,满大街的少妇少女可都等不得了……” “你敢!”顾水璃凶巴巴地蹬着他,“你若敢看别的女子一眼,可别怪我不客气!” “小生不敢,小生不敢。”孟云泽笑嘻嘻地缩了缩脖子,见顾水璃着清清秀秀的男子装扮,却又是眸含秋水,面色如玉,粉颊似霞,竟有着千种风情、万般娇羞,实在是惹人无限怜爱,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顾水璃偏头看了看身后捂着嘴拼命掩住笑的翠翠和小桃,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道:“真没羞,还不快走!” ***** 福州城里最大的酒楼是庆丰楼,伫立在福州最繁华的地段,门前行人如织,周边店铺林立。这里据说有着福州城里最好的大厨,能做出最丰盛的、不逊于宫宴的佳肴,即使价钱不便宜,其生意仍然极其红火。 此时正值午饭时分,庆丰楼的一楼早已坐满,二楼的雅座则需要提前预定,能够上二楼的都是福建地段非富即贵之人。短短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好几拨客人被小二告知二楼的雅座已被订完,而不得不坐在门口处排队等候一楼的座位。 二楼临窗的一间包房里,偌大的一张桌子上只坐了三个人,除了一身长衫的孟云泽和顾水璃,本来一直站着的孟兴被顾水璃反复说了好几次,又见孟云泽微微颌首,这才敢半侧着身子坐下。 桌子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偏偏小二还在上菜,顾水璃忍不住道:“润甫,你的菜点多了,就咱们三个人,怎么吃得完?”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斜斜地铺洒在坐在窗边的孟云泽身上。此时已是深秋时分,阳光不再炙热,带了些温润的味道,越发映照得一身月白色长衫的孟云泽气质如华,温润似玉。 他眉眼柔和,唇角含笑,夹了一块肉放在顾水璃碗里,动作慢条斯理,声音不急不缓,“这道佛跳墙是这里的拿手菜,别的地方做的都不如这里的地道,你尝一尝。” “润甫,我已经吃的很饱了,实在是吃不下去了。这太浪费了……”顾水璃有些苦着脸。 孟云泽笑道:“我今日难得有时间陪你出来,势必要补上前几日的,和之后的日子的。我之所以点这么多菜,就是想知道你最爱吃哪些菜。”说罢又看向孟兴,“顾小姐方才动筷子多的菜你都记住了吗?” 孟兴忙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东西,连连点头,“小的都记下了,顾小姐有四道菜动了三筷子以上,五道菜动了两筷子,有三道菜动了一筷子,其他的菜没有动筷子。” 顾水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孟兴,你方才一直盯着桌子,居然就是在记这些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吃了哪些菜。” 孟兴得意得挑挑眉,觑见孟云泽不悦的神色,急忙换上了一副谦卑的表情,“这是小的职责所在,六爷交代的事情,小的当然要全力做好。” 作为一名现代穿越人士,顾水璃实在是不能做到像孟云泽这样心安理得的差遣他人,不禁心里很有些不安。她嘴张了张,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看着孟云泽,“润甫,你不要这样,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娇贵。只要能和你一起,粗茶淡饭都可以。” “可是我想要给你最好的!”孟云泽柔声道,“今日之后,我可能又要忙一段时间,无法再像这样陪着你吃饭,你若不喜欢府里厨房做的饭菜,到时候就让小厮们到这里来买。” “润甫,你不要这样惯着我,其实我只喜欢简单的生活。”顾水璃看了看面前的一大桌子菜,突然觉得胃口全无,“这样的浪费实在是没有必要。” 孟云泽也有些沉默了下来。孟兴见状急忙嘿嘿笑了两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怪异而突兀,“顾小姐,您别担心会浪费,这些菜小的待会儿全部打包回府里,保证一滴油都不留下。” 顾水璃见他吃的满嘴油光,使得他的油嘴滑舌越发形象,便忍不住轻笑出声。孟云泽也似松了口气,他赞许地看了孟兴一眼,见他一副小人得志得模样又有些刺眼,便夹起一个肉丸向他掷去,正好塞入他的嘴里。 顾水璃见状越发展露了笑靥,孟云泽更是笑得开怀,“你这个臭小子,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一张嘴。” 孟兴苦着脸咽下了那个肉丸,心道:“我的爷,为了您能讨好您的心上人,小的今日再怎么样也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是轮空周,没有榜单字数的约束,本来想歇口气少更几章,但是想到追文的亲们,还是坚持和往常一样更了五章。明后两天歇一歇,周四再接着更。请继续支持哦! ☆、浮生一日闲(中) 吃完了丰盛得过分的午饭,孟兴真的留在包房里打包饭菜,顾水璃和孟云泽便下了楼,站在门口等待。 庆丰楼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他们两个人一个玉树临风,英姿朗朗,一个风姿俊秀,光彩照人,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相看。孟云泽不禁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的将兀自伸长了脖子看着街景的顾水璃拉到墙壁旁,用身子遮挡住了她。 孟兴久不下来,两人等的有些不耐,顾水璃便准备上去看一看。刚刚走到门口,见到七八个的男子从楼上走下来,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步伐沉重有力,踩得木制楼梯咚咚作响,带着一股凌人的气势大马金刀地走下来。他们一走到楼下,刚才还一片嘈杂的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食客们都埋头不声不响的吃着饭,只听到这七八个男子豪爽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 “刘大哥,你今日……不够豪爽,喝得不尽兴。改日小弟我……做东,大家不醉不归。” “罗三弟,哥哥我已经喝得不少了,再喝,你嫂子又不让我进门了……” 几个粗狂的汉子放声大笑,响亮的笑声几乎要将屋顶震下一层土来。 转眼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一个年轻男子突然停下,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的说着:“各位老哥老弟们,都别走了,今日兄弟我请客,咱们都到宜春楼去,听说那儿又来了几个不错的姑娘……” 一群人便又是一阵大笑。 刚走到门口的顾水璃被他们这一大群人挡住了去路,她皱了皱眉,侧身避到一旁,却仍是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擦了一下胳膊。 “小……小兄弟……对……对不住……”这个男子大大咧咧地说着,顾水璃不欲生事,略略点了点头便准备继续往楼上走,却见这男子眼睛一亮,看着她身后的孟云泽打起了招呼,“孟……孟六弟,你也在这儿啊?” 孟云泽微微蹙了蹙眉,立即不动声色地换上了笑颜,笑着和他们一一打招呼,“刘大哥,庄二哥,罗三哥……各位哥哥们,你们也在这儿,好巧啊!”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不满的拍了拍孟云泽的肩头,微微红着的眼睛里还带着醉意,“孟六弟……”他呵呵笑着,“你……不够意思啊,哥哥我昨日约你今日和几个弟兄们一聚,你却说有事来不了,现在……可让咱们抓了个正着吧……” “庄二哥,对不住,小弟我家里不巧来了客人……”孟云泽笑着解释。 “客人?”这位庄二哥看了看紧挨着孟云泽站着的顾水璃,抬手一指,“是不是这个长得像娘儿们的小弟兄?” 顾水璃微微红了脸,又羞又恼的瞪了他一眼。孟云泽身子轻轻一晃,挡住了这一群男人好奇地盯着顾水璃看的视线,仍是笑得温和,“这是我的远方表弟,顾……顾离。”说罢又微微侧了身子,向顾水璃介绍这几个男子,“阿……离弟,这几位都是我在军中的至交好友,这位是参将刘铨,这位是参将庄保安,这位是参将孙元英,这位是游击将军罗越青,这位是游击将军邓达浩……” 顾水璃一一和他们见礼,只不过她刚刚到这个古代的世界,连女子的礼节都不是很清楚,更别说这男子的行礼,越发有些不伦不类。这些男子中有几个精明的,已经看出了些端倪,他们也不说破,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孟云泽。 “孟六弟……”也有那醉眼朦胧没有看清楚的,还在那儿嚷个没完,“你来的正好,咱们弟兄一起上宜春楼去……”觑见孟云泽面色为难,又拍了拍顾水璃的肩,豪气地喊着:“这个小兄弟也一起去!” 顾水璃几乎没被这一掌拍垮了半边身子,幸好孟云泽伸手紧紧地扶住了她,尽管如此,她肩膀仍是又痛又麻,忍不住有些龇牙咧嘴。 孟云泽便沉下了脸,“孙四哥,云泽今日确是有事,实在是无法奉陪。” “孟六弟……”孙元英也垮下脸,嗓门越发大。他是个倔脾气,在军中比孟云泽的资格老、年龄大,职务晋升却没有他快。孟云泽刚到福建的时候,还是他手下的一员副将,短短几年的功夫,现在却已经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参将,并且还深得刘总兵大人的信任。孙元英本就一直心怀妒忌和不满。再加上孟云泽失踪的这大半年里,他好不容易重新得到了刘总兵的重用,想不到孟云泽居然全手全脚地回来了,还马上又成了刘总兵身前第一看重的人。他心中更加气恼,此刻借着酒意,便有些口无遮拦,“我看你是升职后越发摆起了架子,看不起这帮老哥哥们了吧……” “孙四哥,云泽全靠各位弟兄们的帮衬,才能有今日的位置,云泽也从不会在各位哥哥们面前摆什么架子。孙四哥那一番话说得过了吧……”孟云泽语气冷了下来,眼中也没有了笑意。 “孟大人,你这次死里逃生回来,弟兄们都为你高兴,日日设宴款待。可你总是推三阻四,要不就是言谈正欢的时候中途离席。弟兄们想去宜春楼放松放松,你更是从不参与……” “孙四哥,人家孟老弟家中有事,他方才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咱们先走吧,别耽误孟老弟的时间了……”其他几个男子眼见孙元英越说越不像话,便纷纷过来说的说,劝的劝,将他拉了出去。 走出了大门,为首的刘铨回头冲孟云泽点了点头,挥手告别,孟云泽也是点头示意,脸上微微有了笑意。 这一群高大的男人终于离开了庆丰楼,一楼的大厅立即显得空旷了许多,食客们也开始言谈自诺地说笑起来。 顾水璃见孟云泽仍站在那儿,目送着那一群远去的男子们发呆,神情惆怅,以为他仍因为刚才那位孙元英的那一番话不舒服,便故意斜睨了他一眼,插诨打科一番,“好你个孟云泽,你是不是遗憾没有跟着他们去宜春楼看那新来的姑娘啊,现在赶去还来得及,我反正拦不住你……” 孟云泽正想着心思,被她这一番话怔了下,不禁摇头哑然失笑,“我以前都不怎么去那种地方,以后越发不会去了……” “哦?”顾水璃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不依不挠,“什么叫以前不怎么去,那说明还是去过的啊?快,老实交代,去过多少次?睡……睡过那里的姑娘……” 孟云泽急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又好气又好笑,压低了嗓门道:“你……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两人正小声打着嘴皮官司,孟兴终于拎着大包小包从楼上走了下来,一副汗水涔涔、气喘吁吁的模样,“两位爷,久等了吧。”他仍是嬉皮笑脸,“请两位爷再略略多等一会儿,容小的寻个伙计将这些打包的饭菜送回家去。” 第19节 孟云泽微微颌首,便与顾水璃仍站在门口的墙边等着。 “刚才那些都是我一起同生同死的弟兄们。”沉默了会儿,孟云泽突然开口,“他们常年身处军中,虽然有些粗俗,但都是性情中人,为人最是仗义。” “我知道。”顾水璃轻声道,“我见你和他们言谈随意亲昵,便知道你们肯定私交不浅。”顿了顿,又有些神情低落,“这些日子,为了我害你疏远了你的弟兄们了……” “阿璃,”孟云泽笑道:“你是你,弟兄们是弟兄们,怎可相提并论?” “我知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顾水璃淡淡说道,心底莫名涌上一股酸意。 孟云泽愕然,怔了会儿又哭笑不得地叹道,“阿璃,你哪儿来的这些怪想法。你放心,你在我心中自然是不一样的,既不是手足,更不是衣服……”他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里面似乎有着可以让人深陷其中的漩涡,声音也低了下去,“你……是我的命……” 顾水璃的心突地一下跳得剧烈,又好似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酥酥麻麻,酸酸甜甜,脸也慢慢红了,却仍是小声说,“你……你这么会说甜言蜜语,肯定……肯定是在那宜春楼里学会的……” 孟云泽苦笑着叹道:“罢罢罢,今日让你得知了一个宜春楼,回去后不知又要念叨多少个回合了……”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的说笑了几句,孟兴没有等来,却出来了几个吃完了饭的客人,都是四五十岁的生意人模样,穿着华贵的锦缎服饰,一边往外走着,一边高声谈论。 “走,咱们哥几个也去那宜春楼逛逛。那些臭当兵的去得,咱们更是去得!” “你一说他们老子就来气。打倭寇没有本事,喝酒逛花楼却厉害得很。这帮子窝囊废这么没用,害得老子的海上生意也做不成,眼看着几个店铺都要关门了……” “罢了罢了,就算做生意赚了几个钱,也是养了这么一群白吃粮饷不打仗的废物!” 他们几个人说得热闹,孟云泽已经气得脸发白,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两只臂膀绷得僵硬,几乎是要蓄势待发。 顾水璃担忧地看着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摇头示意他不要随意动怒。 孟云泽忍了又忍,最后全身松懈了下来,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这几年胜的少败的多,也不能怪这些百姓们不满。”他看着顾水璃,似乎是在解释,“你别看我的这帮弟兄们喝酒,逛花楼,其实他们的心里更不好受。他们将每一次的喝酒、每一次的放松都当成了最后一次……” 顾水璃身子微微一震,静静看着他,秋水般纯净透彻的眸子里是深深的理解和淡淡的哀伤,她微微点头不语,只是借着衣袖的遮掩,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都没有评论啊,好孤寂,亲们还在看吗?o(╯□╰)o ☆、浮生一日闲(下) 经过了刚才那么一个小小的插曲,两个人都不是很有兴致,静静站在庆丰楼的门侧,各自想着心事,都没有怎么说话。 孟兴处理好了事情,急冲冲的跑出来时,顾水璃突然有些情绪低落、兴味索然,轻声道:“润甫,今日出来得早,已经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孟云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才半天而已,我再带你去逛逛街,吃了晚饭咱们再回去。你这几日不是在家里关得烦了,老是嚷着要出门逛一逛吗?” 顾水璃嘟哝着:“谁老嚷着啊?心里却知道定然又是那两个碎嘴的小丫鬟背后告的状。又见孟云泽神色坚持,大有不带她逛得尽兴就不罢休的气势。想了想,却也不好让他心里不安,便只好挤出几分笑意,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情跟着孟云泽往街上走去。 宽敞笔直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吃喝玩乐,衣食住行,应有尽有。奇怪的是,路上行人虽多,但是大多心事重重,行色匆匆,表面的平静下仍让人感受到一股乌云压顶、风雨欲来的紧张气势。 繁华的街道上,却有几处店铺空荡荡的门可罗雀,有的甚至干脆关门大吉。 孟云泽见顾水璃好奇地盯着那些店铺看,便解释道:“这些店铺大多是以卖海外舶来品为主的,现在朝廷实行海禁,他们没了货源,所以生意做不下去了。” 顾水璃想到刚才在庆丰楼门口听到的那几个商人的对话,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升起一股烦闷,便越发有些神情怏怏,没了兴致。 孟云泽却仍是兴趣不减,带着顾水璃逛了成衣铺、胭脂水粉铺、首饰铺,买了一大堆女子用的东西。任顾水璃说了再多遍的不要,他仍是执意为她买了许多,买到最后,他和孟兴两人都是双手拎满了大包小包。 沿途路过一家糕点铺,和其他店铺的冷清不一样,这家糕点铺的生意极好,门口居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阿璃,这家稻香居的糕点最是有名,我去买些来。”孟云泽兴冲冲的说着,他见孟兴拎着包裹,累得站在一旁张着嘴喘气,便摇了摇头,干脆自己去排队。 顾水璃见他面有倦色,眼中隐隐还有血丝,却仍是强打精神的陪着她,她眼中不知不觉泛起了雾气,不忍的拉着他,“别去了,我……我不爱吃糕点。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孟云泽仍是坚持,“这家的糕点真的不错,我各种口味都买一些,肯定有你喜欢的。”他见顾水璃兴致不高,便柔声道:“你累了的话就和孟兴去旁边那家茶馆坐一坐,我一会儿就买好了……” “润甫,咱们回去吧!”顾水璃提高了声音,眼圈一下子红了,“你太累了,而且……过不了几日你便要出去打仗了……”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谁……谁说的?”孟云泽手忙脚乱的想为她拭泪,可是两只手都拎满了包裹,十分狼狈,四下里看了看,便只好走到街边一处僻静处,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又拉着顾水璃过来,掏出帕子为她拭泪,一边怒目瞪着一脸莫名地跟着走过来的孟兴,喝道:“孟兴,是不是你这小子乱嚼舌根了?” 孟兴急忙想摇手,可两只手都拎满了东西,便只好将一颗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我的爷啊,小的冤枉,小的可什么也没有说啊!” 顾水璃拉了拉孟云泽的袖子,轻声道:“你别怪他,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你……你怎么猜出来的?”孟云泽神色愕然,面色有些发白。 “这段时间时局这么紧张,你们居然还可以休沐一日。”顾水璃半是猜想半是试探,“方才你说你的那帮弟兄们每次喝酒都当成了最后一次,我知道,这个每次应该说的是出征前的每次。所以我猜想,你们只怕很快就要出征了。” 孟云泽一时有些语塞,怔了半晌儿,才轻叹一口气,语带歉意,声音低沉地道:“阿璃,对不住,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不但不能应允我的承诺,还要和你分离,令你忧心……” “什么时候走?”顾水璃眼睛直直盯着他,轻声问着。 “后……后日……“孟云泽垂下了眼,不敢看她的眼睛。 “能不能不去?”声音很淡,顾水璃自己问得都觉得很没有底气。 孟云泽不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润甫,这么多的将领,又不是非你不可……”顾水璃毕竟是外来者,对这片土地没有归属感,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她没有孟云泽骨子里的那种驱除倭寇、守卫疆土的意识,所以想劝说孟云泽逃避。 孟云泽沉默了会儿,眉头紧蹙,目光黯淡,似乎在隐忍内心的痛苦与悲愤,他身子微微颤抖着,语气也不甚平稳,“倭寇杀我弟兄,欺我百姓,不抗倭,对不起殉国的弟兄们,没脸见受辱死难的百姓!” “可是……你失踪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回,一回来就要你……”顾水璃仍是不死心的劝着。 “阿璃,我在中路参将这个位置上,有我的职责……”孟云泽有些无奈,加重了语气。 “职责职责,早知道一回来就要去打仗,当初留在岛上不走就好了……”顾水璃忍不住有些赌气,愤愤的踢了一脚墙壁,却踢疼了自己的脚,皱起了眉头。 “阿璃,你的脚有没有伤着?”孟云泽见状紧张地问,见顾水璃轻轻摇了摇头,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仍是歉疚地又道了一句:“阿璃,对不起……” 顾水璃盯着墙壁暗自气恼了一会儿,孟云泽则是半垂着头立在一旁,默不作声。早起时欢快的气氛被破坏殆尽,此刻,浓浓的离愁和哀伤笼罩着他们,令他们和这条热闹的街道是那般格格不入。 “润甫,咱们走吧,就只当你从来没有回来过!”顾水璃想到孟云泽上次就是在打仗时受伤漂流到云水岛,又想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心里涌上一股紧张和慌乱,她突然一把抓住孟云泽的胳膊,神色激动。 孟云泽微微愣了下,不自在地避开了她那双明亮的充满了希冀的眼睛,犹豫了会儿,歉疚地道:“阿璃,我若没有回来就罢了,我现在回来了,就不能当逃兵……” 顾水璃的手无力地松开了,不自觉地后退了一两步,心中充满了无力和悲哀。自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的明白,孟云泽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孟云泽,他有他的抱负,有他的职责,有他的家人,有他的压力……她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人,便不得不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责任,包括他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顾水璃渐渐平静了下来,心里也清楚的明白此刻无法再改变孟云泽即将出征这一事实,唯有心平气和地接受,并默默期盼他能够平安归来。 “润甫……”她的声音低沉而虚弱,带着妥协,“后日便要出征,咱们就不要再逛了,早些回去,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阿璃——”孟云泽拉住了顾水璃的胳膊,眼中歉疚之意更重,“我……我答应过要好好陪你一日的。” “我今日已经尽兴了。”顾水璃尽管心中又闷又难受,却还是强作欢颜地看着他,“再说,来日方长,等你回来了,咱们多的是时间。” “阿璃,对不起。这次出征……我会尽量早些回来。万一战事变得复杂,拖得时间长了,你也不要担心……”孟云泽语气有些沉重,脸上神色也有几分黯淡。 “战事会很复杂吗?”顾水璃怔了会儿,又见孟云泽神色愈加不安,她也知他心中为难,便安慰道:“你……你只管安心,我明白,你在这个位置上,守得一方平安是你的职责所在。我只希望,你冲锋陷阵的时候,不要再那么莽撞,你要想想,你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你的后面,还有一个我,我等着你平安回来……” 孟云泽静静看着她,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良久,才重重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你……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若这次再不小心落海了,可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漂到哪个小岛,有一个美女等着你……”顾水璃努力挤出几丝笑容,可是说着说着,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阿璃……”孟云泽心情沉重,既感念顾水璃的大度和理解,又愧疚将她一人留下,他觉得顾水璃这几日流的泪水比在岛上几个月流的泪水都多,心中更是又愧又痛,再多的话语都显得无力苍白,他唯有垂头一边轻轻擦着她的眼泪,一边抚背安慰。 孟兴神色尴尬,再多的花言巧嘴、插诨打科在此时都发挥不出来,只能拎着大包小包无助站在一旁,急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又见他们二人这样互相牵挂,依依不舍,心中也是感动莫名,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可是又腾不出手去擦拭,只好拼命的忍,忍得面红脖子粗,看上去竟是比那两个正主儿更加伤心欲绝。 作者有话要说:  南倭北虏是明朝最大的两个外患。本文虽然架空,但基本以明朝为背景,作为军中将领的男主自然无法回避这个大环境。 但是,月生的渣文笔实在是写不好战争,有《军户小娘子》的前车之鉴,本文不会在战争上做太多的描述,重点还是放在战争背景下的男女主感情上吧。请亲们继续支持!!!(*  ̄3)(e ̄ *) ☆、深闺梦里人 任顾水璃再多的不舍和牵挂,两日后,军令在身的孟云泽不得不抛下儿女情长,毅然率军奔赴了沿海的抗倭前线,将茫然的牵挂和无助的等待留给了后方的女人。 孟云泽不在的日子里,顾水璃便日日乖巧地留在家里,活动范围不突破这个不算很大的宅子。 虽然孟云泽走的时候将孟兴留了下来,并嘱咐顾水璃无聊时可以带着孟兴出去逛一逛。但是没有了孟云泽的日子里,顾水璃一来实在是意兴阑珊,无甚兴致,二来也不愿意因为这样的小事继续被吴妈妈冷着一张脸,有意无意的责难,便干脆学起了古代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留在府里。 好在府中有一个后花园,虽然不是很大,但胜在小巧雅致,假山碧潭相映成趣,亭台楼阁掩映在绿荫之中,鸟语花香萦绕,绿树清风相伴,倒是一个休闲放松的极好地方。闲暇时坐在亭子里赏赏花,喂喂鱼,和两个丫鬟闲聊几句,不知不觉便又是过了一日。 令顾水璃悲喜交加的是,孟云泽终于听取了她的建议,临走的时候将王海和八公一同带到了军中。顾水璃既欢喜八公终于可以不用再被日日关在小小的牢笼里,而是可以到广阔的天地,发挥它真正的作用,又有些不舍和八公的分离。毕竟,八公是她从幼崽慢慢养大,早已有了不一般的感情。 分离的那一日时,八公竟好似知道会离开顾水璃一般,呜呜叫着不愿意走,扭着头依恋地看着她。后来还是王海硬起心肠拉着绳子走,八公才跌跌撞撞地被拖着离开。顾水璃自然是泣不成声,不忍再看,连翠翠和小桃两个不愿亲近八公的丫鬟也流下了眼泪。 在岛上相依为命的两人一狼各自分离,就剩下顾水璃一人孤寂地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好在她有着不一般的适应能力,当初刚刚漂流到云水岛上时她尚能独自生活数日,更别说现在身居舒适的内宅,身旁还有两个丫鬟的伺候。 更多的时候,顾水璃还是待在属于她的方寸之地,毕竟在这个小小的庭院里,她觉得更自在,呼吸得更顺畅,不用装模作样、束手束脚的压抑自己。 只是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不用上班的枯燥古代,漫长的时间实在是不好打发,顾水璃便寻了许多事情消磨时间。 她先是让孟兴买了一大堆介绍梁国风土人情的书籍,想多多了解这个地方,可是那些书全都是生涩难懂,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便又让他买了一些志怪野史小说,想看书打发时间,可是看不了几页,便被一大堆繁体字、文言文、竖排版弄得头昏脑涨,实在是看不下去,便只能搁置一旁。 后来见翠翠和小桃两个丫鬟只要一有时间都拿着各种绣活在那儿做得不亦乐乎,她想着古代人一般喜欢做些荷包、香囊、手帕之类的作为定情信物,又想到自己居然从未送过任何礼物给孟云泽,便决定利用这段闲散的时光学着绣绣花、做做针线活,也给孟云泽做一些荷包之类的小东西。 想不到这绣活比她曾经绣过的十字绣要复杂精细得多,幸好翠翠是个不错的老师,她的绣功了得,又手把手的教得甚是耐心。顾水璃也是个聪慧灵巧的好学生,又有着大把的时间去学,几个人成日关在院子里做了些日子的手工活,顾水璃居然还做出了几个还稍稍看得过去的成品。 除了做些针线活,顾水璃还虚心向翠翠学习这里的习俗礼仪。翠翠在大户人家待的时间长,多少知道一些礼仪。顾水璃一心想着不让孟云泽丢脸,除了在院子里洒脱随性些,出了院门,都是梳着繁复的发髻,身着襦裙,脚穿绣鞋,慢慢迈着标准的小碎步,尽量地装出一副古代闺秀的贤淑模样。 这样做最大的收获是得到了吴妈妈的认可和接受。再加上孟云泽临走前对吴妈妈交代了许多,她对着顾水璃终于不再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脸上有了笑意,遇上大事情还会前来寻顾水璃商量。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的平静日子,顾水璃渐渐适应了古代的生活后,又开始想心思改造平夷院里的设施,改善生活条件。毕竟这个小院曾是孟云泽的居所,里面单调简洁,充满了硬朗的男性气息。 和吴妈妈商量了之后,顾水璃将原来作为孟云泽书房的左耳房改装成了一间舒适的休息室。她仍是保留了孟云泽原来的书桌和书架,只是在书桌对面临窗的墙边,摆了一张黄花梨木罗汉床,上面铺着厚厚软软的青缎褥子,沿圈是一排又大又软的银红色靠枕,地上也铺了厚厚的波斯长绒地毯,一切都透着舒适和随性。 不出门的时候,她便或披散着秀发,或随意梳两条麻花辫,穿着让手巧的翠翠缝制的宽松舒适的外衣,赤着双足靠坐在罗汉床上做着绣活,翠翠和小桃两个丫鬟一左一后地侧坐在她身旁,三个女人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日子倒也过得充实自在。 她还做了一件向往已久的改造。来到这里,她最不适应的便是马桶,以及洗澡的不便利。只不过建一个类似于现代的厕所需要修建完备的下水通道,那个工程实在是太过于浩大,她只怕刚开了口就会被吴妈妈的眼睛给瞪死,所以只好作罢。 因此只能做些简单的改造,她在西厢房里隔出了一个小间,充作沐浴室,里面摆放了一个大大的木桶。疲乏的时候,就泡上一个美美的热水澡,有时还撒一些花瓣,泡一泡花瓣浴,总算觉得有了几分生活的乐趣。 除此之外,她还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架了一幅秋千,平时做累了绣活,便带着两个小丫鬟在院子里荡秋千。翠翠生性活波,又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小桃更还是个孩子,所以每每荡秋千的时候,两个小丫鬟最为开心,欢快的笑声随着越荡越高的秋千飘出小院,飘得老远。 这样欢乐了没几日,吴妈妈便将厨房里那个叫小红的丫鬟安排了进来,美名其曰送个做粗活的丫鬟。这个小红十四五岁,是吴妈妈初到福州时买的丫鬟,她机智灵巧,也深得吴妈妈信任。 小红来了以后,顾水璃他们都深知这是吴妈妈送来了一个耳报神,平时嬉闹说笑时都收敛了许多。顾水璃既然领了吴妈妈这个情,便也毫不客气地让小红在院子里做些打扫的粗活,从不让她贴身服侍。 白天和两个丫鬟说说笑笑,做做绣活,做得倦了便在院子里荡荡秋千,或者干脆带上两个丫鬟出了平夷院,到后花园里逛一逛,顾水璃日间的日子倒也好过。最难熬的是夜晚,夜深人静时分,对孟云泽的思念和牵挂如潮水般密集地涌上心头,密密的啃噬着她的心。 每每这种时候,她便觉得充满了深深的悔恨和埋怨。悔恨当初不该撺掇着孟云泽离开云水岛,早知是这样的一副局面,还不如就留在云水岛上,两个人相亲相爱,日子虽苦,总好过这样分离。而且还不知道他现在究竟身在何方,安危如何,唯一清楚的是他现在处在战争的最前沿,他面对的是曾经害得他受伤落海、几乎命丧大海的最残暴的倭寇。 有时候她又有些赌气,觉得孟云泽嘴上说得甚是看重自己,实则还是他讨厌的军务、他该死的职责更为要紧。埋怨他将自己孤零零的抛在这儿,无亲人,无朋友,身旁还有一个怀有敌意的吴妈妈。有时候想着想着,甚至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孟云泽就在身旁,要好好咬他一口才能甘心。 可是转念想到那个对自己百般宠爱的男人远在他方,安危不知,归期更还是个未知数,她又是心痛难忍。这种时候,对父母的想念、对不能回去的绝望、对穿越到这儿的悲戚……这些被压抑的痛苦也一起涌上心头,想得痛了,她便干脆盖上被子,蒙头大哭一场。 外界的唯一消息来源只有孟兴。孟兴受了孟云泽的嘱托,时不时买些东西过来讨好顾水璃。或是庆丰楼的菜肴,或是稻香居的糕点,或是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 每次孟兴的出现,都会给枯燥的平夷院带来许多生气。翠翠他们好奇的翻看着他带来的各种新奇的小玩意,顾水璃便拉着他心急地打听孟云泽的消息。 可是孟兴也不能说的很全,大致只知道是大量的倭寇登陆,相继抢劫了漳州、泉州等地,到了就打,抢了就跑,当地海防和卫所的士兵被打得溃不成军。他们越来越猖獗,一路向内陆腹地挺近,所到之处,家家受难,户户遭殃。 福建总兵刘宇文勃然大怒,集结起全福建的兵力,势必要阻止倭寇的进程。可是这些倭寇又残暴又狡猾,而且似乎还能未卜先知,梁国军队的行动他们居然大多数时候能提前知道,往往梁国大军杀到的时候,他们早就跑了,去抢劫另一处卫所。因此,这场仗打了许久,竟是没有出现打胜的迹象。 第20节 当然孟兴在顾水璃面前都是报喜不报忧,每每都只是告诉她倭寇又被打退到了多少里,梁国军队又歼灭了多少倭寇,虽然真假不知,但多多少少安抚了顾水璃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只是孟云泽却始终是音讯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是过渡章吧,阿璃总得要慢慢融入这里的生活。 ☆、吴妈妈拜访(上)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终于盼到了孟云泽的两封信。这两封信,一封写于一个多月前,一封写于半个月前,居然都是辗转了这么长时间才到达顾水璃手上。 拿着这两封沉甸甸的、似乎还带着战火硝烟气息的信,顾水璃心中又激动又感慨,深深体会到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辛酸,也无比怀念电视、电话、网络四通八达的信息时代。 虽然信里有很多她不太看得懂的潦草的繁体字,但是她连猜带蒙,又加上请教送信的孟兴,很快读清了信上的内容。 孟云泽的两封信里,第一封大概是他刚刚出征的时候所写,字体遒劲有力,内容洒脱大气,表达了他横扫一切倭寇的坚定信心,并且乐观的表示不日就可以胜利归来。 第二封信比第一封晚了大半个月,字迹仓促潦草了许多。信里对归期含含糊糊,只字不提,只简单的表示自己一切安好,让顾水璃不要牵挂,安心等候,等着他回来过年。从信上可以感受得到,他当时写这封信时的仓促,也可以想象前方战事的紧张。 但是,即使这样一封信也已经是写于半个月前,所以还不知写信的这个人现在到底身在何方、安危如何。 激动地看完了这两封信,顾水璃紧紧将信贴在胸前,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半晌儿才想起是不是要给孟云泽回信。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书桌前,手忙脚乱地寻纸和笔,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在古代写信是要磨墨、用毛笔,还需要写竖版的繁体字、文言文。 作为一个用惯了电脑,只会写水性笔的现代人士,她已经多年未摸过毛笔,更不会写繁体字的文言文。以上的任何一项都足以难住她,她只好微微红着脸,忸怩地请孟兴代笔。 孟兴倒是愣了下,似乎没有想到顾水璃居然不会写字。他甚是机灵,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笑嘻嘻地坐在书桌旁,摆好了纸笔,一旁的翠翠已经开始磨墨。 顾水璃口述,孟兴执笔,信上告诉孟云泽自己现在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挂念,又嘱咐了一大通要他务必保重自己,不要太过于勇猛,该躲就躲、该逃就逃、保命才是第一位的之类的话语。 孟兴忍住笑意写下了这封信,他的六爷可是最勇猛不过的一个人,在战场上只会前进,从来不会退避,也不知看到了心上人的这番嘱托,他会不会懂得自保一些? 顾水璃看着孟兴拿着封好的信往外走,突然叫住了他,吞吞吐吐地道:“孟兴,你……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带几本字帖吧……要……要简单点儿的……” 孟兴愕然看着她,之后又了然地微笑不语,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故作神秘地走了出去。 翠翠和小桃互看了一眼,也都是纳闷得很,心想,想不到她们的小姐看上去知书达理,居然也和自己一样大字都不识几个。 顾水璃捧着两封信发了一会儿呆,想到孟云泽在第二封信中所提到的他想着快些结束战争,好回家陪着她过年。她这才惊觉原来现在已是十二月中旬,天气早已转寒,孟云泽上次带着她逛街时买的几件厚厚的袄裙和银鼠皮袄都派上了用场。 她想着当时逛街时,她心中已经隐隐知道孟云泽有可能会因军务离开一段时间,故此买东西的兴致不高,但孟云泽一个劲地给她买着。她还记得买这几件厚厚的冬装时,她还嘟着嘴说现在的天气用不着,孟云泽则含笑看着她说很快就可以穿了。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只怕当时他便知道这次出门不会那么快回来,所以要将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她所需要的东西都一次性的给买全了…… 顾水璃的眼中便又有了几分湿润,她心情烦闷,面无表情地靠坐在书房里的罗汉床上发呆。翠翠和小桃两个丫鬟见顾水璃心情不好,便也都消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留她一人在房里静静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过久,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对话的声音,紧接着,翠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姐,吴妈妈来了。” “哦,”顾水璃猛然惊醒,她坐直了身体,用手拢了拢头发,抚了抚衣裙,打起了精神道:“快请吴妈妈进来。” 门帘掀开,随着一阵凉风挤进,吴妈妈迈着端庄的步子走了进来。她仍是一副板正的模样,发髻盘的一丝不苟,簪了两只银簪,插在一头花白的头发中竟不是很显。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厚厚的袄裙,越发显得丰满的身子有了几分臃肿。 “吴妈妈,快请坐。”顾水璃急忙起身,示意吴妈妈坐在罗汉床的另一端。 吴妈妈却微微摇了摇头,挺直着身子坐在了罗汉床前的一张凳子上。 顾水璃面色不变,仍是笑盈盈地吩咐翠翠看茶,一边又笑着道:“吴妈妈,不知什么风将您这个大忙人吹来了?” 吴妈妈微微向前倾了身子,略略带了些笑容,“顾小姐,方才我听说六爷有信回来?” 这么快就传到她那儿去了?顾水璃眼角瞟了一眼翠翠,却见她正咬着牙盯着门外,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顾水璃笑了笑,“吴妈妈,我也是才刚刚收到,是孟兴带回来的。” “哦?六爷信上说了些什么?他现在好不好,什么时候回来?”吴妈妈一向平静无波的脸终于露出了紧张之色,一连串地急急问着,迟疑了会儿又问道:“信……能让我看看吗?” 顾水璃愣了一下,咬了咬唇,为难地道:“吴妈妈……,信是润甫写给我的……”又见吴妈妈面露失望之色,便笑着安慰她,“润甫他一切都好,也问了您好。他在信上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不过他希望能回来过年。” “那就好……那就好……”吴妈妈松了一口气,“回来过年?岂不是没有多长时间了?那我可得赶紧准备了……”她站了起来,显出了几分慌乱。 “吴妈妈不用着急,润甫他喜欢简单,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 “那可不行!”吴妈妈沉下了脸,“六爷在外面流血流汗,好不容易回来了,咱们肯定要将家里给他布置得舒舒服服,让他住得顺顺心心才行。” “吴妈妈,润甫有您这样一个真心待他的妈妈,真是他的福气。”顾水璃由衷地赞道。 吴妈妈露出了几分柔和的笑容,加深了眼角的皱纹,笑容也真正达到了眼底,“顾小姐谬赞了,我受国公爷和四姨娘的嘱托,照顾好六爷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再说,六爷是我从小奶大的,我当然只会一心为着他好。” “吴妈妈,您这样的年纪,又是润甫尊重的人,您在我面前就不要这样的谦卑……”顾水璃每次见妈妈动不动就躬身行礼,心里就十分别扭。 吴妈妈正色道:“那可怎么行?我再大的年纪,也是国公府里的下人,怎可乱了尊卑?”说罢又犹豫了下,试探着问:“顾小姐,容我多嘴问一句,您……真的回不了家了吗?” 顾水璃愕然看着她,“吴妈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吴妈妈便道:“顾小姐,六爷临走前对我说过,您现在不方便回家,所以嘱咐我好生照顾您。”她迟疑了会儿,又道:“我见六爷对您着实看重,您也是真心对六爷好,就倚老卖老地说上一句。什么家很远、回不了家这样的话也只有六爷这样的粗心男子会相信。依我看,您八成是因为什么原因从家里逃出来了。您如果是因为和父母斗气的话,就跟他们低个头,认个错,还是回家里去。到时候六爷上门下聘,将来正正经经地纳了进来做姨娘也有光彩,总比现在无名无分地住在这里要好……” 顾水璃脑子轰的一声响,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部,脸涨得通红,颤声道:“吴妈妈,什么回家?什么姨娘?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妈妈犹自继续说着,“我这也是为您好。六爷毕竟是男人,心思粗,没想清楚这里面的细处。大户人家,尤其是豪门贵族,女子的出身最为要紧,别说是姨娘,就算是通房也要身家清白。您现在无名无分的住进了府里,本就先错了一步。我不能眼看着您继续错下去,将来后悔。”她看着顾水璃的眼睛,诚恳地道:“顾小姐,听我一言,先回家去,等着六爷上门下聘。六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将来您做了姨娘,也只会是他心中的头一个人。” 顾水璃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半张着嘴呆了半晌,良久才颤抖着问:“吴妈妈,这是您的意思,还是你们六爷的意思?” 吴妈妈笑了,“自然是我的想法。六爷心思里只有打仗,哪里想得到这些细微末节的事情。”顿了顿又道:“您别小看这些细小的事情,女子的名声可是半点出不得错的,沾上了个淫字,将来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这段日子以来,我也看出来您是个贤淑的良家女子。我这也是为您好,您放心,您只管安心回家去,您这些日子住进来的这段经历,我保证满府的下人一个也不敢说出去。” ☆、吴妈妈拜访(下) 顾水璃呆坐了半晌,看着吴妈妈一张嘴一张一合地犹自说得热闹,心中既烦且乱,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收敛了笑意,淡淡道:“吴妈妈,我虽然住进了润甫的府邸,但这些日子想必您也看得清清楚楚,我和润甫相处有礼,怎么就沾上了淫字了?” 吴妈妈叹了口气,“顾小姐,您没名没分地住在这里,本就先失了礼数啊!虽然六爷对您的情况说得不多,只说您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我见您举止文雅,进退有度,想必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不管是什么原因离开了家,总没有回不去了的道理。顾小姐,您年轻,有些事情看的不多,想的也不够透彻。我这一辈子见得多,女子的名声最是要紧,家人的支持也绝不可少,缺少了这两样,你这辈子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啊……” “吴妈妈,”顾水璃打断了她,她的神情未变,双目却已是通红,吴妈妈看似无心的话语击中了她心底的最痛处,“可是我真的没有亲人,真的回不了家了怎么办?” 吴妈妈愣了愣,转瞬又笑道:“瞧您说的,怎么会没有亲人,没有家,谁也不会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啊?”说罢又收敛了笑意,迟疑地问:“莫非……您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顾水璃咬紧了牙,颤声道:“您别咒他们,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那就是了啊!”吴妈妈松了口气,“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不管当初是什么原因,您只管回去求得他们原谅,六爷再上门求亲,您的脸上也光彩啊!”说罢又皱起了眉头,“只不过现在六爷正妻都没有,倒是不好先聘个姨娘回来。” 顾水璃被她搅得头痛,实在是不想和她在什么回家之类的话题上再纠缠下去了,又听她一口一声的姨娘,忍不住气道:“吴妈妈,我怎么就只能给你们六爷做姨娘了?” 吴妈妈奇道:“难不成您还想做正妻?”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顾小姐,我不知您的家境,但看您的样子,顶多也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我们家六爷虽然只是荣国公府里的庶子,但是他年少有为,现在已经是正三品的参将,将来更是前途无限,他的正妻怎么着也得是个门当户对的公侯贵女吧!” 顾水璃愣了会儿,气极反笑,“吴妈妈,你们六爷的婚事莫非是由您来做主的?” 吴妈妈愣了下,羞红了一张老脸,“顾小姐,我刚才一番话都是为您好。” “哦,如此就多谢吴妈妈刚才那一番金玉良言了,我会谨记在心,细细思量的。”顾水璃淡淡说道,她不想再和吴妈妈多费口舌,懒散地往后靠了靠,“吴妈妈,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些头痛,就不留您多坐了。翠翠,送送吴妈妈。” 吴妈妈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一边起身一边继续说着,“顾小姐,我刚才那番话虽然不中听,但其中的道理您也得细想想……”顾水璃头痛的看了看翠翠一眼,翠翠便笑着挽住了吴妈妈的胳膊,“吴妈妈您来的正好,我前两日绣了一个枕套,上面那只翠鸟的眼睛怎么也无法绣得传神,听说您的绣工最好,您老人家指点指点我……”一边说,一边拉着吴妈妈出去了。 耳旁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消失了,房间里寂静了下来,顾水璃失神的半躺在罗汉床上,看着屋顶发呆,她还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虽然想过孟云泽的家庭不会轻易接受她,但是她对孟云泽的能力甚是信任,也相信孟云泽一定能够如他所承诺的那样顺利娶她为妻。 一直以来,孟云泽始终挡在所有的困难险阻面前,为她披荆斩棘,开辟一条顺畅的道路。她已经习惯了孟云泽为她解决所有的难题,在她的心目中,孟云泽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可是这次的这个难题,孟云泽也能顺利解决吗? *****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水璃好像并没有被吴妈妈那日的一番话所扰乱了心绪。她仍是像往常一样绣绣花,闲时到院子里或者后花园里转一转,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件新的事情。孟兴买了一些字帖回来,顾水璃便每日下午待在书房里,练上一两个时辰的字。 表面上似乎是如此,实际上,吴妈妈的那番话到底对她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她深知孟云泽不一般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既没有显贵的家世,更没有可以提供助力的家人,她唯有努力的融入这古代的生活,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符合古代要求的大家闺秀,不要再为孟云泽增加更多的麻烦和难度。她更加努力地学习古代礼仪、看书、绣花、练字……连平时的言谈举止也变得越来越端庄娴雅。 至于吴妈妈则再也没有来过,她忙着准备过年的事宜,虽说不知道孟云泽到底能否按时回来,她仍是忙的不亦乐乎。 当初刚回来时,孟云泽将自己居住的平夷院让给了顾水璃,他自己搬去了一间叫静心苑的偏院。那个地方长期无人居住,环境简陋,吴妈妈一直在安排仆人们修缮房屋,布置家具,现在更是越发加快了进度。 顾水璃知道自己目前身份的尴尬,也从不去干涉平夷院以外的任何事情。她和吴妈妈各忙各的,相安无事,不知不觉,已是到了年关前夕。 却说这一日下午,顾水璃正关在书房里凝神静气地练字,听到院子里小红、小桃和翠翠他们几个正压低了嗓音在说话,嘀嘀咕咕,神神秘秘的说个不停。她不禁有些纳闷,翠翠和小桃一向和小红合不来,怎么这会儿倒是说得热闹。 不一会儿,翠翠气鼓鼓地进来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看了顾水璃半晌儿,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气呼呼地道:“小姐,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 顾水璃轻轻搁下了毛笔,动作优雅柔美,练了这么些日子的毛笔字已经让她气质更加沉稳娴静,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古代闺秀。她淡笑着看着她,缓缓道:“翠翠,又是谁欺负你啦?” “小姐!”翠翠嘟起了嘴,“京城里来人了!” “哦?”顾水璃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京城里来人?来了什么人啊?” “听小红说,京城里的荣国公府里来了人,有几个老妈子,还有两个狐狸精模样的女子。据说,那两个女子是送来服侍将军的。” “哦,有这样的事情!”顾水璃心头突地一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关于京城里的荣国公府,孟云泽平时和她谈得不多,她只略略知道些大概。荣国公的子女甚多,孟云泽只是他不甚受宠的庶子,他的母亲也是荣国公众多妾室中不甚受宠的一个,母子二人在府中都是边缘人士。为了让母亲能够在府中扬眉吐气,不再备受人欺辱,孟云泽十几岁的年纪便到了军中历练,吃了无尽的苦,受了无尽的罪,终于靠着军功一步步到了参将的位置,他的母亲在荣国公府中也终于能够稍稍挺直了腰板。 顾水璃想到当初孟云泽曾经戏言过,他家里的人不怎么管他。也听吴妈妈提过,京城的荣国公府这几年和这边都没有什么往来,可是怎么居然会突然给孟云泽送了两个女人过来? 翠翠见顾水璃轻蹙起眉头,沉吟不语,便心急地道:“小姐,不如将小红叫进来问一问吧,上午荣国公府里的人到的时候,她去看过热闹。” “叫她干什么?”顾水璃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她除了乱打听、嚼舌根,还会什么?”想了想,方才静下心来,“这件事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不过还是要打听清楚比较好。……这样吧,你去将孟兴找来,他肯定清楚……” 没多久,孟兴便被翠翠找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看着顾水璃,“顾……小姐,您找小的……有什么事?” 顾水璃略略坐直了身体,开门见山地正色问道:“我听说今日府中来了客人了,还是从京城里的荣国公府里来的?” 孟兴愣了愣,眼珠子不自觉地左右转着,不敢正视顾水璃,神色不自然地道:“顾小姐,也……也没什么人,就是京城的国公府里来了几个老妈子,送了些过年的年礼,明日就要随着马车回去了……” “什么年礼,明明就是两个女人,不,是两个狐狸精!”顾水璃还未出声,翠翠已经气呼呼地说道。 “哪……哪有什么女人,顾小姐,您别听外面的人胡说!”大冬天里,孟兴突然觉得很热,身上冒出了细汗。 顾水璃淡淡笑着,“孟兴,你就实话实说了吧,瞒来瞒去也没什么意思。” 孟兴张口结舌地站在那儿,面色变化复杂,又见顾水璃一双明眸静静看着他,透过这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还可以看到她背后的六爷那威严的双眼,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结结巴巴地说:“顾……顾小姐,这件事情……很复杂,小的也不知……如何说起……” 顾水璃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又轻柔的放在案几上,秀气的眉头微微一挑,轻声道:“那就慢慢说,说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觉顾水璃比我之前塑造的宋芸娘更加可怜。芸娘好歹还有亲人、朋友,顾水璃除了孟云泽,却没有任何依仗。不过亲们请放心,一定会让阿璃守得云开见月明滴! 本周的五更已完成,停在了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很抱歉。不过上周偷了懒,存稿已快耗尽,接下来的两日要赶存稿,周四晚上照常更新,请亲们继续支持!!!(づ ̄ 3 ̄)づ ☆、国公府来人(上) 孟兴局促地坐在顾水璃面前,仍是习惯性地半躬着身子。饶是平时惯会耍嘴的一个人,此刻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他深知面前的这位顾小姐在六爷心中的分量,生怕万一自己一时说的不对,惹得顾小姐生气了,甚至干脆气得一走了之,到时候六爷回来了,还不得活波自己的皮…… “顾……顾小姐……”他一边在脑中飞快的酝酿如何组织语言,一边尽量拖延时间结结巴巴地说着,“这件事情……很突然,荣国公府里的人上午刚到。要知道……,咱们六爷到这福建来了五六年,这荣国公府倒是第一次派人过来……” 顾水璃不悦地蹙了蹙眉头,一旁的翠翠已经脆生生地娇叱道:“别啰里啰嗦的,说重点!” “小的……小的这不正说着嘛……”孟兴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荣国公府这次来人,我们实在是都不知道意图如何,连小的老子娘都怔住了,慌得什么似的……”他突然得意地笑了笑,“幸好这次护着马车过来的几个小厮中有一个是小的以前极好的玩伴,小的中午的时候花了血本,接他去庆丰楼吃了一顿饭,总算是从他嘴里套出了些□□……” “孟兴——”顾水璃不耐地拖长了语音,带着微微的不悦。 “好好,小的不啰嗦,小的马上说重点,长话短说。”孟兴的腰越发躬下了几分,“据说,国公爷半个多月前收到了六爷寄去的一封信,当时就发了很大一通火,不但砸了书房里的几件值钱的摆设,还将四姨娘——就是六爷的生母叫去骂了一通。之后就命令给六爷送两个丫鬟过来,要给六爷做通房。” 第21节 噼里啪啦一番话毕,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几乎听得到喘气的声音。 “完了?”沉默了一会儿,顾水璃淡淡问道,平静无波的声音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完了。”孟兴再次擦了擦汗,偷偷嘘了一口气。 半个多月前收到一封信?顾水璃轻蹙眉头,凝神想着,依稀记得孟云泽出征前曾经说过,他从岛上一回来就给荣国公写了一封信,提出要娶她为妻,估计就是这封信惹怒了荣国公。这荣国公既然出手大方地一次性给儿子送了两个通房过来,想必也就是拒绝了孟云泽娶妻的请求…… “这么快就说完了?那两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们以前就是将军的通房还是……”翠翠见顾水璃面色苍白,沉吟不语,只当她心痛难忍,便心急地替她问着。 “你……你别乱说……”孟兴急得提高了嗓门,“六爷十五六岁就到了军中历练,十八九岁就来了福建,哪里会有什么通房!”他突然又有些紧张,“这……这两个女人,一个本是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据说是被三爷看上了,可三奶奶一直不松口,夫人本来正为这件事情头痛,正好国公爷要选两个丫鬟送给六爷,夫人就趁机将她送了过来。” “三爷想必是你们夫人亲生的吧!”顾水璃笑容里带着些微的讽刺,见孟兴点了点头,又冷笑道:“你们夫人也真会做人,这般大度的将身边的丫鬟送给你们六爷,不但在荣国公面前博了个贤德的名声,还化解了亲生儿子媳妇的矛盾,又做了人情,更是在你们六爷和他的三哥之间插了一根刺,实在是一举四得。不过……这个丫鬟,既然在你们夫人身边就能够惹得你们三爷和三奶奶夫妻失和,想必也是个不安分的。这样的女子送给你们六爷,未免也太小看了他……”顿了下,又问道:“那……还有一个女子呢……” 孟兴额上又渗出了细汗,这次却不敢去擦,“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小的也认识,并且……还很熟,她是……她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她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翠翠急得大声问着。 “她是以前服侍六爷的丫鬟!”他心一横,索性说了出来。 顾水璃呆了呆,突然笑了,“孟兴,你方才一直吞吞吐吐,神色紧张,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女子吧……” 孟兴哭丧着脸,“顾小姐,您别误会,虽然红.袖姐是六爷的丫鬟,但是……但是六爷一向洁身自好,他们之间绝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顾水璃微微放松了身子,露出了几分淡淡的笑容,但是她的眼底却是冰凉一片,冷哼了一声,轻声道:“我误会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误会!高门大户里的公子爷们,谁从小没有几个丫鬟服侍?丫鬟、通房、姨娘什么的,不过都是这些公子爷们的玩物。”又玩味地笑了笑,“□□……红.袖添香夜读书,想不到你们六爷居然还是个雅人!” “顾小姐,那是别人,咱们六爷可不是那样的人!”孟兴几乎急得抓耳挠腮。 “是啊小姐,将军对您是不一样的,您先不要忧心。”翠翠见顾水璃脸色不好看,也急忙安慰道。 “我忧心个什么?”顾水璃笑得云淡风轻,藏在袖子下的手却不自觉的紧紧攥成拳,轻轻地却是一字一顿地咬牙道:“这些个莺莺燕燕,自然由你们六爷回来了亲自去解决。” “小姐!”翠翠却是急了,“听小红说,这两个女子都是长得妖精模样,比您都——”她立马收住了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又垂头低声讪讪道:“万一……万一将军回来了,被她们勾去了魂,可怎么办?” 顾水璃轻声笑了,苍白的脸上偏偏绽放出灿烂倔强的笑容,眼中弥漫着滟潋的水光,竟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翠翠看着顾水璃,有片刻的失神,不禁心想,小姐这样的美貌,小红却说京城荣国公府送来的女子容貌要胜过小姐,难不成还送了两个天仙来?正有些愤愤,又听顾水璃轻声道:“如果你们将军会轻易被人勾去了魂,那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孟兴闻言又是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忙道:“顾小姐,您放心,我们六爷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顾水璃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心中却早已是波涛汹涌。她想,那个夫人的丫鬟应该不足为惧,只是这个叫红.袖的丫鬟,看孟兴那副紧张的样子,想必孟云泽对她有着不一般的感情。毕竟是以前服侍过他的,只怕是袭人或者晴雯一样的人物。她知道,像荣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少爷的贴身丫鬟就是作为通房培养的,就是不知道这个红.袖和孟云泽之间到底如何…… 顾水璃想得头痛,便也懒得多想,站在院子里越发觉得小小的空间憋闷,又见天色尚早,云淡风轻,太阳也已经偏西,懒懒散散地放射着不甚强烈的光,她便决定到后花园里去走一走。 带着翠翠和小桃两个丫鬟刚刚走出院门,却见前方走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对襟褙子,见到他们主仆三人一副出门的模样,急忙加快了脚步走了过来。 “老奴给顾小姐请安!”她恭敬的行礼。 顾水璃急忙扶起了她。穿越到这里之后,她最不适应的便是府里像自己母亲一样年纪的人对着她行礼,口口声声自称“老奴”,实在是令她惶恐不安,汗颜不已。 “这位妈妈快快免礼。”却见这个妈妈虽然有些面熟,但她素来不管府中的事情,却也不知这个妈妈姓甚名谁,到底是做什么的,一时僵在那里,有些尴尬。 一旁的翠翠已经机灵地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小姐,这是刘妈妈,平时给吴妈妈打下手的。” “哦,刘妈妈,您这是……”顾水璃见刘妈妈走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奇怪地问道。 “顾小姐,吴妈妈要老奴来和您说一声,今日府里来了许多人,要您这两日务必待在院子里,不要外出,以免被人撞见了,以后遭人闲话。” 顾水璃一时有些愣住,还未说话,翠翠已经涨红了脸气道:“刘妈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刘妈妈白了她一眼,“我在和你的主子说话,顾小姐还未作声呢,你插个什么嘴?” 翠翠冷冷笑了笑,“您和我也不过是一样的身份,别人的话我插不得,您的话我凭什么插不得?再者说了,您方才那一番言语实在是大不敬,我们小姐实在是没有必要搭理你。” 顾水璃也是气得头痛,她看了看翠翠,示意她安静下来,又淡淡问道:“刘妈妈,不知吴妈妈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顾小姐,”刘妈妈腆着脸笑道:“老奴也就是个传话的,其他的老奴都一概不知啊!” 顾水璃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这种说不出理由的要求我也没有必要搭理。”她不再理刘妈妈,甩一甩袖子,“翠翠,小桃,咱们走!” “顾小姐,顾小姐——”刘妈妈追了上来,“都怪老奴不会说话,您别和老奴一般见识。”眼珠子转了转,讨好地笑着,“主要是来了几个外男,怕惊动了您。” “您就别在那儿胡扯了!”翠翠马上戳破了她,“谁不知道今日荣国公府里来了几个婆子和丫鬟,所谓的外男就是几个车夫和小厮,此刻都留在外院。您就算编谎话也得编个像样的……” “翠翠,不要说了。”顾水璃见刘妈妈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想到她也是和自己母亲差不多的年纪的老人,心中很有些不忍,便喝止了翠翠,又正色道:“刘妈妈,您回去告诉吴妈妈,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顾水璃堂堂正正一个人,绝不会偷偷摸.摸,又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始新一轮的更新了……为自己加个油!!!↖(^w^)↗ 突然发现居然被锁了,将文看了半天,都不明白被锁的原因,实在是郁闷。( v?v ) ☆、国公府来人(下) “哎哟,我的顾小姐哎,”刘妈妈急得冒汗,“咱们这可都是为了您好啊!”她见顾水璃一双沉静的眼眸静静看着她,波澜不惊中竟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心里便有些发憷,想了想,干脆一拍大腿,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明白,“据说,这回荣国公大发雷霆,就是因为六爷给他写了一封信,要娶您为正妻。目前,国公府里的人还不知道六爷已经将您安置进了府里。吴妈妈说了,这次来的几个婆子都是厉害角色,嘴巴又碎,万一将您住进来的事情回去后乱说,不但有损您的名声,以后对您和六爷也都不好啊!” “好你个刘妈妈,我们小姐和将军清清白白,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都是你们这帮婆子在乱嚼舌根!”翠翠气冲冲地要再次上前理论,一直没有言语的小桃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翠翠姐,我……我觉得吴妈妈他们的顾虑有……有些道理……” 翠翠睁圆了眼睛瞪着她,刘妈妈已经笑道:“还是小桃姑娘明白事理。” 翠翠越发气急,还欲再说上几句,顾水璃喝止了她。 “算了,被妈妈这么一搅合,我也无甚心情了,翠翠,小桃,咱们回去吧。”她沉下脸,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无处言说的憋闷。 一夜无事。第二日一大早,小红慌忙火急地匆匆扫了院子,便跑出去看热闹了,快中午的时候才回来,一进院子就拉着翠翠、小桃嘀嘀咕咕地说着,三个小丫鬟压低了嗓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顾水璃满心的烦闷无处言说,毫无胃口地囫囵吃过了早饭后,便关在书房里沉下心来练字。可是院子里三个小丫鬟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偏偏顺着窗户缝儿钻进来,还一个劲儿地往耳朵里钻。那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那神神秘秘的言辞,越发惹得她烦躁不安。顾水璃啪地放下手里的毛笔,走到房门口拉开了门帘,站在门口大声喝道:“你们几个人都没有事情可做吗?” 她一向亲和待人,视几个丫鬟如同姐妹,翠翠他们活泼,便也无拘无束地和她相处。此刻见顾水璃沉着一张脸,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们三个人呆了呆,都缩着身子、低着头站在那儿,噤若寒蝉。 顾水璃见状便叹了一口气,“你们几个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以后多干活,少说闲话。” “小姐,”胆子最大的翠翠抬头道:“荣国公府里的人今日早上便已经回去了。” 这么快就回去了?顾水璃愣了一下,心中疑惑不解,却也不表现出来,只是不在意地道:“他们回不回去关我什么事?” “小姐,几个婆子赶着回去过年,匆匆忙忙地走了,只将两个狐狸精留了下来,”翠翠面露喜色,“这样正好,没有国公府里的人撑腰,咱们去教训教训那两个狐狸精!” “翠翠!”顾水璃提高了声音,面沉如水,“以前府里人口简单,我对你们管束得不多。可是现在住进来了这么些人,人多嘴杂的,你们三个都要给我谨记,在平夷院里怎么嬉闹都可以,出了这个门,你们都要给我规规矩矩,谨言慎行。谁要是惹了不该惹的麻烦回来,你们别怪我不客气。” “小姐,咱们干吗怕她们……”翠翠是个火爆性子,急脾气,仍是心急地劝着。 顾水璃并未说话,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平时不动怒的人一旦发火,竟是格外威严。翠翠吓得打了个寒战,终于不敢再放肆,低着头拉着两个小丫鬟各自干活去了。 顾水璃轻轻吐了口气,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再看看院子里枯败的树木,寒风呼呼吹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竟有着一种莫名的凄哀和荒凉。顾水璃不欲在院子里久待,心烦意乱地掀开门帘进了书房,一眼看到孟云泽挂在墙上的一副对联,“横戈马上经年日,但能安得海波平”,金钩银划,力透纸背,遒劲有力的大字磅礴大气,表明了他立志驱除倭寇、镇守疆土、救百姓于水火的理想和抱负。 她痴痴地看着那一副字,忽又吃吃笑了,一笑不可收拾,直到笑出了眼泪。她想,男人心怀天下,满心满脑的国家忧患、民族大义,不知这些小小的儿女私情究竟在他的心里占了多重的分量?反观之自己,这些日子却将自己的命运全部寄托在了孟云泽身上,将他视为了参天大树,将自己看作了依附在大树上的藤蔓…… 关在内宅的这些日子里,她好像越来越失去了自我,学绣花是为了他,苦练字是为了他,装模作样地学习礼仪也是为了他……可是顾水璃去哪儿了呢?她内心深处的那个真正的自我去了哪儿了呢?她想,大概是随着当初的邮轮一起沉到海底去了吧,或者是丢到了小岛上去了吧…… 她想到自己这几日一直憋闷的心情,心道,莫非长时间关在小小的内宅,连心胸眼界也变得狭小了?难道以后真的要和这样一群觊觎孟云泽的女人斗智斗勇、争风吃醋下去?顾水璃使劲摇了摇头,她不愿做一个耽于内宅纷争的妇人,不愿意在各种争斗中失去本性……她渐渐平静了心境,决意这几日要待在院子里好好思量一番,要如何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照样生存得舒适自在,过上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 她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不会放过她。下午的时候,吴妈妈居然登门拜访。 “顾小姐,”她坐在顾水璃身前,微微前倾了身子,仍是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国公府里昨日送了两个人来,这件事想必您已经知道了。” 顾水璃没有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方才她担心翠翠的火爆脾气,便将她遣了出去。书房里就剩下他们二人,说起话来显得格外私.密,特别是吴妈妈压低了的语气,竟好似在密谋什么一般。 吴妈妈见顾水璃一反常态地不苟言笑,便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送她们来的几个婆子赶着回去过年,今日一大早便已经坐着马车回去了,留下了这两个女子确实有些棘手……”她小心地觑了觑顾水璃的神色,小声道:“她们两个,是国公爷指明了给六爷做通房的……” “哦,那又如何?”顾水璃尽量不动声色,连语气都没有什么波动。 吴妈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神色,“顾小姐,您可真有大家闺秀的风范。”顿了顿,又道:“这两个女子虽说是长者赐不敢辞,但是其中一个叫香巧的,实在是一个不安分的。据说她是夫人养在身边,本想着讨好国公爷的,没想到她居然勾搭上了三爷。这样的女子送给我们六爷,真不知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吴妈妈,”顾水璃淡淡笑着,“想不到您离京城那么远,消息倒也灵通。” 吴妈妈讪讪笑了笑,“哪里是我的消息灵通,实在是这次来的一个婆子和我以前关系甚好,昨晚特意向她打听的。” “他们送他们的,只要你们六爷不接受不就行了。” “顾小姐,”吴妈妈挤出了几分笑容,“我知道您和六爷感情深厚,说这些您肯定不爱听。只是国公爷这次送了两个女子来,若六爷全部都退回去,岂不是却了国公爷的意?他们父子感情本就生分,这下可……” “那依妈妈所见呢?” “依我所见,这个叫香巧的看着就是一脸的不安分,我已经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偏院,只等着六爷回来的时候处置。至于还有一个……”吴妈妈小心地挑目看了顾水璃一眼,露出了几分笑容,“这个丫鬟却是个不错的。她叫红.袖,十几岁的时候便伺候六爷,是六爷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当初四姨娘本打算将她开脸给六爷做通房,只是后来六爷进了神机营,才不得不作罢。红.袖聪慧又贤淑,又深知六爷的脾性,她来了府里,不但给我增加了助力,您也可以省些心哪!” 顾水璃神色不变,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轻轻饮了一口茶,轻声道:“我本就是个不操心的闲人,也谈不上什么省心不省心的,只要妈妈您觉得好就行了。” 吴妈妈面露喜色,“顾小姐,有您这句话就好办了。”说罢又向前倾了倾身子,“我想着红.袖是伺候六爷惯了的,便将她安置在了六爷的静心苑里。六爷回来后,身边也好有个人服侍。” 顾水璃手里的杯盖重重地碰到了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突然静下来的室内显得分外响亮,倒是将吴妈妈吓了一跳。她见顾水璃端着茶杯垂目不语,面色也不是很好,便试探着问:“顾小姐,我这番安排可好?” 顾水璃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妈妈,“您都已经安排好了,还来问我干什么?你们六爷不在,这个府里的这些事情本就是您做主,我只不过是住在这里的一个客人而已。客随主便,您乐意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横戈马上经年日,但能安得海波平”是由戚继光的《马上作》中的“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和《韬铃深处》中的“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两句诗拼成。在此说明出处,借用了戚大人的诗句,亲们表说我抄袭。(*^__^*) ☆、花园里巧遇(上) 吴妈妈微微愣了下,来之前她在心中设想了很多,顾水璃或哭闹、或大发雷霆、或悲伤欲绝,她都预备好了对策和说辞,但是顾水璃这样一副镇定平静的表情却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察到了顾水璃语气中的不悦,便放低了姿态,缓和了声音道:“顾小姐,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您想必也知道,六爷本是庶子,排行又小,一直以来在国公爷面前并不受宠。当年,六爷在京城里被大爷他们压制着,无法崭露头角。后来他不顾国公爷的反对,执意请命来了这福建。国公爷也是个倔脾气,索性放话不再管六爷,父子俩之间关系更加不好。好在六爷争气,这几年连连立功,晋升了职位,父子关系这才有所缓和,连四姨娘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去年过年的时候,我随六爷一起回过京城,终于见到四姨娘脸上有了笑模样。” 顾水璃第一次听到关于孟云泽在荣国公府里的情况,便稍稍坐直了身子,凝神听着。 吴妈妈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可怜四姨娘也曾是权贵家的尊贵小姐,却不幸做了姨娘,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只能期盼六爷能给她争一口气……她的身子骨一直不好,所以这次六爷失踪了大半年,我都瞒着没有往国公府里报信,就是怕她一时受不住。官府那边,也幸好刘总兵爱才,一直不遗余力地寻找六爷,没有往上面报,这才两边都瞒住了六爷失踪的消息。总算是天可怜见,保佑六爷平安归来,四姨娘也算是没有白白受了这些年的苦……” 顾水璃从未听过孟云泽提起他的生母的具体情况,正听得仔细,吴妈妈却转移了话题。 “这次国公爷一次送了两个女子过来,丫鬟也好,通房也罢,总归还是心疼六爷,担心他被外面的……”吴妈妈及时收住了话,小心翼翼地觑了顾水璃一眼,见她表情淡然,便继续道:“担心六爷无人服侍,所以这两个女子若不安置好,势必会加剧六爷和国公爷父子间的矛盾……” 吴妈妈收住了话,室内一时寂静了下来,只听到窗外的寒风呼呼拍打着窗棱,发出阵阵响声。 顾水璃知道她这是等着自己表态,便微微放松了身子,挤出几分笑容,“吴妈妈您多心了,您安排得很好。” 吴妈妈也似松了口气,笑道:“只要顾小姐您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顾水璃也笑,“这个府里本就由妈妈您一人管事。您是六爷最信任的人,最妥帖不过的。” 吴妈妈见她的表情不似作伪,便笑道:“顾小姐,我就知道您是一个明事理的人。”顿了顿,又大着胆子道:“我索性还倚老卖老地多说一句话。您知道吗?原来六爷这次一回来就给国公爷写了一封信,居然是要娶您为正妻,这下可惹怒了国公爷,所以这才一下子送了两个丫鬟过来。据府里来的婆子们说,国公爷现在正在抓紧给六爷说亲呢,总还会是在京城里的侯门贵族家里定一个合适的小姐……” 饶是顾水璃已经想到了孟云泽家里必定不会那么轻易同意他们的婚事,听到这一番话也仍是犹如一声霹雳响在耳侧。她怔在那里,脑中嗡嗡作响,一张脸也开始煞白。 吴妈妈叹了口气,又继续道:“这些事情我之前就和您提过,您也应该看得透。只是六爷……他是个倔脾气,我担心他因为这件事情又和国公府里翻脸,白费了这么些年的努力,连带着四姨娘也难得立足……” 顾水璃心里如针扎般的难受,又觉得身子发软发飘,从未觉得自己这般的无力,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又听吴妈妈继续说着,“顾小姐,您也知道六爷最看重您,最听您的话,以后六爷回来了,您还是多劝劝他……” 顾水璃静静坐了半晌儿,忍了又忍,这才冷冷笑道:“这件事情我可劝不了,还是让最知你们六爷脾性的那位红.袖姑娘去劝吧……” 这番话说得冷冰冰,吴妈妈微微怔了怔,便也明白顾水璃必是已经恼火了。反正她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便见好就收,起身告辞。 第22节 顾水璃连客套话都没有,只是怔怔坐在那儿想着心事。吴妈妈又叹了口气,微微福了福身,便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 虽然顾水璃打定了主意,务必要心如止水,不被这些事情扰乱了心绪,一切都等孟云泽回来,看他会做怎样的决定。但是,身处这座小小的宅院,有些事情纵使想置身事外也是无法回避。 却说这一日,天气尚好,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居然露出了久违的太阳。顾水璃在院子里关了这么些日子,只觉得身子都快要长霉了,便带着翠翠和小桃到后花园里转一转。 一路上看到很多匆忙的仆人,或抱着大堆的东西,或拿着打扫的工具,正在进行年前最后的准备,倒显得这慢悠悠地闲庭信步的三个人是那般格格不入。 穿过了一个月洞门,快到后花园的时候,迎面看到前方走过来一群丫鬟婆子,当中为首的一个婆子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对襟褙子,挺直了身板,微微昂着头,正是吴妈妈。她的右侧是一位身段窈窕的年轻女子,身穿桃红色的交领褙子,梳着桃心髻,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一边走一边正在和吴妈妈说着什么。 一行人看到顾水璃主仆三人,略愣了愣,吴妈妈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对着顾水璃行礼,嘴里恭敬地道:“顾小姐。” 顾水璃伸手搀扶住了她,吴妈妈身后的几个丫鬟婆子也纷纷向她行礼,几个人中,偏偏听到那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娇柔,犹如出谷黄鹂一般清脆,格外清晰。 “吴妈妈,你们这是……”顾水璃问道。 吴妈妈笑道:“马上要过年了,我带着几个管事的婆子们到园子各处看一看,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的。顾小姐,您今天兴致好,出来转转?” 顾水璃笑着点了点头,“成日关在院子里,身子都僵硬了,出来走动走动。” 吴妈妈连连点头称是,又指着那个年轻女子道,“顾小姐,这便是国公爷送来两个丫鬟之一。她叫红.袖,是以前服侍六爷的一等丫鬟。” 红.袖便又恭敬的上前裣衽行礼。 顾水璃见她举止文雅,进退有度,身材纤侬合度,长得也是容貌秀美,粉白的鹅蛋脸,丹凤眼,柳叶眉,一张樱桃小嘴,端庄中透着妩媚,淡雅中带着娇俏,竟是好一个标准的古典美人。她微微怔了下,心中莫名的涌上一股烦闷,便淡淡颌首道:“免礼。” 红.袖谢过了顾水璃,又退回到吴妈妈身边,微微低着头,带着恬静的笑容。这样一副娴静得体的模样,哪里像是丫鬟,简直就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顾水璃心中忍不住暗暗骂道:“好你个孟云泽,艳福不浅,身边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貌美的贴身丫鬟,也不知你们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脸上却仍是露出笑容,轻声道:“吴妈妈,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我们去园子里略略转一转便回去。” 吴妈妈点头道:“那我们就不耽误顾小姐的时间了。”她看了看一直没有言语的红.袖,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加了一句,“哦,对了,顾小姐,我现在毕竟上了年岁,精力大不如以前,幸好红.袖来了,给我添了大助力。我妄自做主,先将厨房的事务委托她代为管理,到时候等六爷回来了再由他定。这段时间,顾小姐有什么想吃的,不合胃口的,只管吩咐红.袖。” 红.袖也恭敬地垂首道:“顾小姐有事还请尽管吩咐。” 顾水璃淡淡笑了笑,“吴妈妈,您倒是雷厉风行,这人才刚进府,您就给她分派了活儿了。”又笑眯眯地看着□□,“红.袖姑娘,早就听吴妈妈说你是个聪慧能干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厨房事务虽杂,却是最为要紧,关系着府里每一个人的健康和安全。以后,可就要多多有劳你了。” “红.袖定当尽忠职守,不敢有负六爷和吴妈妈所托。”红.袖也是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 顾水璃突然觉得寡然无味,便点了点头,带着翠翠和小桃继续往后花园里走。 “小姐,看来小红说的没有错,这个红.袖真是一个狐狸精。”翠翠愤愤说着。顾水璃走得快,她便也加快了脚步紧紧跟着。 顾水璃便自嘲地笑了笑,“她举止娴雅,比我还像小姐,哪里像狐狸精?无非是长得漂亮而已,我看你是嫉妒她吧!” “小姐,我这不都是为了您好!”翠翠不依地跺了跺脚,一边又埋怨道:“这个国公爷也真是的,送这么个妖精到将军身边,这不是摆明了要勾他的魂吗?” 顾水璃冷冷笑了笑,“那不正好,这就是他的目的啊!在国公爷眼里,只怕我才是要勾他儿子魂的妖精呢……” 作者有话要说:  祝亲们端午节快乐!(^o^)/~ ☆、花园里巧遇(下) 遇到了这么一幕,顾水璃逛园子的兴致少了许多。她本想打道回府,可是又不想再碰到那一群人,便仍是带着翠翠和小桃往后花园深处走着。 此时万树枯落,百花凋零,处处呈现出一副颓败的气息,唯有一处种着几株腊梅,小小黄黄的花朵在枝头傲然挺立,绽放得灿烂,随风送来一阵沁人的香味。顾水璃方才烦躁的心莫名的平静下来,便放松了心情,放缓了脚步。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弯弯曲曲的小道慢慢往前走着,两旁虽然是四季常青的灌木丛,但是被冬日里的寒意摧残后,仍然失去了以往生机盎然的鲜活,黯淡的绿色好似蒙上了一层雾,在冬日的暖阳下显得愈发蔫头耷脑,无精打采。 快到她最爱待的那一处楼台水榭时,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姿态优雅地靠坐在池边亭子的围栏上,正静静的垂头望着水池里的鱼。纵然有些远,也仍是可以看到她肌肤胜雪,乌发如云,一身碧绿烟花的长裙,配着鲜嫩的鹅黄色交领窄袖短衣,好似冬日里的一株水仙,嫩得似乎可以掐出水来,在四周枯败黯淡的景象中,越发显得生动鲜活。微风轻轻拂过,吹得她衣裙微摆,发丝轻舞,竟好似那写意画中的古典美人活过来了一般。 “小姐,那个只怕就是京城里送来的另一个丫鬟了,这个比刚才那个还像狐狸精。”翠翠小声愤愤地在耳旁说着。 顾水璃斜睨了她一眼,没有言语,看了看前方亭子里那个我见犹怜的倩影,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便懒懒道:“突然有些乏了,咱们回去吧!” “小姐——”翠翠心急地跺了跺脚,“咱们干吗要回去,莫非还怕了她不成?”说罢一边卷着袖子一边道:“她居然坐在您最爱坐的地方,看我不去将她赶走。” “翠翠——”顾水璃瞪了她一眼,“干吗要去做那些无谓的事情,没得自降了身价。” “小姐说得对。”一直很少言语的小桃轻声道,“现在起风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顾水璃赞许地看了小桃一眼。因为翠翠年岁大一些,她平时倒是对翠翠更为看重,只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发现翠翠忠心有余,机智不足,有时候还过于冲动。反而是小桃,虽然年岁小,平时言语也不多,但是一旦开口都是说到点子上,为人也比翠翠稳重得多。 翠翠虽然满心不服,无奈顾水璃已经转身走了回去,她只好回头愤恨地瞪了一眼仍坐在亭子里伤春悲秋的那位“狐狸精”,又加快步伐去追赶已然走远的顾水璃和小桃。 ***** 因为发生了这样不甚愉快的事情,晚膳的时候,顾水璃的胃口也不是很好,郁郁地随便吃了两口,便没了食欲。 “小姐,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小桃小心地问着,“奴婢听小红说,厨房里换了两个妈妈,莫不是味道和以往不一样了?” “没有,”顾水璃放下筷子,“饭菜比往日还清淡精致些,只不过是我没有胃口而已。” “哼,肯定是那个叫红.袖的接管了厨房,就在小姐的饭菜上马虎了。小姐,她这是给您一个下马威,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让奴婢去厨房里,好好骂一骂那群目中无人、狗眼看人低的婆子们。” “翠翠——”顾水璃无奈地喝住了她,好一阵头痛,“你怎么总是这样冲动?用脑子想想问题,那个红.袖刚刚进府,正是小心翼翼、四处交好的时候,干嘛这么早树敌?饭菜有没有问题,你们尝一尝不就知道了。”她烦闷地站了起来,甩一甩衣袖,“我进房躺躺去,没事不要打扰我。” 这一日晚上,顾水璃又一次失眠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顾水璃不是因为忧心孟云泽,而是烦心下午的事情。 下午在后花园遇到的那两个女子一直停留在顾水璃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紧张和害怕。她知道自己离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端庄贤淑的女子相差甚远,而且也没有可以依赖的家族和家人。荣国公仅仅为孟云泽塞了两个通房便已是如此的出色,若精心为他选了正妻,想必更是品貌俱佳,又有显赫的家室。不知到时候孟云泽会如何抉择,是选择一无是处的自己,还是选一个对他大有助力的世家贵女…… 她与孟云泽分离了这么久,在岛上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现在居然无端端对他生出了生分之感。她突然惊觉,她熟悉的那个对她柔情似水、百般宠溺的孟云泽只存在于岛上,来到这个她不熟悉的世界后,长期的分离,让她对孟云泽产生了隔阂感。他回到了属于他的这个世界,他有他的职责、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的家人……可是自己呢,什么也没有,自己所有的一切,唯有一个他而已…… 若孟云泽果真在家族和她之间选择了家族,那自己该怎么办?顾水璃突然惊觉,她在这个世界除了依附孟云泽,居然没有生存的能力。她的专业知识在这里派不上任何用场,她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甚至连做针线活糊口都不行…… 除了孟云泽,她在这儿也没有任何的朋友。翠翠和小桃好似对她忠心,但花钱买下他们的却也是孟云泽……唯一属于她的好像就只有她从小抚养了一场的八公,可以现在连八公也已经和她分离,也不知它还记不记得自己…… 顾水璃胡思乱想地折腾了大半夜,一会儿绝望得几乎天都要塌下来,一会儿又信心满满,笃定孟云泽一定会践诺守信。一直到窗外浮现薄薄的亮光,隐隐听到远方传来公鸡的报鸣声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分,顾水璃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黑着眼圈从床上爬了起来。听到动静,一直守候在门外的翠翠和小桃走了进来,两个小丫鬟都是一脸的担忧。 “小姐,您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晚?” “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 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地问着。 顾水璃摇了摇头,无精打采的梳洗完毕后,小红已经摆好了早膳。 早餐比以往丰富精致得多,白糯鲜美的海贝粥,香脆可口的泡脆笋、酸萝卜,还有色香味俱全的肉末炖豆腐、三鲜鸽蛋、素炒三丝等炒菜,再加上如工艺品一般精美的煎包、蒸饺、桂花糖糕、玫瑰酥等各色糕点,分量均不多,用十来个精致小巧的碟子装着,荤素搭配,咸甜具有,不禁令人眼前一亮,食欲大开。 顾水璃却仍是没有胃口。她一看便知,这一桌子不同于往日的菜肴原因无他,无非是红.袖掌管厨房后的牛刀小试而已,可以想见她必是一个精细讲究又周全体贴的人。 偏偏布好了桌子的小红见他们几人都面露惊叹之色,她难得在顾水璃面前展示自己,便抓紧了机会卖弄自己的口才,“小姐,今日的早膳可是与往日不一般呢!这是红.袖姐姐拟的菜单,据说既滋养又美味。厨房里的几个妈妈们都赞不绝口,都说到底是京城国公府里来的人,实在是不一样呢!”她见顾水璃没有言语,看着一桌子菜发呆,以为她听得入神,便继续笑道:“特别是这几碟子糕点,可是红.袖姐姐亲自做的。据说,当年将军在京城国公府里的时候,最爱吃红.袖姐姐做的菜肴和糕点了……” “啪”的一声,顾水璃搁下了筷子,打断了小红的话语,也吓坏了三个丫鬟。 “小红,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话,还不快出去干活儿去。”翠翠瞪着小红。 小红委屈地看着顾水璃,却见她神色更加不好,便红了眼圈,讪讪地走了出去。 “这个小红可真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偏偏是哪壶不开就提哪壶!”翠翠愤愤地抱怨着。 顾水璃冷冷笑了一声,“人家小红可比你机灵。刚才这番话可不是她随意说的,背后定少不了指使的人。” “指使?莫非那个红.袖这么快便收买了小红?”翠翠疑惑的问着,随即又骂道:“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亏小姐你对她那么好,在咱们院里呆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也不见得就是红.袖,她刚刚来,还没有那么快的动作。”顾水璃淡淡笑道。 “那会是谁呢?”翠翠不解地看着顾水璃。 顾水璃叹了口气,又看着若有所思的小桃,“小桃,你来说说看。” 小桃踌躇了下,小声道:“以奴婢所见,想必是吴妈妈授意。小红本来就是吴妈妈的人。” “可是吴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顾水璃眼里带着些微的笑意,又故意问她。 小桃略略提高了声音,神态也自如了些,不再那么局促,“小姐,吴妈妈以前是将军的奶妈,这红.袖又是将军以前的贴身丫鬟,想必他们二人以前在国公府里便极为相熟。所以这次红.袖一来,吴妈妈便将管理厨房的差事交给了她,既是为她长脸,又是助她在府里早日立威。至于让小红说这番话……”她想了想,“奴婢想,一是为了拉近您和红.袖的关系,二者也是告诉您,红.袖以前和将军的关系……” 顾水璃赞许地看着她,“小桃,你分析得很对。”说罢又看向翠翠,“翠翠,你虽然年纪略大些,但有时候反而没有小桃稳重、沉得住气。你们都是我最贴心、最信任的人,我希望你们二人都能够安安稳稳,不说为我增加多少助力,但也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她静静看着他们二人,表情严肃,又带着语重心长,“你们听明白了吗?” 翠翠脸一红,看了看小桃,两人都低头恭敬地答道:“奴婢明白了,以后定当尽心竭力,谨言慎行,不会让小姐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父亲节,祝伟大的父亲们节日快乐! ☆、古代购物狂 顾水璃满意地点了点头,三个人便都沉默了下来,看着一桌子饭菜没有说话。袅袅轻烟带着诱人的香味在屋子里散发开来,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 良久,小桃小声问道:“小姐,菜快要冷了,您还吃吗?” “吃,怎么不吃!”顾水璃回过神来,有些咬牙切齿地道:“这可是人家红.袖姑娘精心准备的,不但我要吃,你们俩也一起来吃。快快快,别站着,都坐下吃。” 翠翠和小桃面面相觑,都站着不敢动,又听顾水璃道:“快坐下吃啊,这么丰盛的早餐,不吃白不吃!” 主仆三人吃完了早餐后,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也不得不承认吴妈妈安排红.袖管理厨房确实有她的道理所在。这一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搭配得也好,看得出来,做饭的人的确是花了工夫和心思。顾水璃心道,这个红.袖在食材搭配、烹饪方法上倒是很有些专长,若到了她那个世界,搞不好就是个美食家或者营养学家。 饭后,翠翠见顾水璃无甚表情的端坐在那里,她方才受了顾水璃的一番敲打,此刻便收敛了许多,小心翼翼地问着:“小姐,今日您想做些什么?是看书、绣花还是练字,或者……再去园子里转一转?” 顾水璃愣了会儿,心想,看书也好,练字也罢,做得再好,也改变不了荣国公府不会接受自己的事实,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委屈自己。想到这儿,她突然有些自暴自弃,赌气般地拍一拍桌子,大声道:“咱们今日什么也不干,就闲呆着,好好享受人生!” “享受人生?”两个丫鬟疑惑的问着。 顾水璃突然眼睛一亮,“你们想不想出去逛一逛?走,本小姐带着你们shopping去!” “削……削什么苹?”翠翠愈发疑惑,又很是为难的苦着脸道:“小姐,您要削苹果吃吗?这个季节可是没有。” 顾水璃看着两个一脸迷糊的小丫鬟,忍不住拍桌大笑,将这几日的郁闷、烦闷、憋闷……所有的胸闷和不快,都在这一阵大笑中发泄出来。离开云水岛后,她再也没有这般无拘无束地大笑过,此刻索性发泄个痛快,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养成的温柔贤淑风范荡然无存,看得两个小丫鬟目瞪口呆。 “走,本小姐带你们逛街去。逛铺子,下馆子,你们想要什么,我今日都满足你们!”顾水璃意气风发地站了起来,豪气地挥了挥手。 ****** 年前的福州城中心的大街上很是热闹,到处熙熙囔囔,挤满了打年货的人们。和上次逛街时的感觉不同,这次街上的人们明显脸上笑容多了很多,大概是年关将至,除旧迎新的喜色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上。 顾水璃穿一身深蓝色的男装长袍,扎着男子的发髻,头戴发巾,潇潇洒洒地走在前面,翠翠也是一身青色的男装,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只有小桃,因为没有合适的男装,再加上她身量小,还是未及笄的小丫头,便仍作小女孩打扮紧跟其后。 在后面,则是如临大敌、一脸紧张的孟兴,以及孟兴身后几个乔装成路人的护卫。 虽说孟云泽离开时,曾经交代过孟兴,只要顾水璃有兴趣出去逛逛,他就务必要将她陪好,同时还要保证她的安全。但是孟兴深知此事责任太大,暗暗期盼顾水璃不要突发这样的兴致。 幸好顾水璃安分守己地在府中待了一个多月,眼看着春节将至,只要守得孟云泽回来,孟兴便算是交了差。可是他还没有彻底松口气,这位大小姐居然突发奇想要出去逛街,还选在了人最多的春节前夕。孟兴再多的牢骚和抱怨都不敢言说,不但佯装热心的提供了自己两套新做的衣衫,安排了几个护卫跟在后面贴身保护,还得强装笑脸,兴致勃勃地陪着这三个逛兴十足的女人。 大概每一个需要发泄情绪的女子都可以成为购物狂,正如此时的顾水璃。她带着两个丫鬟、一个小厮,还有若干个不知道躲在哪儿的侍卫,兴致勃勃地逛着,逢店必进,看到喜欢的就买,没一会儿,每个人手上都拿满了大包小包。 翠翠和小桃两个小丫鬟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到街上逛。看来热爱逛街和购物是女人的天性,不论时代,不分年龄。三个女人一路逛下来,都是面色泛红,目光晶亮,精神抖擞,唯有跟在后面的孟兴和几个侍卫叫苦不迭。 孟云泽出征之前曾经给顾水璃留下一个小木盒,嘱咐她若想出去逛或买些东西,可以用里面的零碎银子。顾水璃一直未打开看过,出门前让翠翠寻了出来,里面除了几十两的碎银子,居然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第23节 顾水璃对这些银两和古代物价没有什么概念,但是看到翠翠和小桃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的惊讶表情,便知道这些钱足够她花一阵子的了。当时她捧着小盒子,心中忿忿想着:好你个孟云泽,你早就知道很长时间不能陪我,这些钱只怕是做补偿的吧。正好本小姐被你的两个通房弄得很不开心,这些钱,不花白不花! 有了银两,又有了购物的理由和动力,买起东西来也毫不手软,什么衣服、小首饰、小配饰、香膏面脂、糕点……零零总总买了一大堆。尽管怀着对孟云泽小小的怨忿之心,但是顾水璃为他买的东西最多,大到衣物、布料,小到扇坠、文房四宝。除此之外,她还给翠翠、小桃和孟兴各买了礼物,连带着小红和吴妈妈也有份,大有慷他人之慨的感觉。 一通酣畅淋漓的大购物之后,顾水璃一直烦闷和虚空的心情得到了很大的抚慰,她心满意足地带着翠翠他们进了本地的五星级饭店——庆丰楼。 庆丰楼依然人满为患,楼上楼下都挤满了人。 今日出来的急,没有提前定位,孟兴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去和掌柜的交涉了半天,终于给他们在一楼大厅的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抢到了一张桌子。 顾水璃坐下后,命翠翠和小桃也坐在旁边。两个小丫鬟推辞了半天,见实在却不过,只好不自在的侧身坐下。这两个小丫鬟今日都十分兴奋,一路上逛的时候都是左顾右盼地看个没完,现在坐在酒楼里,仍是好奇地四处打量。 “孟兴,你还有几个弟兄呢?他们今日也是累了一天了,十分辛苦,叫他们一起来吃饭吧!”顾水璃体贴地问着。 孟兴挠了挠脑袋,佯装不懂,“哪有……哪有什么弟兄啊?” 翠翠噗嗤笑了,“一路上跟着我们的那几个侍卫,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啊?咱们买的东西还被他们提着呢!” “顾小……少爷,我们是下人,哪能和您同桌吃饭?”孟兴有些为难。 顾水璃沉下了脸,“孟兴,以后在我面前,少说这些下人不下人的话,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说罢柔和了表情,“你们今日跟了我一日,辛苦了。” 孟兴愣了愣,眼中隐隐浮现了水光,他不自在地偏了偏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那几个侍卫,想了想,道:“这样吧,顾……少爷,他们都是粗人,又是男子,和你们同桌毕竟不合适,我再给他们单独安排一桌,您看怎么样?” 顾水璃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翠翠和小桃见她如此体恤下人,也都是感动得看着她不语。 孟兴点了两桌菜,一行逛得累了的人都默默地埋头苦吃。顾水璃和翠翠、小桃一桌,点的都是些女子爱吃的清淡菜。孟兴和几个侍卫一桌,桌上都是男子喜欢的大鱼大肉,因为还有任务在身,他们便也不敢喝酒。 快吃完的时候,旁边一桌又来了四五个顾客,都是四五十岁的男子,一坐下就大声地说笑。他们嗓门极大,旁若无人地大声喧哗,惹得周围的顾客都频频皱眉。 顾水璃眉头微不可见地轻蹙了蹙,孟兴已经机灵地跑过来小声问道:“顾少爷,要不要换个位子?” 顾水璃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反正已经快吃完了。公众场合,这样的事情总是难免的。” 说话间,听到邻桌上一个高大壮实的男子大声道:“林老兄,前日收到犬子的书信,说令郎这次在军中表现甚好,听说还晋升了千总?” 姓林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捻须笑道:“哪里哪里,都是长官抬爱,弟兄们帮衬,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吧!” 那高大男子又道:“还是令郎机灵,听说孟将军一回来,他就又回了他的部队。不像我家那个傻小子,还固执地留在孙将军的部队里。不管怎么说,孟将军一直都是打前锋,在他的手下立功机会多,升职也快。你看,他们两个人一起进的部队,现在令郎已经是千总了,犬子却还是个旗总……” 那林姓老头又谦虚道:“哪里哪里,各有各的好处。在孟将军的手下虽然立功机会多,但是危险也大。不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是冲在最前面,都是拿着命在拼啊!您别说,我可是夜夜睡不好,时时悬着心哪……” 他嗓音低了下去,顾水璃急忙打起精神竖着耳朵听,又听他道:“别的不说,单说这一次,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将倭寇赶回了海上的老窝。其他的部队都可以各自回去过年,唯有孟将军的部队还要驻守在兴化,防止倭寇反扑。升职有什么用?我和我家老婆子就只盼着他能回来和我们吃个团年饭啊……”说罢还拭起了泪。 一旁的其他男子便纷纷劝说:“哎呀,林兄,男儿志在四方,守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酒,吃菜……”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五更已完。周四继续接着更新,请继续关注哦!!! ☆、内宅的交锋 顾水璃还想从他们嘴里多听些战场上的消息,见他们只顾着吃喝,不再提及,不免有些失望。又见孟兴仍在一旁傻站着,便小声问道:“他们刚才说的孟将军是不是就是孟云泽?” 孟兴脸色白了白,苦着脸道:“应该是吧,参将以上的军官中好像就只有我家六爷姓孟。而且,六爷一向是打前锋……” “这么说,孟云泽不回来过年了……”顾水璃好不容易轻松的心情荡然无存,沉着脸问道。 “这个……这个……小的也不知啊……”孟兴突然觉得心慌意乱,浑身燥热,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的六爷捏了一把汗。 顾水璃冷着脸坐在那儿,心中又失望又气恼又怨愤。她心道:好你个孟云泽,以前孤家寡人一个,打仗冲在前面倒也罢了,现在明明知道她在家里等着他,怎么还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而且仗都打完了,还守在那儿不回来过年…… 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恼火,啪的一声将筷子搁在了桌子上,眼圈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翠翠小心翼翼地递上了帕子,小桃也小声道:“小……少爷,您今日太累了,精神不好,咱们回去吧……” 顾水璃也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情绪实在是不妥,转念又想到这毕竟也是好消息,不管怎么说孟云泽也是打了胜仗,他的手下既然立功晋升,想必他现在应该也没有什么安危问题,便又心安了许多。 她尽量平稳情绪,坐直了身子吩咐孟兴,“你去问问那几位侍卫大哥吃饱了没有。如果吃好了咱们就回去吧!”顿了顿又道:“你回头去总兵府那边打听打听,看看前方战事如何,六爷他……现在可好,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孟兴连连点头,又忙不迭地去了侍卫们的那一桌。 ***** 冬天黑得早,没到傍晚的时候,暮色便已经降临。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胜利果实”回到孟府的时候,刚进了内宅的垂花门,不出意外地看到吴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坐在走廊的栏杆上,看到顾水璃他们,便立即起身,沉着脸快步迎了上来。 顾水璃习惯性的有些心虚,转念又想,怕什么,自己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既然再怎么样做也无法为这些人所真心接受,还不如就保持本心,做个本我。这样一想,她便昂首挺胸,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顾小姐,您这是出门去了?”吴妈妈施了施礼,礼貌的问话中却带着质疑的语气。看到顾水璃他们一身的男装,还不甚赞同地撇了撇嘴。 “吴妈妈。”顾水璃好似没有看到她不悦的神色,标准地回了礼,笑得自如,“快过年了,我出去买了些年货。”说罢回头看着孟兴,“孟兴,还不快将买给你娘的东西拿出来。” 孟兴急忙从身后侍卫手上堆着的一大堆包裹中挑出两个来,笑嘻嘻地递给吴妈妈,讨好地道:“娘,这几件东西是孩儿亲自为您选的,……”他嘿嘿笑了笑,“不过,当然是顾小姐掏的钱……” 吴妈妈此时再多的说教也无法施展,只好笑骂了孟兴一句,“好你个臭小子,你孝敬老娘的东西,怎好意思让顾小姐破费。” 顾水璃便道:“吴妈妈,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在府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悉心照顾。”她指了指那几包东西,“这几幅布料我觉得挺适合您的,您看着做几件衣裳。再就是几包糕点,送给您和几个妈妈们尝尝鲜,您们平时也辛苦了。” “哎哟,顾小姐。”毕竟拿人的手短,顾水璃又是在众人面前为她长脸,吴妈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您这样体恤我们,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顾水璃笑得更是温柔,“吴妈妈,您是润甫最亲切的人,也便是我最亲切的人。润甫不在家里,我便代替他来孝敬您。”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吴妈妈连连摇头,一张脸笑成了菊花,早就忘了之前准备好的一肚子的说教。她身旁的婆子们也七嘴八舌地应和着。 “顾小姐真是体恤下人。” “将军和顾小姐都是顶顶温和大度的人。” “……” 顾水璃便露出了温和得体的笑容,微微颌首示意后,带着翠翠、小桃他们往平夷院走。 走了没几步,耳旁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顾小姐,请留步。” 顾水璃停下来,愕然看过去,却是一身桃红色衣裙的红.袖。方才她站在几个粗壮的婆子身后,被遮了个严严实实。现在露出身来,一身鲜艳的红衣包裹在玲珑的体态上,在几个身材臃肿、衣着黯淡的婆子的衬托下,越发如一朵冬日里盛开的花朵,脱凡出尘。 “莫非叫红.袖便非得天天穿红的?”顾水璃在心中暗暗腹诽,脸上却笑得亲切,“红.袖姑娘,有事吗?” 红.袖福了福身,“顾小姐,以后您若不在府里用膳的话,还请先告知一下,免得厨房里准备了饭菜,白白浪费了食材。” “哦,你这是说,我以后若要出门的话,要先请示过你才行啰!”顾水璃脸上仍留有淡淡的笑意。 “红.袖不敢。”□□微微躬了躬身,面上神情却仍是不卑不亢。 “红.袖姐姐。”小桃站了出来,“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们走得急,忘了嘱咐小红去厨房里说一声了。” 小红本就是厨房里的丫鬟,来到平夷院后,她的主要职责除了打扫的粗活,便是去厨房领餐。顾水璃他们出了门,不管有没有吩咐,小红都有职责去厨房通知取消用膳。 小红是吴妈妈的人,这下子,吴妈妈站不住了,急忙出来打圆场,“顾小姐来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出门,事发突然有些遗漏也是有的,以后注意就行了。” “现在天气冷,想必中午做的饭菜也不会坏吧。”顾水璃却不再沿着他们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正好我们逛了一天肚子也饿了,就将中午的饭菜热一热,我们权作宵夜吧。免得浪费了食材,令红.袖姑娘为难。” 红.袖身子微微僵了僵,和吴妈妈几个婆子们相觑了一眼。中午为顾水璃做的午膳早已祭了他们几个婆子的五脏庙,哪里再去热来。她想了想,笑道:“顾小姐是千金之躯,饮食上怎可以马虎,您想吃宵夜,厨房里哪怕熄了灶火,也得要几个妈妈们生火开灶,重新烹饪,哪儿能吃中午的剩饭剩菜。” “不敢劳烦妈妈们。”顾水璃笑了,“正好,我们今日买了小炉子,方便在院子里煎些汤药什么的,免得为一些小事让厨房的几个妈妈们受累。”她今日逛街时特意买了小炉子、小瓦罐、小锅子,就是想着平时自己可以在院子里开些小灶,炖汤、煮粥、吃火锅什么的。自从得知□□掌管厨房,她就有了自己开小灶的想法,想不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她看向翠翠,“你待会儿和小红去厨房将中午的饭菜领回来,咱们自己热了吃。” 红.袖终于变了神色,面色也有些发白,突然觉得这个顾小姐并没有吴妈妈说的那么简单,今日这一番试探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想了想,恭敬地笑着,“顾小姐,您这样说不是打我们的脸嘛!您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哪儿能让您自己去做呢!” 顾水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红.袖笑得端庄,笑容却不达眼底,面上隐隐带着试探,似乎顾水璃一个小小的疏忽她便又可以顺势压上。 顾水璃突然觉得有些疲倦,这样的语带机锋,虚与委蛇实在是无甚意思,便淡淡笑了笑,“算了,我今日吃得饱,晚上就不吃什么了。我也是累了,就先回院子了。”说罢冲着翠翠使了个眼色,便头也不回地慢慢往前走。 翠翠虽然冲动,人却不笨,早已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她见顾水璃带着小桃走得远了,便笑嘻嘻地看着红.袖,“小姐不饿,我们可是饿了。一会儿我就去厨房里领中午的饭菜。小姐吃不得剩菜,我们吃倒是没有问题的。” 红.袖沉下脸,静静看着翠翠,翠翠也不甘示弱,微微昂着头看着她,一时有些僵持住。 还是孟兴出来打了圆场,“翠翠姑娘,我们两只胳膊提了一天的东西,都快酸死了,你行个好,快让我们搬到院子里去吧。” 侍卫们却是不好进内院的,正好几个婆子都在,便七手八脚地接过了包裹,一起送进了平夷院。 翠翠到底还是不依不挠地带着小红去了厨房。红.袖也是早有准备,命厨房的婆子们准备了一桌子饭菜,只说是为她们热好了中午的剩菜。翠翠也不说破,淡淡笑了笑,道一声“有劳”便拎着食盒扬长而去。 ☆、未雨也绸缪 有了这一次成功的外出后,顾水璃又接连着出去了几次。和第一次的疯狂大购物不同,之后的外出,她只是带着翠翠和小桃随性地四处闲逛,逛得累了,便找一处饭馆或茶馆坐一坐,听一听市井闲谈,看一看风土人情,更深入全面的了解这个地方。 吴妈妈曾经跑来不轻不重的劝了几句,都被顾水璃打太极般地给推了回去。吴妈妈无奈,只好讪讪地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便铩羽而归。 为了安全起见,之后的每次出门也仍是身着男装。她们没有再借孟兴的衣服,而是一人购置了几件男装,连小桃也是扮成了一个童子的模样。 每次外出,孟兴自然仍是带着几个侍卫贴身保护。他们都是坐不住的人,日日在街上走一圈权当活动筋骨。再加上顾水璃也对他们甚是体恤,只要外出,便为他们点上一桌丰富的菜肴,这几个大男人也跟着逛出了趣味。 逛街的时候,顾水璃想的最多的,便是她的未来。她想,如果能与孟云泽顺利结婚,一直恩爱到白首自然是最好。但是万一孟云泽向家里妥协,无法如他所承诺的娶她为妻时,她又该如何呢? 尽管每每想到这一点,她都心痛难忍,但是却不得不正视这件事。她想到了已遗忘在久远记忆深处的徐文正,他们曾经有着两三年的深厚感情,徐文正也一向视她为珍宝,但是危机时分一样抛弃了她。 而孟云泽和她只相识了大半年,更何况,孟云泽还是一个生长在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代的男子。在这里,女子都是男子的附属物,在这里,一夫多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顾水璃越想越悲观绝望,突然间心烦意乱,不知所措,她想,孟云泽在家庭的压力下真的能够一如当初吗?万一孟云泽无法娶她为正妻,她能够委屈自己与他做妾吗?想必是绝不可以的!但是,离开了孟云泽,一无所长的她又该如何在这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陌生时空独自生活下去呢? 不管是杞人忧天也好,未雨绸缪也罢,顾水璃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这几日,她逛街的时候认真研究了这里的风土人情,通过翻看史书、在茶馆听说书,也了解了这个时代的一些信息。她发现,这个与她原来的世界拥有同样的地域,只是历史不同的地方应该是另一个平行的时空。历史从王莽篡汉之后发生了改变,不知是不是哪个穿越的先行者改变了历史,产生了蝴蝶效应,这里的历史开始朝着不同的轨迹发展。经过了若干个朝代的变更之后,现在的这个梁朝基本上与她原来世界的明朝大致相同,文明程度发展得差不多,也拥有着同样南倭北虏的外患。 北虏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主要是蒙古的鞑靼部和瓦剌部。南倭便是孟云泽现在正在抗击的敌人,俗称倭寇,也就是顾水璃那个时代的日本海盗。 据说,梁朝初年曾经和日本有过正常的贸易和外交,后来因为日本进入战乱时期,一些败将残兵、海盗商人及破产农民流入海中,对梁国沿海城镇、岛屿进行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再加上本国一些不法商贩和日本倭寇在东南沿海一带进行走私贸易,让朝廷一怒之下干脆下令实行海禁。最开始只是禁止本国人赴海外经商,也限制外国商人入境进行贸易。但是越是禁商越是加剧了走私和海盗的盛行,形成了恶性循环。特别是近年来随着海贼倭寇猖獗,海禁已经越来越严厉,甚至到了连渔民下海也要禁止的地步。 顾水璃不禁哀叹,若穿到中日正常贸易的那个时候便好了,那她的一点儿日文底子还可以派上些用场,就算不能亲自做生意,做个贸易商的翻译总算还可以混口饭吃。 她虽然是英语专业,但当年认识了日文专业的徐文正之后,在徐文正的鼓动下,也跟着选修了日文,虽然不至于很精通,但是基本的对话还是没有问题。 可是现在她穿到的是视倭寇如同洪水猛兽的时候,她会日文之事绝对不能暴露,搞不好还会被当成奸细。 除此之外,她唯一觉得自己还勉强能够拿得出手的便是厨艺了,以前在家的时候,她常常在爷爷开的小餐馆里玩耍、帮忙,受身为大厨的爷爷的影响,她在烹饪一事上也有些小小的兴趣和尝试。虽然和大厨不能相提并论,但至少在岛上的时候,尽管是缺少调料,她做出来的饭菜孟云泽还是吃得赞不绝口。 顾水璃经过多次在街上的考察,觉得她倒是可以尝试着开一个小饭馆,若是将她知道的一些现代菜式和烹饪方法的长处和特点发挥出来,不说生意兴隆、挣个盆满钵满,至少糊口还是可以的。如果有了自力更生的手段,以后不管孟云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有了退路和保障。 她笃定了主意,便觉得心头大定,不禁又开始想着如何存本金来开始创业的第一步。 她穿到这个世界时,身上除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睡衣,就别无他物,来到福州后,吃穿用住更是全部依赖于孟云泽。可惜孟云泽给她的私房钱也被她这几日为了发泄用了个大半,顾水璃不禁又有些暗自后悔。 到哪里去寻些钱做开办资金呢?不能等孟云泽回来了向他开口要吧?他一定会心生怀疑,问明了原因后又必定会劝自己打消念头……顾水璃坐在庆丰楼二楼的包房里,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蹙着眉头想着心事。 “小姐,是不是今日的饭菜不合您的口味?”坐在对面的翠翠担忧地问着。 顾水璃正想着心事,猛然被她惊醒,倒是愣了下,她看着坐在对面的翠翠和小桃,指了指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你们快吃啊,都看着我干什么?我今天不想吃,我……我减肥。” 翠翠和小桃面面相觑,都很是疑惑。这几日顾水璃经常莫名其妙地走神,茶不思饭不想的,她们担心莫非是因为得知将军不能回来,她们的小姐伤心过度以至于有些失常了? “小姐,您不要埋怨将军,他不能回来过年也是因为军务在身,为了保护咱们福建百姓的安危啊。”小桃小心地劝着。 顾水璃愣了下,哑然失笑,“你们以为我在气孟云泽?没有没有,你们别担心。我……我不过是因为前几日吃得多了,所以这几日还是少吃些为好。”她看着两个小丫鬟担忧的眼神,心底有了小小的温暖,心想,在这个地方,除了孟云泽,也许还有这两个小姑娘也是真心对自己的吧…… 第24节 她见翠翠和小桃仍是坐着不动筷子,正准备再说她们几句,房门突然被推开,随着一阵劲风涌入,一个头戴玉冠,身穿深蓝色锦缎长袍的男子闯了进来。 顾水璃惊得坐直了身子,“这位公子,这是我们的房间,你是不是进错门了?” 这个男子年轻俊逸,身姿挺拔,容貌清秀,因面色苍白,再加上一双灵动的桃花眼、薄薄的略有些苍白失血的双唇,看上去有几分阴柔。他大概看到房内只有身材单薄的三个人,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下来。他轻吐一口气,关上房门后,转身对着顾水璃他们拱手施礼,开门见山地道:“在下不慎得罪了几个坏人,正在被他们追赶,还请几个姑娘提供下方便。若护得在下避过此难,他日定当重谢。” “姑……姑什么娘?”顾水璃不自在地拉了拉衣领,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挺直了脖子,“本……本公子明明是男子,哪里像姑娘?” 这个男子桃花眼微微一挑,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竟有着说不出的魅惑迷人,他轻声笑着,“那就请几位小公子行个方便吧!” 顾水璃沉吟了会儿,她见这个男子衣着华丽,举止从容,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心头一动,心道,这可真的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她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沉下脸问道:“我凭什么要帮你?” “在下方才说了,他日必有重谢。” “什么样的重谢?” “公子想要什么样的重谢?” “这个嘛……”顾水璃转了转眼睛,“自然是银子啰!” 男子神色一松,微微颌首笑道:“好,没有问题。改日定当奉上。” 顾水璃轻哼了一声,“谁知道你到时候跑到哪儿去了,我们又去哪儿找你要银子?” 男子面上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闪过几丝寒意,他突然移步向顾水璃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顾水璃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力迎面压来,她鼓足勇气,捏紧了拳头,毫不畏惧地昂头看着他,心跳却有如擂鼓。 “你……你要干什么?再不出去我们就要叫人了!”翠翠和小桃也勇敢的站了起来,挺直了胸脯、仰起脑袋瞪着他,声音却不自觉的颤抖着。 这个男子俯首静静盯着顾水璃看了一会儿,突然勾唇笑了,他的笑声虽小,却清脆悦耳,让人莫名地放松下来。方才室内冷峻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冰消雪融,好似一阵清风拂过,顾水璃却只觉得后背一片濡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许多读者认为前几章女主过得太憋闷,甚至有些亲中途弃文。(说实话,看着收藏掉,肝都在痛。/(ㄒoㄒ)/~~) 这里说明一下,宅斗绝对不会是本文的主题,阿璃也不会是甘于深居内宅、明争暗斗之人。 阿璃并非软弱,她孤身穿越到异世,除了孟云泽没有任何依靠。从岛上来到陌生的世界,尚未弄清周边的一切,孟云泽又中途离开,随即府中又有种种阻力、事端发生,无依无靠的阿璃自然无法盲目的自强自立。当她慢慢立足,了解了这个异世的情况又有足够的能力之时,才能真正的自立。 道路虽崎岖,前途定然光明。请亲们继续支持,继续关注!!!o(n_n)o~ ☆、庆丰楼遇险 “这个给你。”这个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玉佩递给顾水璃,“三日后,拿这个玉佩到福州城内荣兴街上最大的那家正通银号,换取我的谢礼。” “什么……谢礼?多……多少?”顾水璃下意识地接过了玉佩,不自觉地问着。 “你要多少?”男子挑了挑眉,轻笑着问道。 顾水璃手指轻轻抚着光滑温润的玉佩,只见玉佩是奇怪的龙头鱼身形状,玉质白润通透,雕工精巧细致,实属上品。她表面上不动声色,沉吟不语,内心的一个声音却在不停地叫着:多要点儿,多要点儿,这样的话你就有开办资金了!她想了想,拖长了声音试探着问道:“你这样的富贵公子,若给得少了,岂不是和你的身份不配?” “哦?那你说我这样的身份应该给多少呢?”这个男子脸上露出几分玩味的笑容。 “一……一……”顾水璃伸出一只手指,有些犹豫。虽然当了几日的古代购物狂,但她从来都是只买东西,不亲自付银子,以至于对古代的银两仍是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她心中想着,我该说一百两还是一千两呢? “好,一万两银子,成交!”这个男子已经爽快地应下。 对面的翠翠和小桃都惊得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说话间,走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男子面色一变,他环顾了整个房间,突然踏着桌椅翻身一跃,跳到了头顶的横梁上。 顾水璃这一次也跟翠翠和小桃一样惊得张大了嘴巴,她昂首看向上方,只见这男子从横梁上探出头来,在黑漆漆屋顶的衬托下,一张玉白的面容分外显眼,一双眼睛也是越发晶亮。他冲着顾水璃眨了眨眼,又伸出一只食指晃了晃,最后放到嘴唇上,轻轻做了个“嘘”的动作。 顾水璃忍不住气恼地瞪着他,心中后悔不已,深恨方才不该一时财迷心窍,应下了这个神秘男子的要求,导致将自己陷入了麻烦之中。她略站了站,竭力按下忐忑不安的心坐下,又命翠翠和小桃也坐下来。还没有稳住神,房门又被推开了,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一个个持刀携棍,杀气腾腾。 掌柜的也跟着挤了进来,讨好的笑着,“几位爷,小的店里真的没有您们说的那个人,您们这楼上楼下到处乱搜,还让我们怎么做生意。这楼下倒也罢了,楼上的雅间里坐的可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 “一边去。”为首的一个男子不耐烦的将瘦小的掌柜一把推开,大声道:“老子方才明明见到他进了这家店。今天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找出来!”说罢冲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男子便在房内四处搜查。 “你……你们干什么?”顾水璃紧张地站了起来,双腿都在打哆嗦,全身冷汗直冒。她在心里哀叹,怎么就遇到了这么倒霉的事情,这几个男子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待会儿万一搜到了那个男子,自己还得想个办法脱身才好。 “你们方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穿蓝色锦袍的小白脸进来?”几个男子将房间搜了个遍,实在是没有搜到,为首的男子便恶狠狠地问着。 顾水璃他们三个都不开口,只是不约而同地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金二爷,这是最后一个房间了。”一个手下报告着。 这个叫金二爷更加恼怒,他拍了那个手下一巴掌,喝道:“都是一群废物,找个人都找不到!再给老子上上下下的搜一遍,先从这间房间开始。留神点儿搜,屋顶、地板、墙角落……一处也别放过!” 顾水璃更是胆战心惊,看到翠翠和小桃也是面色惨白,身子不停抖着,心中暗道不好,万一这般紧张的模样被这个金二爷看出了端倪,可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她干脆沉住气,拍一拍桌子,大着胆子大声喝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这间房间是小爷我包下的,你们凭什么闯进来到处乱搜,还影响小爷们用膳!” “嘿嘿,”金二爷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一口黄牙,鄙夷地笑着,“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胆子还挺大。你知道爷爷们几个是什么人吗?” 顾水璃心里估摸着,孟兴和几个侍卫都在楼下吃饭,这伙人闹出这么大的声势,想必他们只怕也要上来查看了。想到这里,她心中更是安定,昂首反问道:“你又知道小爷是什么人吗?” “嘿,你小子口气还不小。在福建这地段,还没有大得过爷爷家的主子的!”金二爷狂妄地叫嚣着。 顾水璃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达官贵人在这儿扬武扬威,想不到也就是个奴才。” “你——”金二爷怒目一瞪,快步走到顾水璃面前,高高扬起胳膊,还没有放下来,顾水璃已经紧张地抱着头蹿开,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叫嚷着,“哎呀,要杀人了,光天化日之下,歹人要行凶啦!”翠翠和小桃也跟着顾水璃跑,一边扯着嗓子又哭又叫,一时场面十分热闹。 金二爷和几个手下都有些愣住,被顾水璃她们三个人高分贝的喊声震得有些头痛,一时也忘了继续搜查。 顾水璃还没有跑到门口的时候,房门又一次打开,孟兴带着四五个高大威猛的侍卫冲了进来。 “孟兴,你们总算来了。”顾水璃激动地迎了上去。 “顾小……爷,怎么回事?您有没有被伤着?”孟兴紧张地问着。 “没有。”顾水璃躲在了高大的侍卫身后,挺直了胸膛,气愤的道:“这伙歹人一进门就到处乱搜,还……还要打人行凶!” 孟兴看了看房里的局势,已经明白金二爷必定是领头的,便对他道:“这位爷,方才你们几位在楼下惊扰了我们弟兄几个用膳,倒也罢了,现在又跑上来惊吓我们的主人。不知你们这样随意闯入他人的房间,可有什么说法?” 金二爷见孟兴一副瘦小单薄的模样,哪里将他放在眼里,不在乎地笑着,“爷爷们的一个对头跑进来了,老子们今日定要将他找到。” “哦?”孟兴淡淡笑了笑,“我看几位大哥的打扮,也不像是官差。不知几位大哥进来搜人,可有官府的搜查令?” 金二爷仰头狂妄地笑了,“咱们安王府的人在福建地头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还需要什么搜查令?” 孟兴面色变了变,顾水璃也很是心惊。她这些日子已经了解到目前福建地方最有权势的便是福建的藩王——安王,他是当今皇上的堂兄,正宗的皇亲国戚。怪不得这伙人这般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原来是安王府里的人。转念又想到原来那个男子竟是得罪了安王府的人,自己方才真的不应该一时贪财,现在还不知这麻烦该如何收场。 “原来是安王府的几位大爷!”孟兴抱拳笑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啊!” “臭小子,谁跟你是一家人!”金二爷凶狠地瞪着他。 孟兴却也不惧,继续笑眯眯地娓娓道来,“你们安王妃的姑母是我们荣国公府二奶奶娘家大嫂子母亲的姨表妹,说起来我们荣国公府和府上还是亲戚呢!” 他这云里雾里的一通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倒将安王府的一群人给怔住了,金二爷别的没有听清楚,荣国公府几个字倒是听到了,他收敛了凶神恶煞的虎狼之态,疑惑的问:“京城里的荣国公府?你们是孟家……孟参将的人。” “是啊。”孟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们六爷现在正在兴化一带奋力抗击倭寇,力保福建一方的平安。六爷临走前,最牵挂的便是他的……表弟,也就是我们的这位表少爷了。”孟兴指了指顾水璃,“若他知道我们几个无法护得表少爷的周全,害得他受惊,回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责罚我们呢!”说罢露出了一副惶恐的神色,“小弟知道安王爷最是爱惜抗倭有功的将领,到时六爷得胜归来,安王爷少不得要为他们摆庆功宴。万一这件事情让六爷知道了……” 金二爷面色变了变,随即笑道:“原来是孟参将的家人,方才是误会,误会。”他冲着顾水璃抱拳行礼,“这位……表少爷,刚才手下们鲁莽,多有得罪!” 顾水璃气哼哼地道:“你们不是还要搜房间吗,那就搜个够啊!反正我们孟参将府里的都是窝藏坏人的歹人……” 金二爷见手下们纷纷摇头使眼色,心知他们方才一番搜查并无所获,便笑道:“哪里哪里,表少爷说笑了。福建地段谁人不知孟参将是抗倭的第一员猛将,最是忠君爱国。方才多有得罪,这就告辞!”说罢,冲着几个手下使了使眼色,一行人迅速退出了房间。 ☆、神秘的男子 顾水璃终于松了一口气,方才强撑着震住那些人,此刻腿脚都有些发软。孟兴见顾水璃面色发白,紧张的问:“顾小……” 顾水璃想着头顶还有一位“梁上君子”,她急忙打断了孟兴,“我没有事,只是方才有点儿受惊。你们……你们先下去吧……”她看了看桌子,随意寻了个借口,“我们方才什么都没有吃呢,肚子还饿着。你们先出去,我们吃完了就下去。” 孟兴想不到顾水璃受了惊吓后居然还有食欲,他面上却不显露,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带着几个侍卫出了门,顺手将门合上。 顾水璃耳朵紧紧贴着门板,听到外面的动静没有了,这才将房门拴上,走回桌边,仰着头冲着房梁小声道:“人都走了,你快下来吧。” 屋顶半天都没有动静,久到顾水璃几乎以为方才出现的男子只是自己的幻觉时,一阵劲风从头顶扫过,倏尔,那个男子已经跳到了她的面前。 只见他的面色更加惨白,额角还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水,他虚弱的冲着顾水璃抱拳笑道:“方才有劳姑……公子出手相救。在下允诺的事情,必不食言。” 顾水璃见他这么一会儿功夫突然变得这般虚弱,奇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男子并未说话,凝神侧耳听了会儿,他突然拉了顾水璃一把,闪到窗子一侧。 顾水璃一愣,又见他紧紧背靠着墙壁,小心地侧身探头往窗外看。她也探着头往外看,却见那个金二爷和几个手下正骂骂咧咧地出了庆丰楼,风风火火地向街上走去,一路走一路查看路上的可疑人士,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好啦,现在他们终于走了,你也安全了,快些走吧。”顾水璃吐了一口气,巴不得快些赶走这个麻烦精。 男子无力地靠在墙上,苦笑了下,低声道:“我想走,可是我现在……却是有些动不了了……” “为什么……”顾水璃的疑问还没有完全问出口,就听到小桃一声惊呼,“血!” 却见那个男子吃力的捂着腹部,顺着墙慢慢滑坐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浸湿了他的衣袍,又顺着他的指缝漫了出来。 顾水璃他们吓得手脚发软,略愣了愣,回过神来又手忙脚乱地查看他的伤口。 翠翠和小桃对看了一眼,硬着头皮上前,颤抖着解开了男子的外衣,露出了他坚实的胸膛。只见他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劲装,左下腹部本来包着一圈厚厚的布带,只是现在已被血浸湿,想必是伤口已经崩开。 翠翠和小桃两个小姑娘都没有见过这样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禁都吓得花容失色,退后了一步,不敢再靠近他。 顾水璃叹了一口气,她好歹在云水岛上的时候曾经处理过几次孟云泽的伤口,算是有点儿小小的经验。此刻就算不是为了救死扶伤,想着那一万两银子,她也不能放任他不管。 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让翠翠和小桃也将身上的帕子拿出来,将三块帕子接在一起,做成了一条布带。又吩咐小桃出去向店小二要一盆热水进来,只说是饭菜不小心沾到了衣服上,要擦一擦。 她从容不迫地做着这一切时,那个男子并未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她,神态安详,幽深的眼中有着了然和放心,眸光微闪,似乎还有着些许的感动。 小桃端了热水进来后,顾水璃洗了手,蹲下身子开始处理男子的伤口。 顾水璃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男子原来的布带,下腹部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跃入眼帘,吓得两个小丫鬟发出一声惊呼。 顾水璃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她抬头探究地看着这个男子,心想,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带着这样的伤在外面游荡,还被人追杀。 男子似乎明白顾水璃心中的疑惑,他微微偏了偏头,眼中闪过几丝不易觉察的痛楚和狼狈。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她,一边小声解释道:“只怕是方才跃上跃下,震裂了伤口。有……有劳了……” 顾水璃接过金疮药,突然想起在云水岛上初见孟云泽的时候,他也是随身带着一瓶这样的金疮药,不禁神情有片刻的恍惚,随口道:“怎么你们男人都喜欢带着这个东西,难不成都那么容易受伤?” 男子挑了挑眉,不解地看着她。顾水璃便不再说话,埋头专心致志地上药,为他处理伤口。 此时太阳开始偏西,冬日的斜阳透过窗子照在顾水璃白玉一般的面容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她的神情专注,额上渗着密密的细汗,细小的汗毛和毛孔清晰可见,在阳光下越发衬得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清风吹得她的发丝轻舞,扫在男子的脸上,这个男子苍白的脸上突然泛出了红晕,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水璃,似乎有些呆住了。 “大胆淫贼,我们小……公子好心救你,你竟敢唐突与他?”翠翠看出了不对劲,气哼哼地冲上前娇斥道。 这男子愣了愣,将头靠回到了墙上,无奈地摇头失笑道:“在下坐在这里一动未动,不知唐突二字从何说起?” “你……你为何一直盯着我们公子看?”小桃也大着胆子质问他。两个小丫鬟如同左右护法,一左一右地站在顾水璃身旁,虎视眈眈地俯首瞪着这个男子。 第25节 这个男子愣了半晌儿,又见顾水璃也抬头看着他,一双纯净如秋水的眼眸中映着阳光的碎影,璀璨如星子,他不禁愣在那儿,有片刻的失神。 男子不自在地偏过了头,面上的红晕更甚,良久才咳嗽了几声,带动得腹部伤口又有鲜血渗出。他蹙了蹙眉头,努力挤出几分笑容,轻声道:“你们……你们公子就在我的面前,我的眼睛又没有长在脑后,不看他却又能看谁?”顿了顿又微微勾起唇角,露出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再说,你们公子是男的,在下不巧也是男的,这男的看男的,又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翠翠和小桃一时语塞,只是瞪圆了眼睛,气恼地看着他。 顾水璃方才已经包好了伤口,正在打结。听到他这一番言论,心中暗恼,手里的力道便略略重了些。 这男子猝不及防,发出一声闷哼。翠翠他们却不同情他,都低着头闷笑不已。 处理好了男子的伤口,顾水璃看着面色缓解了许多、但仍十分苍白的男子,发愁地问:“接下来该怎么办?你现在可以走吗?我们总不能老呆在这儿吧!估计过不了多久,我楼下的侍卫们就要上来询问了。” 这个男子仍是靠坐在墙上,垂首想了想,强撑着站了起来,拱手施礼道:“方才幸得小公子出手相救,在下不敢再复添滋扰,这便告辞了。”他又看看地上那一条换下来的浸着血的布带,蹙了蹙眉,用脚尖将布带轻轻一勾,挑到手上,用干净的部分擦了擦手上的血后,团成一团塞进怀里,又探头看了看外面的街道,准备跃身翻下,顾水璃惊得一把拉住了他。 “哎,你这个人要不要命了,你有那么重的伤还要从这儿跳下去?”她气呼呼地道:“早知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方才我们就不费力救你了!” “公子,那帮歹人已经走了,你为何不从正门出去?”翠翠也是不解地问着。 男子突然咧嘴笑了,他的眼睛微微弯起,眼中光芒闪动,苍白的面容立即变得生动,竟然有着摄人心魄的俊美。翠翠和小桃都有一会儿的失神,饶是顾水璃也是愣了愣。 “傻丫……傻小子们。你若是那金二爷,会那么轻易地离开吗?门口绝对还留有他们的人。”男子云淡风轻地笑着,他看了看外面的街道,轻松地道:“放心,这么一点儿高度还难不到我。” “可是你的伤……”顾水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男子愣了下,他仍是看着她笑着,却不再是玩世不恭,而是真诚的、带着些微的感动,“放心,”他柔声道,看着顾水璃纯净无暇的清澈双眼,他的笑容滞了滞,突然眼眸一黯,重回嬉皮笑脸,戏谑道:“在下定会留着这条命,三日后为小公子筹得那一万两救命银子。” “你——”顾水璃气鼓鼓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这男子突然凑近了她,在她耳旁轻声道:“今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结草衔环,此恩必当重报。”顿了顿,又道:“在下姓乔,乔子渊。” 翠翠一句“登徒子”还没有骂出口,眼前人影一闪,这个男子已经消失在窗口。 顾水璃愣了半晌儿,才趴在窗子上往外看,却见那个乔子渊藏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好似鱼儿入水,鸟儿飞空,再也难寻踪影。只有他方才凑在自己耳旁轻语时留下的清新的男子气息,仍在身旁回荡。 “小姐,方才那个死淫贼是不是轻薄你了?”翠翠涨红了脸,愤愤地瞪着窗外。 顾水璃摇头失笑,她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想了想,轻声淡淡道:“没有。他只是告诉我,不要忘了取那一万两银子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神秘冒出来的土豪到底是不是男二,他到底是邪魅狂狷型、霸道深情型,还是温柔似水型,说实话,月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当然,我们温柔的、强大的、万能的、深情的润甫兄才是永远不变的主角。 小剧透:润甫兄已经走得够久了,再不回来就会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土豪趁虚而入了,所以月生决定让他明天回来。请继续关注哦!!!o(n_n)o~ ☆、孟云泽归来(上) 因为那日在庆丰楼遇到了那么一件意外事件,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水璃便待在平夷院里面,足不出户,一心一意做着她的宅女。 正好没有几日就是春节,顾水璃前些日子买了许多年货,便在院子里和几个小丫鬟们一起饶有兴致地布置着,大扫除,挂彩灯,贴窗花,贴福字……装饰完了几个房间,又装饰了院子,将小小的平夷院布置得红火而喜气。 参将府里人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处处张灯结彩,节日的喜气扑面而来。 吴妈妈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红.袖也是日日守着厨房,置办过年时的菜肴,那个香巧更是早已成了边缘人士,连后花园也不去,整日待在她的小偏院里见不到人。府里的几班人马相安无事,日子波澜不惊地向着春节悄然临近。 却说这一日,早上梳妆的时候,翠翠一边为顾水璃盘着发髻,一边随口说道:“小姐,今日已是第三日了。” “什么第三日?”顾水璃昨晚睡得不太好,早起精神还很恍惚,迷迷糊糊地问着。 “就是那日在庆丰楼里与那个登徒子约的三日啊,小姐您忘了吗?”翠翠又加了一句,“一万两银子?” “哦……”顾水璃拖长了声音,“一万两银子我怎么可能会忘,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便已是第三日了。” “那……您今日去那个……那个什么银号吗?” 顾水璃沉吟不语,盯着面前铜镜中的那个不甚清晰的面容发呆。恍惚间,镜子里浮现出了那日那个男子的模样,他幽深的眼睛里带着不可言说的神秘,隐藏在玩世不恭面容下的,却是莫名的沧桑和悲凉,还有一种不容于世的落寞和孤单。 她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这个乔子渊实在是太过于复杂神秘,她下意识地觉得不能和他再有更多的牵扯。顾水璃沉思了半晌儿,咬牙顶住金钱的诱惑,毅然道:“翠翠,那天在庆丰楼发生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及,只当没有发生过。一万两银子也只当没有这回事吧!回头你和小桃也嘱咐一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孟云泽回来后,你们也不要和他说这件事。” 翠翠犹豫了下,不解地问:“小姐,那可是一万两银子啊!再说,那日您为了救他担了多大的风险啊!” “翠翠!”顾水璃猛地坐直了身子,不满地喝了一句。 翠翠刚刚梳好了发髻,正在为她簪发簪,闻声手一抖,一时不防备插得深了些。顾水璃发出了“嘶——”地一声痛呼,翠翠吓白了脸,急忙道歉。 顾水璃却不甚在意,而是继续正色道:“那个男子既然惹得安王府的人追杀,想必是个麻烦人物。这样的人,我们还是尽量少沾惹为好,不要为了钱财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翠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块玉佩怎么办?” 顾水璃蹙了蹙眉,这可是件麻烦事,那块玉佩一看便知并未凡品,留着不妥,扔了可惜,卖的话却害怕会惹出麻烦,她沉吟了会儿,道:“先收着吧,就……就放在我前几日买的那个小盒子里……放在夹层里面。以后若有机会,还是还给那个人吧。” 那个紫檀木的小盒子是前几日逛街时偶然看到,做工精巧,有好几个隔层,还暗藏小小的机关。顾水璃觉得有趣便买了下来,放一些她认为重要的东西,比如银票、贵重的首饰、孟云泽的书信等等。为了保险起见,小盒子由翠翠保管,开小盒子的钥匙则放在小桃那儿。 将玉佩锁在了小盒子最隐秘的夹层后,顾水璃便将那日的经历也锁在了记忆最深处,再也不去想它。她现在最关心的是,两日后便是除夕夜,孟云泽真的不回来过年了吗?为什么连一封信都没有,连只言片语的消息也这般吝啬吗?她心中有着小小的失落和幽怨。 下午的时候,天气晴朗,冬日的暖阳晒得人昏昏欲睡。翠翠和小桃在院子里牵起了绳子晒被子,大红的缎子被面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红光,映得院子里红红火火,一派喜气。 顾水璃懒洋洋地半躺在银杏树下的一张躺椅上,微微半阖着眼,似睡非睡。慢慢的,拿着书搁在胸前的那只手无力的滑落,手里的书也随着“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小桃和翠翠正坐在一旁的门廊下做着针线活,被响声惊动了,他们掩嘴笑了笑,起身走了过来,一个悄悄捡起了书,一个轻轻为顾水璃拉上薄毯子。 院子里一派宁静祥和,轻柔的微风止步于院墙外,院内只有暖暖的阳光,和顾水璃微微的鼾声。 突然院门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午饭后拎着食盒去了厨房的小桃急匆匆的推门跑了进来,她神色激动,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小姐,小姐,好消息,好消息!” 翠翠和小桃对看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绣活,翠翠虎着脸快步走过去,压低了嗓门斥道:“小桃,没看到小姐正睡着吗?她这几日夜夜睡不安生,唯有白日里能够小睡一会儿,偏你又在这儿大呼小叫……” “翠翠姐,将军回来了!”小桃笑着打断了翠翠的训斥,小小的圆脸上神色兴奋。 “什么?将军回来了?”翠翠和小桃也发出一声惊呼。 顾水璃突然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大声问道:“谁?谁说将军回来了?” 小桃兴冲冲地走了过来,笑道:“回小姐,奴婢方才拿食盒去厨房的时候,听厨房里的几个妈妈们说,将军正在回来的路上。” “小桃?”顾水璃有些迷糊,她揉了揉眼睛,伸出胳膊,对一旁的小桃道:“你快掐掐我,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小桃忍不住掩嘴笑道:“小姐,您没有做梦,奴婢们都听得真真儿的呢,是说将军回来了。” “小红?”顾水璃又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小红,“你说的是真的?” 小红方才一路跑得急,小小的圆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她难得得到顾水璃的正眼相看,讨好地笑着,“小姐,自然是真的。方才在厨房里,几个妈妈都说,将军已经快到家门口了,吴妈妈带着红.袖姐姐他们正在门口候着呢!” “吴妈妈?红.袖?”顾水璃本就不够清醒的脑子突然一炸,愕然道:“怎么他们都知道孟云泽回来了,而我……我却不知道?” 小红面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不自在地垂下来头,讪讪道:“这个……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方才奴婢得知了消息,就想着快些跑回来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别的……也没有顾着问……” 顾水璃愣了会儿,突又温和地笑了笑,“小红,辛苦你了。” 小红小脸更红,眼睛更亮,提高了嗓门,脆声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顾水璃心不在焉地点头笑了笑,惊喜激动之余,突然有些慌乱,孟云泽要回来了,接下来,接下来她要做些什么呢? “小姐,”小桃走过来提醒道:“您先梳妆打扮,换身衣裳。” 顾水璃摸了摸披散的头发,又垂头看看睡得皱巴巴的衣服,不禁更是慌了手脚,她急匆匆从躺椅上起来,一边往房里走,一边道:“快,快帮我梳妆。” 翠翠和小桃对看了一眼,也是笑嘻嘻地跟着走了进去。 梳妆台前,翠翠本想给顾水璃梳一个精美繁复的高髻,被顾水璃断然拒绝,“时间来不及了,越简单越好。那些胭脂面粉什么的都不要了。” 翠翠无奈,便简单梳了一个桃心髻,又插了几枝金钗玉簪。梳妆完毕后,小桃捧着一件石榴红色的褙子要给顾水璃披上。 见到那耀眼的红,顾水璃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那个爱穿红衣的红.袖,皱眉摇了摇头。她心想,那个红.袖只怕又是一身红衣,正候在门口。她可不想和她穿成一对姐妹花,一左一右的像两只红辣椒杵在门口迎接孟云泽。 想到这里,她突然涌上几分胸闷难受,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久居深闺的怨妇,丈夫回来了,就赶紧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迎接,和一众小妾们争奇斗艳,费心争宠…… 她突然有些赌气般的扯下了头上的几只发簪,又对一脸愕然的小桃道:“不用穿那么隆重,就穿我平时常穿的那件浅蓝色的窄袖褙子就行。” 纵使两个小丫鬟百般劝说,顾水璃仍是做了日常的普通打扮,既不涂脂抹粉,也不簪花戴钗,素淡的一张脸,带着他们向着门口而去。 前去的路上,一路可以看到仆人匆忙的身影,似乎都已经知道这座宅子的正主儿即将回来。 顾水璃激动之余,也有着小小的怨愤,心道,孟云泽一直没有回来的消息,现在却突然要回来了。而且为何府里似乎人人都知道孟云泽回来了,而唯有自己不知道?她和孟云泽分离了快两个月,突然觉得对他不再有当初在岛上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他们中间好似有了一层莫名的隔阂,不知道是她变了,还是环境变了,她只觉得,越临近门口,她的心便跳得越快,越紧张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按惯例又要停更两日,周四接着更了。 更多精彩,敬请期待哦!!! ☆、孟云泽归来(下) 快到大门的时候,远远的看到门口站了十几个人,在一群身着或青或灰的暗沉服饰的婆子小厮中,一身绯色衣裙的红.袖分外引目,她和吴妈妈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站在大门的正中间,一边翘首以盼,一边时不时侧头说笑两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穿一身碧绿衣裙的窈窕女子站在门口的角落,尽管身边的人都冷淡疏离她,使得那一抹碧影看上去格外身单影只,柔弱可怜,但是她还是坚定地站在角落,毫不退缩。 “小姐,那个叫香巧的狐狸精怎么也来了?”翠翠在一旁气愤的说着,“感情阖府里就咱们院里不知道将军回来了。” 顾水璃本就心中烦闷,听到翠翠这么一句话,更是火上加油。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不自觉地说了一句,“他们都是正大光明的孟府人,唯有我是寄居的客人,自然是不必让我知道的。”一番话毕,又惊觉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如此小家子气的话语,莫非关得久了,真的成了怨妇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暗自摇头失笑,心道:顾水璃,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对孟云泽有信心。 她刚刚稳定了心绪,又听翠翠不满地说着,“小姐,您看那个红.袖,穿得那么妖艳,笑得那么开心,还站在正中间,好像她是女主人似的。其实也和奴婢一样,不过是个奴才!” “翠翠——”顾水璃不满的斜睨了她一眼,她想了想也是无话可说,唯有拖长了声音,淡淡道了一句,“注意风度!” 翠翠缩头吐了吐舌头,还没有说话,又听得小桃激动地叫着,“小姐,将军回来了!” 顾水璃突然心跳加快,她急切地望向大门口,只见人喧马嘶,人影憧憧,一会儿,拥挤在门口的人群向两边散开,露出几个身披银甲,头戴盔帽的威武将士,一个个佩刀带剑,风尘仆仆,竟像是从战火硝烟的前线直接驱马赶回。当中一员将领身材高大挺拔,盔帽下瘦削坚毅的面容更加黝黑,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有神,正是她朝思暮想、期盼了许久的孟云泽。 她加快了步伐,激动的奔向大门口,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孟云泽。只见他正含笑和吴妈妈他们寒暄,他弯腰扶起了行礼的吴妈妈,又扶起了盈盈下拜的红.袖。红.袖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惹得他笑得愉悦,可是,他为什么要笑得那样温柔?…… 顾水璃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最后停滞不前,身前一丛高大的灌木遮住了她的身影。她怔怔站在那儿,透过婆娑的树影,看着孟云泽和吴妈妈、红.袖、孟海、孟兴等人一一微笑寒暄,甚至连那个一直被众人排挤的香巧也挤上前道了个万福,而孟云泽虽然有片刻的惊愕,却还是有礼地虚扶了一把。正好红.袖和香巧一红一绿,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前,一个端庄艳丽,一个娇柔可怜。在高大英武的孟云泽的衬托下,桃红柳绿,分外妖娆妩媚。 顾水璃心中酸涩难忍,心想,孟云泽,你为何笑得那般开心,一回来就有一对姐妹花迎接,心里想必很是暗爽吧?你难道没有发现迎接你的人中间少了一个人吗? “小姐,你为何站着不动啊?快些去迎接将军啊!”身后的翠翠不解地催促着。 顾水璃突然赌气道:“迎接你们将军的人够多了,再多一两个人,门口都挤不下了。”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一双脚却似乎定在了地上,既迈不开步,又舍不得退。翠翠和小桃都是一脸的不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站了片刻,顾水璃不禁又有些暗自好笑,她心想,我这是怎么啦,有什么好退却的?想到这里,她又猛地迈开腿向前跑去,倒将一旁的翠翠和小桃吓了一大跳。 顾水璃开始撒开了腿往门口跑,越跑越快,就好像以前在云水岛上,每一次孟云泽回来得晚了,她都会飞奔着迎上去一样。 “孟云泽——”转眼间,孟云泽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尽管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仆人、随从,但是此刻,在顾水璃眼里,就唯有一个他而已。她一边喊着孟云泽,一边双手提起裙摆,加快了脚步。 孟云泽有片刻的怔住,随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一双眼睛更是亮的惊人,“阿璃——”他大声回应着,大步流星地向着她迎了过来。 “孟云泽……润甫……你终于回来了……”顾水璃看着近在迟尺的孟云泽,居然有几分近卿情切,她止住了脚步,站在那儿仰头看着她,眼中水光微闪,喃喃道。面前被冰冷的盔甲包裹着的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威严和陌生,但是他俊朗的面容、他眼中温和激动的光亮、他温柔宠溺的笑容,却仍是那样熟悉,还是她心底深处那个最宠她、包容她、呵护她的孟云泽。 孟云泽笑嘻嘻地看着她,伸出了双手,身后的吴妈妈恰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大声咳嗽了几声,他微微苦笑了下,竭力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改为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阿璃,我回来了!” 两人分离了一个多月,千言万语竟无从说起,唯有默默对望,目光温柔缱绻,眸子深处,是深深的眷念和缠绵的爱意。 吴妈妈等一众仆从追了上来,吴妈妈喘着气道:“顾小姐,您……怎么来了?” 第26节 顾水璃目光只盯着孟云泽,嘴里却漫不经心地回道:“吴妈妈好像很不希望看到我来?” 吴妈妈面色不变,淡笑道:“顾小姐说的哪里话。六爷回来得及,老奴一时忙昏了头,忘了向您禀告一声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孟云泽犹豫了下,手轻轻放了下来。顾水璃心里一阵失落,她淡淡地瞟了一眼孟云泽,又看向吴妈妈,盈盈笑道:“吴妈妈,您言重了。我只是寄居在此的客人。大到整个宅子,小到我暂居的平夷院,都由不得我做主。大小事宜,您若愿意让我知道的话,只需使个丫鬟婆子来通告一声就行,哪里敢劳动您来禀告?” 孟云泽闻言面色微沉,又见吴妈妈正准备开口辩解,忙打断了她,解释道:“阿璃,这件事却是我的不对。我此次回来本是临时决定,一路上赶得及,便也没有时间给家里报信。”他微微前倾着身子,眼眸深处是灼灼的火焰,几乎要将她融化,低声道:“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想不到,却给你带来不快了……” 顾水璃微微垂下眼,耳根有些发热,小声喃喃道:“我……我哪有……”又听到孟云泽抑制不住的轻笑声,抬眸看到他眼中的了然和戏谑,不禁慌忙垂首,更是窘迫。 “这件事是小的没有办好。”孟兴腆着脸挤过来,“六爷的确是没有透露一点儿要回来的消息。只是小的一个朋友的主子这次和六爷一起回来,他主子昨日飞鸽传书家里,刚好小的今日早上在街上碰到了他,这才知道六爷也要回来……” “好你个孟兴,我说怎么一回来一大群人在门口候着我呢,搞了半天原来是你小子搞的鬼!”六爷不满地拍了一下孟兴的脑袋,吓得他抱头躲在了顾水璃身后,可怜巴巴地道:“顾小姐,小的也是高兴坏了,只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老子娘,便慌着去六爷的院子帮忙收拾,一时疏忽忘了告知您了。顾小姐,您就看在小的这些日子尽心尽力伺候您的份上,就不要怪小的了吧……” 顾水璃忍住笑意,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又见他耷拉着眉,垮着脸,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忍不住扑哧笑了,“孟兴,你这个滑头,现在管你的人回来了,看你以后还做不做怪!” 孟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珠子一转正要辩解,见到孟云泽瞪过来的目光,急忙噤声,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侯在一旁,惹得翠翠和小桃他们都在一旁笑他活该。 “六爷,您一路赶回来想必已经很累了。奴婢已经准备了热水,不如您先回静心苑沐浴换衣,歇息一下吧。”红.袖突然上前道。 孟云泽不语,只是看着顾水璃,目带询问。 顾水璃见他风尘满面,胡渣凌乱,尽管神情激动亢奋,但是难掩疲色,特别是眼中的红血丝显示着他浓浓的倦色。她轻轻点了点头,孟云泽便与她向着内宅走去。 顾水璃默默配合着孟云泽的步伐,沿着长长的石板甬道并肩走着,他们的手好几次碰触到一起,却又不得不分开。她心中暗恼身后那一大群跟班,又深恨自己目前身份的尴尬,这样不主不客、不妻不妾的,着实让人恼火。 穿过了一道垂花门,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没多久,转眼就到了分叉处。顾水璃的平夷院要左拐,孟云泽的静心苑则在右方。 孟云泽歉意地看着她,轻声道:“你先回房,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就来看你。” 顾水璃心中不舍,只能咬牙点了点头,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孟云泽带着一群仆从远去。特别是那个红.袖,她紧紧跟在孟云泽身旁,她一身红衣刺痛了她的眼,她窈窕的身姿伴着他英武的身形,看上去竟是那般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若是停留在此处,亲们又会说我虐女主了。为了不让亲们憋闷,干脆将明日要更的一章提前更了,只不过明日就不更了,后天再继续更。 这段内宅戏虽然有些委屈女主,但这是避不开的一个阶段,毕竟,阿璃无法在无亲人、无朋友、不熟悉环境的情况下,贸然走出内宅。梅花香自苦寒来,小小的磨难也是对女主的锤炼吧。 ☆、小别后重聚 回到平夷院,远远的就看到小桃正守在门口,见到他们回了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眼巴巴地问道:“小姐,是不是将军回来了?为何没有和您一同回来?” 顾水璃心中烦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边往屋里走着,一边淡淡吩咐道:“将军稍后便来,你们几个将院子里收拾一下。” 翠翠他们几个便慌忙火急的收被子、扫院子、整理房间。顾水璃坐在书房里的罗汉床上,越干坐着等越觉得时间难熬,便干脆随手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可是书上的字晃来晃去,最后都变成了红.袖伴着孟云泽远去的身影。她心中更加烦闷,便“啪”的扔了手里的书,起身走到门口,冲着翠翠他们道:“你们哪个去看一看,怎么你们将军这么久都没有来?”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都低着头忍住笑意,最后还是翠翠上前回道:“小姐,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咱们几个连院子都没有打扫完呢!将军回来了要沐浴,换衣,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哪有那么快?” 顾水璃见她眼中忍不住的笑意,微微红了脸,闷闷地“哦”了一声,便又转身进了书房。 不知不觉又是等了许久,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个小丫鬟早已打扫完了院子,又分别进了正屋和顾水璃的卧房整理,外面一片寂静。 顾水璃已经不好意思再去院子里露面,便只好留在书房里,找出了这些日子做的绣活,决定挑一两个做得最好的送给孟云泽。可是这些个香囊、手帕、鞋垫什么的,她做的时候还自鸣得意认为不错,现在要拿出手了,却觉得没有一件满意的,要不就是针脚粗糙凌乱,要不就是绣花歪歪扭扭、要不就是奇形怪状…… 她挑了半天,觉得没有一件可以拿得出手,索性将那些绣活重新放回了针线篓子里,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动静。她慌忙将针线篓子胡乱收了起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果然外面真的是孟云泽,他刚刚走进院门,正微微点头,对行礼的翠翠他们说着免礼。见到顾水璃掀开门帘出现在门口,他眼睛一亮,迈开大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穿了一身石青色素面长袍,腰间一条暗灰色腰带,腰侧挂着一个白色的鱼形玉佩并一个暗绿色的荷包,头发简单束成一个发髻,只簪了一只白玉簪,越发衬得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目似点漆。刚刚洗过澡的他看上去格外清爽,眉眼微弯,带着温柔的笑容,不见了从战场上带回的肃杀之气,唯有富贵公子的闲逸雅致,谦谦君子的玉般温润。 转眼间,孟云泽已经走到了顾水璃面前。顾水璃仍自一手掀着门帘,一手扶着门框,微微仰着头怔怔看着他越走越近。 孟云泽盯着她那张不施粉脂、清丽脱俗的俏脸,眸光更加幽深,他加快了步伐,不发一言的走入房内,一只手顺势拉住她的胳膊稍稍施力一带,顾水璃便跌跌撞撞地随着他进了房门。厚重的门帘“啪”的一声垂下,几次摆动之后,渐渐平息,牢牢地掩住了门内的一切动静。 门外,三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静悄悄的书房,都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小红结结巴巴地问:“翠翠姐姐,要不要……要不要给将军上茶?” 翠翠笑啐了她一口,微微涨红了脸,小声道:“你这个傻丫头,咱们现在进去上茶,只怕将军会将咱们一脚踢出来。” 小桃和小红年岁较小,仍是有些懵懂。翠翠便打发小红去守着院门,自己拉着小桃进了卧房,继续铺床叠被,整理房屋。 此时已近傍晚,书房里光线昏暗,寂静的房屋内只听到几声微微的喘息,被门帘罩得密密实实的空间里充满了缠绵缱倦的温柔气息。 靠墙的罗汉床上依稀看到两个人影儿,紧紧叠在一起。罗汉床的小炕几早已被挤下来,搁到了脚踏旁,几只靠枕也从罗汉床上面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到了脚踏和长绒地毯上。一旁的暖炉里散发出阵阵馥郁的暖香,层层叠叠,慢慢在整个屋子里弥散开来,愈发增加了室内的温馨暖意和甜腻气息。 良久,顾水璃娇喘吁吁地微微推开孟云泽,头轻轻抵着他坚实的胸膛,略略平息了呼吸,小声嗔怪道:“你……你怎么像个野人一样?” 孟云泽微微一怔,转瞬笑了,他笑得怡然轻松,笑声里是掩不住的愉悦和满足。他翻身仰躺在罗汉床的迎枕上,又将顾水璃紧紧搂在胸前,俯首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阿璃,这些日子,我日日都想着能这样搂着你!” 顾水璃也是既快乐又满足,她轻轻摸着他瘦削的面颊,发现比以前又瘦了些,两颊已经凹了下去,坚硬的下巴越发显得坚毅。她心疼不已,却只能忍住泪意笑着戏谑道:“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连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了?” 孟云泽故意用光滑的下巴蹭了蹭她光滑的脸颊,轻笑道:“我知道你最怕扎了,不收拾得干干净净,怎么敢来见你?” 顾水璃忍不住笑啐了他一口,骂道:“你真是没羞。”孟云泽便笑嘻嘻地搂紧了她,越发“没羞”了一番…… 孟云泽一偿相思苦,如愿以偿地搂着顾水璃,微微低着头,目光似乎黏在她的身上,脉脉含情,微笑不语。 昏暗的室内,顾水璃的目光越发晶亮,她紧紧依偎着孟云泽怀里,双手搂着他紧实的腰,心仍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她轻声道:“润甫,我之前听说你还要在兴化驻守,还以为你不回来过年了。” 孟云泽收敛了笑意,面容有几分凝重,“刘总兵本来命我留守兴化,后来启源兄——就是你那日在庆丰楼见过的,当中最年轻的那个,游击将军邓达浩,——启源是他的字。他主动向刘总兵请命,说咱们哥几个都在福州有家眷,唯有他是孤身一人,便让我先回来,他代替我留守。” 顾水璃蹙眉回想了一下,实在记不起哪个是邓达浩,便还是顺着感谢了几句。又想到他说的“家眷”二字,不禁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的温暖和甜蜜,又有几分羞涩,忍不住微红着脸嗔道:“什么家眷?怎么在外面乱说!” 孟云泽又微微露出了笑容,“你马上不就是我的家眷了?”见顾水璃不满地拧了他一下,便笑着解释,“放心,我知道你的声誉要紧,没有在外面乱说。只不过启源兄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俩年岁相近,又并肩作战多年,可谓是生死之交。我这次失踪了半年,他对我甚是关心,我也只是对他说了说岛上的经历而已。” 顾水璃默默点了点头,又问道:“润甫,据说战事已经平息。你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孟云泽身子微微僵了下,他加紧了胳膊的力道,勒得顾水璃有些喘不过气来,又听孟云泽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沿海的战事此次并未能平息,倭寇虽然暂时退回了海岛上的老巢,但随时会卷土重来……”他犹豫了下,歉疚之意更深,黯然道:“过了元宵节,我便要再去兴化了。” “这……这么快?”顾水璃微微仰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失望,又气又怨,她红肿的嘴唇撅了起来,眉头紧蹙,眼中水色越来越重。 孟云泽轻叹一口气,再次翻身而上。顾水璃的眼泪早已顺着脸颊淌下,孟云泽一边吻着她的眼泪,一边柔声安慰:“阿璃,对不起,我……我们这次一定会将倭寇一举赶回老家,我便回来,日日陪着你。” 顾水璃忍不住捶了他一拳,泣道:“你这个大骗子,若一直不能赶走倭寇,你莫非就一直将我一人留在这儿……” 孟云泽眸光幽黯,心中愧疚难忍,千种保证、万般誓言都是那般无力,唯有俯首堵住她的唇,不让她再说出更加令人难受的话语…… 当暮□□临时,书房里仍是静悄悄的。 小红已经从厨房里领了晚膳回来,翠翠他们几个站在院子里,很有些发愁。 小桃问道:“要不要到门口提醒一下小姐,要用膳了。” 翠翠摇了摇头,“小姐和将军这么长时间未见,此刻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我们怎好进去打扰。”她看着一动不动的房门,轻声道:“且再等等吧……” 书房里,孟云泽仍搂着顾水璃半躺在罗汉床上,方才好一番温柔缱眷,柔语温存,才暂时安抚了顾水璃。此刻她也明白孟云泽军务在身,自己无法左右他的去留,再多说也无益,唯有紧紧搂着他,静静地依偎不语。只是才刚见面、不久就又要分离,这样的消息毕竟冲淡了重逢的喜悦,离愁始终笼罩着他们,越发使得这样的短暂厮守弥足珍贵,更要倍加珍惜。 室内沉默了会儿,孟云泽环顾了房间,饶是光线昏暗,但仍是可以看到室内摆设的轮廓,他便随意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轻笑道:“阿璃,想不到你将平夷院改了个样子,我一进门,还当走错了……” “改不得吗?”顾水璃微微仰头看着他,目光晶亮,仍带着滟潋的水光,她故意气道:“我日日一个人在家里闷着无聊,总要找些事情干,消磨时间吧!” 孟云泽有微微的尴尬,继续讨好地笑着:“你这样做很好。只要你喜欢,哪怕将这里拆了重建也是可以的……” “那我可不敢!”顾水璃半垂了眼帘,密密的睫毛轻轻颤着,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是寄人篱下的客人,本应安份守己才是,岂敢随意乱折腾?” 孟云泽严肃了神色,一手轻轻抬起顾水璃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阿璃,是不是吴妈妈他们对你不好,怠慢与你?” “怠慢倒不至于,”顾水璃微微摇了摇头,“只不过我住在这儿毕竟身份尴尬,她们也不知该如何对我才好吧……” ☆、通房的安置 “阿璃,对不起……”孟云泽神色微黯,沉吟片刻,突然坐直了身子,俯首看着顾水璃,深邃的眼眸中亮光闪动,好似天上最亮的星辰。他神色激动,提高了声音道:“阿璃,我已经求得夏副总兵认你为义女,刘总兵夫人也愿意亲自保媒。本打算过些时日,待得战事平息了,便正式迎娶你。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年后元宵节前,便成亲吧!” “孟云泽,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顾水璃也坐了起来,短暂的惊喜之后,她很快冷静了下来,“你莫非不知道你家里人反对我们的婚事,还……还给你送了两个通房来?” 孟云泽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我一回来他们便告诉了我这件事,方才红.袖已经将父亲的信给我看了。” “信上怎么说?” 孟云泽冷笑一声,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信上自然是将我斥责了一通,命我以大业为重,不要沉迷于女色。若……” “若想要女人了,自有两个如花似玉的通房服侍,对不对?”顾水璃脸上还残留着僵硬的笑意,手心却是一片冰凉。 孟云泽苦笑了下,“你且放心,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理。” “莫非你要忤逆你的父亲?”顾水璃担忧地看着他,她深知在这样的封建时代,孝道是多么的重要。不重孝道的后果,轻则为家族所摒弃,重则也许会身败名裂……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内心矛盾不已。 孟云泽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地笑着,“你只管放心,这些事情自有我来处理。夏副总兵是非常开朗大度之人,他是我的上峰,更是我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他得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知我们二人情投意合,十分愿意玉成此事。刘总兵大人也非迂腐之人,他已经答应亲自出面促成此事。至于我父亲那边……” 他凝神想了想,他本打算先让夏副总兵认顾水璃为义女,然后再求刘总兵亲自写信荣国公,称他受夏副总兵器重,要将女儿许配与他。因抗倭战情紧张,近年内无法回京成婚,双方年岁均已不小,事权从急,便先在这边完婚。这样挽转处理一下,就算先斩后奏,到时候荣国公看在两位总兵大人的面子上,哪怕心里面一百个反对和不接受,面子上总不好做得太难看。 可是此次回来,心细如发的他通过留心观察,方才在静心苑又对孟兴旁敲侧击了一番,已明白顾水璃身份不明地住在这里,实在是既尴尬又不舒心。他不忍让她再受委屈,便临时决定提前与她成亲,给她名分。 “润甫,”顾水璃眼中泪光闪动,微微涨红着脸,为自己前些日子因红.袖他们的到来而胡思乱想,以至于对孟云泽产生了些许的怀疑和不信任而感到惭愧不已。她的孟云泽没有变,仍是对她那样的矢志不渝,仍是默默为她处理好一切棘手事宜,倒是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她喃喃道:“你……你如果为了我导致与家族决裂,被家人摒弃,我……我也是于心不忍的……这件事情还是要慎重,缓缓图之。你放心,我不会再胡思乱想,我相信你。” 孟云泽突然展颜笑了,他笑得轻松怡然,似乎世上没有任何可以难得到他的事情,“说实话,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确切的说,是父亲不甚喜我。”这样令人伤心的隐私他却说得平淡,好似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从我生下来,他就不喜欢我,我从来没有得过他的正眼相看。他的心从来就只在那几个嫡出子女的身上,像我这样的庶出子女,与他而言,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没有哪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期望得到父亲的关注,孟云泽虽然云淡风轻地述说着,但是顾水璃仍是可以感受到他平静语气下压抑的痛苦和悲伤,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她不敢流露出丝毫的同情,唯有默默地聆听。 孟云泽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所以我再怎样做,都得不到他的欢心。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还要在乎他是否会接受呢?”他看着顾水璃,话音一转,温柔的眼神似乎可以滴出水来,“再说,身为男子,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护得周全,又谈何保家卫国,守卫疆土?” 顾水璃仍觉得很是不安,还欲再劝,孟云泽笑着打断了她,“你放心,一切由我安排。” “那两个通房你准备怎么办?”顾水璃不禁问道。 孟云泽笑眯眯地看着她,挑了挑眉,“怎么,吃醋了?” 顾水璃啐了他一口,“鬼才吃你的醋。”又故意笑着逗他,“你别说,你家老爷子也算是对你关爱有加了。这两个女子,都是万里挑一、难得的大美人,一个温柔体贴、贤淑能干,一个娉婷袅娜、楚楚可怜,不同的风格,任君选择……” “还说不吃醋,看你说的什么酸话!”孟云泽摇头失笑,又见顾水璃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眼中没有半点玩笑,唯有紧张和担忧,便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放心,那个叫香……香什么的,我已经处理好了。” “处理了?”顾水璃坐直了身体,见孟云泽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突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你怎么处理的?你该不会是……将她杀了吧?” 孟云泽哭笑不得,“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在你心里莫非就是个屠夫?”他笑着道:“我方才已经吩咐下去了,明日将那个香什么送回去?” “送回去?那你父亲岂不是会更加恼火?” “你放心。”孟云泽轻松地笑着,“我已经吩咐两个小厮并一个婆子明日启程送她回京,到了京城里再为她租一间小院。等会儿回去我还要再给我的三哥写一封信,兄长喜欢的人,小弟怎敢夺人所好,自然是完璧归赵。”他笑得不怀好意,“我三哥那个人一向认为家花不香野花香,最是喜欢置外室。无奈三嫂管得紧,现在做弟弟的孝敬一个给他,他还怕不得乐死?” 顾水璃想不到他也会使这样的阴招,便故意打趣他,“你可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大老粗,人家这么一个大美人未必还对你三哥有意,方才还巴巴地守在门口吹着冷风等了你半日呢,你一回来就要将人送走了。” “那我把她留下来?”孟云泽笑嘻嘻地反将她一军。 “你敢!”顾水璃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孟云泽便缩了缩脖子,笑着讨饶,“娘子,娘子,小生有你一个便已经招架不住了,其他的通通不敢。” 两人嬉闹了几句,顾水璃收敛了笑意,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处理红.袖?她……可也有人接收?” 孟云泽面色微变,沉默了会儿方道:“阿璃,红.袖和那个香……香什么的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你父亲送来伺候你的女人?”顾水璃坐直了身子,语气有些急。 第27节 孟云泽声音有些凝滞,缓缓道:“阿璃,红.袖是我以前的丫鬟,这几年,也都是她在尽心服侍我的姨娘。若将她送回去,她以后在府中难以立足。” 顾水璃无语,半晌儿才冷笑道:“原来是你的老情人。那你准备怎样安置她?就留在你的院子里,让她继续服侍你?” “阿璃,”孟云泽额上有些冒汗,“红.袖只是我的丫鬟,你想多了。”想了想,又道:“今天太晚了,我明日便让她搬出去,好不好?” “那你还是收下了她,是准备做通房还是抬做姨娘?”顾水璃胸中涌上一股酸涩之气,又气又闷,酸溜溜地问着。 孟云泽有些头疼,急急道:“阿璃,你放心,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二个女人。红.袖她只是留着这儿帮吴妈妈的忙,以后我们为她选一个合适的夫婿,好不好?” 顾水璃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相信我。而且,红.袖性格温和,体贴懂事,你和她相处久了,就知道她是不错的人。” 顾水璃想起红.袖那双不卑不亢,暗含敌意的眼睛,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淡淡道:“是吗?希望如此吧!想来那红.袖和你的情分必不一般,我也做不得这个恶人。” “阿璃,我和红.袖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哦?那又是怎样?”顾水璃挑眉看着他,似笑非笑。 孟云泽有些语塞,正在酝酿要如何开口,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吵吵囔囔的声音。 顾水璃急忙整整衣服,急匆匆走了出去。却见院子里已是一片暗黑,浓浓的暮色中,依稀看到院门口立着几个身影,还听到几个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其中,翠翠的嗓门又高又急,听上去竟是像在争吵一般。 “翠翠,怎么回事?”顾水璃提高声音问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翠翠已经冲到了门前,委屈地投诉道:“小姐,红.袖姐姐在门口,说要请将军回去用膳。我们说将军正在和小姐说话,估计待会儿就在这儿用膳了。可红.袖她偏说咱们领回来的晚膳只有小姐的份,将军的晚膳已在静心苑那边预备下了,非要我们通传一声……” “见过顾小姐。”说话间,红.袖已经走到了门口,不卑不亢地轻施一礼,“奴婢来请六爷回去用膳。” ☆、晚膳争夺战(上) “红.袖,怎么回事?”温润的声音响起,孟云泽也走了出来,高大的身躯立于顾水璃身侧,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轻轻搭在她的后腰上。 “六爷,静心苑里的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奴婢来请您回去用膳。”□□恭敬地行礼,声音清脆婉转,带着些微的柔媚。 “哦,”孟云泽有些歉意地道:“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忘了和你说一声了,我就在这边用膳。” “六爷,因为您之前没有吩咐,顾小姐这边没有预备您的饭菜。再说,静心苑里的饭菜已经摆好了……”红.袖微微垂着头,平静的语气中带着坚持。 “那就端过来吧。”孟云泽淡淡道,又见红.袖站立着不语,便放缓了语气,轻声道:“你回去吩咐哪个婆子丫鬟将饭菜端过来就行了,你就不必再两头跑了。” “六爷,天气冷,饭菜再拿过来就凉了。”红.袖犹自立着不动,暮色中笔直纤细的身影显得那般倔强。 孟云泽有些头痛,正待开口,顾水璃已经轻声笑道:“红.袖姑娘不用担心,我这里虽然简陋,但还有可以加热的小炉子,你只管使人将饭菜送来,我亲自热给你们六爷吃,必不会怠慢与他。” 红.袖头垂得更低了些,嘴里连称不敢,但脚下不移半步。 孟云泽搭在顾水璃后腰上的手力道有些加重,顾水璃觉察到他的不悦,便急忙唤道:“小红,天这么黑了,为何还不掌灯。”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小红如梦初醒地走了过来,和小桃二人慌慌忙忙地点了灯。院子里有了亮光,顾水璃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的红.袖装扮得很是隆重,不但换了一身桃红色的对襟妆花织锦褙子,下穿月白色的撒花裙,一头秀发挽成端庄又不失俏丽的发髻,发髻上还簪了几只珠花,淡扫蛾眉,薄施粉脂,在昏黄的灯光下越发显得娇艳无比。 顾水璃暗自冷笑,便吩咐小红,“你提着灯笼送红.袖姑娘回去,顺便将六爷的晚膳用食盒装了拎过来。” 小红忙应了,提了灯向院门口走去,红.袖却仍自不动,没有跟上去。 顾水璃也不说话,只是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孟云泽,见他站着不动,便伸手在他的腰上轻轻拧了拧。可惜他的腰身一丝赘肉都没有,顾水璃咬咬牙,便加重了力度。 孟云泽微微皱眉,提高了声音,“红.袖,快去吧!”语气中已经听得到隐隐的不悦。 红.袖抬头看了孟云泽一眼,眉头微蹙,带着委屈。孟云泽叹了口气,便又放缓了声音道:“你今日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早些歇着吧。” 红.袖眼睛一亮,微微一笑,露出了两颊两个小巧可爱的酒窝,躬身道:“那奴婢便先回去了。”说罢袅袅娜娜地与小红一并出了院子。 孟云泽犹自站着出神,顾水璃便斜睨了他一眼,不满地拖长了声音,“人都走了,还看,魂都被勾跑了吧!”见他不语,便又拧了他一下,咬牙切齿地道:“还真是一个细心体贴的贴身丫鬟啊!” 孟云泽苦笑着摇头,神色有几分惆怅,“我记得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挺懂事的一个小丫头……” 顾水璃冷笑一声,“以前是以前,人家现在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呢!” 孟云泽不解地看着她,顾水璃便自嘲地笑着,声音微凉,“你家里人此次送两个通房来,自然是要他们将你的身和心,从我这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野女人身上给抢回去。那一个已经出身未捷身先死了,她还不得加把劲才行啊!” “阿璃,你……”孟云泽无奈地看着她,有些哑口无言。 顾水璃突然吸了吸鼻子,奇怪的问着:“为什么那个红.袖走了,她身上的余香还在?” “什么余香?”孟云泽问道。 “就是刚才红.袖身上一股淡淡的,似兰非兰、似桂非桂的香味儿啊,怎么你没有闻到吗?”顾水璃继续嗅着,居然发现香味的来源就在孟云泽身上,她趴在他的胸前闻着,孟云泽只好僵硬着身子,尴尬地任她像小狗一般地在自己身上嗅着。 最后,顾水璃终于找到了香味的来源,她一把抓起孟云泽腰侧的香囊,放在鼻端嗅了嗅,恍然大悟,“对,就是这个味道,和刚才红.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孟云泽额上又冒出了汗,急忙解释。“方才换衣服时,红.袖为我系上的。她说我带着盔甲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身上的皮革味和钢铁味太重,戴上香囊去去味。” 方才两人在书房里时,因为焚着暖香炉,再加上两个人都很是激动,顾水璃倒是没有发现。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更是吃味,一把拉下香囊,气道:“她要你戴你就戴啊,一个带兵打仗的大老爷们,戴着这种女儿家的香腻腻的东西像什么样子?” 孟云泽也是大窘,“你说不戴便不戴吧!” 顾水璃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心中一软,便又扑哧一笑,“也不是不能戴,但是只能戴我做的。” “好啊好啊,你做多少我就戴多少。在哪里,快拿出来给我。”孟云泽笑眯眯地看着她,眉眼弯弯,眸中光芒闪动。 顾水璃耳根微热,轻扭了身子,侧头轻声道:“想得美,我才没有工夫给你做。” “小姐,您这些日子不是为将军做了许多吗,手都扎破了好几处呢!”翠翠布置好了晚膳,笑嘻嘻的打着帘子出来,闻言立即出卖了她。 顾水璃瞪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孟云泽,进了正屋准备用膳,孟云泽自然是嘻嘻笑着跟了过来。没一会儿,小桃已经狗腿地将顾水璃做的绣活拿出来献宝似的给了孟云泽。 顾水璃见孟云泽饶有兴致地翻看着那粗糙的绣活,不禁越发涨红了脸,便笑骂两个丫鬟,“怎么我指使你们不动,他还没有开口你们就这么积极?” 翠翠便嘻嘻笑着,“咱们的月钱可都是将军给的呢,不巴结着怎么行?” 孟云泽更是大笑,“这两个丫头好,有眼力见儿,不愧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又含笑看着顾水璃,笑嘻嘻地做了个揖,“这些个都是做给我的吗?实在是辛苦了,如此就却之不恭了。”说罢便都如获珍宝地纳入怀中。 顾水璃虽然羞愧,但见他这样珍惜,仍是倍感甜蜜。她默默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准备用膳。 虽说只有顾水璃一人的饭菜,但事实上分量极多,每每顾水璃和三个丫鬟都吃不完。现在桌子上已经摆了十来个精致的小碟子,再加上时间已然不早,顾水璃便决定与孟云泽先吃着,等小红取了饭菜回来,再看着热几个菜。 两个人头并着头,亲亲热热地吃着,时不时说笑几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岛上宁静安逸的时光。 翠翠和小桃对看了一眼,便都悄悄退出了房间,放下了大红门帘,将细碎的轻声笑语关在了温暖的室内。 房间里,孟云泽和顾水璃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分别后各自发生的事情。顾水璃这边自然是平淡如水,孟云泽虽然有惊心动魄的战争经历,却也不敢和顾水璃多讲,只是略略提了几句,总之是暂时将鞑子赶回了海上的驻点,让福建的官兵和百姓们可以过一个安稳的新年。 “对了,润甫,八公怎么样了?你为何此次不将它带回来?”顾水璃想到她最后见到八公时,它扭着脖子不肯离去的模样,眼睛就有些发酸。 孟云泽轻笑道:“八公现在长大了许多,我这次回来得急,不好带它回来,下次吧!”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光芒闪动,饶有兴致地说着:“我将你的想法和刘总兵他们提过了,刘总兵颇有兴趣。我们选了一些身体素质好的猎犬,现在和八公一起训练,有了小小的成效。半个月前,在一次夜间作战时,八公和这些猎犬们成功的找出了倭寇藏身之处,帮着我们突破了倭寇的埋伏,可是立了大功呢!” “真的?”顾水璃兴奋地坐直了身体,与有荣焉地叫着:“我就知道我们家八公一定很厉害!”想了想,又道:“八公现在又有了一群朋友,一定很快乐。” 孟云泽也笑着点头,“虽然不比在山野里自在,但是至少比关在宅子里要自由些吧!”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让八公回归山野是最适合它的。以后有机会回云水岛上时,我们还是将八公带回去吧!” “润甫,咱们真的还会回到云水岛上去吗?”顾水璃想到了那个茫茫大海深处的神秘小岛、那片宁静安逸的世外桃源,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自然是要回去的,咱们对那两位前辈有承诺。而且,那可是咱们的云水岛,那里可还有着咱们的家呢!”想到那一片世外桃源和岛上相依相守的日子,孟云泽也是双目微闪,心生向往。 “咱们就将那儿当做咱们的海上别院,以后有机会就去住一住,将八公也带回去,好不好?”顾水璃也很是向往。 “海上别院?”孟云泽眼睛一亮,笑着叹道:“你怎么总会冒出这么多新奇的想法!” 顾水璃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卡得厉害,好几日没码出一章。幸好本周的榜单只有1万字,前三章已经完成了任务,想着一周三更还是少了些,本周就四更吧。周四再接着更,请见谅! ☆、晚膳争夺战(下) 两个人吃了没有多大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动静,一阵从远至近的脚步声和几句细碎的对话声之后,翠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将军,小姐,晚膳拿过来了。” 顾水璃将孟云泽凑在自己身前的头一把推开,坐正了身子,高声道:“拿进来吧。” 门帘掀开后,小红拎着食盒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居然还有红.袖。 “红.袖?”孟云泽有些惊讶,“不是让你不用过来的吗?” 红.袖盈盈轻施一礼,笑得温婉,“六爷,伺候您用膳是奴婢的本分。怎能让主子们自己用膳,下人们闲在一旁不管呢!” 顾水璃便知道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用眼神安抚了一脸愤愤之色的翠翠,淡淡笑道:“红.袖姑娘,别的地方怎么样我不管,只是在我这小院里,我吃饭的时候是从不用人伺候的。” “顾小姐,外面的规矩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荣国公府里的规矩,主子由下人伺候用膳,方成体统。” 顾水璃收敛了笑意,淡淡道:“但是在我这儿,不需要这样的体统。” 室内沉默了片刻,气氛有些冷淡,孟云泽便笑着转圜,“我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红.袖你也没有用膳吧,不如将带来的饭菜在翠翠他们的房里摆一桌,你们一起吃吧。” 红.袖自然是拒绝,坚持要留在室内伺候他们用膳,并道:“六爷,奴婢准备了您最爱吃的几个小菜。”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端出七八盘色香味俱全的精致小菜。 食盒的保温效果很好,这些菜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诱人的香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红.袖又欣慰地笑着,“六爷,辛亏奴婢一路走得快,这些菜还是热的,您快趁热吃点儿。” 顾水璃便觉得有些兴味索然,放下了筷子道:“我已经吃好了,润甫你慢用。”说罢起身准备去书房。 孟云泽愣了下,也站了起来,“我也吃饱了。你们几个就在这儿吃吧。”说罢便准备随顾水璃一道出去。 □□提高了声音,“六爷,您赶了几日的路程,才吃了这么一点儿,怎么可能饱?” 顾水璃脚步一滞,回头看着孟云泽,“润甫,我是真的吃饱了,你再吃会儿吧。”又见孟云泽立在那儿,神色很是为难,便叹了口气回到桌子旁坐下,“好吧,我陪着你吃。” 有了红.袖的悉心伺候,一会儿说“六爷,您尝尝这个鱼羹,奴婢亲自做的。”一会儿道“六爷,您再尝尝这道酸笋炒鸭脯,很是酸爽可口。”一时室内只有她的声音不绝于耳。顾水璃不知道孟云泽吃得如何,至少与她而言,再美味的佳肴也是形同嚼蜡。 好不容易守得一餐饭毕,顾水璃歉疚地看着翠翠他们,以往的时候,她都是让他们与自己同桌而食,今天碍于红.袖在场,却是让他们饿了这么长时间,便道:“翠翠,饭菜有些冷了,你们就在小炉子上热一热再吃吧。” “哎呀,小姐,奴婢们知道该怎样照顾好自己的。您和将军先去书房里歇一歇,奴婢马上沏茶端过去。”翠翠连珠炮般地说着,说罢又笑嘻嘻地看着□□,“红.袖姐姐,你是和我们将就一餐,还是回去再用膳?” 红.袖看向孟云泽,见他一双眼睛只黏在顾水璃身上,便咬了咬唇,道:“我就在这儿吃吧,待会儿和六爷一起回去。” 顾水璃不语,由小桃伺候着漱口、净手之后,斜了孟云泽一眼,便出了房门。孟云泽自然紧随其后,妇唱夫随地跟了过去。 两人走后,翠翠他们便用小炉子略略热了几个菜,和红.袖一起简单吃了晚饭。 红.袖与翠翠他们之间一直有着淡淡的疏离感,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除了小红讨好地和她说了几句话,翠翠和小桃都是埋头吃饭,一语不发。 这餐饭吃得悄然无声,寡然无味,吃完饭后,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上了半空中。 红.袖见天色已晚,坚持要去提醒孟云泽回静心苑休息。翠翠和小桃急忙一左一右地拦住了她。 “红.袖姐姐,将军和小姐此刻想必言谈正欢,咱们贸然去打扰,不太好吧……”小桃宛转地劝着。 “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将军本来就没有要你在这儿候着。而且,现在算什么晚啊,以前的时候,将军更晚的时候都待过。”翠翠更是说得毫不留情。 红.袖闻言更是焦急,不由分说地甩开他们的手,加快步伐走到了书房前。翠翠和小桃对看了一眼,也急急忙忙跟了上来。 第28节 却说书房里悄无声息,厚厚的门帘将房间遮掩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也泻不出来。昏黄的灯光唯有从窗子透出,但是窗子上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莫非他们不在书房?”几个丫鬟都心生疑惑,红.袖便忍不住隔着窗子小声喊着,“六爷,天已经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院歇息吧!” 室内仍是沉默,过了会儿,顾水璃的身影出现在窗子上,想必是她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只见她抬手拢了拢头发,压低了嗓门道:“润甫已经睡着了,红.袖姑娘你先回去吧。” 红.袖更是焦急,面色发白,神情急促,提高了声音道:“顾小姐,那怎么行?这里没个正经的床铺,六爷怎么能睡得安稳。” 顾水璃没有言语,只见里面的人影晃了晃,一会儿,她轻轻掀开门帘走了出来,招手示意红.袖她们过去。 这么一会儿功夫,顾水璃的一头秀发已经披散了下来,她没有穿外袍,只有一件贴身的秋香色撒花掐腰小夹袄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一双眼睛晶亮,面色含春,耳根脖子处还露出了可疑的红色痕迹。 看到翠翠微红着脸笑嘻嘻地看着她,顾水璃不禁更是窘迫,便小声安排着,“将军他大概是累了,现在睡得正香。翠翠,你去我房里将今日晒的那一床被子拿过来。小桃,你去给暖炉加点儿碳。注意动作轻点儿,别吵醒了将军。”最后,才看向红.袖,淡淡笑道:“红.袖姑娘,你今日也是累了一天了,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顾小姐,六爷不能在这儿过夜,这与礼不合。”红.袖坚持站在那儿,眼睛里带着倔强和些微的鄙夷。 顾水璃仍是淡笑着,“可是现在你们六爷已经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红.袖姑娘莫非要将他从睡梦中叫醒,再让他吹着冷风回院?” “红.袖不敢。若六爷果真要在这儿留宿的话,还请顾小姐容我在书房里打个地铺,服侍六爷夜里起身。” 顾水璃怔了怔,失笑道:“孟云泽又不是小孩子,夜里睡觉还需要伺候?” “六爷以前在国公府里的时候,日常起居都是我贴身伺候的。”红.袖微微抬起了头,目光闪烁,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气。 顾水璃心头一顿,面上却也不显现,只是冷笑一声,“那是以前。现在你们六爷已经不是奶娃娃了。再说,他在福建这么些年,没有丫鬟贴身伺候,也过得挺好。” “六爷过得好不好□□不知道,我只知道国公爷和四姨娘既然派我来伺候六爷,我就得谨守本分。”红.袖不卑不亢地回道。 顾水璃突然很是头痛,心道,好得很,一个吴妈妈已经够令人心烦的了,现在来了一个红.袖,更是存心与自己过不去。你既然如此对我,我又何必对你客气?她皱了皱眉,冷冷道:“红.袖姑娘,这儿除了我,还有翠翠他们三个丫鬟。你们六爷在这儿休息,还怕我们照顾不好他?莫非你当我这儿是吃人的魔窟,非要你这个忠心事主的丫鬟守着才行?” 红.袖面色白了白,微微垂首,连称不敢,又道:“顾小姐,这是荣国公府里的规矩,我离京之前受国公爷和四姨娘之命,吩咐我务必服侍好六爷,红.袖不敢有半点怠慢。” 方才顾水璃本打算略略说几句便进房,所以只穿了小袄出来。只是夜来寒气加重,她在外面站了许久,早已觉得寒气逼人。现在见□□如此油盐不进,犹自站在那儿,犹如护食的母兽一般,便越发恼火,提高了声音,怒道:“你也知道那是荣国公府,可惜这里是福建的参将府。你荣国公府里的规矩,还是等回了京再守吧。在我这个平夷院,就是我说了算!” 说话间,翠翠和小桃一个抱了被子,一个取了碳都走了过来,见顾水璃少有的发了火,便小心翼翼地劝着。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没一会儿,孟云泽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他脸上犹存疲惫的睡意,一双眼睛却只在顾水璃身上,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阿璃,外面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他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便越发生气,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进了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是2万字的任务,要打起精神来日更三千了!↖(^w^)↗ ☆、阿璃的决定 书房里暖香袭人,书桌上,一盏莲花铜油灯里火光微微摇曳,照得整个室内如同蒙上了一层淡黄的轻纱一般,透着一种既朦胧又温馨的美感。 书桌旁,铜胎画珐琅香薰暖炉里碳火正旺,阵阵馥郁醉人的暖香在室内袅袅散开,令人仿佛身处芳香袭人的暖春三月。 靠窗的罗汉床上一片凌乱,几只靠垫和迎枕七零八落地堆放在脚踏和地毯上,床上的褥垫也似乎遭受了一番“□□”一般,皱巴巴地堆在床上,不复往日的平整。 翠翠和小桃两个人目不斜视,各自有条不紊地忙着。翠翠铺平了罗汉床,重新摆好了靠垫和迎枕,铺上了从顾水璃床上抱过来的被子;小桃在暖炉里添了碳,又用铜筷子拨了拨炭火。两个人忙完一切,询问地看了看顾水璃,见她微微点头,便一起静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孟云泽沉着脸坐在书桌旁,一只手搁在书桌上,手里紧紧握着顾水璃为他新购的虎形白玉镇纸,大拇指在虎头上面无意识地摩挲着,冰润光滑的触感似乎能让他烦躁的心绪稍稍平静。 红.袖微微垂着头,静静站在书桌前,挺直的腰背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坚持和倔强。 顾水璃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孟云泽,又瞅了瞅埋头不语的红.袖,很有些头痛,便叹了口气,借口有事要和翠翠他们交代,便也出了房门。 一掀开门帘,便见三个丫鬟正蹲在窗下,竖着耳朵、探着头听得正起劲,冷不丁见到顾水璃出来,都吓了一大跳。 顾水璃便没好气地拉着他们走到了院子里,小声斥道:“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都杵在这儿做什么?” 翠翠不安地看着顾水璃,小声道:“小姐,您怎么出来了,您将那个狐……那个红.袖和将军单独留在屋里怎么行?” 顾水璃淡淡笑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天天像防贼一样的守着也没有用。”又见小桃和小红一团孩气地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便叹了口气,命他们二人去烧热水预备洗漱,只留翠翠在一旁伺候,主仆二人一起进了顾水璃的卧房。 顾水璃坐在软蹋上发呆,翠翠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见书房里没有动静,便走进来担心地建议道:“小姐,不如让奴婢进去斟茶,探访一番?” 顾水璃瞪了她一眼,“这可是在我的院子里,在我的眼皮底下,还能发生什么事?”说话间,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两人急忙走出门,却见红.袖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连招呼都不打便匆匆往院外走,一边走一边掏出帕子似乎在拭泪。 顾水璃进了房间,只见孟云泽正仰躺在罗汉床上,望着头顶发呆,便他的身侧坐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了什么话,将你那个温柔体贴的贴身丫鬟气走了?” 孟云泽苦笑了下,抬手攀住顾水璃的肩头轻轻一拉,将她扯进了他的怀里,强健有力的胳膊紧紧搂住她,也不说话。顾水璃便也安静地趴在他的怀里,默默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良久,久得顾水璃几乎快昏昏欲睡之时,方听到孟云泽低沉的声音响起,“红.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以前,她是很温顺懂事的一个小姑娘……” “以前是多久以前?”顾水璃迷迷糊糊地问着。 “大概快十年了吧!”孟云泽声音飘渺,很有些感慨,“我记得□□还比我大半岁,今年已有二十四了吧。当年她刚到我身边的时候,就只有小桃那么大,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二十四?在你们这儿,也是老姑娘了吧?”顾水璃脱口而出,转念想到自己也有二十三了,在这个时代,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不禁有几分赧然。 孟云泽歉意更深:“当年我姨娘本有意让她以后……服侍我,只是我深知女子与人做妾,实非好归宿,便不同意。后来我进了军中,常年不在家,本来嘱咐姨娘为她择一位好一点儿的夫婿,只是她眼界颇高,没有中意的,故此这些年一直在我姨娘身边伺候。想不到这一次居然被我父亲送了来。” 顾水璃心道:傻瓜,人家就只看中你了,当然就不会中意别人。嘴上却假装大度地道:“我看这个红.袖在厨艺上还很是拿手,既然来了,不如就好好发挥她的长处。” 孟云泽也点头赞同,“我方才已经和她说清楚了,若想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待下去,以后就只专心打理厨房,否则的话,我只好送她回京城了。”顿了顿又道:“我已经让她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早上搬出去。” 顾水璃不语,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加重了手里的力度。孟云泽低头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两人默默相拥着不说话,静静享受着这温馨宁静的片刻相依,可是没过多久,院子里又有了声响。 只听到翠翠在窗口小声道:“将军,小姐,吴妈妈来了。” 顾水璃不禁苦笑,从孟云泽身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无奈地摇头,“刚走了个红.袖,又来了吴妈妈。看来,你家里的这些人都将我看作了专门迷惑你的狐狸精,一个个如临大敌。” 孟云泽也沉下脸,坐起来高声道:“请吴妈妈进来吧!” 毫无疑问,吴妈妈是红.袖搬来的救兵。她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请孟云泽回院歇息,她倚老卖老,说出来的话便更加不中听,“六爷,顾小姐,你们二人毕竟男未婚、女未嫁,这孤男寡女的深夜同处一室,毕竟不成体统。” 孟云泽和顾水璃久别后相聚,本想着两人好好相处一番,想不到接二连三地被人打扰,不禁很有些恼火,也顾不得给吴妈妈面子,沉着脸道:“吴妈妈,这是我的家,我想在哪儿过夜就在哪儿过夜。再说,我只是睡书房,又有何不成体统?” “六爷,”吴妈妈仍是苦口婆心地劝着,“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同一个院子。若传出去的话,对您和顾小姐的名声都不大好听啊!” 孟云泽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这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如果会传出去,也只会是红.袖和您。吴妈妈,您若是真心疼我,就知道怎样做才是对我好。”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顾水璃不好过多参与,就坐在书桌旁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本书,假装事不关己地看着,可是哪里看得进一个字,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倾听他们的对话上了。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在古代谈个恋爱,除了他父亲的反对,居然还会受到下人的阻扰。 吴妈妈见孟云泽完全被这个顾小姐迷得晕头转向,失了分寸,不禁又气又急,顾不得顾水璃就在一旁,怒不择句地说:“六爷,听京城府里来的人说,当时国公爷看了您的信,可是气得不得了,坚决反对的,只怕给您的信上也说得很清楚。您若真心为顾小姐着想,想让她进顾家的门,就要顾及她的名声,以后再和国公爷低个头,我们也帮着多多美言几句,国公爷说不定就同意让顾小姐进门,就算做不得姨娘,先做个通房也好啊,以后生个一儿半女的,您再抬个姨娘……” 吴妈妈话未说完,孟云泽已经气得面色发白,重重拍了一下床板,提高了声音喝道:“吴妈妈,谁说顾小姐是要做姨娘的?”他看了看顾水璃陡然变白的脸,冲她安抚地点了点头,又道:“吴妈妈,我已经决定过了年就与顾小姐成亲,娶她为妻。” 吴妈妈张大了嘴,半晌儿才惊惶地道:“六爷,您……您莫不是魔障了……您……您怎能娶顾小姐为妻?那国公爷……国公爷……” “您如果那么记挂国公爷,不如开年了我送您回京里去?”孟云泽垂下头,伸手轻轻掸了掸衣袍上的皱褶,淡淡道。 吴妈妈嘴颤抖了半晌儿,话未出口眼泪却落了下来,“六爷,您是我看着长大的,妈妈只会一心盼着您好。妈妈知道您有今天是多么不容易,您……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您的亲娘,四姨娘……四姨娘她这辈子苦啊……”说罢连帕子都顾不上掏,用手捂住脸,凄凄哀哀地哭了起来。 顾水璃不好再置身事外,只好放下书本,起身走到吴妈妈身边,一边递了帕子一边劝道:“吴妈妈……”可才开了个口,便被吴妈妈一把推开她的手,大声喝道:“你不要在这儿假好心,我们六爷是最纯孝的一个人,要不是你撺掇,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忤逆父母、不顾后果的事情!你这个魅惑男人的狐媚子!不……不知廉耻……” 猛然被扣下来这么一顶大帽子,顾水璃也是懵了,怔愣了会儿才冷笑道:“原来您一直是这样看我的。罢罢罢,既然如此,我还不如落实了这个罪名。”说罢又看向孟云泽,“润甫,之前我一直劝你,咱们的婚事不易操之过急。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咱们一日不成婚,今晚这样的烦心事就一日少不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爽爽快快地将婚事办了!” ☆、夏府的义女 新年伊始,刚刚忙完了除夕夜,参将府里所有的下人来不及喘口气,便继续脚不沾地地投入了下一场忙乱。原因无他,他们的孟参将大人已经定下了婚期,预备正月初八那日,迎娶之前一直住在府里的那位顾小姐。 只是府里一向主持大局的吴妈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发了头风的旧疾,日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负责管理厨房的红.袖与吴妈妈关系甚好、形同母女,便放下厨房里的诸多杂事不管,日日夜夜到吴妈妈床头照顾。 尽管少了两个主事的人,但是参将府内仍然只是忙而不乱。孟云泽重新选了一位能干的王妈妈暂时代替吴妈妈做管事。这位王妈妈不是从国公府里带来的仆人,而是福建本地人。她本是福州这边一家官员家里的管事妈妈,只因那官员犯了事,不得不将原来的仆人一一发卖。刚好那时孟云泽刚刚升了参将,搬入了大一点儿的府邸,原来的下人不够,想再添几个仆人,王妈妈一家连同和她一起的几个婆子小厮便一起进了孟云泽的府邸。 一直以来,参将府里下人都是分为两派,得势的自然是吴妈妈为首的京城荣国公府里来的那一派人。只是随着吴妈妈的病倒,她的几个心腹婆子也都撒手不理事,现在府中主事的便都是以王妈妈为首的福建本地人了。 本地人办事自然有本地人的优势,既有经验,又有人脉,置办各类婚事所需物品便很是顺利。再加上孟云泽和顾水璃一致要求婚事一切从简,不许大肆铺张,因此短短数日下来,婚礼所需事项基本上已经准备齐全。 参将府里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喜气洋洋。平夷院被布置为新房,来不及粉刷墙壁、购置家具,便只换了一张黄花梨木描金彩漆拔步床,挂上了大红色的床帐,铺上了绣有龙凤呈祥、百子千孙这些喜气图案的大红锦被,门窗、墙壁上还贴了大红的喜字。 为了方便布置新房,顾水璃便提前搬了出来,和翠翠他们一去搬到了另一处小一些的偏院。那一晚她被吴妈妈一番话气晕了头,一时赌气说出同意速速成婚那一番话。过后她却是有些后悔,实在是不希望因为这草率的婚事使得孟云泽和京城的家人越来越疏远。 只不过孟云泽雷厉风行,第二日便出了一趟门,回来就说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却是不好再随意更改。既然孟云泽都已经是如此的毫无顾忌,她又有什么好退缩的呢? 时间紧急,所有新婚需要的锦被、枕套等床上用品和嫁衣、绣鞋、四季衣物等都只能在外面店铺里购买成品。尽管如此,搬去了小院后,翠翠和小桃他们始终觉得外面购置的东西不够精细,仍然抓紧时间为顾水璃赶制着婚后需要穿的新衣和新鞋。 孟云泽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短短数日里,他拜访了刘总兵和夏副总兵,说明了提前置办婚事的缘由,又商定了婚期,还有迎亲队伍、请客、宴席等等琐碎事情,都需一一安排和打理。忙乱之余,他除了请刘总兵亲自写信给荣国公外,自己也以谦逊的态度,又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这样忙乱下来,他与顾水璃相处的时间更是短暂。那日晚上□□和吴妈妈在平夷院相继闹了一场之后,孟云泽到底还是回了静心苑,没有在顾水璃的平夷院过夜。之后考虑到种种顾虑,再加上各种琐事忙乱,他每日最多只能和顾水璃一起共餐,晚上则各自回住所,各忙各的事宜。 日子一忙乱,时间便过得飞快,倏尔已经到了初五。按习俗,新郎新娘在婚礼的前三天不能见面,所以初五这日,顾水璃带着翠翠和小桃搬进了和孟府隔了两条街的夏副总兵的府邸。三日后,她将作为夏副总兵的义女,从夏府出嫁。 夏副总兵名夏盛源,四十多岁的年纪,是孟云泽的顶头上司。他一向对孟云泽甚是赏识,也有心和他的关系更进一步。只是他虽然有一个女儿,但是其年纪甚小,才十四五岁,而且对男女之事还不甚开窍,除了拉着孟云泽讨教武艺外便没有别的想法,孟云泽也只是将她看作小妹妹,郎无心妾无意,常常令夏盛源遗憾叹息不已。 现在孟云泽不但为他送上了一个便宜义女,而且又让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孟云泽这个乘龙快婿,他自然是欢喜无比。孟云泽送顾水璃来的那天,夏盛源还专门置办了几桌酒席,宴请了至交好友,颇为正式地认了这个义女。 夏盛源本是山东登州人,虽然在福建已呆了七八年,但亲戚俱在山东。他在福建这边家里人口简单,其夫人早已仙逝,仅留下当时才不到五岁的一个女儿,名叫夏青青。十年来,夏盛源一方面对亡妻难以忘怀,另一方面也恐后娘会虐待夏青青,便一直未有娶妻。他常年将夏青青带在身边,多在军中行走,也养成了她活泼大方、爽朗可爱,又有些任性好强的个性,小小年纪,却喜好舞刀弄枪、纵马驰骋,不爱红装偏爱武装。 夏盛源除了夏青青这么一个独女,考虑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几年前他还是纳了一个小妾,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四岁。这个叫孙桂兰的小妾本是福建本地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她个性温顺,从不惹是生非,只是安心抚养儿子铭哥儿,因此,人口简单的夏府甚是安宁和睦,顾水璃的到来也受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欢迎。 最欢喜的自然是夏盛源的宝贝女儿夏青青。夏青青和顾水璃一见如故,两人相处了没多久就“顾姐姐、顾姐姐”地叫得亲热无比。她身边从来没有像顾水璃这样能够轻松聊天说笑的同性朋友,福州虽然有一些和她同龄的官家小姐,但大都娇柔造作、扭捏作态,夏青青无法与她们深交。因此,顾水璃搬来后,被夏青青拉着同食同住,两人个性相投,都是开朗大方、不拘小节之人,短短几日里便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尽管没有三书六礼这样齐全的程序,但是孟云泽还是在短短的时日里为顾水璃准备了数十担嫁妆,并在正月初六这一日送到了夏府。夏盛源自然不好意思白当这个便宜的义父和岳父,便也为顾水璃置办了一份价值不菲的嫁妆。 正月初七这一日,孟云泽又派人将顾水璃的嫁衣、凤冠之类的都送了过来。虽然时间赶得及,但嫁衣和凤冠都甚是精美,至少在顾水璃眼里,这样纯手工制作的工艺品实属极品。此时万事俱备,只等着第二日孟云泽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娶。 夏青青的闺房深处夏府后宅的中心,很是雅致幽静的一处小院,此时却分外热闹。卧房里,顾水璃换上了红色的嫁衣,夏青青和翠翠他们几个丫鬟都是眼前一亮,室内沉默了片刻,紧接着,赞叹声不绝于耳。 “顾姐姐,你穿上这件嫁衣好美啊。好似仙女降临,真的让我这里蓬荜生辉。”夏青青拍着手笑着。 “小姐,您就应该多穿这样艳丽的颜色。您的皮肤白,长得明艳,穿艳色实在是更为增色。到时候只怕咱们将军看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呢!”翠翠笑着打趣,又恭维了一句,“这样的红色也只有您这样的正室才可以穿得,有的人整天穿红的,可都是些不正的偏红色,因为她知道她没有那个资格……” “翠翠!”顾水璃不满地打断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小桃轻轻抚平嫁衣上的皱褶,又摩挲着嫁衣上精美的绣纹,赞叹道:“这么短的时间,绣出这么繁复精美的嫁衣,也是难得的了。” “这可是在号称福州第一绣坊金艺纺里定制的,听说将军可是花了大价钱呢!也只有金艺纺了,否则这么短的时日,别的绣坊可不敢接这个活。”翠翠得意洋洋地说着。 “奇观,我记得当时时间赶得及,金艺纺并没有进府给小姐量尺寸啊,怎么这么合身?”小桃见顾水璃玲珑有致的身材被嫁衣完美地包裹着,越发显得纤侬合度,婀娜窈窕,便疑惑地问着。 翠翠噗嗤一声笑了,“傻丫头,咱们小姐的尺寸都在将军心里装着呢,个子有多高,腰有多细……” “翠翠!”顾水璃越发涨红了脸,“你少说些话,这里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夏青青他们便都掩着嘴,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 几个人又笑闹了一番。顾水璃在翠翠他们的帮助下试穿了嫁衣,又试戴了凤冠,都十分合身。望着铜镜里那个美艳的新娘,顾水璃的脸比嫁衣更红,心中更是一片火热。这些服饰虽然全由孟云泽一手打理,她没有费半点心,但现在都既合身又称心,她便更加感念孟云泽的细心体贴。 自从搬到夏府后,两人已有三日未见,想到明日就可以穿着这一身嫁衣,正式成为孟云泽的妻子,再也不会诚惶诚恐,再也不用尴尬困窘,顾水璃心中甜蜜不已,只期盼着今日快些过去,早些见到孟云泽穿红袍、骑白马,风风光光地前来迎娶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有没有从《军户小娘子》看过来的亲,有没有觉得夏总兵,夏青青很熟悉呢?(*^__^*) 咱们可爱的、善良的、深情的安平哥在《军户小娘子》中太悲催了,为了弥补他,月生在最后一章为他送上娘子一名,可惜限于篇幅,着墨不多,所以本文中,给安平哥未来的岳父和娘子多点儿出场机会。只是这样想想的话,许安平和孟云泽也算得上是连襟了,真是奇怪的关系。o(n_n)o~ 第29节 ☆、神秘的礼物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小小的闺房里挤了六个女人,更是热闹非凡。除了顾水璃和翠翠、小桃外,还有夏青青和她的丫鬟胜男、赛儿。几个女子中,除了顾水璃略大一些,夏青青他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若放到顾水璃的时代,也就是初、高中生,正是爱玩闹爱说笑的年纪,小姑娘们疯起来,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几乎冲破门窗。 正说笑着,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之门帘被掀起,一个体态微丰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秋香绿的对襟宽袖织锦褙子,梳着妇人的发髻,圆圆的脸上笑得一团和气,却是孙姨娘。 “好热闹啊,老远就听到你们这儿的说笑声了,只怕大半个宅子都听得到呢!”孙姨娘笑嘻嘻地说着。 孙姨娘和顾水璃年纪差不多,可现在人家辈分却高了一倍。顾水璃无奈,做了人家的便宜义女,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便还是恭敬地行了礼,笑道:“姨娘,不好意思,都怪咱们太闹腾,没个分寸。吵着您了吧?” “不碍事,不碍事,大过年的,是该热闹热闹。而且现在不是正办着喜事吗,不热闹怎么行?”孙姨娘笑得温婉,“怪只怪咱们府里人丁单薄,老爷又常年在外征战,家里老是冷冷清清的。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可以聊天说笑的热闹人,可是明日却又要嫁出去了。”说罢又看着顾水璃,眯着眼睛赞叹不已,“水璃穿着这一身嫁衣,实在是又美艳又华贵,饶我是个女人,也看得眼睛都直了呢!” 顾水璃微微红了脸,小声道:“姨娘,连你也来打趣我。”一屋子的女人便又嬉笑不已。 孙姨娘方才那番话倒是触动了夏青青,她虽然只与顾水璃相处了三日,但实在是相见恨晚,便不舍地挽住了顾水璃的胳膊,撒起了娇,“顾姐姐,你以后也要常来找我玩。” 孙姨娘笑着逗趣,“青青,人家水璃现在已是咱们家的女儿了,就算嫁了出去,也还是要常回娘家看看的,咱们两家现在已经成了亲戚,以后自然还是要多多走动。” 顾水璃闻言一怔,看着笑得柔和的孙姨娘和满脸不舍的夏青青,忍不住心头一动:“娘家?自己在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时空,居然有了娘家?”虽然这个“娘家”只是孟云泽出于权宜之计暂时加于她的一个身份,但是此时,她心中仍是有着深深的感动,不知不觉中,竟将夏青青他们视作了真正的亲人,眼中也有了几分湿润。她拍了拍夏青青的手,也笑得诚挚,“那是自然的,除了我过来找你,你也可以常去看我啊!” “好啊,好啊!”夏青青拉着顾水璃的袖子,笑得圆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哎呀,青青,别扯坏了水璃的嫁衣!”孙姨娘急忙提醒了她。几个丫鬟便又慌着帮顾水璃脱下嫁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 一番忙乱后,孙姨娘又说笑了几句,看到自己带来的丫鬟香秀正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这才如梦初醒地悟了过来,笑道:“瞧我这死脑经,倒忘了正经事了。”她接过香秀手里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子,递给顾水璃,道:“这是你的朋友送给你的。” “我的朋友?”顾水璃疑惑不解地接过小盒子,她在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朋友? 孙姨娘见她一脸不解,便笑着解释,“这是方才你的一个朋友托守门的侍卫交给你的。侍卫们不敢耽误,急忙给了邱管家。我刚好在来的路上碰到了邱管家,问明了缘由便给你带了过来。” “姨娘,邱管家可有说是什么样的人?”顾水璃问道。 “听守门的侍卫们说,好像是一个中年妇人。我还命邱管家去责怪侍卫们一番呢,水璃你现在是我们家的小姐,你的朋友便是我们夏府的朋友,怎么也要请进来坐一坐啊!” 中年妇人?顾水璃更是疑惑,莫非是找错人了?她第一反应便是如此。可是仔细想一想,这样的事情却是不太可能。正皱着眉头想得头痛,翠翠突然眼睛一亮,小声问道:“小姐,会不会是……”她看了一眼孙姨娘,却咽下了后面的话。 孙姨娘是何等玲珑的人,便笑着对夏青青道:“青青,水璃明日便要出阁,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咱们就别在这儿耽误她的时间了。铭哥儿这两日天天嚷着你没有陪他,不如随我一起去看看他?” 夏青青便点点头,带着胜男和赛儿跟随着孙姨娘出了门。 他们走后,房间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小姐,快打开看看?”翠翠心急地催促道。 却见这个盒子虽然没有上锁,但是原本有锁的地方却用细长的金丝线密密地缠了起来,打了死结,盒盖和盒身之间还用大红的纸封住,上面书了“顾小姐亲启”几个大字。这样的处理,既令顾水璃可以不用锁便打开盒子,又可以防止守门的侍卫、管家这些经手送盒子的人随意打开。 顾水璃不禁佩服送盒子的人心思缜密。小桃已经拿来了剪刀,费了半天的力才将缠得密密实实的金丝线解开,又揭开了红色的封纸,这才打开了盒子。 三个人都是发生了一声惊呼。只见黑色的盒子里,放着一套头面首饰,有发簪,步摇,插梳,耳环各一对,都是金累丝点翠镶嵌珍珠、红蓝宝石做成繁复精美的造型,金光闪闪,看得人移不开眼睛。 首饰旁边还放着一封信笺,顾水璃打开一看,却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恭贺新婚大吉”。 顾水璃不禁更加疑惑,她看向翠翠,问道:“你方才准备说是谁送的?” 翠翠摇了摇头,面色也很是疑惑,“奴婢方才还以为会不会是王妈妈他们想讨好您这个主母,又想避开府里吴妈妈他们的耳目,便特意送到了这里来。只是看到这样一套贵重的头面,却又不是他们可以拿得出的手笔了。” “小姐,也许是将军为了讨您欢心,故意匿名送的呢!”小桃也猜测道。 顾水璃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将军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怎会做这样神神秘秘的事情?”又将盒子递给翠翠,“来历不明的东西,先不要妄动,暂时先收着吧。” 翠翠接过盒子,和小桃并头看着里面的首饰,赞叹不已,“小姐,这几件首饰真的是精美,这工艺可不是外面能够买到的,放着太可惜了吧?”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发簪,预备插在顾水璃的发髻上。 顾水璃摇了摇头,“这到底是谁送的,对方的意图是什么都不得而知,还是不要动吧。” 翠翠失望的收回了手,将发簪放回盒子里的时候,突然“咦”了一声,“小姐,这个盒子好像还有夹层!” 他们拿出了首饰,发现盒子果然有夹层。又费了一番功夫打开夹层,却见里面放着一枚信封,上面仍是书着“顾小姐亲启”几个大字。 顾水璃打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纸,一张是银票,另一张则是折着的一封信。 顾水璃先看了银票,居然是一万两。她心头一震,已经隐隐有了猜想,再打开信,果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欣闻足下新婚吉音,奉呈薄礼,聊佐喜仪。另附呈当日救命之谢礼,尚望笑纳为幸。” “一万两银子!小姐,难道是那日救的那个人?”翠翠的声音都在颤抖。 顾水璃也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被刻意遗忘在记忆深处的那双幽深冷峻的眼眸又浮现在脑海里,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那落寞的眼神,那复杂的身份……顾水璃只觉得一阵头痛,她匆匆将银票和信一起放回了信封,仍是放进盒子,封上夹层,又让翠翠将首饰放回,最后避之不及地合上盒盖,似乎要将那双清冷的、可以看进人心里深处的眼睛再次关回记忆的深处。 “小……小姐,那……那个人怎么知道您要成亲,还……还知道您住在这儿?对……对了,他怎么知道您是女子,还知道您姓顾?”小桃苍白了脸色,结结巴巴地问着。 顾水璃深深叹了一口气,也是心烦意乱,看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只觉得如烫手的山药。她想,那个男子……既然有能力得罪安王府里的人,又能在他们眼皮底下逃脱,想必这样的人,弄清楚自己的情况只怕是易如反掌。她不禁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惹上这样的一个神秘人物,更不应该财迷心窍,和他开口要什么银子。 其实她当时便已后悔,决定只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也绝不去取什么银子。可是现在那人居然将一万两银子送了过来,还以朋友的名义送上了贵重的贺礼…… “小姐,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将军?”翠翠问道。 “不要!”顾水璃提高了声音,反应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感到孟云泽一定不会高兴知道这样的事情,说不定还会责怪自己在外面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她垂首想了想,道:“这个盒子先收起来,到时候有机会一并还给人家。将军那儿你们先不要说什么。” 小桃见顾水璃苦着脸,很是忧心烦恼,便小声劝慰:“小姐,您也别太紧张。这个男子既然送来了谢礼和贺礼,想必就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顾水璃闻言,也觉得混沌的脑中有了一丝清明,不禁赞许地看着小桃,心道自己大概是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除了孟云泽之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也是太过于紧张和小心了,也许那个乔子渊只不过是出于纯粹的报恩而已。尽管如此,顾水璃还是决定不会收下他的东西,到时候连同那块玉佩一起还给他。 ☆、婚礼的前夕 夜晚的夏副总兵府里分外安静,空旷的府邸里,一栋栋黑沉沉的房屋默然伫立着,层层飞檐翘角掩映在憧憧树影中,凄冷的夜风顺着高大的墙壁急速滑过,发出阵阵呜咽声,一路吹得满园树木簌簌发抖。 夏府里所有人都已经歇下,四下漆黑一片,唯有夏青青的闺房里还有着动静。顾水璃和夏青青躺在床上聊了会儿天,终于夏青青打了个哈欠,翻身面向床里侧,不再说话。顾水璃便裹着被子,静静看着窗外微弱的薄光发呆。出嫁在即,她心中又紧张又兴奋,也甚是感慨,怎么也无法入眠。 “顾姐姐,你睡着了吗?”安静了会儿,睡在里侧的夏青青又翻身侧了过来,小声开口问道。不知怎么的,这个小姑娘似乎也感染了顾水璃的兴奋,无法入睡。暗夜里,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 “还没呢!”又一次被打断了思绪,顾水璃有些无奈。 “顾姐姐,听说你是在岛上遇到了孟六哥?”夏青青一直好奇这个问题,只是碍于和顾水璃相识时间不长,不好深问。此刻想着顾水璃明日便出嫁了,便忍不住抓住机会,兴致勃勃地问着。 顾水璃微微怔了下,点头笑道:“是啊,当时我乘坐的船失事了,漂流到了岛上,正好润甫也到了岛上,就这样遇到了。” 夏青青沉默了会儿,叹道:“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小岛,你们也能相遇,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可不是嘛!”顾水璃也很是感慨。她和孟云泽的相遇,不但跨越了地域,还跨越了时空。自己穿越时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却刚好遇到了孟云泽,还和他成就了一段姻缘。 她睁眼看着黑黑的帐顶,似乎看到慈爱的双亲正在笑眯眯地看着她,泪水不知不觉涌出了眼眶。顾水璃轻轻翻了个身,悄悄牵起被子角擦了擦眼泪,心里默默念着:爸爸,妈妈,你们不要伤心,我还好好的活着,明天我就要嫁为人妇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在这儿好好地活下去! 沉默了会儿,夏青青又道:“顾姐姐,虽然你家在很远的海岛上,现在暂时不能回去。但是你放心,总有一日我爹爹他们会赶走倭寇,让海上重归安宁,到时候你便可以回家了。在此之前,你若想念家,想念亲人,便将这里当你的家,将我们当你的亲人吧!” 顾水璃刚刚竭力忍住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她紧紧拉着被子,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外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门帘掀开,翠翠点着蜡烛走了进来,昏黄的光瞬间充斥了整个屋子。见顾水璃他们果然还未睡着,她便小声劝道:“小姐,您还是早些安歇,养足精神,明日只怕还有得累呢!” 夏青青吐了吐舌头,“是我的错,不该拉着你家小姐说话。顾姐姐,翠翠说得对,咱们快些睡吧!” 翠翠出去后,室内又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和漆黑。不一会儿,夏青青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顾水璃却仍是毫无睡意。她望着窗外些微的亮光,心想,孟云泽此刻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兴奋难眠呢?又想到明日的此刻,她应该已经和孟云泽身处平夷院,便又有几分羞涩和期盼。渐渐的,浓浓睡意席卷而来,她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顾水璃一直睡得不安稳,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一会儿,是穿上嫁衣和孟云泽拜堂,坐在高堂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的居然是自己的父母。一会儿,又是和孟云泽一起回到了云水岛上,过着男耕女织的恬淡生活。一会儿,又仍是在婚礼上,一个提着剑的老者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大声吼着要杀了那个妖女……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听到不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说话声,马嘶声……顾水璃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慌乱,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顾姐姐,你……怎么啦?”夏青青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问着。 顾水璃凝神听了一会儿,果然嘈杂声就在前院的方向,不是自己的错觉。 “青青,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没……没有啊……”半梦半醒的夏青青揉了揉眼睛。 顾水璃便翻身下了床,走到窗子旁边,只听嘈杂声更加响亮而清晰,透过窗子,看到前院的方向一片灯火通明。 睡在外间的翠翠也被惊醒了,她披着小袄,举着蜡烛,一边打着呵欠走了进来,“小姐,您也醒了?外面怎么回事啊?” 夏青青此时也清醒了过来,她坐在床上,稚嫩的脸上却是凝重的表情,沉声道:“翠翠,你和胜男一起出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睡在偏房的胜男、赛儿和小桃也都被惊醒了,慌慌张张地穿了外衣后,翠翠和胜男提着灯笼出了院门,小桃和赛儿则留在房里伺候。 顾水璃和夏青青被这半夜里突如其来的动静搅得心神不宁,睡意全无,便都披上外衣,坐在床沿上等着翠翠他们回来。 没过多久,翠翠和胜男一脸惊慌地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还没进门,他们就大声叫着。 “什么不好了?”顾水璃猛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几乎要快从胸口跳出来。 转眼间,两个丫鬟进了房门,都是上气不接下气。胜男喘着气报告着,“小姐,老爷……正在集合家兵,准备出征。” “出征?出什么征?”夏青青也站了起来,一脸的愕然。 “听说,倭寇已经攻下了兴化、福清等地,正在向着福州这边而来。”翠翠面色惨白,双腿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怎么会这样?”顾水璃大惊失色,“不是说已经将他们赶到海上的老巢了吗?” 夏青青虽然年纪小上许多,但她毕竟比顾水璃经历得多一些,此刻便镇定地安抚她,“顾姐姐,这些倭寇又野蛮又狡猾。这些年来,往往都是我们的军队打得狠了,他们就退兵躲起来,一旦我们稍稍松懈,他们便卷土重来,大肆烧杀抢掠。”她愤愤地跺了跺脚,“什么时候彻底把他们都赶走就好了。” “福清,福清不是离福州已经很近了吗?”小桃愕然呆了半晌儿,发出了一声惊呼。 “还有兴化。兴化也已经被攻下了吗?”顾水璃喃喃念着,想起孟云泽曾经说过的他的好友代他驻守兴化的事情,突然有些立不稳,一只手紧紧抓住床柱子。 “放心!”夏青青握住顾水璃的手,“顾姐姐,我爹爹和孟六哥他们一定会将他们打回去的。” “这么说……润甫此刻也要出征了……”顾水璃脑中嗡嗡作响,全身突然冒出冷汗,声音虚浮,双腿也发软,一下子跌坐在了床上。 室内沉默了片刻,夏青青强笑道:“不会的,顾姐姐,明日就是你们成婚的日子。刘总兵甚是宽厚,一定会让孟六哥留下来成亲的。” 顾水璃呆坐了半晌儿,突然轻笑了几声,声音充满了悲哀和无奈,“可是你孟六哥必不会留下来成这个亲了……” “小姐,将军一直都盼着和您成婚,他必然知道孰重孰轻的。”翠翠小心地劝慰着。 顾水璃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已经无法抑制地慢慢淌了下来,轻声道:“方才你们一说兴化已经被攻下,我便知道明日这个婚事只怕是无法如期进行了……” “为什么?” “小姐,您不要这么想!” 夏青青他们几人都是又吃惊又激动。顾水璃望着窗外越来越亮的灯光,心神反而慢慢镇定下来。她握紧了床柱,冰凉的触感犹如她此刻的心情,她听到自己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次润甫能够回来过年,是因为他最好的弟兄代替他驻守兴化。现在兴化府被攻下,他的弟兄也生死未卜,润甫怎么可能有心思成婚?” “不过这样也好……”她自嘲地轻声笑了笑,“我本来也觉得这场婚事太过于仓促,现在突然爆发了这么一场战事,看来是老天爷也不赞成,也要阻拦一番……” “顾姐姐,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孟六哥是重情守诺之人,你只管放心。安心睡一觉,明日他就会上门迎娶你了。”夏青青握紧了顾水璃的手,只觉得既湿又凉,又见她双目红肿,便手忙脚乱地找出帕子递给她。 顾水璃却视而不见,仍自说着,“重情守诺?正是因为他的重情守诺,我才知道他此刻一定正准备出发,去救他的兄弟……” 夏青青他们便小声劝着。顾水璃虽然只是无奈地淡笑不语,但心里却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以她对孟云泽的了解,此刻除非他不知道这个消息,否则的话,他应该早已经披甲佩刀,准备驱马奔赴战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们的阿璃遇到她真正的情敌——战争了。好事多磨,经受不了磨难的女主不是好女主。o(n_n)o~~ 第30节 ☆、突起的战事 几个人心神不定地坐在屋子里,只看到窗外越来越亮,声响越来越大。马嘶声、铁靴踏地声、兵器碰撞盔甲的声音不绝于耳,无形中营造出了一种紧张的气氛,带动得屋内的几个人也越来越紧张不安。夏青青他们安慰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便也都沉默了下去,静静听着不远处嘈杂的声响。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进了院子,在门口停了下来。只听有略苍老的声音响起,好像是邱管家,“孟将军,这就是小姐的院子了。也许他们还睡着,还是容老奴先通传一声?” 顾水璃心跳突然加快,立即站了起来,拔腿就跑了出去。 掀开门帘,却见淡薄如水的白月光下,孟云泽一身戎装,静静立在门口,微微喘着粗气,有些踌躇不前。他身旁邱管家手里提着的灯笼发出火红的光亮,照得孟云泽身上的盔甲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孟云泽的面容却是哀伤的,双目通红,面色沉重,带着深深的歉疚。 “顾小姐,您起来了?”邱管家有些吃惊。 顾水璃却没有注意,她的身前,她的眼里唯有一个孟云泽,“你……你这是要出征了?”她颤抖着问道。 孟云泽充满血丝的双眼氤氲着水光,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奇异的光芒,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哑声道:“对……对不起。” 顾水璃怔了会儿,突然轻声笑了,眼泪却忍不住一颗颗掉了下来,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抓身旁的廊柱,抓了半天却仍是虚空。她的嘴唇抖了半天,才勉强吐出几个字,“那……明天怎么办?” “阿璃,对不起……”孟云泽上前了一步,竭力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只能用目光紧紧缠绕着她。两人虽然只有两三日未见,却好似已经隔了很久。 “将军?奴婢见过将军!” “孟六哥,真的是你?” 夏青青和翠翠、小桃他们也纷纷走了出来,都吃惊地看着孟云泽。 孟云泽看了看他们,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拉着顾水璃的胳膊便进了房门,猛地甩下门帘,将夏青青他们都关在外面。 屋内暗黑一片,唯有两个人的眼睛晶亮,都带着晶莹的水光。 孟云泽紧紧搂住顾水璃,半晌儿,才在她耳边喃喃道:“阿璃,对不起,对不起……” 隔着冰凉而坚硬的盔甲,顾水璃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和心跳,仿佛抱着她的是一个冰冷无生气的机器人,她的身子也被他搂得生痛,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颤声问道:“真的……真的非去不可吗?” 孟云泽却不敢正视她乞求的双眼,只是看着她的侧脸,无声地点了点头。 顾水璃愣愣看着他躲闪的目光,突然一阵怒火涌起,目光倏尔转为气恼和愤怒,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高声骂道:“孟云泽,你这个骗子。你说什么你最在乎我!你说什么我是你的命!其实,你的兄弟、你永远打不完的仗,才是你的命!” 孟云泽无言以对,唯有紧紧搂住她,越搂越紧,恨不得将她揉成一个小团,紧紧藏进怀里,带在身上,带着她一起去出征。他身子开始颤抖起来,越来越剧烈,凄声道:“阿璃,对不起……我不能……启源兄……他……他已经殉国了……他是……替我死的……他的尸首……此刻还吊在兴化府的城门上……对不起……这样的情况下,我……我不能……” 他坚硬的盔甲压在顾水璃柔软的身体上,既冰凉又疼痛,更冷更痛的却是她的心。顾水璃停止了挣扎,愣愣看着他,又失望又心痛又怨恨,忍不住轻声问道:“他替你死的,那你要怎样?将命还给他吗?” “阿璃!”孟云泽加重了胳膊的力度,提高了声音,“不会的!你放心,打败了倭寇,为启源兄报了仇,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还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可是我不要什么风风光光,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和我在一起。”顾水璃忍不住抱着他大哭起来。 “阿璃,你放心,我会平安的。”孟云泽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沉默了会儿,他又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已经将我的两间铺子都转到了你的名下,明天海叔便会来找你。万一……你也有个保障……” 顾水璃身子猛地一僵,愣了下,抱紧了他哭得更大声,“你这个混蛋,我不要什么铺子,不要什么保障,我只要你啊,我只要你!你知不知道!” “阿璃,你放心,我只是说万一。”孟云泽手忙脚乱地安慰她,“我保证必定不会的,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顾水璃便紧紧抱着他不说话,只想自私地将他留下,不让他离去。什么国仇家恨,兄弟情谊,她都不管,她只希望面前的这个男人能够少点儿责任、义气和担当,能够为她自私一回…… 孟云泽也是既心痛又愧疚,唯有紧紧抱住顾水璃,她柔弱的身躯却能给他最大的安定,让他自从得知战情后便一直焦躁沉痛、愧疚悔恨的心情略略平稳下来,不再那么抑郁在心、彷徨失措。 傍晚时,孟云泽本在刘总兵府内,同刘总兵商量明日主持他婚事的具体事宜,却恰好得知了前方送来的紧急军报。当他听闻倭寇已攻下兴化府,不但在城内大肆抢掠,还将守城的将领悬尸城门时,他便已经失去了神智。沉重的痛苦和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满腔的怒火和仇恨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促使着他一路疾驰回府,慌忙火急地穿戴盔甲,又一路奔赴总兵府。他拒绝了刘总兵允许他先成婚再出发的好意,主动请命出征。 他披上盔甲,跨上战马,只想驰马疾速奔赴战场,为他的弟兄报仇,他从未认为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有任何的不对。可是此刻,当顾水璃在他怀里哭得伤心欲绝,她的怨愤、她的乞求、她的悲哀,让他在悲痛之余,又产生了深深的愧疚。他将顾水璃从岛上带到了他的世界,可是他却为自己的责任所累,再也无法像在岛上那样照顾她,再也无法两个人单纯的相依为命。 随着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越来越亮,前院传来的声响也越来越大。士兵们已经列队完毕,开始出发,不远处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对室内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而言,却是无情的催促。 “阿璃,我……我要走了……”孟云泽狠狠心,推开了怀里的顾水璃。 “不,我不让你走!”顾水璃越发抱紧了他,任性地哭喊着。 “阿璃,听话……”孟云泽无奈地掰开了她的胳膊,深深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顾水璃脑中有片刻的空白,心中更是一片冰凉,她愣愣看着摆动得剧烈的门帘,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初徐文正在邮轮上抛弃自己时的情景,那一次是冰凉的手,这一次却是生痛的胳膊。霎时间,她只觉得平静的室内突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无助的夜晚。 她猛地掀开门帘,望着已经走到院门口的孟云泽,顾水璃突然心脏一阵刺痛,生出几分生离死别的恐惧。她顾不上在一旁一脸错愕的夏青青等人,冲出去几步大声吼道:“孟云泽,你这个混蛋!你一定要给我完完好好的回来!你若不回来,我便……我便发誓,我……我绝不再念着你!我要忘了你,重新找一个真正爱我、珍惜我的男人,和他快快乐乐过一辈子!我要让你永远后悔!”骂到最后,她已经是吼得声嘶力竭,望着孟云泽冰冷的背影,她无力地蹲了下来,抱着双膝痛哭。 孟云泽身子僵硬了片刻,突然猛地转身,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一把拉起顾水璃,瞳孔骤然缩紧,血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着牙盯着顾水璃看了会儿,拖着她又进了房。 “小姐!”石化了片刻,翠翠和小桃慌忙要跟着进房,夏青青急忙拦住了她,她看着仍摆得剧烈的门帘,不知不觉也淌下了泪,凄声道:“让他们再单独待一会儿吧!孟六哥绝对不会伤害顾姐姐的。” 室内,孟云泽将顾水璃压在墙上,狠狠地吻着。他从未这般地凶狠蛮横,他僵硬的盔甲勒得顾水璃浑身疼痛,她的唇被他重重地辗转吮吸,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渐渐地,顾水璃由开始的拼命挣扎、拳打脚踢变得柔顺,她只觉得头脑缺氧,双腿发软,只能用胳膊紧紧搂住孟云泽的脖子,支撑住自己不断瘫软的身躯。她激烈地回吻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面前这个男人,暂时还真真切切地留在这儿的男人。 两个人的脸上早已是一片濡湿,也不知是谁的泪。良久,孟云泽终于放开了顾水璃,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嘶声道:“你乖乖地等着我回来,绝不准想别的心思!我一定会全手全脚的回来,绝不会给你找别的男人的机会!” 顾水璃痴痴看着他,突然又吃吃笑了,她唇角含着一丝微笑,目中却闪着晶莹的泪光,好似雨中开得最灿烂坚强的蔷薇,她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着:“好,孟云泽。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决不许出事,你一定要给我平平安安地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应该已经发现,男主和女主之间最大的阻扰,不是家族,不是乱七八糟的女人,而是战争。 其实,写到孟云泽时,月生的脑中是有着几分戚继光这样的民族英雄的影子的。当然,月生文笔渣,境界也有限,无法写出那样的盖世英雄。 但是,无法否认,历史长河中,的确存在很多这样的男子,他们于国家民族百姓而言,自然是无愧于心,但是,对于他们的妻子家人,则不得不有所亏欠。 但是亲们放心,虽然历史上戚继光的夫人晚年离开了他,但是本文的男女主一定会在战火的考验下更加情比金坚滴! ☆、姨娘的安抚 倭寇利用春节期间福建官兵们松懈的空挡,一路顺利地攻下数个城池和村庄,并向着福州逼近。福州城是福建的政治经济核心,集聚了全福建的达官贵人以及大量的财富,倭寇垂涎已久。正因为如此,福州绝对不能被他们攻破,否则不但损失惨重,福建的这些官员们就算保得一命,也只怕是轻则掉官帽,重则问罪。刘总兵命令福州紧闭城门,严正以待,同时自己亲自率兵,积聚全福建的兵力,势必要阻挡住倭寇的攻势。 大军开拔后,街头巷尾顿时冷清了下来。福州城里人心惶惶,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行人稀少,不见了春节的喜庆。 夏府里更是冷情。顾水璃的嫁妆早已准备好,一担担披红挂彩放在院子里,本来准备今日喜喜庆庆、热热闹闹地抬到孟府去。可是现在却连同它们的主人一起被抛弃在这儿,担子上的红绸子仿佛立即褪了色,变得黯淡残旧。偏偏此时又下起了小雨,邱管家他们便慌慌忙忙安排人手将嫁妆抬回到偏房里。 房间里,翠翠和小桃正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嫁衣、凤冠,以及其他一切与婚事有关的物件。顾水璃穿着居家的浅碧色袄裙,随意挽着头发,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子旁,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子发着呆,仿佛院内院外的忙乱都和她毫无关系一般。 方才,屋子里最热闹的夏青青对着顾水璃逗笑了一上午,也没能令她展露笑颜。她便只好带着胜男和赛儿出了门,去搬救兵。 没过多久,随着门帘被掀起,孙姨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素面锦缎褙子,打扮得很是简单素净,见顾水璃木木地起身行礼,便忙扶住了她,一边笑着道:“水璃,方才听青青说你胃口不好,早膳、午膳都没有吃。” 孙姨娘冲跟着她进来的香秀点了点头,香秀便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顾水璃面前的桌子上,一边拿出食盒里的饭菜,一边笑道:“顾小姐,我们姨娘听说您没有用膳,心里可是急得不得了,又吩咐厨房做了几道精致开胃的小菜,熬了香喷喷的白粥,您趁热尝点儿?”说着从小罐子里盛了一小碗粥,放在她面前。 顾水璃鼻子一酸,觉得又感动又愧疚,便忙站起来道谢,又道:“孙姨娘,您这样细心周全,实在是令我太不好意思了……” “快别说了,赶快吃吧!”孙姨娘仍是笑眯眯地,“瞧你,脸都小了一圈了,真是可怜见儿的。听说昨晚一宿没睡,今日又不吃饭,这可怎么行?”她干脆坐在顾水璃面前的凳子上,一副顾水璃不吃她便不走的模样。 顾水璃无奈,尽管毫无胃口,但是在孙姨娘饱含期待的目光下,却不得不低头勉强吃了一两口。 孙姨娘脸上笑容更胜,“这就对了,再怎么样也要吃点儿。”想了想,又道:“我们家老爷出发前嘱咐我,要你只管安心住在这儿,将这儿当你的家。他还说,孟六爷跟他说了,务必要我们照顾好你,一定不能少一根毫毛、掉一两肉,不然孟六爷回来了还不得心疼死。” 顾水璃愣了下还未说话,翠翠已经掩嘴噗嗤笑出声来。顾水璃便瞪了翠翠一眼,又涨红了脸道:“孙姨娘,你又取笑我,后面的那句话肯定是你自己编的。” “你不管是不是我编的,反正孟六爷心疼你是真真切切的。”孙姨娘见顾水璃面色一僵,目光又黯然下来,便叹了口气,“你才刚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有些不适应,日子长了就习惯了。”她端起小桃刚上的茶,轻轻饮了一口,又道:“你慢慢吃,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聊一聊。”说罢,冲着香秀使了个眼色,香秀便拉着翠翠和小桃退出了房间。转眼间,房内就剩下了孙姨娘和顾水璃二人。 孙姨娘见顾水璃吃完了一碗粥,便不由分说地拿过她的碗又盛了一碗,示意顾水璃再吃一点儿。见顾水璃苦着脸摇头,便收敛了笑意,平静温柔的语气也带了点儿淡淡的失落,“水璃,咱们女人啊,遇到了这些行军打仗的男人,就是咱们的命。哪怕你再不甘心,也得承认,他们的心里,始终是战事最重要,军情第一位,说走就走,长达数月生死不知也是常事……” 她见顾水璃红了眼圈,紧紧握着筷子不语,便语气一转,柔声劝慰道:“记得我当初刚进夏府的时候也是怨恨,常常整宿整宿的流泪,怨爹娘为何贪念他的权势,将女儿送进来;恨那个狠心的男人一颗心只扑在打仗上,抛下我长年累月独守空房,还时时为他忧心……”她叹了口气,沉默了会儿,又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容,“可是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这也是因为他们都是有责任、有义气、肯担当的男人。没有这些男人们在外面流血流汗,舍命抗敌,咱们娘儿几个又怎么能平平安安地守在这儿说这些私房话?”她眨了眨眼睛,“再者说了,若是那种胆小怕事、寡情薄意、毫无担当的男子,也不值得咱们水璃姑娘托付终生啊!” 顾水璃抬眸看着她,努力想挤出几分笑容,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下来,“孙姨娘,我……我知道他有他的不得已,我不该怨他……可是……可是我……” 孙姨娘掏出帕子递给她,又笑着安慰:“你也不要太伤心,过几日习惯了就好了。嫁给他们这样的男人,最大的好处便是他们都是铁汉柔情,最是疼人。”她微微红了脸,眼睛却晶亮,“他们平时对妻儿照顾不周,心里一直愧疚着,一旦回来,都是巴心巴肝地对你好。你看着,等你们家孟六爷回来了,还不知道要怎样疼你、讨好你呢!” 被孙姨娘这么一番劝慰,顾水璃抑郁的心情好转了许多,她涨红了脸,小声道:“孙姨娘,我知道夏……义父匆匆出征,府里各种事情一定很多,却劳您特意跑这一趟,我……我也是有些任性了……” 孙姨娘见她想开了,便也很是欣慰,起身笑道:“你不要难过,只管安心住下,等着你的孟六爷得胜归来。到时候,一定会再办一场更热闹的婚事。” “办什么婚事?”门帘掀开,夏青青牵着铭哥儿走了进来,姐弟二人方才不知去哪儿野了一趟,此刻两人都是脸儿红扑扑的,身上沾满了灰尘。 孙姨娘便急忙走过去,一边擦着铭哥儿的小脸,一边嗔怪道:“铭哥儿,你跟着姐姐干什么去了?” “姐姐带我去马厩了,我还骑了一会儿马。”铭哥儿细声细气地回道。 “青青,铭哥儿还小呢!”孙姨娘看着夏青青,很有些无奈。 夏青青嬉皮笑脸地说道,“小什么小?我像他这个年纪,都可以骑着马在马场里跑了呢!”又看着铭哥儿,虎着脸训道:“将门子弟就要有将门子弟的样子,说话只管大声点儿,谁还能吃了你?不要整日像个娘儿们似的。”她年纪小小,一脸稚嫩,偏偏板着面孔说着这样一番话,一看便知是学着她的父亲。铭哥儿大概也是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父亲的余威,不禁小小地抖了下身子,往孙姨娘身后躲了躲。 孙姨娘作为姨娘,心中再不认可,自然也是不敢反驳夏青青,便借口有事牵着铭哥儿先行离去。夏青青自言自语地小声了一句“慈母多败儿”,转身看到顾水璃以及桌上的饭菜,不禁眼睛一亮,眉开眼笑道:“顾姐姐,太好了,你终于肯吃东西了。”说罢又嘟起了嘴,“我好说歹说你都不吃,看来还是孙姨娘的话管用!” 顾水璃便无奈地看着她笑。 ***** 下午的时候,院子里很是热闹,先后来了几拨人。 先是孟海。他按照孟云泽临走之前的交代,将两个店铺的房契拿了过来,顾水璃却坚决不肯收下。 “顾小姐,这是六爷临走之前特意交代的。您不要让老奴为难。”孟海中等身材,精明干练,看上去倒是比吴妈妈要年轻一些。 “海叔,这些铺子什么的我也不懂,还是您先收着,等润甫回来了再说吧!”顾水璃知道孟云泽临走前之所以匆匆做出这个交代,就是担心他会在战场上遇到不测。可是越是如此,顾水璃便越不能接受他的这番安排。 孟海又是劝说了半天,顾水璃始终都是不肯接受。孟海最终无奈地收回了房契,临走前告诉顾水璃,“六爷临行前说了,他两边都交代过了,您若想回府里去就回去住,不想回的话就留在这儿住着,都随您的心意。”说罢又递上一张银票,“这是六爷给您零用的,他昨晚走得急,便嘱咐老奴今日务必给您送过来。” 顾水璃眼睛中又泛起了雾气,她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银票,又谢过了孟海,“海叔,您是长辈,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自称老奴,这让我受不住……” “那怎么行,礼不可废啊。”孟海坚持行了礼,这才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拼死拼活,终于赶完了2万字的榜单,却得知下周没有字数任务了。所以下周想自我放松下,隔日更一次文,腾出更多的精力修文,亲们请理解。o(n_n)o~ ☆、孟兴的开导 孟海走了没多久,孟兴便来了。 他仍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顾水璃不禁暗自腹诽,他的父母都是严肃板正的人物,这小子欢脱的性子倒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孟兴将手里抱着的竹编筐子递给翠翠和小桃,两个丫鬟立即欢呼了一声,兴奋地打开箱子,只见里面都是一些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再就是野史话本、志怪小说之类的书籍。 “顾小姐,”他笑嘻嘻地说道:“六爷走前交代了,让小的一定想方设法搜罗一些好玩的东西送给您,千万不能让您给闷着了。小的今日在街上逛了一早上,找了这些小玩意,您看看喜不喜欢?” 顾水璃暗自摇头苦笑,昨晚孟云泽走得那么急,哪有时间交代这个、交代那个?不过想到孟兴如此细心周到,也是既感动又感激,便笑着谢过了他。 孟兴高兴得脸都在放光,他面前的可是他主子的心上人、他未来的主母,不悉心伺候着怎么行?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谄媚道:“顾小姐,只要您喜欢,小的再累也是值得的。”又见顾水璃只是勉强笑了笑,眉眼间始终笼着一层淡淡的愁容,顿了下,便收敛了笑意小声问着:“顾小姐,您……是不是还在怨我们六爷啊?” 顾水璃愣了下,苦笑道:“怨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将他找回来骂他一顿?” 孟兴想了想,便低声劝着,“顾小姐,您要理解我们六爷。我们六爷也难啊,他心里可苦着呢!”他突然抬起胳膊用袖子试了试泪,一反常态地呈现了几分哀容,低声道:“想必六爷昨晚已经和您说了吧,他在这边最好的弟兄邓将军被倭寇给杀死了……邓将军真是个好人啊,才比我们六爷大两岁,也是还没有成亲呢。听说订了一门亲,只是那女方前年丧父,邓将军执意等女方三年孝满再迎娶她,婚期就定在四月份,可是现在……” 他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红着眼,叹了口气,“他们打起仗来,一颗头就是拴在了裤腰带上了,说不定哪天就……”他见顾水璃面色惨白,便呸呸呸了几声,“顾小姐您放心,咱们六爷身手敏捷,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水璃呆了半晌儿,冷笑道:“身手敏捷,那他满身的伤是哪里来的?他还曾经受伤落了海,若不是遇到我……”她越想越怕,忍不住声音哽住,有些说不下去。 孟兴急出了汗,急忙道:“那是以前,现在咱们六爷已经是参将了,打仗时自有一帮人护着他。再说,他心里记挂着您,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不顾安危地冲在前面了。” 第31节 顾水璃垂眼思忖了一会儿,又抬头道:“我听润甫说,他以前在京中的神机营任着闲职,本来是舒舒服服、又甚是安全。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六爷既不是出身贫寒,也不是热衷功名之人,为何要自己请命来了这倭寇肆虐的福建。若说是和家里赌气,想自己拼个前程,拿命博了这些年,挣了个正三品的参将也算是可以了。他既是神机营派下来的,想必还可以再回去,可是他为何还要坚持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以前倒也罢了,现在……”她收住了话语,心中暗暗懊恼自己居然将心底最深处的疑问和抱怨在孟兴面前说了出来。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国仇家恨这种深切的体会,所以对于孟云泽的选择既不理解,也有着不小的怨言。 孟兴也有些意外,想了想,小心地回道:“顾小姐,六爷最初想必也就是和国公爷赌气,想着自己出来历练一番,搏个功名,让府里的那帮人刮目相看。可是人非草木,到了福建这么些年,他和军中的那帮弟兄们早已经结下了生死情谊。福建这边的倭寇残暴,烧杀掳虐无恶不作,只要是我大梁的血性男儿,哪个不想着驱除倭寇、保卫疆土。民族大义、弟兄之情、救百姓于水火的职责,这些都是驱使六爷不得不继续留下来战斗的原因啊……顾小姐,六爷是真性情的男儿,您要理解他……” 民族大义,弟兄之情?那自己在他心中又占据了多大的位置呢?顾水璃自嘲地笑了笑,转念想到之前孙姨娘的那一番话,若孟云泽是个胆小懦弱、无情无义之人,那他也不值得自己这般将心托付了。她不禁暗自苦笑,世上哪有两全事,有幸遇到了这样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却也不得不忍受他没完没了地去尽他的责任了。 孟兴见顾水璃沉吟不语,面上的抑郁之色已经疏散了许多,心知自己方才那一番话语应该是起了作用,便笑着告辞,又加了一句,“顾小姐,六爷说了,你若想搬回去,只管吩咐小的……” “什么搬回去?”一声脆亮的声音响起,夏青青走了进来,看到孟兴,立即笑骂:“你这个猴儿,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孟兴似乎也和夏青青很熟,缩了缩脖子,嬉笑着作了个揖,“夏小姐,小的知道您们平时没什么消遣,特意寻了些小玩意来孝敬顾小姐……和您呢!” 夏青青笑着瞪了他一眼,“算你机灵!”一边走到翠翠他们身边,颇有兴致地翻看竹筐里的东西,又对顾水璃道:“顾姐姐,你可千万不要搬回去,就住在这儿。你若走了,我一个人便更无聊了!” 顾水璃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夏青青便抱着她的胳膊开心地大叫。 孟府里没有了孟云泽,对顾水璃来说便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再说,以她现在的身份回去也很是尴尬。所以,无论是孟云泽,还是孟海、孟兴,大概都深知顾水璃这种顾虑,便均没有催她搬回去,再加上夏青青和孙姨娘热情地挽留,便越发坚定了顾水璃继续住下来的打算。 孟兴见屋里的几个女人兴致勃勃地翻看着他带来的东西,便笑着告辞,功成身退地出了房门。 孟兴走了后,又有丫鬟进来通传有客人到,却原来是吴妈妈。 顾水璃愕然之余,又有些好笑,想不到这一家子竟像是约好了,一个接一个地前来拜访。孟海无疑是受孟云泽所命,孟兴则是出于他自己的机灵,只是这个吴妈妈的来意,却有些耐人寻味。 顾水璃和她见过了礼,又请翠翠看座,小桃上茶,夏青青则带着胜男他们去了隔壁的暖阁。 尽管吴妈妈冲着翠翠和小桃使眼色,但这两个丫鬟都好像没有看见,仍然一左一右地立在顾水璃的身旁,像两个坚定的护卫。 顾水璃自从年前那个晚上和吴妈妈一番斗气后,便一直没有见过她。此刻她也不留露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是淡淡笑着问道:“吴妈妈,好久未见了,您的头风好了?” 吴妈妈微微前倾了身子,带着淡淡的笑容,“托顾小姐的福,已经好多了。我也是闲不下来的命,本想着借此机会好好歇一歇,可谁想到六爷昨晚出发地那么突然,现在府里可乱了套,准备好的酒席、定好的酒水和菜肴、发出去的请帖、请好的接亲队伍……”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觑见顾水璃沉下了脸,面色有些发白,便见好就收,略略坐正了身子,继续道:“满府的人忙了大半日,总算是该退货的退货、该赔钱的赔钱、改赔礼的赔礼、该打发的打发……” “吴妈妈,既然府里这么忙,不知您这个大忙人抽空到这儿……”顾水璃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 “哦,顾小姐。”吴妈妈似乎这才记起了来意,“丫鬟婆子们整理平夷院的婚房的时候,有些为难,问我是原样保留,还是将房间收拾出来……”她小心地觑着顾水璃的面色,“这个我也做不了主,所以特来问问您。顾小姐您什么时候搬回去,还住不住平夷院,提前告诉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顾水璃今日被夏青青、孙姨娘、孟海、孟兴等人或劝慰、或逗笑、或推心置腹、或插诨打科了一番,好不容易心情有所好转,现在却被吴妈妈这么一番话弄得好心情丧失殆尽。她沉默了会儿,淡淡笑道:“府里既然那么忙,我就不搬回去添乱了。” 吴妈妈闻言似乎轻轻吁了一口气,又赶忙笑道:“顾小姐,看您说的什么话,您可是六爷的贵客,孟府的大门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为您敞开着的。”她见顾水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便老着脸皮继续试探着问:“那……平夷院该如何收拾呢?” 顾水璃突然心中一阵烦恼,收敛了笑意,冷冷道:“这个就看你们家六爷的意思了。吴妈妈,您不是多次说过,我是府上的客人吗?既然是客人,自然是客随主便,你们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什么时候又需要我来指手画脚?” 吴妈妈还欲说什么,门帘被掀开,夏青青走了进来,看都不看吴妈妈一眼,几步走到顾水璃面前,拉着她的的手撒起了娇,“顾姐姐,咱们到梅香苑里去摘梅花吧,听丫鬟们说,梅花开得可好呢!”说罢转向吴妈妈,似乎才看到了她,嬉笑道:“这位妈妈,您可是来接顾姐姐的?那可不行!顾姐姐现在是咱们夏家的女儿,你们孟六爷一日不用八抬大轿来迎娶,她便一日住在这儿,和我作伴!” 原来,方才小桃见吴妈妈说的话看似无心,实则字字句句都是在顾水璃的伤口上撒盐,便机灵地出去寻夏青青来为顾水璃撑腰。夏青青本来就强留顾水璃住下,此刻听闻吴妈妈语气不善,越发激发了她惩强除恶的侠义心肠,便立即义愤填膺地进来为顾水璃出头。 顾水璃拉着夏青青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竟然已是冰凉。夏青青也发觉了这一点,心中更是恼火,收敛了笑意,冷冷道:“这位妈妈,您还有事情要禀告吗?没有的话,我可就要拉着顾姐姐去摘梅花啰!” 吴妈妈也是第一次遇到夏青青这样性情耿直、不留情面的女子,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愣了下,忙起身陪笑道:“没有了,没有了。两位小姐只管去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灯火阑珊处(上) 顾水璃安心在夏府住了下来。夏府人口简单,没有富贵人家常见的阴私和纷争。孙姨娘和夏青青虽然没有亲如母女般的和睦,但孙姨娘个性温和,夏青青性格直率,两个人也算相处得一团和气。顾水璃每日与孙姨娘聊聊天,与夏青青说说笑,日子竟比在孟府里时过得舒适自在得多。 住在夏府里的另一个好处便是信息灵通,可以较快的知道前方战场上的战况。副总兵府里还有一些此次未能随军出征的幕僚,他们时时和前方保持联络,做好后方的调度和支援工作,夏青青便经常去找他们打探消息,第一时间了解前方的战情。 从前线传回的军报来看,福建官兵已经阻挡住了倭寇的攻势。倭寇的目的只是抢劫物资,并不敢和梁国大军硬碰硬。只要梁军打得恨了,他们就立即后退,携带着一路抢劫的物资往海边逃,梁军便乘胜追击。 随着倭寇的节节后退,福州的危机已解,城里的防守渐渐不再那么严密,百姓们也放松了警惕,街面上的行人又多了起来。毕竟此时还是春节期间,特别是经过了前段时间的紧闭门户之后,到了元宵节的这一日,几乎所有的人都涌了出来,家家张灯结彩,户户喜气洋洋,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人头攒动的大街上,顾水璃和夏青青带着四个丫鬟,一行六人,均扮成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在街上兴致勃勃地逛着。 夏青青和胜男、赛尔都是惯常出门的,三个人又都是从小习武,有着一身好功夫,仗着艺高人胆大,因此也没有带侍卫。 顾水璃以前每次出门的时候都是带着孟兴和几个侍卫,顾忌着他们,总是逛得不够尽兴,此次没了那些跟班,和夏青青他们一起更是逛得无拘无束。 夏青青在福州呆了多年,又是关不住的人,几乎熟悉福州城内每一处新奇好玩的地方。她带着顾水璃逛了好些卖新奇小玩意的店铺,吃了有特色的美味小吃。这些地方往往不在宽敞的大街上,而是在背街的小巷子里,这都是顾水璃以前没有涉足的地方。在夏青青的带领下,她真正深入到了这个时代的市井生活,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逛完了小巷,他们又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精彩热闹的舞龙、舞狮、踩高跷表演一个接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不觉间,已是日薄西山,暮色渐渐笼罩了整个福州城。 但是街头巷尾出行的人们却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因为今日的重头戏还没有开始,随着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元宵灯会才真正拉开了序幕。 临街的店面房屋,户户门口挂上了各式各样精美的灯笼,照得整个街道亮如白昼。街上人们大多身着华衣,面带笑意,仿佛倭寇的威胁是远在天边的事情,此刻他们只是尽情的享受着这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 街面上,万家灯火亮如繁星,火树银花璀璨夺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走在这样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街头,让已经习惯了古代沉寂暗黑夜晚的顾水璃生出几分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她以前世界里那些繁华喧闹的不夜城。 这一日晚上,福州城男女老少几乎倾城出动,街上游人熙来攘往,热闹非常。不少郎有情、妾有意的青年男女平时苦于礼教约束,没有太多机会见面,此时便光明正大地出门看灯,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夜色的遮掩,悄悄地找个机会碰个面。胆子小的,只敢眉目传情一番;胆子大的,便趁机挤在一起,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偷偷牵个小手。 顾水璃不经意间就看到了好些对暧昧的男女,不禁神色微黯,心中更是一片涩然。她想,如果不是这场该死的战争,孟云泽和自己,此刻也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对吧!她望着天上那一轮同样孤寂的明月,心中暗道,润甫,你现在在哪里呢?打了这么多天的仗,你们现在可有稍微放松一点儿?这满大街上的热闹,都是你们的血汗换来的,可是除了你们至亲的亲人,你们用性命保护着的这些人,此刻又有多少在想着你们,感激着你们? 她突然黯淡下来的神色自然引起了夏青青的注意。她眉头微蹙,放眼在街面上看了一遭,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叫着:“顾姐姐,那家店铺的花灯又多又精美,咱们去看看?” 几个小丫鬟也是欢呼着叫好。顾水璃苦笑了下,不好破坏他们的兴致,便只得隐藏自己低落的情绪,强作欢颜,跟着他们一起向街对面最大的那家店铺走去。 却见这是一家杂货铺,店号宝昌隆,一幢三开两层楼的高大建筑,算是福州府繁华地段数一数二的店铺了,据说在梁国还有多处分店。 顾水璃以前也曾经进去逛过,除了高大气派的外观,里面也是宽敞明亮。最大的特点是里面分成两个部分,左半部分同这里常规的店铺一样,半封闭的柜台里摆放着贵重精细的物品;右半部分则设了几排开放式的柜台,主要陈放一些常用日杂品,任顾客们自行拿取,一并结账,倒有些像后世的超市。顾水璃当时便惊叹店家的巧思,心想这大概便是超市模式的萌芽了。 里面的物品也甚是丰富。柜台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除了梁国本土的一些物品外,左边的贵重品柜台中,还专门有一个柜台摆放了海外的舶来品。有西洋布之类的纺织品,也有西洋镜、眼睛、望远镜等玻璃制品,还有钟表、漆器等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当时顾水璃逛的时候便叹为观止了一番。她记得孟云泽说过,自从海禁后,许多卖海外舶来品的商铺因为没有货源,生意无法继续做下去,却不知这家店为何还有货源,并且陈列出来的货品都甚是精美,价值不菲。而且,作为福州数一数二的商铺,堂而皇之地卖着舶来品,官府居然也不闻不问,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心生疑惑。 里面卖的西洋品还甚是昂贵,顾水璃记得自己当初逛的时候,看中了一块西洋镜和一座西洋钟,无奈价格太贵,她不愿意乱用孟云泽给的零花钱,最后便只买了一面小小的圆镜,总算觉得自己接触到了后世的文明,聊佐安慰。 顾水璃看着前方灯火通明、高端大气的高大建筑,在脑中回想着里面精巧的布置,转眼间已经走到了宝昌隆门口。只见门口搭了一处高台,上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精美的花灯,灯光璀璨,光芒四射,令人眼花缭乱。因为他家的花灯最多最精美,因此高台前围了许多男男女女在观看。原来,每盏花灯下都挂了字谜,猜中字谜的,便可以免费得到这盏灯;也有猜不到的,但是却喜欢这精巧的花灯,也仍是可以掏钱买下。 夏青青他们自然是兴奋莫名,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再加上个子小巧,身形灵活,没一会儿,他们几个人都挤到了最前面,连顾水璃也在他们的帮助下,一起挤了进去。 近距离看到这些色彩艳丽的花灯,更是令人眼花缭乱、赞叹不已。各种精美的、繁复的、朴拙的、圆的、方的、奇特造型的琉璃灯、走马灯、宫灯、转角灯……流光溢彩,形肖灵动。被灯光笼罩着的人们都是满面红光,双目放亮,激动的猜着花灯下的谜语。特别是心上人在身边的,更是卯足了劲儿,定要为心上人赢得她心仪的花灯。 越是精美的花灯,下面挂着的谜语便越是难猜。一番热闹后,一些造型简单的花灯都被人猜中灯谜取了去,剩下的花灯,均是造型精美、做工精巧、用料讲究,越发激发了人们想得到的欲望。可是猜来猜去总是猜不对,财大气粗的,便干脆掏钱买下,囊中羞涩的,便不得不失望离去。 爱热闹的夏青青他们自然是积极地参与了一番,几个小丫鬟手中已经拎了几盏灯,有六角方灯、荷花灯、金鱼灯,都是方才猜中谜语的奖励。可是夏青青意犹未尽,她看中了最精美华贵的那一盏花灯,双目放光地盯着它,大有不得到便不离去的气势。 这盏花灯悬挂在最中央。此时,随着一盏盏花灯被人们猜中灯谜取走,周围簇拥着它的花灯越来越少,它渐渐展露了全貌。只见这是一盏造型精美、做工精巧的紫檀木雕琉璃走马灯,上面镶嵌了闪亮的玉片、红蓝宝石和珍珠,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芒。走马灯缓缓转着,灯面上,娇羞的仕女、俊朗的男子一一出现,神态不一,动作各异,栩栩如生,竟好似播放着一部缠绵悱恻的爱情动画片。它静静的悬挂在最中央,缓缓地、傲慢地旋转的,仿佛一个睥睨世上众花灯的王者之灯。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里开始,就要掀开新的篇章了。 很多亲不喜欢前面的内宅部分,事实上,那一段是阿璃初到新环境后,无法避开的一个阶段。正是因为那一段经历的不如意,才会让阿璃在之后的选择里,不愿重新回到那种深宅的抑郁生活。 请亲们继续支持月生,跟着阿璃一起走下去。o(n_n)o~ ☆、灯火阑珊处(中) 这样的一盏王者之灯自然也吸引了无数行人,可是它下面挂的谜语实在是太难,没有一个人可以猜到,夏青青他们也是猜了好多次,都无法猜中。 “青青,猜不中就算了吧,反正已经得到了几盏花灯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咱们回去吧!”顾水璃便劝道。 “不行,不行!”夏青青嘟起了嘴,“这个宝昌隆的老板最是讨厌,每年都在一盏最吸引人的花灯下挂上最难的谜语,让人猜不出来,就好像在调戏人一般。不行,我今年偏要猜出来。” “说不定这只是他们吸引人的手段,也许这个谜语根本就没有迷底也说不定啊!”顾水璃想到一些商家常用的手段,忍不住猜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不但夏青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们身旁其他围观的游人也纷纷点头认同,“这位公子说得对,肯定是店家故意用这盏灯做幌子,吸引人气。其实根本就是舍不得送,所以挂了一个没有迷底的谜语,枉我们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快,让掌柜的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一时间,群情激奋,围观的人们叫嚷起来,场面有些混乱。 顾水璃没想到她随意一句话居然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她吐了吐舌头,便拉着夏青青的手准备趁乱离去。 “怎么回事?”外面的嘈杂声惊动了店里面的掌柜,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身后还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伙计。在外面负责的几个伙计如同看到了救星,急忙迎了上去,委屈地诉说着。 了解了外面起哄的原因,掌柜抬手示意仍在吵闹的人们静下来,提高了声音喊道:“各位,咱们宝昌隆是老字号,别说在福州,就是在整个梁国,也是有着响当当的名号。开店做生意,最是讲究一个诚字,故此绝不会做这种欺骗之事。” 他话音一转,说得诚恳,“鄙店在上元节办这个猜灯谜、送花灯的活动已有十多年,全因我家主人喜好热闹,又乐善好施,每年都是贴大把的银子出谜语、购花灯,只为让大家伙儿乐呵乐呵。你们方才猜了这么久的灯谜,这些谜语究竟难不难,想必你们都是心知肚明。猜谜这个事情嘛,全靠个人的能耐,我看有的客官手里拎了好几盏花灯,都快拿不下了,有的虽然少,但好歹也有一两盏。你们再看看手里提着的这些花灯,虽然不及上面挂着的这些,但也都属精品。这可都是咱们宝昌隆花了大量银子请工匠们制作的,只为在今日晚上让大家猜中了拿去,为诸位添个彩头、助个兴。” 他抬手指了指仍在台上挂着的花灯,“至于还挂着的这些,你们想必已经看得出来都是工艺复杂、价值不菲。好马配好鞍,好的花灯自然要配上难一些的谜语方才对得起它的价值,越是这样的花灯越不容易被取走,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至于下面挂着的谜语,全是我们特意请有学问的老先生们专门出的,每个谜语都有谜底,可是你们若实在猜不出来,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一番话毕,下面的人都纷纷点头认可,这个说,“掌柜说的是,你们店十几年如一日,赔钱做这个灯谜的活动,也是不容易啊!”那个道,“只怪咱们才疏学浅,猜不出来,惭愧惭愧。”说着,围观的游人们渐渐散去。 夏青青却仍是不服气,一手指着她看中的那盏琉璃走马灯,叫道:“掌柜的,你说你们的灯谜都是请有学问的老先生做的,可是这一个怎么看着不像啊?不但毫无文采,而且平仄不分。”说罢还高声念了一遍,“似鸟不是鸟,穿云上青天,展翅千万里,天涯若比邻。”念完之后又气冲冲地道:“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灯谜,鬼才猜得出来是什么?” 正准备离去的人们又回过身来,纷纷赞同,“这位小公子说得很是。”还有人叫道:“这个谜语去年我就看到过,也是挂在最精美的一盏花灯下面。” 掌柜仍是神情自若地微笑着,不慌不忙地高声道:“诸位都说的很对,这个谜语的确不是老先生们出的,而是我家主人出的。并且每一年的上元节都挂出来,已经挂了十几年了,可惜一直没有人能够猜出来。” 众人仍在叫嚷着,顾水璃却僵硬地站在高台前,面色苍白,神色震惊,双目直愣愣地看着那盏花灯发呆。 方才夏青青他们猜灯谜的时候,她因为这些灯谜大多是潦草的繁体字,又都是些诗句,迷底也多是这个时代的一些物品和字词。她古文造诣不够高,既看不懂字又不明白义,便只是看个热闹,未能真正的参与。 此刻听到夏青青念出了这个最难的灯谜,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众人吵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她的内心更是澎湃不已。 良久,她终于回过神来,在夏青青他们惊讶的目光下,脚步僵硬地走到掌柜面前,颤抖着问:“这位掌柜,请问……这个谜语是你们老板出的?” 掌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那是自然,小老儿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你们老板可在,能否……能否让我见一见?”顾水璃更加激动,身子忍不住颤抖着。夏青青他们虽然疑惑不解,但都跟随了过来,紧紧站在她的身侧。 “这个嘛……”掌柜皱了皱眉头,“我家主人可不是想见就可以见的。” “那你家主人有没有说过,万一有人猜出这个灯谜,一定要让他见一见?” 掌柜惊讶地看着她,奇道:“确有此事。你怎么会知道?” 顾水璃心中越发笃定,心底涌出了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一直以来的孤独感和惶恐感霎时消散了许多,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和感慨升上心头,而且,这样的“故知”,比常规意义上的更要珍贵和难得,更加令人不可思议。她挺直了身子,高声道:“我不但知道,我还知道这个谜底。” “哦,真的?”掌柜一脸的不可置信,“小公子,这个灯谜挂了十几年都没有人猜对,你可不要乱打诳语。” 夏青青也惊讶地问道:“顾……顾兄,你真的猜出了迷底吗?” 顾水璃点了点头,高声道:“请问掌柜的,迷底是不是……飞机?” “飞机?飞机是什么东西?”围观的众人又炸开了锅,纷纷疑惑的问着。 掌柜更加激动,“是,是!公子你猜对了!虽然我不知道飞机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当年我家主人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想不到,想不到真的有人可以猜对迷底……”他眼里居然泛起了水光,在璀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可惜,可惜……”他摇了摇头,嘴里喃喃念着,激动之后,又是一副遗憾懊恼的模样。 “掌柜的,不知我能否见见你的主人?”顾水璃急切地问着。 “这个嘛……”掌柜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和激动中缓解过来,愣了会儿才回过神,匆匆道了一句,“容小老儿上楼禀告一声。”便转身进了店铺。 掌柜走后,顾水璃成了众矢之的,好奇的人们纷纷围着她问是怎么样猜出来的,“飞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顾水璃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激动地抬头望着宝昌隆的二楼,那里灯火通明,透过雕花木窗,似乎还可以看到里面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她激动地想着,上面有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吗?一定应该是的,不论是里面摆设得如同超市一样的柜台,还是迷底为飞机的灯谜,都表明了这家店的主人也是一位穿越者。而且,他应该已经来了十几年了,算是自己的前辈。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样的孤独,所以才会用灯谜这种方式来寻找和他一样的穿越者…… 她恍惚了片刻,掌柜出来了,满脸堆笑着道:“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巧,我家主人刚刚有事出门去了。不如您在小店休息一会儿,等我家主人回来?或者,你们出去逛一逛再来也行,本店今晚不打烊。” 顾水璃愣了下,失望之余,突然又生出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种突然的情况下,她对见另一个穿越者也是又期盼又有些害怕。方才等待的时间里,她脑中思量了许多,虽然同是穿越者,但是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尚不得而知,这样的情况下,暴露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有些不妥当。此时听到店主人不在,她更多的是感到一阵轻松,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逛一会儿再来吧。”心中却想,最好还是托人先打听清楚这个宝昌隆老板的具体情况,再决定见面的事情吧。 掌柜也甚是激动,顾不得多想便连连点头称是,又吩咐伙计取下了那盏琉璃走马灯,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顾水璃,“公子,这是您的奖品。”他感慨地说着,“十几年了,终于有人猜出了这个谜语啊!”一边居然老泪纵横,不顾形象地擦起了眼泪。 第32节 ☆、灯火阑珊处(下) 提了琉璃走马灯,顾水璃不耐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追问,便拉着夏青青转身离开。可是一路上,夏青青也是好奇地问个不停,“顾姐姐,你真厉害,这个十几年都没有人能够猜中的谜语居然被你猜到了!”她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双目闪着光,又问:“不过,那个什么飞机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似鸟不是鸟,展翅上青天’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啊。顾姐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 顾水璃内心正澎湃不已,思绪纷杂,兀自低着头快步走着,只觉得平时活波可爱的夏青青此时是这般的聒噪。见实在回避不了,她想了想,便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我……我也没有见过,只是以前……在一本志怪小说上看过到。本来是随意猜的,没想到居然猜对了。” “什么小说?”夏青青仍是不依不饶,“什么时候找出来让我也看看。” 顾水璃一阵头疼,“很早以前看的,忘了什么书了……以后记起来了再告诉你。” “顾姐姐,你真是博览群书,太厉害了!”夏青青由衷地赞着。顾水璃不禁又有些羞赧和歉疚,正想笑着谦虚几句,突然听到前方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夏青青闻声已经看向前方,立即双眼晶亮,圆润的小脸都在发光,激动地拉着顾水璃的手,欢快地叫道:“顾姐姐,快看,舞火龙开始了!” ***** 舞火龙的表演在宽敞的安王府门口。安王府的门口搭了高台,高台上垂着层层帐幔和薄纱,里面看得见影影绰绰的身影,应该是安王府里的家眷。高台前,则围着一群高度魁梧的持刀侍卫,一个个严正以待,如临大敌。 高台的前方,则是一年一度、最精彩、最扣人心弦的舞火龙表演了。围观的人们早已经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六人虽着男装,但毕竟仍是女流之辈,顾水璃他们三个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又顾及到手里拎着的花灯,也不敢贸然往人群里挤。正好安王府斜对面的一家商铺,想出新招挣钱,他们在门口搭了一处高台,专供不想往人群中挤的游人看舞火龙表演,只是价钱叫的高,五百文只能上去一个人。大多数人都心疼银子,宁愿在下面挤着,因此此时台上还有空余。夏青青便和掌柜的讲了价,花了二两银子,六个人都登上了高台。 这个地方视角正好,站得高、看得远,越过黑压压的人头,看到安王府前的舞火龙表演端的是精彩热闹、高.潮迭出、惊险壮观。几十个赤膊上阵的壮年男子将一条长达十几米的火龙舞得翻转腾挪,火龙身上插满了正在燃放的烟花、炮竹等火药,活灵活现地翻转飞舞着,身上散发着绚烂的烟火。 旁边围观的人们一边高声叫好,一边将手里的烟火、鞭炮点燃,纷纷抛向火龙身上,为舞龙者助兴。飞舞的火光随着火龙的翻腾划破了漆黑的夜,在空中蜿蜒着、闪烁着,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夏青青虽然每年都看熟了这种表演,此刻也是兴奋得小脸发光,欢呼不已。顾水璃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演,更是震惊不已,只觉得这样靠纯粹人力、天然淳朴的表演比她以前看过的任何凭借高科技的炫技表演要精彩真实得多,也惊险得多。她忍不住屏住呼吸,为笼罩在火光之中的舞龙者们捏了一把汗。 这边的火龙舞得正精彩,那边打铁花的表演也开始了。几个工匠将铁融化成铁水,有的凭借木板等工具,有的干脆空着一双肉掌,将滚烫的铁水迅速洒向空中。绚烂的铁水瞬间裂成无数个细小的颗粒,化成灿烂的金光银光四处飞溅,如天女散花一般,在夜空中绽放出耀眼的光彩,又像泼金撒银一样,壮观地撒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员纷纷后退,让出场地,让打铁花的队伍和舞火龙的队伍一起竞相表演。舞火龙的大汉们舞得更起劲,甚至将火龙舞进了飞溅着的火花之下,形成了“龙穿花”的壮观。一时间火龙飞舞、铁水流星,飞舞的火光相映成辉,好一幅恢弘壮观、气势磅礴,又喜庆吉祥的绚丽场面。在他们的周围,锣鼓声、叫喊声、欢笑声响彻天际,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表演正酣之时,安王府门侧的高台上下来了一个人,对守在下面的侍卫们交代了几句,一会儿,一位管事模样的人端着一个托盘走到门口,高声喊道:“安王爷赏银二百两!” 表演的人们僵了片刻,爆发出一阵欢呼,齐声高喊,“谢安王爷赏!”随后更加卖力地舞着火龙,打着铁水,夜空中布满了闪亮的火光,飞散着四溅开来,铁水打得更密集、更高,照得黑夜亮如白昼,火龙在火光中飞快地翻转穿梭,将表演掀到了最高.潮。观看的人们看得更加兴奋,纷纷大声叫着好。 随着火光四溅范围的扩大,人们纷纷往后退着,顾水璃所出的高台下已经挤满了人。这座台子本是临时搭建,不是很牢固,此刻上面站满了人已超出了它的承载力,下面的人群又挤着支撑着高台的柱子,高台开始发生了倾斜。 台上的人们发觉了这一点,开始高声叫着,越发慌乱地挤成一团。不过,这样的慌乱也加快了高台的坍塌。 翠翠和小桃因为胆子小,方才一直站在高台的里侧。胆子大的夏青青为了看得更清楚,则拉着顾水璃站在高台的外侧。可是,方才看表演的最佳位置现在却成了最危险的地带。危险来临时,身姿敏捷的夏青青紧紧拉着顾水璃的手拼命往台子高处挤,无奈台上人太多,两人紧紧握着的手很快被挤开,下一秒,顾水璃已经顺着倾斜的高台跌落了下去。 顾水璃听着身边不绝于耳的惊叫声和哭喊声,感觉到风嗖嗖地从耳旁刮过。她一只手徒劳地在空中抓着,自然是抓不到任何东西,另一只手则仍是下意识地紧紧握着那盏琉璃走马灯的灯杆。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准备着背部与地面来上一次亲密接触。 出乎她意料的是,鉴于下面已经有了许多人充作肉垫,她落在了拥挤的人群中间,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但是危机并未解除,顾水璃睁开了眼睛,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便看到那座倾斜的高台上,一个门板一样的大胖子正手舞足蹈地哇哇叫着,犹如一座巨山,向着她砸下来。 顾水璃被周围的人团团围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座“肉山”迎面而来。她心中狠狠骂着财迷心窍的店老板,终于明白台板为什么会坍塌得这么快,一边又一次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随着面前一阵劲风袭来,她听到前方发出“砰”地肉体撞击的闷响,以及一声男子的闷哼,随后是哭爹喊娘的一片呼痛声。可是奇怪的是,她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感。 顾水璃疑惑地睁开眼睛,正好此时又有一波铁水洒向天空,在空中放射出灿烂夺目的光芒。璀璨火光的照耀下,她看到面前一张玉一般清俊雅致的脸,俊眉朗目,面容熟悉,正关切地看着她。他深邃的眼睛里映着天上的碎光,散发出奇异的光彩,在周围嘈杂的声响中,他温柔的略带有磁性的嗓音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顾小……公子,别来无恙?你方才有没有伤着?” 顾水璃半张着嘴,呆了半晌儿,喃喃道:“你……你是……你是乔……” 男子晶亮的眼眸微微黯淡了下,立即转瞬即逝,露出一幅嬉笑模样,“在下乔子渊,难得顾公子还记得在下,不胜荣幸。” 顾水璃还欲说什么,乔子渊眉头一蹙,道一声“失礼了”,俯身拉起顾水璃,一手扶住她的腰身,护着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来到了街角一处人相对较少的地方。 他们挤出重围没有多久,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和更多的呼喊声,顾水璃回头望去,却见那座高台已经完全坍塌。她不禁一阵后怕,方才若不是这个乔子渊立即护着她出来,只怕她现在已经被砸在木板下了。 “不好,青青和翠翠他们还在里面!”顾水璃一阵心急,转身想进去。乔子渊一把拉住了她,“里面正混乱,你还没有挤进去就只怕被踩伤了,而且,就算是进去了也没有用。”他见顾水璃急得面红耳赤,便柔声安慰道,“你放心,你的几个朋友都比你灵活,想必此刻都没有什么事。” 这句安慰的话听着是那么的不入耳,顾水璃却没有心思仔细思量。她惊魂未定,又记挂着夏青青他们,便心神不定地谢过了他,转身紧张地看着那乱糟糟的人群。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但是因为围观的人实在是太多,声音又太嘈杂,除了高台附近的人,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事故,那边舞火龙和打铁花表演得正欢,热闹的场面丝毫不减。 乔子渊却已经僵住,他直愣愣地看着顾水璃手里的琉璃走马灯,面上神色复杂之极,似喜似悲,似惊似叹,实在是感慨无限。他将目光移到了顾水璃的面上,喃喃道:“是你……居然是你……原来竟是你猜中了灯谜……”他望着半空中绽放的金光银光,以及璀璨火光下映衬着的那张放着光的芙蓉粉面,轻声道:“原来这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作者有话要说:  休息两日,周四接着更。 ☆、穿越先行者(上) 这下轮到顾水璃呆住了。 突然间,她只觉得周围陡然静了下来,不远处的锣鼓声、鞭炮声、欢笑声、叫嚷声……所有的声响统统沉寂了下去。顾水璃怔怔看着眼前这个俊逸不凡的男子,脑中有片刻的空白。她身子轻轻晃了晃,不可置信地轻声问着:“你……怎么知道我猜中了灯谜?莫非……你就是宝昌隆的老板?” 乔子渊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慢慢漾出柔和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飞机的谜语是你出的,你……你也是穿越的?”顾水璃激动地问着。 “穿越?”乔子渊面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疑惑地看着她,“什么是穿越?” “你怎么知道飞机的谜语?你为什么出这样的谜语?”顾水璃见乔子渊疑惑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中更加纳闷。她想,这个乔子渊无论是为人行事还是言谈举止都没有现代人的影子,看上去的确不像是穿越人士。更何况,按那个掌柜的说法,宝昌隆十几年前便已经开始了猜灯谜的活动,那个时候的乔子渊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是店老板? 乔子渊下一句话便解开了她的疑惑,“这个谜语是我的一个长辈出的,她才是宝昌隆真正的老板。” “那她现在在哪里?”顾水璃急急问着。 乔子渊眸光黯淡了下,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哀伤,“她……现在不在这儿。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能够见见她。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期盼能有人猜出这个灯谜。” 顾水璃了然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会儿,又轻声问道:“他……是不是一直很孤独……” “你怎么知道?”乔子渊诧异地看着她,随即又是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你既然猜出了那个灯谜,想必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我知道,你们都不属于这儿,你们的身上,都有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和孤独感……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这一点。” “你的那个长辈是什么样的人,他……什么时候会来?”顾水璃的眼眶不知不觉有些湿润,心中迫切地想见到先她十几年来到这里的那位穿越者。她想,那个人这十几年来是怎样过的呢?他既然已经成为了宝昌隆的老板,想必已算得上是一个成功的穿越人士。 “她是我的义母。”乔子渊轻声回答,语气有微微的颤音,似乎在隐忍着痛苦的情绪,“她……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很不好,所以一直在外地休养……”他看着她,眸光突然一亮,充满了希冀之色,“她如果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说不定对她的病情也有好处。” 顾水璃又是一番震惊。她一直想当然地以为那个穿越者既然是宝昌隆的店主人,又将生意做得那么大,想必是一名男士,没想到她居然也是女子。她看着乔子渊痛苦的神色,也感到了莫名的哀伤,便诚挚地轻声祝福道:“希望你的义母能够早日康复吧!” 乔子渊不语,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顾水璃垂眸沉默了会儿,在心里甚是感慨今晚这一番奇遇,喃喃念着,“众里寻他千百度……”又抬头看着他,“这首诗也是你义母教你的?” 乔子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我是她带大的,她教了我许多。她说,她的家乡……和我们这里很不一样……”他探究地看着她,试探着问:“你是来自她家乡的人吧?” 顾水璃犹豫了下,正在纠结应不应该承认,一个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打断了他们。只听他激动地大声喊着:“三爷,可算是找到您了!” 顾水璃闻声看过去,只觉得分外眼熟,想了想,却是不久前才见到的那位宝昌隆的掌柜。只见他看着乔子渊,喘着粗气,道:“三爷,您走得那么快,转个身就看不到了,让我好一通找。”侧头看到顾水璃,面露诧异之色,转瞬又是惊喜,“原来您已经找到这位公子了!哎呀,实在是太好了!若找不到这位公子,小老儿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啰! “掌柜的,什么罪过啊?”顾水璃不解地问道。 掌柜擦了擦额上的汗,长嘘一口气,“公子啊,方才你们一走,我们三爷就回来了。听说你猜中了字谜,惊喜得不得了,怪我不该让你们走,又拉着我出门满大街地找你们。我一路上都在担心呢,这街上黑压压的都是人,可是上哪儿找去,又怎么找得到?想不到居然真的被三爷给找到了。” 乔子渊一袭银白色锦袍,长身玉立在灯火之下,云淡风轻地笑着,神态自如,仿佛方才在顾水璃面前的紧张、惊喜、哀伤等种种失态都从未发生过。他淡笑道:“徐掌柜,现在正是舞火龙的时间,几乎全城的人都到了这里观看,我就知道来这儿找一定会有收获。” 方才,乔子渊回到店里,得知有人猜中了字谜,可是却又被徐掌柜放走了,惊喜之后,不禁又气又急,一路拖着徐掌柜往人最多的地方寻找,途经高台下时,被台上的呼喊声惊动而留意到了他曾经的救命恩人——顾水璃。 因为当时尚有一段距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水璃从高台上跌落,之后奋力赶到她身前,为她挡住了那座“肉山”。后来,当他看到顾水璃手里拎着的琉璃走马灯,得知她便是猜中灯谜的人,不禁更是五味杂陈,百感莫名,一时有些僵住了。 说话间,安王府前舞火龙、打铁花的表演已经告一段落。表演舞龙的大汉们一边舞着火龙,一边沿着宽敞的街道往前方走,围观的人便簇拥着他们慢慢往前移动。拥挤在坍塌高台处的人们渐渐离去,顾水璃便急忙去寻找夏青青他们。 只见高台已经完全坍塌,地面上都是凌乱的木板。一些受伤的游客们一边扶着受伤的胳膊、腿大呼小叫着,一边痛骂黑心敛财的掌柜。 掌柜和几个伙计哭丧着脸,一边赔礼道歉,一边收拾残局。 随着舞火龙和打铁花队伍的远去,这里昏暗了许多。顾水璃很是心急,便大声喊着,“青青——翠翠——”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顾水璃疑惑地看过去,却是乔子渊。他见到顾水璃恼火的眼神,嬉笑的脸有几分尴尬,便顺势用手握拳搁在唇边咳嗽了两声,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问:“你的朋友名字好奇怪,接下来是不是该叫红红、黄黄了?” 顾水璃气得瞪了他一眼,“你——你不帮忙的话,也别在一旁捣乱行不行?”说罢转身不理他,将手拢在嘴边,又待高声呼喊。 乔子渊抬手制止了她,无奈地摇头苦笑,“你这个样子就算喊破了喉咙,你的那些红黄蓝绿朋友们也听不见。” 他见顾水璃又瞪圆了眼睛,便不由分说地夺过了她手里的琉璃走马灯,高高举起,一边大声喊着:“青青——翠翠——你们在不在这里?”他嗓门洪亮,中气十足,声音传出老远,没一会儿,就听到翠翠和小桃的哭喊声,“小姐,小姐,我们在这儿……” 两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人拉着顾水璃的一只胳膊,哭得稀里哗啦,“小姐,您去哪儿了啊?方才找不到您,又有那么多人受伤,奴婢们都快要急死了。” 顾水璃心中甚暖,笑着安慰他们,“没事儿,你们看我这不好好的吗?”她看了看他们的身后,又问:“怎么不见青青他们?” 翠翠仍抽泣着,道:“夏小姐带着胜男和赛儿分头找您去了,嘱咐奴婢们就在这儿等着。” “你们都没有受伤,我也就放心了。”顾水璃忍不住感慨地叹了一声。 一直冷眼站在旁边的乔子渊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凉凉地道:“你们这两个丫鬟,保护不了自己的主子倒也罢了,现在反而要主子来忧心你们……” 翠翠抬头看着乔子渊,惊得张大了嘴巴,“你……你……你是那个登徒子!” 乔子渊面色一冷,顾水璃已经喝道:“翠翠,不得无礼。方才全靠这位乔……公子仗义相救,我才能逃过一劫。” 翠翠疑惑地看着乔子渊,总觉得这个长着一双桃花眼、俊美得有些妖异的男子怎么看都不像好人,便嘟嘴道:“街上这么多人,怎么会那么巧被他给救了?小姐,您别被他给骗了,说不定他一直在尾随着您……” “翠翠!”顾水璃沉下了脸,歉意地看着乔子渊,很有些头疼。 乔子渊却不甚在意,勾唇嘻笑道:“你怎么不说这就是我和你家小姐的缘分呢?” “什么缘分?”翠翠气冲冲地挡在了顾水璃身前,仰起小脸勇敢地瞪着乔子渊,一副誓死保护顾水璃的模样,“你若没有打探小姐的情况,怎么会知道小姐住在夏总兵府,还刚好在她婚礼之前送上了贺礼?” 顾水璃突然觉得翠翠说的有几分道理,便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等着乔子渊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开了金手指的穿越先行者…… ☆、穿越先行者(下) 乔子渊面色呈现几分尴尬,转瞬又是一副嬉笑的模样,“那日在庆丰楼,你们家那位小哥儿自报家门,连七大姑八大姨都介绍了个清清楚楚,还需我去打探?”略顿了下,又道:“至于贺礼……我乔某生平从不欠人情,当日得顾小姐仗义相救,我已经应下谢礼。虽然顾小姐不屑于亲自去取,我总得想办法奉上。孟府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孟将军结婚这么大的事情,更是全城皆知,稍稍留意一下便可以打听到……还有刚才的事情,是刻意还是巧合,顾小姐心中应该最清楚。” 顾水璃有片刻地怔住,心想,自己和这个乔子渊的两次相遇还真的都是巧合,虽然她下意识地觉得乔子渊是神秘麻烦的人物,不愿意和他有进一步的接触,可是命运却偏偏又将他们推在了一起。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还是穿越者的养子,莫非她之前之所以会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惺惺相惜的气质,是因为他养母的原因? 一直如石化状态站立在一旁的徐掌柜终于有机会插言,惊讶地问道:“三爷,原来您认识这位公子……不,是这位小姐?” “三爷?掌柜的?您不是宝昌隆的掌柜吗?”翠翠也是惊讶地看着徐掌柜。 乔子渊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不禁扶额轻叹,便道:“此处不便说话。顾小姐,你方才受了惊,想必也很累。鄙店离这里不远,不如先去店里坐一坐,稍作休息?” 顾水璃见翠翠和小桃身上都是脏兮兮的,布满了灰尘,面色也极其疲惫,而自己方才从高台上摔下来,想必比他们也好不了多少。而且,方才摔下来时多少还是伤到了大腿和背部,此刻也开始疼起来,站久了越发难受,便点了点头,又对翠翠道:“我和小桃先去宝昌隆。你先在这儿稍等一会儿,等青青她们回来了,带着他们去找我们。” “不行!”翠翠紧张地拉着顾水璃的袖子,“奴婢不放心让您孤身跟着这个……这个……” “翠翠,不是还有小桃跟着我嘛!”顾水璃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桃太小了,又没有什么力气……”翠翠小声嘟哝着。 乔子渊失声笑道:“翠翠姑娘,莫非你以为在下会对你家小姐做些什么?”他故意邪邪地笑着,“若在下真有那种心思,十个你跟着去也没有用。” “翠翠!”顾水璃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小桃留在这儿。” “徐掌柜,那就有劳您在这儿陪着小桃姑娘一起等一会儿吧!”乔子渊见顾水璃不甚放心地看着瘦小的小桃,适时地开口。 第33节 顾水璃对着徐掌柜微微点头致谢,又感激地看了乔子渊一眼。 ***** 宝昌隆的二楼布置得舒适雅致。 中间是一间宽敞的会客厅,用大理石的屏风隔成一大一小两个空间,小的空间里摆着几对太师椅,大的空间里则摆放着一张定制的圆形会议桌,有些像后世的会客室和会议室。 顾水璃怔怔看着这不伦不类却又分外熟悉的摆设,眼眶不禁又有几分湿润,乔子渊倒也不奇怪她的反应,只是轻声笑道:“这都是按我义母的要求打制和摆放的。小的那间用于和客户谈生意,大的这间用于座谈、开会。” 正说着,左侧的房间里传出一阵高声嬉笑,又有猜拳行酒的声音,乔子渊便歉意地笑道:“那边是伙计们休息用膳的场所。今日是元宵夜,我请了几个分店的掌柜和伙计在里面聚一聚,他们可能喝得高兴了。”他本来打算将顾水璃安置在会客室,此刻见隔壁甚是吵闹,顿住脚步蹙眉想了想,又带着顾水璃进了右侧的房间。 这是一件办公室兼休息室,古色古香的家具偏偏布置出现代舒适随意的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临窗摆放着一张大大的书桌,书桌对面是可坐可卧的红木沙发,沙发上堆着厚厚软软的红色靠垫和毛绒褥子,让人忍不住想靠上去,慵懒地放松。桌上摆放着西洋座钟,墙角立着一面西洋玻璃镜,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放着许多精美的小摆设,一件件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房间里的一切都可以看得出它的主人是一个有品位、懂得享受的人。 “这是我义母以前办公、休息的地方。”乔子渊眼神有片刻的黯淡,“她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不过我一直保留着以前的摆设。”顿了顿,他眼中重燃亮光,声音也提高了些,“总有一日,她还会回来的。” 乔子渊安排顾水璃和翠翠在这里休息,自己道声抱歉,转身出门去安排一些事情。 不一会儿,一个伙计送上来了热水和热茶。顾水璃洗了脸,又净了手,靠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这个明明是古代建筑,却偏偏透着现代气息的房间,虽然身体很疲惫,精神却是无比兴奋。沙发旁搁着一个暖香炉,袅袅香烟在室内缭绕,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雅香,让人心绪莫名地宁静下来。顾水璃突然想到乔子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明白了那香味的来源,想来这里现在已是他办公的地方。 乔子渊进来时,顾水璃正目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书桌发呆,她纤细的身子陷在厚实的靠垫和褥子中间,显得越发瘦小。乔子渊脚步不自觉的放轻,浮现出温柔的笑容,轻声问道:“顾小姐,你肚子饿不饿?我吩咐伙计们买了宵夜,一会儿就送上来。” 顾水璃回过神来,忙摆手,“不用麻烦了。” 乔子渊笑着摇了摇头,正待说什么,却看到翠翠正对着顾水璃挤眉弄眼,他不禁收住话语,玩味地看着这主仆二人。 翠翠使了半天眼色,见顾水璃始终不解地看着她,急得面红耳赤,便干脆跺一跺脚,小声道,“小姐,一万两……” 顾水璃恍然大悟,忙道:“乔公子,你之前给我的一万两银子,我实在是不能接受,明日我便派人还给你。”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一盒子首饰,哦,还有那块玉佩,也一并送过来。” 乔子渊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顾小姐,你这是何意?那一万两银子是之前你救我的谢礼。那套头面也只是贺你新婚之喜的一点儿小心意。你这样退回来,可是瞧不起人?” “乔公子,你不要误会。”顾水璃有些着急,“那日的一万两银子只是一时戏言。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是应该的事情,怎能要什么谢礼?至于那一盒首饰……”顾水璃垂下眼眸,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想必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婚礼……并未如期举行,所以也不应有什么贺礼……” “我知道。”乔子渊垂首怜惜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同情,又笑着安慰她,“顾小姐你不要难过,相信你的婚礼只是推迟了,等孟将军回来了,势必会还你一个婚礼。” 顾水璃微微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甚是懊恼不该流露出心底深处的情绪。 室内沉默了下来,令人窒息的沉闷中蕴藏着尴尬的气氛,唯有一旁的暖香炉仍然不知疲倦地散发着幽香。 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听到夏青青高声叫着,“顾姐……顾兄,顾兄——” 顾水璃一阵欣喜,急忙站了起来,速速迎了出去。 一场虚惊后重聚,几个女子自然是兴奋地又哭又叫又笑。 乔子渊和徐掌柜站在一旁,被他们高分贝的嗓音震得有些头痛。正好宵夜已经买来了,乔子渊便趁机打断了他们,请他们吃宵夜。 夏青青他们逛了许久,又受了惊吓,此刻也觉得饥肠辘辘。再加上乔子渊买的宵夜甚是丰富美味,有各种味道的元宵,还有糕点,开胃小碟,一时间,他们都是埋头苦吃,顾不上多言语。 突然街上由远及近传来了锣鼓声,徐掌柜走到窗前探头看了看,回禀道:“三爷,舞火龙的队伍快到门口了。” 夏青青欢呼了一声,立即放下未吃完的元宵,拉着顾水璃快步走到窗前观看。方才因为那一场事故,他们都没有看得尽兴,此刻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观看,自然又是别有一番感触。 “顾姐……顾兄,这个地方看表演比安王府临时搭的那个台子还要好得多呢!”夏青青兴奋得小脸发光,“从这里看表演,视角又好,又安全,我还从来没有从这样的高度看过舞火龙,想不到比在地面上看要更精彩呢!” 乔子渊笑道:“若你们看得起这里,以后逢年过节,只要街上有表演,都可以来这里观看。” “真的?乔公子,太谢谢你了!”夏青青感激地笑着。 正说着,徐掌柜过来请示,“三爷,今年给多少赏银?” 乔子渊问:“安王府给了多少?” “我让伙计们打听过了,安王府给了两百两银子。” “哦……”乔子渊垂眸想了想,“咱们总不好高过安王府,还是照惯例,比他们少一两银子吧。一百九十九两……长长久久正好!” 顾水璃突然想起乔子渊上一次被安王府的人追捕的事情,不禁担忧地看着他。 乔子渊似乎知道顾水璃心中所想,淡淡笑道:“放心,上次和安王府的世子爷有点儿小误会,现在已经解释清楚了。”顿了顿,又道,“我的伤……也好了。” 顾水璃见夏青青不解地看着她,不禁有些恼火乔子渊的口无遮拦、毫无顾忌,便不自在的扭转了身子,佯装被街面上的表演吸引,不再搭理乔子渊。 ☆、合作的伙伴(上) 这日晚上,夏青青看完了表演,吃完了宵夜,仍然兴致不减,又拉着顾水璃到街上去看灯。 乔子渊居然提出一同随行,顾水璃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可是话未说出口,夏青青已经拍着手大声叫好,顾水璃只好作罢。 几个人几乎逛到深夜。街上依然游人如织,热闹不减,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花灯照得街上亮如白昼,各种烟火、爆竹此起彼伏,燃放得热闹,丝竹声、锣鼓声、呼喊声、欢笑声……不绝于耳。前几日整个福州城笼罩在倭寇攻城的恐慌之下,大概所有的人都憋闷得怕了,此刻得知危机已经解除,便尽情地游乐,既是纾压,也是庆贺。 顾水璃心中牵挂着孟云泽,本就游兴不高,再加上乔子渊一直在身侧陪行,他这般的热情周到更是令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刚好逛着逛着就逛到了夏府附近,她便提出有些疲了,想回去歇息。 夏青青本来还有些意犹未尽,可是见顾水璃面露疲色,便不得不熄了游兴。乔子渊自然是将他们送到夏府门口,这才有礼地告辞。 夏青青对乔子渊这般的热情没有生出疑义,可以说乔子渊儒雅的外表和谦和有礼的姿态,再加上他宝昌隆老板的身份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对顾水璃他们这般的礼遇,他的解释是因为顾水璃猜出了他们店里十几年都没有人猜得出来的灯谜,所以已经成为他们宝昌隆的钻石级贵宾,他也愿意和这两个小兄弟交个朋友。 单纯的夏青青自然不疑有他,还激动莫名,一路上美滋滋地和乔子渊称兄道弟。和乔子渊一分手,她便滔滔不绝地对顾水璃讲述着这钻石级贵宾的好处,“顾姐姐,宝昌隆的钻石级贵宾,就是说在全国各个宝昌隆的分店购物都可以打六折,能够成为钻石级贵宾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她晶亮的双眸熠熠生辉,面上不见丝毫疲态,唯有欢喜兴奋,“顾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宝昌隆的贵宾分为铜、银、金、钻石四个级别,累计购物达到一千两可以获得铜卡,以后就可以打九折;银卡需购物一万两,可以打八折;金卡需购物五万两,可以打七折;钻石卡可需要达到十万两银子才行呢!”她嘟起嘴道:“我买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也才只有个铜卡,离银卡的一万两还远着呢!不过顾姐姐,以后我就可以用你的钻石卡去宝昌隆买东西了!” 顾水璃愣了半晌儿,实在是叹服不已,想不到那位穿越先行者居然将现代商家常用的招数在这里用了个活灵活现,怪不得她可以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将宝昌隆发展成为整个梁国数一数二的商号。转念想到自己一心只想守着孟云泽过小日子,实在是胸无大志,有些对不住穿越者这个身份了。 这一日实在是逛得太累,回了房后,夏青青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微微的呼儿。 顾水璃却是辗转难眠。今日晚上发生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浮现,犹如不真实的梦境一般。她想,那个先她十几年穿越到这里的女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有机会见到她?乔子渊只说她身体不好,在别处休养,但对她到底在哪儿、什么时候会回来却一直避而不提。想到了那个女子,她陡然间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寂寞彷徨,那个女子的成功无形中也给了她新的信心和动力。 第二日早上,夏青青他们还在酣睡,顾水璃却早早地起来了。她叫起了睡眼朦胧的翠翠,嘱咐她将那个装有一万两银子银票和头面首饰的小盒子送还给乔子渊。至于那块玉佩,因为仍留在孟府,便只能以后再单独还。 翠翠怀揣巨款,很是紧张不安,连腿都在打颤。顾水璃无奈,只好又叫起了胜男和赛儿,让他们陪着一同前去,只说是派翠翠去宝昌隆取昨日乔子渊应下的钻石贵宾卡。 快到正午的时候,翠翠他们回来了。刚好夏青青已经起来,听闻他们取回了钻石卡,立即激动地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一边叫道:“原来钻石卡也是用金子打造的,只是上面镶了这些亮晶晶的小宝石啊。看上去金光闪闪,真是好看。”说罢又找出自己的铜卡,嘟嘴道:“和这张钻石卡一比,我这张灰头土脸的铜卡简直可以扔了。” 顾水璃接过两张卡看了看,有些忍俊不禁。原来,这贵宾卡和后世的各种贵宾卡做得一样的厚薄和大小,上面刻着宝昌隆的名号。只不过,人家这铜卡就真的是用铜打造,想必银卡是用银打造,金卡用金打造,这钻石卡便在金卡上镶了许多小小的碎钻。 夏青青又眉飞色舞地叫着,“太好了,有了这张钻石卡,我就可以买那座里面有小人走出来敲鼓报时的西洋钟了。我看中了好久,一直嫌贵舍不得买呢!” “小姐,小姐,奴婢可以用这个卡买那个小镜子吗?” “小姐……” 胜男和赛儿也激动地围了上去,叽叽喳喳说的不停。看来,不论哪个时代、哪个年龄的女性,都无法抵挡得住这样的购物优惠。 顾水璃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她看到翠翠正皱着眉头冲着她使眼色,便拉着翠翠出了房间。 翠翠拉着顾水璃进了丫鬟们住的偏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窗,将一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小木盒拿了出来,苦着脸说:“那个登徒——那个乔公子不在,不过他已经对徐掌柜嘱咐过了。所以徐掌柜一看到我们,便拿出了准备好的钻石卡,并说,乔公子交代了,不论我们留下什么东西,他都不能收……” “那他有没有说乔子渊什么时候在店里?”顾水璃倒是毫不吃惊。 “徐掌柜说了,乔公子基本上每天傍晚的时候都会回店里查看一天的账目。” 顾水璃点了点头,决定寻个机会出一趟门,亲自将这个盒子还给乔子渊。 好在夏青青急切地想享受一番钻石贵宾的感觉,第二日,她便带着银两,拉着顾水璃,一行人仍是乔装成男子,一路向着宝昌隆迤逦而去。 顾水璃想着乔子渊傍晚才会在宝昌隆,便尽量地拖延时间,先请夏青青去庆丰楼吃了一餐,又拉着她到大街小巷逛了逛,一行人到达宝昌隆的时候,乔子渊正站在店里同徐掌柜说话。 “乔兄!”夏青青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夏兄弟,顾兄弟?”乔子渊转身看到他们,微愣之后,立即露出和煦的笑容。 “乔兄,我们今日是专程来贵店购物的。”夏青青掏出钻石卡晃了晃,“感谢乔兄让我们成了钻石贵宾哦!” 乔子渊笑道:“夏兄弟看得起鄙店,是鄙店的荣幸。”说罢又吩咐徐掌柜,“这两位小兄弟是我的朋友,您安排几个得力的伙计招呼一下,一定不能怠慢了他们。” 徐掌柜元宵那日晚上已经得知了顾水璃的女子身份,此刻见顾水璃仍是男子装束,和她一起来的那位小公子看上去也是女扮男装,却仍是谈笑自若地和乔子渊称兄道弟。徐掌柜毕竟是生意上的油滑人,自然不会流露出丝毫异样,便笑呵呵地招呼,“两位公子,请随小老儿来。” 几个人围在摆放西洋物品的柜台前看得专注,夏青青对着那十几座造型精美、构思精巧的西洋钟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顾水璃借口去茅厕,冲小桃使了个眼色,便带着翠翠悄悄离开了柜台。没走几步,就看到乔子渊正站在楼梯口,似乎一直都在等着她。 宝昌隆二楼的那间具有现代气息的办公室里,顾水璃坐在红木沙发上,有些局促不安。翠翠则守护在顾水璃身侧,虎视眈眈地盯着坐在对面的乔子渊。 乔子渊正在专心致志地烹茶,动作轻柔高雅,一边不急不缓地轻声道:“顾小姐,这是特意从城外采来的山泉水,很是清甜。用这个泉水泡的龙井茶,实在是香郁、味甘。” 顾水璃哪有心思品茶,她冲着翠翠使了个眼神,翠翠便将一直小心翼翼的藏在宽大衣袍下的小木盒拿了出来,目无表情地递给乔子渊,见乔子渊坐着不动,便干脆搁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乔子渊看都不看一眼,一便继续专注的烹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顾小姐,你这是何意?” “乔公子,这份礼实在是太贵重,我……我实在是不能收!”烹茶的轻烟缭绕,带着清冽怡人的茶香,虚虚掩掩地遮挡住了坐在对面的乔子渊,顾水璃不禁有几分恍惚,实在无法将对面这个清峻通脱、淡雅脱俗的男子和她印象中那个神秘的、市侩的乔子渊联系起来。 “这份礼已是送出去了,我乔某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乔子渊语气平静,顿了下,又道:“顾小姐若不想要,就随你处置。或送或卖或仍,都随你意。”说罢,茶已煮好,他倒了一杯轻轻搁在顾水璃面前,一时间,清雅的茶香缭绕,冉冉升起的热气氤氲了顾水璃的眉眼。 ☆、合作的伙伴(下) 两个人都端起茶杯静静地饮茶,室内一片宁静,仿佛这二人都沉浸在这醉人的茶香之中,忘记了应有的目的一般。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想要银子?”室内沉默了一会儿,乔子渊搁下茶杯,突然开口问道。 顾水璃愣了下,下意识避开了视线,垂眸看着茶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轻声道:“我……我当时只是开玩笑的……” 乔子渊突然抬眸,眼中闪现出精明的锐光,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面上不见他常有的嬉笑之色,而是认真地审视,“你当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感觉得到,你当时确实很需要钱。”他眼睛微弯,露出些许笑容,语气也柔和了些,“我那时就在想,在这样一间权贵之人才能订得到的包房里,这样一位带着丫鬟、衣着不凡,却又男扮女装的女子张口闭口都是银子,她到底是遇到了怎样的困难和窘迫?” “我……我当时脑子有些不清醒……”顾水璃在乔子渊灼灼的目光下,耳根有些发热,轻声答道。 “着锦衣、居雅室、食佳肴,楼上楼下又有一群伺候你的仆人,你为什么会一开口便提到银子?你当时要银子是想要做什么?”乔子渊微微前倾了身子,一句紧逼一句,好似面对生意场上的对手。 “我……”顾水璃有些语塞,除了咄咄逼人的乔子渊,一旁的翠翠也是满面不解地看着她。她想了想,便道:“我……我想开一家饭馆……可是,缺少资金……”她不自在地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茶,心中暗暗期盼这番真假参半的理由能够搪塞过去。 “哦——”乔子渊拖长了声音,微微后仰坐直了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眼中笑意更甚,“你果真和我义母一样。她当年一手打造出了宝昌隆,你莫非也要创造一番这样的盛举?” “我……”顾水璃小声喃喃道:“我没有你义母那样的能力,也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我……我只不过是想要有些事情做,消磨时间而已。” 乔子渊坐直了身子,眼中一片赞许之色,轻声笑道:“你们果然和其他的女子不一样,不像这里的一般女子,一颗心只系在男子身上,成日都是陷于内宅纷争。”他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提高了声音,“顾小姐,正好在下年前刚刚在南大街买了一家饭馆,现在正在装潢。那家饭馆地段不错,只是之前老板经营不善,生意做不下去了。我正想着年后开张……”他看了一眼那个小盒子,“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收下这银票,可以投入到我的饭馆,作为入股,以后按收益分成。” “这怎么行?”顾水璃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怎好意思白白要你的收益?” “顾小姐,”乔子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转瞬即逝,又是温和诚恳的笑容,“在下这样做并非没有理由。一则,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当报;二则,我义母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能猜出谜底,这个人一定来自她的故乡,嘱咐我们务必要尽力帮助他;第三嘛……宝昌隆之所以生意兴隆,全靠我义母满脑子的奇特点子和新颖想法,总能够出奇制胜,才能将宝昌隆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同行中立于不败之地。虽然现在义母因身体原因半退隐,但整个宝昌隆的管理还是按她以前定下来的模式在运作。” 乔子渊停顿了下,话音一转,面上微微现出了些许愁色,“只是现在梁国有许多商铺都在学习我们宝昌隆的模式,我们的优势越来越小,所以现在想转战其他的行业。”他看着顾水璃,眸光微闪,充满了希冀之光,“你既然是我义母家乡的人,想必也和她一样见识不凡,有着独到的见解和想法。我邀你当饭馆的股东,其实也想让你多多出谋划策。你放心,我并不会白白给你收益,而是就像我义母多次说过的,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有着极大的诱惑力,顾水璃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垂首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抬头道:“好,我同意。” “小姐——”翠翠不解地叫了一声,面色焦急。 第34节 顾水璃淡淡瞥了她一眼,面容一片镇定,又认真地看着乔子渊,“既然如此,还是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在合约上才可以。” 乔子渊盯着顾水璃看了片刻,突然裂开嘴朗声笑了,大声道:“好!顾小姐果然和我义母一样,果断爽快又有魄力。我今晚就写下合约,明天就送到夏府给顾小姐过目。” 顾水璃下楼的时候,夏青青已经买下了那座西洋座钟。她压根儿就没有发觉顾水璃离开了那么长时间,此刻,她还沉浸在那些新奇的西洋小玩意之中,正想着既然有钻石贵宾卡,是不是还要再买些什么…… 半个月后,乔子渊的饭馆正式开张。 在顾水璃的建议下,这个叫便捷酒楼的饭馆没有定位高端客户,毕竟那些群体已经习惯性地选择了更有名气的庆丰楼等高档酒楼。 便捷酒楼地处南城门附近的大街上,南城门内外住满了中低阶层的平民,还有许多小作坊、小商铺,每日门前不知多少走卒贩夫、引车贩浆者经过。顾水璃便建议二楼设包房和雅座,一楼大厅则以快餐和外卖为主,大多是物廉价美的小菜,消费群体主要是那些中低层的劳动者。这种便捷又实惠的模式深受那些轿夫、车夫、小贩等人的欢迎,连一些附近的居民也会来买些熟食。因此,虽然价格便宜,但是销量大,一日下来,收益也是不少。 一个月后,顾水璃收到了便捷酒楼的第一个月分成,纹银三百两。 拿到了她在古代的第一份收入,顾水璃心中还是有着不小的满足和欢喜。毕竟,这份收入是她穿越到这里后靠着自己的能力挣到的第一份收入……好吧,她承认那一万两银子的股份有些不劳而获,但是她对便捷酒楼的发展提出了很多建议,包括它的名称、菜式、销售方式……其中大多数都得到了乔子渊的认可和积极实施,这三百两银子也算是对她出谋划策的奖励吧。 但是,因为当上了股东,这段时日里,她便不得不经常出门,去便捷酒楼看一看。有时候还要去宝昌隆,和乔子渊讨论如何将便捷酒楼的生意做得更大更好。幸好夏青青是一位忠诚的伴侣,每每都是一同随行。他们每次都是男装出行,可怜的夏大小姐,到现在都还以为乔子渊没有识破他们的女儿身,仍是“乔兄,乔兄”地叫得不亦乐乎。 在乔子渊的鼓动下,夏青青也拿出多年的积蓄投入了一千两银子作为入股,并以股东自居,还不遗余力地帮着建言献策。唯有顾水璃清楚,乔子渊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在夏青青的陪伴下更方便出门而已,不禁在心中对夏青青有着小小的愧疚。不过,当她看到夏青青捧着分成的银子欢天喜地的模样,这小小的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 自从当了便捷酒楼的股东之后,顾水璃便日日想着如何发展便捷酒楼的生意,还时常和乔子渊研究讨论,做生意的事情占据了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自己挂念孟云泽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梦到过孟云泽了。 最可怕的事,她有一日晚上梦到和一个男子并肩走在灿若繁星的灯市上,她一直以为那男子是孟云泽,可以侧头看过去时,居然是乔子渊!顾水璃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她只好安慰自己,大概是这段时日和乔子渊相处的时间太多了,既然现在便捷酒楼的生意已经走上了正轨,她还是减少和乔子渊见面的次数为好。 另一方面,孙姨娘虽然对他们频频出门没有明确反对,但话里话外都有了暗示。和年幼单纯、轻松洒脱的夏青青不同,顾水璃现在毕竟顶着孟云泽未过门妻子的名头,不宜太多地出门抛头露面,她便决定以后还是尽量少出门。 沿海的战事仍在进行着,但是已经平息了许多。倭寇退出了侵占的几个城池,退回到已经占据的海岛和沿海的几个村庄,并以此为据点,和梁军展开了拉锯战,战争又一次陷入了僵持状态。 顾水璃自从一个多月前收到了孟云泽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后,便一直失去了他的消息。幸好夏青青经常到幕僚那里了解前方的情况,顾水璃便知道前方战事稳定,最让她欣慰的是,兴化府已经被梁军攻下。 她想,夺回了兴化府,孟云泽应该已经为他殉国的弟兄们报了仇,大仇得报,他心中的愧疚悔恨应该已经纾解了许多,也算是不虚此行。至于为何这么久都没有收到孟云泽的只言片语,顾水璃便自我安慰着,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吧。如果孟云泽真的发生了受伤或者更严重的事情,只怕早就有消息传来。尽管这样安慰自己,但顾水璃内心深处始终忐忑难安。 ☆、前线的消息 南方的春天到得早,春节过后,便到了春暖花开、柳长莺飞的时节。 这一日,顾水璃推说身体不适,拒绝了夏青青一同出门的要求。夏青青也没了外出的兴致,索性拉着顾水璃逛起了后花园。 夏总兵府里的后花园比孟府的要大很多,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池馆水榭,相映成趣,藤萝翠竹,点缀其间,处处呈现出一派盎然的春意。各种深深浅浅、充满了勃勃生机的绿叶的衬托下,色彩缤纷、千姿百态的春花开得烂漫之极。 顾水璃和夏青青都没有带丫鬟,两人沿着蜿蜒的青石小道慢慢走着,两旁绿树成荫,翠鸟轻啼。春日和煦,清风徐徐,空气中处处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清新草香和淡雅花香的怡人气息。 走到树木幽深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斑点点的光影,耳旁是潺潺的流水,头顶是清脆的鸟鸣。顾水璃突然心生几分恍惚,仿佛又身处云水岛上的山间小道,孟云泽温暖干燥的手轻轻牵着她的,两人慢慢地往前方走,他时不时回过头看着她暖暖地笑……她的眼眶不知不觉开始湿润,鼻子也有了酸意,心中暗暗埋怨着,“孟云泽,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为何连一封信也不舍得寄回来?在你的心里,战争就是那么的重要吗?重要得连写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吗?哪怕是带个口信也好啊……你知不知道,你……你若再不回来,我便……我便真的……真的把你忘了……”她赌气地想着,一边泪水几乎快涌了出来。 “顾姐姐——顾姐姐——”夏青青连着叫了好几声,顾水璃都是置若罔闻,目光定定看着前方发呆。夏青青无奈地摇了摇头,干脆蹦到顾水璃身前,将头凑到她的面前,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好奇地看着她,顾水璃这才吓了一大跳,身子猛地后仰,“青青,你干什么?” “顾姐姐,你……哭了?”夏青青看到顾水璃伤感的神情,收敛了嬉笑,小心地问着。 顾水璃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又吸了吸鼻子,含含糊糊地道:“没……没有,我……我有点儿过敏,对,是花粉过敏。” “过敏是什么?还花粉过敏?顾姐姐,你的怪说法可真多。”夏青青疑惑地问着:“不过我也是奇怪了,为何不论你说出怎样的怪词,那个乔子渊都听得懂啊?” 顾水璃愣了下,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想了想,干脆坦然一笑,又伸出手指点了点夏青青的额头,戏谑道,“所以说你笨啊!” “顾姐姐你——”夏青青嘟起了嘴,小脸涨得红扑扑的,大眼睛眨了眨,叫道:“哦,我发觉你现在跟着那个乔子渊学坏了,也变得喜欢作弄人了。看孟六哥回来了我不告诉他!” 顾水璃面上笑意淡了了下来,心中酸楚,眼圈儿更红,便道:“青青,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 夏青青吐了吐舌头,“顾姐姐,我知道你是在挂念孟六哥。你放心,孟六哥肯定不会有事。说不定他过几日便会回来了呢!”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顾水璃双目放光,激动地看着她,她想起上次孟云泽也是不声不响地偷偷回来,这一次也许会故技重施,莫不是有什么蛛丝马迹被消息灵通的夏青青先发觉了? 夏青青有些后悔,小声喃喃道:“其实……其实我也是猜的。因为我听前院的幕僚们说,我爹爹快回来了。所以……所以我猜想,会不会孟六哥也要一起回来了……” 顾水璃眸光黯淡下来,心中有些失落,转念又想到,既然夏副总兵已经回来了,说明战事已经不再那么紧张。也许孟云泽真的会一同回来呢?她的心突地又跳得厉害,突如其来的欢喜将她的心挤得满满涨涨,一时有些呼吸急促。 “小姐,小姐——”远处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呼喊声,却是府里的一个仆妇,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道:“老爷……老爷回来了,姨奶奶让老奴来和您说一声,晚上的时候,请您和顾小姐去荣德院用膳,为老爷接风。” “什么?爹爹真的回来了?”夏青青兴奋地叫着,“他现在在哪里?” “在前院呢,和几个大人在说话……”婆子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接下来,便只能看着夏青青和顾水璃已然远去的身影。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喃喃道:“小姐,老奴话还未说完呢,前院来了好多外男,您拉着顾小姐这样跑去,算是个什么事啊……” 夏青青拉着顾水璃跑到前院的会客厅之时,只见里面坐满了人,除了夏盛源和他的幕僚们,下首还坐了四五个身着戎装的将领。和一身文人装束、清隽儒雅的幕僚们不同,这些武将们一个个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衣甲未卸,风尘满面,面色冷峻,身上似乎还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爹,您回来啦!”夏青青拉着顾水璃跑了进去,她们一人穿桃红,一人着柳绿,像两只轻盈的蝴蝶,带着春日清新宜人的气息,扑进了这凝重肃穆的大厅,一屋子正在商谈的将士们都立即噤声,一时有些呆住了。 “青青,你怎么来了?”夏盛源方才凝重的、带着愁色的脸一下子舒展开来,他笑眯眯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看着他的小女儿像轻盈的蝴蝶一样飞扑过来。 “爹,您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女儿等不及要过来看看您了。”夏青青跑到夏盛源面前,准备像以往一样去拉他的胳膊撒娇,却被顾水璃轻轻拉了拉衣袖。她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退后了两步,和顾水璃一起恭敬地裣衽行礼,齐声道:“女儿给爹请安。” 夏盛源怔愣了下,看着面前似乎陡然长大了的女儿,透过她,又仿佛隐约看到了早逝的亡妻,感慨之余,又有些伤感,眼眶也有几分湿润。他吸了吸鼻子,忙掩饰住自己的失态,伸手虚扶一把,一边道:“快快起身,免礼。”又笑呵呵地看着夏青青,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溺爱,“青青,跟着你的顾姐姐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你倒是越来越像大姑娘了啊!” “爹,人家本来就长大了啊,不要再当我是小孩子了!”夏青青撒娇地叫着。 厅内的这些文人将士们都是看着夏青青长大的,也和夏盛源一样,仍是将她看作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此刻便也和夏盛源一样朗声笑起来。一时间,浑厚大气的笑声冲淡了方才厅内沉重的气氛。 顾水璃看着这父女情深的二人,想到自己永远也见不到的父母,想到她永远也不能像夏青青这样承欢膝下,不禁神色黯然,微微垂下首,后退了几步。 夏青青方才一进门便已经环顾了大厅,没有见到孟云泽的身影,此刻见顾水璃情绪低落,只当她记挂着孟云泽,便替她问道:“爹,怎么没有看到孟六哥,他回来了没有?” 夏盛源面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厅内的笑声也陡然停顿了下来,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 这奇怪的一幕让顾水璃心突地一跳,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她抬头看着夏盛源,眼中充满了疑惑,随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间越来越长,她的瞳孔微缩,隐隐有了恐惧。 夏盛源顿了顿,避而不答,而是不自在地呵呵笑了两声,又指着顾水璃对厅内的几位将领道:“诸位还没有见过吧,这位顾小姐是我义女,……也是润甫未过门的妻子。” 顾水璃按下满心的疑惑,对厅内的几位将领裣衽行礼。将领们纷纷起身回礼,一个个神情复杂,带着不自然的笑容,似乎不敢正视顾水璃。 “夏……义父,不知润甫现在可好?”顾水璃忍不住问夏盛源,她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仿佛只要夏盛源吐出一个不好的字眼,下一秒她就有可能支撑不住。 夏盛源犹豫了下,轻声道:“水璃,你放心。润甫现在很好,只不过前方的战事还未平息,他暂时不能回来。” “爹,为什么他们可以回来?孟六哥不能回来?”夏青青不满地指了指在座的几位将领,嘟着嘴道:“他上次连婚礼都没有举行就匆匆去了战场,顾姐姐可一直都等着他呢!” “青青!”顾水璃脸涨得通红,小声制止着夏青青,声音里充满了哀求。她受不了在场的众人又尴尬又怜悯的目光,竭力隐忍着随时会夺眶而出的泪水。 “爹,求求你让孟六哥回来好不好?”夏青青拉着夏盛源的胳膊,不依地求着。 夏盛源沉下脸,“青青,军务大事,岂容你一个小女孩随意胡闹!” 夏青青幼年丧母,夏盛源对她宠爱非常,从未这般严厉地呵斥过她。夏青青愣了下,眼圈瞬间红了,跺了跺脚道:“爹,你们都是铁石心肠,太不近人情了!顾姐姐,我们走!”说罢拉着顾水璃出了大厅。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五更了,本周实在是太忙,一章未码,虽然有存稿君撑着,但也所剩不多。暂停两日,给存稿君充充电,周四接着更哦!!! ☆、迟归的秘密 出了大厅,顾水璃放开夏青青的手,低着头走得飞快,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扑簌簌地落下来。 “顾姐姐,你不要难过。”夏青青一边追赶着她的步伐,一边安慰道:“孟六哥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许前方的战事离不开他。” 顾水璃气道:“大厅里坐了一屋子的人,都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为什么偏偏他回不得?” 夏青青又道:“顾姐姐,你不知道,别看咱们福建这边的将领众多,真正勇猛善战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孟六哥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手下的那几千名士兵,也被他训练得个个骁勇无比,是福建的精锐兵力,常常是作为前锋冲在最前方。只是孟六哥失踪的那半年里,他手下的士兵们群龙无首,士气大减。少了他们的冲锋作用,其他的队伍更是不得力,那半年便越战越败,连连失利,让倭寇攻下了好几处城池和港口。我听幕僚们说,孟六哥这次一回来,重新聚集人马,军威大振,一连又夺回了好几处城池呢!”她拉了拉顾水璃的袖子,“顾姐姐,孟六哥这样厉害,你应该感到骄傲才是啊!” 顾水璃脚步放缓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骄傲?你孟六哥这样的男子,与国家、与民族、与百姓而言可能是大幸,但是对于我而言,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顾姐姐,你要看开些。”夏青青年纪虽小,此刻说出的话却带着沧桑和无奈,“做这些军人的妻子,本就比其他的女人更难更苦些。记得我小时候,我爹爹常年在外征战,我娘日日夜夜忧心他的安危。我娘……我娘临终前,一直希望能见爹爹一面,但是……但是爹爹却在战场上无法回来……”夏青青劝着劝着,自己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青青,你不要伤心。”顾水璃反过来又劝她,“你娘若泉下有知,看到你现在这样懂事,一定会非常安慰。”她擦了擦夏青青的眼泪,“瞧你,都是个大姑娘了,还哭得像个孩子似的。这些年你爹爹将你一手带大,想必也是很不容易,你快些找个如意郎君,免得你爹爹为你操心。只是……”她眸光一暗,低声道:“不要再找军中之人了……” 夏青青羞红了脸,“顾姐姐,你又取笑我。”她垂下脸,耳根更红,“顾姐姐,我的心里话只告诉你。我将来的夫婿,必定要和我爹爹一样,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行。” 大概崇拜英雄是女人的天性,但是做英雄的女人却实在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风光。顾水璃看着夏青青放着光的双眼,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从来都知道,这样拥有一身光环的男子是只能崇拜、只能远观的,她只想与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平平淡淡地共度一生,可是,命运却偏偏让她遇到了这样一个男子。她叹了口气,望向蔚蓝的天空,又一次无比怀念起了云水岛,以及岛上两人相濡以沫的那段甜蜜时光。 两个人走到夏青青的院子前便分了手,顾水璃继续向着不远处她住的梅香苑走去。 当初刚搬来夏府的时候,顾水璃想着只住两三晚便要出嫁,再加上夏青青与她一见如故,坚持要和她同床夜话,顾水璃便住进了夏青青的闺房。后来,随着婚期的推迟,孙姨娘不愿怠慢了顾水璃,便将离夏青青住处不远的一处叫梅香苑的院子收拾了出来,顾水璃和翠翠、小桃主仆三人便搬了进去,已是住了两个月有余。 当初刚搬进来的时候,院子里的十几只腊梅开得灿烂,日日夜夜身处梅花的幽香之中,顾水璃他们三人几乎连身体发肤都沾染了香气。只是现在腊梅却是凋零了,枝头长满了嫩绿的树叶,却又是另有一番意境了。 梅香苑里,翠翠和小桃正在一边说笑,一边晾晒衣物,小姑娘咯咯的笑声衬着满园的春意,越发显得生机勃勃,充满了欢乐和活力。看到顾水璃沉着脸走进来,他们忙放下手里的活,笑着上前迎接。 “小姐,您回来了。”小桃恭敬地招呼着。 “小姐,下次出门,您还是带上奴婢们吧。您这样一个人在府里走,太没有小姐的派头了。知道的,是您体恤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奴婢们偷奸耍滑呢。”翠翠笑着打趣。 顾水璃却好似没有看到,自顾自地走进了卧房,一边没精打采地说着:“我有些不舒服想躺一躺,你们不要进来。” 翠翠和小桃面面相觑了一番,便掩住嘴互相摆了摆手,蹑手蹑脚地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卧房里,顾水璃半靠着软蹋上,怔怔看着屋顶,皱着眉想得出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知道孟云泽不是那么粗枝大叶的人,凡是都是安排得妥妥帖帖,可是这一次的事情却真的透着奇怪了。哪怕真的是战事紧急,可既然夏副总兵他们先回来了,难道连让他们带个口信的时间都没有吗? 她又想到了当时会客厅里夏盛源和那些个将士们尴尬为难的表情。这些武人不善作伪,有什么心思都表露在明面上……顾水璃一下子坐了起来,心猛地往下一沉,莫非……孟云泽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了? 晚上在荣德院一起用膳的时候,顾水璃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夏盛源自然是矢口否认,“水璃,你不要胡思乱想,润甫那小子好得很,活蹦乱跳的。只不过是……因为战事紧张,他离不开而已。你放心,一旦战事平稳,我第一个将他调回来。” “爹爹,您别骗我们了,什么战事紧张。如果战事真紧张的话,您还能坐在这儿和我们吃饭。”夏青青立即戳穿了他,她今日被夏盛源在众人面前训斥了一番,现在还有些愤愤。 夏盛源无语,唯有苦笑。兴化府失陷,满朝震惊,京城里派了官员前来问罪,他是回来等着受责的,否则哪能在这种时候回到家里。尽管如此,他面上却并不流露出半点情绪,只是看着夏青青无奈地笑。 “义父,您就如实告诉我吧。”顾水璃央求道:“润甫是受伤了,还是被俘了,甚至是……”她颤抖着问着,心里怕得要死,眼圈已是红了,“会不会是已经……” “没有没有,”夏盛源沉下脸,“你不要咒他。润甫那小子命大得很,上次受伤掉到海里了,过了大半年还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看着顾水璃,带了些许笑意,“不但回来了,连婚姻大事也一并解决了。” 他虽是说笑,顾水璃却一丝也笑不出来,害怕地问道:“难不成……他又落海了……还是又失踪了……” 夏盛源看着一脸惶恐的顾水璃,只觉得一阵头痛。他搁下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爷,您就对水璃明说了吧。您这样瞒着她,让她七想八想的更不好受。”一直站着布菜的孙姨娘弯着腰小声劝着,“水璃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顾水璃感激地对着孙姨娘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孙姨娘则浅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太忧心。 夏盛源坐着沉吟了片刻,见桌子旁的顾水璃、夏青青,包括铭哥儿都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终于叹口气道:“水璃,我说出来你不要太担心,润甫他……他的确是受伤了……” “什么?”顾水璃猛地站了起来,将身前的碗筷碰落在了地上,发出“哐当”的脆响,她却觉得这仿佛是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他……伤得怎么样?是不是……是不是……很重?”顾水璃颤抖着问道,眼泪无法抑制地掉了下来。她心想,孟云泽肯定是伤得很重,否则,以他的个性,但凡能够动弹,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夏青青急忙起身安慰她,扶着她的双肩劝慰她坐下。 夏盛源苦着脸,顾水璃虽然名为他的义女,但这都是为了让孟云泽顺利娶她而安置的名分。再加上相处时间不长,实在是没有培养出父女的情分。若是夏青青,这样的情况下,他早就随便一句话搪塞过去了,现在却很有些为难,凶不得骂不得,只觉得面对着柔弱的女子,实在是比面对凶悍的倭寇土匪要困难得多。他又想到临行前孟云泽对他的恳求,让他务必不能将他受伤的事情告诉顾水璃,又觉得实在是有负重托。 他想了想,安慰道:“水璃,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润甫虽然受了伤,但还不至于致命。只不过兴化府那儿没有好的大夫,随行的医士们也都是些饭桶,半个多月都没有医好他的伤。所以这次我们打算在福州征集一些医术好的大夫,送到兴化府去为润甫疗伤。” “爹爹,为什么要找大夫去兴化府,难道孟六哥不能和你们一起回来疗伤吗?”夏青青不解地问着,还没有等到夏盛源得回答,她已经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深恨自己不该问出这么没有头脑的问题。 “义父,润甫想必是伤得很重,所以才无法上路吧。”见夏盛源无声地点了点头,顾水璃竭力忍住眼泪,努力稳住身子,恳求道:“不知大夫征集到了没有?什么时候出发?我……我要和他们一同前去,照顾润甫。” 第35节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确是受伤了,战场上刀枪无眼,受伤也是常事,所以我们的阿璃也会踏上新的征程。 ☆、前往兴化府 三日后,顾水璃终于如愿乘上了去往兴化府的马车。夏胜源在福州内外找了四个擅长医治外伤的大夫,又派出了一支精锐侍卫队沿途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兴化府而去。 夏青青本来嚷着要和她一同前去,被夏盛源严厉拒绝,她只好让一身武功的胜男跟随顾水璃同去,贴身保护。 路途辛苦,再加上已有胜男的陪同,顾水璃便将翠翠和小桃留在了夏府。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夏青青他们,马车沿着主干道向着南城门而去。路过便捷饭馆时,顾水璃想到已有许久未到店里查看生意,便不自觉地掀开了帘子。 只见便捷饭馆和往常一样,门口停放了各种板车、挑担,店里面坐满了身着粗布短打衣的人,看来生意还不错。当初顾水璃他们为了让这些轿夫、小贩们安心进餐,便在门口和侧面开辟了专供停车和放置挑担的空地,类似后世的停车场,又专门派了两名伙计在门口看守。这样周到的服务,再加上低廉的价格,更是吸引了许多人前来。 马车驶过便捷饭馆的门口,突然,顾水璃感到一道炽热的目光注视到自己身上。她抬头望去,却见便捷饭馆二楼的一扇窗前,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正是这段时日她一直回避着的乔子渊。 他站在黑色雕花木窗旁,身后是昏暗的房间,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他的脸一半迎着光线,俊眉朗目,隆鼻薄唇,显露出俊美的面部轮廓,另一半却隐藏在黑暗之中,显得有些诡异。他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饶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顾水璃仍是感到那目光炙热的温度。 顾水璃掀着窗帘的手颤抖了下,垂下头来,恨不得立即放下帘子,挡住那恼人的目光。她心中仍是有些心虚的,毕竟乔子渊是这里唯一知道她来历的人,这是连孟云泽都不知道的秘密。再加上这段时日以来,她本能地感到乔子渊对她有着超乎普通朋友的热情,他的目光、他的言语、他的动作……无一不流露出这一点。顾水璃一方面想尽力回避,另一方面,却由于便捷饭馆的股份、她对他义母的好奇,以及种种原因而不得不与他保持着无法割断的联系。 她这段时间刻意减少了和他见面的次数,这次出行,也是不告而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充满了歉意。不论如何,她和乔子渊也算是亦友亦合作伙伴的关系,她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于她,也算是雪中送炭,自己这样做却也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顾水璃自嘲地笑了笑,有些颤抖的手一下子稳稳地掀着帘子,抬头无畏地正视着乔子渊的眼睛,冲着他点头微微一笑。 乔子渊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他身子略往后退了退,没一会儿,又稍稍前倾探出身来,对着顾水璃点头示意,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着马车一路远去,最后消失在城门口。 马车出了城门,回头看着福州城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顾水璃急切地盼望马车快些抵达兴化府。 随着离福州越来越远,路况也越来越遭。顾水璃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位了。她掀开窗帘看着外面坑坑洼洼的泥路,无比怀念后世宽敞平整的公路和各种舒适的交通工具。 “顾小姐,要不要让马车驶慢一点儿?”坐在对面的胜男见她一脸苍白,体贴地问道。 顾水璃摇了摇头,“不要。时间紧急,越早赶到兴化府越好。”想了想,又道:“你去问一问后面几辆马车上的大夫们,看看他们要不要紧?” 胜男出去询问了一趟,原来那四个大夫都是一把年纪,更是承受不了这番颠簸,早已是苦不堪言。顾水璃心想若折腾坏了大夫们,影响他们诊病,岂不是适得其反,便不得不让车队将速度放缓,傍晚时经过一个驿站,还停下来歇息了一晚。如此这样一路行下来,到达兴化府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兴化府的城墙上仍留有战争的痕迹,撞击、火烧、泼油、石灰……层层叠叠触目惊心的印记布满了城墙,有的地方还出现了坍塌,显现出当时战争的激烈和惨重。 斜阳照在高大厚实的城墙上,黑褐的底色上透出斑斑驳驳的暗红的痕迹,让人不禁想到战争时血流成河的场面。马车驶过城门的时候,顾水璃想到孟云泽出征前曾经悲痛地说过,倭寇将守城将领的尸体挂在城门之下,她只觉得黑漆漆的门洞里突然一阵阴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进了城门,马车辚辚驶在青石板的主干道上,顾水璃将窗帘掀开一个小角,看到道路两旁的房屋也和饱经沧桑的城墙一样,处处烟熏火燎,有的只剩下了残垣断壁,留下了战争的印记。路上的行人也极少,大多是或麻木、或惊惶,哆哆嗦嗦地耸着肩,缩着脑袋,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似乎随时准备抱头逃窜。 穿越前,顾水璃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从未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来到这里后,也是深居内宅。此刻第一次亲历被战火□□过的地方,感受到战争带给这里的不可磨灭的创伤和余痛,陡然间,她有些理解孟云泽了。 她想,孟云泽作为这个时代一名有着铮铮铁骨的血性男儿,对倭寇的入侵掳掠更是有着切肤之痛。特别是他最好兄弟的惨死,更是令他痛苦悔恨之极。顾水璃想起了孟云泽出征前自己对他的怨言,不禁觉得愧疚不已,她涨红了脸,只盼着快些见到孟云泽,请求他的原谅。 马车在兴化府衙门前停了下来,门口早已经站了几名军官模样的人在等待。 “大夫们来了,快快快,快请进来。”其中领头的一名中年男子激动地上前迎接。顾水璃见他有些面熟,好像是那日在庆丰楼见过的那一群男子中年岁最大的一个。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叫刘诠,也和孟云泽一样,是一名参将。 果然听他自我介绍姓刘名铨。刘铨和几个大夫们一一见礼,见到顾水璃时,略为愣了一下。 同行的侍卫官便介绍道:“这是夏副总兵的义女……”说罢顿在那里,蹙起了眉头,似乎正在犹豫接下来该如何介绍。 顾水璃便上前见礼,“刘将军,小女子是润甫的未婚妻,”见刘铨不解地看着她,想了想,又道:“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不知润甫现在怎么样,还请刘将军带我们前去探望。” 刘铨记起孟云泽之前中断的婚事,面色转柔,急忙对着顾水璃还礼。武人性子急,再加上记挂着孟云泽的伤情,没有寒暄几句,一行人便急匆匆地向后宅走去。一边走,刘诠一边匆匆指着他身旁一位文官装束的中年男子,对着顾水璃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李诚李大人,兴化府的通判,现在暂时代理兴化府的政务。”顿了下又放低了声音,道:“原来的刘知府和吴同知两位大人已经殉国了。” 一行人跟着刘诠往后宅走,沿路看到兴化府衙内也是遭到了倭寇的杀戮,其破换的严重程度并不比府外好一点儿。一名大夫不解地问道:“当时兴化府外有城墙,内有军队,为何会让倭寇长驱而入,损失这般惨重?” “倭寇实在是太狡猾啊!”刘诚沉默了会儿,颤抖着答道,“大军离去不久,倭寇就卷土重来。我们本来在邓将军和刘大人、吴大人两位大人的带领下,紧闭城门,一边众志成城地抵挡倭寇攻城,一边向四周求援。” “当时我的军队离得最近,最早收到了求援的信息。”刘诠接着道,他的声音沉重,似乎哀痛过后,只剩下了木然,“我派了一支先锋队前来送信,告诉他们我们不日将到,和他们约定好里应外合的时间和作战方案。想不到……倭寇抓住了送信的士兵,篡改了信的内容,让刘大人半夜时分开东门放我们入城……” “收到了来信,几位大人欢喜得紧。”刘诚继续接下去,“想不到半夜里开了城门,进来的人脱下梁军服装,却是一群凶神恶煞般的魔鬼……”他声音中带着痛到极处的悲愤和哀痛,捏紧了拳头,偏过头,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一番话毕,众人都是沉默,只是垂着头走得飞快,只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犹如他们沉重的心情。 转眼到了前衙和后宅之间的垂花门,只见院门上伤痕累累,布满了刀剑的砍痕和撞击的痕迹。顾水璃知道内宅里住的是兴化知府的家眷,不知这些柔弱的妇人,当时在残暴的倭寇面前,又是怎样的无助和凄惨。 “几位大人,不知刘知府的家眷们……”同行的一位年老的大夫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诠叹了口气,“男人们都战死了,女人还能怎么样?知府夫人带着女儿在倭寇攻进来之前就已经自尽了,府内其他的女子,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来不及逃的就被倭寇抓到……”他捏紧了拳头,偏过头看着地面,实在是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兴化府破城借用了历史上的真实事件。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11月,倭寇乘戚继光率军回浙之机,从福清海口登陆直迫兴化府城,他们杀了前来救援的广东总兵刘显派去送信的士兵,用奸细冒充送信,骗开了城门。倭寇攻陷兴化府城后,“贼遂据城中三月,杀掳、劫掠、焚毁,惨毒备极”,府城焚毁殆尽,官吏、士绅及百姓死伤无数,“环列数万余家,盖荡然一平野矣。”…… 更令人痛心的是,几百年后,当年倭寇的后代,又一次越洋而来,践踏了大半个中华……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虽然只是架空的穿越文,作者菌也在这里发表下感慨。 ☆、难愈的外伤(上) 进了后宅走了没多久,在一个小院前停下,暗红色的院门虚掩着,露出一丝小缝。 刘铨叩了叩门,见没有回音,便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院子里坐在门廊下打瞌睡的两个士兵立即站了起来,走过来行礼。 “孟将军怎么样?今日醒过没有?”刘铨沉声问道。 “回刘将军,孟将军自昨日醒过一次后,今日一直昏迷不醒。” 顾水璃闻言脑子立即轰的一声响,双腿已是软了,几乎迈不动步,胜男便紧紧地搀扶住了她。 刘铨面色一沉,立即迈开大步掀开帘子进了房间,顾水璃和四个大夫也急忙跟了进去。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房间里昏暗无光,密不透风。进到里间,靠着里面墙壁是一张红木架子床,透过昏暗的光线,依稀看到床上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床旁还趴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在昏暗的房间里,仿佛幽灵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顾水璃紧紧抓住胜男的胳膊,恐惧地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却听刘铨故意加重了脚步,咳嗽了几声,那个白衣人抬起身来,侧头看见进来的数人,怔愣了下,立即起身向着他们走过来。 原来不是女鬼,而是女人,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顾水璃怔怔看着那个一身白衣、体态婀娜的女子,心中打满了问号,不知刚松了的那半口气是该继续松下去还是又得重新提起来。 转眼间,这白衣女子已经走到身前,盈盈下拜,“见过刘大哥,见过各位大夫。”声音清脆悦耳,犹如山间清澈透底的幽泉,滋润到人的心底深处。 “邓小姐,润甫今日怎么样?”刘铨一直阴沉着的面色立即转柔,轻声问道。 “我今日喂了两次药,孟六哥都吐了出来。”这位姓邓的女子摇了摇头,秀眉轻蹙,泪光微闪,清雅脱俗的面容配着她一身白色的衣裙,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又仿佛是空谷幽兰,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份怜惜之情。 顾不上对这个女子的疑惑,顾水璃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床前。她怔怔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几乎无法将他与自己脑海中的那个活力的、生气的、强大的孟云泽联系到一起。 他面色青白,胡须凌乱,眉头紧蹙,双眼紧闭,面颊也深深凹陷了下去,唯有略略起伏着的胸腔,表明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分手后的两个多月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气和体力,和离别前那个生龙活虎、强壮有力的男子判若两人,哪怕他在云水岛上,最苦最累的时候都不是这个模样。 顾水璃跪趴在床边,伸出手颤抖着抚着孟云泽的脸,一边流着泪,一边轻呼:“润甫,你……你怎么啦?你醒醒啊,我来……我来看你啦……” 刘铨他们见状也都走了过来。那个姓邓的女子沉下脸来,声音里带了些责备之意,“这位姑娘,你是……你小心些,不要惊扰了孟六哥。” 刘铨这才想起来,便拍了拍额头,道:“忘了给你们介绍了。”他指着白衣女子,“这是邓姑娘,启源……就是一个多月前在守城时殉国的邓达浩将军的嫡亲妹子。这段时间都是她在照顾润甫。”他又指着顾水璃道:“这是夏副总兵的义女,夏——”他皱着眉头在想是不是应该也姓夏。 胜男见顾水璃趴在床边,一颗心只在孟云泽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便提醒道:“刘将军,这位是顾小姐。” “哦,这位顾小姐,也是润甫未过门的妻子。” “原来是顾姐姐。之前孟六哥清醒的时候,常常提到你。”邓姓女子微微怔了怔,立即笑盈盈地坐在顾水璃身前,拉起了她的手,笑得亲切而温婉,“我叫邓如筠。” 顾水璃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眼愕然看了她一会儿,半晌儿才道:“邓……邓小姐,你……你好。谢谢你……一直照顾润甫……” 同行的一个大夫性子急,早已等得不耐烦,便道:“你们两个女子坐在这儿挡住我们,却是让老夫们如何为这位将军诊病?” 顾水璃面色一红,急忙起身让到一旁。 邓如筠也起身让开,又对顾水璃道:“顾姐姐,我们到外间去坐,好让这些大夫们安心诊病。” 顾水璃本想留在这里看看孟云泽的伤情,可是四个大夫呼啦啦地围在了床边,她也不好在旁边久待,便随着邓如筠到了外间。 顾水璃坐在外间的桌子旁,竖起耳朵听着里间几个大夫们的对话。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奇怪,老夫看这位将军的伤口虽深,但是不至于致命,没有理由这么长时间不愈合啊?” 另一个略年轻些的声音道:“在下也觉得奇怪,孟将军嘴唇发乌,应是中毒的表现,但是从伤口的处理上看,应该余毒已清,没理由一直昏迷不醒啊?” 顾水璃听着他们一口一声的“奇怪”,不禁急得浑身冒汗,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出了血都不自知。 邓如筠早已为她倒了茶,正坐在对面和她说着什么,可是顾水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倾听大夫们的谈话上,连邓如筠说的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不一会儿,从门外又匆匆进来两个男子,一个穿着梁军的红色军袄,一个穿着墨色长袍。那个穿军袄的男子大声问着,“福州城来的大夫在哪里?” “孙医士,胡医正,大夫们正在里间,快快请进。”邓如筠起身迎了上去。 两位男子点了点头,顾不上多言,便匆匆进了里间,加入了大夫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一时间,里面热闹非凡。 邓如筠便小声为顾水璃介绍道:“穿军袄的那位是随军的孙医士,穿长袍的是兴化府的胡医正,孟六哥的病一直由他二人诊治。” 正说着,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高亢的声音,似乎十分气愤,“鄙人虽不才,但随军多年,处理大小外伤无数。孟将军的刀伤在右腹,所幸并未伤及内脏。虽然当时刀上啐了毒,但鄙人已经及时清理伤口,并确信毒并未扩散,又进行了缝合,之后也一直敷药,促进伤口愈合。现在伤口迟迟不愈,应该是另有其因,而绝不会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当。” 另一个声音道:“众位大夫,晚生也可以证明,孟将军受伤初期,人还十分清醒,经常有说有笑,说明当时伤口上的毒已经清除。只是为何现在不但伤口未能愈合,人也是越来越没有精神,隐隐还有中毒的迹象,晚生惭愧,实在学艺不精,无法查明缘由,还请几位大夫们认真诊治,查明缘由,对症下药。” 里面讨论得热闹,坐在外面的顾水璃更是心急。她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学医,好歹现在也可以派上点儿用场,总好过这样干着急。 突然里面的讨论声停了下来,安静了会儿,听到一个声音惊喜地喊着:“孟将军,你醒了?” 顾水璃一下子跳起来,冲了进去。可是床边围了个严严实实,看不到孟云泽的身影,只听到他熟悉却极其虚弱的声音,“怎么……这么吵?” “润甫……润甫……孟云泽……”顾水璃被挡在人墙外,只能激动地大声叫着孟云泽的名字。 “阿璃?……”孟云泽迟疑地问着,“我……是不是听错了?” 终于有两个大夫反映了过来,从床边让开,顾水璃挤了进去。 孟云泽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掀开,露出了腹部的伤口。伤了这么久,却仍未愈合,伤口上隐隐泛着青色,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 顾水璃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她跪趴在床边,紧紧握着孟云泽的手,泪如雨下,“润甫……你方才一直躺着不动……好可怕……我……我好怕你醒不过来了……” “傻姑娘……你……怎么来了……”孟云泽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伸出手想擦顾水璃的眼泪,可是牵动了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润甫,你不要动。”顾水璃按住他的手,看着他枯槁的面容,心如刀绞。她愤怒地扭头冲着身后的大夫们嚷道:“你们快想办法治疗他啊,你们不都是名医吗?干嘛都傻站着啊!” 大夫们都是面露尴尬之色,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让老夫先试试吧。”其中最年老的那位擅长治疗外伤的于大夫沉吟了会儿,开口道:“老夫打算清理孟将军的伤口,重新上药。”他看了看屋内的几个大夫,视线最终落在了顾水璃的身上,“待会儿还请顾小姐帮忙搭一下手。” “那是应该的。谢谢于大夫。”顾水璃忙点头不迭。 孙医士却是哼了一声,“于大夫这样做,可是质疑鄙人用药不当?” 于大夫一派镇定,捋须笑道:“孙医士,你的医治方法并无不对。但是,既然那种方法始终不见效,总还得换一种方法试试才行啊!” 早已被大夫们的争吵声弄得一头雾水、焦头烂额的刘诠急忙点头道:“如此就有劳于大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日起开始为期9天的旅行。旅行期间,虽然不能码文,不过幸好有伟大的存稿君全力支撑,可以在旅行期间做到日更。(*^__^*) 第36节 ☆、难愈的外伤(中) 这位于大夫是雷厉风行之人,立即吩咐胜男去打热水,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医箱,准备处理伤口。 刘铨见状便带着其他的几个大夫先去客房安置。邓如筠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于大夫,小女子也可以留下来帮忙。” 于大夫正在埋头拿着医箱里的工具,头也不抬地道:“这里有顾小姐一个人便可以了,其他的闲杂人等还是请速速离去吧。”邓如筠一时语塞,涨红了脸站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无奈地离去了。 这期间,顾水璃一直坐着床侧,紧紧握着孟云泽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孟云泽也是强撑着精神抬眸看着她,幽深的眼眸里充满了深深的愧疚和眷恋。他好几次想开口说话,顾水璃都用手掩住他的嘴,摇头阻止了他。她附身在他耳旁轻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你只管安心养伤……”她看了看身旁一脸镇定、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刀具和药膏的于大夫,又道:“你放心,这次来的几个大夫医术都很高明,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 孟云泽便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晶亮的眼睛里带着孩童般的依恋,像个乖巧的孩子。 他从来都是强壮的、无所不能的,哪怕是以前在云水岛上受伤的时候,也仍然能够坚强地挡在她的前面,独自面对一切艰难险阻,可是此刻却这样的虚弱无助。顾水璃心中酸涩,竭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微笑着看着他。 不一会儿,胜男端了一盆烧开的水进来。于大夫卷起袖子,清洗了双手和小刀,又将小刀置于火上烤了会儿。准备完毕,一脸凝重地对顾水璃道:“顾小姐,孟将军一直昏迷,老夫担心麻药会让他的昏迷加重,考虑再三,决定最好不用。我现在要割掉孟将军伤口上的腐肉,你和这位丫鬟务必要按住他,不能让他动弹。”他看着她们二人单薄的身体,皱眉想了想,问道:“要不,还是让两个男子进来?” 孟云泽摇了摇头,哑声道:“不用……我撑得住……” 于大夫便不再作声,专心致志地持刀处理伤口上的腐肉,刀锋割肉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分外清晰。每割一下,顾水璃的心便紧缩一分,她竭力稳住心神,带着鼓励的微笑,静静看着孟云泽。 孟云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牙关咬得紧紧的,额角的青筋暴起,抓着顾水璃的手更是握得她生痛。 顾水璃又心痛又紧张,她紧紧握着孟云泽的手,在他耳旁轻声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润甫,等你伤好了,咱们带着八公回云水岛上去,好不好?咱们当初种的那些蔬菜和棉花现在只怕正在开花结果呢……春天到了,漫山遍野的春花一定美极了……我好怀念那片山谷啊……还有母羊和小羊,不知它们现在可好……” 孟云泽最终还是昏睡了过去,握着顾水璃的手却丝毫未放松。他呼吸平稳,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神情一派安定,似乎在梦中回到了云水岛上的那个世外桃源。 于大夫终于处理好了伤口,他擦擦额上的汗,轻吁一口气,颇有动容地道:“老夫这些年来治疗各种大大小小的外伤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孟将军这样坚强的男子。” 顾水璃含泪看着孟云泽睡得安详的面容,无声地点了点头。又听于大夫道:“顾小姐,你随老夫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顾水璃起身的时候,孟云泽的手却紧紧抓着她的不放,她只好歉疚地看着于大夫。 于大夫叹了口气,“那就在这儿说罢。”他看了看胜男,“还请这位小姑娘到门口守一下,不要让其他人等进来。” 胜男出去后,于大夫开门见山地道:“顾小姐,从方才孙、胡两位医士的讲述和老夫的诊断来看,孟将军之前的伤口处理和用药并无不当,但是他的伤情不但迟迟不愈,反而越来越严重,老夫觉得确有蹊跷。” 顾水璃心中一惊,“您是说……” 于大夫点点头,“老夫怀疑有人下毒。” 顾水璃猛地坐直了身体,“怎么会这样?会是谁?” 于大夫望着窗外,沉声道:“肯定是有机会接触到孟将军的人。”他叹了口气,“这种下毒的阴私事情,越是大宅子里的大户人家越见得多,想不到军中也有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痛心。” “会是谁呢?润甫为人仗义,在军中人缘甚好,有谁会害他呢?”顾水璃看着睡得安稳的孟云泽,疑惑不解。大概因为见到了顾水璃的缘故,此刻孟云泽神态安详,面容放松,带着微微的笑意,不再像之前见到的一副愁容满面、憔悴枯槁的模样。 于大夫冷冷笑了笑,“只要是接触过他的人,都有可疑。孟将军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已是参将,他晋升得越快,就挡了越多其他人的晋升之路,也许是有人妒忌也说不定。”他又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悲愤,“孟将军不计个人安危,一心为国,全力征战,想不到,伤他最重的不是倭寇,却是自己人。”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顾水璃,声音沉着稳定,“顾小姐,你放心,老夫一定会竭力治好孟将军。倭寇都没能将他伤得怎么样,若是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实在是我们行医之人的耻辱。接下来的时间里,孟将军就由你我二人照顾,无论是衣食,还是用药,千万不能让他人插手一步。” 顾水璃定定看着于大夫,泪光在眼中闪动,重重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水璃亲自照顾孟云泽的衣食用药,她换掉了他睡的床单和被褥,他换洗的衣物也全由她和胜男两人打理。凡是进口的食物和药物,她都要用银针试过毒,再亲自品尝没有问题后,才让孟云泽进食。她还在孟云泽的房里安置了一张软榻,日日夜夜守候在旁边,端茶送水,贴身照顾。 于大夫也是一手护理孟云泽的伤口,亲自上药、换药、煎药,从不假手他人。同行的其他三位大夫见自己无用武之地,便纷纷提出告辞,却被刘诠强留了下来。他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觉得多一个大夫就多一份保证。 在顾水璃和于大夫二人的精心护理之下,孟云泽的精神好了很多,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少,清醒的时候,他喜欢拉着顾水璃说话,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对不起。” 这一日,顾水璃喂孟云泽吃了饭,到院子里洗晒了衣物,一口气未歇,又马不停蹄地打来热水为他擦拭身体。孟云泽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越暖,歉意也就越重,一句“对不起”又是脱口而出。 孟云泽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军中都是粗枝大叶的男子,也没有人精心护理他。邓如筠虽然细心,但她毕竟是未婚女子,照顾孟云泽已属与礼不合,除了喂药,想必她也不会接触他的身体。所以,顾水璃来了之后,除了每日帮助孟云泽按摩四肢,防止肌肉萎缩之外,还时常用热毛巾为他擦拭身体,促进血液循环。她的这一做法也得到了于大夫的深深认可和赞许。 “润甫,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对不起?这几日,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顾水璃一边拿着湿毛巾擦着他的胳膊,一边笑着打趣。 孟云泽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睛定定看着她,充满了无限的柔情和深深的愧疚,“阿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直在食言……没能如约娶你,没有照顾好你……也没能保护好自己……” 顾水璃鼻子一酸,推开他的手,将手里的湿毛巾放在一旁的热水盆里浸湿,拧干后继续弯腰擦着孟云泽的胳膊,一边道:“所以你要快点儿好起来,你欠我的,以后都要一并还给我。” 她卖力地擦着,额上渗出了细汗也顾不得擦,几缕发丝垂在耳边,衬着白里透红的粉嫩脸庞,流露出一种天然的娇憨之美,充满了诱惑。 孟云泽抬起胳膊想触摸她的脸,顾水璃却没有发觉,转了个身去擦他的腿。孟云泽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无力地垂了下来,眸光一黯,看着顾水璃的背面,充满了挫败和无力感,颓然道:“阿璃,我这次受了伤,最怕的就是你会不要我了……” “怎么会?”顾水璃停下来,转身惊讶地看着他,愣了会儿又忍不住笑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晚出征之前,你对我说,若我不能完完好好地回来,你便……你便忘了我,再找个男人……”孟云泽神色黯然,声音低沉,带着隐隐的害怕和委屈。 顾水璃呆了半晌儿,叹了口气道:“傻瓜,我那是赌气说的气话,你也当真?”她跪趴在床前,抚着孟云泽的脸,眼泪缓缓流了下来,喃喃道:“傻瓜,傻瓜……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你,怎么可能不要你……你说,我是你的命,……其实,你才是我的命……”她俯下身,深深地吻着孟云泽的唇,两个人都是情不自禁地流着泪,泪水混合在了一起。 ☆、难愈的外伤(下) 养伤的日子当然也不会永远是两个人的甜蜜相处,总会有一些烦心的人或者事情来打扰。 比如,刘铨每隔一日便会带着几个大夫前来查看孟云泽的病情,类似于现代医院里的医生会诊。这种时候,孙医士总是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不服气模样,或是质疑于大夫的用药,或是不认同于大夫的包扎手法,最后总要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声称自己当初的治疗方法绝对没有问题。 又比如,孟云泽军中的好友及部下一旦回了营,都会前来探望他一番。他们一进来,高大的身躯便将窄小的房间挤占得满满涨涨,一股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腥之气混合着汗味、皮革味充斥了整个房间,再加上粗大的嗓门,震得人头痛。顾水璃心中暗自腹诽,怪不得孟云泽这么长时间都无法痊愈,这样的养病环境怎么可能恢复得快。最后,于大夫下了逐客令,声明除了大夫,其他人等最好不要入内,如想探望,便在窗边看看即可,这才缓解了这番乱糟糟的局面。 再比如,邓如筠小姐每日也要到门口晃悠一番,想进来探望孟云泽,都被胜男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邓小姐,”胜男笑嘻嘻地说着,她虽然从小学武,嘴皮子却也练得顺溜,“于大夫说了,孟将军要安心休养,闲杂人等最好不要随意进去探望,免得带进去了外面的脏东西,对他的伤口恢复不好。您若确实想探望,就在窗子前看看吧。”她故意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不轻不重地说着,“顾小姐,孟将军正当名分的未婚夫人正在里面照看他呢,您莫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楚可怜的邓如筠一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盯着厚厚的门帘看了半晌儿,最后只能无奈地离去。 有时候,邓如筠也会端来一些补品,声称要给孟云泽补一补,顾水璃还是会有礼貌地收下,最后却悄悄地倒掉,不敢贸然让孟云泽吃。 她倒不是怀疑邓如筠,只是她谨遵于大夫让她防备所有人的警告,再加上对一切刻意接近孟云泽的其他女子有着天然的敌意和排斥。 “孟云泽——”听到邓如筠的脚步声又一次消失在院子里,顾水璃拧了拧孟云泽的胳膊,故意气哼哼地瞪着他,“你到底还惹了多少桃花债,快点儿老实交代家里还有个爱穿红衣的红.袖没有解决呢,这儿又冒出了一个爱穿白衣的邓小姐了。” 孟云泽刚刚喝完一碗苦得要命的药,正眼巴巴地看着顾水璃,指望她像平时一样温柔地亲亲他,笑着说要同甘共苦。此刻听到这似真似假的一番埋怨,不禁急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哪有什么桃花债?”他见顾水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了想,又镇定了下来,露出温柔又讨好的笑容,“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别的女子又岂能入我的眼?” 顾水璃白了他一眼,笑骂了一句,“油嘴滑舌!”又从床头装蜜饯的小罐子里拈了一颗蜜枣,塞进孟云泽的嘴里,笑道:“看你立场坚定,态度不错,赏你一颗。” 孟云泽笑眯眯地吃了蜜枣,只觉得一股甘甜一直浸润到心底深处,他看着顾水璃的眼睛,柔声道:“谢谢夫人的奖励。”他舔了舔唇,眨了眨眼睛,“真的很甜,要不要……和为夫同甘共苦一番啊?” 顾水璃便笑啐了他一口,“想得美!”孟云泽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顾水璃却故意起了身,拿着喝完的药碗向桌子走去,一边回头笑嘻嘻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不要脸,没正经!” 孟云泽放下手,眼底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黯淡,深深懊恼自己此刻的虚弱和无助。若是以前,这种时候他早就将顾水璃拉进了怀里,好好“教训”她一番,此时却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站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深知顾水璃必定还是对邓如筠有些介怀。这几日,她有意无意地问了好几次,他都简单带过。此刻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一五一十对她说个清楚明白,免得这个醋坛子胡乱生疑。 “阿璃,小筠……邓小姐她是个可怜的女子。”他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平淡,却带着深深的悲哀,“她是启源兄的妹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们兄妹父母早亡,相依为命,从小便吃了很多的苦。启源十六岁袭了他父亲百户的军籍,这些年在军中也是舍着性命去拼、去搏,总算升到了游击将军的位置,前几年又聘了田千户的女儿为妻,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就要好起来。可是,可是……”他眉头紧紧蹙起,面上浮现出深深的痛苦之色,声音暗哑,“若不是我……若不是我……”他身子微微颤抖着,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水璃早已走到床边坐下,紧紧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润甫,不要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我总觉得,启源兄是替我死的。他当时本来可以回福州过年……再过一个月就是他的婚期了……我们曾说过,他成亲的那日,我们一定要好好地闹闹洞房……”孟云泽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子的方向,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一会儿露出淡淡的微笑,一会儿又是极度的痛苦,这些深深隐忍在他内心深处的情绪此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顾水璃怜惜地看着孟云泽,内心也是十分矛盾,既懊悔不该由着孟云泽揭开他内心深处最痛苦的伤疤,又想着他这样长久抑郁在心也不好,还不如任由他发泄出来。正左右为难地纠结着,看到孟云泽实在是太过于激动,便伸手轻轻抚着他的面颊,恨不得将他紧蹙的眉头抚平,一边柔声安慰道:“润甫,你不要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只能怪……倭寇太狡诈,太残暴……” 孟云泽苦笑了下,接着道:“当时,启源见邓小姐一人在福州城孤单,便将她接到兴化府过年。出事的那日,幸好邓小姐去了城外的尼姑庵许愿,当晚未归,逃过了一劫。启源殉国后,她一个孤女举目无亲,我们这些启源的弟兄们,自然是要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子来照顾……” “邓小姐的家不是在福州吗?这里环境不好,又危险,而且,我看这里除了她一个女子,便都是些大男人,你们为何不送她回福州?”顾水璃忍不住问道。 “战事稍稍平息后,我们几个弟兄护送着邓小姐扶灵回了她福清乡下的老家,将启源安葬在他们家的祖墓之中,办完了丧事后,又派人护送她回了福州的家。可是……”孟云泽突然面露悲愤之色,“启源并非毫无亲人,还有一个堂叔。只是这个堂叔太无良,这么多年不来往,这次启源一走,他们便找上门来,寻了族里的人撑腰,要将自己的孙子过继给启源,除了想袭替启源的军职,还要图谋启源这些年积攒的一点儿财产和置下的一个药铺。” 顾水璃也是叹息,“想不到无论什么时代,都有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 孟云泽接着道:“他们不但搬进了启源的家,他那个所谓的堂婶还想将邓小姐许给自己一无是处的侄儿。邓小姐无奈,她没有任何依靠,便只能连夜收拾行李来兴化府找我……我们,寻求我们的庇护。我初到福州就结识了启源,彼时邓小姐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我一直将她当做妹子,她也是将我们当作和她的兄长一样的亲人。我受伤后,也是她一直精心照顾我……” “润甫,我不该胡乱猜想。”顾水璃耳根有些发热,一时间为自己之前的小气吃醋有些羞赧,便轻声道:“你放心,我也会将邓小姐当成妹妹来照顾……” 孟云泽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等我的伤好了,便送你们回福州。将来,我们为邓小姐找一个好夫婿,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子嫁出去……也好……也好慰藉启源兄在天之灵……” “润甫……”顾水璃犹豫了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当时……若是你在这里,你……会不会打开城门?” 孟云泽愣了半晌儿,才道:“不会。除非刘大哥亲自在城门下喊话,才有可能……”他突然停下来,神色痛苦,不再继续说下去。 “润甫,不管你承不承认,当时……当时他们自己也有责任,所以……你也不要太自责……”顾水璃实在不忍心孟云泽这样抑郁在心,长期背着沉重的包袱,便尽力开导他,“现在事实已经无法换回,我们唯有珍惜、善待活下来的人。这些人里,不但有着邓小姐,有着你幸存下来的弟兄们,也有着你啊……” 孟云泽怔怔地看着顾水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又听顾水璃轻声道:“所以,除了照顾好他的妹妹之外,你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日日生活在悔恨和愧疚之中,这才是真正慰藉启源的在天之灵啊……” 孟云泽神色触动,盯着顾水璃看了半晌儿,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神秘下毒者(上) 经过了和孟云泽的那一番交谈,顾水璃对邓如筠的态度便亲和了许多。邓如筠再来探望孟云泽的时候,顾水璃不再任由胜男将她拒之门外,而是亲自迎接她进屋,有时还会亲切地拉着她聊几句。 兴化府里原来的女眷在当初倭寇攻进来后,已是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府里除了几个从外面临时请来帮厨的老婆子,便大多是些军中的男子。邓如筠当时从家里出来得匆忙,连丫鬟也没有带一个,一直孤身住在兴化府里。现在来了两个年轻女子,顾水璃又不像之前那么疏离她,她便日日来一两趟,探望完了孟云泽,便和顾水璃、胜男他们聊会儿天。 孟云泽看到他们二人这样和睦相处,也很是欣慰,有时候精神好时,他也会插几句话。几个人都是性格开朗之人,说说笑笑起来,这个小小的庭院里一派安详和乐,仿佛正在不远处进行着的战争并不存在一样。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这样养了七八日的伤,孟云泽伤情的恢复却仍是不很乐观。伤口迟迟未能愈合,于大夫对孟云泽的伤情恢复速度感到很不满意。顾水璃则是左右矛盾,一方面心疼孟云泽日日躺着养伤,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也好,因为她知道,孟云泽一旦痊愈,便又会上战场了。她倒宁愿他一直留在这儿养伤,总好过冒着生命危险征战沙场。 这一日,几个大夫们前来“会诊”的时候,刚好于大夫正在给孟云泽换药。腹部的纱布解开后,几个人都是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还没有愈合?” “伤口好像要溃烂了?” “我说于大夫,您这治疗方法也不怎么样吧,还比不上我之前的呢!我那时顶多是伤口生了腐肉,现在可是要溃烂了。” 于大夫眉头紧蹙,一动不动地盯着伤口,无心理会其他几个大夫七嘴八舌的争论和非议,陷入了沉思之中。 “于大夫,怎么……怎么会这样?”见到这触目惊心的伤口,顾水璃脑中蓦然一炸,面色也唰的变得煞白,结结巴巴地问着。她记得上次换药时,虽然伤口也没有愈合,但是不像现在这样居然隐隐有了溃烂的迹象。可是为何会越用药越严重呢?她只觉得头痛无比,疑惑地看着于大夫。 一个大夫沉吟了会儿,猜测道:“诸位大夫,老夫记得有些病人的体质属于难以愈合型的,我以前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病人,虽然比一般的人好得慢一些,但是只要坚持内服外用,也还是会慢慢愈合。可是孟将军这样的情况实在是罕见,莫非他的肌肤属于不能愈合的?” “不会,不会。”孙医士立即否定了他,“孟将军身上曾经多次受伤,都好得很快,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得情况。” 顾水璃也连连点头,她记得当初在云水岛上时,医疗条件比现在差得多,但是孟云泽受了几次伤,都是很快便痊愈,所以他绝不会是难以愈合的特殊体质。 “润甫,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再换个大夫试一试?”刘诠想了想,便问孟云泽的意见。 孟云泽淡淡笑了笑,他的脸上一派镇定,仿佛那些大夫们谈论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于大夫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我现在精神好了很多,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终日昏昏沉沉了。至于伤口迟迟不愈……”他看着一脸担忧的顾水璃,冲她宽慰地笑了笑,“我觉得既然于大夫的诊治已经起了作用,便还是让他老人家继续诊治下去吧。” 于大夫方才神色困顿不已,几乎瞬间又苍老了许多,此刻听完孟云泽一番话,猛地挺直了身子,目光一亮,沉声道:“孟将军既然如此信任老夫,老夫一定会尽心竭力将孟将军治好。” 于大夫算是同行的几位大夫中最年长、医术最高明的一位。其他的几位大夫见于大夫的方法都不见效,便越发没有把握,正在担心刘诠会让自己接这个烫手山药,此刻见孟云泽仍然坚持要于大夫治伤,便都暗自松口气,连连点头赞同,“孟将军说得很是,治病要坚持用药,持之以衡,方能见效。若随意更改药方,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啊……” 刘诠带着几位大夫离去后,于大夫命胜男关上房门,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入内。 胜男遵命出去后,于大夫一脸凝重地看着顾水璃,“顾小姐,这几日来,你可有遵从老夫的嘱咐,没有让任何人接触过孟将军的饮食和用药?” 顾水璃摇了摇头,也是满面的疑惑不解,“这些日子,润甫吃的东西都是我先尝过再给他吃的。此外,我不敢用孙医士那儿的药,都是让胜男到外面的药铺另外抓药,亲自煎的,绝没有让外人插手。” 孟云泽闻言一震,看了看他们二人的神情,心中暗惊,急急问道:“于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您怀疑……有人对在下下毒?” 第37节 于大夫转身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不是怀疑,而是肯定。”他想了想,继续道:“若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下毒的人手段极其隐蔽狡诈。在我们来之前,下的毒应该不会少于两种,一种应该是混在饮食或汤药之中,这也是孟将军先前一直昏迷的原因。另一种则是直接针对伤口,因此导致伤口迟迟不愈和。”他蹙起眉头沉吟了会儿,又道:“孟将军现在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常昏迷,说明顾小姐你在饮食这一关把得很牢,让下毒者无法趁虚而入。只是他又是如何继续在伤口上下毒的呢?每次换药都是老夫亲自操作,顾小姐你一人在旁边协助,没有第三个人插手啊……”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三个人都在凝神思考。孟云泽更是震惊不已,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忠心为国、真诚待人,居然还会有人暗地里加害自己,一时间,气恼悲愤之余,又是深深的痛心。 “润甫,你想一想,这里有谁和你关系不好,会害你?”顾水璃忍不住问道。 于大夫也问:“孟将军可是因为年轻气盛,一时不注意说话得罪了人,自己也不得知?” 孟云泽想了想,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和这些弟兄们都是同生共死、亲如兄弟,哪怕有时候有点儿口角之争,也都是争论作战方法,绝不是为了个人利益。争吵过后也只是付之一笑,不会记恨于心。所以,我实在是想不到会是谁要害我……” “也许是有人怕您挡了他的晋升之路呢?”于大夫冷冷笑道:“嫉妒之心也会演变成害人之心啊!” 孟云泽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以前也许会有这个可能。只是此次兴化府失守,损失惨重,福建的大小官员都要追责,第一个难逃责任的便是没有留下来守城的我。我现在可是待罪上阵,自己的官帽还不知能否保住呢,还谈什么晋升,更谈不上阻挡别人的路了。” 顾水璃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没想到孟云泽除了背负着至交好友的深仇大恨外,还承担着即将追责的沉重压力,她不禁苍白了脸,在床边坐下,担忧地看着孟云泽。 孟云泽露出些微的笑意,示意顾水璃不要担心,又自嘲地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革除官职,我也乐得个轻松。”他深深看着她,语气温柔,“你不是一直抱怨我只顾着打仗,不陪你吗?革了职,做个富贵闲散人,天天陪着你,岂不是更好?” 顾水璃知道他嘴上虽然说得轻松,心中定是心酸难受不已。她眼圈一红,笑着应道:“好啊,到时候咱们就周游天下,逛得累了就回云水岛,做一对世外桃源的神仙眷侣。” 两个人含笑对望,仿佛都看到了风景如画的云水岛上那一幅美好的画面,目光交织处,是脉脉的柔情和深深的眷恋。 于大夫很是尴尬,咳嗽了几声,“孟将军能征善战,智勇无敌,如不能继续为国效力,实在是我大梁国的遗憾,是我们百姓的悲哀啊!” 顾水璃暗自腹诽,孟云泽又不是卖给你们了,非要给你们卖命不成吗?嘴上却道:“于大夫言重了。我们家润甫现在身受重伤,以后就算痊愈了,也就是个三等残废,出不得力了,唯有陪着我好好休养了。” 孟云泽一愣,猛地咳嗽了起来,扯得伤口一阵疼痛,连声道:“阿璃,我这伤不要紧的,我可没有残废。” 顾水璃见他又急又怕的样子,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你放心,不管你怎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孟云泽心中更急,还要解释,顾水璃便冲他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慈悲模样。两人还在眼神交战,又听于大夫疑惑地叹道:“老夫实在是疑惑不解啊,这个下毒者到底是怎么样在伤口上下毒的呢?” ☆、神秘下毒者(下) 室内又一次沉默了下来。顾水璃不再顾及逗弄孟云泽,而是和于大夫一样,盯着孟云泽那包着厚厚一圈布带的腹部陷入了沉思。 孟云泽本来觉得虽然这样日日躺着,但是有顾水璃的陪伴,几乎要比以前活蹦乱跳的时候都要舒心快乐。可是方才顾水璃那一番话,又令他心生惶恐,生怕自己的刀伤迟迟不愈,会被顾水璃嫌弃。此刻见于大夫和顾水璃四只眼睛都盯着他的伤口,只觉得伤口处又痒又热,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伤口处的布带。 “布带!”顾水璃突然眼睛一亮,高声叫道:“喝的药没有问题,涂的药也没有问题,会不会是包伤口的布带有问题?” 于大夫也是神色一震,他急忙寻出刚刚换下来的布带,仔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前嗅了嗅,疑惑地道:“虽然这个布带看上去和一般的布带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顾小姐你的怀疑也很有道理。”想了想,又问道:“这个布带不是在外面买的吗?” 顾水璃面露懊恼之色,“胜男说倭寇攻城之后,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受了重伤的人,外面药铺里的布带都卖完了。所以……所以这些布带是找孙医士要的。” “莫非是孙医士?”于大夫沉吟道。 “不会!”孟云泽断然否定,“孙医士是我军中的医士,我们相交多年。他为人虽然孤傲,又有些刚愎,但绝不会是背后害人的宵小之辈。” “会不会是孙医士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所以不愿让于大夫治好你?”顾水璃问道。 “不会。”这一次是于大夫否定,“行医之人,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而且,之前伤口也是一直未能愈合啊……” “这个人可以接触到军医手里的布带和药物,到底会是谁呢?”孟云泽还在沉思,顾水璃已经慌忙将他身上的布带解了下来,急急对于大夫道:“不管是不是布带的原因,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重新为润甫包扎伤口吧。” 顾水璃寻了几条干净的帕子,于大夫为孟云泽清洗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正在忙着,听到门口传来说话声。只听胜男提高了声音道:“邓小姐,于大夫正在为孟将军诊病,嘱咐其他人不要入内。” 顾水璃冲着于大夫使了个眼色,轻轻走到门口,只见邓如筠如往日一样身着一袭白衣,楚楚可怜地站在那儿。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小瓦罐,看到顾水璃出来,纯净的小脸上立刻绽放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顾姐姐,我在厨房里熬了鸡汤,送给孟六哥补补身子。” 顾水璃示意胜男收下,点头笑道:“如筠妹妹,辛苦你了。” “不辛苦,都是应该的。”邓如筠甜甜地笑着,又问:“不知孟六哥今日如何,我可否进去探望他?” 顾水璃道:“不巧得很,于大夫正在里面诊病,现在不是很方便。如筠妹妹改日再过来吧。我代润甫谢谢你了。” 邓如筠失望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回头又迟疑地问道:“我方才听孙医士他们说孟六哥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不知是怎么回事?” 顾水璃面上笑容微微一滞,转瞬又笑道:“没有的事,只是恢复得比较慢而已。多谢如筠妹妹关心。” 邓如筠愣了下,又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就好,如此我就放心了。”说罢冲着顾水璃轻施一礼,转身聘聘婷婷地走了出去。 顾水璃望着邓如筠风摆扶柳的背影消失在院门,眼睛微微眯着,陷入了沉思。一旁的胜男正问着,“顾小姐,这个鸡汤要不要如往常一样倒掉?” 顾水璃看着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小瓦罐,想了想,道:“不要倒,留下吧。”她玩味地笑了笑,“我倒是要看看,这日日送来的,到底是真心,还是歹意。” 回到里间,于大夫已经包扎好了孟云泽的伤口,正坐在桌子旁研究那一堆布带。见顾水璃进来了,便道:“下毒之人必定精通药理。这些布带应该是用无色无味的药煮过或者熏过,而这些药就是害得孟将军伤口迟迟不愈的罪魁祸首。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药,又是用什么样的方法使药附着在布带之上而不被人察觉,老夫回去还要好好研究一番才行。” “于大夫,您先研究研究这罐鸡汤吧。”顾水璃拎着鸡汤搁在了桌子之上。 正在闭目养神的孟云泽闻言立即睁开了眼睛,惊道:“阿璃,你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怀疑小筠……怀疑邓小姐?” 顾水璃见孟云泽一副紧张的模样,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闷气,冷笑道:“我这不是广撒网嘛,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不然怎么能将凶手找出来?” 于大夫拿出鸡汤,倒了一小碗出来,仿佛诊病一般,仔细地望闻问切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鸡汤里放了补身体的人参等补药,但是应该没有下毒。 孟云泽便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轻松地笑道:“我就知道不会有毒。邓小姐怎么可能会下毒害我呢!” “为什么不会?”顾水璃见孟云泽这般维护她 ,忍不住质问道:“只要是接触过你的人都有可疑,而这个邓如筠是和你接触最多的人。在我们来之前,你一直由她照顾。她直接负责你的饮食和用药。而且我记得邓小姐曾经说过,因为军中受伤人数太多,孙医士忙不过来,还时常请她去他的药房里帮忙,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接触到包扎伤口的布带。这么说来,她才是最有可疑的。” “动机呢?”孟云泽突然沉声问道:“就算有下毒的条件,但是下毒的理由在哪里?她为什么要害我?” 孟云泽从来没有这么冷淡地和她说话,顾水璃愣了下,一时间又委屈又羞恼,眼圈也红了,气道:“那我哪里知道?女人的心海底的针,谁能猜得透?”她看着孟云泽严肃的、隐隐有些发白的面容,越发气得口不择言,“也许是因为她得不到你,因爱生恨,那也说不定啊!” 孟云泽愣了下,忽又笑了,他故意吸了吸鼻子,“我说怎么闻到这么大一股酸味啊,原来是有人醋坛子打翻了。”他无可奈地笑着,“我比邓小姐大了近十岁,在我眼里,她仍是当年那个跟在启源背后叫哥哥的小丫头,想必她也是将我当做兄长。” 他的笑容突然淡了下来,又浮现出淡淡的悲伤,低沉了声音道:“邓小姐前来找我们,是寻求庇护的。她那个堂叔、堂婶带着一家子人住进了启源的家,不但图谋她家的财产和药铺,还要匆匆为她定亲。邓小姐万般无奈,这才带着药铺的房契逃到这里。等我的伤好了,我势必会同刘大哥他们一起回福州城为她出头。所以说,邓小姐绝不会害我,否则,她又去依靠谁呢?” 顾水璃哼了一声,“你刚才不是说了还有一个刘大哥吗?所以说你也不是她唯一的靠山。再加上她因爱生恨……” “什么因爱生恨,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孟云泽忍不住沉声反驳道。 “顾小姐说得有道理。”于大夫方才一直在埋头研究鸡汤和布带,没有理会这两个小儿女的嘴皮子官司,后来听到孟云泽道出“药铺”二字,不由凝神听了会儿,插言道:“原来邓小姐家里是开药铺的吗?” “启源的外公家里以前是开药铺的。邓小姐小时候一直跟着外公长大,也通些药理。当年我和启源都积攒了些钱财,想置点儿产业时,我本来想让他和我一样开一个绸缎铺,结果启源兄开了个药铺,那也是应邓小姐的要求,平时也多是邓小姐在打理。”他面色一沉,气愤填膺地道:“所以说这个药铺是邓小姐的,绝不能被她那无良的堂叔夺去。” 于大夫和顾水璃此刻都没有随着他一起声讨恶人、同情孤女。他们二人对看了一眼,都是闪现激动之色,顾水璃道:“作案条件有了,作案能力也有了,现在,就差一个作案动机了……” 于大夫捋了捋胡须,“只是我们现在已经将她的作案渠道给堵死了。现在要引她出来,唯有为她创造作案的条件……” “您是说……”顾水璃面露恍然大悟之色。 于大夫点了点头,笑得神秘而轻松,“从现在开始,一切如常,不要流露出任何的异常。布带仍是在孙医士那儿拿,对外面也仍说伤口迟迟未愈……” “这样做有用吗?她会露面吗?” “她不出来,咱们就想个办法,引她出来。” “引蛇出洞?”顾水璃抚掌笑道:“好办法。只是……该如何引呢?” 于大夫看了一眼一脸不赞同地瞪着他们的孟云泽,微微笑道:“我们不要影响孟将军休养,到外间慢慢商议吧!” 顾水璃抿嘴笑了笑,安抚地看了一眼孟云泽,随于大夫一起去了外间。 孟云泽被当做空气冷落了半天,此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了房门,气得捶了捶床,“你们……你们真的怀疑邓小姐?我说过了她绝不会是凶手。喂,阿璃……阿璃……” ☆、迟到的婚礼(上)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张屠户便在城门口候着了。城门还没有开,他便坐在板车上歇口气。板车上躺着他半夜里刚杀的一头肥猪,淡淡的薄光中,死猪狰狞的双眼正瞪着他,很有些死不瞑目的意思。 张屠户便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瞪什么瞪?谁让你瞎吃,长这么肥,杀你的时候可费老子劲儿了。”他敲了敲猪头,“你别瞪老子,你可是送给城里的军爷们吃的,军爷们吃了你,就更有力气去杀那些倭寇,这也算是你的功德了。来世投个富贵人胎,你还得感谢老子。” 天色渐渐亮了,东方的地平线上,晨光冲破了雾霭,隐隐透着红光,将天际染成淡淡的粉色,红光下,是即将喷薄而出的太阳。看样子今日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黄历上说,今日宜祭祀、入宅、嫁娶…… 当城门内外的雄鸡纷纷扯着嗓门启鸣的时候,城楼上也传来了击鼓声,随后,兴化府高大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发出巨大的□□声。 候在城门口内外的人们纷纷起身,挑担子的挑担子,推小车的推小车,背包袱的背包袱,赶马车的赶马车,走亲戚的,做买卖的,都有条不紊地各自从高大的城门下穿梭进出,兴化府城门又开始了它喧闹的一天。 张屠户推着板车来到兴化府衙后门的时候,门口早已站了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正急得冒汗。看到张屠户,急忙招手示意他快些过去,一边道:“哎呀,张屠户,你怎么才来啊,这好几个厨子都等着你呢,你可别误了我的大事啊!” 张屠户推着车随这位男子进了兴化府的后宅,一路上看到里面有好些士兵和仆人正在忙乱着,搬凳子的,抬箱子的,扛桌子的,一派热火朝天。 沿途经过几个院子,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透过门缝,还可以看到里面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竟是在办喜事的样子。 “孙大爷,府里这是要办喜事啊?”张屠户疑惑地问着,“我记得这知府大人一家在倭寇攻城时都死光了啊,这才办完了丧事,又是给谁办喜事啊?” “呸呸呸!”孙管事瞪了他一眼,“刘知府大人一家早已扶灵回了老家,新的王知府大人前几日刚刚上任。可别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小心王大人责罚。” 他见张屠户面色转白,双腿都打起了哆嗦,鄙夷地觑了他一眼,心道到底只是个杀猪的,看着凶神恶煞、一脸横肉,胆子却这么小,嘴上却仍是解释道:“今日办喜事的是孟参将大人。” “孟参将?可是那个以一敌十、杀得倭寇闻风丧胆的孟将军?” “正是。”孙管事斜睨了他一眼,“没想到你除了杀猪,还知道挺多的啊!” “那是。”张屠户仰一仰脖子,露出几分得色,“孟将军的威名,咱福建沿海这儿的百姓们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只是……”他又面露疑惑之色,“孟将军怎么会在咱们兴化府办婚事啊?” 孙管事叹了一口气,“孟参将一个多月前与倭寇作战时受了伤,一直不愈,前些日子更是到了药石不医的地步,连福州城里来的几个名医都没辙。” “哦,怎么会这样?那可如何是好?”张屠户焦急地问着。 孙管事笑道:“幸好前几日门口来了个老道,点着名要为孟参将算一卦。你别说,他还真的是个半仙,不但知道孟参将重伤不愈,还说那是因为孟参将杀孽太多,命中有此一劫,若能以喜事冲一冲,说不定可以化险为夷。” “哦——”张屠户点点头,也是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又问:“可是这么几日的工夫哪里来的喜事呢?” 孙管事道:“孟参将已经聘下了夏副总兵的义女为妻,本来是今年正月完婚。只不过当时倭寇攻陷了咱们兴化府,孟参将连婚事都没来得及办,便连夜赶来兴化抗倭。” 张屠户便感慨地叹了口气,“孟将军真的是一心为国为民,不计个人得失啊!” 孙管事接着道:“夏副总兵和其义女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得知孟参将身受重伤,需要冲喜,便二话不说,同意就在咱们兴化府办婚事。”他又叹了口气,“希望那老道真的说得对,这场喜事真的让孟将军病情好转便好了……” “那是一定的,”张屠户连连点头,“孟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推着板车来到了厨房,厨房里的几个厨子赶快迎了出来,纷纷道:“哎呀,怎么才来啊,快快快,快把猪卸下来。二狗子,快去烧热水,赶快拔毛,这酒席上可等着呢……” ***** 孙管事嘴里重情重义的夏府义女自然就是顾水璃了。这一日,她终于穿上了那日未穿成的大红嫁衣,带着凤冠霞帔,紧张不安地坐在了婚房里。 “顾姐姐,你是不是还在紧张啊?”房里陪着她坐着的是特意从福州城里赶来参加她婚礼的夏青青。除了她,夏副总兵、孙姨娘、翠翠、小桃,还有孟府里的孟海、孟兴等人也来了。吴妈妈却是没有来,据说仍是头风发作,起不了身。 顾水璃两只手紧紧抓着裙摆,只觉得手心一片濡湿。她脑中犹如一团乱麻,呆呆看着桌子上那一对龙凤红烛,跳跃的火光有如她同样激动难平的心。夏青青在耳边絮叨了半天,她一个字也未能听进去。 “顾姐姐,莫不是你仍在担心孟六哥的身体?”夏青青见她神色紧张,笑着安慰她,“方才你们拜堂的时候,你盖着红盖头没有看到,我可看得清楚着哩。孟六哥的脸色好了很多,拜堂的时候都没有要孟兴的搀扶。刘大哥他们都说,那个老道真的是活神仙,婚事这么一办,孟六哥的身体立刻就好了起来。”她咯咯笑了起来,“说不定过几天,孟六哥就可以又活蹦乱跳了呢!” 方才,顾水璃终于在刘总兵的亲自主持下,在军中诸多将领的见证下,和久病不愈的孟云泽完成了拜堂仪式,真真正正成为了他的妻子。但是此刻,她的内心欢喜激动之余,更多的却是忐忑不安,因为只有她知道这场婚礼的真正意义所在。 不一会儿,翠翠进来了,她身穿一身桃红色的衣裙,一双杏眼晶亮,两颊酡红,面上的喜意比她的主子更甚。她笑盈盈地上前行了礼,脆亮的声音都带着喜气,“小姐,奴婢方才偷偷去看过了,那些军爷们喝得高兴得很。咱们将军虽然没有喝酒,只是坐在一旁赔笑,但是他们都拉着他不让他走。奴婢担心将军坐久了会受不了,催促孟兴去问将军要不要先离席,谁知将军精神着呢,摆摆手让孟兴出来了。”她笑得合不拢嘴,“我看这个冲喜真是冲对了,才拜了个堂将军就好了一大半,要是再一洞房,岂不是要好全了啊!” 第38节 顾水璃涨红了脸,啐道:“翠翠,你小小年纪,哪里学的这些混话?” 翠翠嬉笑道:“奴婢这不是听厨房里帮厨的妈妈们说的嘛,话糙理不糙啊!”她见顾水璃沉着脸,毫无欢喜之意,又看了看这临时布置的简陋的婚房,以为她对这仓促的婚礼心生不满,便小声道:“虽然婚礼简单了些,但该有的程序一个不少。而且,能让刘总兵、王知府两位大人亲自主婚,这可是多大的荣耀,咱们福建地头能有几个人。小姐,就是这婚房简陋了些,您就将就点儿吧,毕竟是为了将军能够快些恢复啊……” 顾水璃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翠翠,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话,我看你这些日子跟着青青是越发学得话多了。” “唉,顾姐姐,好好儿的怎么说到我的身上来了。”夏青青叫道,“我们不过是你看大喜的日子都没有什么笑模样,担心你会不会嫌婚事办得仓促了,心中不满意,这才想着法逗乐,让你开心嘛!” 顾水璃愣了愣,嘟起了嘴,“我是那种讲究排场的人吗?” “小姐,”翠翠小声嘟哝道,“那您为何一直愁眉不展嘛……” “我……”顾水璃一时语塞,想了想,又道:“我这不是担心润甫的身体嘛……” 夏青青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们那些男人,一旦喝起酒来就没完没了的。孟六哥是性情中人,好不容易和弟兄们聚一聚,大概是不好意思早早离席,怕他们不能尽兴。”她站起了身,“孟兴那小子说的话他哪里会听啊,还是得我出马。孟姐姐,你放心,我这就将你的孟六哥给请过来。” 夏青青出了房门,一直呱噪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顾水璃轻吁一口气,又见翠翠仍愣在那儿,便道:“外面黑灯瞎火的,青青走得匆忙,也没有提一盏灯,你快提盏灯笼追她去。” 翠翠站着犹豫了下,又听顾水璃连声催促,便“哎”了一声,拎着灯笼出了房门。 ☆、迟到的婚礼(下) 暮色正浓时,凉风渐起,晚风送来了前面正厅里热闹嘈杂的声音,猜拳声、劝酒声、嬉笑声……种种喧闹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只不过,穿过了几道高高的院墙之后,传到婚房所在的这个小院子里时,已经减弱了许多,传到婚房之中时,更是变成了一片隐隐的、闷闷的声音。 风儿越来越大,渐渐带了点儿凌冽的气势,吹得屋檐下的大红灯笼摇晃得厉害。院子里的两株海棠在风中瑟瑟颤抖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海棠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有如鬼影婆娑,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莫名地增加了一些诡异的气氛。 忽然,一阵劲风袭过,两盏灯笼倏地熄灭,院子里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偏偏天上的明月也隐入了厚厚的云层之中,连一丝光亮也悭于泄下。这边是一片暗黑,正厅那边却是灯火通明,酒席正酣,越发反衬出了这边的寂寞和冷清。 婚房里,那一对龙凤烛仍然坚强地跳跃着,放射出并不明亮的光芒,照着静静坐在婚床上、形单影只的那个人。可是,随着一阵劲风吹开了房门,烛光被风吹灭,婚房里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房门开后,涌进房内的除了呼呼的夜风,还有一个模糊的黑影。黑影身姿敏捷,瞬间已经闪到了婚床前。他顿住脚步,片刻的迟疑后,一道寒光一闪,直逼床上之人而去。 火光电石间,寒光的进势已被截住。几下拳脚过招和一声闷哼之后,寒光跌落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却是一把匕首。下一秒,婚房里侧的隔间里燃起了光亮,透过门帘照射了出来。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四五个人步出了小小的隔间,其中一人手举火把,发出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黑影在光亮中现了形,原来是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他惊愕地看着身前正牢牢擒住他双臂的女子,脱口问道:“你……你怎么会武功?你……你不是顾小姐?”疑惑之后又是颓败和懊恼,他的双眼瞬间一片黯淡,悲愤地垂下了头。 明亮的火光下,刚刚随于大夫、小桃,还有两个高大的侍卫一起步出隔间的顾水璃一身嫁衣似火,明艳的面容此刻却冰若寒霜。她愤恨地瞪着这男子,怒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黑衣男子偏着头不看他们,只是无声地挣扎着。 牢牢钳住黑衣男子双臂的,正是方才代替顾水璃坐在婚床上、等君入瓮的胜男。此刻她面色通红,呼吸急促,按住黑衣男子的双臂微微颤抖着,隐隐有些力竭不支。对方毕竟是男子,刚才的几下过招还是很费了她一番气力。两个侍卫见状便急忙走了过去,帮助胜男一起制服着这个黑衣男子。 顾水璃惊愕之余,也是有些后怕。她和于大夫一直认为邓如筠才是暗地里毒害孟云泽的人,也希望借着这么一场冲喜能够将她引出来,想不到最后现身的居然是一位他们都不认识的男子。 原来,半个多月前,于大夫和顾水璃一致认定了邓如筠是背后的下毒者之后,便开始了他们的“引蛇出洞”计划。明面上,他们佯装不察,仍然照常找孙医士拿布带,当然并不会真正用在孟云泽身上。没有了毒布带的毒害,半个多月以来,在于大夫的悉心诊治和顾水璃的精心护理下,孟云泽的伤口很快愈合,伤情也一日好似一日。但是为了迷惑邓如筠,于大夫嘱咐他仍躺在床上不动,并放出消息说他的病情越来越重。 暗地里,顾水璃说服孟云泽派了两名亲信在孙医士的药房和邓如筠的院子里都布下了眼线,指望能够抓个现行。但是,半个多月来,竟是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邓如筠仍然一如往常的日日前来探望,对孟云泽的“迟迟不愈”也表示了情真意切的担心,任顾水璃旁敲侧击、百般试探,她都不露一点儿破绽。 孟云泽对于他们这样的怀疑自然是毫不认同的,而且,随着伤情好转,他也不肯再继续配合他们终日躺在床上。眼看着他们“引蛇出洞”的计划将功亏一篑,顾水璃无奈,便想出了“冲喜”这么个方法。因为她始终认为,邓如筠因爱生恨,所以才会毒害孟云泽。 当初,于大夫分析了布带上的毒,指出邓如筠所下之毒并不致命,而仅仅是让孟云泽伤口不能愈合,长期昏迷,顾水璃便越发笃定了这一点。她认为邓如筠之所以会下毒让他无法痊愈,就是不希望他伤好后回福州成婚,同时还可以让她继续留在孟云泽身边贴身照顾。 孟云泽初听冲喜的提议时,自然是反对不已。他一方面从不认为邓如筠是背后害他之人,另一方面也不愿意以这样的原因办一场仓促的婚礼。只是耐不住顾水璃的软磨硬磨,后来他又想到若以这样冲喜的方式与顾水璃完婚,那么今后向京城里的家人交代这场婚事时,理由也更加充分,而作为他两度“救命恩人”的顾水璃也能够更好的在孟家立足。基于以上原因,再加上他也是急切地想娶顾水璃,便同意了这样一场婚礼。 于是,这才有了半个多月前的神秘老道突然出现在兴化府衙门口,为孟云泽算卦要他冲喜一事。 这神秘老道自然是于大夫和顾水璃的安排。而且,通过老道的算卦说出冲喜一事,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当时宣布冲喜之事时,顾水璃还不出意外地看到邓如筠一直端庄完美的面容有瞬间的僵硬和裂痕,也更加自信满满地以为能借此将她引出来。 这场婚礼表面目的是为冲喜,实际目的是为引出下毒之人,但是办到最后,也的确是一场真正的婚礼。刚刚在福州受了朝廷的责罚,扣去一年俸禄的刘总兵和夏副总兵暂时忘却身上背负的罪责,一派欢喜地赶来为他们主婚。夏青青、翠翠、小桃和孟兴等人更是真心为他们欢喜,不遗余力地帮着布置婚房,跑前跑后地准备婚事所需的一些琐碎事宜。 在周围人热火朝天忙碌婚事的影响下,顾水璃也渐渐淡化了办这场婚事的本来目的,以真正待嫁新娘的热情投入了婚事的准备之中,只当是完成正月里因战争而未能如期举办的那场婚礼。 尽管如此,他们不忘初衷,还是在新婚这一晚布下了局。顾水璃知道夏青青和邓如筠以前就认识,又担心单纯直率的她会不小心透露出去,便瞒住了她。另外瞒住的还有翠翠,因为顾水璃始终觉得她性子不够沉稳,担心她会沉不住气而流露了迹象,会打草惊蛇。 所以,参与“引蛇”行动的除了假扮顾水璃的胜男,便是统筹全局的于大夫,另外还有一个小桃。 孟云泽虽然知道他们这一场布局,但是他从不相信邓如筠是下毒害他的人,自然更不会认为今晚她会行刺顾水璃。尽管如此,他也知道的确有人在背后要害他,为了以防万一,他仍是派了两名武艺高强的士兵,在婚房保护顾水璃。 此时,两名侍卫已经将这黑衣男子从胜男的手里架了过来,他们一人将他的手臂紧紧扭在身后,另一人一把拉下他面上的黑布,原来是一个清秀的男子。 “吴宁?”一个侍卫震惊地叫道:“怎么是你,你为何要行刺顾小姐……不,是孟夫人?” “你们认识他?”顾水璃问道:“这个吴宁到底是什么人?” 吴宁见自己被认了出来,越发面如死灰,一片颓败之色。他闭上了眼,紧咬牙关,垂下头一言不发。侍卫便道:“回夫人,吴宁以前是邓达浩将军的侍卫。邓将军战死后,他被编入了罗将军的军队。” 这个吴宁听到邓达浩三个字,身子猛然的一僵,随后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顾水璃问道:“你为何要杀我?之前下毒谋害孟将军,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吴宁愕然抬头看着她,身子停止了颤抖,沉默了片刻,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和孟将军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害他?”顾水璃愤怒地提高了声音。 吴宁又垂头不语,任由侍卫抓着他的胳膊,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连颤抖都没有了,好似一具破败的毫无生气的木偶。 侍卫心急,“唰”的拔出了腰刀,寒光出鞘,黑衣男子却连抖都没有抖一下,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 顾水璃急忙制止了拔刀侍卫,“不要伤他!” 于大夫也道:“要留活口。”他缓缓问道:“老夫认为下毒、暗杀这些事情做得这样从容隐蔽、又有计划,非他一人之力可以做到,他身后必定还有帮手。为了防止还有后患,务必要问个清楚明白。” 吴宁猛然昂首道:“好汉做事好汉当,都是我一人所为。今日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都随你们。” 他的声音高亢激昂,仿佛慷慨就义的英雄一般。室内一时沉默了下来,唯有小桃手里的火把发出滋滋的声音,跳跃地欢快。 ☆、洞房的刺杀 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远远听到青青的笑声,“顾姐姐,我把你的新郎官给拉来了!”随后是翠翠的惊呼声,“院子里怎么这么黑?灯笼怎么灭了?”再之后,听到孟云泽紧张地一声大呼,“阿璃——”下一刻,孟云泽已经进了房门。 他看到顾水璃安然无恙地站在火光之下,刚才瞬间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心有余悸地吐了一口气,“阿璃,你没有事!” 孟云泽并不认为邓如筠是背后害他之人,刚才在酒席上,看到了她正陪着孙姨娘等几个女眷在里面的小厅里吃酒席,便越发认为只是顾水璃太多疑,他一直悬着的心也放松了许多。 再加上军中的弟兄们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酒席上强拉着他不让离席,又笑着戏谑道:“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但孟老弟你的身子骨还没有好透,还是得悠着点儿,别那么心急火燎地去见新娘子。”倒是让他更加不好意思早早离席。 幸好夏青青强行将他拉了出来,方才一路赶回婚房,进门看到漆黑的、冷清的院子,他的心脏猛地抽紧,几乎有瞬间的停顿,一股透着寒意的恐惧和绝望让他浑身汗毛竖起,心道莫非真的有人要害顾水璃?他急冲冲跨进了门,看到火光下的顾水璃,这才放松下来。 “吴宁?怎么是你?你不是正在前方抗倭吗?”孟云泽看到被钳制的黑衣男子,也是立即认出了他。 吴宁抬头看着孟云泽愣了会儿,突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孟将军的大喜之日,我可是要来道个恭贺啊!” 孟云泽看着地上掉落的匕首,微怔之后,眼睛瞬间眯起,一股怒火涌上头顶,沉声喝道:“这就是你要道的恭贺?你为何要害我的夫人?” 这是孟云泽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称顾水璃为“夫人”,事实上,他们今日拜堂成亲之后,她已经成为了他正当名分的夫人。饶是如此,顾水璃的心还是突地跳了一下,丝丝甜蜜涌上心头,方才的紧张、害怕、愤恨都在这甜蜜之下化为乌有。 孟云泽快步走过来,将顾水璃紧紧护在身后,挡住吴宁毒蛇般恶毒的目光。看着吴宁熟悉的面容,他不禁想到了邓达浩,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吴宁,你——”孟云泽有些顿住,叹了口气又道:“我和启源都将你当做兄弟,也一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作出这样的事情?” “兄弟?”吴宁冷笑了下,“休和我谈兄弟二字,你也配?” “放肆!”扭住吴宁胳膊的侍卫加重了手劲,吴宁痛得脸更加扭曲,却不呼一声痛,仍然阴森森地笑着。 “吴宁,”孟云泽的肩也耷拉了下来,低声道:“我知道我对不住启源兄。但是……”他握住了顾水璃冰凉的手,心痛之余,只觉得怒火中烧,提高了声音喝道:“这和我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吴宁冷冷地看着穿官服、带红花的孟云泽,斥道:“邓将军尸骨未寒,你这个他所谓的好兄弟却披红挂绿,迎娶新人。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临时换他守城,此时洞房花烛的可就是他了……”吴宁说到最后,垂头哽咽了起来。 孟云泽身子微微一僵,愣了下,低头默然不语。顾水璃知道他必是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急得一把推开他挺身站了出来,质问道:“所以你就要杀我,让润甫一辈子痛苦?”她见吴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中恨极,又问:“你还承认你就是给润甫下毒的人。只是我很奇怪,你不是在前线抗倭吗,是如何跑到这里下毒的?” 吴宁怔了下,冷冷笑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是害怕暴露了在背后指使你的那个人吧!”顾水璃揭穿了他。 “你胡说,没有人指使,都是我一人做的。下毒的是我,行刺的也是我。因为我恨,我恨邓将军尸骨未寒,你们却在这儿大办婚事……”吴宁一叠声地说着。 “我们哪有大办婚事?”顾水璃冷笑道:“莫非你不知道孟将军前段日子重伤不愈,又拜阁下的□□所赐,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这才不得不冲喜?” “冲喜?”吴宁抬眼看了看孟云泽,“他面色红润,步伐稳健,哪里像需要冲喜的人?” 于大夫突然问道:“你既然这么恨孟将军,还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给他下了那么长时间的毒,可为何都不是致命之毒?” “我……”吴宁愣了会儿,嘴唇颤抖了半天,索性脖子一扬,恨声道:“我就是要留着他一条命,让他看着他心爱的女人死在面前。” “你……你怎么这么狠毒!”夏青青在一旁云里雾里听了半天,大致听明白了意思,此刻忍不住冲出来骂道,“邓大哥殉国,我们都很伤心。孟六哥是邓大哥的生死兄弟,他的心里只会更加痛苦。可是邓大哥是死于倭寇之手,你为何要将这个仇记在孟六哥的身上?顾姐姐更是无辜之人,你的刀口没有对向倭寇,居然对向了她这样一个弱女子。” 吴宁面上闪过一丝惭色,随即又嘴硬道:“谁说邓将军的死和他们无关,当时若不是孟将军赶着回京成婚,邓将军怎么会代替他防守,又怎么会沦落到惨死的地步?” 夏青青冷笑道:“照你这个说法,你要杀的人多了去了。除了孟大哥,还有刘总兵和我爹。若不是他们同意了邓大哥的主动请命,邓大哥也不必留下来守城。还有刘诠将军,若不是他送什么信,也不会被倭寇中途截下,骗得邓大哥开了城门。还有刘知府和吴同知两位大人,据说,邓大哥当时本不同意贸然开城门,是两位大人坚持要将城门打开……只可惜这两位大人已经随着邓大哥一起殉国了,你想杀也杀不了了……” 吴宁一时语塞,他只是愤恨地瞪着面前的几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孟云泽来的时候走得急,牵动了伤口隐隐作痛,此刻更是觉得头痛欲裂,又疲惫不已。他看了看这装扮得喜气洋洋的婚房,又看着带着刻骨仇恨的吴宁,叹道:“王虎,张峰,你们二人将吴宁带下去,好生看管。今晚的事情谁也不准透露出去。” 王虎和张峰领命,押着吴宁往外走。吴宁一路挣扎,仍欲叫嚣,王虎干脆一掌劈晕了他,和张峰一起驾着吴宁出了小院。 经历了方才这么惊险的一幕,婚房里立着的几个人都有些余惊未定,愣愣看着门口的方向。良久,于大夫道:“孟将军,老夫认为单凭这个吴宁一人,绝不可能完成下毒、换布带、刺杀这么多极有难度的事情,他背后一定还有同谋。为了您和顾小姐的安全,还需好好审问,不留后患才是。” 孟云泽默默点了点头,努力挤出几分笑容,对着于大夫深行一礼,“这段时间实在是辛苦于大夫了。今日本是我的大喜之日,应该好好敬您几杯酒,可是却累您呆在这儿,连酒席都没有坐……” 于大夫摆摆手,“孟将军言重了,诊治患者,本就是老夫分内之事。再说,找出了凶手,比喝多少酒都更让老夫开心啊!”说罢捋起胡子呵呵笑了。在他的带动下,其他的几人也是面色一松,不再那么僵硬,房内沉重的气氛终于得到了几分缓解。 “哦,对了。”于大夫继续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还是快点儿走吧,不要留在这儿耽误了孟将军的好时辰了……”说罢拱手行了行礼,率先走了出去。 夏青青随后也冲着涨红了脸的顾水璃眨了眨眼睛,带着胜男走了出去。 只有翠翠还半张着嘴巴愣在那儿,小桃已经重新点燃了龙凤蜡烛,冲着翠翠使了个眼色,拉着她退出了房间,又关上了房门。 转眼间,方才还站满了人的婚房里只剩下孟云泽和顾水璃二人。龙凤蜡烛的火光欢快跳跃着,照得他们二人的脸忽明忽暗,眼睛却都是跳跃着光亮的小火苗。 “阿璃,你方才……受惊了……”孟云泽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潜伏在暗处,想置顾水璃于死地,心中就一阵后怕。他紧紧拥着她,颤声道:“对不起,我居然让你至于这样的危险之下,我……我真是该死。” 顾水璃伸手捂住他的嘴,轻声道:“大喜的日子,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现在既然引出了这个人,我们也可以安心了。”想了想,又道:“只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于大夫说得对,他背后一定还有同伙……” “今日是咱们的大喜之日,”孟云泽打断了她,“这些烦心的日子,都留在以后再说吧。于大夫还有一句话也说得很对……” “什么话?” 孟云泽盯着她微微笑着,烛光下,她的粉颊桃腮、美目樱唇都渡上了一层淡淡的莹润光泽,带着朦胧的美感,分外诱人。他的目光越来越幽深,哑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新婚的夜晚 第39节 夜深人静时分,一轮明月突出层层乌云的重围,悄然出现在天空,洒下银白圣洁的光芒。 喧闹的酒席已经散去,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儿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反而更加凸显了夜的寂静。 婚房里,一对龙凤红烛高照,静默无言地照着这一派喜气的房间。火光微微跳跃着,照得屋内的桌椅衣柜瑟瑟抖动,抖得厉害的却是那张雕花描金红木架子床。 厚厚的大红帐幔垂下,密密实实地罩住了床。帐顶的的流苏和帐幔上的皱褶轻轻颤动着,流苏颤得飘逸,皱褶抖得优雅,在烛光的照耀下,共同跳着优美的舞蹈。 似乎在应和轻舞的帐幔,帐幔缝隙里时不时泻出一两声细微的声响,在寂静如水的夜里,带着不可言说的暧昧气息。突然,帐幔停止了抖动,片刻之后,听到“砰”地一声闷响,似乎有人翻了个身,重重躺到了床板上。 帐幔密密实实围着的,是一个小而封闭的空间,烛光透过红色的帐幔照入,形成昏暗的、暖暖的,又带着暧昧气息的暗红色世界。 此刻,孟云泽翻身躺平在床上,微微喘着粗气,面上一派挫败之色。他呆呆望着红色的帐顶,良久,才饱含歉意地道:“阿璃……对不起……不知怎么的,我一闭上眼,就会出现……启源兄的脸……所以……我……我……对不起……” 顾水璃翻了个身,晶亮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孟云泽。她知道,方才吴宁的行刺和那一番指责应是在孟云泽心底深处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他对于邓达浩的愧疚和自责只怕已经如髓附骨,终此一生,都不能忘却。 朦胧昏暗的光线下,孟云泽额上的细汗微微反射着粉色的光亮。他高挺的鼻梁骄傲地翘起,划出优美流畅的线条,在薄唇上方收势回峰,勾勒出完美的曲线。 顾水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擦着孟云泽额上的汗水,纤长的手指顺着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滑下,最后停留在他的薄唇上,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她心中酸涩,表面却不流露,微微勾唇笑得轻松,带着些揶揄,“早就说了你的伤还没有好,不可……不可随心所欲,可你方才偏偏要逞强……”说罢纤手顺势滑下,探向他右腹上的伤口,“让我看看,伤口要不要紧?” 孟云泽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是毕竟之前被□□伤害的时间太长,愈合得比较缓慢。顾水璃见他今日活动了一天,心中还是十分担忧。 她柔嫩无骨的小手碰触在他带着汗水的胸膛上,孟云泽身子微微一僵,一把按住她的手,哑声道:“没……没事儿……于大夫不是说了吗,我的身体底子好,伤口恢复得不错,有点儿活动也是可以的……” 顾水璃便涨红了脸道:“人家于大夫说的是可以稍微走动,可没有要你剧烈活动。”她想岔开话题,不让孟云泽继续沉浸在他的自责里,便故意笑着打趣他,“伤口还在疼吧?活该!方才我百般阻拦你都不听,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你敢瞧不起我?”孟云泽一把搂过顾水璃,强劲的双臂紧紧束缚住她的身体,似乎要将她温暖柔软的身体紧紧嵌合进自己的身体里,用她的温暖来抚慰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一小块透骨的寒凉。 他亲了亲她滚烫的粉颊,在她耳旁故意咬牙切齿地凶巴巴道:“等我过几天彻底好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顾水璃便趴在他怀里,吃吃地笑。 她的秀发、她的呼吸蹭得他肌肤又酥又麻,孟云泽身子微微一僵,他按耐下心头的悸动,紧紧搂着顾水璃,轻声道:“别……别闹了,陪着我说说话吧!” 顾水璃扯过被挤成一团堆在床里侧的大红锦被,轻轻盖在孟云泽身上,轻声道:“夜深了,寒气重,小心着凉。” 孟云泽只觉得身子滚烫似火,紧紧搂在怀里的顾水璃也是犹如温暖的火炉,哪里感觉到半点寒意。只不过,方才一番不听劝阻的“逞强”,令他的伤口处的确在隐隐作痛,另一方面,邓达浩的面容也时不时在他的脑海浮现,他不敢再想别的心思,便随意找个话题分散注意力。 “阿璃,对不起。我……我将你从岛上带回来,就一直在食言。我说过,要风风光光地迎娶你,可是……可是现在却是办得这么简陋仓促,还是打着冲喜的由头。” 顾水璃头埋在他的怀里,声音有些闷,“我看你开始一直极力反对在这里办婚事,还以为你不乐意,担心你会不会以为我借此逼婚呢!” 孟云泽失笑,伸手按了按她的脑袋,“傻瓜,如果真的是逼婚的话,也是我逼你才是。我只不过是不愿委屈你而已。” “不委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么样都不委屈。”顾水璃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只觉得心下一片安宁。 她的脸贴着他滚烫坚实的胸膛,突然又感到一阵不真实的幸福。自从离开云水岛来到这尘世间后,她便觉得自己与孟云泽之间虽然近在迟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两个人的相处不再像云水岛上那般恣意,总像做贼般地偷偷摸摸。少有的几次亲密相处时分,却不是被人打断,就是被人明嘲暗讽地指责。好不容易盼到了婚礼,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断。以至于顾水璃此刻虽然紧紧缩在孟云泽怀里,却还是感到一种不敢置信的恍惚和诚惶诚恐的担忧。 她忍不住在他坚实的胸脯上咬了一口。孟云泽微愣之后又绷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发泄,又听顾水璃小声问道:“润甫,我们真的成婚了吗?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刚才咬得你疼不疼?” 孟云泽愣了下,突然朗声笑了,他的胸脯震动地厉害,顾水璃紧贴着他胸脯的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 孟云泽哭笑不得地道:“难道不是应该让我咬咬你,你自己感受下痛不痛吗?” 顾水璃便嬉皮笑脸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咱们现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痛我痛都是一样的。” 孟云泽摇头轻笑,心中却更柔更暖,越发搂紧了她。 顾水璃也是嘻嘻笑着,紧紧抱着他不说话,默默感受这宁静美好地相依相守。迷迷糊糊间,有了几分睡意,正有些半睡半醒时,突然一阵风儿拍打着窗棱,发出啪啪的响声,顾水璃条件反射般地警醒了过来,第一反应便是莫非又有谁要进来阻扰他们了。 “润甫,”顾水璃突然挣扎着撑开一点儿距离,抬眸看着他,晶亮的双眸里带着些微的惊惶和担忧,“我们现在真的已是正当名分的夫妻了吗?再也不会有人中途跑进来指责咱们了吧!” 孟云泽微微怔愣了下,眼中慢慢泛出了水光,他吸了吸鼻子,又一次将顾水璃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沉声道:“当然,现在你是我正当名分的妻子,谁要是敢指责你,我让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顾水璃也是鼻子微酸,她笑嘻嘻地搂紧了他,“你真霸道!不过,我喜欢。” 孟云泽只觉得心里又酥又麻又痒,加重了胳膊的力道,不让她再蹭来蹭去,哑声道:“别动,再动,小心后果自负!” 顾水璃吓得僵住,想到他的伤口,伸手轻轻抚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疤痕高高突起,无声地控诉着它曾经饱受的磨难,顾水璃的眼睛便有些发酸。 孟云泽身体素质甚好,若不是恶毒的下毒者,他怎么会在床上躺了这么长时间?虽然现在伤口已经慢慢愈合,但是毕竟曾经被□□浸润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恢复的情况不甚理想,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想到这些,顾水璃不觉恨极了那背后下毒之人,她知道这些事情绝非那个吴宁一人所为,一定要将他背后之人找出来。 “还痛吗?”顾水璃颤声问道。 她温暖柔滑的手抚在伤口上,本来有些酸痛的伤口变得又麻又痒,孟云泽只觉得右腹处的皮肤越来越灼热,几乎烫得快要化了,“别……别摸了……”他忍不住出声制止了她。 顾水璃紧张地问道:“真的很痛吗?” 孟云泽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蹙紧了眉头,声音中带着压抑的痛苦,“很痛……不过……你……你若亲一亲……就不痛了……” 顾水璃愣了下,紧张的身子放松了下来,她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想得美!”可是抬头看到他孩子般乞求的眼神,只觉得心底深处又柔又软。她挣开了孟云泽胳膊的束缚,挣扎着坐了起来。 孟云泽不解地看着她,却见她一张芙蓉粉面在大红帐幔和龙凤呈祥锦被的映衬下,红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一双明眸却更加晶亮。她羞涩地看了孟云泽一眼,微微犹豫了下,突然缓缓俯下身,真的吻上了右腹处的伤口。 孟云泽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只觉得身体也一片虚无,失去了知觉,渐渐的又仿佛身处柔软的云端,全身轻飘飘、暖融融。她的吻带有奇迹般的力量,孟云泽突然间觉得伤口居然不痛了。他伸出手,本想将顾水璃拉过来,可是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下,却改为抚摸她柔软的秀发…… 红色帐幕外,那一对龙凤烛静静跳跃着,无声地流下滚滚的蜡泪,在基座上绽放开鲜艳的花朵,静静地见证和守护着这一对新人的新婚之夜…… ☆、早晨的送行 第二日早上,顾水璃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时分。 阳光透过窗子照入,映得满室的白光。阳光斜斜地铺在地上,一直延伸到红木架子床的脚踏上,就止步不前。脚踏上,一双青色缎面云靴和一双大红色凤纹镶珍珠绣鞋亲亲热热地并头摆在一起。沿着脚踏而上,被厚厚帐幕围着的床上世界还是封闭的、昏暗的,空气中涌动着温暖暧昧的气息。 顾水璃睡得迷迷糊糊间,感到背上痒痒的、麻麻的,好像有暖暖的大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背。她慢慢清醒了过来,只觉得头脑发胀,浑身酸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孟云泽那张熟悉的俊脸。暗红的光线里,他侧躺在一旁,一手支着头,正含笑静静看着她,眼眸深处是满满的宠溺和炙热的爱意。 对上顾水璃的眼睛,他微微愣了下,不自在地收回了抚在顾水璃身上的手,柔声道:“你醒了?” 顾水璃看着他深邃的双眸,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令人脸红心跳的昨晚,不禁感到分外羞涩。她翻了个身,将头埋在枕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讨厌,怎么一大早上还不让人安生。” 昨日晚上,不知是孟云泽真的身体素质极好,还是顾水璃的“治疗”起了作用,孟云泽不顾顾水璃的阻拦,非要“一雪前耻”,大振夫纲。 顾水璃虽然顾念着他的身体,最后到底没有让他得逞,但也是被折腾了大半宿,后来困极了才睡着。 孟云泽轻笑着将趴着装睡的顾水璃搂进怀里,一边在她耳侧轻声问着:“你昨天睡得那么沉,还打起了呼儿,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睡醒吗?” 顾水璃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半撑起身子,伸手掀开帐幕往外看了看,一片雪白的亮光,刺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她急忙坐起来,慌慌张张地找衣服,一边道:“糟了,怎么睡得这么晚,新婚第一日不是要早早起来才行吗?” 孟云泽愣了下,忍俊不禁地笑着:“谁告诉你要早起的?” “电视……书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新婚第一日要敬茶,做早饭什么的……”顾水璃越急越穿不好,一边道:“快,快帮我把这个袢带儿系上。这鬼衣服,真是不好穿,还是以前的t恤穿得舒服……” “什么梯?”孟云泽漫不经心地问着,一边从善如流地坐起身来伸手帮忙,不过却是帮倒忙,将顾水璃好不容易穿好的衣衫又扒拉了下来。 “哎,你干什么?”顾水璃不满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孟云泽嘿嘿笑着,轻轻拉了一把顾水璃,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傻瓜,你的公公婆婆都远在京城,没有人等着你敬茶,更不需要你做早膳,你起那么早干什么?还不快伺候着你相公再睡一会儿?” “哦……”顾水璃想了想,也是觉得自己紧张过度,不禁有些暗自好笑。她一把拉下孟云泽不安分的手,“说好了,只是再睡一会儿,可别再动手动脚了啊!” “夫人,遵命!”孟云泽嘻嘻笑着,心满意足地搂紧了她。 两个人哪里睡得着,又搂着嬉笑了一会儿。顾水璃不禁生出了一种万里长征成功了的感触,想到她和孟云泽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再害怕别人的阻扰,不再顾忌他人的闲言,只觉得心中又欢悦又甜蜜。没一会儿,听到翠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将军,小姐……不,夫人,您们起来了没有?” 顾水璃面色一红,一把推开孟云泽坐了起来,拉开帐幕探出头去,提高了声音应道:“马上……马上就起来。” 孟云泽伸手搭在顾水璃肩上,也探头出来,笑嘻嘻地看了顾水璃一眼,一边提高了声音道:“夫人昨日累了,还要再睡一会儿,不要再打扰我们了。” 顾水璃面色更红,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哎,你怎么这样说?等会儿我都没有脸见他们了……” 孟云泽眸光一暗,凑到她耳侧低着嗓子道:“你的脸皮怎么这么薄了?我记得昨晚你胆子挺大的嘛……” 顾水璃越发又羞又急,一边气得忍不住去拧他,孟云泽便左躲右闪地逗着她,一双晶亮的眼睛含着戏谑的笑意。 “不是奴婢们要打扰,是……是孙姨娘和夏小姐她们要出发回福州了。她们方才过来告辞,见……见您们还没有起来,便嘱咐奴婢们不叫醒您们。只是现在外面马车都套好了,她们马上就要出发。奴婢想着夫人您是不是应该要出去送一下……” “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顾水璃疑惑地问着。 “哦,”孟云泽想了起来,“昨晚事情多,一时忘了告诉你了。京城里派了新的巡抚大人,这几日便会到福州,刘总兵和夏副总兵要回福州准备迎接。我们也是昨日刚得到的消息。” “既然如此,那我得去送一送他们。”顾水璃收敛了笑意,急匆匆地起身穿衣。 这一次,孟云泽没有故意捣乱,而是很狗腿地帮着顾水璃拿衣服,伺候着她穿衣。 顾水璃起身后,翠翠和小桃也进来服侍她洗漱。看到孟云泽和顾水璃恩爱甜蜜的模样,两个丫鬟都微微涨红着脸不敢正视他们,偶然对视一眼,也都是带着欣慰的笑意。 出门前,顾水璃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孟云泽继续留在屋子里,“你还是不要出去了吧。毕竟当时说的是病得很严重,这才要冲喜,总不能刚成了亲就好得像没事人儿一样了吧!” 孟云泽想了想,也深以为然,便笑着作了个揖,“那就辛苦夫人代替为夫送一送他们吧!” 顾水璃微微涨红了脸,笑着啐了他一口,正准备出门,孟云泽又唤住了她,“还空着肚子呢,多少吃两口再出门吧!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那么快走的。” 早膳却是已经准备好的,翠翠和小桃细心地放在食盒里保着温。顾水璃感念孟云泽的细心体贴,不好却他的意,囫囵吃了两块糕点,喝了几小口热粥,便匆匆忙忙地往门口走。 赶到门口的时候,顾水璃看着门外停着好几辆马车,孙姨娘、顾水璃等女眷正站在马车旁和送行的王知府夫人等女眷们说话。 “孙姨娘,青青——”顾水璃气喘吁吁地迎了上去。 “哎呀,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巴巴儿地跑出来干什么?”孙姨娘拉着她的手,圆润的脸上笑得一团和气。 “是呀,顾姐姐,还是抓紧时间多陪陪孟六哥要紧。”夏青青一派天真地笑着。 虽然夏青青还是像往日一样笑得没心没肺,但是顾水璃知道,她亲眼目睹了昨晚的事情,现在却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说明她并非表面上那样的单纯幼稚,而是又稳重又有城府,昨晚的事情她也必定不会泄露出去。顾水璃不禁感激地冲着她笑着,夏青青也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话中有话地嘱咐她:“顾姐姐,这里毕竟没有福州好。过些日子孟六哥好了,肯定又会上战场了,到时候你一个人又无聊又不安全,一定要回福州去啊,还是住在咱们家里,到时候咱们又可以天天在一起逛街了……” “青青,人家水璃现在是孟参将的夫人了,以后事情多得很,你以为还像你一样天天闲着没有事情可做吗?”孙姨娘笑着摇了摇头。 顾水璃对夏青青的嘱咐不以为然,只是微微笑着,看了看门口的马车和已经骑在马上列队等候的士兵们,又问道:“怎么不见义父他们?” 孙姨娘笑道:“他们男人们性子急,哪里耐烦等我们,一大早就率领亲兵出发了,只怕这会儿都赶了一大半的路程了。” 正说着,于大夫背着医药箱,拎着包裹走了出来。顾水璃急忙迎上去行礼,惊讶地问道:“于大夫,您也要走吗?” 于大夫笑道:“出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家里的医馆全由犬子和几个徒弟们撑着。老夫要回去看看招牌还在不在,有没有被那帮小子们给搞砸了。” 和于大夫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孟云泽的伤也全靠他的精心治疗才能痊愈,“引蛇出洞”的计谋更是她和于大夫两个人精心策划、一手导演。现在背后的下毒者还没有找到,于大夫却要先行离去了,顾水璃不禁既失落又不舍。不过,想到已经耽误了于大夫太多时间,累他老人家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实在不好意思自私地说出任何挽留的话语,唯有诚挚地感谢于大夫,并表示以后回到福州,会经常去看望他。 “顾小姐……顾夫人,”于大夫凑近了顾水璃,压低了嗓门道:“你住在这儿务必要小心,那人一日没有抓到,一日不能放松。对方甚是狡诈,又藏在暗处,饮食用药,要处处留心才是。” 顾水璃看着于大夫慈祥的脸,忍不住眼睛有了酸意,太多的感激之言都无法说出口,唯有深深地俯身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旅行九日,一个字未码,却连续两周都是两万字的榜单,存稿君已经快弹尽粮绝了。本周完成2万字后,接下来的一两周可能做不到日更了,亲们请谅解哦!!! ☆、劝离邓如筠(上) 第40节 顾水璃目送夏青青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街头,这才带着怅然若失的心情回到了位于后宅的小院。 这个小院位于兴化府后宅的左角,曾经是吴知府少爷的书房,而吴少爷在当时倭寇入侵时也已经不幸被杀害。 当时孟云泽受伤后,因为军营中条件太差,不适合养伤,所以搬到了兴化府诊治。那个时候新的知府大人未上任,兴化府正处于战时警备阶段,府中住的多是军中的将领。现在随着倭寇的撤离和节节后退,兴化府的战事已经平稳,大多数将领都随着军队撤离兴化,奔赴抗倭的更前沿。 同时,王知府上任后,拖家带口地来了一家子人,顾水璃一路上看到一些陌生的丫鬟仆妇走来走去,便觉得再住在这儿确实有些不太方便了。 回到小院的时候,孟云泽已经起来了。他穿着簇新的青色长衫坐在桌旁,微微沉着脸,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在他身前,是王虎和张峰两个人,微微垂着头立得笔直,像两棵挺拔的青松。 顾水璃见这阵势,便知道他们必定在商议昨晚的行刺事件。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跨过门槛走了进去,“润甫,你起来了。用过了膳没有?” 孟云泽沉着的脸立即生动了起来,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吃过了。孙姨娘和夏小姐都送走了?” 顾水璃点点头,“不但她们走了,连于大夫也走了。” 孟云泽倒是不意外,淡淡笑道:“于大夫之前为我诊治的时候就提过想回福州的事儿,可能见有顺路的马车,便跟着他们一道回去了。”想了想又道:“这次我能够病情好转,全靠于大夫的精湛医术。以后回到福州,咱们一定要去好好感谢他老人家。” 顾水璃也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笑道:“那是肯定的。”她看了看木头一样立在旁边,毫无存在感的两个人,忍不住问道:“昨天晚上那个吴……吴宁,后来怎么样了?” 孟云泽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随即轻松地笑着,“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自有我来处理。” 顾水璃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心道,那个吴宁还是她引出来的呢,现在就将她撇在一边了。想了想,又道:“润甫,咱们在兴化府城里租一个小院子,搬出去住吧。你看,现在王知府一大家子人都搬来了,住在这儿挺不方面的,总感觉寄人篱下。” 孟云泽挑了挑眉,很有些不解,“过几日我的伤彻底好了,就要回军营了,到时候就送你回福州去,租房子干什么呀?” 顾水璃心突地一跳,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你伤得那么重,怎么还提回军营的事情?我没有押着你回福州都是好的,你还要回什么军营。”她瞪圆了眼睛,凶巴巴地看着他,“我告诉你,孟云泽,你不给我老老实实地把伤养好了,哪儿都不准去!而且,你的伤一日不好,我就一日守着你。不,就算是你的伤好了,我也只盯着你,哪儿都不去!” 王虎和张峰两位都低着头竭力忍着笑,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们一向威风凛凛的参将大人在夫人面前吃瘪的样子。 室内沉默了会儿,孟云泽低声叹道:“这里条件不好,你住在这儿也不方便。而且……”他面上闪过一丝阴霾,“那背后之人还没有揪出来,实在是太危险……”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越发要守着你啊?”顾水璃又焦急又担忧地看着他,“若将你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可以放心……” 孟云泽神色微震,他担心她,而她却也挂念着他。在暗藏的危机没有消除前,与其天各一方,彼此牵挂和担忧,还不如守在一处,也落个安心。他犹豫了会儿,终于点了点头,“罢了罢了,就依夫人所言吧!”回头又吩咐王虎:“你等会儿带着孟兴去兴化府街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要安全隐蔽一些的。” ***** 下午的时候,孟海也来告辞,他来兴化已有小半个月,福州的一大摊子事情都离不开他,打算明日便启程回福州。 孟云泽知道他事情多,也不挽留,只是交代了福州两个铺子和参将府里的一些事宜,孟海都一一应下,转身告退时,孟云泽又唤住了他:“海叔,请留步。” 孟海立即收住步伐,转身恭敬地躬了腰,垂头问道:“六爷还有什么吩咐?” 孟云泽微微蹙了眉,右手搁在桌子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一下下敲着,思量了会儿方道:“您走的时候,将邓小姐带回福州吧。” 顾水璃凉凉地泼他的冷水,“人家小筠才舍不得走!你忘了吗,当时孙姨娘和青青他们说了好几次,说走的时候要带她一起回福州,她都没有吭声。今日连于大夫都搭顺风车走了,她还没有动静。对了,早上送青青他们走的时候,连王知府的夫人都在门口相送,却没有看见邓如筠,说不定是不好意思露面,怕孙姨娘和青青强拉她回福州呢!” 孟云泽眉头蹙得更紧,“刘总兵和夏副总兵两位大人都已经知道了邓小姐家里的困境,并答应帮她出面,她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儿。”他想了想,又吩咐翠翠去请邓如筠过来,亲自和她说这件事情。 顾水璃一直没有消除对邓如筠的怀疑,巴不得快些打发走这个麻烦的女子。虽说她的确生世可怜,但是她几乎天天穿着一身孝服,苦着一张脸到孟云泽面前晃悠一下,挂着一副“都是你害得我失去了兄长,你要对我负责”的哀怨表情。所以每每邓如筠一出现,孟云泽再好的心情也沉重了下来,看着邓如筠的目光总是既内疚又怜惜。 没多久,邓如筠就娉娉婷婷地随翠翠一起走了过来。她仍然是雷打不动的一身白色的孝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顾水璃不禁觉得心里膈应得很。平时倒也罢了,现在是她和孟云泽的新婚时期,满院子张灯结彩,披红挂绿,邓如筠这样子走进来,总有几分故意触霉头的意思。 双方见过礼后,孟云泽开门见山地说:“小……邓小姐,我们已经将你家的事情向刘、夏两位总兵大人禀告过了,两位大人也都表示要替你做主。现在两位大人都已经回了福州,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儿毕竟不太好,还是也回福州去吧,你家里的事情也需要你去处理。” 邓如筠微微愣了下,面上闪过片刻的不自然,随即看了一眼顾水璃,笑盈盈地道:“顾姐姐还在这儿呢。青青他们走了,顾姐姐没人陪多闷啊,我就留在这儿多住些日子,陪陪顾姐姐。顾姐姐回福州的时候,我再陪着她一块儿回去。” 顾水璃倒是没有半点儿意外,慢慢踱到邓如筠身边,笑嘻嘻地说:“如筠妹子真贴心。不过你家里的事情才是大事,现在两位总兵大人都已经答应出面为你撑腰,你还是要趁热打铁,快些回去解决了药铺的事情要紧。刘总兵和夏副总兵都是大忙人,万一时间拖长了,他们贵人多忘事,再去找他们就不好了……”她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亲热地拉着邓如筠冰凉的小手,“至于我你就不用记挂了,你孟六哥知道照顾我的。” “可是……”邓如筠微蹙眉头,轻咬嘴唇,眉眼之间立刻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作出一副病西施的娇柔之态。她小心翼翼地瞥了孟云泽一眼,声音微颤,“都怨我前些日子只顾着忙了,没有休息好,近些日子身上有些不适,昨晚上便睡得沉了些。今日早上头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怎么也起不来,连青青妹妹他们走了都不知道,还是后来听仆人们说起的。”她说着说着,眼圈慢慢红了,雾蒙蒙的大眼睛泛着水光,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密密长长的睫毛上要掉不掉,声音里也带了些委屈,“既然顾姐姐不喜欢我留下,那我便还是走吧。只不过……早知道随青青妹妹他们一起走就好了,现在我一个人……”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垂头立在那儿,小心翼翼,楚楚可怜,似乎自己是随波的浮萍,等着别人左右她的命运。 顾水璃心中冷笑,幸好自己是女子,不然看到这样一个柔弱可怜的女子在自己面前作出如此委屈之态,只怕心都要疼了,立即要生出一股呵护之意,却不知一直对她怀有愧疚之心的孟云泽又会如何。 她看向孟云泽,只见他轻皱眉头,凝神听着邓如筠在那儿自怨自怜地说着,听到最后就展颜笑了,“邓小姐你不用担心,我们家海叔明日就要启程回福州,到时候你随他一起回去吧。”想了会儿,又接着道:“你回去后,也不要和你的堂叔堂婶把关系搞僵,毕竟他们名义上还是你的亲人,以后你出嫁了,他们也是你的靠山。至于保住药铺的事情,除了两位总兵大人亲自出面,一些琐碎事宜也可以让海叔帮忙打理。海叔在福州生意圈呆了几年,还是有些人脉的。” 孟海也适时上前躬身笑道:“邓小姐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还请只管吩咐。” ☆、劝离邓如筠(下) 顾水璃看着邓如筠憋屈的神情,几乎想抚掌大笑。 方才邓如筠娇娇柔柔地说了半天,无非是表达了三层意思,一是她前些日子为孟云泽的婚事忙得伤了身体不说,还错过了和夏青青他们一起回福州的机会,二是她有心留下来陪着顾水璃,可是顾水璃却又不领情,三是自己一人回福州很不安全,她又不想给孟云泽添麻烦。话里话外无非是要激起孟云泽的怜惜之心,从而顺理成章地继续留下来。 可是孟云泽却不知是假粗心还是真大意,三层意思一个没有听出来,直接就安排了她的回程,还让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顾水璃看着孟云泽那张正义肃然的脸,他挺直了腰背端坐在那儿,看向邓如筠的目光一派清明,带着兄长的关爱。顾水璃心中甚是满意,恨不得扑上去亲他一口以资奖励。不管他是真傻还是假呆,用这样的态度对这个心思不明的女子,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 她立即在这钉了钉子的板子上再加上一锤子,笑着嘱咐孟海:“海叔啊,这邓小姐一路上的安全就拜托您了。” 孟海也是肃容,沉声道:“请将军、夫人放心,老奴一定护送邓小姐安全回福州。” 果然邓如筠又是呆了半晌儿,犹犹豫豫了半天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可是我前日已经答应了王知府大人的陈姨娘,这个月十五陪她去城外的宝莲寺上香。”她声音低了下去,红晕慢慢浮上了白玉一般的脸颊,“陈姨娘一直未孕,听说宝莲寺求子极灵验,便想去试一试……” 顾水璃闻言忍不住又对这个邓如筠叹服不已,想不到短短几日她又和王知府的家眷打得火热了。自己连王知府带来了几个姨娘都不知道,这个邓如筠便已经知道其中有一个陈姨娘急于求子,还适时地让她“听说”了城外有一家宝莲寺可以求子。她不禁心中暗自腹诽,这王知府的家眷刚到没有几日,却是到哪里去“听说”去,总还是出自这位邓小姐之口罢了。 果然,孟云泽的脸也沉了下来,沉默了会儿方道:“既然如此,你还是自己做决定吧。我们毕竟不是你的亲兄嫂,有些事情也不好替你决定太多。你若定下来回福州的日子,就找人通知我一声,我再安排人手护送你回去。” 邓如筠听到这一番话有些不解,正待开口询问,顾水璃已经笑着为她答了疑,“是呀,如筠妹妹,我和你孟六哥马上就要搬出去住了。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派人去通知我们一声。” “搬出去?搬到哪儿去?”邓如筠面色发白,急声问道。 顾水璃笑道:“地方还在找,不过总是要搬出这里的。王知府一家都已经住进来了,我们借了人家的宅子办婚事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难不成还继续住在这儿打扰?”她微微笑着,看着邓如筠有些不知所措的双眼,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道:“寄人篱下太久了总是不太好的。” 邓如筠闻言更是窘迫不安,颤声道:“刘大哥他们已经搬去军营了,若……若你们也搬走了,那我……我一个人怎么办?” 顾水璃立即警觉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孟云泽,只要他敢说出一句邀请邓如筠和他们共住的话语,她便会立刻变脸。 果然,孟云泽感受到了顾水璃的视线,不寒而噤地打了个冷战。他垂眼看着桌子,斟酌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如此,你明日还是随海叔一起回福州去吧。至于王知府的那个姨娘那儿……城外的那个宝莲寺也不是非要你陪着去不可……这样吧,你去和那个什么姨娘说明理由,她必定不会怪你的。若你……不好意思开口,就让阿璃陪你去吧……” 顾水璃见自己莫名地被扯进去了,忍不住瞪着孟云泽。见他面带哀求之色,又想着不管邓如筠是不是那背后下毒之人,都还是越早打发越好,便笑着拉起了邓如筠的胳膊,“你孟六哥说得很是。上个香而已,也不是非得你去陪着不可。再说,求子这种事情,你一个未婚的女子陪着也不是很妥。这样吧,我陪着你去向那陈姨娘告罪,十五那日,我代替你陪着她去上香,”她突然放低了声音,轻声笑道,“顺便啊,也为自己求一求……” 她本是随口一说,话音刚落,屋内几个人却都是身子一震。邓如筠是震惊,孟海是欣慰,孟云泽则是既感动又感激,他深深望着顾水璃,眼里的柔情似水,温温地、暖暖地包裹着她。 有了顾水璃的亲自出马,事情自然解决地很圆满。那陈姨娘更是受宠若惊,毕竟,王知府是正四品的官员,而孟云泽是正三品的武将,能够和孟参将的夫人亲近,陈姨娘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第二日早上,顾水璃又一次站在兴化府衙门口送行,望着载着邓如筠的马车远去,她只觉得全身一阵轻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对邓如筠的怀疑从未消除,也一直觉得邓如筠并不像她表面上那样的单纯柔弱,她只希望这一辈子再也不要和她有什么交集,但是同时也知道这只是奢望。只要孟云泽对邓达浩一日有着愧疚之心,邓如筠就一日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 回到小院的时候,刚进院门,就见小桃一阵小碎步走过来行礼,压低了嗓音道:“将军和王虎、张峰两位大哥正在商议事情呢。”顾水璃走到房门口,果然听到房里传来男子低沉的说话声。只是他们的声音太低,模模糊糊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顾水璃想了想,稍稍放重了脚步声,果然,房内的说话声立刻停了下来。 孟云泽本来沉着脸坐在椅子上,见顾水璃进来,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轻声问道:“海叔和邓小姐都送走了?” 顾水璃点点头,见王虎和张峰二人也是面色沉重,忍不住心中暗惊,便问道:“润甫,怎么都这么严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孟云泽愣了愣,忙笑道:“没有的事儿。就是……军中传来了一点儿消息……这都是咱们大老爷们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顾水璃知道,自从孟云泽受伤以后,就不再管军中的事情,这番托词实在是无法令人信服。她想到那日被王虎和张峰带走的吴宁,她曾经问过孟云泽几次,但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而新婚晚上的行刺事件,也没有流露一点儿出去。当时在场的几个人过后都绝口不提,连最多话、最好打听的翠翠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嘱托,表现得好像全然没有那回事情一样,以至于顾水璃恨不得都在怀疑到底那晚的行刺事件有没有真的发生过。 “那个吴宁到底怎么样了?他招了没有?背后之人是谁?”她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屋内三个人都有些吃惊。王虎和张峰自然仍是垂头不语,孟云泽想了想,轻声道:“他……还没有招……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你还是不要操心了。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努力护得你的周全的……” “什么叫我的周全?”顾水璃有些急,“人家的目的主要在你的身上啊!” “他们就是知道我不好对付,所以才会转为对付你啊!”孟云泽声音有些沉重,带着浓浓的自责和愧疚,“他们知道,伤害你比伤害我,更加让我心痛……” “我……我想见见那个吴宁……”顾水璃犹豫了会儿,突然道:“也许他是吃软不吃硬之人,如果换一种方法,慢慢劝慰和引诱,说不定会有所收获呢!” 孟云泽面色一变,想了想才道:“吴宁已经连夜送到军营里去了。毕竟这里是兴化府的衙门,这件事情我还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将他留在这儿也不好。在军营里,我们有的是方法让他开口。” 顾水璃想到那张清秀的脸和那包含恶毒和怨意的双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想到也许还有其他像毒蛇一样的人藏在背后,心中又恨又怕。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背后之人一网打尽,不能留下任何的隐患。 她突然想到刚刚送走的邓如筠,如果她真的是背后之人,那么将她送走到底是对还是错?她一个孤身弱女子又能够指使多少人为她做这样凶险的事情?万一是自己怀疑错了呢?也许邓如筠真的是无辜的,那么背后之人又会是谁?他是否会善罢甘休,或者还会使出什么更邪恶的手段……顾水璃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似乎看到面前有一张巨大的网正等着自己和孟云泽,可是却无法找到破网的方法,只觉得头痛无比…… “六爷,顾小……不,六奶奶,小的找到合适的宅子了……”门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孟兴欢快喜悦的声音,好似一股清风,吹散了室内沉闷窒息的气息,令人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君的支撑,下周不得不减少更新量了,可能隔日更吧,请见谅! ☆、兴化府新宅 孟兴找的宅子离兴化府衙不远,也属于兴化府的富人区。宅子的原主人在倭寇攻城之前就带着妻儿搬去了福州,所以倭寇攻进来后,这座空宅子便没有遭到太多的破坏。 孟兴年纪虽小,办事情却很牢靠,在兴化府找到一座这样的宅子的确算得上是百里挑一。倭寇攻城后,曾在兴化府内屠城十日,很多官员和富户的住宅都被倭寇破门而入,大肆杀戮抢劫。兴化府解围后,留得一命、又稍微有些渠道的人家便纷纷搬出了城。兴化府内死的死、走的走,留下了许多空宅子。虽然还有许多比这里更好的住宅,但大多在倭寇攻进来时破坏严重,甚至有死伤事件,对于新婚的孟云泽和顾水璃未免不太吉利。因此孟兴左挑右选,居然选中了这么一处相对干净、安全的地方,也确实颇为不易。 第二日上午,顾水璃带着翠翠和小桃,在孟兴的带领下,在王虎等人的严密保护下,兴致勃勃地去看了那个住宅。 这是一间三进两院的宅子,位于兴化府主街道的一条支巷里,巷子里极幽静,但是出门走不了多远便是繁华的街道,算得上是闹中取静的地段。 走进宅门,里面布局简洁大方,房子的主人应该是去年刚刚修整过房屋,地上铺着整齐的青石砖,墙壁和廊柱也重新刷过,青瓦灰墙,红色的围栏,处处透着干净整洁。院子里还种着许多花花草草,青翠欲滴的绿中点缀着点点姹紫嫣红,在这春意盎然的季节里,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顾水璃一眼便爱上了这个幽静雅致的小院,立即拍板决定住到这里。刚好房子的主人已经不打算再搬回来,正急于出手。孟兴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和对方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竟谈下了一个极优惠的价格。顾水璃回去和孟云泽商量了之后,他们便将这座住宅买了下来,在兴化府安下了一个小家。 三日后,孟云泽和顾水璃正式搬入了新家。 搬家这日,王知府自然还是挽留了一番,见孟云泽态度坚决,便也不好过多强留,只是送上了之前已经准备好的贺礼,恭贺乔迁之喜。 搬到新住宅以后,顾水璃顿时觉得自在了许多,终于不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这个小院没有兴化府后宅高大宽敞,更比不上福州城里的夏府和孟府,但是这是顾水璃穿越到这个时空后,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是她能够自己做主的地方。她一步入小院,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适和自在。这种久违的感觉,除了穿越前的日子,就只有在云水岛上的那段美好时光曾经有过了。 孟兴没有随孟海一起回福州,而是借机留了下来,他和王虎、张峰等几个侍卫住了前院。孟云泽和顾水璃住了正屋,翠翠和小桃住了厢房。顾水璃又雇了一个烧火做饭的王妈妈和一个看门的老苍头,舒舒服服地在这兴化府住了下来。 顾水璃选择在兴化府安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了一番思量。目前,大部分倭寇盘踞在离兴化府不远的平海卫,和倭寇对持着的梁军的军营也设在附近,骑马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可以到兴化府城。即使以后孟云泽身体痊愈回了军营,也方便随时抽空回来。 安顿下来后,顾水璃开始了她在兴化府的居家小日子。 兴化府经过了倭寇的蹂.躏后,城里的住户或死或逃,减少了大半,街上冷清了许多,也更加幽静。顾水璃每日伺候着孟云泽养伤,闲时偶尔带着翠翠、孟兴他们出去逛一逛,购置一些日用品,将小小的宅子布置得温馨而舒适。白日里做做饭、养养花,晚上更是两个人的甜蜜世界,你侬我侬,恩爱无限,新婚的日子过得温馨而满足。顾水璃甜蜜地想着,这就是所谓的蜜月吧。 平静的日子犹如幽林深处潺潺的流水,缓缓流逝着。顾水璃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正在不远处进行的战争并不存在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美好,她只愿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和孟云泽相守的日子,不论是以前条件艰苦的云水岛,还是现在偏居一隅的小院,与她而言,都是天堂。 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不能长久,不论是以前在云水岛,还是现在。随着孟云泽身体的一日日好转,顾水璃欣慰的同时,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顾水璃不能再每日早上睁开眼就看到孟云泽侧身躺在一旁,用手支着头,一脸柔情地看着她。近几日来,她每每一醒来就发现身旁空荡荡、冷冰冰,心情也顿时失落了许多,走出房门,果不其然看到孟云泽正在院子里练功。有时候是他一人独自练拳、舞剑,有时候则是王虎和张峰等人在一旁陪练。顾水璃沉着脸埋怨了他几次,总被孟云泽笑嘻嘻地插科打诨一番给绕了过去。 他汗涔涔的、红通通的脸凑到她面前,一双眼睛晶亮,闪着精光,面容却又是讨好的,如同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拉着她的袖子讨着饶,有时候甚至嬉皮笑脸地往她脸上凑。顾水璃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只能瞪着他,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随着孟云泽身体的好转,他不再继续只做一个一心养伤的闲散人。渐渐的,家里常常会出现一些身着戎装的军中人士,名为探望孟云泽,实际上他们一来,就关在会客室里,低低的嗓音不知在密谋着什么。顾水璃每次看到那紧闭的门窗,心情就说不出的沉闷。那是一个只属于孟云泽的、她无法走进去的世界,那里充满了腥风血雨,她一想到孟云泽随时都会重新投入到那个世界去,内心就说不出的郁闷和沉重。 当然,顾水璃也有着自己的秘密。她的好闺蜜夏青青经常会利用送军信的渠道,谋点儿小私利,给顾水璃寄信。信中无非是诉说顾水璃离开后她一个人的无趣,再就是讲讲身边以及福州城内的一些趣事,比如铭哥儿终于学会了骑马,比如福州城里来了一个极有趣的马戏班子,再比如,邓如筠终于在两位总兵大人的干预下,保住了她的药铺,她自己单独搬了出来,住到了药铺后面的院子里,正式抛头露面做起了生意…… 她的信中也会谈一谈便捷酒楼的情况,便捷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乔子渊正打算在西城门附近再开一家分店。最近一次的信中,夏青青还在信笺中夹了一张七百两的银票,说是便捷酒楼上两个月的利润,乔子渊拜托她转交的。 当时读这封信时正值傍晚,与往常每一个傍晚一样宁静祥和。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声窸窸窣窣的虫鸣,偶尔也可以听到前院隐隐传来孟兴和侍卫们的几句说笑声。室内,一盏小小的油灯如豆,散发着温暖明亮的光芒,围成一个小小的光圈,温柔地笼罩着一左一右靠坐在软蹋上的孟云泽和顾水璃。 顾水璃看到那一张银票时,眼睛好似被针刺了般微微一缩,心也立即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竭力沉住气,偷偷瞟了一眼懒洋洋地靠坐在身旁的孟云泽,见他手持一卷兵书,正看得入神。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不动声色的将银票连同信一起塞回了信封里,决定不将这件事情告诉孟云泽。 她紧紧捏着信,偷偷看着孟云泽俊朗的眉眼,他是那样专注地沉浸在书中,眉头偶尔轻轻蹙起,似乎在凝神思索着什么;想通了之后,又舒展了眉眼,露出轻松怡然的微笑。油灯的火苗微微跳跃着,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面上的表情也似乎在不断变幻,显出了几分神秘,让顾水璃想到了那个她无法进入的属于他的世界 第41节 顾水璃便赌气地想着,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这笔钱就当做自己的私房钱先收起来吧。她倒不是诚心隐瞒,只不过她想到,如果交代了银票,势必就要交代银票的来历;交代了银票的来历,又势必要交代她和乔子渊的合作关系,包括他们认识的起因,合作的缘由,甚至还有乔子渊身为穿越者的义母以及她穿越的身份…… 孟云泽养伤的这段日子甜蜜而短暂,她倍加珍惜这难得的相守,更不愿意她和孟云泽之间因为这样的事情产生隔阂,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既然如此,还不如暂时保留这个秘密,待以后条件成熟了再告诉他。至于乔子渊……顾水璃心想,以后回了福州,还是要好好感谢他一番,毕竟,自己离开了这么久,没有出半点力,他还记得送这么些银子过来。最重要的是,她务必要见见乔子渊的义母,以偿心愿。只是,那个乔子渊每次提到他的义母都是一副遮遮掩掩、语焉不详的模样,实在是令人气恼无比。 ☆、短暂的蜜月 陪着孟云泽养伤的日子,对于顾水璃来说却是最温馨甜美的蜜月时光。没有战争,没有自以为是的奶娘,没有令人生厌的通房,有的,只是两个人的甜蜜和恩爱。可是,这样的日子却在那一日戛然而止。 这日早晨,天气晴好,清风徐徐。朝阳斜斜地铺在青色的瓦上,又顺着屋檐倾泻而下,照进小小的庭院。满院子的花草树木沐浴着阳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隐隐可以听到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的车马声和喧闹的人声,可是在这处僻静的小院里,却仍是幽静而闲适。 院子里,孟云泽刚刚练完了一套拳,连气都没有喘平,又要拉着王虎他们过招,几个大男人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风。顾水璃无趣地站在门廊里看了一会儿,她本想拉着孟云泽出去逛一逛,可是见孟云泽兴致正浓,只好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儿,注意着身体。”便带着翠翠和孟兴等人去了街上的集市。 这一日集市上很是热闹,倭寇被梁军暂时压制在了平海卫,兴化府脱离了危险,城里城外的百姓们也活跃了许多。集市上各种鸡鸭鱼肉、瓜果蔬菜丰富了起来,顾水璃便多逛了一会儿。 这一趟逛集市的收获颇丰,回程的路上,顾水璃走在最前面,翠翠提着一篮子蔬菜,孟兴左手拎鸡,右手提鱼,一行人满载而归,临近家门前,太阳已经升了老高。 拐进小巷子,远远地就看到住宅门口拴着几匹军马,正在不耐烦地跺着蹄,打着响鼻,将原本不是很宽敞的巷子塞得越发窄小。 顾水璃的好心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折扣。她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门口那个新做的门牌发呆,上面的“孟宅”两个字是孟云泽亲笔所书,熟悉的字体好似他温润的笑容,带着令人安心的温暖。她站着发了会儿呆,摇了摇头,仍是扬着一张笑脸,迈着轻快的步伐跨进了小院。 她一边走一边扬起声音冲着内院喊着:“润甫,我今天在集市上买了一条又大又新鲜的草鱼,待会儿我给你做一道酸菜……鱼……”她的声音噎在了喉咙里。 院子里,或蹲或站或坐了几个军中男子,都是一身戎装,面带风霜之色,身上还残留着战场上的硝烟气息,正围成一个圈紧张地说着什么,气氛严肃而沉闷。他们见顾水璃走进来,急忙起身恭敬地行礼,并自行向两旁让开,露出蹲坐在中间的孟云泽。 孟云泽居然正蹲坐在石阶上磨刀。他埋着头,专注地磨着刀,光亮的刀身反射着阳光,发出刺目的光芒。他是那样的专心致志,以至于并未发觉顾水璃的到来。一时间,院子里静了下来,只听到声声刺耳的磨刀声。 “将军,将军,夫人回来了……”静了一会儿,他身旁一个男子忍不住小声地提醒他。 孟云泽愕然抬起头,一时还来不及收回面上凝重的表情和周身腾腾的杀气。他看着顾水璃愣了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拎着刀站了起来,露出慌乱的、傻傻的、又带着讨好的笑容,“阿璃,你……你回来了。”他拎着刀上前走了几步,看到顾水璃瞬间僵住的表情,想了想,急忙将手里的刀随手递给了身旁的一位男子,尴尬地搓了搓手。 “润甫,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你也不提前打个招呼。”顾水璃努力挤出几分笑容,“幸好我今日买了许多菜。你招呼他们坐一下,我这就去让王妈妈烧几个好菜。” “夫人!”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抱拳道:“不敢劳烦夫人,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顾水璃依稀记得这个男子姓黄,是孟云泽手下的一名千户,这段日子来过几次。她微微欠身还礼,笑道:“你们大老远地来了不吃饭怎么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道,“已经快到正午了,吃了饭再走吧!” “阿璃……”孟云泽讪讪地走了过来,轻声道:“别忙活了,他们马上就走。战场上军情紧急……”他垂下头,不敢看顾水璃的眼睛,歉疚地道:“我……我也和他们一起走……” 顾水璃脑中轰的一声响,身子也有些立不住。她竭力稳住双腿,双手死死地抓紧裙摆,眼睛突然生出一阵刺痛,却又干涩无泪。她喃喃道:“怎么这……这么急……”说罢便不再看孟云泽,转身急匆匆往厨房走,一边急急说道:“那就越发要吃了饭再走了,不能在路上饿肚子啊。你等一等,很快的……” 厨房里,翠翠和小桃正在摘菜,王妈妈则正在砧板前忙活着,一把菜刀剁得呼呼响。方才,孟兴一回来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就已经机灵地带着翠翠将刚买回的菜拿到了厨房,嘱咐王妈妈快些做饭。 王妈妈看到顾水璃白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一双手忙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迎上来道:“夫人,您怎么来了?”又看到紧随顾水璃身后进来的孟云泽,急忙躬身行礼,“见过将军。” 从院子到厨房这么短短的一段路,顾水璃走得飞快,孟云泽一路上拉了她的胳膊数次,都被她甩开。此刻,孟云泽的面色也不是很好,充满了愧疚和懊恼。翠翠和小桃见状,便冲着王妈妈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拉着她退出了厨房,又将房门带上,将小小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阿璃……我……”孟云泽又走过来拉顾水璃的胳膊。 顾水璃甩开他的手,只觉得心中又刺又痛,烦乱无比,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她环顾了小小的厨房,看到王妈妈留在砧板上的菜刀,便加快几步走过去,一把拿起菜刀用力剁了起来。 “阿璃……阿璃……”孟云泽无奈地去拉她的胳膊。顾水璃僵硬着身子,挺直了背,一把菜刀剁得咚咚响,剁得砧板上的菜泥乱飞,在她绯色的衣裙上溅开了点点绿色的花朵。 “阿璃——”孟云泽从背后紧紧抱住顾水璃,在她耳旁哀求道:“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顾水璃僵硬着身子,默不作声地奋力挣扎着。可是孟云泽强健的臂膀紧紧勒住她,她哪里挣得开。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孟云泽占了上风。他将顾水璃手里攥得紧紧的菜刀夺下来,扔到砧板上,又将她的身子强行扳了过来,却发现她早已双目红肿,泪流满面。 “阿璃……阿璃……”孟云泽心中刺痛,他紧紧抱住顾水璃,又腾出一只手慌乱地擦着她的眼泪,可是却越擦越多,“阿璃,你不要这样……我……我……”他越说越乱,只觉得头痛无比,“我答应你,一打完仗就回来。” “打仗,打仗,打仗!哪一天可以打完?”顾水璃气恼地去推他,可是他坚硬的胸膛好似磐石,无法撼动分毫,便干脆抡起拳头捶起了他的胸,气冲冲地吼道:“你还有几条命可以去打仗?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没有好,又去打什么仗?” 她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孟云泽,他急中生智,捂着腹部叫了起来,“哎哟,哎哟,你好大的手劲,打得我的伤口都疼起来了……” “哪里疼?快让我看看!”果不其然,顾水璃急忙低头去扯他的衣服,要看他腹部的伤口。 孟云泽发出一阵轻笑,他紧紧抱住顾水璃,“阿璃,我知道,你始终是最关心我的……” 顾水璃明白又受了他的愚弄,不禁愈加气恼,忍不住眼泪涌得更凶,担心着他的伤口,又不敢再去打他,只好恨恨地用脚去踢他、踩他的脚,像一头发了火的小母兽。 这些小小的拳打脚踢对于孟云泽来说实在是无伤痛痒,他搂着顾水璃,一动不动地任她踢着,柔声道:“阿璃,只要你能消气,再怎么样打我都可以。” 顾水璃便停了下来,双臂抱住孟云泽坚实的背,脸紧紧埋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一边道:“你不走好不好,我不要你走,我不准你走!” 孟云泽心中又痛又软,他轻轻抚着顾水璃单薄的背,鼻子也有了酸意,“阿璃,我也是不得已,你……你要理解我……” “那么多的将领,也不是非你不可……”顾水璃轻声说着,“更何况你还是一个大病初愈……不,还未痊愈的人……” “我有没有痊愈你还不清楚吗?”孟云泽轻声道,他想缓和下气氛,便带了几分戏谑语气,“昨晚上是谁哭着求饶的……” 顾水璃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啐了他一口,又垂下泪来,“你不走不行吗?就说你的伤还没有好……” “阿璃——”孟云泽扶住顾水璃的双肩,看着她梨花带雨般的小脸,心中酸痛,还是决定对她全盘道出,“倭寇退居平海卫负隅顽抗,我军却又久攻不下。这次,朝廷派了新的巡抚大臣下来,并带来了皇上的圣旨,限我们福建官兵一个月内必须攻下平海卫,否则的话,军法论处。” “什……什么军法论处?”顾水璃红肿的双眼愣愣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着。 孟云泽叹了口气,“就是说,从刘总兵以下,各级将军、参将等将领,一律革职下狱……现在,距离皇上的一个月限期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可是我军却没有一点儿进展,反而又有数千倭寇登上了平海卫,增加了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码不出字啊/(ㄒoㄒ)/~~ ☆、临行细叮嘱 “可是……可是凭你的一己之力,又能够扭转这个局势吗?”顾水璃又惊又急。 孟云泽看着顾水璃惊惶的脸,十分后悔不该告诉她这紧迫的战争局势。他故意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你相公可不是一般人呢,我可是战无不胜的战神……”他见顾水璃一双红肿的泪眼定定瞪着他,雾蒙蒙的眼中充满了质疑和哀伤,便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肃容道:“这样的情况下,我总不能呆在家里,任由弟兄们拼死拼活,自己独享清福吧。再说,到时候朝廷处罚下来,我也难逃其责。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去搏上一搏。” “可是,你的伤……” “你放心,我答应你,我只坐镇军帐,排兵布阵,不亲自上阵杀敌……” “你骗人……”顾水璃气鼓鼓地瞪着他,又委屈又心痛,“那你方才磨刀干什么……”她想到孟云泽居然这么逞强,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眼泪又滚落了下来。 “我……”孟云泽一时语塞,想了想,便努力轻松地笑着,“我这个人有个习惯,考虑问题的时候喜欢磨刀。方才我一边磨刀一边正在想着如何攻下平海卫呢……” “你——”顾水璃忍不住又捶了他一拳,捶了之后,又有些后悔,担心他的伤口,便趴在他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心中又酸又痛又不舍,轻声埋怨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快走……连我们的蜜月……蜜月都没有过完……” “什么蜜月?”孟云泽愣了一下。 顾水璃抬眸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怨气和委屈,“咱们结婚还没有一个月呢……你就又要出征了……还……还那么危险……” 孟云泽愣了下,眼中闪过深深的愧疚和痛楚,他一时无言以对,唯有搂着顾水璃百般赔礼,千般安慰,万般柔情,总算暂时安抚住了她。 顾水璃对于孟云泽频频征战的埋怨和不解,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磨练,早已经磨平,现在剩下的唯有无可奈何的认命,再就是默默的期盼和祈祷。她只能自嘲地想着,谁让自己遇上了这样一个男人呢,早知道如此,当时就应该和他留在云水岛,当一对神仙眷侣。孟云泽身上背负着这样的责任,又是那样有血性的男儿,若强行留他在家中,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现在唯有期盼战争能够早点儿结束,孟云泽能够早日从这样的重负中解脱出来。 ***** 顾水璃到底还是留孟云泽他们吃了一顿午饭。只是时间紧急,她没有功夫做那道酸菜鱼,只能吩咐王妈妈速速收拾出一桌菜,又让孟兴去街上的饭馆买了几份熟食。 孟云泽他们在厅里吃饭的时候,顾水璃便在房里收拾他的行李,这是她第一次为孟云泽收拾出行的衣物。前两次孟云泽出征都太匆忙,现在,顾水璃以妻子的身份,默默为他准备着外出的衣物,自然又是一番不同的心境。 她侧坐在床边,慢慢叠着孟云泽的内衣、布袜,嗅到衣服上他熟悉的味道,突然一阵心痛气闷,眼泪掉落在叠好的衣服上。 一块洁白的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顾水璃接过来擦了擦眼泪,含含糊糊说了声,“谢谢你,翠翠。” 翠翠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顾水璃很有些奇怪,一般这种时候翠翠总会想方设法地劝慰她几句,而不会是沉默地在一旁静观。她抬头看去,却是孟云泽沉静的面容,带着深深的怜惜和愧疚,正定定地看着她。 “润甫……你……”顾水璃千言万语不住从何说起,愣了会儿,唯有轻声问道:“你为何没有吃饭?” “我……已经吃好了……”孟云泽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在顾水璃身旁坐下,拿过手帕轻轻地擦着她的泪水,一边轻叹道:“阿璃,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能够放心走……” “那你就不走好了……”顾水璃顺势抱住了他的腰,依恋地靠进他的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得味道,感受着平稳的心跳,心里也是一片安定。她想着,他还在这里,真好…… “阿璃,你又说孩子话了……”孟云泽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她湿润的面颊,心里犹如针扎般的难受。女子可以尽情的撒娇、流泪,他的痛苦却只能深藏在心里,泪水也只能往里流。 “阿璃,”孟云泽轻声说着,“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照顾好自己。晚上寒气重,你喜欢蹬被子,半夜里还是让翠翠或者小桃进来看一看,我方才已经交代她们了……现在还是暮春时节,你那个爱喝凉水的习惯要改一改,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平时尽量少出门,孟兴那小子是个机灵鬼,有什么要出门办的事情,都吩咐他去……万一烦闷了,可以去王知府的后宅,找他的那些夫人、姨娘们聊聊天……”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想到一件,便嘱咐一件,从来没有这般的啰嗦过。 顾水璃默不作声,只是一一点着头,方才竭力忍住的泪水又一次滚落下来。 孟云泽轻轻擦着她的眼泪,又继续说着,“我将王虎、张峰和几个侍卫留下来,他们身手甚好,一定可以护得你的安全……” “那怎么行?”顾水璃抬头愕然看着他,“那个背后想暗害你的人还没有找出来呢,你没有人保护可怎么行?”这大半个月以来,顾水璃沉浸在与孟云泽的甜蜜之中,那背后潜藏的危险几乎快要被她淡忘了,现在却一下子犹如汹涌的潮水袭上心头。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到了军营里,更要小心防备,这些侍卫们你还是带上吧!” 孟云泽也是担忧不已,实在是不忍心将顾水璃一人留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他加重了胳膊的力度,沉声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将我身边身手最好、最忠心的几个人留下来啊,你的安全远比我的更重要……”他伸手掩住顾水璃正欲说话的嘴,继续道:“你放心,这些年我培养的亲信很多,他们都很忠心,我在军营里很安全。”他看着顾水璃不安的眼神,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担心。我答应你,凡是曾在……曾在启源兄手下的人,我一律不让他们近身……” 顾水璃见他终于正视了这一点,也松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孟云泽仍是觉得不安,想了想,便试探着劝道:“你……你若待得烦了,就回福州去。毕竟,那里要安全许多,环境也好一些……” “不……”顾水璃紧紧抱着孟云泽,喃喃道:“我不回福州,那样的话就离你更远了。我就留在这儿等着你。”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要冒险冲锋陷阵,要老老实实地呆在营帐里。一旦有空闲了,就回来看我……” 孟云泽看着顾水璃红肿的双眼,忍住眼睛的酸意,重重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看你。” 两个人便都不说话,万般珍惜这离别前最后的厮守。顾水璃靠在孟云泽怀里,只希望时间能够慢一些,再慢一些。可是,过不了一会儿,窗下传来了孟兴的声音,“六爷,几位军爷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停了会儿又道:“日头已经偏西了,再不走就不早了……” 顾水璃心中刺痛,她慌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将床上收拾的行李包好,递给孟云泽,“时间太急了,匆匆收拾了几件……” 孟云泽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忙了,这些衣物军中都是有的……” “军中的是军中的,那么粗糙的东西,怎么比得上家里的!”顾水璃不由分说地将包裹塞进孟云泽的手里。 孟云泽失笑,“我十几岁就进了军中,衣食住行都是在军营之中。你放心,我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的……” 顾水璃心中更是酸楚,“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是我的人,你自己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你呢……” 孟云泽心中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和感慨,他吸了吸鼻子,无声地揽顾水璃入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接过她手里的包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门。 顾水璃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怔愣了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急急追了出去。 院门外,一行军官正准备上马。他们这一次果真是有备而来,将孟云泽的坐骑也一并带了过来,就是要迎他回军营去。 孟云泽虽未着盔甲,但是在一行身着戎装的军官中,他却是最沉着稳健、最威严霸气的一个。他牵着他的战马,静静站在那儿,身姿矫健,目光凛冽,他的身后,似乎有猎猎的军旗在招扬,有千军万马在呼啸。 顾水璃怔怔看着他,心想,这才是最真实的他吧,他大概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找到他真正的自我……她看到孟兴、翠翠、小桃,甚至还有王妈妈、守门的刘大爷等人都是不无崇拜地看着这样的孟云泽,但是对她而言,却是唯有心酸而已。 她慢慢走上前,不忍再看孟云泽眼中的怜惜和柔情,而是向那几位将领福身行礼,郑重道:“诸位将军,我家润甫尚有伤在身,此去军中,还请各位将士多多关照。” 那几位军官都是神色一凛,急忙还礼,为首的黄千户道:“请夫人放心,属下们定当尽心竭力,护得孟将军周全。” **** 顾水璃等一行人站在门口,目送着孟云泽他们骑着马远去,最终消失在巷子口。 她揉了揉瞪得发酸的眼睛,转身看到身后的翠翠等人眼巴巴地、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蓦然惊觉,孟云泽走后,自己就是这一家子的主心骨,唯有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才能不让翠翠他们担忧,不让孟云泽牵挂。 顾水璃看着门口的“孟宅”两个字,猛地挺直了腰背,生出了几分当家主妇的气势和决断,方才孟云泽离去后的无助、失落和彷徨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她一边提步往门内走,一边沉声交代着:“将军走了,你们也不要担心,家里大小事宜自有我来安排。咱们接下来就要紧闭门户,好好守着宅院过日子!” 第42节 ☆、做媒的乐趣 孟云泽走后,顾水璃果真紧闭门户过起了居家小日子。 白天的时间很好打发,和翠翠、小桃她们做做绣活、聊聊天,和王妈妈切磋一下厨艺,和刘大爷学习如何伺弄花草,和孟兴开开玩笑、斗斗嘴,守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到西边落下,便又是一日过去。 只是,到了晚上,漫漫长夜,实在是难熬。顾水璃一人躺在宽大的架子床上,呆呆望着空荡荡的帐顶,只觉得心里也是一样的空洞无所寄托。再也不会有人温柔小意地陪着她说笑,再也不会有温暖宽阔的胸膛让她依偎,再也听不到平稳的鼾声助她入眠……午夜梦醒时分,身旁是冰凉冷清的,如同同样冷清孤寂的夜。 翠翠和小桃几次提出要在顾水璃房里搭个铺,方便晚上守夜,都被顾水璃拒绝了。她想,以前自己一个人睡了二十多年不都挺好,怎么现在才几天功夫,反而还不适应了?看来人不能太被惯着。看孟云泽这个样子,以后像这样的分离只怕还多得是,她还是得尽快适应才行。 当然,关起门来的日子也不仅仅总是平淡和沉闷,还会出现许多新生的事物,带来新的乐趣。 比如王虎、张峰这几个侍卫,以前在孟云泽身边时常常是不发一言、没有表情的木头人,毫无存在感。现在孟云泽一走,他们居然被生性活波的孟兴、翠翠他们带动得活跃了许多。院子里常常听过这些年轻人的说笑声,让顾水璃惊觉原来这些个侍卫们也是有血有肉的年轻人,也是一样的爱说爱笑,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活力。 她还意外地发现,那个叫张峰的侍卫和翠翠走得很近,她有好几次撞见这两个人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见到有人,就急忙敛声分开。特别是翠翠,一张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双目含春,目光躲躲闪闪,极其不自然。 其实他们两个人在兴化府后宅的时候就有了迹象,只是那个时候顾水璃整日不是记挂着孟云泽的伤口,就是想心思找出幕后的下毒者,所以并没有注意,现在整日闲着无聊,自然立刻就发现了这一现象。 顾水璃是过来人,自然看得明白这些小儿女之间的蛛丝马迹。她不由心头一动,自己虽然现在和孟云泽分离,暂时做了个孤寂的人,但是若能成全一对佳偶,看着别人成双成对,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正好她这些日子闲得很,不如就将这件事情提上议事日程,当成首要大事来做。 却说这一日下午,风和日丽,满院子的花草发出淡淡的清香,在整个院子里萦绕,室内也是暗香涌动。室内室外一片宁静,处处弥漫着一种闲散雅致的味道。 顾水璃靠坐在卧房的软蹋上,手里拿着孟兴寻来的一本志怪小说漫不经心地看着。翠翠和小桃都坐在另一侧,手里做着绣活。小桃一如往常,小小年纪却一派沉静,垂着头一针一线做得专注。只是翠翠却动不动就走神,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连手被针扎破了都不自知。 “小桃,你去厨房看看王妈妈晚膳准备得怎么样呢?我今儿晚上突然想吃莲子粥,家里万一没有莲子的话,你让孟兴陪着你去市场上买些吧!” 小桃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放下绣活出了门。 支走了小桃后,顾水璃开始八卦地开口问道:“翠翠,我看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翠翠愕然抬头看着她,下意识地摇头否认,“没……没有啊……” “哦……”顾水璃拖长了声音,淡淡笑道:“我看你近些日子常常魂不守舍的,想来想去,总不过是女大不中留了。正打算托付你们将军,让他在军中为你寻一个如意郎君呢!” “小姐……不,夫人,别……”翠翠脸上闪过几丝慌乱,“奴婢就守着夫人,谁也不嫁!” “守着我,谁也不嫁?”顾水璃质疑地问着,轻声笑了笑,“莫非你也存了和红.袖一样的心思?” “呸!奴婢若存了那种不要脸的想法,就天打五雷轰!”翠翠愤愤地抬头明志,“奴婢早就发过誓,宁做穷人.妻,也绝不做富人妾!” “好,有志气!”顾水璃欣慰地看着她,提高了声音,“我当初总算没有看错你。” “夫人,您就别寻奴婢开心了,奴婢胆子小,经不得吓的……”翠翠松了一口气,又嬉皮笑脸了起来。 顾水璃便不再和她绕圈子,郑重了神色,开门见山地问道:“翠翠,你实话告诉我,你和那个张峰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怎么回事?”翠翠结结巴巴地问着。 “我看你近来和他很是亲近,动不动就凑在一处,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夫人,奴婢……奴婢只是拜托他帮奴婢出去买些东西而已。”翠翠神色更加不自然,扭扭捏捏地垂下了头。 “孟兴不是和你更熟吗?而且他出门也多,你为什么不拜托孟兴?”顾水璃故意问道。 翠翠愣了会儿,小声道:“孟兴那小子太滑,奴婢不放心他……” “哦……原来咱们的翠翠姑娘是喜欢忠厚稳重型的……”顾水璃拖长了声音打趣她。 “夫人……”翠翠更加扭捏羞涩,白润的面颊慢慢浮上了红晕。 “翠翠!”顾水璃加重了语气,“你是个聪明人,你若真的对那张峰有意,就把这件事挑到明面儿上,我自然会为你做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私相授受这回事儿,吃亏的总是咱们女子……” “夫人……奴婢……奴婢……”翠翠低着头,很是局促不安,不见往日的泼辣伶俐。听到顾水璃如此体恤的一番话,她的声音也带了些哽咽。 “翠翠,不如我马上给润甫写封信,问问他这个张峰的情况,看看他家里还有哪些人,主要是他有没有婚配……” “夫人……”翠翠头垂得更低,脸涨得更红,声音都低到了喉咙管里,“不……不用问了……他……他没有婚配……” “哦?”顾水璃有些意外,随即又笑了,“那样就好。如果你们二人是郎有情妾有意,我和润甫自然会支持你们。” 翠翠也不是扭捏之人,尽管脸红得似滴血,但是仍是面露喜色,急忙起身福了一福,“奴婢多谢夫人成全。” 第二日,顾水璃还是将张峰叫过来,了解一下他的情况。这个张峰长得高大威猛,五官端正,浓眉大眼,高鼻阔额,憨厚中又透着精明。原来张峰本是个孤儿,从小跟着闯江湖的师傅练了一身好功夫,却只用来街头卖艺。他的师傅死了后,张峰厌倦了街头卖艺的流浪生活,其时正是倭寇在梁国沿海大肆侵略之时,张峰抱着一颗爱国之心,毅然参了军,并分到了孟云泽的军中。那时孟云泽也是刚到福建,看中了张峰的身手敏捷,沉稳可靠,便将他选在身边做了贴身侍卫。 张峰再沉着稳重,也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平时常年身处一群大男人的军营,冷不丁遇到了翠翠这样俏丽活泼的女子,短短数月的时间,两个人便互相吸引着,彼此有了好感。 顾水璃问了张峰的意见,得知他对翠翠也很是中意,当下便决定替他们做这个主。只不过张峰坚持要等孟云泽回来,才决定和翠翠的婚事。 圆满解决了翠翠和张峰婚事,看着这一对小儿女眉眼间隐藏不住的欢喜和甜蜜,顾水璃满足之余,又有些小小的失落。原来有些人的幸福可以来得那么容易,可是自己和孟云泽为何却是波折重重。而且,好不容易熬到了结婚这一步,一场战争,又将他召唤了去。 没有了可以操心的事情,顾水璃的日子又一次枯燥乏味了起来。她突然觉得原来成全他人的姻缘实在是一件既有功德又有意义的事情,还使孤寂的生活有了很多乐趣。只是,翠翠的婚事解决得太容易太迅速,没有一点儿的难度。轻松满足之后,她一下子觉得又空虚了下来。 这日早上,顾水璃晨起无事,便开始伺弄院子里的那些花草。她浇了一会儿的花,看到各色花儿仰着小脸绽放得灿烂,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满意地搁下了水壶,转了个身,看到了正在晒衣服的小桃。 小姑娘自从到了她身边,吃得好穿得暖,大半年下来,长成了一个秀丽端庄的少女。她的小脸肉肉的,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顾盼有神。身量也高挑了许多,像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荷花,和以前那个黄皮寡瘦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顾水璃突然眼睛一亮,虽然在她原来的世界里,小桃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作为祖国的花朵,正应该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上课,可是在这个时代,却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她轻轻踱到小桃身前,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小桃丈二摸不着头脑,心里有些发毛。小桃略愣了愣,盈盈俯身行礼,“夫人。” “小桃,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吧?”顾水璃示意她免礼。 “过了年,奴婢就已经十五了。” “小桃,你看翠翠已经找到了如意郎君。你若有什么合意的人儿,也只管和我说。”她想着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早熟,说不定这个小桃也已经有了心上人。 小桃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局促地低下了头,“夫人,奴婢还小呢。”说罢顿了顿,含羞冲着顾水璃行了个礼,“王妈妈在厨房里等着奴婢帮她摘菜呢,奴婢就先告退了。”转身飞也似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七夕,正好也让阿璃促成一对佳偶。祝大家七夕夜快乐,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o(n_n)o~ ☆、奇怪的车队 顾水璃看着小桃逃也似地离去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转身回过头来看到孟兴正站在小院门口。他一反常态的不是一副笑模样,而是轻蹙眉头,沉着脸,似乎正想着心事。 “孟兴?你有事?” 孟兴微愣后摇了摇头,“没有。过来问问您有什么吩咐。”他看着厨房的方向,貌似无意地问道:“小桃刚才怎么啦?慌里慌张的。” 顾水璃笑道:“没事儿,小姑娘害羞。”她做媒的兴致仍然不减,又笑嘻嘻地看着孟兴,随意问道:“孟兴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吧,有没有钟意的姑娘啊?” 孟兴稍稍愣了下后,仍是露出了笑脸,他摸了摸脑袋,嬉笑道:“没有呢,这不正打算求夫人您为小的做主,为小的配一个贤淑的娘子呢!” “哦?”顾水璃来了兴致,她挑挑眉,“那你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帮你留意一下?” 孟兴眼睛一亮,笑嘻嘻地作了个揖,索性大着胆子,腆着脸笑道:“夫人,您若舍得的话,不如将小桃妹妹配给我吧!” 顾水璃一愣,倒不知这小子什么时候存了这样的心思,嘴上却笑骂道:“想的美。小桃可是最单纯实诚不过的女子,我可舍不得将她配给你。你小子心思这么活络,以后小桃岂不是要被你欺负死。” 孟兴郑重了神色,“若夫人能成全我和小桃,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全心全意待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顾水璃不急着表明态度,只是笑着道:“你们男人的保证若靠得住就好了!你那好主子就是头一个爱作保证的人,你别的没有学会,倒是将这个学了个十足。” 孟兴还欲说什么,顾水璃摇了摇手,“得了,我心里有数的,你说再多都没有用,这事要看看人家小桃有什么想法。” 过后,顾水璃私下寻小桃问了问,出乎她意料的是,小桃对孟兴却没有那份心思。她倒也不是拒绝,只是微微涨红着脸,口口声声说自己年纪小,还要在顾水璃身边多伺候几年。 顾水璃见她神色坚决,便知道她对孟兴只怕是并没有那份心思。的确,孟兴那小子总是一副嬉皮笑脸、油嘴滑舌的模样。连她都无法断定孟兴当日那一番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玩笑,更何况小桃这个当事人。小桃年纪虽小,考虑事情却极是周全,她拒绝了孟兴,大概就是对他不甚放心吧! 顾水璃本想细细探寻一下这一对小儿女的心思,看看他们二人究竟有没有促成一对的可能,可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中断了她的这个计划。 第二日下午,顾水璃正在软蹋上小睡。这几日来,她常常晚上无法安眠,便总是白日里午睡一会儿。软榻旁边的香炉里,正焚着安神凝气的香,袅袅香烟层层叠叠,缓缓缭绕扩散,氤氲了整个屋子,卧室内一片宁静。 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来到门口,伴随着翠翠慌里慌张的声音,“夫人,夫人——” “翠翠姐,小声点儿,夫人正睡着呢!”一直守在顾水璃身侧做着绣活的小桃急忙走出去制止了她。 “翠翠,怎么回事?”房里传来了顾水璃的声音,她本来就并未熟睡,此刻便完全惊醒了过来。 翠翠掀开帘子,加快几步走了进去,“夫人,你一定不会想到,奴婢在街上看到了谁!” 顾水璃不甚在意地拉了拉睡得凌乱的衣襟,不以为然地问道:“什么人啊,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她看着翠翠气喘吁吁、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忍不住道:“翠翠,你也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 “小姐,奴婢方才在兴化衙门口看到乔公子了。”翠翠仍是激动地说着。 “什么?”顾水璃瞪圆了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兴化府衙门口停了好些马匹和马车,装了好多货物。奴婢经过那儿的时候,乔公子正好下马。只是,他并未看到奴婢,而是直接进了兴化府衙门。” “奇怪?他怎么会来这里?还进了兴化府衙门?”顾水璃也是一头的雾水。 翠翠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想快些告诉您这个消息,所以一路跑了回来。”她喘了会儿气,露出几分笑意,“不过,张峰已经找兴化府的侍卫们去打听情况了,估计没多大会儿就会回来。” 顾水璃愣了下,感慨之余,也有些欣慰。这个翠翠,虽然始终是一副急躁冲动的性子,但是,她能够找到一个沉稳缜密的男子,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过不了一会儿,张峰也回来了。他今日本来是被翠翠拉着一起去集市上逛一逛,谁知到了兴化府衙门,看到门口停满了马车,却是一支装满了货物的车队。翠翠不知为何立即激动地不得了,非要他进衙门打听这支车队的情况。张峰与兴化衙门的侍卫们都很熟,没一会儿就探听清楚了这支车队的来历。 “夫人,兴化府衙门前的车队来自福州府。据说,福州的商家和百姓们感激官兵们辛苦抗倭,自发捐钱捐物,组成了车队将粮食、药物、衣物等物资运送了过来。他们今日在兴化府歇一宿,明日便要上路送到军营里去了。” “哦,原来如此。”顾水璃心中的疑惑顿解。乔子渊的宝昌隆在福州是数一数二的商号,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他? “哦,对了。”张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夫人,邓小姐也随车队来了。” “邓小姐?哪个邓小姐?”顾水璃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邓如筠小姐。” “是她?”顾水璃惊得坐直了身子,“她怎么来了?” “邓小姐的药铺此次也捐了许多药物,邓小姐是送药来的。” 顾水璃身子有片刻的僵硬,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她好不容易劝回福州的邓如筠居然又杀回来了,还是打着捐献药物的名义?她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送药?顾水璃冷冷笑了笑,谁知道送的是不是毒.药?她的冷汗刷地冒了出来,身上涌出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她站直了身体,不行,决不能让那个美女蛇再回到孟云泽身旁,继续伤害他。 “翠翠,小桃,赶紧收拾行李,咱们立即出发,去军营!”一时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赶到孟云泽的身边去。 “什么?去军营?”翠翠愕然问道。 “是的,去军营找你们将军。事不宜迟,要快点儿!”顾水璃咬咬牙,恨恨地想着,一定要在那个美女蛇之前赶到军营,不能给她半点机会。 “夫人,万万不可!”张峰立即变了脸色,“将军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属下们务必守护夫人的安全。此去军营,一路艰险,且将军身处抗倭前沿,那里更是凶险。夫人,还请您三思。” 顾水璃沉下脸,“莫非你们将军不在,我就指使不了你们了?” 张峰垂下头,“小的不敢。”他嘴上虽然说得恭敬,但是他身子立得笔直,坚硬的腰背显示着深深的抗拒,仿佛顾水璃只要再提出这个要求,他便会立即将这里看守起来。 “张峰,”顾水璃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那个邓小姐马上就要去你们将军身边了,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张峰抬头看着顾水璃,面容淡定,“夫人,您放心,将军一向只是将邓小姐视为妹妹。” 顾水璃很有些头疼,她突然想到,她对邓如筠的怀疑只有于大夫和孟云泽知道而已,连翠翠和小桃都没有告诉,更别提张峰他们这些侍卫们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对他们道出自己的顾虑,“张峰,你误会了。其实……其实我是怀疑,邓小姐就是背后暗害将军的人。” 第43节 张峰愕然道:“怎么会?夫人,邓小姐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再说,她又那么温柔善良……” 他还未说完,翠翠已经不满地咳嗽了一声,瞪着眼睛气呼呼地看着他。张峰便莫名地打了个寒战,垂下头敛口不言。 顾水璃只好苦笑。柔弱的女子总是能引起男子的呵护怜惜之情,这些自以为是的大男人大都是如此,不论是对邓如筠有着愧疚之心的孟云泽,还是这个身为旁观者的张峰。如果让他们直面凶悍残暴的倭寇或歹徒,他们自然知道应该如何防卫,但是面对娇娇弱弱的女子,他们就放下了戒备之心。 所以,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要赶到孟云泽的身边去,以防他又一次不察中了邓如筠的招。 只不过这个张峰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想必还有一个王虎也是如此。顾水璃不禁很有些头痛心急,她想,务必要想办法说服他们同意自己去军营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随着阿璃一路跟随孟云泽的步伐,走出荒岛、走出深宅、走向沙场,本文也即将掀开最后的□□,请亲们继续支持阿璃,支持月生,一路走下去!月生也将竭力为各位奉上一个精彩的、不让你们失望的故事! ☆、深夜的行动 顾水璃命张峰他们退下后,想了想,又将王虎叫过来,试探地问了问。 和她意料中的一样,这个王虎和张峰一模一样的态度,沉着一张脸,坚决反对顾水璃贸然出城去军营找孟云泽。不过,他的语气稍微松动一些,提议若顾水璃非要去不可的话,可以先写一封信给孟云泽,若得到他的同意,再去也不迟。 只是,他对顾水璃的那番怀疑更是不以为然,就差没有不屑地说出她是妇人之见、杞人忧天了。 顾水璃无奈地看着他那张坚毅的脸,他目光坚定,双唇紧闭,一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模样。以前觉得这个人是那样可靠、令人安心,现在却只觉得是那样的顽固不化,实在是令人头痛不已。 当日的晚膳顾水璃实在是毫无胃口,呆呆地看着一桌子菜发愁。她左思右想了半天,看这个王虎和张峰的态度,若想说服他们陪着自己去军营,只怕是不可能的。但是若自己偷偷离家出城,只怕还没有走多远就会被他们给追了回来。她不禁懊恼地想着,这几个侍卫,说的是保护,现在却反而有些像软禁了。 明日那支车队便要上路,大半日的功夫就可以到军营。顾水璃觉得自己与其呆在家里胡思乱想,还不如抓紧时间出城。可是,前院住满了侍卫们,平时安全的防护现在成了层层的禁锢。而且,她今日那么急切地想出门,说不定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囫囵吃了几口,用完晚膳之后,夜色已经降临。顾水璃走出房门,站在小小的院子里,仰头看着被四周房屋围成四四方方的狭小天空,空中一轮明月被周围厚厚的乌云包围着,渐渐隐在了乌云之中。顾水璃突然感到一阵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觉得自己也好像那被乌云重重遮蔽的无助月亮…… ***** 次日凌晨,东方隐隐露出了鱼肚白,小小的庭院里还是一片沉寂,隐隐听到前院里侍卫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再就是草丛里时不时响起的几声虫鸣,越发凸显了夜的寂静。 可是此时内院里却不太平静。顾水璃的卧室燃起了亮光,里面传出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接着听到小桃的一声惊呼,划破了夜的宁静,“夫人,您……您怎么啦?” 随后是顾水璃虚弱的声音,“不知怎么的,肚子突然好痛,大概是昨日吃坏了肚子吧!” 再之后,又是翠翠的惊叫声,“夫人,您在发烧,不行,奴婢去给您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又听顾水璃轻声道:“翠翠,你守着我,让……让小桃和孟兴去吧……”之后,便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似乎极其痛苦。 内院的动静惊动了前院,王虎他们惊醒后,立即起身赶到了内院。此时顾水璃正躺在床上呻.吟,他们几个男子也不敢贸然进入,便只好站在门口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室内又安静了下来。翠翠掀开帘子走了出来,面上焦急无比,“不知怎么的,夫人突然就上吐下泻,还发起了烧。刚才让夫人喝了一点儿热茶,这才稍稍舒适了些,正迷迷糊糊地躺着呢!” “那我赶快去请大夫!”张峰转身便准备出门。 “不用了。”翠翠叫住了他,“方才已经让小桃和孟兴出门了。”说罢白了他们一眼,故意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们一个个都睡得那么死,若等你们去请大夫,只怕夫人疼都疼死了。” 王虎他们都是面露赧色。翠翠又道:“行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夫人有我们守着就行了。你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说罢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没一会儿,呻.吟声断断续续响起,又听到翠翠紧张地问着:“夫人,您可是难受得紧?要不再喝点儿热水吧!” 王虎他们几个大男人杵在房门口很有些尴尬,王虎便安排一名侍卫在门口守着,带着张峰等人回了前院。 刚步入前院,他莫名地感到了几分不放心,便急忙走到门口。门口守门的除了刘大爷,还有一名值夜的侍卫。此刻刘大爷正在门房里睡着,侍卫抱着双臂坐在房门口打着瞌睡。 “醒醒,醒醒。”王虎不耐烦地推耸着他的肩膀,叫醒了他。 守门侍卫打了个哆嗦,急忙站了起来,“王……王总旗。” “方才是孟兴和小桃出去了?”王虎问道。 “是的。夫人突然生病了,他们出去请大夫了。” “混账!这样的事情为何不叫醒我们?怎么能让小桃一个女子黑灯瞎火地出门去请大夫?” 守门侍卫委屈地道:“几位哥哥们都睡得正香,鼾声不断呢!属下本也不放心,只是小桃姑娘说,她是贴身伺候夫人的,夫人昨天白日吃了什么,什么时候发的病,现在有什么样的症状,她知道的清清楚楚。她一一告诉了大夫,大夫来之前心里便有了数,也方便诊治。再说,还有孟兴小哥儿陪着呢!” “你果真看清楚了是他们二人?” 守门侍卫不甚明白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当然是他们二人,不然还会有谁?” 王虎便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多心了,他走到月亮门前,隐隐听到顾水璃房里传来的细微呻.吟声,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心一意地等着大夫过来。 ***** 王虎他们自然等不到什么大夫,因为此时小桃和扮成孟兴的顾水璃正加快了脚步直奔城门而去。 长长的街道上一片寂静,他们两个人走在石板路上,哒哒哒的脚步声带着回声,显得格外清晰。看着街道两旁一幢幢黑漆漆的房屋,顾水璃心中没有惧意,唯有激动和迫切,暗暗期盼此行一切顺利。 经过一家车马行,门口正停着一辆小小的马车,听到脚步声,马车的帘子掀开,钻出来一个青年男子。他点燃了火折子,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团亮光,照亮了他清秀的脸庞,却是孟兴。 “夫人,您可算来了!”孟兴长吐一口气,急忙迎了过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车夫和镖师呢?”顾水璃环顾了四周,除了一辆瘦弱的马拉着一辆简陋的马车外,没有其他的人。 孟兴苦着脸,“人家车马行的人一听说是要去平海卫,他们害怕倭寇,怎么都不愿意雇马车给我。后来还是小的好说歹说了半天,并给了大价钱,这才雇了这么一辆破马车,还没有车夫。至于镖师……”他掀开马车的门帘,从里面扯出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干瘪小老头,“除了这位刘老头,没有哪个镖师愿意接这趟镖。” “那……那怎么办?”顾水璃突然有些泄气。 孟兴轻松地笑笑,“不碍事儿,他们不出车夫,小的亲自驾车,保管将您送到军营里去。至于这位刘镖师……” 那刘老头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冲着顾水璃抱一抱拳,接着他的话说着:“这位小哥,不,夫人,您别看小老儿年纪老,身手可是了得,想当年,也是走南闯北的一员好汉……” “哎,还有我,小的当年也曾经跟着六爷学过几天功夫……”孟兴也跟着自夸。 “得了吧你,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小桃不屑地撇撇嘴,打断了他的吹嘘,又问,“你……你会驾车吗?还有,你知道路吗?” 孟兴愣了下,仍是不在意地笑着,“驾车谁不会啊?我可是驾车的好手。再说这路嘛……”他抬手摸着下巴想了想,“军营的大致方向应该在东边,咱们就沿着马道往东走,实在不行了,嘴巴下面就是路啊。” 刘镖师也补充道:“放心,去平海卫的路我熟得很。” 顾水璃微愣了下,也只好苦笑着点头,虽然马瘦车破镖师老,但是事已至此,却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孟兴,别磨蹭了,咱们快些出发吧。”顾水璃匆匆上了马车,催促孟兴,“翠翠一人在家里撑不了多久的,王虎他们久等不到大夫,一定会起疑心,说不定马上就会寻过来了。” 孟兴笑道:“夫人,您急也没有用啊,城门一时半会儿还开不了,咱们到了城门口也是干等着。” 小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废什么话!夫人要你快点走,还不快赶马车?莫非你和王虎他们是一伙的,表面上站在夫人这一边,实则想夫人被他们追回去?” 孟兴面色一变,收敛了嬉笑之色,“小桃妹妹说的哪里话,我岂是那种阳奉阴违之人?”说罢坐上了车夫的位置,手里扬起了马鞭。刘镖师果然还存有几分.身手,身子一跃跳上马车,坐在了他的身旁。小桃也急忙爬上了马车,并放下了门帘。马车辚辚而行,向着城门而去。 ***** 原来,昨日傍晚,顾水璃思量再三,终于想明白不能靠自己一人盲目乱闯,而是要寻求帮手。 她首先找来了她的忠心部下——翠翠和小桃,对他们说清了缘由。这两个小丫鬟起初也是反对顾水璃这样的冒险行为,无奈顾水璃意志坚决,一口咬定邓如筠对孟云泽的危害,翠翠和小桃听了她的分析,也深以为然,便决定帮助顾水璃出城。 只是,三个深闺女子实在是难以成事,顾水璃又寻来了孟兴增加助力。想不到,孟兴这儿倒没有费很多口舌。因为他本来就是敢于冒险的毛头小伙子,又是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大大表现的时候,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四个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定下了这条金蝉脱壳计。四个人分头行动,孟兴夜晚趁着夜色从后门翻墙出去,到车马行雇车,再请几个镖师在路上保护。顾水璃和翠翠、小桃三个人则联手上演了一场半夜生病请大夫的好戏。翠翠扮作顾水璃在房间里呻.吟的时候,顾水璃已经穿上了孟兴的衣服,扮成了孟兴的样子,带着小桃趁乱出了院门。守门的两个人一个老眼昏花,一个睡眼朦胧,再加上小桃拼命催促,也不敢多阻拦,略略打量了下,话没有说几句便放他们出了门。 ☆、逃离兴化府 孟兴驾着马车赶到城门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很多,但是仍然未到开城门的时间。 淡薄的光亮中,浮现出高大坚固的城墙。城门下,已经立着一些等着出城的行人,还有马车、骡车、小推车等各种马匹车辆,都眼巴巴地守在那儿,等着城门打开。 孟兴将马车赶到城门旁边的一处僻静处停了下来,回过身来对车厢里的顾水璃道:“夫人,城门还没有开。您昨日晚上没有睡好,要不先靠着歇会儿?” 顾水璃虽然急着出门,此刻城门未开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道:“孟兴,你晚上也辛苦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小小的马车很是简陋,顾水璃靠在坚硬冰凉的背板上阖眼休息,她心里想着事情,却哪里睡得着。隐隐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脚步声,马蹄声,说话声……大概随着天色的大亮,更多准备出城的人们来到了城门之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外面越来越嘈杂的时候,门帘突然被掀开,孟兴探进头来,紧张地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不好了,王虎他们找过来了。” 顾水璃猛地睁开眼睛,却见孟兴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两片小胡子,带上了一顶破毡帽,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老头,只不过那双灵动的眼睛出卖了他。 她顾不上对孟兴这幅滑稽的乔装表示惊讶,急忙将窗帘掀开一条缝,悄悄往外看。只见外面天色亮了许多,门口挤挤攘攘地等候着许多人。 人群中,王虎、张峰这几个高大挺拔的侍卫格外醒目,他们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着,眼看着就要往这边的马车而来。 顾水璃紧张得冒出了冷汗。她想,千万不能被他们找到,否则的话此刻就无法出城了。 看着王虎他们越来越近的身影,顾水璃正急得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街上由远及近传来了闷雷般隆隆滚动的车轮声,原来是一只声势浩大的车队。领头一人身穿暗青色锦缎长袍,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不紧不慢地行在前面,他身姿挺拔,丰神俊朗,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居然是已经许久未见的乔子渊。 车队驶近了城门,刚好将王虎他们挡在了另一侧。这支队伍的到来,将城门口堵得越发拥挤。车队在城门口停了下来,几十匹马不耐烦地跺着蹄,一时间,灰尘四起,声音嘈杂。 顾水璃此刻脑中混乱,除了想顺利出城,其他的已经想不了那么多。她看着正焦急地要绕过马车走过来的王虎他们,又看看近在咫尺的乔子渊,一时间,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便只能小声吩咐孟兴去请乔子渊过来。 孟兴愣了下,“夫人,您认识那个人?” 顾水璃急得冒汗,只能言简意赅地说道:“以前在福州偶然认识的。你快去,就说顾……就说夏府的顾小姐在此,请求一见。” 孟兴跳下马车向乔子渊走去。乔子渊本来勒住缰绳驱马立在一辆马车旁,和车厢里面的人说着什么,突然见到一个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小老头来到了他的马前,正仰着脖子焦急地冲他说话。 他俯下身子听了几句,方才一派轻松怡然的神情立即大变,他顺着孟兴手指的方向,驱马来到了顾水璃的马车前。 “乔公子,是我。”顾水璃将窗帘掀得更大一些,露出了半边脸,小声招呼道。 乔子渊勒住马头,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神色大震,立即俯身下来,疑惑地问道:“顾小姐?”看到顾水璃身着男装,蹙了蹙眉头,“原来是顾公子?好久不见。你这是……要出城?”想了想,又小声道:“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顾夫人了吧?” 顾水璃很是焦躁不安,顾不得和他抬杠,只是小声乞求道:“乔公子,江湖救急,请帮帮忙。” 乔子渊郑重了神色,“不知顾夫人有何为难之事?” “乔公子,有人……在追我,请帮帮忙,让我的马车混在你们的车队里出城。” 乔子渊看了看那破旧的小马车,微皱眉头,“你确信你的马车混在我的车队里就不会被人发现?” 顾水璃将窗帘掀大了一些,看到他们车队里的高头大马和高大精致的马车,再看看自己坐的这辆矮小寒酸的破马车,若混了进去的确只会更加醒目而已。她愣在那儿,一时有些为难。 这时候,随着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徐徐升起,城楼上也鼓声大作,高大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城门下的各种马车、人群都躁动了起来,在守门士兵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开始排队出城门。 不一会儿,孟兴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夫人,王虎他们直接在城门那儿守着,对出城的人一一检查呢。” 顾水璃不禁更加焦躁紧张,她无助地看着乔子渊,眼神中充满了乞求。乔子渊沉思了会儿,道:“你们等我一会儿。”说罢驱马往他的车队而去。 乔子渊回来的时候,身后紧跟着一辆马车,车夫驱使着马车在顾水璃他们的马车旁边停了下来。 “顾夫人,这是在下的马车,里面都是一些棉被和衣物。你们可以暂时进去躲避一下,混出了城门再出来。” 顾水璃连声道谢,急忙拉着小桃爬上了乔子渊的马车。 这辆马车里堆满了大包小包,不过幸好都是棉被和衣物,像是软软厚厚的大靠垫,倒比方才的那辆破马车舒适得多。只是空间太小,顾水璃和小桃挤了上去后,就容不下第三个人。 “孟兴,你怎么办?”顾水璃着急地看着站在马车外的孟兴。 第44节 孟兴不在乎地笑了笑,“没事儿,王虎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女子,我扮成这幅样子,想必他们也认不出来。我和刘镖师驾着马车跟着这支车队,出了城再汇合。”他又不安地压低了嗓门问着:“只是……这个乔公子是什么人,他怎么连您为什么要出城、是谁在追您这些事情问都不问就同意带您出去?……他到底靠不靠得住?” “放心,他可以信任。”顾水璃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他的疑问,直觉地认为乔子渊一定会妥当地护着自己出城门。 藏身在乔子渊的马车里,顾水璃很顺利地通过了城门。大概王虎他们也不会想到顾水璃会和这支车队有什么联系,再加上乔子渊他们打着送军需物资的名号,守城的士兵不敢耽误,敞开大门放行。 离开城门后,顾水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从车厢门的缝隙里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她看着王虎他们和守城的士兵们一起站在门口,着急地查看出城门的行人,心里暗暗说着抱歉。可是,想到邓如筠就坐在这支车队其中的一辆马车里,带着邪恶的目的向着孟云泽驶去,她便想着,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任性这么一回。 ***** 此次宝昌隆一共捐了四辆马车的货物,除了衣物,还有粮食。出了城门之后,乔子渊吩咐另外三辆马车仍然保持正常速度前行,自己与装衣物的那辆马车将速度放慢下来,渐渐落在了车队的队尾。 没多大会儿,孟兴他们的小马车也赶了上来。果然王虎他们没有认出乔装成小老头的孟兴,他顺利地出了城门。 两辆马车汇合的时候,顾水璃带着小桃下了马车,她谢过了乔子渊,便准备上自己的马车。 乔子渊皱眉看了看那简陋的马车,“顾夫人,不知你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 顾水璃心想,到时候到了军营,说不定也会和他碰面,此刻也不好隐瞒,便道:“我要去平海卫的军营。” 乔子渊笑容微微僵硬了下,随即继续笑道:“原来是寻夫君去啊。正好在下的车队也要去军营,不如一起同行,一路上也有个照应。”他看了看已经走得有些远的车队,突然眼睛一亮,“对了,我们车队里也有一名女子,她的马车上只坐了她和一个丫鬟。那辆马车比你的这辆要舒适宽敞,不如我去和她说一说,让你带着小桃姑娘上那辆马车?” 顾水璃连连摇头,心道,我才不要和那个美女蛇坐在一起,嘴上也推辞道:“不敢劳烦乔公子了,我们赶得及,就不打扰了。方才多谢乔公子出手解围。” 乔子渊无奈,只能看着顾水璃上了自己的马车,越行越远。小小的马车速度却不慢,没一会儿,便赶上了前面的车队。 虽然顾水璃的马车破旧,马儿孱弱,无法与福州城里来的那支马队相比。但是那支马队中商人居多,大多受不得颠簸,再加上马车装满了货物,车身沉重,所以速度反而并不快。反而顾水璃这边,孟兴一路挥舞着马鞭催促得急,不一会儿,就超过了那支车队,驶在了前面。 一路上都行在车队最前面的乔子渊此刻却落在了最后面,他骑在马上,默默看着前方越驶越远的那辆小马车,竭力隐忍住快马加鞭赶上去的冲动。 此时,朝阳早已跃出地平线,带着聛睨一切的气势傲然雄踞东方的天空,放射出灿烂的光芒。乔子渊缓缓驱马掉在车队的最后面,一人一马的身影被旭日拉的老长,铺在官道上,像身后拖着长长的、厚重的包袱,显出了无尽的孤寂和落寞。 ☆、遥遥寻夫路 这辆瘦马拉的破车比顾水璃想象中的速度要快。一路上,孟兴卖力挥舞着马鞭,高声吆喝着,像模像样地驾驶着马车。马儿也撒开了四蹄跑得欢,不一会儿便将福州来的那支车队甩在了后面。马车朝着东方、朝着太阳、朝着希望一路迈进。 随着越来越远离兴化府,路边的景色也越来越荒芜,两旁的田地里杂草丛生,时不时还可以看到废弃的房屋,被倭寇蹂.躏过的这片土地仿佛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仍然未恢复元气。 “夫人,前面的路颠簸得很,要不要放慢速度?”孟兴扯着嗓子在外面喊着。 顾水璃掀开窗帘,探头出去看了看远远落在后面的那支车队,咬咬牙道:“不用,我们一定要比他们的车队先到,越快越好。”方才的一番颠簸,颠得她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但是她却不愿意放缓速度,只想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顾水璃正被颠得头晕脑胀之时,马车突然放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孟兴,怎么回事?”顾水璃掀开帘子,却见马车前立着一人一马,马儿高大雄壮,马上之人更是英姿勃发。他整个人沐浴在耀眼的晨光之中,周身被光晕包围着,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祇。 他驱马慢慢走近马车,被光线虚幻了的面目渐渐清晰,却是乔子渊,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赶到了他们前面。 “乔公子,你这是?”顾水璃疑惑地仰头看着他。 乔子渊手持马鞭指了指前方的道路,“顾夫人,此去平海卫,一路大多是荒野,万一遇到土匪、流民之流的便糟糕了。不如你们放慢点儿速度,我们的车队就在后面,一路上也可以照应。” 顾水璃看了看路边荒芜的田野,再看看衰老的刘镖师、单薄的孟兴和瘦弱的小桃,也不敢随意任性冒险,她想了想,便点头致谢道:“如此多谢乔公子了,那我们就将速度放慢一些吧。” 乔子渊点点头,也不驱马回车队,而是不近不远地紧紧跟在顾水璃他们的马车后面,竟好像在贴身保护一般。 ***** 因为孟云泽曾经多次说过,从兴化府城到平海卫的军营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所以顾水璃低估了路途的艰辛,以为中午的时候便可以到达平海卫。再加上走得紧急仓促,所以不但早餐没有吃,连干粮都没有带。 现在太阳开始偏西,可是前路漫漫,平海卫还是遥遥无期。顾水璃昨日的晚饭本来就没有怎么吃,今日从早上到现在更是滴米未进,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再加上马车颠簸,这种又饿又难受的滋味儿实在是太不好受。 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听到孟兴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咱们歇一歇吧,小的饿得连抽马鞭的力气都没有了。后面的车队也停下来了,看样子正在吃饭呢。” “可是,咱们没有东西可以吃啊?”顾水璃懊恼不已,愤愤道:“都怨你们将军,说什么不到半天的路程,害我们什么吃的都没有带。” “夫人,你们将军说的半日是骑良驹、快马加鞭的速度。您看这小破车,半日到得了才怪呢!” 顾水璃掀开帘子,却见刘镖师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不慌不忙地从身旁掏出一个小包裹,不紧不慢地一层层打开,却是几个又干又硬的烙饼。 顾水璃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最难得的美味佳肴。“刘镖师,”她吞了吞口水,笑嘻嘻地看着他,“这么多饼,您一个人吃不完吧?不如,匀给我们几个吧!” “可以。”刘镖师笑眯眯地将饼递了过来。顾水璃伸出手去接的时候,他却又缩了回去,板着脸道:“五两银子一个。” “喂,你这个老头!”孟兴强打起精神,瞪着眼睛,“我们夫人要吃你的饼是看得起你,怎么还狮子大开口起来了啊!” “就是!”小桃也探出头来,气鼓鼓地道:“才几文钱的烙饼,你也好意思开口要五两银子。” 刘镖师拿着烙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那你们就花几文钱去买啊!”一边还故意张大口嚼得夸张。 顾水璃心想,罢罢罢,总不能为了几个钱饿死在这里,正准备应下来,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哒哒而来,一匹黑色骏马扬蹄停在了马车旁,带起一片尘土飞扬。 “呸呸呸,”刘镖师吐着口里的尘土,“谁呀这是,没看到正在吃东西嘛?” 尘土散去后,却又是乔子渊。他翻身跳下马,将一个包裹递给顾水璃,“顾夫人还没有吃东西吧?此去平海卫还有一段距离,不如稍事歇息,先简单吃点儿,东西虽然粗陋,聊以果腹。” 顾水璃接过包裹打开,原来是几个馒头,一包切好的熟牛肉,还有两个水囊。 “……谢谢……乔公子”顾水璃只觉得百感交集,更多的唯有感激。可是,再多的言语都无法表达此刻的感激之情。 乔子渊淡淡笑道:“能与顾夫人同路而行,也算是缘分。些许小事,怎值得言谢?” 顾水璃也觉得今日这种情况下,能够在乔子渊的帮助下出了城门,一路上又得到他沿途护卫,现在更是雪中送炭,既是巧合也是缘分,更是又一次欠了他的恩情。又想到自己以前对他的刻意回避和疏离,不禁很有些惭愧。想当初,她和乔子渊也曾经是谈得来的朋友,互惠的合作伙伴,怎么分离了这么久反而生疏了许多? 她索性大大方方地仰头笑道:“此行多亏乔公子一路关照,等会儿到了军营,让我们家将军多敬乔公子几杯酒。” 乔子渊笑容停留在脸上僵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立即又笑道:“早就听闻孟将军威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若能与他结识,在下倍感荣幸。顾夫人,您们慢用,在下先告辞了。”说罢抱拳拱一拱手,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往车队而去。 顾水璃他们吃饱喝足了之后,又开始上路。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来的时候是迎着太阳走,现在却是将太阳甩在了后面。 方才中途休息、吃饭的时候,福州来的那支车队休息的时间要长一些,所以现在早已看不到车队的影子。但是若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儿,顾水璃知道,那应该是一直紧紧跟在他们后面的乔子渊。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人品好,顾水璃他们这一路无惊无险。路上除了偶尔窜出几只野兔和野狗外,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遇到,既不像王虎、张峰他们所说的一路凶险,也没有遇到乔子渊嘴里的土匪流民。远远地看到前方树林房屋的掩映下,出现了密密的一片帐篷,隐隐看到其间旌旗飘扬,还有梁国士兵的身影。孟兴兴奋地叫了起来,“夫人,到了,咱们到了军营了。” 顾水璃和小桃也激动地掀开帘子往前方看,却见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村堡,村堡外,围着一道几米高的土城墙。只是里面的房屋大都破败不堪,土墙也是多处坍塌,看上去应该是一个被废弃的村庄。一间间矮小的土屋中,安扎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帐篷,看来军营就是安在了这个村庄里面,并借助了村庄原来的围墙作为军营的屏障。 孟兴又挥舞起了鞭子,马儿也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激动心情,拼着余力加快速度拉着他们到了军营前。 马车还没有停稳,一路上合着眼睛靠着车厢睡觉的刘镖师立即清醒了过来。他长吐一口气,笑道:“小老儿今日运气好,一路无惊无险地将几位护送到位。”说罢伸出手,笑眯眯地看着孟兴,“这位小兄弟,把我的酬劳给我吧。我看天色尚早,就先赶着车回去了。” 孟兴也不和他多言语,将怀里准备好的银子递给他,又道:“劳烦您将这马车完完整整地送回车马行,我还有一大笔押金在他们那儿呢。你告诉他们,我一回兴化府就去取。” 刘镖师将银子塞进怀里,小眼睛笑得成了一条缝儿,“小哥儿只管放心,我老刘头办事就是一个字——妥当!” “你那是两个字!”孟兴还记恨着路上的炊饼,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顾水璃已经和小桃下了马车,仍是有礼地谢过了刘镖师,又嘱咐他回程时注意安全。刘镖师不在意地摆摆手,跳上马车马鞭一挥,大喝一声“驾——”,破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夫人,我看这老头,也许还真有点儿本事。别看他睡了一路,您听他方才那一声吆喝,真是中气十足……”小桃忍不住发起了感慨。 “那是!我孟兴请的人还有错的?若不请一个有本事的镖师,怎敢让夫人随意上路?”孟兴又笑嘻嘻地凑过来自夸,小桃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了他。 顾水璃看着这一对兀自斗着嘴的小儿女,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军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已经五更了,按惯例休息两日,周四接着更。请见谅!o(n_n)o~ ☆、咫尺与天涯(上) “站住!这里是军营重地。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军营门口,一左一右两个士兵伸出了长.枪,挡住了顾水璃的路。 “两位兵大哥,我们是来找孟云泽的,劳烦你们去通禀一声。”顾水璃想到马上可以见到孟云泽了,心情既激动又轻松,笑盈盈地对着两位守门的士兵说道。 “放肆!我们孟将军的名讳也是你能够随意乱叫的?”一个士兵挑了挑长.枪,瞪圆了眼睛。 “你才放肆!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竟敢对她大呼小叫?”孟兴挺身上前,瞪圆了眼睛喝道。 那士兵板着脸喝道:“管你是什么人?此乃军事重地,随意乱闯者——”他凶神恶煞般地吐出一个字,“死!” 顾水璃想不到那么长的路都顺顺利利过来了,反而在近在咫尺的门口被拦住了。她拦住了孟兴,仍是笑得温和,“我们真的是孟将军的家人,请进去通传一声吧。” “孟将军的家人?”守门士兵端着长.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水璃他们,见他们三个人都是衣衫凌乱,满面尘土,狼狈不堪的样子,便不屑地撇撇嘴,“你唬三岁小孩儿呢!孟将军是京城里的贵人,他的家人不是在京城就是在福州,怎么会跑到这儿来,还一副逃难的模样……” 另一个士兵也疑惑地问着:“你们莫不是倭寇派来的奸细吧!打听到了孟将军的名字,便想冒充他的家人,混进军营?” 顾水璃哭笑不得,“我们哪里会是奸细,你们也太多疑了吧?” 士兵道:“不是我们太多疑,实在是倭寇太狡猾。前几日,倭寇抓了附近的百姓,威胁他们冒充难民,混进了军营。若不是被孟将军识破,现在后果可不堪设想。”说罢将长.枪对准了顾水璃,虎视眈眈地瞪着她,一副认定她就是奸细的模样。 孟兴挡在了顾水璃的身前,“你好大的胆子!有这个磨嘴皮子的功夫,你们去请孟将军出来一看便知。怠慢了我们,看孟将军回头怎么惩治你们!” 守门士兵见孟兴神色镇定,气势凌人,微微愣了愣,稍稍收回了枪,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不管你们是真也好假也罢,此刻都不能进去。因为你们来得不巧,孟将军带兵出营了……” “什么?”顾水璃愣了下,不禁怒火中烧,猛地提高了嗓门,“孟云泽居然带兵出营了?他怎么敢……” “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孟将军可是打前锋的第一员猛将,他回来后,带着弟兄们连打了好几次胜仗……” 顾水璃忍不住气得面色发白。她心想,幸好自己赶来了军营,不然孟云泽还不知要怎么瞎胡闹呢!亏他之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出军营征战,想不到一回到了军营,便将自己的嘱咐当成了耳边风……顾水璃恨恨地想着,待会儿见到了孟云泽,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孟兴见顾水璃面色不好,便急忙打断了士兵的话,着急地问道:“不知我们六爷……孟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说不准。也许三五天,也许即可便回。战场上的事儿,谁说得准啊?”士兵无法确定他们的真实身份,为了避免麻烦,便始终坚守着不让他们进军营,“你们不如过几日再来吧!……不过,这里是军营,太危险,你们没有天大的事情,就不要随意乱跑了。” “对了,还有一个刘诠将军,不知在不在?”顾水璃想到了之前在兴化府认识的刘诠,这是那些将领中她唯一叫得出名字的一个人。 士兵又狐疑地看了看她,“刘将军根本就不在这儿,他早就带军去了泉州了。” 顾水璃刚刚燃起的希望又一次被熄灭。她见这两个士兵神色坚决,他们手里的长.枪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她发愁地看着孟兴,“怎么办?孟云泽怎么这么巧就不在呢?还有那个刘诠,也不在。其他的人我也不认识了。” 孟兴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也是抓耳挠腮地发着愁。他放下.身段,冲两位士兵讨好地笑着,“两位军爷,我们真的是孟将军的家人,不如您们让我们进去吧!” “不行,不行!别废话,快走,快走!”士兵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你……”孟兴气呼呼地瞪着他,“你知道她是谁吗?”他伸手指着顾水璃,“他可是孟将军的——” “孟兴!”顾水璃拦住了他。不知怎么的,她不愿意自己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被道明身份。她想,孟云泽在这些士兵的心目中应该是崇拜敬仰的英雄,她不愿自己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给他丢脸。 “夫……”孟兴看到顾水璃的男装,吐了吐舌头,小声道:“为什么不能说?” 顾水璃将孟兴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我现在打扮成这个样子,我们几个人又是这样一副寒酸的模样,你若说我是孟云泽的夫人,只怕会越发引起他们的怀疑。” “夫人说的是。”小桃也点点头,“现在这个样子,软硬皆不行,不如就在门口等一会儿,说不定将军天黑前就会回来了呢!” 顾水璃看看偏西的太阳,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唯有如此了……” 突然听过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顾水璃向来路看去,却见远方的官道上灰尘扬得老高,灰尘中隐隐可以看到高头骏马和高大的马车车厢。她想,肯定是福州的车队到了。 “夫人,不如再求那位乔公子带我们进去吧?”孟兴不禁眼睛一亮。 顾水璃犹豫了下,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一路上已经麻烦他太多了……”她心里想的却是,她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和邓如筠碰面。 第45节 孟兴满面不解,还欲再劝,小桃却拦住了他,轻轻摆了摆手。女孩子的心思要细腻一些,她似乎很明白顾水璃这种复杂的心理。 小桃在周围看了看,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夫人,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土屋,不如我们就在那儿歇歇吧!那里离门口也近,一旦有什么动静,我们都知道。” “好吧!”顾水璃赞许地看着她,“我们就在那儿等着你们将军回营。” 那个土屋在一颗大树的背后,一墙之隔就是军营。虽然房子已经塌了半边,但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勉强算得上是完好,里面还残留有几个破凳子,顾水璃他们便决定在那儿暂时歇一歇。 这个地方里军营的大门不远,可以清楚地看到门口的情景。顾水璃看到乔子渊骑马走在最前面,他在军营前下了马,递上了文书,守门的士兵立即拿着文书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军营里面匆匆走出来了几个军官,笑眯眯地将乔子渊和他身后的十几辆马车迎了进去。 ***** “夫人,您昨晚一宿没有睡,今日又是一路颠簸,不如就靠着歇息会儿吧?”小桃见顾水璃面色疲惫,神情委顿,便体贴地建议道。小桃在门外拾了几根树枝,打扫着灶台上的灰尘,孟兴也帮着清理屋子里的蜘蛛网等杂物,顾水璃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略略收拾了下后,小厨房整洁了许多,小桃指着灶台道:“夫人,委屈您就在这儿靠着歇歇吧!” 顾水璃感激地冲着她笑了笑,“你们也累了,都歇歇吧!” “夫人,小的不累。”孟兴笑嘻嘻地说着,“小的就守在门口,等着六爷回来。” 顾水璃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话。她背靠着灶台,半阖着眼,虽然疲惫万分,却一点儿睡意也无。她今日可算是波折重重,费劲心思出了兴化府,好不容易赶到了军营,却在这最后的关卡上被拦下来了。 此处离军营甚近,可以隐隐听到里面的动静。刚刚驶进去的那支满载货物的车队此刻应该在军营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围墙的那一端,传出热闹嘈杂的声响,急促的脚步声,沉重货物的落地声,高亢的谈笑声……可以想见里面的士兵们见到这么多货物,是多么的欢喜和兴奋。 她看着靠着墙闭眼休息的小桃,又看了看坐在门槛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的孟兴,心中不禁充满了歉疚。她知道自己的确是有些任性了,方才若听从孟兴的建议,向乔子渊求助的话,想必已经随着车队进了军营,此刻正舒舒服服地和乔子渊他们一起被当作上宾招待。 可是她也明白,作为唯一的几个女眷,她若随乔子渊进去,势必会和邓茹筠安置在一起,忍受她没完没了的疑问和假惺惺的亲热。她此刻全身疲惫,情绪低落,实在是没有精神和精力和邓如筠开始一场充满机锋和试探的对话,更担心邓如筠会因此察觉到她的来意,有了提前防备的机会。所以她任性地选择了不向乔子渊求助,而是等着孟云泽回营。 如果孟云泽回来就好了……顾水璃呆呆看着军营大门的方向,之前得知他出征时的怒火和怨气早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对他的想念和期盼。她眼巴巴看着门外,嘴里喃喃念着,“润甫,你快点儿回来吧……” ☆、咫尺与天涯(下) 顾水璃是被饿醒的。她醒过来的时候,肚子咕咕叫着,周围已经是昏暗一片。屋外晚风吹得呼呼作响,树叶在风中沙沙颤抖,夜风透过没有门板的破门洞直灌而入,室内寒气逼人。 她靠着冰凉坚硬的灶台上睡了这么久,背部又寒冷又酸痛。她扭了扭睡得僵硬的脖子,看着黑漆漆的四周,生出了几分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地的茫然,愣了会儿,才唤道:“小桃,孟兴?” “夫人……您……醒了?”身边传来小桃含含糊糊的声音,原来她也靠着灶台睡得正沉。此刻醒来,昏暗的屋子里只看得见她明亮的眼睛。 “夫人,小桃,你们醒了?”孟兴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捆枯树枝。 他将树枝堆在屋子中央,“夫人,看这天色,六爷只怕今日不会回来了。小的马上生火,夜里也暖和些。” “孟兴,中午的馒头还有剩的吗?”顾水璃饿得声音有些发虚。中午的时候,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她只吃了个馒头,两片牛肉,便没了胃口。 孟兴已经点燃了火堆,明亮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黑乎乎的小屋。亮光映着孟兴的脸,却是一片愁容和懊恼之色。 “没了。最后一个馒头和几块牛肉被姓刘的老头要去了。当时小的还想着到了军营就可以跟着六爷大吃一顿了,谁承想遇到了这样的事。早知如此,当时说什么都要将馒头留下,免得好事了那个吝啬的老头。”他有气无力地说着,肚子也应和般地叫了起来。 这时,晚风携带着阵阵醉人的香味从门外飘进来,伴随着香味的,是高声谈笑声,均是由不远处的军营里传来。 孟兴使劲吸了吸鼻子,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一脸的陶醉和向往,“有烤肉,鸡汤,还有美酒……他们还真懂得享受。”他吞吞口水,苦着脸道:“这香味儿一传过来,我这肚子可就越发饿了。” 眼见天色越来越晚,顾水璃心想,不能让孟兴和小桃陪着自己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否则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她突然站了起来,撑着灶台略考虑了会儿,终是觉得当务之急是解决温饱问题,她挺直了身体,毅然道:“咱们走!” “夫人,去……去哪儿?”小桃愕然问道。 “自然是想办法进去啊!”顾水璃有些愤懑,“他们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在这儿饿着肚子吹西北风,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哎呀,夫人,您早这么想就好了!”孟兴眉开眼笑,几乎没乐得跳起来。 他们走到军营大门口的时候,守门的士兵已经换了岗。现在的两个士兵站的是晚班岗,比之前的两个士兵更加严肃和谨慎。顾水璃还没有走近,他们就将手里的长.枪对准了她,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两位兵大哥,我们是……我们想找今日从福州来的乔子渊乔公子,劳烦去请他出来。”顾水璃想了想,为了避免多费口舌,便没有提孟云泽,直接找乔子渊。 士兵皱眉看着她,“你们是什么人。此乃军事重地,岂是你们说要见谁就见谁的?” “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怎么知道今日从福州来了人?”另一个士兵也警觉地追问着。 顾水璃脑门冒出了汗,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消除他们的疑心。 “两位大哥,拜托帮帮忙。”孟兴笑嘻嘻的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想悄悄地塞给守门士兵。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士兵犹如烫手的山芋,一把将他推开,手里的长.枪对准了孟兴,“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岂是靠钱就可以进去的?” 顾水璃不禁头痛无比,想不到这个门居然是如此难得进。她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后退了几步,扯开了嗓门大声喊:“乔子渊--乔子渊--” 孟兴和小桃也有样学样,跟着顾水璃一起大声喊着乔子渊的名字。 “哎,你们--”士兵更加恼火,大声喝道:“军营门口,不准大声喧哗!” 顾水璃气道:“要你们进去通传也不肯,我们在门口喊你们也不让。你们怎么这么霸道!” 士兵仍然是一脸的戒备,“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这段时间倭寇的奸细太多了,我们不敢掉以轻心。” 顾水璃又饥又寒,现在更是气得手脚发凉,腿发软,心想,这真的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正在万般无奈之时,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远方而来。 他们循声望去,昏暗的背景中看不清人,只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一匹黑色骏马在门前停了下来。黑的马,青的衣,正是他们费尽思量想找的乔子渊。 乔子渊翻身下马,步履急促而凌乱,快步走到顾水璃身前,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她。 军营门口挂着两只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地厉害,闪烁不明的光亮下,乔子渊衣衫凌乱,头发也散乱了几缕垂落下来,随风飘舞在瘦削的面颊旁边,带了几分飘逸不羁的神采。从马上下来的那一刻,他的身体还是僵硬的,面色焦急无比。看到顾水璃后,他立即放松了下来,长吁一口气,稍稍放松了紧张的神色。可是还没有展露笑颜,又立即板住面孔,他盯着顾水璃,面容严肃,眼中隐隐含着怒火和责备。 “乔公子,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顾水璃疑惑地问着。 “乔公子,太好了,我们正愁无法找到你呢!”孟兴高兴得叫了起来。 “顾夫人,你们……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沉默了会儿,乔子渊问道。 顾水璃气恼地一手指着守门士兵,“他们不让我们进门,我们一直都在外面等着。” “可是我在门口并没有找到……”乔子渊猛地收住话语,面色有几分尴尬,顿了顿,又道:“你们为何不找我。” “我们现在就是来找你啊,可是他们就是不肯通传。”顾水璃又瞪了士兵们一眼,“对了,乔公子,怎么你不在里面?” 乔子渊愣了下,不自然地笑笑,“我有些事情,出去了一下。”说罢牵马走到军营门口,对守门士兵道:“在下是随福州车队一起来的乔思源,方才有事情出去了一趟。”他掏出身上的文书递给士兵,又指着顾水璃他们道:“这几位是在下的朋友。此次……此次也是随我们车队一起来的。只是……路上出了点儿问题,落下了路程,所以到得晚一些。” 士兵接过他的文书看了看,诧异地问道:“你叫乔思源?”他一指顾水璃,“可是他们要找的是乔……乔子渊啊?” 乔子渊淡淡笑道:“在下姓乔,名思源,字子渊。” 另一个士兵想了想,点头道:“换岗的时候,上一班的弟兄的确说过,福州来的人里面有一个人提前回兴化府了,莫非就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乔子渊收敛了笑意,“在下只是说有事情去一趟兴化府,并没有说不回来。更何况,在下的四辆马车还在这儿,岂能丢在这儿不管。” 士兵见他语气微沉,隐隐有了恼意,也不好再多问,便冲不远处的一个士兵叫道:“你去里面随便请哪位福州来的人到门口来认一认。” “喂,文书你们也看了,怎么还不放心,你们太不相信人了吧!”孟兴叫道。 乔子渊不甚在意地笑道:“此乃战火前沿,他们这么小心也是应该的。我们暂且等一等吧!”他看着顾水璃,问道:“对了,顾夫人,方才这么长时间你们一直在哪儿?” 顾水璃有几分难堪,小声道:“我们一直守在这附近,等孟云泽回来。” 乔子渊微微愣了下,又自嘲地笑笑,沉默了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孟将军带兵出营了,归期未定,我一来便已经问过了。” 来军营的路上,他远远的骑马跟在顾水璃他们马车的后面,见到他们到了军营门口,这才放心地策马返回了车队。可是,到了军营后,他打听到孟云泽不在,也没有孟云泽的家人前来,又急忙去门口询问,这才得知的确有几个人自称孟云泽的家人想进军营,不过被阻拦在外。 乔子渊在门口找了一圈,并未看到早已躲进小屋睡得正沉的顾水璃他们。他想起路上曾经碰到那个干瘪老镖师驾驶的马车,以为顾水璃无奈之下大概随马车返程了,又想到她早上逃离兴化府时那种窘困慌乱之色,他不知道顾水璃到底遇到了怎样的困境,只是身不由己地策马追了出去。 他费力追上的,自然只是刘镖师驾驶的空马车,失望之余,他又急着返回军营。一路上,他都在自问,这是别人的家眷,自己急个什么劲儿,可是他却硬要鬼使神差般地跑了这一趟。他想来想去,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报之一笑,大概是因为义母的嘱托,他务必要让义母见见顾水璃,再加上,不愿意失去这么难得的一个生意合伙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乔子渊:其实第一次想到写男二我是拒绝的,因为,不能因为大家都写男二,我就写男二,因为我不愿意塑造一个英武不凡、风流倜傥、潇洒多金却又对女主一往情深、矢志不渝的男二,这样读者一定会骂我,根本没有这样的男人,就证明作者太玛丽苏。后来我还是写了乔子渊,我写了大概两个月左右,感觉还不错,男二不但可以帮助女主成长,还能够促进情节发展,不光以前写,以后还要继续写。只是我本打算将他写成邪魅狂狷型,可是却写成温柔暖男型,看来作者菌写不了霸道深情男。 以上成龙体的吐槽,纯属博君一笑。o(n_n)o~ ☆、老友喜相逢 在等待士兵进去寻人来“认领”他们的时候,顾水璃见气氛沉闷尴尬,便无话找话地聊着天,“乔公子,怎么你不叫乔子渊,而是叫乔思源啊?” 乔子渊愣了下,淡淡笑道:“子渊是义母为我起的字。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 “对了,什么时候可以让我见见你的义母?我实在是很好奇,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顾水璃一脸期盼地看着他。灯光下,她顾盼有神的大眼睛格外明亮,尽管发丝凌乱,面有倦色,却丝毫不减她明艳的神采。 乔子渊有片刻的失神,他立即偏开视线,眸色微黯,掩饰般地咳嗽了几声,“以后……以后有机会,定会让你们相见。” “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在福州吗?”顾水璃仍在问着,乔子渊踌躇了下,正有些为难之时,看到军营里走出了两个人,好似看到了救星,提高了声音,“钱老板,不好意思,累您跑这一趟了。” 原来刚才那士兵去请人时,唯有这位钱老板没有饮酒,便跟着一道来了军营门口。 “乔老弟,你不是说回兴化府去吗?我们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钱老板诧异地看着他。 乔子渊云淡风轻地笑着,“事情已经办完了,便提前回来了。我还有四辆马车在这儿,后日返程时,总不好意思麻烦你们照看啊!” “好,乔老弟你回来得正好,我们还没有散席,你快随我进去,陪几位哥哥们饮几杯。”钱老板热情地招呼乔子渊。 乔子渊却站着未动,指了指顾水璃他们,“这是我的几个朋友,今日一起随车队来的……”他冲着钱老板眨了眨眼睛,“钱老板,您……还记得吗?” 钱老板愣了下,他是生意人,也甚是灵活,便点头道:“哦,是,是。原来乔老弟你是找他们去了。” 顾水璃他们也松了口气,便随着乔子渊一起往军营里面走。今日波折重重,最后终于能够进得军营,也算没有白费一番周折。 守门士兵见他们果然都认识,便也不再多话,讪讪地站在那儿,让顾水璃他们进门。 一行人刚刚走近大门,突然听到远方隐隐传来闷雷般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好似闷雷疾速向这里滚滚而来,地面也在随之震动。 顾水璃正疑惑不已,听到守门士兵兴奋的声音,“是孟将军的队伍,孟将军回营了!” 一行人停住脚步,转身循声望去,却见暮色中,一支近千人的骑兵队伍浩浩荡荡而来。他们手里的火把犹如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延绵数千米,火光的照耀下,他们列着整齐的队伍,急雨般的马蹄声好似踏着最激动人心的进行曲。随着队伍越来越近,可以清晰地看到马上的骑兵们一个个身姿矫健,英姿勃发,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 顾水璃这是第一次看到孟云泽的军队,她呆立在那儿,感到莫名的震撼和激动,心中生出一股深深的自豪和敬仰之情。 转眼间,骑兵队伍已经到了军营门口。最前面的一员将领目光深沉,表情凝重,一张俊脸在身旁士兵手中火把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犹如他此刻难辨的心情。 顾水璃看到这样严肃的孟云泽,激动兴奋之余,不禁又有些踌躇不前。她从孟云泽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得出,他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她心虚地想着,孟云泽见到自己,是会开心,还是会发火呢? 骑兵们在军营门前纷纷下马,带起一片尘土飞扬。在火光的照耀下,无数小灰尘在空中飞舞,反射出金色的光泽,像夜空中飞行的小精灵翅膀上洒下了一路金粉。 “润甫——”顾水璃兴奋地迈前了几步,可是她的声音却淹没在嘈杂的马蹄声、脚步声、兵器和盔甲碰撞声之中。在高头大马的遮掩下,她小小的个子更是毫不起眼。 孟云泽没有看见她,兀自沉着脸翻身下马,大步往营中走去,铁网靴踏得地面咚咚响。 “孟将军,您今日回来得早?可是大有收获?”守门士兵迎上前,将军营前的栅栏门拉开,一边讨好地问着。 孟云泽蹙着眉头,懊恼地道:“他娘的,又扑了一趟空。等我们去了,一个倭寇都没有了。那帮龟孙子们都躲进了平海卫的城墙里了。”他抽了抽鼻子,“怎么这么香?里面还挺热闹的啊。” 守门士兵笑道:“福州城里的商人们送了许多物资过来,刘总兵正在宴请他们呢!” 孟云泽愣了下,淡淡笑了笑,“他们倒是懂得享受。” “润甫——孟云泽——”顾水璃在他身后又大声叫着,她单薄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声响之中,孟云泽仍是大踏步地继续往军营里走。 第46节 顾水璃有些着急,推开挡在身前的士兵们,往孟云泽的方向挤着。可是这些士兵一个个身材高大,犹如一座座铁塔挡住了她。孟兴和小桃一左一右地帮着她开道,只是他们两个人也是身体单薄,比顾水璃的力气大不了多少。唯一可以帮的上忙的乔子渊此刻却远远站在人群之外,仿佛入定了一般没了动静。 顾水璃正急得冒汗之时,突然,一声“嗷——”的叫声从骑兵队伍深处传来,紧接着,聚集在一起的马匹和士兵们纷纷慌乱地散开,让出一条道路。只见一只黑影直冲顾水璃而来,速度之快,令周围的人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 孟兴吓得两腿抖动如筛,小桃更是惊叫一声,晕了过去。顾水璃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双腿发软,只能僵硬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个黑色的动物越来越近,她已经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只黑色的狗——不,是一只黑狼! 正在乔子渊拼命往这边赶,孟云泽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之时,那只黑狼已经扑到了顾水璃身前。 周边响起一片惊呼声的同时,这支黑狼已经立起身子,将双爪搭住了顾水璃的肩头,张开长满了尖利牙齿的大嘴,伸出长长的舌头……却在顾水璃的脸上轻轻舔了一下。 方才的片刻空白时分,顾水璃几乎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了,却被这湿漉漉的舌头唤醒了过来。她看着面前的这头黑狼,呆了半晌儿,试探着唤了一声,“八公?你是八公?” 八公欢快地跳着,围着顾水璃打转,一边依恋地蹭着她的衣袍,在她身上嗅着,像调皮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久违的母亲,快乐地撒着娇。 “八公!真的是八公!”顾水璃蹲下身子,抱着八公的脖子,摸着他光滑的皮毛,一边泪盈满眶,“八公,想不到你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她心里既感慨激动,又愧疚无比。这些日子以来,她成日担心着孟云泽的身体,防备着那背后的坏人,谋划着未来的生活……却是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八公了。 可是八公仍然记得她,过了这么久,在这么多人的遮挡下,八公仍然凭着她的气味认出了她,并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她的身前。它的脖子上还套着长长的绳子,想来它方才定是费力挣脱了束缚,奔了过来。 方才事发紧急,附近的士兵反应过来之后,有的举刀,有的搭箭,纷纷对准了八公。此刻见这一人一狼极其亲热,便都愣在了那儿。 “八公——”一名士兵喘着气追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愣了下,不无后怕地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没有受伤吧?” “王海,你好,好久不见。”顾水璃仰头看着他,笑着打招呼。 王海瞪圆了眼睛,“你是顾小姐?”他想了想,急忙跪下,“小的拜见夫人。方才小的一时不查,让八公挣脱跑了出来,让夫人受到惊吓了。” 顾水璃站了起来,并伸手示意王海起身,“没事,是八公见到我太激动了。” 她含笑看着他,“王海,谢谢你,你将八公照顾得很好。” 孟云泽也终于走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火光下一身男装的顾水璃,又看了看欢快地在顾水璃身旁跳着、转着的八公,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最后才前驱了几步,小声问道:“阿璃?” 顾水璃轻轻转身,看到了火光下英武不凡的孟云泽。不知为何,她刚刚见到八公的喜悦心情打了个折扣,突然生出无限的委屈和辛酸,她忍住眼睛的酸意,轻声道:“润甫,你——”却顿在了那里。 她想说,你为何才回来?她想骂,你为何说话不算话,出营征战?她想问,你天天这么折腾,伤口要不要紧?……可是,最后,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你怎么来了?” 孟云泽加快几步走到顾水璃身边,惊喜过后,却是又紧张又慌乱,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小心地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顾水璃愣愣看着他,霎时间,周围的嘈杂声似乎都远在了天边,她的眼前唯有一脸紧张和担忧的孟云泽,“润甫,我……”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我没有事,”她踌躇了下,压低了声音,喃喃道:“我……我就是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喜欢的忠狼八公终于闪亮登场了!(*^__^*) ☆、军营的团聚 孟云泽愣了会儿,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眼里慢慢漾出温柔的笑意。他看了看周围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的士兵们,握紧了马鞭,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定定看着顾水璃,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责备的话,说不出口,安抚的话,不敢说出口。愣了会儿,只好转向一旁一脸讨好地看着他傻笑的孟兴,低声呵斥了一句,“你这臭小子,竟敢让夫人如此冒险。” 军营门口人多混乱,孟云泽没有再多话,带着顾水璃直接往他的营房而去。八公则坚定地紧紧跟在顾水璃身后,王海无奈,只好牵着绳子被它拖着走。 刚刚被孟兴猛掐人中醒过来的小桃,看到了就在她的脚边跳着的八公,几乎又一次地要吓昏过去。孟兴只好半托半抱地扶着她走,表面上苦不堪言,心里却乐开了花。 顾水璃被孟云泽拖得走得急,惊喜、错愕、激动、感慨……各种复杂的情形之下,她居然仍然记得还有一个一路助她前来的乔子渊,便回头在人群中去寻找他。 却见乔子渊长身玉立在军营门口的偏僻一角,昏暗的光线里,他孤单的身影看上去是说不出的落寞。她只能挥手冲着乔子渊示意,乔子渊便淡笑着颌首还礼,目送他们远去。 ***** 作为高级将领,孟云泽没有住条件更艰苦的帐篷,而是住在一间相对完好的民居里。这件小土屋分里外两间,里间是卧室,摆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外间则是办公和吃饭的地方,墙上挂着地图,案桌上面放着作战地形沙盘,案桌下的地毯上堆满了文书,处处显示了战时的凌乱和紧张。 方才,八公在顾水璃身边又依恋地玩耍了会儿,最后终于被王海连拖带拉,带着它去进食。至于孟兴和小桃,也被孟云泽的亲兵带着去吃晚饭。小小的土屋里只剩下了孟云泽和顾水璃两个人。 顾水璃房里房外地打量着这简陋的小屋,心中酸涩不已。孟云泽见她面色不虞,便笑着安慰道:“阿璃,你看,我这里条件挺好的,单人单间,你就不要老是担心我了。” “你看看这么硬的床……”顾水璃伸手摸了摸床上的被子,“被子也是又湿又硬,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阿璃,没事儿,这已经是军营里最好的住所了。”孟云泽不在意地笑着。他伸出手想揽顾水璃入怀,可是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尘土,便开始解下佩刀,又脱着身上沉重的盔甲,顾水璃也走过去默默地帮忙。 “阿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那么任性的人,绝不会因为那么简单的原因就冒险跑来找我。” 顾水璃按在他盔甲上的手僵了会儿,她听到不远处宴席上传来的说笑声,严肃了神色,“润甫,那个美女蛇来了。” “什么美女蛇?”孟云泽不解地问着, “就是那个邓如筠啊!她真的是阴魂不散,居然打着送药物的名义,随福州的商队一起来了军营了。”顾水璃愤忿地说着 孟云泽不禁哑然失笑,他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头,“那又怎样?” “我担心她又会来趁机害你啊!”顾水璃不满他漫不经心的态度,瞪了他一眼,小声数落着,“你这个人,心又软,面子又薄,万一不小心又着了她的道,可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她仰着脖子,大义凛然地道,“所以,我作为你命中的恩人加贵人,就义不容辞地赶来救你了!” 孟云泽有些无语,愣了会儿方才笑道:“你也是太小心了。邓小姐是不是背后暗害我的人都还不能确定,更何况,我在军营中亲兵、护卫甚多,她一个弱女子,就是想害我都难。” “你——”顾水璃气呼呼地看着他,“那你上次怎么就被暗害了。若不是我和于大夫,你现在只怕还躺在床上昏迷着呢。” “我……我那时候不是受了伤吗?这才让坏人有机可趁。”孟云泽摸了摸鼻子,有几分心虚。 “哦,你看现在伤口稍稍好了,便又作死地跑出去冒险了,是不是?”顾水璃咄咄逼人地说着,“你在家里是怎样答应我的,你说你绝不出军营,可是你今日这是干什么去了?我听士兵们说了,你几乎日日带兵出营!” 孟云泽有些理亏,便讨好地笑着,“阿璃,你放心,我的伤口真的无碍了……” “我不信,让我看看!”刚好他的盔甲已经全部卸下,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劲装,顾水璃便蛮横地解着他的腰带,要看腹部的伤口。 孟云泽身子僵硬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一把按住顾水璃不安分的手,哑声道:“夫人,我知道,让你独守空房这么多天是我的不对,我也知道你很想我。可是……你也不要太心急了,我今日一身的灰尘和汗水,总要等我洗个澡吧……” 顾水璃呆了半晌儿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抬头瞪着他,却见孟云泽明亮的双眼里闪着戏谑之意,笑得不怀好意。她涨红了脸,羞恼地踢了他一脚,咬牙道:“你,你这个大色狼!没正经!我……我才不像你,满脑子那种想法。” “咦?什么想法啊?”孟云泽故意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我只是说我在外面奔波了一日,身上又是灰尘又是汗水,脏兮兮的,担心熏着夫人了,所以要洗干净了再让夫人看。你……想到哪儿去了?” 顾水璃气急,便又羞又恼地捶他。孟云泽拉住她的手,收敛了嬉笑之色,垂头静静地看着她,他明亮深邃的眼睛里映着她羞涩的脸,她的脸颊通红,一双眼睛却是明亮之极,也是喜悦之极。 “阿璃,我……我真的很想你。”孟云泽紧紧抱住了她。 顾水璃也回抱着孟云泽,静静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这些日子的慌乱、彷徨全都烟消云散,只觉得无比的幸福和安心。 这幸福宁静的时刻只持续了一会儿,便被人打断,却是一个士兵在门外喊着,“孟将军,刘总兵大人请您去参加宴席。” 孟云泽苦笑着看着顾水璃,松开了手,“阿璃,你先小歇片刻,我去去便来。” 顾水璃知道是孟云泽的顶头上司要他前去,也不好阻拦,便整了整他的衣襟,又踮起脚尖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最后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笑眯眯地道:“快去吧!” 这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自然令孟云泽不甚满意,他眸色陡然幽暗,揽紧了她的腰,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顾水璃嬉笑着躲开,一边推着他,“你快去吧,你的顶头上司正等着你呢!” 孟云泽自然仍是紧抱着不放,得偿心愿后放才满足地松开了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轻声道:“等着我回来。” 等候孟云泽的时间里,顾水璃勤快地收拾起了屋子。单身男子毕竟还是太马虎,屋子里处处一片凌乱,顾水璃整理了床铺,叠了散乱的衣物,又到屋外收拾堆放着的文书。 “阿璃,你在干什么?”孟云泽突然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顾水璃愣了下,站起来摊开双手示意他看看四周,笑盈盈地道:“收拾你的屋子啊,你看看乱成什么样子了。对了,你怎么回来了?” 孟云泽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笑道:“夫人还在这儿饿肚子呢,我怎么敢一人在外面独吃。我跟刘总兵说了一声,他自然是放我回来了。” “他们……没有笑你吧?”顾水璃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孟云泽笑道:“笑怕什么?我知道,他们心里其实嫉妒得不行呢!” 两个人便一起坐了下来,亲亲热热地吃着晚饭。 饿了这么久,顾水璃倒是有些饿过头了,再加上兴奋,也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便笑眯眯地看着孟云泽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讲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当她得意地说起了她巧施计逃离兴化府的经历时,孟云泽含着一口饭瞪圆了眼睛看着她。 “阿璃,”他含含糊糊地说着,“怪不得王虎他们没有随你们前来,我还正在奇怪呢,想不到你居然是私自逃了出来。你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他不无后怕地看着她,“幸好你今日一路顺利,否则万一遇到了土匪或倭寇,就凭你们那几个人……”他摇了摇头,不敢继续设想那个后果。 “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到达了嘛!”顾水璃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对了,还有那个福州来的乔……乔公子,”孟云泽警觉地看着她,“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顾水璃愣了下,方才得意洋洋地述说着自己逃出城门的经历的时候,倒是一不小心将乔子渊暴露了。她眼珠转了转,便随便找了个理由,“以前在福州的时候,偶然认识的。” “偶然?”孟云泽不相信,“偶然认识会这样帮你?” “哎呀,人家乔公子是古道热肠的侠义之人,你明日见到了就知道了。”顾水璃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孟云泽的碗里,笑眯眯地看着他,“多吃点儿。” “是,多吃点儿才有力气……晚上还要干活儿呢!”孟云泽意有所指地看着她。顾水璃又笑着啐他,嬉笑间,倒是忘了再追问乔子渊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军营里的小小甜蜜。(*^__^*) ☆、又见邓如筠 昨日晚上在硬邦邦的小床上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第二日上午,顾水璃被屋外的嘈杂声吵醒时,天已经大亮,孟云泽也早已不在床上。 她头痛欲裂,浑身酸痛,又有些饥肠辘辘。突然闻到一阵香味儿飘进来,又听到小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您醒了没有,早膳给您端过来了。” 顾水璃有些羞赧,匆匆套上内衣,披好外衣后,才唤小桃进来。她此次出行匆忙,什么行李都没有,便只好找了一件孟云泽的外衣穿着,松松垮垮地束在身上,越发显得身材玲珑。 外间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膳,军中的伙食虽然味道很一般,但顾水璃此刻心情舒畅,再加上饿了许久,只觉得胃口大开,坐下来吃得痛快,又唤小桃一起同吃。 小桃看到这样神清气爽的顾水璃,也很是高兴,掩嘴笑道:“奴婢已经吃过了。” “对了,将军呢?”顾水璃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问着。 “将军一大早就去刘总兵大人那儿了。” “你昨晚上在哪儿歇息的?还有,孟兴呢?” “昨天晚上,奴婢被安排同邓小姐的丫鬟迎春同住一间房,孟兴和将军的亲兵们住在一起。” “什么?这么说,邓如筠已经知道我来了?”顾水璃惊讶地抬起了头。 “是的,早上邓小姐还问了奴婢几句。” “哦,她问你什么了?”顾水璃不禁生出几分警觉,放下筷子,抬眸看着小桃。 “她问我们是不是昨日到的,我们的马车是不是一直就在他们的车队前面?奴婢想着,这些事情守门的士兵都知道,邓小姐迟早也会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与其遮遮掩掩到时候被她戳穿,还不如坦率地承认。” “你做得很对。”顾水璃赞许地笑着,“咱们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不敢坦诚的?” “可是……”小桃顿了顿,面上现出几分自责,“想不到,她又接着问我们和乔公子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会一路跟在我们的马车后面,还给我们送吃的?奴婢见她越问越细,便支吾了几句,借口要伺候您用早膳,匆匆出来了。”她面露担忧之色,“小姐,奴婢怀疑邓小姐会不会借此大做文章啊?” 顾水璃冷笑道:“你不用怀疑,她是肯定会借此大做文章的。”看着小桃一副后悔莫及的模样,又笑着宽慰道:“但是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没有必要怕她!”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没一会儿,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又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顾姐姐,你在里面吗?我是如筠。” 顾水璃愣了下,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体,努力扮出一副欢悦的模样,提高了声音道:“原来是如筠妹妹,快快请进。” 小桃开了门,邓如筠聘聘婷婷地走了进来。她仍然穿着一袭白衣,清淡素雅,只是神色已经好转了许多,不再是一副愁苦哀怜的模样,眉宇间,隐隐有了几分飞扬的神采。大概保住了店铺,又当上了老板,顾盼之间,眼神流露出自信和锐利。 两人如同久未相见的老友重逢,一见面就热情地拉着手寒暄,“顾姐姐”、“如筠妹妹”叫得亲热无比。要不是邓如筠冰冷的双手和清冷的双眸,顾水璃几乎都要生出几分疑惑,以为自己和她什么时候真的有了这么深的感情。 聊了一会儿,顾水璃正暗自期盼这场拜访可以快些结束的时候,孟云泽回来了。 第47节 他进门看到顾水璃和邓如筠言谈正欢的这么一幕,惊讶地僵在了门口,愣了会儿,方才不自然地笑着打招呼:“邓……邓小姐,你……你来了。” “我来看看顾姐姐。”邓如筠起身对着孟云泽盈盈轻施一礼,神态自若,笑得温婉,“前日在兴化府待的时间太短,我正遗憾没能见一见顾姐姐呢,想不到今日居然在这里见着了。”她掩嘴笑了笑,“原来顾姐姐昨日是和我们的车队一起来的。我们都在猜呢,能让乔老板一路贴身保护的那辆马车里坐的究竟是谁,想不到,竟然是顾姐姐。” 顾水璃心中咯噔一声,她看着孟云泽陡然沉下来的脸,心中暗暗着急。又听邓如筠笑道:“顾姐姐,早知道你在那辆马车里,我说什么也要邀你与我同乘马车。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我一个人可是闷坏了。”她仍是一派天真的、带着嗔怪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暗含玄机,“怪只怪那乔老板嘴太紧,一路上护着你们的马车远远走在前面,连中午休息进食的时候,也是特特给你们送吃的过去,生怕我们知道了前面马车里是什么人。”又状似无意地问:“顾姐姐,乔老板一路上那么虔心周到的关照,你们好像很熟?” 顾水璃心中暗道,我和他熟不熟关你屁事?可是看到孟云泽也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却是不好随意搪塞,想了想,淡笑道:“邓小姐,乔公子是狭义之人,他见我孤身一人上路,顺便关照一下而已。这个世上,好人还是很多的,孤独无助的女子本就容易得到他人的帮助。”顾水璃看着邓如筠,面上笑意更盛,“邓小姐,想必你比我更有感触吧?” 邓如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闪现出几分不自然。孟云泽则是一副又愧疚又庆幸的模样,“阿璃,幸好你昨日遇到了乔公子。不然,万一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可就是悔之晚矣。”他无奈地看着她,“你以后可万不能这般任性了,不会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的。话说回来,我还得好好感谢那位乔公子一番。” 顾水璃简单的几句话,化解了邓如筠射过来的冷箭,终其原因,还是孟云泽对顾水璃的充分信任。果然,之后的邓如筠不复之前的那般兴致,再加上孟云泽和顾水璃小别胜新婚,当着她的面都是眉目传情,亲热无比,她坐着越发尴尬,便略略聊了几句,带着丫鬟迎春离去。 邓如筠走后,室内有了短暂的沉默,孟云泽冲着小桃使了个眼色,待小桃出去并关好门后,他正色问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乔思源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我刚从刘总兵那儿知道,他可是宝昌隆的少东家,你是怎样认识他的?还可以一路得到他的照应?” 顾水璃有些气结,她方才还在感念孟云泽没有追根究底,想不到他仍是一连串地问了出来。她想,自己身正不怕影斜,本来就和那乔子渊没有什么,又有什么好心虚的,便挺胸道:“我的确是偶然认识了这个乔子渊,不过是普通的朋友,泛泛之交而已。”她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和你那青梅竹马的红.袖、视若亲妹的小筠妹妹比起来,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你……”孟云泽有些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哎呀,别说这些事情了。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儿见到你,可不是被你当做犯人审问的?”顾水璃转移了话题,突然又想起来,“对了,上次刺杀我的那个吴……吴什么的,你不是说把他送到军中审问的吗?审问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交代出幕后黑手,是不是就是邓……” 她一叠声地问着,孟云泽打断了她,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问出来?快,带我去看看!”顾水璃心中着急,恨不得即刻便将幕后的人揪出来,免得成天惶惶不得终日。 “阿璃——”孟云泽提高了声音,很有些无奈,他伸手捏了捏眉心,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坦诚道:“其实……其实吴宁当日晚上就已经自尽了。” “怎么会?”顾水璃惊得张大了嘴巴,“当时王虎和张峰不是看守着他吗?” “他嘴里就藏有毒.药,他们还没有使出手段审问,他便先行服毒自尽了……他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来行刺的……”孟云泽声音里带了些悲愤和恼怒。 顾水璃愣了半晌儿,方才冷冷笑道:“我顾水璃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他豁出命来刺杀我……” “阿璃……”孟云泽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他是针对我的。是我不好,让你陷入了这样的险境……” “你这个傻瓜……”顾水璃慢慢走到孟云泽身前,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脸贴上他的胸膛,喃喃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咱们两个人,还分什么彼此……不管那坏人伤害的是谁,最后受伤的都是我们……” 孟云泽抱紧了她,无声地长叹一口气。这个始终笼罩在他们身上无法散去的阴影,终于还是冲淡了他们重逢的欢喜,那个隐患一日不解除,他们一日便无法真正地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歇两日再更新哦! ☆、随军的理由(上) “对了,你今天不会再出营了吧?”顾水璃看孟云泽身着便装,神态轻松,虽然知道他应该不会外出,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出去了。刘总兵要我今日好好陪陪你。”孟云泽看着她淡淡笑着,眉宇间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烦闷,“再说,这几日出营也没有什么战果。倭寇甚是狡猾……算了,不说了。阿璃,福州来的商队大概这两日就要回去,到时候你随他们一起走吧!” “不行!”顾水璃想也没想就大声拒绝,随后又腆着脸讨好地笑着,“你就让我留下来嘛,难道你们这里不能随军吗?” “什么随军?孟云泽无奈地看着她,虽然不舍,也只能狠心道:“这里是军营,你一个女子怎么好待在这里?听话,还是回去吧。如果觉得兴化府太闷,回福州府也是可以的。我待会儿给夏副总兵和孟海各写一封信,到时候你无论想去哪儿住都可以……” “不行不行!”顾水璃蛮横地打断了他,“你骗我,你们这儿明明有随军的女眷。” “怎么会?军营里怎么可能会有女眷?”孟云泽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小桃都看到了。她说早上在来的路上看到了几个年轻女子。”顾水璃挺胸昂头,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孟云泽愣了下,面色有些不自然,低声道:“那是……那是随军的营妓。阿璃,你怎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营妓?营妓是什么?”顾水璃愣了下,突然气愤地瞪圆了眼睛,“哦,你们军营里面居然还有妓.女?”她气呼呼地瞪着他,“你快老实交代,你有没有召……” “自然没有!”孟云泽吓了一大跳,急忙诉清,“你还不清楚我吗?” “怪不得你们一到了军营就乐不思蜀,还动不动就长达数月没有音讯,原来这儿除了打仗,还有温柔乡呢!”顾水璃仍有些愤愤不平,“你们这是怎样的道理,允许妓.女呆在军营,妻子却不行?” “阿璃——”孟云泽越听越乱,急得冒出了汗,“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些随军的营妓主要是为了慰藉军士,提高士气。他们大多都是罪犯的妻女,其实也非常可怜,白天做杂役,晚上……”他声音低了下去,面色很是尴尬。 顾水璃沉默了下来,想不到古代的女子这么可怜,罪犯的妻女又何罪之有,受了丈夫、父亲的牵连一同获罪不说,居然还要在军中做妓.女…… 孟云泽见顾水璃面色沉重,垂眸不语,以为她还在疑心,急忙郑重地表着忠心和清白,“你放心,我可是最洁身自好的,绝对不会召……召她们。你若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我的亲兵……” “没有。我只是很可怜这些女子而已。”顾水璃心情莫名地有些沉重。 “是的,所以我从不会使唤这些女子……”孟云泽轻声说道,见顾水璃立即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急忙道:“当然,就算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会去找这些女子!不管什么样的女子都不会找!”他急得冒汗,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对,又惹得她生气。 顾水璃见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哪有昨晚在军营门口见到的那种沉稳果敢、冷峻凝肃的大将风度,不禁掩嘴轻笑。 孟云泽心头一松,他轻吁一口气,爱怜地看着她,突然轻声问道:“阿璃,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顾水璃愣了下,下意识地抱怨了起来,“哪里睡得好?你那张小破床,被子又湿,床板又硬,你昨日下半夜呼噜那么响,我睡得好才怪?”她突然又生出了几分警觉,紧接着道:“唉,你可不能以此为由打发我走。你看看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可一定要留下来,待会儿我给你晒晒被子,换个床单……” 顾水璃犹自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有见到孟云泽正深深看着她,眉眼微弯,唇角越翘越高,幽深的眼眸光芒闪动,下一秒,她已经凌空而起,被孟云泽拦腰抱了起来。 “喂,孟云泽,你干什么?”顾水璃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孟云泽眼眸深处跳动着炙热的小火苗,他滚烫的呼吸更是令顾水璃面红心跳。他低首含了含她的耳垂,在她耳旁轻笑道:“夫人怎么这般啰嗦了?正好为夫昨晚也没有睡好,不如咱们一起再去睡一会儿?” “孟云泽!”顾水璃羞恼地捶起了他的背,“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她眼珠子一转,无赖地看着他,“陪你睡可以,但是可不能白睡。你得要答应让我留下来……” 孟云泽愣了下,无奈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又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身子都在颤抖,难得地失了态。 顾水璃被他震动的胸腔震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孟云泽笑得身子发软,手一松,顾水璃便滑了下来。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顾水璃不依不饶地抱着他的胳膊,“你若是害怕刘总兵责备,我等会儿去和他说明缘由。就说……就说你的伤口仍然没有完全好,我实在是不放心。他们忍心让你这个大病初愈的人上战场,难道就容不得你的妻子随军照顾你吗?” “阿璃,我不是怕别人的责备或者嘲笑,我是不想让你在这里吃苦。”孟云泽很有些头痛,他内心深处自然不愿和她分离,但他也深知这毕竟不合军中规定,最主要的是,军营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也并不安全。 “我不怕吃苦,和你在一起,再怎样都不苦……你想想,我们以前在云水岛上的时候,那样艰难的日子,都觉得那么开心……”顾水璃想到了那段宁静美好的时光,忍不住心头甜蜜,轻轻地依偎在孟云泽怀里。 孟云泽也和她有了一样的感触,他揽紧了她,内心仍是纠结不已。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他们都陷入了回忆之中,想到了云水岛上的相识、相知、相爱……自从离开那儿之后,他们仿佛再也找不到那样单纯的美好。可是现在这片刻的宁静回忆也被人打断,突然,几声敲门声惊醒了两人。 “谁?有什么事?”孟云泽提高了声音问道,立即恢复成了那个威严沉稳的将军。 “孟参将,福州的商队要启程了。刘总兵要您去营门口送一送他们。”一个小士兵在外面说着。 “怎么他们今日就走,之前不是说明天才走吗?”孟云泽有些诧异。 “属下不知。大概是他们有急事要赶回去吧!孟参将,他们已经在门口架好了马车,差不多就要启程了。”士兵不敢催促,只是委婉地说着。 “你先去回刘总兵,我马上就来。”打发走了传话的士兵,孟云泽严肃了神情,定定看着顾水璃,心中虽然涌现浓浓的不舍和失落,也仍是硬着心肠道:“阿璃,你……你收拾一下,准备和他们一起启程吧!” “你……”顾水璃顿时气红了眼圈,“你怎么这么顽固,费了这么久的口舌你都不松口,真的是铁石心肠。” “阿璃,你不是因为担心邓小姐会害我才来军营吗?”孟云泽思量片刻,继续苦口婆心地劝着,“你已经对我示了警,也成功地阻止了她接近我。现在人家要随商队回福州了,我的危险也解除了,您老人家就功成身退,回去吧。” 顾水璃不舍地看着他,“可是……可是我仍是不放心……” “阿璃,你不要任性。”孟云泽头疼地看着她,“这儿也不是好玩的。倭寇据守平海卫迟迟不退兵,休整几日后,我们可能要全体出征……” “我就是担心你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瞎折腾,所以才要守着你。”顾水璃听到他沉重的语气,想到被他轻描淡写几句话掩盖住的、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自己也是惶恐不已,一阵气闷难受。 “你放心,你先回兴化府,或者福州府也行,反正过不了几日我也要回去了。”孟云泽柔声道。 “真的?”顾水璃眼睛一亮,欣喜地看着他。 “你没看刘总兵都在这儿了吗?我们这一次是必定要将平海卫一举拿下的,就这几日的时间,新上任的巡抚大人下了最后通牒……”他隐下了后半句,没有继续说下去。巡抚大人的命令是,若福建官兵十日内还攻不下平海卫,所有千总以上官员一律革职查办,朝廷重新由临近的浙江、广东甚至是山东调兵过来抗倭。 顾水璃不知这样的内.幕,只是忧心地劝着:“不管怎样,你都要注意安全,我不希望看到你再次受伤……” 孟云泽看着她紧张不安的神情,心中也甚是愧疚,他对顾水璃许诺了太多,将她带到了自己的生活里,却没能让她过上真正舒心的生活。他拥紧了她,在她耳旁郑重说道:“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看了阅兵,甚是振奋,决定本周不休息,日更三千。o(n_n)o~ 其实真实原因是榜单的要求啦……o(╯□╰)o ☆、随军的理由(下) 顾水璃随孟云泽达到军营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十几辆马车,一些福州来的商人们正在和刘总兵等官员寒暄告别。 一群或矮小或肥胖或苍老的商人中,身姿英挺、玉树临风的乔子渊格外引人瞩目,顾水璃一眼看到了他,便带着孟云泽去向乔子渊致谢。 两个人站在一起时,一个高大威武、英姿勃发,一个丰神俊逸、清雅如玉,倒是不相伯仲。孟云泽有礼地谢过了乔子渊,乔子渊也表达了对孟云泽的敬仰之情,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褒赞了几句后,孟云泽看了一眼顾水璃,神色踌躇,略略犹豫了下,仍是郑重地对乔子渊道:“乔老板,你们此行的马车上可还有空余的座位?如果方便的话,我夫人可否随你们的车队一起回兴化府?” 孟云泽本就打算让顾水璃随福州来的车队一起回去,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返程比之前计划的提早了一日,猝不及防之下,心中也更是不舍,但是仍然狠下心劝顾水璃回去。方才,他连说带劝,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说服顾水璃同意回兴化府。她也没有什么行李,轻身前来,便也好轻身回去。 乔子渊闻言微愣,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顾水璃,点头笑道:“自然是方便的。能护送顾夫人,是在下的荣幸。”他看向排列成车队的马车,想了想,笑道:“正好与我们一同前来的邓小姐此次不随车队回去,她的马车甚是舒适,顾夫人如不嫌弃的话,可以坐她的马车。” 顾水璃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她为什么不回去?” “这个……”乔子渊有些愕然,“在下也是方才刚刚听说的,并不知道原因。” “润甫,你不是说军营中不能留女眷的吗?那邓如筠为什么可以留下?”她气恼地、委屈地看着孟云泽,言下之意自然是:“为什么她可以留下,我却不能留下?” 孟云泽也很是诧异,他下意识地四下里看了看,只见邓如筠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军营门口,一身白衣、娇小玲珑的她站在一群高大的男子中间,秀丽的脸庞带着淡雅从容的笑容,很是耀眼醒目。 邓如筠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视线,冲着他们颌首微笑,后来干脆轻移莲步,向他们缓缓行来。 “孟六哥,顾姐姐,乔老板。”她姿态优雅地向他们一一行礼。 “如筠妹妹……”顾水璃正准备开口询问,孟云泽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他有礼地笑着:“邓小姐,此去福州,一路颠簸,还请多多保重。” 邓如筠笑道:“多谢孟六哥的关心,只是我此次并不随商队回福州。” 顾水璃明白了孟云泽这样看似随意的对话,的确比自己开门见山地直接询问要好,便故意睁圆了眼睛,作出一副惊讶不已的神情,问道:“如筠妹妹,你为何要留下来?军营里也可以留女眷吗?还有,你福州的药铺可以不用你打理吗?” 邓如筠盈盈浅笑道:“福州的药铺虽然重要,但是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哦?什么事情?”顾水璃忍不住问道。 邓如筠正待开口,突然,不远处有人唤道:“邓小姐,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一通找。”紧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过来,他面容清癯,身形瘦长,原来是随军的孙医士。 邓如筠含笑道:“孙医士,我来这儿给福州的各位老板们送行,感谢他们一路上的关照。我此次不能随他们一同回去,顺便也拜托他们关照一下我福州的药铺。” 孙医士面露愧意:“都怪我医术不精,拖累邓小姐了。” 邓如筠笑道:“孙医士言重了。能够为我福建官兵们略尽绵薄之力,小女子荣幸之至。”说罢又看着顾水璃,晶亮的美目里隐隐带着傲气和自得,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顾姐姐,我留下来是帮助孙医士制作疗伤的膏药的。” “对对对,”孙医士接着道:“邓小姐此次不但送来了大批的药材,还将祖传的几个药方贡献了出来。只是……只是我在制作方面掌握得还不是很熟练,还得邓小姐亲自指导才稳妥。” 邓如筠笑道:“孙医士考虑得很周全。制作药膏,选药、分量的把握、熬制的火候都有讲究,各方面都做到最好,才能制出最有疗效的药膏,也才能更好地治疗我们的将士。” “邓小姐如此识大体,明大义,不但无私贡献家传的药方,还以一女子柔弱之躯,留在军中亲自教导制药,实在是令我钦佩不已。”孙医士自然又滔滔不绝地将邓如筠褒扬了一番。 顾水璃脸上残留着笑容,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她不知这个邓如筠是真的无私奉献,还是另有阴谋,反正她就是成功地留在了军营,还得到了一片赞誉。她担忧地看着孟云泽,如果邓如筠留下来的目的就是暗害孟云泽,可该如何是好。 她焦急的神情自然被孟云泽看在眼里,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顾水璃不要忧心焦躁。 一直冷眼旁观的乔子渊突然开口道:“顾夫人,我们便捷酒楼此次捐了几百斤熟食,昨日伙头军的几位士官很是赞赏。他们说这些熟食既美味又便捷,最适合行军打仗时携带了,因此他们想学习制作的方法,不知顾夫人可否愿意留下来,传授一二?” 第48节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看着顾水璃,连她自己都有些愣住了。好在她甚是机灵,立即反应了过来。她感激地看了乔子渊一样,笑道:“自然是愿意的。能够为我福建官兵们略尽绵薄之力,小女子荣幸之至。”她将邓如筠之前的话又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便捷酒楼?”孟云泽讶然问道:“阿璃,这是怎么回事?” 顾水璃有些心虚,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只听乔子渊笑着道:“顾夫人,莫非这样的好事你还瞒着孟将军?”说罢一派坦然地看着孟云泽,“孟将军,顾夫人是我们便捷酒楼的股东兼顾问,我们酒楼的许多菜式都是她想出来的,这次送过来的熟食,也多是顾夫人提供的制作方法。孟将军,顾夫人是有想法、有见识的女子,她可能担心你反对她做生意,所以没有告诉你。但是在下今日看到,巾帼不逊须眉,做生意不是男子的专属,不论是经营药铺的邓小姐,还是入股酒楼的顾夫人,都是值得我们男子尊重、敬佩的女中豪杰。” 乔子渊的这一番话说得坦诚中肯,连带着将邓如筠都扯了进来,因此在场的几个人愕然之余,也都不好多说什么。孟云泽自然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究此事,邓如筠也不好装作事不关己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顾水璃又一次感激地对着乔子渊点了点头,随后昂首看着孟云泽,笑嘻嘻地道:“润甫,你去和刘总兵说一说,我要作为便捷酒楼的……股东兼顾问留下来,传授制作熟食的方法。” ***** 福州的商队沿着长长的马道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唯有扬起的灰尘还在空中飘荡,热闹的军营门口瞬间清净了下来。 顾水璃满怀感激之情送走了乔子渊。她不知道这个乔子渊怎么就这样通透地看清楚了她的想法,还灵机一动给了她一个留下来的绝好借口。虽然也因此让孟云泽知道了她在便捷酒楼参股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她本就没有打算一直瞒着他,而是想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告知他,此刻无非是在有些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让他提前知道了而已。顾水璃对此倒是并不担心,她想,晚上和孟云泽撒撒娇,解释一下就可以了。 邓如筠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顾水璃,顾水璃则是淡笑着看着她,目光里一片清明。邓如筠目光微黯,她略站了会儿,便借口有事,悻悻然跟着孙医士离去。 孟云泽内心深处毕竟还是希望顾水璃能够留下来,尽管他心中疑惑未解,仍是趁刘总兵还在军营门口,立即带着顾水璃一同去拜见他,并请示了此事。 这是顾水璃第一次见到刘总兵。虽然刘总兵主持了她和孟云泽的婚礼,但是那时候她毕竟带着红盖头,目光所见只有一双双脚而已。但是刘总兵洪亮浑厚的声音他还是熟悉的,她当时就猜想这刘总兵应该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大汉,此刻一见,果不其然。 刘总兵五十左右,身材高大,目光炯然,满面不怒自威。不过他对顾水璃还是非常温和,听完了孟云泽的讲述,他朗声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润甫的夫人还有这般本事。顾夫人,军营中条件艰苦,你可能够适应?” 顾水璃自然又是慷慨激昂地表了一番忠心,得到了刘总兵的褒扬,连带着孟云泽也夫凭妻荣,跟着受了几句夸赞。 顾水璃终于凭着这个理由成功地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能让阿璃留下,我也是尽了力了……/(ㄒoㄒ)/~~ ☆、孟云泽之疑 顾水璃虽然凭乔子渊灵机一动想出来的理由留在了军营,却不得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让孟云泽知道了她一直以来隐瞒着他的事情。孟云泽虽然在乔子渊、刘总兵等人面前表现得谈笑风生,神色如常,带着顾水璃回到了房里后,却立即沉下了脸。 他支开了小桃,关上房门,转身看着顾水璃,面沉如水,目光凝肃,“阿璃,你如实交代,你和那个乔思源到底是什么回事?还有,那个便捷酒楼又是怎么回事?” 顾水璃看着他黑沉沉的脸,心中一沉,又听他语气生硬,忍不住委屈道:“什么怎么回事?我又不是你审问的犯人,还如实交代?方才那乔公子不是解释得很清楚吗?怎么,就许你的小筠妹妹开药铺做生意,我在饭馆入个股就不行了啊?” 孟云泽摇了摇头,道:“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也不是反对你做生意,今后我的几个铺子总还是要你来打理的。只是……你是怎么和那乔思源搅在了一起,你又是哪儿来的钱财在他的酒楼入股?” 顾水璃犹豫了会儿,她看着孟云泽一副不问个青红皂白誓不罢休的模样,心道她和乔子渊之间本来没有什么,与其藏藏掖掖的让他心生嫌隙,还不如说个清楚明白。她垂头想了想,便将庆丰楼偶然救了乔子渊,元宵夜街头又被他所救,以及将乔子渊的谢资充作便捷酒楼的股份等事情择其要点讲了一遍,只是隐瞒了乔子渊有一个身为穿越者的义母,以及自己同为穿越者的这样一件更深层次的隐情。 果然顾水璃还是想得太简单。孟云泽听完了这一番讲述后,不但没有释然,反而面色更是阴沉,他盯着顾水璃,眼眸深处隐隐藏着怒火,生气之余又是焦急。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孟云泽,不再和风煦日,不再温情脉脉,而是濒临暴风雨的前沿。 “你好大的胆子,你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一个陌生的男子?你可知道,生意之人最是狡诈,若不是对你有所图,他怎么会无端端送你银子,搞不好哪天你被他卖了都不知道?”他又是气又是恼又是心痛,一些话便有些不经头脑,脱口而出,“你想做生意,我的两间铺子给你你不要,这个乔思源给你的钱你怎么就可以要?莫非我在你的心中还不如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陌生男子?” “不是的,不是的……”顾水璃没有想到孟云泽的反应这么强烈,不自觉地被他逼退了几步,急忙摆手解释,“我之所以会同意同他做生意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孟云泽又逼近了一步,沉声问道。 “是因为……”顾水璃声音低了下来,有些不敢正视他咄咄逼人的眼睛。她知道,她之所以敢相信乔子渊,和他一起做生意,主要是因为乔子渊有一个身为穿越者的义母。而乔子渊大概也是因为她同为穿越者的缘故,才会处处帮助她。只是,这样的一个隐情她却不知如何在孟云泽面前坦白。既然以前都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此刻若为了解释和乔子渊的关系而坦白此事,只怕孟云泽更加难以接受,说不定还会认为是她随意编造的谎言。顾水璃颓然垂下头,蓦然惊觉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她面色发白,额上冒出了细汗。 “阿璃,你和那乔思源……莫非你们……”孟云泽见她垂首不语,心中警声大作,上前几步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声音隐隐带了颤意。 “不……不是你想象的……”顾水璃蓦然抬头,看到孟云泽充满怒火的双眼,心中又急又慌。她知道,这个时代讲究男女大防,自己和乔子渊看似普通的交往在孟云泽眼里必然无法接受,只怕无论如何解释他都无法完全相信,电光火石间,她索性半真半假地哭诉起来:“你……你那个时候将我一人扔在福州,自己一去数月音讯全无……你们家……你们家里又不接受我,不但有一个奶娘天天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还送了两个搅局的通房来……我……我那个时候怎么知道会不会被你们家给赶走?”她抬头看着他,那时的惶恐和无助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本有些夸张的哭诉也变成了真正的诉苦,伤心之情溢于言表,又带了些赌气和抱怨,“那个时候刚好从天而降这么一笔钱财,我为了自己的后路着想,为什么不能接受?” 孟云泽神色震惊,紧紧盯着她,半晌儿才颤声问:“后路?你居然要找后路?莫非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害怕你家里的人……你将我一个人留下来,你知不知道,我……我有多么害怕……”顾水璃愈加委屈,忍不住紧紧抱住孟云泽,将头埋进他温暖的胸膛。 孟云泽两只胳膊僵在半空中,垂头看着顾水璃有些凌乱的发髻和颤抖的身躯,深叹一口气,终于还是紧紧搂住了她,“阿璃,我知道,我那时候考虑太欠周全。你刚到福州,人生地不熟,我却抛下你去征战。是我将我家里人的反应想得太简单了,也想当然地以为吴妈妈会全力照顾好你……阿璃,对不起。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再让你心中惶恐不安了……” 顾水璃越发抱紧了他,感到全所未有的安心和安全,在这举目无亲的陌生时空,始终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她毫无顾忌的信任和依靠,她喃喃道:“润甫,你对我真好……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事情瞒着你了……” “那个乔思源……”孟云泽突然道:“以后还是少和他接触吧!” “为什么?”顾水璃愕然问道,看着孟云泽肃然的神情,想了想,又迟疑地问道:“莫非……你吃醋了?你放心,我和他之间只是单纯的生意伙伴。” “不是。昨日听你说起乔思源这个人,我不甚放心,今日特意去打听了一番。”孟云泽拉着顾水璃在床边坐下,双手仍亲密地圈着她的腰,神情却很严肃,“你知不知道,原来这个乔思源是福州最大的商号宝昌隆的老板,这个宝昌隆不但在福建,在整个梁国都是叫得上名号的商号。” 顾水璃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又是否知道,他们宝昌隆最大的优势是有着品种丰富的海外货品。而自从海禁后,这些海外商品基本上无法运进来,很多商家都没有货源,而唯有他们家仍在卖。” “我知道。听乔公子说,他们店里的这些商品主要是从西域那边运过来的。” 孟云泽冷笑一声:“若真的是千里迢迢从西域运过来,那么高的成本,他们宝昌隆靠什么赚钱?” “你是说……”顾水璃惊得坐直了身体,有些不敢置信。 孟云泽点点头,声音清冷,“我怀疑这个乔思源不简单,刘总兵他们也是这样认为,只不过没有证据而已。你知道吗,倭寇之所以难以驱除,很大的原因是他们和我们梁国一些海盗、不法商人甚至是官员勾结。这些人为了一己之利,借助倭寇之力私运违禁货物,正是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替倭寇通风报信,助长他们的肆虐之风,才导致倭寇迟迟无法驱除干净,抗倭大业才这般艰难!”说到最后,他悲愤而气恼,全身肌肉紧绷,坚硬的胳膊勒得顾水璃身子发痛。 “莫非你怀疑乔子渊是他们中的一员?”顾水璃惊讶地问道。 孟云泽道:“谁都知道宝昌隆是福州最大的海外品经销商号,他的嫌疑自然也是最大。”他紧张地看着她,语气沉重,充满了告诫,“阿璃,所以说这个乔思源太复杂、太不简单,你还是不要和他有什么交往才好。” 顾水璃想起了乔子渊那张清俊文雅的脸,想起了一直以来他对自己不遗余力的帮助,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出卖国家民族、勾结倭寇的卑劣小人联系起来。更何况,她还知道宝昌隆是乔子渊身为穿越者的义母一手打造,本着同为穿越者的惺惺相惜之情,她实在无法相信那位穿越先驱者会是勾结外敌之人。 “可是……听说这次福州府的商人们给军队捐献物资,就是乔子渊发起的,而且,宝昌隆捐的物资最多。”顾水璃忍不住为乔子渊分辨。 孟云泽冷冷笑道:“这种事情,做做样子总是会的。你看着捐得多,若他的货品真的是从海上偷运而来,那和他挣的钱财相比,这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他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我言尽于此,总之还是小心为上。” “那便捷酒楼总没有什么问题吧,那可是正正规规的餐饮业。而且,若不是打着便捷酒楼的名头,我也无法如愿留下来。”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孟云泽,他疑惑而担忧地看着她,“你真的会什么做熟食的方法吗?” 顾水璃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噗嗤笑了,冲淡了方才的紧张气氛,“放心,没有那个金刚钻,怎么敢揽瓷器活。你的夫人本事还大着呢,你就等着瞧好吧!” 孟云泽这次倒是真的吃醋了,酸酸地道:“我都不知道你有这种本事,想不到一个外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夫人。” 顾水璃笑嘻嘻地伸手揉着他蹙起的眉头,“谁让你一直把我扔在一边,不管我啊!” 孟云泽眸光一暗,抱着顾水璃顺势倒在了床上,低声道:“小生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敢冷落夫人了,一定好好补偿,从……从现在开始……”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了,自己给自己加个油,点个赞!(*^__^*) 嘻嘻…… 大概还有三十章左右就要完结了吧。想想之前写的《军户小娘子》,第一次写文居然一口气写了51万字,166章,而且是在不入v、遭遇质疑、冷文的状态下写完的,写完之后,自己都佩服自己。后来《军户小娘子》居然有幸被出版商看中,实在是给了我信心和安慰,告诉我:既然开了头就要坚持,不能放弃。 现在这篇文也是同样,虽然一样比较冷,一样有着骂声和质疑,但是月生还是要坚持按最初设定的故事写下去。同时,也要感谢一直以来支持和鼓励我的各位亲们,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没有作者菌的动力。谢谢!!o(n_n)o~ ☆、大军的开拔 第二日,顾水璃正式走马上任,去了伙房。 孟参将夫人亲自莅临指导,小小的伙房顿时热闹了起来。孟云泽是军中人人崇拜的将领,作为他的夫人,又肯舍下.身段亲临肮脏凌乱的厨房,指导他们制作熟食,顾水璃自然受到了伙头军们最热烈的欢迎和最高的接待。 只是顾水璃心中底气不足,仍是有些惶恐。虽然她以前在爷爷的餐馆学着做过一些卤制品,当初为了丰富便捷酒楼的菜品,也和酒楼的几个厨子们一起研究过一些熟食的做法,可是这个时代没有冰箱,没有防腐剂,没有抽真空包装的技术,做好的熟食放三五日可以,却无法长期保存,还是难以满足行军打仗时长期携带的需要。 但是,既然以这个理由留在了军营,在其位谋其事尽其责,顾水璃不得不绞尽脑汁,尽心竭力地探索制作易储存携带食物的最佳方法。 后来,在制作卤牛肉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号称蒙古军粮的风干牛肉。成吉思汗的铁骑横扫欧亚大陆,长达数年的远征,据说靠的就是风干牛肉作为行军军粮,既保质期长、携带方便,还有很高的热量和丰富的营养。只是福建的气候湿润,不比蒙古高原的干燥气候,缺乏制作风干牛肉的有利条件。顾水璃和伙头军们探讨了一番,最后决定试着加入腌制、晾晒、油炸、碳烤等步骤,看看能否制作出能够长期储存的风干牛肉。 除了制作肉食之外,顾水璃还与伙头军们一起制作了腌鱼、蔬菜干、泡菜等食品。虽然这些食品远不及新鲜的蔬菜肉食健康,但却能够满足行军打仗时易携方便的需要。 在指导伙头军们制作熟食之余,顾水璃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日子也过得分外充实。 首要的是重新安置一个温馨的小家。孟云泽的住房简陋,灰尘遍地,处处凌乱,尽管是临时的住宅,但也不能够太随意。顾水璃和小桃很花了些功夫收拾了一番,重新置换了被褥,清扫了房屋,将小小的土屋收拾得窗明几净,以至于孟云泽及他的亲兵们进来时几乎以为走错了房间。 此外还要防备着邓如筠,这也是顾水璃留下来的主要目的,她可是时刻警惕,不敢有丝毫马虎。只不过,自从那日见过一面之后,顾水璃和邓如筠就没有再单独相处过。邓如筠日日待在孙医士的药房,指导他制作药膏,顾水璃则不是在伙房,就是留在孟云泽的小屋。两个人各忙各的事情,偶然在路上相遇时,也只是笑着招呼几句,并没有过多的交谈。 虽然邓如筠表现得安分守己,每日里除了制药还是制药,但是顾水璃对她的怀疑却一点儿没有减少。现在伙房基本上已成了顾水璃的天下,她自然不用担心邓如筠会在饮食中做什么手脚,因此也更加担心她会利用便利在药物上做文章。顾水璃只好对孟云泽千叮咛万嘱咐,既然阻止不了他外出征战,便只能求他打仗时尽量护得自己的周全,否则即使是一点儿小伤,都会让隐藏在暗处的坏人有可趁之机。 除此之外,顾水璃自然还是要抽出时间去看一看老朋友八公。八公已经长大了许多,大概是军中营养甚好,又时时操练,它皮毛光滑,身姿矫健,目光锐利,行动迅捷,狼的凶猛野性在它的身上时不时显现,但是长期被人驯养,它仍保留了温顺的一面,特别是在顾水璃面前。虽然顾水璃已有近半年的时间没有见到八公,但是八公对她的依恋和亲密不减当初,一见到顾水璃,它就撒开四蹄疾速而来,围着顾水璃转圈,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也许在八公的心中,顾水璃作为它的收养人,是母亲一样的存在。 八公现在和几十只猎犬一起圈养在军营的一个角落,军中有专门的饲养员和驯养员来看顾它们。顾水璃每次去看望八公的时候都不敢久待,担心耽误了它训练的时间。她也曾经旁观过八公它们的训练,作为拥有天生王者之气的野狼,尽管年岁尚幼,但八公俨然已经成为这群猎犬中的领头者。只不过,每当顾水璃看到八公在驯养员的指挥下卖力地翻滚跳跃之时,内心仍是纠结不已,难受莫名。她将一只自由自在的丛林之狼带到了尘世间,却让它成为了受人驱使的忠犬,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当初孟云泽坚决反对她将八公带出云水岛了。 留在军营的日子里,顾水璃每日白天去伙房制作熟食,有时候抽空去看看八公,傍晚回到小屋,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番,就等回了孟云泽,两个人再一起度过亲密的夜晚。虽然军营里条件艰苦,但是与顾水璃而言,这样的日子却是分外满足。 可是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这一日,顾水璃离开了伙房,走在回小屋的途中,便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紧张气氛。整个军营嘈杂之余,却又凝重肃穆,处处都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士兵们披盔戴甲,乒乒乓乓的铁器碰撞声音不绝于耳;一匹匹战马也配好了马鞍,马嘶阵阵,蹄声哒哒,正列队往军营门口而去。 顾水璃见状心中慌乱,急忙加快了脚步向小屋走去。刚进门,不出意外地见到穿戴整齐的孟云泽正准备出门。 “润甫,你们这是要出征了?”顾水璃心中一沉,急急问道。 披上银甲、带着盔帽的孟云泽变成了冷情肃穆的铁血将军,无形中有了距离感,他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回道:“刘总兵临时的决定,今晚突袭倭寇的营地。”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门口,看着面前紧张焦虑的顾水璃,他伸出手想抚慰她,又见到身旁的两位亲兵,只好改为点点头,轻声道:“你安心留在这儿,不要担心,等着我回来。”说罢提步出了门。 “润甫——”顾水璃追出去叫住了他。孟云泽蓦然回头,阳光下,他俊朗的面容在钢铁盔帽的衬托下,分外坚毅刚硬。阳光照在他银色的头盔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顾水璃一阵眼痛。她忍住眼睛的酸意,轻声嘱咐道:“你务必要万事小心,安全第一。” 孟云泽神色更加坚毅,他重重点了点头。此时,一旁的亲兵早已将备好的马牵到了他的身旁。孟云泽拍了拍马的脖子,翻身上马,往营门口而去。 顾水璃只能又一次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大概这样的离别实在是太多,顾水璃已没有了之前那种生离死别般的痛苦,而是唯有默默祈祷他此行一切顺利,最好能够一举攻下平海卫,赶走那可恶的倭寇。 孟云泽走后,仍是将王虎和张峰等几位侍卫留了下来,继续贴身保护顾水璃。当初顾水璃逃出兴化府后,王虎等人本是心急如焚,后来见到孟云泽派去通知消息的人,才知道顾水璃居然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一路无惊无险地到了军营。 王虎他们立即策马赶到军营,向孟云泽请罪。孟云泽自然是狠狠斥责了他们,倒是令顾水璃内疚不已,一个劲儿地为他们求情。最后,孟云泽令他们将功抵罪,继续担负起守护顾水璃的责任,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 正因为如此,此时大军出征后,王虎等人更加紧张,他们几乎是守在顾水璃身旁寸步不离,生怕这位任性的顾夫人一时兴起,又出营追赶他们的将军去了。 大军开拔后,军营里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守营的士兵和不能作战的伤兵,处处都是空荡荡的营帐。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盘旋,显得愈加冷清空寂。 八公和它的猎犬伙伴们也一起随军出征了,它们俨然已经成为梁军作战时不可或缺的一支重要力量。因此,顾水璃除了担忧孟云泽的安危,还得期盼八公也要平平安安。 伙头军此次也有一大半随军出征,带走了之前已经做好的卤牛肉等熟食。正在做的风干牛肉经过了腌制、油炸、碳烤等程序,目前正处于晾晒风干阶段。顾水璃每日去检查一番,觉得离自己曾经吃过的风干牛肉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只希望通过更长时间的晾晒风干,达到真正能够长期储存的状态。 大军开拔后的第二日,顾水璃早早起来去伙房查看了风干牛肉,在伙房里用过早饭之后,见天气晴好,便和剩下的几个伙头军一起晾晒蔬菜干。一起干活的除了伙头军之外,还有几个营妓。大概是因为大军离去,这几个营妓也轻松自在了许多,她们不敢和顾水璃交谈,也不和伙头军们搭讪,只是彼此之前时不时说笑几句。顾水璃看着她们或者饱经沧桑或者仍然稚嫩的面容,同情之余,却也无力帮助他们从这悲惨的命运中解脱,只能暗自叹息。 ☆、后方的等待 在伙房忙了小半天,顾水璃见所剩事情不多,便嘱咐了领头的伙头军几句,带着小桃离开了伙房。她的身后还不紧不慢地跟着王虎、张峰等人,继续担负着护卫的职责,而孟兴则已被孟云泽派回了兴化府,和翠翠一起看守兴化府的住宅。 出了伙房,顾水璃习惯性地往八公的训练场而去,走了几步才蓦然想起八公已经随军出征,此刻只怕正在激烈的作战之中。她怅然之余,只能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往住房而去。 途中遇到了邓如筠带着她的丫鬟迎春款款而来,远远看到了顾水璃,她立即露出惊喜的笑容,快步迎上来,“顾姐姐!” 邓如筠每次见到顾水璃都是一副亲热无比的模样,以至于有时候顾水璃都会情不自禁地怀疑,莫非邓如筠对自己真的有这么深的感情,莫非自己对她的怀疑真的只是主观臆断、错怪了她? 顾水璃也笑盈盈地迎了上去,亲热地拉着邓如筠的手,好似久未相逢的至交好友,“如筠妹妹,这么巧。” “顾姐姐,孟六哥昨日出征了,你睡得可好?”邓如筠莫名地问道。 顾水璃有些诧异,仍然笑着回道:“睡得很好啊!一个人睡觉很是自在。” 邓如筠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营帐,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大军昨日开拔后,我这心里甚是不安,总觉得不安全,昨日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正好孟六哥也出征了,不如晚上我去和你作伴,咱么晚上说说话,时间也好打发。” 顾水璃有些愣住,不管邓如筠是否真的心存歹意,有了最开始的先入之见,她对邓如筠实在无法做到像对夏青青一样坦诚相交,更别说抵足而眠、秉烛夜谈了。她是不惯做戏之人,这表面上的亲热都令她难受不已,更进一步的接触越发难以做到。 第49节 “如筠妹妹,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睡觉的小毛病不少,又爱打呼噜又爱翻来覆去地折腾,你孟六哥都不知抱怨了多少回了,还是不要扰了你的睡眠了吧!”顾水璃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若害怕的话,不如我让几个侍卫去你的屋外防守?” 邓如筠笑容不减,“顾姐姐说笑了。这几个侍卫大哥想必是孟六哥特意留下来保护你的,我怎好借用?其实在这军营里,有那么多的士兵看守,我倒是不怕。我怕的是啊……”邓如筠突然凑近了身子,压低了声音,阴惨惨地道:“这方圆数里大小战争无数,不知死了多少人,血流成河。据说咱们所在的这个许家村也曾经被倭寇屠过村,不知有多少惨死鬼。夜里寒风呼啸,倒像那些孤魂野鬼在游荡呢!” 顾水璃倒是一点儿不憷,她可是受了几十年唯物主义教育,怎会被她这么小儿科的几句话给吓到。她亲昵地拍了拍邓如筠冰凉的手背,轻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筠妹妹,你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还怕有恶鬼上门索命吗?” 邓如筠愣了下,红润的面色瞬间褪去,一阵发白,她对顾水璃的镇定有些出乎意料,说出来的话也越发不经大脑,“顾姐姐,孟六哥征战多年,杀人如麻,你就不怕……” 顾水璃收敛了笑容,凛然道:“你孟六哥为国家安危、民族大义,所杀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上天只会庇佑他,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邓如筠愣了会儿,讪讪道:“顾姐姐说得很是,是我胆子太小了。” 顾水璃实在不明白她说这么一番话意欲何图,若只是为了吓一下自己,也未免太幼稚。她看着邓如筠看似清澈实则意味不明的双眸,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不知如筠妹妹的药膏制得怎么样了?我昨日好像看见孙医士随军出诊了。” 邓如筠已经恢复了镇定神色,微微笑道:“孙医士带走了大量的药膏。我担心一旦开战,药膏所费甚多,所以这几日要抓紧时间再多赶制一些出来。” 顾水璃见邓如筠面带期待地看着她,好像希望她能开口主动提出帮忙。她心道,帮忙事小,你若使出什么幺蛾子我可吃不消,便笑道:“哦,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误如筠妹妹的宝贵时间了。”她拍了拍邓如筠的手背,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制药事宜重大,关系着每一个前线将士的生命安危,我们这些外行就不敢瞎插手了。如筠妹妹责任重大啊,实在是辛苦了!” 邓如筠只好又谦虚了几句。两个人毕竟不是真正情投意合的好友,互相言不由衷地交谈了几句,便分了手。 回屋的路上,小桃不解地问道:“夫人,这个邓小姐为什么提出要和您同住?” 顾水璃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反正我始终认为这个邓如筠并不像她表面上那么简单,所以要尽量和她少接触、多防备。”她回头看着紧随身后的王虎等人,沉声道:“我知道你们见她孤苦无依,又柔弱可人,总是心生怜惜,对我的怀疑不以为然。但是我今日再次郑重告诫你们,越是漂亮柔弱的女子越容易暗藏祸心,为了你们将军的安慰,你们务必要加强警觉。” 王虎等人没想到顾水璃冷不丁地回头教导了他们一番,正有些讪讪然,小桃已经噗嗤笑出声来,“夫人,什么叫越是漂亮女子越藏祸心?莫非您不是漂亮女子,您可别把自己绕进去了!” “你这个小妮子,竟拿我开涮起来了!”顾水璃没有想到一向沉稳的小桃也学会了开玩笑,“是不是翠翠不在,你倒将她那一套碎嘴的毛病学会了?小心我把你送回兴化府,换翠翠过来……”她瞟了一眼面露欢喜之色的张峰,戏谑道:“也免得有人害单相思。” “夫人,奴婢不敢了。”小桃嘴上恭敬,仍是嬉皮笑脸地看着她,“您可千万别让我换翠翠过来。我顶多是碎嘴一时,她可是碎嘴一世的……” 顾水璃忍不住看着她笑,一扫之前的郁闷之气。她的心中仍是感动的,这个小桃平时很少开玩笑,言语也少,定是见自己心情沉闷,这才想心思逗乐几句…… ***** 接下来的几日,顾水璃一心一意地做她的风干牛肉等熟食,邓如筠全身心地制她的药膏,两个人虽然不到百米的距离,但彼此见面甚少。路上偶遇寒暄时,邓如筠虽然又曾经像那日一样提出了几次有些莫名甚至是唐突的要求,但都被顾水璃不轻不重地打太极给挡了回去。 大军开拔后的第五日,顾水璃如往常一样在伙房与几个伙头军一起制作熟食。他们继风干牛肉之后,又扩展了品种,制作了风干鱼、风干猪肉、风干羊肉、蔬菜干等食品。伙房前的一小片空地上插着十几只竹竿,竹竿之间拉着的绳子上挂满了各种风干肉食和蔬菜,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顾水璃看着这些风干食品,心中甚是欣慰而满足。当初本是为了留在军营而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她一直惶恐无法制出合乎要求的食物,让孟云泽有失颜面。现在基本上已经成功了一半,她总算是能够有所交代。 军营里一下子少了数万人,留下的伙头军们也甚是清闲,他们晾晒完了肉干,各自找一片阴凉地去休息。几个营妓不敢偷懒,一人拿着一根树枝站在风干肉旁边赶着苍蝇,时不时轻声交谈几句。此时正值午后,天高云阔,日朗风清,静谧的军营里一派闲适,只有四周那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旌旗,时而列队经过的巡逻士兵,仍在提醒着她,这里正处两军交战的前线,不远处正进行着激烈的战争。顾水璃遥望东方,喟然长叹,期盼孟云泽他们此次征战一切顺利,最好已经攻下了平海卫。 “夫人——夫人——”顾水璃正在那儿发着呆,不远处一人紧张的呼喊声令她心头一震,急忙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士兵。他步伐急促,转眼已经跑到了面前。只见他衣着凌乱,尘土满面,尽管跑得面色通红,神情急促,顾水璃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是孟云泽身边的一个亲兵。 “吴侍卫?你怎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情吗?”顾水璃见陪着孟云泽去了战场的亲兵此刻却这般慌乱地出现在面前,不禁心中大震,脑中嗡嗡作响,急声问道。 “夫人,孟参将命我回来通知您,形势有变,请速速随王大人一起回兴化府。”吴侍卫气喘吁吁地说道,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吴侍卫,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水璃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却仍强撑着精神,沉下脸问道。这时候,分散在一旁休息的王虎、张峰等人也纷纷围了过来,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吴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事情了…… ☆、再次的出征 吴侍卫犹豫了下,知道情况紧急,不敢隐瞒,只好如实告知:“平海卫久攻不下,我军伤亡惨重。刘总兵命营中所有将士即刻全部拔营出征,前去援助。此地很快便要成为一座空营,甚不安全,不宜久留。孟参将命属下快马加鞭回来,通知王总旗他们迅速护送您回兴化府。” 顾水璃呆呆看着亲兵,脑中有片刻的空白,似乎难以接受这样的信息,良久,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数万精兵才去打了几日,就伤亡惨重?”她不禁心生寒意,忍不住害怕地问道,“你们将军……孟云泽……他怎么样?他……有没有受伤?” 吴侍卫摇了摇头,“将军甚好,请夫人不用担心。还请夫人速速收拾行李,随王总旗他们一起回兴化府。” 王虎和张峰他们也都是闻言大震。他们毕竟是身经百战之人,短暂的慌乱之后,却都镇定了下来,齐齐围在顾水璃身旁,面显坚毅之色,慷慨激昂地道:“时间紧急,请夫人快快随属下们回兴化府。护得您安全回了兴化府,我们还要奔赴战场,为将军效鞍马之劳。” 王虎见顾水璃愣在那儿沉吟不语,情急之下,忍不住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手到了半空中却又反应了过来,不得不硬生生停在半空,唯有焦急地连声催促道:“夫人,不要耽误时间了,天色已然不早,快些出发吧。送您回了兴化府,属下们还得连夜赶赴战场。” 说话间,方才还一片静谧的军营里立即热闹了起来,人喧马嘶,嘈杂不已。大概刘总兵的调兵命令已经传遍了军营,之前留守在军营里的一小部分储备兵力立即行动了起来。士兵们纷纷出了营帐,披盔戴甲,备马列队,整装待发。只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军令令他们措手不及,慌乱间,军马拥挤在一起嘶鸣不已,士兵们跑来跑去,不是你撞到了我的胸,就是我踩了你的脚,军营里一片混乱。 顾水璃不禁摇头叹息。当日虽然孟云泽出发得急,对此次出征没有详细交代,但她这几日通过与留守的伙头军们交谈,已经知道一些战争局势。福建目前抗倭形势严峻,除了当初从兴化府退出的倭寇盘踞在平海卫,前段时日又有大量倭寇在泉州、漳州等地登陆,因此夏副总兵带着刘诠等将领率领了万余兵力前去抗击。而平海卫这边,经过了前段时日的征战无果、就地休整后,离朝廷下令攻下平海卫的最后期限不到五日,刘总兵不得不背水一战,带走了一大半的兵力往平海卫而去,意图一举攻下平海卫。他之所以会留下小部分兵力,就是担心夏副总兵他们无法抗击泉州的倭寇,若倭寇直扑福州府,留下的这部分兵力还可以拦截一番。 可是现在刘总兵却下令所有的兵力全部都扑到平海卫,充分说明他们此次攻打平海卫肯定分外艰辛,伤亡惨重,才会令他不得不改变之前的战略布局,仓促下令让所有的兵力补上。可是,排兵布局,最忌临时改变战略和慌乱,这么一大群士兵听到前方的败局,本就军心不稳,再这么慌慌张张地奔赴前线,只怕很难会对前方的战事起到什么有效的扭转作用。 嘈杂间,几声女子尖锐的哭喊声分外清晰,顾水璃循声望去,却是营妓们知道了全军将要出征,害怕被扔下,哭喊着要一起走。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紧紧拉着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军官,大声哭喊着:“军爷,带上奴走吧,您把奴扔在这儿,倭寇来了可怎么办啊?您昨晚对奴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你这个狠心的……”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小头目很是尴尬,挣脱不过,干脆一脚将那女子踹开,嘴里还狠狠骂道:“老子这是要出征打仗,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你这个贱人,别找老子的晦气。”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那女子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几个营妓害怕地上前去探她的鼻息,她微微动弹了下,这才呻.吟出声,低声哀泣了起来,其他的营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悲从中来,纷纷围坐在她身边嚎哭。 混乱的场景中,加上了这一群哀嚎的女子,更加显出了悲戚的气氛。顾水璃见状,不顾王虎等人的阻拦,走上前安慰道:“你们不要担心,大军此去就是要歼灭倭寇,你们只管在营中安心等候,他们总归是要回营的。” “你别骗人了,我方才听到了他们劝你快走。有本事你别跑,也留下来啊!”一个年轻女子啐了一口,凉凉地说道。 “放肆!”王虎上前挡在顾水璃面前,一声怒喝,“贱婢,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吗?” 那女子一惊之下,反而哭得更大声,“反正我们也是活不成了,还怕什么啊!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敢这么说!”在她的带动之下,其他的女子也哭得更大声。 王虎见状,索性拔出了钢刀。一阵寒光闪过,镇住了众妇人,哭声噎在了喉咙管里,只愣愣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顾水璃急忙拦住了王虎,冲着他摇了摇头。她看到伙头军们也在慌乱地收拾锅碗瓢盆和食物,想了想,便走过去道:“你们多少给这些女子留点儿吃的吧,她们也都是可怜之人。” 为首的伙头军犹豫了下,仍是点了点头。营妓们见生存有了基本的保证,又害怕王虎的钢刀,也都不在哭泣,默默地扶起地上躺着的那名女子,冲着顾水璃感激地行礼。 ****** 解决了营妓们的事宜之后,王虎和张峰他们又开始不停地催促。顾水璃知道他们都一心急着奔赴战场,为孟云泽效力,也不敢多耽搁。她也没有什么行李,当日本是只身前来,这些日子也都是将孟云泽的旧衣略改一改,将就穿上。此刻也不用多收拾,便带着小桃匆匆往军营门口走。 军营门口更加拥挤,灰尘满天,人声鼎沸。骑兵、步兵们正在各自列队,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征程,留下一路的尘土飞扬。与前几日的大军出征不一样,那时士气高昂,带着必胜的信心和决心,可是现在这些士兵们却大多神色紧张,步伐慌乱,好似去送死一般。 看着这样的军队,顾水璃不禁对他们此去的命运忧心不已,也更加担心身处前线的孟云泽。生死危机时分,她只想和孟云泽守在一起,她本想提出想随军一起前往战场。但是,还没开口,王虎他们似乎看懂了她的想法,坚定地道:“夫人,您不要再任性了,当务之急是速速回兴化府。”她看着王虎他们肃穆的神色,只好打消了念头。她想,这样的危急混乱时刻,还是不要给他们添乱了吧。 王虎的手下很快架好了马车,并驾驶到军营门口,王虎催促道:“夫人,时候不早了,请速速上马车吧。” 顾水璃一脚踏上马车,望着被尘土笼罩的军营,突然想到了邓如筠,问道:“邓小姐呢?要不要通知她一起走?” 王虎讶然看着她,实在不明白顾水璃为何在此刻居然还记挂着她一直视为仇敌之人的安危。尽管如此,他仍是冲着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这手下会意,匆匆进军营寻找邓如筠,没多大功夫,喘着气回来禀报:“回夫人,邓小姐已经带着制好的药膏随军出征了!” 这番话又动摇了顾水璃的决心,危机重重的战场,邓如筠更容易下手。她看了看早已望不到头的军队,又看着王虎,毅然道:“我也随你们一起去战场。” 王虎半张开嘴巴,愣了半晌儿,无奈地道:“夫人,邓小姐会医术,去战场可以帮助孙医士救治伤员。你这是要去……” 顾水璃心中又急又乱,一时语塞。想不到小桃倒是反击了他,“王大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莫非我们夫人就毫无用武之地了?你没有看到吗,之前大军出征带去的食物,都是我们夫人捐献和制作的。留在军营的这些日子里,夫人也是一刻不闲地在伙房指导伙头军们制作熟食。你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虎张口结舌,又慌又急,忍不住擦起了汗,但是任顾水璃和小桃如何言说,他都不同意让顾水璃随军去战场。 顾水璃正在暗暗骂他顽固不化之时,看到了她熟悉的伙头军们赶着大马车出现在军营门口。他们慌乱出行,之前晾晒的熟食也没有功夫收拾,此刻都随意堆在马车上。驾车的马夫也是伙头军中的一员,看到了顾水璃,便停下来打招呼,“顾夫人,您要回去了,路上小心啊!” 顾水璃看到他们,眼睛一亮,急匆匆地跑过去爬上了他们的马车。小桃见状,立即冲着王虎等人做了个鬼脸,跟着跑过去爬上了马车。 “夫人,您——”王虎无奈地策马追了上来。 顾水璃顺手捞起了马车上的一根风干肉条,“这批风干肉食还没有制好,我担心他们操作不当,白费了之前的功夫。更何况,万一让将士们吃了变质的肉,岂不是不利于作战。我还是跟着去放心一些。”她看着王虎又气又急的脸,安抚地笑道:“你放心,我现在不仅仅是孟云泽的妻子,还是伙头军的一员。我要去为将士们的饮食健康,略尽绵薄之力。” ☆、初临生死场(上) 平海卫三面临海,是福建沿海的军事要害之地,梁国在此设立卫所,修建了高大坚固的石头城墙,派兵镇守,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可是,倭寇攻陷平海卫后,曾经用于抵御倭寇的城墙此刻却成了保护他们的屏障。 此次刘总兵将行营安扎在距平海卫南城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山坳,离之前设在许家村的军营并没有很远的路程。饶是如此,因为顾水璃坐着伙头军们速度奇慢的马车,等他们最后一批赶到了行营之时,已是日暮时分。 在顾水璃到达之前,王虎见无法劝说顾水璃回兴化府,只好留下张峰等人继续沿途保护顾水璃,自己则和吴侍卫一起快马加鞭赶到了行营,向孟云泽报告此事。 顾水璃赶到行营的时候,梁军刚刚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听到不远处震天动地的枪炮声,顾水璃不禁又惊又骇。她知道,这个时期虽然已经生产了火炮和火铳,但因为火器存在速度慢、容易炸膛等诸多弊端,所以作战时主要的武器仍是刀枪等冷兵器。可是,现在看这阵势,俨然已经进入了热.兵.器.战争时代。 越临近行营,空气中弥漫着的硝烟气息就越重,大地也随着每一声雷鸣般的炮响在震动。滚滚烟雾之中,可以看到无数的士兵呼啸着扑上战场,又有数不尽的受伤士兵被抬回了营中。这些伤兵大多被火.枪火炮所伤,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硝烟气息之中,还充斥着一种肉烧焦的味道,混合着血腥之气,仿佛人间修罗场。地上成片的伤员中,孙医士等几个医士正在穿梭其中,忙碌地为他们包扎伤口,其中可以看到一个纤细柔弱的身影,却正是先她们一步到达行营的邓如筠。 见此情形,伙头军们也和顾水璃一样的震惊,他们急忙将马车赶到了营中的厨房,一部分人留下来负责卸下车上的锅碗瓢盆和食物,另一部分人则去帮助救治伤员。顾水璃带着小桃随他们一起赶到了躺满伤员的空地上,一直跟随顾水璃的张峰等人更是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战场。 身强力壮的伙头军们奔赴战场帮忙抬伤员,顾水璃和小桃则留下来看护伤员。 “顾姐姐,你怎么来了?”邓如筠的白衣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脸上也布满了汗水和黑灰,只有眼睛愈加晶亮,看到顾水璃,她很是吃了一惊。 “如筠妹妹,危机当头,我也要来尽一份之力。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吧!”尽管对邓如筠的成见仍未消除,但是见到此情此景,顾水璃仍是由衷地对她产生了敬佩之情。 邓如筠微怔之后,也没有多言语,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帐篷,“止血的布带和膏药都在那儿,轻微的伤口你们自行处理,严重的交给我……和孙医士。” 顾水璃点了点头,带着小桃往小帐篷走去,听到邓如筠又在身后喊道:“省着点儿用,布带和膏药都不多了。” “你放心!”顾水璃回身郑重地点了点头。 ****** 夜幕降临之时,不远处的枪炮声也停了下来,战争暂时进入了停歇期。听惯了经久不息的炮声,陡然安静下来让人颇不适应,耳边似乎仍在嗡嗡作响。一座座营帐里开始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伙头军们已经做好了晚饭,晚风中,肉食的香味混合着米饭的清香飘遍了营地,又饿又累的将士们越发饥肠辘辘,不由自主地拖着疲惫的身躯循着香味的源头而去。 顾水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忍住头晕眼花,咬着牙为最后一名伤兵包扎好了伤口。这个士兵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脸的稚嫩。他的一条腿被火炮的碎片砸中,幸运的是并不严重。 “顾夫人,谢谢您!”他腼腆地说着,一双圆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分外明亮。 顾水璃擦了擦额上的汗,“没事儿。好像饭做好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给你们端些吃的来。” “不用。顾夫人,您累了这么久,就不要再管我们了,您是千金之躯,还是快去歇一歇吧!”小士兵身旁的几个伤兵也感激地说着。顾水璃在军营中待了几日,日日出入于伙房和孟云泽的营房之间,许多士兵都认识她。她为人谦和,热心大度,再加上孟云泽也是深受士兵们爱戴的将领,故此军中将士们对顾水璃也是十分尊敬。 这时,孙医士和邓如筠他们也忙完了各自的事宜,纷纷走了过来。 “顾姐姐,辛苦了,咱们去吃饭吧!” “今日实在是辛苦顾夫人了,您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啊!” 顾水璃含笑一一还礼。她看了看地上的伤兵,笑容渐渐淡去,轻声道:“这些伤兵们都还没有吃呢,我去给他们拿些吃的过来。” 此时,大多数伤情较轻的士兵已经先行离去,回了自己的营帐,躺在地上的都是一些伤情严重、无法行动的士兵。更有甚者,在诊治的过程中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又由负责抬伤员的士兵们抬到不远处放置死亡士兵的空地上。小半天下来,那块空地上的士兵越来越多,渐渐堆成了小山…… 看到第一个年轻的生命逝去时,顾水璃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心中悲愤沉重,腿脚都在颤抖。到了后来,已成了麻木,唯有不断地埋头包扎伤口,处理了一条血淋淋的胳膊,再对付一只血肉模糊的腿……她已经顾不得去担心孟云泽,无法分神去忧虑他此刻身在何方、是否安全,她所有的感官和思想都被面前这些可怖的伤口充斥,唯有不停的清洗伤口、包扎伤口…… “饭来了,饭来了——”不远处传来了喊叫声,夜色中,几个伙头军抬着一个大桶匆匆走了过来,一边嚷着:“刘总兵让我们给受伤的将士们送饭过来。”走到了面前,又对孙医士道:“几位医士们辛苦了,刘总兵请你们去他的大帐用膳。” “多谢刘总兵体恤,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孙医士说道,其他的几名医士也点点头,一行人便往行营中心的方向走去。 “请问,你们看到了孟云泽没有?”顾水璃没有跟随他们,而是急切地问伙头军。 其中一个伙头军点点头,“好像看到和刘总兵在一起,现在应该也在大帐里吧。” 顾水璃心头一松,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才带着小桃提步去追赶孙医士他们。 前往大帐的路上,处处可见面容麻木、身躯疲惫的士兵,拖着缓慢的步伐,有气没力地走着,和几日前他们出征时那种高昂的士气有如天壤之别。顾水璃心中担忧不已,若这样下去,攻下平海卫的希望极其渺茫,恐怕再这样打个几日,就要全军覆没了。 孙医士他们大概也和顾水璃有着同样的担忧,几个人便都没有说话,默默埋头往前方走着。今日亲临这残酷的、炼狱般的战场,顾水璃的身心都收到了巨大的冲击,她只想快些见到孟云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很快走到了一行人的前头。 “阿璃——”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带着怒火、带着担忧,又有着一丝放松。 顾水璃愕然回头,火光的照耀下,是孟云泽焦急紧张的面容。他神情疲惫,紧蹙的眉头显示他的焦虑和怒火,可是看到顾水璃的那一刹那,他的怒气瞬间散去,剩下的唯有心痛和担忧。他停顿了会儿,哑声道:“阿璃,你……你怎么来了……” 第50节 顾水璃飞快地奔了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孟云泽,“润甫,你还好吧?你有没有受伤?” 在他们身后,邓如筠本想去和孟云泽打招呼,孙医士则摇手制止了她。他笑着冲其他几个医士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 顾水璃仰头怔怔地看着孟云泽。才几日未见,他便好像变了一个人,胡须凌乱,灰尘满面,眼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又憔悴又疲惫。 “润甫,你……”顾水璃心疼地开口,却无法继续说下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竭力忍住泪水,撑出一个笑容,“润甫,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阿璃,这儿这么危险,你来干什么?”孟云泽提高了声音。他看到顾水璃脸上的黑灰和血迹,心疼地伸手去擦拭。他更想拥她入怀,可是看到身边走来走去的士兵,却不得不硬生生地忍住。 “正是因为这里危险,所以我才要赶来。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顾水璃却没有那么多顾忌,方才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此刻见到孟云泽完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倍感激动,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他。 孟云泽身子僵硬了片刻,他见周围看热闹的士兵越来越多,忍不住瞪了他们一眼,又不自在地轻轻拉开顾水璃,小声道:“别……我……身上都是尘土,脏……” 顾水璃低头看了看自己凌乱的、血迹斑斑的衣袍,轻笑道:“我也不比你干净多少。” 眼见围观的士兵增多,小桃走过来道:“将军,夫人,您们也累了,就不要在外面久待了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激动之后,目光都是沉重而黯然。在这残酷的战场上,任何的柔情都是那样的不合时宜。孟云泽不再言语,默默牵起了顾水璃的手,往自己的营帐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作者菌最不擅长、最不愿、又不得不写的战争场面了,尽量侧面带过吧…… ☆、初临生死场(下) 孟云泽心事重重,拉着顾水璃迈开大步往前走。顾水璃不得不加快脚步紧跟着他,她受不了这种沉默,便无话找话地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了?”她本来还想着等会儿到了刘总兵大帐,孟云泽见到她会是怎样的吃惊,想不到他居然提前找到了她。 孟云泽没好气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你不听王虎的劝说,执意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他自然要提前报告于我。” 顾水璃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讪讪说道:“怪不得来的路上只见张峰他们,没有看到王虎,原来他是去找你打小报告了。” 孟云泽没有言语,只是抓紧了顾水璃的手,突然加重的手劲显示出了他隐藏的怒火。他方才并没有说完,王虎虽然提前一步赶到军营,但是混乱的战场上,他并没有找到一直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孟云泽。后来直到战争结束,王虎才在刘总兵的大帐找到了他。 得知顾水璃居然来到了这战火硝烟的烽火前沿,孟云泽不禁又慌又急,又气又怒。他顾不得向刘总兵告退,就匆匆出了大帐四处寻找顾水璃。他找遍了伙房、自己的营帐,不见顾水璃的身影,不禁越发心慌意乱。后来从一个伙头兵那儿得知顾水璃在护理伤员,他匆匆赶过去时,却又扑了空。平海卫久攻不下已经令他心烦意乱,现在顾水璃又跑来添乱,更加让他焦头烂额。当他看到顾水璃的那一刻,他本想狠狠教训她一番,可是当她转身,露出欣喜的、讨好的笑容,她发丝凌乱,脸上满是黑灰,身上更是沾满了血迹……他满腔的怒火不得不收了回去,唯有无可奈何的心痛和内疚。 顾水璃虽然不知道这一番波折,但也知道孟云泽对自己的这番任性定然十分生气,她想打破这沉闷尴尬的气氛,又故意轻笑着问道:“王虎是不是还跟你说,以后让他干什么都可以,就是绝不再做我的护卫了?” 孟云泽回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还真说对了,他向我请命留在战场上。”他顿了顿,神色隐藏在黑暗之中辨识不清,握着顾水璃的手劲却是又加重了一层,“不过我没有同意,他是我身边武艺最高强的人,至少也要等明日送你回了兴化府后才能重新安排任务。” “什么?不,我不回去!”顾水璃愣了下,不满地提高了声音。 “胡闹!”孟云泽提高声音喝了一声,紧跟在一旁的小桃不禁打了个哆嗦。顾水璃却是毫不畏惧,倔强地瞪着孟云泽。 “这里这么危险,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孟云泽继续大声吼着,之前隐忍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 “就是因为危险,所以我才要和你在一起啊!”顾水璃也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 孟云泽停下了脚步,郑重看着顾水璃,语气沉重,“可是你留在这儿只会让我分心。” 顾水璃一时气急,忍不住涨红了眼睛,“谁说我留下来只会是你的包袱,我留下来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她飞快地在脑中搜寻着理由,“我方才……我方才照顾了好多伤员……还有,我这次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是随伙头军一起送食物过来的,伙头军还少不了我的指导呢!” 孟云泽微微怔住,不远处的火把照得他的面容忽明忽暗,他睁圆的眼睛慢慢眯起,几乎快要弯出弧度,流露出脉脉的柔情,绷得紧紧的面容也开始柔和,可是瞬间后,又立即板起了面孔,收回了柔情蜜意,毅然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给我乖乖回去!” 顾水璃气得甩开他的手,可是却又被孟云泽紧紧握住。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嚷着:“你不欢迎我,我就走。我是随伙头军一起来的,他们自然会收留我。正好我的肚子也饿了,你放开我,让我找他们去!” 孟云泽自然拉着她不放手,两个人正闹着别扭,小桃也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劝着,突然,一声洪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正好我们的肚子也都饿了。你们小两口就不要在外面打情骂俏了,进来和我们一起用膳吧!” 两人愕然,齐齐侧身看去,原来黑暗中,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刘总兵的大帐旁边。方才,聚在刘总兵大帐中的众多将领们不知侧耳偷听了多久,此刻刘总兵干脆掀开门帘走了出来,满脸戏谑地看着他们。 ***** 刘总兵的大帐里坐满了游击将军、参将以上的将领,再就是先她们一步进来的孙医士、邓如筠等人,见孟云泽和顾水璃面色尴尬地随着刘总兵进了大帐,围坐在帐中的人都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在他们到来之前,大帐中的气氛是沉闷凝重的,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好似一粒小石子投在了死气沉沉的水中,激起了微澜,带动得气氛活络了起来。 与孟云泽不同的是,刘总兵对顾水璃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对她之前主动参加伤员救治更是褒赞,连同邓如筠一起赞扬感激了一番。他笑呵呵地说道:“润甫啊,你这个臭小子真是好福气,你这个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不但有胆量千里随夫出征,还帮助看顾伤兵,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啊!还有邓小姐,别看身为柔弱女子,关键时刻可不逊于男子。”他看了看案桌上的饭菜,“还有这些卤肉、香肠、风干鱼、泡菜什么的,据说都是顾夫人指导甚至是亲自做的,甚是美味。昨日伙头军的李把总说了,这次出征,因为带了很多熟食,做饭的时间缩短了一半,将士们吃得也甚是合胃口,顾夫人可要记一大功劳啊!” 孟云泽急忙拉着顾水璃起身感激刘总兵的赞赏,又谦虚了一番。 这样的场合,顾水璃自然将所有的话语权都留给了孟云泽,她小鸟依人般地坐在他身旁,扮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心中却在疑惑不已。此次征战,不但攻城无望,而且伤亡惨重,刘总兵居然还能够面色自若地谈笑风生,他的胸襟气度实在是太不一般。 果然,没一会儿,大帐内气氛又沉闷了下来。刘总兵看着面色沉重的诸位将领,指着案桌上的饭菜道:“你们快吃啊,再不吃就冷了,可别辜负了顾夫人和伙头军们的一番心血啊!” 刘总兵的命令不仅用于战场,同样也用于吃饭,将领们纷纷埋头开吃,顾水璃早就饥肠辘辘,此刻便趁机扒了几口饭。她坐的地方离刘总兵较近,一片咀嚼声中,听到他发出了一声轻叹,“能吃就好好吃吧,也许过不了几日,就没得吃了。” 顾水璃心情沉重,放下了碗筷。坐在她身旁的孟云泽离刘总兵更近,自然也听到了这一番话,他僵硬地坐在那儿,半垂着头盯着案桌,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一双筷子攥得紧紧的,隐隐发着抖。 顾水璃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孟云泽侧头看过来,营帐中火光通明,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痛楚和悲愤。这样的孟云泽,她只有在他得知邓启源战死的那一晚曾经看到过,只不过此时的他,比那时更加多了几分颓败和无奈。 顾水璃知道他心中的压力和悲愤,顺势握住他的手,轻轻按了按。孟云泽回看着她,微微放松了绷得僵硬的身子,挤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为什么……”顾水璃忍不住轻声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什么倭寇会有那么厉害的枪炮?” 孟云泽愣了下,还没有回答,刘总兵却也听到了她的问话,放下了筷子,沉声道:“不只是有倭寇,还有弗朗机人。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和倭寇勾结到了一起,也进入了平海卫。他们的火器甚是厉害,若让更多的倭寇和弗朗机人登陆,我们大梁危矣!”他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弗朗机人?那是什么人?”顾水璃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就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洋人有巧技,他们的船造得好,火器也厉害,比我们的火铳和火炮不知强了多少倍。海禁前,他们的商船也时常靠岸做生意,朝廷下令海禁后,他们居然也和倭寇一样干起了抢掠的事情了。”孟云泽轻声回答了她。 顾水璃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弗朗机人大概就是欧洲的哪个国家吧,按时间来推断,应该不是葡萄牙就是西班牙。当冷兵器遇到了热.兵.器,的确只有惨败的份,虽然时空不同,但是上演的历史却是一样。 “那可……那可怎么办呢?”她焦急地问道。 刘总兵声音里有着深深的悲愤和无奈,“其实,平海卫三面环海,我们又堵住了唯一的陆上通道。只要时间拖的长了,他们总有弹尽粮绝的一日。只不过,现在离朝廷下令攻下平海卫的最后期限没有几日了,若再不攻下,咱们也唯有提着头进京谢罪了。” 刘总兵一番话毕,大帐内的众人都放下了筷子。短暂的沉默后,孟云泽起身走到刘总兵身前,单膝下跪,沉声道:“刘总兵,末将不才,愿为先锋,明日率兵直捣南城门,不攻破城门,绝不退兵!” 随后,其他的将领也纷纷起身,主动请命。 刘总兵却沉下了脸,颤声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在朝廷攻城期限的逼迫下,一味强行硬攻,已经死伤众多。我……我对不住弟兄们,对不住这些死难弟兄们的父老乡亲……你们……你们都不要多说了,停止攻城吧……所有的罪责我一人承担。” 作者有话要说:  弗朗机是中国古代对西欧的统称,尤其是对葡萄牙的称呼。明朝时期沿海一带的海盗,除了倭寇,还有葡萄牙人。 ☆、倭寇的奸细 刘总兵一番话毕,片刻的沉默之后,营帐中瞬间炸开了锅,众将领分成了两派,以孟云泽为首的主战派纷纷劝说刘总兵,既然已经围了倭寇这么些日子,不可中途放弃、功亏一篑,另有一派则附合刘总兵,认为伤亡太重,不易继续冒险。正吵得沸沸扬扬之时,门外有士兵禀告,说在平海卫的南城门附近抓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刘总兵抬起胳膊制止了将领们的争论,营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众将领纷纷退回各自的座位。刘总兵沉着脸环顾了一下营帐,这才命门外的士兵将人带进来。 门帘掀开后,几个士兵押着两个衣衫褴褛、本地农民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 士兵上前禀告道:“报告刘总兵,方才我军留守在南城门附近的士兵发现这两个男子形迹可疑,他们想趁着暮色进入平海卫的城门。” “哦,你们是什么人?平海卫已被倭寇占领,你们为何要冒险进入?”刘总兵沉声问道。 被押的两个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大人,小人王二,是……是附近的村民。小人……小人的兄弟在……在平海卫,小人心急,想进去探望……” “胡说八道!”刘总兵重重拍了一下案桌,拍得桌上的碗震得咚咚响,“平海卫已被倭寇占领了数月之久,你莫非不知道,还要进去送死?” 王二跪趴在地上,身子颤抖如筛,“小人……小人不知,小人……刚从外地回来。” “你说你是附近的村民,到底是哪个村的?”孟云泽突然开口问道。 王二愣了下,迟疑地回道:“王……王家村。” 孟云泽起身走到他身前,冷冷笑道:“这附近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一个叫王家村的村子,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王二不语,垂着头抖动得更加厉害,和他一起被押进来的那位男子更是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刘总兵沉声喝道:“带他们下去,好好审问。” “且慢。”孟云泽上前拦住了他们,又对刘总兵道:“刘总兵,属下认为这两个人很是可疑。现在已是初夏,可这两个人却身着棉袄,物之反常即为妖。属下建议,当场对这两人搜身,防止他们半路上耍花招。” 刘总兵沉吟片刻,赞许地看着孟云泽,“润甫,你观察仔细,心思缜密,考虑得很是。”说罢冲士兵们使了个眼色,简单吐出一个字,“搜!” 孙医士等几个医士见状,纷纷起身提出告辞。刘总兵心中有事,也不强留,只是点了点头。孙医士和邓如筠等人鱼贯退出了营帐。 顾水璃也想起身离开,孟云泽却拦住了她,他走到她身前,倾身过来附耳轻声道:“外面甚乱,你不要到处乱跑,等我一起走。” 他熟悉的、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侧,饶是已经成婚月余,顾水璃仍是一阵心跳加速、耳根发热。她点点头,继续坐了下来。 果然,不一会儿,士兵从另一名男子的破棉袄夹层里搜出了一枚信封,递给了刘总兵。 刘总兵拆开信封,打开信笺一看,又惊又怒,起身大声喝道:“居然是倭国文字!你们是倭寇的奸细!” 这一声怒喝,震得王二直接瘫软着趴在了地上。 孟云泽刷地抽出了长刀,搁到王二的脖子上,冷声道:“你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否则,我割完了你的手指头,再割你的脚趾头,最后,还要将你的肉一片片削下来。”他语气阴森,别说瘫软在地上的王二,饶是顾水璃,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王二趴在地上不做声,突然闻到一股屎臭味,却是他吓得失禁了。 刘总兵嫌恶地蹙起了眉头,喝道:“拉下去,严刑拷打,务必问个清楚。” 两个士兵上前架起了王二的胳膊,王二立即杀猪般地喊了起来,连声道:“我交代,我交代——” 王二哭嚎着交代了自己的来历。原来,他本是泉州一带的渔民,所在的村子不久前被倭寇攻陷。倭寇抓住了他的母亲和妻儿,威胁他到平海卫送信。 “那他是什么人?也是和你一起的渔民吗?”孟云泽用脚踢了踢王二身旁的那名男子。 “他是……他是……”王二面色惨白,目露惧意,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 众人的焦点都在王二身上的时候,顾水璃却注意到了趴在地上的这个男子。他虽然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但是并没有像王二那样吓得发抖。而且,和一身褴褛的王二不同的是,他身上衣服虽然同样破烂,但是脚下的靴子却做工讲究,靴筒深、靴底厚。此刻他微微拱起了身子,一只胳膊探向了靴子。 “润甫,小心——”顾水璃紧张地站了起来,大喊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一闪,那男子从靴底飞快地抽出一支匕首,猛地跃起身子,如闪电般地冲向了刘总兵。 这突如其来的激变让营帐中的众将领齐齐愣住,唯有孟云泽因为之前顾水璃的提醒,立即反应了过来,眼明手快地将手里的长刀掷向男子,正中他的后背。 那男子中刀后,仍向前冲了数米,最后体力不支趴在了地上,手里的匕首垂落在刘总兵的铁网靴前。 刘总兵身边的侍卫面色煞白,惊魂未定,冲上前又怒气冲冲地补了几刀。这男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早已没了声息。 侍卫一把拽起他的发髻,却一下子将一团黑发拽了下来,露出了剃了半边头的脑袋,原来是一个髡头的倭寇,带着假发搬成了梁国普通农民的样子。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他不对劲,原来是一个倭寇。”孟云泽心有余悸地走了上来,又自责对刘总兵道:“刘总兵,都怪属下疏忽,让大人受惊了。” 刘总兵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神态自若地轻声笑道:“小小倭寇,身处我大帐之中,又能奈我何?”他起身走到王二身前,扬起手里的信笺,沉声问道:“你可知这信上的内容?” 大概那王二一路被倭寇胁持而来,受尽他的逼迫,此刻倭寇已死,王二也放松了许多,他哭丧着脸,摇头道:“回大人,小人是被那倭寇逼迫而来,负责为他领路。小人并不知信中内容。” 刘总兵失望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把他押下去,好生看管。”又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倭寇,“还有这尸体,也拖出去。” 顾水璃愣愣坐在案桌前,身子不能控制地颤抖着,她亲临了这一番以前在电视屏幕上才看到过的激烈剧变的凶残场面,心中震荡不已。她想提出帮着看一看这封信,虽然这个时候的日文和后世也许有些区别,但是应该能够知晓大致的意思。可是,她也明白自己本就未道明来历,若再说出会日文一事,会使自己的身份更加无法解释,搞不好还会连累到孟云泽。因此,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经过了这么一番插曲,众将领也没有胃口继续用膳,便纷纷告退。孟云泽也带着顾水璃一起向刘总兵告辞。 一出大帐,孟云泽便紧紧握住了顾水璃的手,步伐走得甚快。他心中有事,默然不语地大踏步走在前面,顾水璃只好被他带动得一阵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润甫,润甫,你慢一点儿……”顾水璃忍不住叫住了他。 孟云泽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如水的月光下,他沉重的心事都清楚地呈现在脸上,憔悴不堪。 第51节 “瞧你……”顾水璃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凌乱的胡渣,忍不住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心疼地道:“只怕这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吧!” 孟云泽神色烦乱,“方才你也看到了,刘总兵决意停战。这样的话,之前的牺牲和努力就白费了。”他顿了顿,悲愤之色更现,“再多围十天半个月,倭寇弹尽粮绝,平海卫自然可以不攻自破,可是朝廷又下了什么鬼最后通牒!这帮不懂作战的文官,偏偏还要指手画脚!” “润甫……”顾水璃犹豫再三,轻声开口道,“其实……其实我……”她舔了舔唇,看着孟云泽焦虑烦闷的神情,终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其实我懂一点儿日文……就是倭国文字。我……我可以帮着看看那封信,说不定对你们作战有所帮助。” 孟云泽瞪圆了眼睛,“阿璃,你怎么会倭国文字?” 顾水璃在脑中飞快地运转着,是如实告诉他自己穿越的来历,还是随便再编一个理由?左思右想,她艰难地开口:“我……我父亲以前周游列国,曾经去过倭国,会一点儿倭国文字。我……跟着他学过一点儿。”她低下了头,不敢看孟云泽惊讶的双眼,心中暗自说着抱歉:润甫,虽然我仍是骗了你,但是,比起穿越,这个理由也许你能容易接受,也更好对刘总兵解释。 ☆、战事的逆转 刘总兵的大帐里,灯火通明,方才热闹嘈杂的大厅此刻一片宁静。偌大的帐篷里,摇曳的火光照得帐内三个身影瑟瑟抖动,越发显得空荡孤寂。 顾水璃沉静地坐在桌前,微垂螓首,就着油灯,拿着那封信仔细地看着。她眉头轻蹙,神情凝重,火光下,她密密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了一道深深的阴影,遮盖住了她的双眸,越发显得她神色不明。 刘总兵和孟云泽站着不远处,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神情专注的顾水璃,满怀期盼之色。 方才,孟云泽带着顾水璃进入刘总兵的大帐之时,刘总兵正一人坐在灯下,一筹莫展地看着刚刚收缴的那封书信。孟云泽三言两语道明了顾水璃能看懂倭国文字一事,短暂的惊讶之后,刘总兵并未多问,而是满怀希望地将书信递给了顾水璃。 顾水璃将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信对其中的内容理解无误后,这才轻吁一口气,抬头看向神色紧张的孟云泽和刘总兵,轻声道:“这封信是一个叫山下次郎的人写给一个叫四助太郎的。这两人应该都是倭寇的头目,山下次郎此刻正在泉州一带和夏副总兵的军队作战,四助太郎则是平海卫里的倭寇头目。山下次郎在信中告诉四助太郎不必担忧,安心守住平海卫,他即将击退梁国围剿他的军队,前来平海卫缓解这里的围城之困……” “什么!”刘总兵大喝了一声,又惊又急,“子澄他们也扛不住了?” 孟云泽也面现焦急之色,“若让这个什么山下次郎的队伍前来援助,咱们可就更加艰难了……” 刘总兵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不再言语,而是垂头慢慢踱起步来。他背着双手,走几步停下来,摇摇头,叹口气后,又继续慢慢踱着,满面的愁色。孟云泽也沉吟不语,他目光投掷在顾水璃身上,可是却并未聚焦,而是眼神空洞地想着御敌之策。 顾水璃又低下来头,默默看着手中的信,脑中也在飞快地运转着,思索着该如何利用这封信好好做一番文章,帮助孟云泽他们的作战。突然她眼睛一亮,抬头道:“不如咱们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意思?”刘总兵愕然问道。 孟云泽微愣之后,也是眼神一亮,面现惊喜之色,“你是说……” “莫非你也打算仿写一封信,让倭寇半夜打开城门,我们冒充倭寇进去?”刘总兵恍然大悟地看着她。 “不,”顾水璃轻笑着摇了摇头,“城里的倭寇和弗朗机人武器精良,我们的军队即使以这个方法侥幸骗开了城门,进城后也难免会有不小的损失。” “那你打算……” “小女子建议,不如用这个办法……”顾水璃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她的建议。 此时已近深夜,行营里各营帐的灯光大半已经熄灭,漆黑的夜里一片沉寂。唯有刘总兵的大帐中仍是灯火明亮,火光照着三个身影凑在一起,低着头秘密地商讨着。夜风渐起,在营帐之间呼啸而过,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掩盖了他们的声音…… ***** 第二日,刘总兵不顾孟云泽等主战派的反对,坚持退兵。梁军匆匆拔营,往设在许家村的军营退去。数万大军狼狈退兵,仓促混乱,一路上遗下无数来不及收拾的营帐、衣物甚至是破烂的刀枪盔甲,留下一片狼藉的行营。 梁军退兵后,之前战火激烈、硝烟漫天的平海卫南城门前顿时寂静了下来。又过了两日,久未打开的南城门终于缓缓开启,吊桥放下后,一小队倭寇士兵小心翼翼地走出城门四处侦查了一番,确信梁军是真的退兵后,又迅速退进了城内。不一会儿,一支数千人的倭寇队伍从城门策马而出,匆匆往着泉州方向而去。 这数千倭寇在向导的带领下行了小半日的路程。正午时分,他们行至一处凹地,刚刚停下稍事休息之时,突然两面的高坡上鼓声大作,响起了震天的嘶吼声,顷刻间,成千上万的梁国骑兵出现在山头。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如天兵天将一般从坡上直冲而下,迅速包抄了身陷凹地中的倭寇,对他们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慌乱之中,倭寇匆忙作战,他们从弗朗机人那儿获来的弗朗机炮还没有来得及架好,梁军已经策马驰骋到了身前,倭寇只好仓促持倭刀应战。倭寇盘踞平海卫数月,已缺粮十数日,此刻又经过了大半日的路途跋涉,体力消耗甚多。而梁军经过了两日的休整,又是经过选拔的人强马壮的骑兵,对比之下,梁军占了绝对的优势,倭寇很快陷入了败局。 梁军中,除了个个是英勇善战、以一敌十的彪悍骑兵,还有几十条凶猛的猎犬,随着战马奔驰而下,直奔倭寇的战马而去,惊得战马乱了阵脚,乱跑乱窜,怎么也不听倭寇的使唤。猎犬中,更有一条黑色的狼,行动迅捷,如闪电一般直击马匹的咽喉,一路击倒十几匹战马,战无不胜。这支特殊的队伍在前段日子的攻城战中,面对火.枪火炮的密集攻击未能发挥作用,现在在这近身搏击作战中,将它们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这一战,从正午一直厮杀到日暮时分,最后以倭寇的全军覆没告终。孟云泽率领的三千骑兵全歼倭寇五千多名,斩首五百余颗,生擒六名倭首,缴获二十余台弗朗机炮、几百个火铳,另有刀枪等武器无数。梁军这边,仅牺牲三人,受伤十数人。 就在这同一天,除了孟云泽的骑兵埋伏战告捷,平海卫这边,刘总兵亲自统帅上万梁军再次展开了密集的攻城战。 平海卫里的倭寇走了大半,只剩下弗朗机人和一小部分的倭寇。弗朗机人抵抗了小半日后,见梁军前赴后继的攻城战术实在是勇猛,又加上少了共同作战的倭寇盟军,他们无心恋战,便匆匆弃城,准备驾船从海上逃走。 在海上,刘总兵也做好了层层布防。梁军利用风势,用了几只破船载满枯枝干草,浇以膏油,顺风纵火,直奔弗朗机人的大船而去,同时又配以火箭,射向弗朗机人的大船。弗朗机人的大船起火,正在慌乱之时,梁军又派善潜水的士兵潜入水底,凿穿了他们的两艘大船。最后,梁军的十余艘福船突然出现,向弗朗机人包围逼近。弗朗机人靠着先进的火炮,一番顽抗后,最终仍是有三艘大船仓惶逃走。 这一战,梁军不但击溃了倭寇,赶走了弗朗机人,收回了平海卫,还缴获火器无数。刘总兵将缴获的弗朗机炮运回了京城,京城兵仗局里聪慧的工匠们一番研究后,制作出了更加先进的火炮和火铳,加强了梁军的军备力量。当然,这已是后话。 孟云泽他们杀得天昏地暗之时,顾水璃坐在位于许家村的军营中,竖起耳朵听着平海卫方向传过来的隐隐炮声,心里忐忑不安。 那日晚上,顾水璃大胆说出了自己的建议。首先,她仿造山下次郎的笔迹和口吻,给四助太郎写一封信,声称他的队伍在泉州被梁军困住,伤亡惨重,请求四助太郎的援助。同时,梁军佯装退兵,并造出一副仓惶逃走的假象。梁军退兵后,由两名梁国士兵扮成成普通渔民的样子,带着从王二和那名真倭身上搜出的四助太郎信物,进入平海卫城,并递上顾水璃仿造的信件。最后,这两名士兵作为带路的向导,将出城援助四助太郎的倭寇引入梁军的埋伏圈。 她的这一番大胆的设想得到了刘总兵和孟云泽的大力赞同。那一晚,他们又秘密商讨了大半个晚上,对这个诱敌出城的计划进行了周密部署和完善。在此基础上,刘总兵更是作了进一步的拓展,不但要诱敌出城,还要同时围攻平海卫,力争将平海卫一举夺下。 他们那个晚上的计划两日后得到了正式实施,并以梁军的大获全胜告终。 大战这一日,顾水璃在紧张和不安中等了一日一夜,却没有等到孟云泽凯旋归来。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见到了孟云泽派来接她的王海、张峰等人。 原来,昨日孟云泽全歼倭寇之后,并没有立即带着战利品返回营中,而是留下五百骑兵收拾战场,自己率领二千多骑兵马不停蹄地奔赴平海卫的战场,加入了刘总兵的攻城之战。收复了平海卫之后,刘总兵他们并没有率军返回军营,而是直接进入了平海卫城,全面歼灭残留在城中的倭寇和弗朗机人。 第二日上午,顾水璃在王虎、张峰等人的护卫下,跟随军营中剩余的梁军一起进入了满目苍夷的平海卫城。这个被倭寇侵占了数月之久的卫城处处断桓残壁、烟熏火燎,平海卫的居民死伤大半,剩下的侥幸者在倭寇的奴役下也是苟延残喘,此时看到梁军进城,都欢欣鼓舞,不遗余力的帮助梁军找出残留在城中的倭寇。 顾水璃坐在马车上,沿路看到平海卫城里军民们面上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心中大石落地的同时,也是欣慰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不幸的是,笔记本电脑坏了……幸运的是,里面的存稿还在……不幸的是,存在c盘的大纲没了……幸运的是,快完结了…… 不过,虽然没有几章要写了,但是没有大纲好痛苦,我为什么就将它存在了c盘呢?(┬_┬) ☆、平海卫之夜 清理完了平海卫城内城外的战场后,当日晚上,刘总兵甚是高兴,在平海卫衙摆下了庆功宴,把总以上的将领全部参加了晚宴。 顾水璃作为女眷自然没有参加,她和小桃一起留在孟云泽的房间,等着他回来。平海卫虽然被倭寇侵占了数月,但是官署里设施完好,毕竟倭寇和弗朗机人将这里征用了一段时间,自然不会大肆破坏。千总以上的将领入住了平海卫官署,刘总兵和孟云泽等一些高级将领自然安排到了条件最好的房间。 此次收复平海卫,正好离朝廷下的最后期限只有一日,福建将领们终于可以不被问罪。而顾水璃最防备的邓如筠今日并未随军到平海卫,孙医士已经掌握了做药膏的方法,自然不好请求邓如筠继续留在战火纷飞的前线,所以今日在大军开拔的同时,邓如筠随着前去福州府报捷的士兵队伍一起回了福州。 助孟云泽成功抗倭,收复了平海卫,又少了心腹大患,顾水璃身心俱是放松,她心满意足地半靠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坐在一旁的小桃聊着天。 前厅隐隐传来宴会的喧闹嘈杂之声,随着夜风悄然潜入房间,小桃见天色已晚,忍不住道:“夫人,奴婢听宴会上的动静,只怕还得很长一会儿时间才能散呢!我看您也累了,不如不要等将军了,先歇息吧!” 顾水璃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的,大概是太兴奋了,虽然有些累,但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小桃,如果你累了就先去睡吧,不用陪着我了。” 小桃轻笑道:“奴婢也是一样兴奋无眠呢!多亏夫人您想出的计策,才这般成功地打败了倭寇,收回了平海卫。” 顾水璃神色一凝。那日晚上向刘总兵献计的时候,小桃虽然没有同去,但这件事情并没有瞒住她。只是这件事情却不宜被更多的人知道,毕竟,现在是与倭寇对战的非常时期,而且在沿海一带的平民、商贾甚是军队中本就存在许多通倭的奸细,顾水璃不希望自己会倭国文字一事传出去,引来更多的麻烦。她肃容道:“小桃,这件事情就关在心里,以后不要对任何其他人说起,连翠翠也不要告诉。”她见小桃面露疑惑之色,又补充道:“刘总兵那儿,我已经请求他不要对外说起了。” 小桃不解道:“夫人,这明明是一件大功劳,为何您害怕别人知道?” 顾水璃淡笑道:“功劳若被人嫉妒了,就会变成引火上身的诱因。我和润甫都不是在乎名利之人,只期望早些结束战乱纷争,海疆安定,我们也好舒适自在地过日子。” 小桃垂眸想了想,点头道:“奴婢知晓了。夫人和将军都是淡泊名利之人,不希望有太多的纷扰,奴婢会牢牢守住这个秘密的。” 顾水璃轻笑不语,心中却在苦笑,虽然刘总兵保证绝不宣扬此事,但此次参与作战计划的将领甚多,岂有不知晓的道理?只希望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想得太多了吧! 小桃见顾水璃沉默不语,以为她累了,便准备退出房间,一阵粗重而凌乱不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紧接着,孟云泽猛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随着他一起扑入房间的,除了夜风,还有浓重的酒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顾水璃急忙起身,走上前扶住他,一边嗔怪道:“这么大的酒味,你倒是喝了多少酒啊!”从认识孟云泽到现在,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醉醺醺的模样。 “高……兴,今儿高……兴!”孟云泽顺势搂住顾水璃,一双醉眼惺忪的眸子直愣愣地看着她,嘴已经凑上了她的脸。 顾水璃偏了偏头,毕竟小桃还在一旁看着,她仍是有些羞赧,便无话找话地问着:“好像还没有散席吧?我听前边还闹腾着呢!” 孟云泽凑近了她的耳朵,“想你……就先回来了……”他粗重的呼吸带着滚烫的酒气,让顾水璃一阵耳根发热。 她努力扶住孟云泽往下瘫软的身子,累得满头大汗,一边抱怨道:“你的那些个亲兵呢?就这样让你一个人醉醺醺地回来?他们也不怕你走错了路,倒在哪个角落起不来了?” “我……给他们……放假了,让……他们……好好歇歇,喝……喝酒……”孟云泽大着舌头嬉笑道:“我……我是谁呀,千杯不倒……再说……你……你在这儿,闻着你的香味儿……再远……我……我也回得来……” 顾水璃见小桃尴尬地涨红着脸站在一旁,想走又不敢走,想扶又不好意思插手,便道:“小桃,还愣着干嘛啊,还不快给你们将军打洗澡水去。又是酒味又是臭汗,难闻死了!”小桃好似听到了释放令一样,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孟云泽嬉笑道:“我夫人……最是爱干净了……我……我这就去洗澡……夫人……你……你等着我啊……” 洗澡的大桶本就准备好了,放在卧室的里间。顾水璃到了军营十几日,限于条件简陋,一直没有洗过澡,早就浑身难受不已。这个平海卫衙署的条件自然好过军营许多,所以傍晚的时候顾水璃便让伙头军帮忙寻了一只大桶,烧好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 没一会儿,几个伙头军将烧好的热水送了进来。这些日子的相处,顾水璃已经和伙头军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的要求,伙头军们自然第一时间办到。 孟云泽进了一墙之隔的里间洗澡。顾水璃留在卧室里收拾孟云泽刚刚卸下的衣甲,擦拭着他血迹斑斑的盔甲和兵器,听到里间传来哗哗的撩水声,再就是孟云泽不成调地哼着小曲儿,在顾水璃耳中,却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 顾水璃不禁暗自发笑,孟云泽一向都是稳重自持,这样放浪形骸的他,顾水璃倒是第一次见到。哪怕以前在云水岛,甚至是他们新婚之时,孟云泽都没有如此。可以想见,倭寇才是孟云泽的心头大患,这一场胜利对于他而言是多么不一般的欢欣和鼓舞。 没一会儿,里间的撩水声静了下来,顾水璃愣了会儿,急忙起身进了里间。却见地上洒满了水迹,孟云泽却仰头靠在桶壁上睡着了,高一声低一声地打起了呼噜。 顾水璃又好气又好笑,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又觉得心痛不已。她轻轻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水温,却是有些冰凉。她担心孟云泽受凉,又不忍心叫醒他,看着旁边还搁着一桶伙头军送来的热水,便慢慢加进水桶中,一边拿着手巾轻轻擦拭着孟云泽的身体。 孟云泽舒适地嘟哝了一声,微微动了下身子,睡得更熟。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顾水璃心疼得看着孟云泽憔悴枯瘦的脸颊。自从离开云水岛后,孟云泽就没有真正的自在舒适过,他始终心忧抗倭战局。这些日子的征战,更是令他倍加憔悴,皮肤粗糙,胡须杂乱。即使在睡梦中,他仍是蹙着眉头,说明他心中仍是有着深深的忧虑。毕竟,虽然平海卫收复,获得了暂时的胜利,但是在不远处的泉州,周副总兵他们还在苦苦支撑。放眼整个沿海,倭寇的威胁更是没有平息。 他的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大概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最近一次腹部上的伤口已经恢复、平服了许多,不再像当初看到那样可怖。顾水璃轻轻抚摸着那道伤口,不由想到了邓如筠。这一次邓如筠在战场上的表现的确又一次刷新了顾水璃对她的看法。她想,这个邓如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她此次到军营送药,莫非真的只是单纯的为国效力?之前暗害孟云泽的人到底是不是她?若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她想得头痛,索性懒得再想,而是埋头专注地为孟云泽擦着澡,擦完了前胸擦后背,完成这一艰巨任务之后,她轻吁一口气,趴在木桶上,怔怔地看着孟云泽泽瘦削的脸。 他的眉头仍是紧紧蹙着,攒成一个“川”字。顾水璃伸出手,想把这个“川”字抚平,可是怎么也无法抚平。顾水璃一阵心酸,轻声喃喃道:“润甫,我知道你心中仍然担心抗倭的局势。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帮着你,赶走倭寇,平息战乱,你也不用再日日这般忧心……” 她的手顺着孟云泽的眉头,慢慢滑到他的脸颊,轻轻的抚摸着。突然,孟云泽慢慢睁开了双眼,“阿璃……”他惺忪的双眸有片刻的怔愣,随即化为如水的温柔,长臂一伸,将顾水璃拉进了怀里。 “喂……你……”顾水璃的上半个身子被他强劲有力的臂膀揽着,拖进了水里,她还没有还得及惊叫,下一秒,她已经被孟云泽抱进了怀里。他猛地从水中站起,水淋淋的他抱着湿漉漉的她向一墙之隔的卧室走去,留下了一路的水迹…… ☆、重返福州府 刘总兵率军在平海卫休整了短短数日。因泉州告急,刘总兵除了留下无法继续作战的伤兵外,又留下三千精兵驻守平海卫。他则亲自率军,带领着剩下的军队奔赴泉州,援助夏副总兵。 孟云泽自然也是随军出征。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提出送顾水璃回兴化府或福州府,而是认命地带着她一路随行,因为刘总兵亲自指定,顾夫人务必继续随军同行。 表面上,顾水璃随军的原因,自然是继续指导伙头军制作风干、腌制等熟食品,但是实际上,她已经成为刘总兵智囊团中最重要的一名成员。 因为顾水璃的请求,刘总兵并未宣扬顾水璃在作战中起到的关键作用。只不过,他本是粗略的武人,对顾水璃的这番担忧很是不以为然。虽然他绝口不提,但是因为作战是集体行动,时间长了,军中的一些高级将领或多或少都知道了顾水璃留在军中的真实原因。 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梁军斩杀倭寇数万,擒获倭首几十人,缴获各类武器无数,残留在福建境内的倭寇全部被歼灭或驱除。福建官兵一时威风大作、名声四起,福建一带暂时成了倭寇不敢涉足的禁区。 顾水璃在这一系列的厮杀战中,除了继续和伙头军们一起制作各种营养便携的熟食,同孙医士们一起帮助救治伤员,为作战的将士们提供最充足的后勤和医疗保障,同时,也继续发挥她的特长,她审问过被抓的倭寇,翻译过倭寇的密信,也伪造过密信,为梁军夺得一场场胜利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结束了沿海一带的战争后,刘总兵留下部分军队继续驻守各军事要塞,自己率大军班师回福州府。 这样一系列的胜利震惊了朝野,圣上大喜,连发三道圣旨对福建官兵进行表彰。只不过,因为有兴化府失守的罪责在前,福建军中以刘总兵为首的大多数将领都是功过相抵,不升不贬。孟云泽虽然此次战功显著,但因为他在兴化府失守前临时换邓达浩驻守,罪责较大,所以除了仍是保留参将职位、将扣除一年的俸禄减免为扣除半年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奖赏。 当然孟云泽并不会在意,他本不是醉心于名利之人,只要能驱除倭寇,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成功和褒奖了。 顾水璃随着军队回到了福州府,时隔大半年之久,她又一次踏进了孟云泽的参将府。不过这一次,她是以正当名分的正室夫人的身份。 其时已值盛夏,烈日如火,马车到达孟府门口的时候,正午刺目的阳光照得屋檐上的瓦片发射出一片白光,照得孟府的门牌有了几分虚化。 顾水璃在孟云泽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这一次,两人不用再忌讳旁人的目光,大大方方、亲亲蜜蜜地并肩往府内走去。 以吴妈妈为首的一群仆人站在门口迎接他们,正午的阳光照得他们满头大汗,却不敢伸手擦拭。大半年未见,吴妈妈又老了许多,头发更加花白,一向挺立得笔直的腰背也佝偻了些,她的目光不再锐利,而是有了沧桑和无奈。 第52节 红.袖仍然坚定地站在吴妈妈的身侧,像个忠实的卫士。只不过,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敢于昂首傲视顾水璃,而是不得不半垂着头,随众人一起称呼一声“夫人”。 简单地和吴妈妈、孟海等人寒暄了几句,孟云泽带着孟云泽向平夷院走去。 提前回到福州府的翠翠和孟兴等人已经带着人收拾好了平夷院。当初离开平夷院时,这里正被布置成为婚房,现在重新踏入平夷院,屋内屋外鲜艳的红色帐幔绸带仍在,墙上的大红喜字也仍然醒目。 顾水璃步入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不禁感慨丛生,她看着院中熟悉的银杏树和树下随风轻摇的秋千,想到曾经在这里度过的甜蜜的、忧郁的、欢喜的、忐忑的日日夜夜,忍不住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一直走在她身侧的孟云泽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他侧头对她温柔一笑,眼神中带着抚慰,带着并不逊于她的喜悦。 顾水璃回之一笑,她靠近了他的身子,借着宽松衣袖的遮掩,紧紧握住了他温热有力的手,两个人肩并着肩,一起走进了他们以后将共同生活的平夷院。 跟着孟云泽在战火硝烟之中度过了一段军旅岁月,现在回到了幽静安逸的平夷院,顾水璃倍感不适应的同时,也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在这个难得的、平静的、没有战火纷扰的夜晚,两个人自然又是万分感慨、无限恩爱。 第二日上午,顾水璃在满室的白光中醒过来,孟云泽早已不在床上。 “夫人,您醒了。”翠翠和小桃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将军出门去了,嘱咐我们伺候您好好用早膳。” 顾水璃微愣了下,摇头轻笑不语,想不到孟云泽连一日也闲不住,这么快就有事出了门。 翠翠和小桃伺候着顾水璃梳洗,为她换上了胭脂红妆花阮罗绸对襟褙子,梳了精致的牡丹头,又插上了满头珠翠。这些日子顾水璃日日在军营,穿着孟云泽的旧衣,做男子打扮,连洗澡都是奢侈,更别提梳妆打扮。习惯了每日的素面朝天有时甚至是灰头土面,此刻猛地在镜中看到盛装的自己,不禁吓了一跳。 “翠翠,在家里而已,干嘛打扮得这么隆重?”她忍不住微蹙起眉头。 翠翠笑道:“这哪里算什么隆重啊?您现在可是三品官员的夫人,该有的派头还是不能少的。待会儿,吴妈妈等人都是要来拜见您这个女主人的。此外,这些日子,将军在军中一些挚友和同僚的夫人们少不得也要来拜访,您穿得太随意了,可怎么行?” 顾水璃看着镜中精致的眉眼,有些怅然,看来自己即将进入另一种全新的生活,以前那种简单的、随意的、任性的生活只能一去不复返了。 简单用过了早膳之后,果然被翠翠言重,吴妈妈带着红.袖前来拜见。 顾水璃有礼地接待了她们。对待吴妈妈,她顾念着她是孟云泽的奶娘,言语上仍然颇为敬重,只是最后仍是说了几句不轻不重、耐人寻味的话,“吴妈妈,您是润甫身边的老人,我年轻面薄,处事上有什么不周到的还请您多多帮衬。我和润甫都是真心敬重您、孝敬您,这个家,您有精力的话,就费力帮着我们夫妻多看顾些,若精力不够的话,就只管安养晚年,我和润甫还是会好好奉养您。您若想京城了,也只管开口,只要您愿意,我们绝不会强留您。” 吴妈妈是何等明白之人,知道大势已去,便不得不低头,“六奶奶,看您说的哪里的话。老奴这一辈子都是要留在六爷身边伺候六爷、六奶奶的,只要你们不嫌弃,老奴定当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二心。” 顾水璃含笑点了点头,又忙命翠翠和小桃上果盘,和吴妈妈说笑了几句,气氛一派祥和。 对待红.袖时,顾水璃便严肃了许多,“红.袖,你是荣国公亲自选出的人,足以证明你的能干。只是你们六爷的个性,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只希望以后你安守本分,咱们也能和睦相处。” 红.袖的身子微微僵硬了片刻,仍是点头轻声应了声“是”。 吴妈妈之后,顾水璃又接见了其他几个管事妈妈的拜访。她本不耐烦管这些杂事,又见吴妈妈表态极好,便决定仍是让她管家。 当日下午,顾水璃的好友兼义妹夏青青前来拜访,两个人见面,自然又是欢喜无比,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个下午的话,一直说到孟云泽回来打断了他们,方才罢休。 孟云泽一进门看到顾水璃这样一副盛装打扮,眼中闪过惊艳之色,立在门口有片刻的失神。他直愣愣地走进门,走到顾水璃身前,方才注意到了夏青青的存在,不禁讶然道:“原来夏小姐也在这儿。” 夏青青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戏谑道:“孟六哥,你这一进门,一双眼睛就黏在顾姐姐身上了,眼里哪里还看得到别人啊?” 顾水璃轻笑着拍了拍夏青青的肩头,“你这个臭丫头,竟也来取笑我。”又问孟云泽,“是不是就在正屋摆饭,留青青一起用膳?” “哎,顾姐姐,你们二人难得一起吃个饭,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还是回去陪我爹吃饭吧!”夏青青嬉笑着拒绝了她的邀请,又道:“顾姐姐,说好了,明日去我家里……不,是回娘家看看啊!孙姨娘和铭哥儿都念叨着你呢!” 顾水璃笑着应下,又拉着夏青青的手预备再挽留她一番,孟云泽却蹙起了眉头,“夏小姐,我夫人明日可能去不了夏府了。” 顾水璃和夏青青都愕然看着他,又听孟云泽道:“胡巡抚明日在家里备下宴席,请千总以上的将领携夫人参加。”他微微笑道:“夏小姐和孙姨娘应该也会去的,到时候你们在胡巡抚府邸聚一聚也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如果状态好的话,就尽量不休息,坚持日更下去吧,也请亲们继续支持!! ☆、赴宴巡抚府 胡巡抚的府邸位于福州府的中心,距离孟云泽的参将府并不是很远,其规模、布局、建构却是高大气派了许多。前院是高大巍峨的正厅大堂,后院是布局精巧的亭台楼阁。深深庭院之中,更有一个郁郁葱葱的后花园,奇花异草争相斗艳,潺潺流水蜿蜒其中,长廊短桥、绿瓦红墙,花木掩映。行在后花园之中,处处是景、步步入画,清风徐徐,淡香怡人,在炎炎烈日之下,愈加显现出了清静和幽雅。 此时,幽静的后花园里却充满了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胡巡抚的夫人于氏是喜好风雅之人,她将今日的宴席分为两处,男子们自然在前厅由胡巡抚亲自相陪,她则在后花园的花厅里设宴招待诸位女眷。 花厅里摆下数桌,桌上全部是清淡雅致的精美佳肴。在坐的女眷身为武将的妻子,大多也都是出身将门,本是豪爽之人,又加上这是一场庆功宴,更是无拘无束,高声谈笑,欢乐非常。 虽然孙姨娘、夏青青还有邓如筠都被邀请在内,但是他们却没有和顾水璃坐一桌。毕竟,作为妾室,孙姨娘只能和其他一些姨娘坐在一起,而夏青青也和邓如筠这样的未婚女子坐了一桌,顾水璃则甚是荣幸地被于夫人奉为上宾,她不但让顾水璃坐在她的身旁,还对她甚是殷勤备至。 于夫人四十多岁,保养得皮肤饱满、光滑细嫩,一张和气的圆脸,略微发福的身子,看上去雍容华贵。只不过,眼角细密的皱纹和不再清澈的眼眸暴露的她的年龄和经历过的岁月沧桑。 “来,顾夫人,尝尝这道甘露羹。”于夫人冲着一旁伺立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即给顾水璃盛了一小碗色泽醇厚、香味诱人的羹汤。 “于夫人,您太客气了。”顾水璃欠身急忙道谢,不禁很有些尴尬。自从一进府,于夫人就对她表现出了特别的热情和优待,令她有些受宠若惊。坐在这个桌子上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妻子,她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毫无家室背景的一个。此次虽然孟云泽勇猛征战、功劳显著,但是因为之前的罪责相抵,他并没有得到太大的奖赏。因此,桌上一些官员夫人看到于夫人如此优待顾水璃,不解的同时,又有些不服气和酸意。 “于夫人,人家顾夫人年轻,胃口小,又顾忌着身材,可不像咱们这些半老徐娘们什么都不在乎,敢胡吃海喝。您看,您方才给她夹的菜在她碗里都堆成山了,您又给她加这么一碗,可是让她怎么吃得完?”孙元英参将的夫人肖氏仗着自己年纪老,娘家显贵,半讥半笑地说了一句,意在说顾水璃太装模作样,不识抬举。 顾水璃急忙笑着解释,“肖夫人说笑了,主要是早上在家里的时候多吃了些。”又说笑了一句,“早知道于夫人备下了这么丰盛的宴席,怎么都要空着肚子来了。” 一番话毕,众夫人都笑,于夫人拍了拍顾水璃的肩,也是笑呵呵地看着她,一派慈祥。唯有肖夫人酸意更甚,“顾夫人,瞧你说的,胡大人和于夫人设下盛宴款待我们,自然是丰盛精美。你怎么说得像没吃过美味佳肴一般……” 她没有说下去,却不屑地撇了撇嘴,言下之意自然是顾水璃小家子出身,没有见过世面。 顾水璃见肖夫人之前一直明里暗里针对自己,为了调和下气氛,本是随口说笑了一句,想不到又被她上纲上线了一番。一时间,其他的夫人们也停下了说笑,桌上的气氛有些僵硬。隔壁夏青青所在的一桌人也感受到了这边异样的气氛,纷纷探头看过来。夏青青满面忧色,微微撑起身子,似乎准备走过来一探究竟。 “人家顾夫人逗咱们开心呢!”于夫人呵呵笑着打破了僵局,“她是夏副总兵的义女,荣国公府的儿媳,孟参将又和她蜜里调油,人家什么没有见过、没有吃过。”说罢又拉起了顾水璃的手,慈爱地看着她,“只是这一次,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随军出征,也真的是苦了你了。” 顾水璃有些讶然,她明明和这个于夫人是第一次见面,不知她为何待自己如此亲热,就像自己的长辈一般。她还没有来得及谦虚一句,又听于夫人道:“听我家大人说,这次,顾夫人指导伙头军们改善了伙食,将士们吃得饱、吃得好,这才有力气打仗。这次大获全胜,顾夫人可是功不可没啊!” 顾水璃虽然不解于夫人为何如此褒赞她,也只能微微垂下头,谦虚地笑道:“于夫人过奖了,这都是因为胡大人、刘总兵他们指挥得力,将士们英勇善战,我做的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于夫人笑得眼睛眯起,拉着顾水璃的手又夸赞了一番,最后道:“顾夫人啊,不知怎么的,我看到你就一见如故,好像见到了我的女儿一般。我只有一个女儿,可是早早嫁了,早年又随夫君去了四川任上,这么多年都见不到一面。”她停顿了下来,垂头哽咽了两声,一旁的丫鬟急忙递上手帕。于夫人接过帕子试了试眼角,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咱们住得近,你以后啊,只管常来玩,陪陪我这老婆子。对了,听说你教导伙头军做的卤肉、风干肉什么的甚是美味,不知可否指导一下我家的厨子,让我也开开胃口?” 顾水璃越听越疑惑,也不表露出来,只好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这些卤制食品毕竟没有新鲜的食物健康,战场上是出于无奈,平时的话,偶尔尝尝就好。” 于夫人笑容更盛,“顾夫人,你是个真心的实诚人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谦逊沉稳,不骄不躁,又有本事,又能吃苦……” 于夫人这一番盛赞又为顾水璃招来了好些嫉妒的目光。顾水璃只好继续作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谦逊地谢过了于夫人。 回程的路上,夏青青坐上了顾水璃的马车,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顾姐姐,你今日可是大出风头了。”她吃吃笑了一会儿,又收敛了笑意,不无担忧地说:“不过,于夫人这样夸捧你,也不见得都是好事。毕竟,孟六哥的资历尚浅,引来了其他人的嫉妒可就不好了。” 顿了顿,又笑道:“你没有看到,坐在我身旁的邓如筠虽然勉强在笑,脸都是白的呢!” 顾水璃知道夏青青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特别是对邓如筠,虽然她从未在夏青青面前说过邓如筠半句不好,但是夏青青凭着女性的敏感仍然知道了邓如筠和顾水璃之间只是面和心不合。 “是啊,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进了于夫人的法眼了。”顾水璃无奈地笑着,“我一没有拍她的马屁,二不是很会说话,不知她为何这样对我另眼相看。莫非我还真的像她的女儿了?” 夏青青想了想,笑道:“顾姐姐,你也别想太多。不管怎样,于夫人喜欢你,总好过不理你吧!孟六哥这次虽然没有晋升,但是,以他的能力,再加上年轻,以后加官进爵还不是迟早的事情。胡大人刚到福州,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自然想笼络几个得力的干将。我想,于夫人对你的优待,恰恰表明了胡大人对孟六哥的态度。” 顾水璃垂眸思量,确有几分道理,便笑道:“青青,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想事情却比我通透,到底是出身官家的小姐。” 夏青青吐了吐舌头,“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得那么多?只不过是我有一次去找我爹时,他正在和幕僚们聊天时,我一时好奇,便站在门口略听了听。” “哦?”顾水璃一时来了兴趣,“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如果不是秘密的话,不如说来听一听?” 夏青青笑着拍了一下顾水璃,“哪儿有那么多秘密?他们不过是聊了会儿新上任的胡大人而已。”她见顾水璃双目晶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便慢慢道来。 严格意义上说,胡巡抚并不是所谓的新上任,而是升职。他本是浙江巡抚,已在浙江为官近十年。他年富力强,全力整治海防,打击倭寇,所以浙江一带沿海布防牢固,海患甚少。 原福建巡抚在兴化府被攻陷后,便被朝廷降罪,罢免官职,召回了京城待审。朝廷见胡巡抚在浙江政绩颇好,便命他巡抚浙江、福建两省。胡巡抚见福建海防千疮百孔,便立即走马上任,决意励精图治,好好做出一番作为。 刚好前段时间一系列的大捷,越发给胡巡抚打了一针强心剂,他此次设宴招待各将领,既是抚慰,也有笼络,更是鼓励各将领继续为国效力,全力杀敌,打造一个坚不可摧的福建海防。 听完夏青青的讲述,顾水璃欣慰地点点头,“若胡大人真的励精图治,整治海防,那也是福建军民的福气,是咱们的福气。”她想,那样的话,孟云泽也不必常年征战,在生死线上冒险了。 ☆、胡巡抚之托(上) 于夫人那日在宴席上的一番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客气之言,第二日,她便专门下了帖子邀请顾水璃上门做客。 此后,顾水璃便成了胡府的常客。于夫人除了请顾水璃指导厨师们做菜,还时不时举办一些小型的宴会,邀请五六个谈得来的夫人一起逛逛后花园、聊聊天,每一次聚会都少不了顾水璃。 顾水璃本不是喜好结交权贵之人,再加上对于夫人举办的这些官太太聚会实在是兴趣缺缺,所以,每次前往胡府都有些无奈和勉强。 她的这点儿小苦恼孟云泽却没有发觉。回到福州后,他虽然没有了征战的任务,但是每日都要前往刘总兵的府邸议事,几乎没有多少闲暇的时间。胡巡抚大人想整治福建海防,除了加强兵力之外,还准备在沿海要塞处建立卫所、水寨,强化布防和驻守。因此,孟云泽等人天天都在总兵府里商讨加强海防部署的事情,几乎日日都是早出晚归。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聊天时,顾水璃谈起于夫人对她不同寻常地热情和优待,孟云泽总是不以为然地笑笑,“你们这些妇人闲着没事,多聚聚也是好的,免得一人在家里待着无聊。再说,我家阿璃这么懂事,这么惹人疼爱,于夫人喜欢你也是情理之中的。” 顾水璃不甚赞同,还欲反驳几句,孟云泽已经吹灭了油灯,翻身覆了上来,温热粗重的气息喷在她的耳侧,磁性的、低哑的嗓音带着引诱和蛊惑,“长夜漫漫,夫人还是不要老想着什么于夫人了,多想想你的相公吧……” ***** 终于,在胡府做了十多日的常客之后,这一日发生的事情终于再次告诉了顾水璃,她一直以来的怀疑都是正确的,于夫人对她突如其来的殷勤背后的确隐藏着意想不到的秘密。 却说这一日,顾水璃又一次被于夫人请到巡抚府后宅指导厨子做菜。中午的时候,于夫人殷勤地招待顾水璃用了午膳,又称外面烈日似火,留顾水璃在家里午歇。于夫人盛情难却,顾水璃这些日子在胡府也算是待得熟了,又见室外确是火一般炎热,便不得不留了下来。 于夫人的丫鬟雅竹带着顾水璃进了一处小院。这个小院地处后花园的一角,周围绿树环抱,院前流水淌过,清雅凉爽。院子里有一栋雅致的房舍,房间分为里外两间,通往里间的房门上挂着门帘,外间临窗摆着一张湘妃竹榻。 雅竹麻利地在竹榻上铺上了一层薄毯,“顾夫人,这是我家夫人避暑时最爱待的地方。您就在这张竹榻上歇一会儿吧,这里又通风又凉快。”顾水璃谢过了雅竹,正准备在竹榻上躺下歇息,雅竹突然叫了一声,“哎呀,瞧奴婢这死脑筋,忘了带熏蚊虫的熏香了。这里虽然清凉,但是蚊虫也多。”她笑眯眯地看着小桃,“不如小桃妹妹陪我去拿吧,不是很远,就在夫人的花厅里。” 小桃踌躇地看了顾水璃一眼,顾水璃轻笑道:“小桃,你就辛苦一下,随雅竹去一趟吧,我先歇一会儿。” 这些日子以来,她见翠翠年纪大一些,便让她留在府里跟着吴妈妈学着管事,每每出门只带了小桃一人。此刻,小桃和雅竹走后,室内就剩下了顾水璃一人。听到小桃他们的脚步声远去后,小院更加安静,院子里树上传来声声蝉鸣,反而更加衬托了室内的幽静。 顾水璃躺在软榻上,只觉得睡意滚滚而来,她正准备阖眼休息,突然,从里间传来了动静。 “是谁?”顾水璃浑身汗毛竖起,立即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门帘掀开,一个清瘦的身影从里间慢慢踱了出来,来人大概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目光明亮锐利,留着山羊胡,身着青色常服,背部微微佝偻,声音却很清朗,他微微颌首,“顾夫人,老夫胡至宗,多有冒犯。” “胡至宗?”顾水璃站了起来,在脑中搜索这这个貌似熟悉的名字,“您是……胡大人。”她第一反应是胡巡抚在此午休,自己贸然闯入惊醒了他,急忙欠身道歉,“胡大人,小女子不知您在这儿休息,惊扰您了。” 胡至宗微微笑道:“顾夫人,是老夫唐突夫人了。今日是老夫特意求我夫人安排你到此休息的。” 顾水璃愣了会儿,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迟疑地问道:“胡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夫人不必惊慌,请进里间坐。”胡至宗神态自若地笑着,长袖一摆,随手指向里间。 顾水璃知道胡至宗和于夫人既然布局引自己来到这里,自然是做好了周全的安排,说不定之前的殷勤都是为这一刻铺垫。想到这儿,她索性沉静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她倒要看看这胡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胡大人,这里凉爽通风,有什么话还是就在这儿说罢!”顾水璃定定站在那儿,一副绝不挪半步的样子。 胡至宗愣了下,失笑道:“顾夫人,你放心,你比老夫的女儿还要小,又是老夫手下第一爱将的夫人,老夫绝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心思。”顿了顿,又严肃了神色,“老夫就不和你多绕圈子了吧。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夫人说顾夫人你是一个有气节、讲大义、顾大局的女子。所以,老夫想拜托顾夫人一件事。” 顾水璃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这胡大人带上了这么一顶高帽子,她索性装傻,笑道:“胡大人,您是福建一带最有权力的官员,小女子只是一介弱质女流。胡大人还需托小女子办事?您是在说笑吧!” 胡至宗微愣,摇头轻笑,“顾夫人,你倒是精明。”他见顾水璃一脸警觉,始终不愿意进里间,便无奈地摇了摇头,“罢罢,就依顾夫人所言,在这外间聊吧。”他在一高背椅上坐下,抬手道:“顾夫人,你也请坐。” 顾水璃环顾了室内,室内只有两张高背椅,摆在一张桌子的左右两边。现在胡至宗已经坐了一张,她可不愿意坐在他的身侧。她犹豫了会儿,仍是在竹榻上坐了下来,双手局促地放置在双膝上,忐忑地望着对面的胡至宗,好似被审问的犯人。 “顾夫人,不知你可否帮老夫联系到乔思源?”胡至宗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要求。 乔思源?顾水璃在脑中回想着,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她蓦然想到,乔子渊曾经说过他叫乔思源,子渊是他的字。她当时还奇怪了下,怎么有人一见面自我介绍时,不说名,只说字的。 她虽然心中又惊又疑,表面上却仍是在装糊涂,“胡大人,小女子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人?” 胡至宗淡淡笑了,正襟危坐,面容肃然,“顾夫人,明人面前就不要说暗话了吧!老夫将你请到这里,自然是费了一番心思和功夫的。”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乔思源,字子渊,宝昌隆的主人,你的生意合伙人。若不是知道你和乔思源之间的关系,老夫也不会托你办这件事情。” 顾水璃身后的窗子吹进了阵阵凉风,炎炎夏日里,她此刻却升起了阵阵寒意。她不明白胡大人为何要这样郑重地托她找乔子渊,莫非乔子渊犯了什么事情了?他已经失踪了吗?胡大人又是怎样知道她和乔子渊的关系的?她心中思绪杂乱,却犹自嘴硬道:“哦,原来乔思源就是乔子渊啊!我一直只知道他叫乔子渊呢。但是……我……我和那乔子渊只是泛泛之交,胡大人都无法联系到他,我自然更加无法联系到了。” 胡宗至笑道:“顾水璃,乔思源是福州最大商号宝昌隆的主人,他做生意独来独往,从不和任何人合伙做生意。但是,今年初他开了一家饭馆,你成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生意伙伴。这件事情,我说得没有错吧!” 顾水璃微微垂眸,不敢正视胡至宗锐利的眼睛。当日乔子渊为了助她成功留在军营,已经在众人面前说明了此事,此刻她也无法否认,想了想,只好道:“乔公子只不过见小女子略有些厨艺,所以才让我入股的。虽然如此,我们也只是普通朋友,平时很少见面,他连给我的分红都是托人转交的。胡大人,您耳目甚多,这件事情略一打探,便知我所说属实。” “不错,普通朋友。”胡至宗抬手捋须,微微笑道:“听说,当日顾夫人一路寻夫去军营时,是随乔思源带队的商队一同前去。那乔思源一路对顾夫人紧张万分,呵护备至,这……怎么也谈不上是普通朋友吧!” 第53节 顾水璃全身冷汗立即冒了出来,面色刷的发白,气愤地抬起了头,“胡大人,不知是那个小人在背后造下这样的谣言。当日我本是孤身上路前往军营,偶遇乔公子。他见小女子孤单无助,这才顺路帮扶一二。乔公子和我之间清清白白,胡大人,这件事情关乎小女子的清誉,还请胡大人不要偏听偏信,助长了那造谣之人。”她想到在于夫人初次设宴时见到的邓如筠,想也不想地便认定她就是那背后造谣的小人。 “哦?”胡至宗胸有成竹地笑着,似乎能洞察一切的深邃双眸紧紧盯着顾水璃,好似猫儿盯着它抓到的老鼠,“顾夫人说得对,的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小物件,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知这个证物可否说明你和乔思源之间不一般的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猜,盒子里是什么呢? ☆、胡巡抚之托(下) 顾水璃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探头看去,却见小盒子里是一枚白色的玉佩,雕工精致,玉质温润,奇怪的龙头鱼身形状……她眼前一阵恍惚,久远的、被刻意封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又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当日,她在庆丰楼救了偶然闯入的乔子渊,她一时贪财开口要了一万两的救命银子,乔子渊将此玉佩给她,作为换取银子的信物…… 顾水璃面色越来越白,心跳也越来越快,她不禁后悔不已。当日,她虽然打定主意要寻机会将这块玉佩还给乔子渊,并将它放在设有机关的小盒子里,由翠翠和小桃分别保管盒子和钥匙。可是,后来因为孟云泽临时决定年后成婚,她匆匆搬出了孟府,搬去夏副总兵府邸待嫁。因为想着三日后便要嫁回来,匆忙间,自然忘了带这个小盒子。 可是谁承想,婚礼前夕发生了兴化府被攻陷、孟云泽匆匆奔赴战场、婚事中止等一系列剧变。后来她虽然又见到了乔子渊,但是他们谈话的焦点已经从一万两银子转移到了他神秘的义母和合伙开办酒楼的事情上。同时,因为与吴妈妈的矛盾,她一直没有回过孟府,也将这块小小的玉佩连同她刻意封存的记忆一起遗在了孟府深宅。 可是现在,这块玉佩居然被胡至宗翻了出来,并作为呈堂证供摆在了她的面前。顾水璃银牙紧咬,心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唯有翠翠和小桃,小桃一直跟随自己,而翠翠是提前回了福州,她的嫌疑更大。若真的是翠翠背叛了自己,那此刻她已经毫无否认的余地了。 果然,胡至宗见顾水璃呆愣愣站在那儿,垂头不语,脸上神色变化复杂,身子也在隐隐颤抖,便又加了一句,“顾夫人请不要再费心思否认,这个玉佩是你的贴身丫鬟从你的私藏小盒子中取出,交给我的。” “果然是翠翠!”顾水璃脑中一阵轰鸣,她双腿有些发软,僵硬地站了会儿,强自撑着退回竹榻旁坐下,这才觉得刚才那种虚浮缥缈感不再存在,人也冷静了许多。她垂眸想了想,抬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犹自嘴硬地反驳道:“胡大人,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这块玉佩上既没有刻上乔思源,也没有刻着乔子渊……” “顾夫人!”胡至宗面色一冷,将盒子重重搁在一旁的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好似审问犯人的官员震了一下惊堂木。他提高了声音,也更加冷峻,“老夫既然费尽心思找了这些证据,找了你过来,自然是十拿九稳了。”他冷哼了一声,“老夫十八岁中举,十九岁为官,从七品县令做到二品大员,为官三十多年,断案无数,不管是狡猾的、凶狠的、顽固的、嘴硬的……形形□□的罪犯,到了老夫这儿,都别想逃脱。顾夫人……你就不要再妄图狡辩了吧!” 顾水璃双手死死撑住床板,身子忍不住抖得更厉害,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她虚弱地笑了笑,“胡大人,莫非您把我当成您的犯人了?可是小女子明明没有犯任何罪啊!那玉佩是我的私藏之物,你凭什么搜查无罪公民的私人物品。”她脑中慌乱,失了对策,将她原来世界那一套民主法治搬了出来,殊不知现在这儿是一个强权□□的时代。 胡至宗冷哼一声,“你若不配合老夫,老夫说你有罪就是有罪。我作为巡抚浙江、福建两省的官员,搜查我辖区内一个有通倭嫌疑的奸细,有什么不对的?” “什么通倭?什么奸细?胡大人,你……你不要血口喷人!”顾水璃心中惊惶,气愤地瞪着他。 “顾夫人精通倭国语言,而且,你来历不明,还有,连你养的狼也是取的倭人的名字。这些……还不够吗?” “谁说我来历不明?我……我的家就在东边的海岛之上!”顾水璃想理直气壮,可是话没出口就先心虚了几分。 “东边的海岛……”胡至宗轻笑,“可不是嘛,这倭国就在东边的海岛上啊!” “可是……可是我虽然会倭国文字,但我是借此帮助梁军作战的啊!胡大人,关于这一点,您想必也是查访得很清楚了吧……”顾水璃又平静了下来,人也镇定了许多,“若我是通倭的奸细,怎么会帮着梁军对付他们呢?” “那又能说明什么?说不定你是借此取得我们信任,图谋之后的致命一击呢?” “你——”顾水璃气得握紧了拳头,可是胡至宗继续说得更快,“还有之前的兴化府失守一事。本来是由你的夫君亲自驻守,可是他为何会临时换将?他苟活一命,却死难军民无数、损失惨重。老夫甚至认为,不但你有通倭的嫌疑,连你的夫君,都难逃嫌疑!” 在胡至宗一连串又高又急话语的连番打击下,顾水璃的面色越来越白,她无语还击,只能愤怒地瞪着犹自说得飞快的胡至宗。 “但是……”胡至宗话音一转,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只要你助老夫联系到了乔思源,你就仍是知礼明义的贤内助、奇女子,孟云泽也仍是忠君爱国的一员猛将……” 胡至宗露出和煦的笑容,可是看在顾水璃眼里,却是一只笑眯眯的老狐狸。她沉默了半晌儿,终于虚弱地开口,“您既然让我联系乔子渊,总要告诉我个缘由吧……” “好!”胡至宗坐直了身体,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顾夫人是个明白人,老夫也相信你和孟云泽一样,都是忠君爱国,知晓民族大义之人。老夫就和你明说了吧。” “顾夫人可知道,我朝倭患已久。但老夫认为,倭患的主要原因,除了倭寇贪婪成性、凶残暴虐外,还因为我国有太多为了蝇头小利丧失民族气节的通倭之徒。”胡至宗深叹一口气,“平民、商人、甚至是官员之中,都有通倭之人。他们要么假扮成倭寇,同倭寇一起烧杀抢掠,这些年歼灭和俘虏的倭寇中,大抵真倭只有十之三,从倭者却有十之七。更有一些商人直接与倭寇做交易,用我国的商品换取倭寇甚至是弗朗机人的武器,组建船队进行走私和抢劫。老夫认为,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犹难啊!” 顾水璃震惊地坐在那儿,想到了之前孟云泽的猜测,忍不住问道:“您是说,乔子渊就是那通倭之徒?” 胡至宗点了点头,“不但是他,还有他的家族。老夫在浙江整治海防多年,自然对这支最大的海盗势力甚为关注,通过这么多年的探查,对他们的情况也颇为了解。乔思源的义父王振海本是浙江的普通商人,当年因为朝廷实行海禁,他铤而走险出海走私,现在已成为海外最大的海盗,有规模宏大的船队和驻地。他们除了随倭寇一起上岸肆行劫掠,还做着走私的生意。王振海有两个儿子,一个义子。他现在同两个儿子常年居住在倭国,分别负责海外的走私和掠夺活动,他的义子乔思源则在梁国境内做着生意,负责销货,宝昌隆的货品自然大多都是海外走私而来。” “他们一个姓王,一个姓乔,您有什么证据说他们是一伙的?” “老夫自然是十拿九稳了,才会请顾夫人出来帮忙。”他冷笑,“老夫知道王振海在梁国境内必有勾结的商铺,但是因为他是浙江人,老夫也一直认为他销货的渠道在浙江境内,所以多年查访,并无收获。幸好此次朝廷派老夫巡抚福建,更幸运的是,前段时日抓获的倭寇中,居然有王振海的二子王思彤。从他的身上,搜到了和这块玉佩差不多模样的玉佩。这些年来,老夫派过暗探无数,也审问过王振海的手下许多,多少知道了他们的一些秘密。”胡至宗取出了盒子里的玉佩,拿在手上轻轻摩挲,“这块玉佩是权利和身份的象征,只有王振海的两个儿子和义子才有,上面的纹饰略有区别。那王思彤起初也是矢口否认,后来,老夫拿出了玉佩并说出它的来历,他才不得不承认。” “老夫亲自审问,任他王思彤是铜墙铁壁,也得被我生生破出一道口子来。”胡至宗冷冷笑道,“所以,老夫不但知道了他们目前在海外的布局和现状,还知道乔思源就是王振海隐藏在梁国境内的义子。” “目前海外多股海盗势力中,只有王振海势力最大,机警难治,其他则都是蛇鼠一窝,不足为惧。顾夫人,你放心,老夫托你去联系乔思源,并不是要抓到他并杀了他,毕竟,杀了他对我的抗倭大业毫无益处。”胡至宗一双鹰眼紧紧盯着顾水璃,“老夫的真实目的是,通过乔思源联系到王振海,老夫希望——能够招安。” “招安?”一下子被灌入这么多惊世骇俗的内.幕,顾水璃还没有来得及一一消化,又被这“招安”的大胆设想震呆了。 “对,唯有招安,才能真正清除海外的海盗势力,才能真正建立固若金汤的海防。”胡至宗斩钉截铁地说道:“王振海之所以在海外走私,主要是因为朝廷实行海禁,断了他的财路,他为了求利而已。如果放开海禁,实行海上贸易,他们自然不会再挺而冒险。更何况,老夫从王思彤那儿了解到,王振海目前在倭国势力不稳,倭国另有强势力量崛起,对他形成了不小的威胁;除此之外,海外还有其他的海盗势力蠢蠢欲动,对他也有影响。再加上他已近晚年,思乡之情也更甚。这几年,老夫一直派说客前去和他接触,言说招安一事,可是这些说客从未见到他本人,有的甚至被杀,效果甚微。这次能抓到他的儿子,实在是天助我也。若他同意归顺朝廷,老夫不但会放了他的儿子,以及他关在杭州监狱的老母,还会竭力保他平安,许他通商互市。”他结束了长篇大论,定定看着顾水璃,神态诚恳,“所以,就拜托顾夫人了。” ☆、孤单的战斗(上) “我……我能够做什么?”顾水璃仍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平静下来,结结巴巴地问着。 “放心,老夫自然不会要你去当说服他们的说客,当然,你也无法做到这一点。”胡至宗轻声笑道:“老夫已经将刚才所说的招安一事写在了一封信里面,托付你交给乔思源而已。” “胡大人,既然您都无法找到乔子渊,我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顾水璃不禁苦笑,“说实话,我和那乔子渊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若他已经藏了起来,我又到哪儿去找他?” 胡至宗摇了摇头,露出狡黠的笑容,“顾夫人,您不了解男人。那乔思源既然将这么贵重的玉佩赠给你,就不会当你是普通朋友。这些日子,老夫已经派过许多说客前去宝昌隆的各个分店找他,都是无功而返,老夫写的信不少于二十封,现在只怕都原封不动地躺在宝昌隆的柜台下面。”他眸中亮光一闪,“说不定顾夫人此次出面,能够有不一样的结果呢?” 顾水璃苦笑,她想说,这块玉佩并非乔子渊所赠,而是她一时忘了还他而已。可是胡巡抚定会反问,这样贵重的物品,乔子渊怎么会甘心搁在她这里那么久,却从不开口索还呢?他肯定不会像她一样也只是忘了而已。 顾水璃一时心乱如麻,莫非真如胡巡抚所说,他对她很不一样?她思来想去,却无法继续辩驳和推托,唯有垂头不语。 胡至宗见终于说服了顾水璃,轻吁一口气,露出了怡然自得的笑容。他起身走进里间,不一会儿又走出来,将手里的一封信递给顾水璃,笑眯眯地看着她,就像一个慈祥的老者,毫无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锐利的锋芒,“顾夫人,这封信就拜托你转交乔思源了。老夫等着你的好消息。” 顾水璃无奈地接过了这如同烫手山芋般的信件。告别了胡至宗后,她头晕脑胀地出了小院,走了没几步便看到雅竹正站在小道旁等着她。 雅竹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一叠声地说着:“顾夫人,您睡得可好?方才我家夫人见小桃妹妹编的穗子甚好,所以留她在花厅多待一会儿,将这个手艺教给几个丫鬟。所以,奴婢代替小桃妹妹伺候您午睡,您这一觉睡得甚香,直到现在才醒来。” 顾水璃盯着她看了会儿,微微点了点头,“我……睡得很好,辛苦雅竹姑娘了。” ****** 顾水璃带着小桃向于夫人告辞,匆匆上了马车,往孟府而去。回程的路上,她紧紧按着塞在胸前的信,只觉得像火炭一样滚烫,又如巨石一样沉重。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到家,她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孟云泽。这件事情太沉重,她无法一个人背负这样的秘密,她需要听取他的建议。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要隐瞒他任何事情。 她怀着急切的心情赶到了家,却见孟府门口有一支骑兵队伍,十几匹军马排成两排列在门口,十几个士兵站立一旁,人和马都是全副武装,却都是孟云泽的亲兵。 顾水璃下了马车,诧异地看着他们,“吴侍卫,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夫人,将军要出征了。”吴侍卫言简意赅地回道。 “什么?”顾水璃心中大震,她急忙往府内走去,迎面看到孟云泽一身戎装,匆匆向她走来。 “阿璃,你回来了,太好了!正准备差人去巡抚府接你呢!”孟云泽快步走过来,双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你……你又要出征了?”顾水璃有些发懵,“不是……不是把倭寇都赶走了吗?还去打什么仗啊?” 孟云泽眸光一黯,垂头看着她,愧疚之情溢于言表,“阿璃,对不起。不是福建,是广州那边告急,我要率军前去援助。”他声音低了下去,歉意更甚,“时间紧急,我……我不得不现在就出发。” “出发!出发!”顾水璃彻底火了,几乎要暴走,她不顾身边围着的侍从下人,冲着孟云泽吼了起来,“自从回到这个鬼地方,你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出发,说得第二多的就是对不起!” “……对不起……阿璃,对不起……”孟云泽半张开嘴,愣了半天却只能再次无力地吐出这三个字。 “我不要听你的对不起!”顾水璃几乎失去了理智,在她最需要孟云泽的时候,他却又要离开她。她气得大声吼道:“你说赶走了福建的倭寇,就再也不去打仗了。可是现在你又要去广州抗倭。广州抗完了呢?你是不是又要去浙江?还有山东?打完了那里的倭寇,只怕福建又有倭寇了,你再回来继续打。这样的日子,还有没有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阿璃,你冷静点儿……阿璃,你不要生气……”孟云泽急得满头大汗,他紧紧握住她不断挣扎的胳膊,“这次是胡巡抚、刘总兵两位大人亲点我带兵出征。军令如山,我……我也不敢违抗啊……更何况,广州的百姓也是我梁国的百姓,他们遭难,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们需要你,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也需要你。此刻,现在,我需要你待在我的身边!”顾水璃赤红的眼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着。 孟云泽焦急之余,更是愕然。他和顾水璃分离数次,她从未像此次这般激动,他只能继续柔声安抚,“阿璃,乖,别耍小孩子气了。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了。”他将顾水璃揽紧了些,在她耳旁轻声道:“这次主要是胡巡抚下的命令,这是他上任后第一次给我下的命令,我不好推脱和拒绝……” 顾水璃混乱的脑子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的脑中浮现出胡至宗那狡猾的双眸和志在必得的笑容。她想,这个老狐狸,这全部都是设计好的,他选择在这一□□她答应他的要求,为了怕她犹豫和反悔,怕她耍别的花招,他还断了她的退路,将她唯一的依靠孟云泽也差遣了出去…… 她银牙紧咬,定定看着孟云泽,良久才咬牙切齿地道:“你安心出征去吧,注意安全。你……千万不要再受伤了,否则,我那次说过的话仍然作数!” 孟云泽眼圈一下子红了,他不顾周围的仆人,将顾水璃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旁郑重保证,“阿璃,你放心,我答应你!”他低沉的嗓音带了几分哽咽,“……谢谢……谢谢你!” 顾水璃站在门口,又一次目送孟云泽骑着马绝尘而去。她愣愣看着前方空荡荡的道路和仍在空中飞舞的灰尘,只觉得心也好似被挖空了一块儿,随着马蹄声跟着孟云泽远去。 转过身来,她站着沉思了一会儿,昂首大踏步往府内走去,越走步伐越快,越走脚步越重。孟云泽走了,剩下了的硬仗就该她一个人独自打下去了。 攘外必先安内,她决定首先解决内奸的问题。回到平夷院,她立即将翠翠叫进了房间。 “翠翠,我记得以前有一个小盒子让你收着的,你找出来我看看。” 翠翠“哎”了一声,打开床边的柜子,从里面取出那个小盒子递给顾水璃,笑道:“夫人,一直好好放在柜子里呢。对了,钥匙不在奴婢这儿,在小桃那儿。” 一旁的小桃掏出钥匙将盒子打开,呈给顾水璃。 “夫人,您今日怎么想起这个小盒子了?”翠翠随口问着,神态自若,没有半点心虚之态。 “翠翠,你看看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是不是都在?”顾水璃随手将小盒子搁在桌子上,淡淡问道。 翠翠不解地看了顾水璃一眼,仍将盒子一层层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给顾水璃看,“银票,将军的信件,玉簪,金钗、金裸子……夫人,并没有少什么啊?” 小桃却惊呼了一声,“夫人,玉佩,乔公子的玉佩不见了!” 翠翠愣了下,也是面色发白,她慌忙将小盒子一层层又翻看了一边,一边急道:“对,是还有个玉佩,当时说要还给乔公子,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机会还的。怎么会……怎么会……我记得那个玉佩明明放在这个隔层里的,怎么会不见了?” “翠翠,这个盒子一直由你保管,你如何解释?”顾水璃坐直了身子,冷冷开口问道。 “夫人!”翠翠腿一软,立即跪了下来,“奴婢对天发誓,绝没有动过这个盒子。奴婢……奴婢也不知道那个玉佩为何会不见了。这个盒子一直锁在柜子里,柜子的钥匙奴婢收着,而盒子的钥匙却是小桃收着。那个玉佩……怎么会不见了呢?”翠翠既惊愕又茫然,双目赤红,俄而,泪水也涌了出来,害怕地问道:“夫人,那块玉佩不见了,会不会无法对乔公子交代,会不会……后果很严重。” ☆、孤单的战斗(下) 顾水璃盯着翠翠看了半晌儿,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回想这近一年来和翠翠的相处,知道她也不是一个惯于做戏之人。她疑惑地问道:“你以前开过这个柜子没有?打开后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 翠翠一脸的疑惑,“夫人的贵重物品大多收在柜子里,奴婢每过几日都要开过柜子查看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不一样啊?”她拿起盒子反复打量,“至于这个盒子,因为钥匙在小桃那儿,所以奴婢从来没有打开过。谁知道,里面的玉佩居然不翼而飞了。” 小桃一直默不作声地在一旁仔细观察小盒子,突然开口道:“夫人,这个小盒子外观完好,一点儿撬痕都没有。而且,里面的银票和贵重饰物都在,却唯独少了玉佩。奴婢怀疑这是有心之人特意为之,并且还是能够取物无痕的高人。至于目的是什么,奴婢却实在是想不明白。” 顾水璃赞许地看了一眼这个观察仔细、心思敏捷的小丫鬟,她心想,胡巡抚手下高手如云,能人异士甚多,开个把小盒子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是……他们是怎么样进了孟府,又进了她的平夷院,还毫无痕迹地取走了锁在柜子深处小盒子里的玉佩?孟府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众多护卫看守的参将府,平夷院又处于孟府的最中心,若无内应,他们再多的高手,也难以做到。 她想,胡巡抚之所以对她起了利用之心,应该是听了乔子渊和她关系不一般的谣言之后。而散布这个谣言的,除了邓如筠,不作第二人想。算算时间,应该是邓如筠从军营回到福州之后,而那个时间,自己正带着小桃在泉州的战场,翠翠也仍在兴化府。顾水璃心中一时有了断定,问道:“翠翠,咱们不在府里的时候,这里是谁在看管?” 翠翠愣了下,眼睛一亮,“是小红!”她急匆匆地爬起身来,一边怒气冲冲地摩拳擦掌,“看我不撕烂这个小贼妇的脸。” “翠翠,你还是这么鲁莽!”顾水璃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又命小桃将小红叫过来。 小红来了后,开始自然抵死不承认,在顾水璃威逼利诱、翠翠霹雳怒火、小桃旁敲侧击的轮番攻击之下,她终于回忆出了这样一件事情,“夫人,你们搬走后,奴婢和王婆子负责守着平夷院,一直没有任何人进入。只是半个多月前,红.袖姐姐突然带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婆子来过,说是福州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听说夫人新房里的家具样式好,想学了样子回去给他们家小姐打一套做陪嫁。奴婢本来不让他们进的,后来……后来……” “后来你收了他们的银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对吗?”翠翠冷哼了一声。 小红垂下头,颤抖着磕头不已,“夫人,请恕罪。奴婢想着他们只不过是看一看,又是红.袖姐姐引着来的。而且,过后奴婢进去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少,也没有东西被弄坏啊……” “这么说你还没有错了啊,你还受委屈了啊……”翠翠愤愤地卷袖子要上前打小红,顾水璃喝止了她。 她看着小红颤抖着的单薄的肩头,想到她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小女孩,心中也是不忍,轻声道:“小红,你下去吧……我不希望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否则的话,我不会像今天这样好说话。” 顾水璃清冷的声音比翠翠的雷霆怒火更令小红害怕,她连声应下,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夫人,奴婢这就去将那个红.袖找来。”翠翠气冲冲往外走。 “翠翠!”顾水璃无奈地喝住了她,“你总是这副莽撞冲动的样子,叫我怎么放心让你管事?” 第54节 翠翠脸一红,讪讪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顾水璃坐着沉思片刻,招手示意翠翠过来,随手拿出小盒子里的一只金钗递给她,“你放出风去,说将军送给我的金钗不见了。闹得满园风雨了,你再带着人去搜查,最后务必要在红.袖的房里找到这支金钗……” 翠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若红.袖死不承认,说我们故意栽赃害她,怎么办?” 顾水璃冷笑,“那就让小红出来作证,将她方才所说的话在众人面前再说一次。小红本就是吴妈妈的人,她说出来的话,吴妈妈自然不会怀疑和驳回。红.袖带着来历不明之人进入将军寝室,心怀叵测,又盗取我最心爱的金钗,其罪不可饶恕,轻则驱回京城,重则就地发卖。”她冷冷地收住了话语,掷地有声。 她本来最是厌恶这种阴谋诡计,可是今日却不得不用计来对付这个隐藏在暗处,随时都可能跳出来给她致命一击的女子。她想,老谋深算的胡至宗在设计她之前,想必已经查访了孟府的情况,知道唯有红.袖是最恨自己的人,也是他最好利用的人,所以就找了她入手,让她带人在自己的房间搜查了一番。红.袖今日可以带人进她的房间搜查,明日就有可能带人害她,这样一个带着敌意和不轨之心的女子,决不能容她待在身边。 找出了隐藏在暗处的内奸,顾水璃也松了一口气。她将对付红.袖一事交给翠翠,自己一心一意去联系乔子渊。 第二日,顾水璃带着小桃去了宝昌隆。虽然已有大半年未见,而且顾水璃是第一次以女装打扮出现在徐掌柜面前,但是他仍然一眼认出了她,并笑眯眯地迎了上来,“顾公子,不,顾小姐……哦,是顾夫人,好久未见啊!您今日来鄙店,可有贵干?” “徐掌柜,请问乔公子在不在?” 徐掌柜摇了摇头,“我家三爷出远门了,小老儿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 这番回答在顾水璃的意料之中,无奈之下,她只好拜托徐掌柜,若乔子渊一回来,便请告诉他,自己有急事找他。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顾水璃每日去一趟宝昌隆,徐掌柜的回答也都是一样。就在顾水璃心灰意冷,以为乔子渊已经逃难去了海外的时候,这一日下午,徐掌柜意外地没有再说出和以前如出一撤的回复,而是神神秘秘将她引至楼梯下方,轻声道:“顾夫人,请楼上坐。” 乔子渊那间极富有现代特色的办公间里,久未露面的他正在气质从容地做着一件极古典的事情——烹茶。淡雅的茶香在屋内袅袅散开,空气中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笼在薄雾中的乔子渊身着月白色素面长衫,动作沉静优雅,如同天上的明月,孤寂、神秘,又淡然。 这样的乔子渊,让顾水璃始终如法将他和杀人如麻的海盗倭寇联系起来,她一直紧张不安的心情居然莫名地有些平复下来。 “乔公子,好久未见。”顾水璃从容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小桃如同影子一样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她方才本想让小桃留在楼下,可这小丫鬟甚是倔强,坚持要一步不离地跟着她。她想着小桃甚是忠心,关键时刻还能出谋划策,便默认了让她参与这场秘密见面。 乔子渊姿态优雅地斟了两杯茶,送了一杯到顾水璃面前,“顾夫人,请喝茶。” 终于见到了乔子渊,顾水璃心情激动,哪有心思饮茶,急忙开口:“乔公子,我有急事……” “这道白毫银针,味温性凉,有降虚火、解邪毒的作用。顾夫人,我看你神色急促,面容烦躁,似有心急上火之症,正好应该多饮此茶。”乔子渊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茶道世界里,根本没有听到顾水璃的话。 顾水璃无奈,只好端起茶杯匆匆饮了一口,几乎没被烫得大叫。她忍住痛,继续道:“乔公子,我真的有急事找你。” 乔子渊轻笑,“顾夫人一连七日登门拜访,想必的确是有急事。顾夫人不要着急,还请慢慢道来,在下洗耳恭听。” “乔公子,其实我……其实我找你,是要为胡巡抚带一封信。”她没有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乔子渊正要端起茶杯的手微微僵了下,抬眸飞快地扫了顾水璃一眼,仍是稳稳地拿住茶杯,送到唇边轻轻饮了一口茶,这才搁下茶杯,正视顾水璃。他脸上的笑容略微淡去,有了几分严肃之色,“顾夫人,想不到你也被卷入这件事情了。” “乔公子,这是胡巡抚给你的信。”顾水璃将一直揣在怀里的信件递给乔子渊。终于完成了任务,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乔子渊接过信,看也不看地搁在一旁,“顾夫人,不管胡巡抚是因何理由说服你前来送信,反正现在这封信在下已经接了,你也可以回去向他交差了。” “乔公子,你……你就不看看这封信?”顾水璃讶然问道。 乔子渊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用看,这信里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知道。” “你知道?” “胡巡抚托那么多人给我送信,导致我们宝昌隆这段时间最大的业务几乎就是应付他的送信人,他送来的信我自然早就看过了。不过——”他探究地盯着她,“我很好奇他是怎样说服你来送这封信的?”他自嘲地笑着,眉宇间闪过一丝黯然,“顾夫人这么急切地送这封信,不知你是出于民族大义,还是想着为夫效力?” ☆、劝说乔子渊 顾水璃沉默了会儿,看着笼罩在雾气中,面容模糊的乔子渊,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惑,“说实话,我怎么也无法将你与勾结倭寇的海盗联系起来。”站在她身后的小桃第一次听到这件内.幕,闻言身子一震,随即默然无声地继续静立一旁。 乔子渊轻声笑了,声音里有说不尽的悲凉,“那顾夫人你认为在下是怎样的人?” “乔公子年轻有为,不但是宝昌隆的老板,坐拥福建实力最强的商号,而且还不故步自封,既有想法,又敢于尝试新的产业。于国家而言,你是个慷慨捐资的义商;于我而言,你是合作生意的好伙伴,是多次帮我的恩人,更是我谈得来的一个朋友……” 乔子渊盯着顾水璃看了半晌儿,突然放声大笑,突兀的笑声的幽静封闭的室内显得有清晰无比,甚至有几分可怖。小桃勇敢地迈前了一步,紧紧守护着顾水璃。 “我乔子渊何德何能,竟然能得顾夫人如此高看。”乔子渊笑声渐渐淡了下来,他毫不躲避地直视顾水璃,轻声道:“此生能得顾水璃这样一个知己,我乔某也算是值了。” “乔公子,我相信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顾水璃怎么都无法将面前风度翩翩、儒雅淡然的乔子渊和凶悍残暴的海盗倭寇联系起来。一直以来,他对她多次的帮助和解困也令她对他无法心生惧意。她大胆地直视他,道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想,你之所以要兴办酒楼,更多的原因是想转行,不想再继续卖走私品了吧?” 乔公子面色一凝,睁大了双眸,盯着顾水璃沉默了片刻,忽又笑了,他微微后仰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果然知我者,顾夫人也。只可惜现在只怕连宝昌隆都保不住了,更别提那几个酒楼。顾夫人的银子也只好扔在里面打了水漂了。” 顾水璃想到那无功受禄的股份银子,面色微红,又劝道:“其实胡大人对我说过他的想法,想必他在信中说得更清楚。只要你们愿意归顺朝廷,胡大人会力保给你们一个开放的贸易环境。这样的话,宝昌隆也好,酒楼也罢,都可以保下来,你义母和你这些年的辛苦也不会白费。” “怎么胡大人除了让顾夫人你送信,还要你说服我?”乔子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倒是对你颇为看重。” “乔公子,我只是局外人,此刻也不是站在民族大义的高度来质问你、强求你。作为朋友,我只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胡大人的建议。” 乔子渊冷笑,“这些狡猾的官吏,他们说的话怎么能信?” “可是,信不信胡大人的话,应该由你义父决定,而不是你。毕竟,此刻在牢中关着的,是你义父的老母和亲子。应该你义父来决定,值不值得用这种方法来救他的亲人,而不是将这条线断在你这里。”顾水璃本打算置身事外,送完了信就可以功成身退,可是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几句,因为她在心中也比较赞同胡至宗的招安设想,认为这种方法伤亡少、损失小,还可以将一支强劲的海上力量收归己用。倭寇少了这些海盗的相助,就好像被卸下了左膀右臂,不足为惧。同时,对于王振海的一方也是利大于弊。如果能够招安成功,的确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乔子渊神色一震,他盯着顾水璃看了半晌儿,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沉思了会儿,方道:“胡大人的信我会好好再拜读一番的,顾夫人的建议我也会再考虑考虑。只是……”他放柔了声音,目光诚恳,带着关心,“这些事情太过凶险,还请顾夫人以后不要再沾手这样的事情了吧。” 不知为何,听到这关怀备至的一句话,想到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居然还能惦记着她的安危,顾水璃忍不住眼睛有了酸意,她起身微微欠身,道:“多谢乔公子关心。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还请乔公子多多保重。” 乔子渊起身还礼,“非常时期,恕我不能送你下楼了。顾夫人请走好。” 顾水璃带着小桃走到门口,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乔子渊,犹豫再三,好奇心仍是驱使她问了出来:“乔公子,你义母现在是不是和你义父一起住在日本……不,是倭国。” 乔子渊本在立着垂头沉思,闻言愕然抬头看着她,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又听顾水璃问道:“恕我冒昧。虽然我和你义母素未平生,但是在我心里,她是我的同乡,更是亲切的长辈。我……我有些好奇,若你……若你义父真的是……那样之人,你义母怎么会甘心跟他……” 乔子渊面色蓦地沉了下来,冷冷道:“这件事情……好像和顾夫人没有关系吧!”说罢胳膊一抬,示意送客,摆出一副闭口不言的表情。 顾水璃第一次见到冰山般冷峻的乔子渊。她发现乔子渊每次提到他义母都是语焉不详,但是言辞神态上又非常尊敬,想来他义母在他心中是不可触犯的,而她方才好奇心驱使之下的八卦问话却是有些唐突了。她讪讪地笑了笑,冲着乔子渊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小桃离去。 ***** 顾水璃超额完成了胡至宗交给的任务,不但成功将信送到了乔子渊的手上,还说服他考虑一下胡至宗的建议。至于剩下来的事情,她就无法左右了。正如乔子渊所劝说的,这些危险的事情越早脱身越好,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水璃天天呆在府里,除了偶尔去一趟夏府,基本上没有出门。 于夫人倒是一如往常地频繁下帖子邀她入府一聚。顾水璃推了几次后,无奈之下还是去了一次,主要的目的是透过于夫人告诉胡至宗,她已经交了差,接下来的日子只想安分守己地待在府里,一心一意等着孟云泽归来。果然,之后于夫人便没有再派人来邀请顾水璃去巡抚府。 顾水璃外出寻找乔子渊的日子里,翠翠已经成功地栽赃给了红.袖。如同顾水璃之前设想的一样,虽然红.袖百般否认,但是小红真实的证词令她无法反驳。最后,不知如何处理的吴妈妈请示顾水璃的意见,顾水璃毫不心软地给了两个选择,要么送回京城,并且永不再回来;要么就在福州城发卖。 吴妈妈和红.袖始终还是有着不浅的交情,又在顾水璃面前帮着红.袖说了许多好话,见顾水璃不为所动,便只好无奈地将红.袖送回了京城。 红.袖离开的那日,本来拒不愿离开,后来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拖着走的时候,一路上大嚷顾水璃来历不明,将来会给孟云泽招致祸端,在一旁看热闹的翠翠眼疾手快地用抹布堵住了她的嘴。 翠翠回来后,将这件事情当做笑话讲给顾水璃和小桃听。小桃不无忧虑地说:“夫人,您为什么同意送红.袖回京城,若她回了京城之后继续乱说话……” 顾水璃轻笑,“就算她不乱说话,京城里的国公爷、夫人他们就会喜欢我、真心接受我吗?” “夫人,您为人这么好,又多次救了将军。将来进了京城,国公爷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翠翠乐观地劝慰她。 顾水璃不在意地笑了,只要孟云泽对她矢志不渝,其他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虽然顾水璃决定不再参与乔子渊的事情,但是,却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她深居内宅,没有任何消息来源,便只能多和夏青青联系,希望能够从她那儿获得一些消息。 夏青青拥有作为高级官员的父亲,父亲手下又养着一批幕僚,再加上她有着一颗热衷于八卦的心,所以掌握了第一手的消息源。乔子渊不但是顾水璃的朋友,也是夏青青的“乔兄”,所以,即使顾水璃没有开口询问,夏青青也主动地将乔子渊的情况告知了顾水璃。 这一日,夏青青又来孟府做客,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后,话题不知不觉扯到了乔子渊的身上。 “顾姐姐,你知道吗?前些日子一直看不见人影儿的乔公子终于出现了。奇怪得很,他居然和新上任的胡巡抚打得火热,这些日子经常出入巡抚府。听说,胡巡抚和他结成了忘年交,经常留他宿夜饮酒,言谈甚欢。乔公子现在已然成了福州府商界的第一红人,据说,除了商人们巴结他,一些小官也向他献殷勤呢!” 顾水璃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惊,看来乔子渊开始和胡巡抚接触了,看这个态势发展,两个人似乎谈得甚好,胡巡抚极有可能通过乔子渊这条线搭上王振海,从而达到他招安的目的。若真能一切顺利,那么沿海稳定也就指日可待了。 “顾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去见见乔公子吧?我发现他现在真的是贵人多忘事,都有两个月没有给我们分成了。”夏青青不满地嘟起了嘴。 顾水璃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贪财鬼,才几个银子就巴巴儿地惦念着。你也不想想,你这几个月来去过一次便捷酒楼吗?你为酒楼出过一文钱的力吗?” 夏青青讪讪地笑着:“咱们不是股东嘛,股东就是等着分钱的啊!不过,顾姐姐你提醒我了,咱们明日就去便捷酒楼看看去。” 顾水璃虽然对便捷酒楼毫无兴趣,不过她却想借此机会了解一下乔子渊的近况。她略一思量,便道:“青青,不如我们明日一起去便捷酒楼看看,顺便再去宝昌隆逛一逛。” ☆、酒楼的发展 第二日,顾水璃和夏青青带着小桃、胜男,一行四人,再次扮成男装,潇潇洒洒往便捷酒楼而去。 虽然夏青青和顾水璃都知道无论是乔子渊,还是便捷酒楼的掌柜伙计们,都早已识破了他们的女儿身,但是出于习惯,更是出于方便,夏青青仍是喜欢着男装,顾水璃也只好陪着她一起扮成一对翩翩佳公子,摇着纸扇,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逛着。 顾水璃久未出门,便在街上多逛了一会儿,走到便捷酒楼的时候已近正午。饥肠辘辘的几个人闻到便捷酒楼传出的香味,均是眼睛一亮,加快步伐往酒楼走去。 便捷酒楼的生意甚好,楼上楼下坐满了人,五六个伙计正在其间穿梭忙碌着。这几个伙计都很面生,大概是新请的小二,其中一个小二看到顾水璃和夏青青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立即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客官,不好意思,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不知几位客官叫了号没有?” “叫号?叫什么号?”夏青青疑惑地问着。 小二指了指大门口靠着墙的一长条凳子,只见上面坐了十几个短打装扮的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喝茶。小二道:“叫号就是排队等候桌子。几位可以先去门口的小二那里叫个号,再在门口那排凳子那儿坐着等候,叫到你们的号的时候就可以进来用膳了。” 夏青青看了看凳子上坐着的一长排人,瞪圆了眼睛,“喂,新来的,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竟然让我们排队。快,快叫你们彭掌柜出来。” 小二挠了挠脑袋,呵呵笑着:“客官,小的才来不久,不知道什么彭掌柜,现在这里的掌柜姓张。不过,我们张掌柜说了,不管哪个客人,没有空位的时候,都要一视同仁的叫号,不能插队,不然对排队的客官们不公平。” “你——”夏青青气得瞪着他,顾水璃已经忍俊不禁地拦住了她,又对小二道:“这位小二哥,你说得很对,我们这就去叫号。” “叫什么号啊,肚子都饿瘪了——”夏青青嘟起了嘴巴。 “客官,你们若等不及的话,可以去侧门那儿买外卖。”小二又道。 “外卖?什么是外卖?”夏青青更是不解。 小二伸手一指,笑道:“客官到侧门一看便知了。” 夏青青拉着顾水璃到了侧门,却见侧面墙上开了一扇大门,门口摆了一个柜台,两个伙计一个收钱,一个忙着用油纸包打包熟食,有包子、馒头、馅饼、卤肉、香肠、炸鸡之类,品种丰富,香气四溢。柜台前也站了十来个人在排队。 “怎么这里开了个门?”夏青青惊讶地叫了起来,随即又哭丧了脸,“可是这里为什么也要排队啊……” 顾水璃此刻实在是憋不住,蹲在地上捧腹大笑。叫号也好、外卖也罢,都是当初她憧憬便捷酒楼有朝一日生意好的时候,回忆着她原来的世界,所做的美好设想。当初她本是随口一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真的付诸实施。想不到,乔子渊却留心记住了她的话,并真的实现了这个在后世社会才会出现的情景。 顾水璃笑着笑着,眼角开始湿润,鼻子也有了酸意,不知道是笑出了眼泪,还是想到了在背后默默作着这番努力的乔子渊…… 最后,胜男和小桃排队买了些熟食。早已饿得发慌的四个人见侧门靠墙也摆着几条长凳,便顾不得形象,找了凳子坐下来,打开油纸包津津有味地吃着,只觉得是人间美味。 “顾姐姐,”夏青青嘴里嚼着炸鸡,吐词不清地说着,“怪不得便捷酒楼的生意这么好,实在是太美味了!连这个外……外面卖的都这么好吃,里面的菜肴只怕更美味了。” 顾水璃看着她油乎乎的嘴,笑道:“看把你馋的?你想吃,改日咱们早点儿来不就行了。” 夏青青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个乔公子,想不到还真有两下子,将这个便捷酒楼经营得这般红火。”她转了转眼珠,“看来咱们这两个月的分成也应该涨一涨了……” 顾水璃笑着骂她:“怪不得都说商人最是重利。瞧你,才入了点儿小小的股,就钻到钱眼里去了。” “那可不一定!”夏青青反驳道,“你看人家乔公子,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商人,可是人家却很是大方呢!福州城里的商家捐钱捐物什么的,好多次都是由宝昌隆发起的,而且宝昌隆每一次也都是捐得最多。还有,灾年或战乱的时候,宝昌隆还经常设粥棚接济灾民……” 夏青青滔滔不绝地说着,顾水璃却陷入了沉思,她想,乔子渊到底是怎样的人呢?他做着走私的生意,挣着不义之财,却广行善事。胡至宗说他只是王振海的义子,王振海带着亲生儿子避在海外,却将乔子渊一人留在危机四伏的梁国经营销货的渠道,由此看来,王振海对他应该是利用大于爱护。顾水璃想到身上始终带有一股落寞悲凉气息的乔子渊,一股深深的悲悯和同情不禁涌上了心头。 ***** 吃饱喝足后,顾水璃和夏青青又往宝昌隆而去。顾水璃知道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乔子渊又忙着和胡至宗打交道,肯定很难在宝昌隆见到他,所以本来也没有抱着见到乔子渊的指望,而只期望通过徐掌柜了解一下乔子渊的实际近况。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们一进宝昌隆,便看到乔子渊正站在柜台前和徐掌柜说话。月余未见,他瘦削了许多,宽大的暗青色长袍松松地套在他颀长的身材上,微风吹过,衣摆轻舞,显出了几分空荡。 第55节 “乔兄,想不到你居然在店里。”夏青青笑着打起了招呼。 乔子渊愕然回身看过来,门口的亮光刺得他的双眼微微眯了下,看清来人后,急忙迈开大步迎了上来,“顾……顾兄第,夏兄弟,什么风儿将你们两位吹来了。” “乔兄,我们刚从便捷酒楼过来,想不到你将酒楼经营得很好啊,生意很是红火。”夏青青由衷地赞着他。 乔子渊轻声笑道:“哪里哪里,夏兄弟抬举。便捷酒楼能有今日,还不是靠两位当初的慷慨入股,献言献策。哦,对了,前段时间太忙了,忘了将两位这两个月的分成给你们,我待会儿让伙计们包了给你们送去。” 顾水璃有些难堪,好似他们是特意上门要钱的一般,急忙道:“乔公子,不急不急。你忙你自己的事情要紧,那个分成给不给都可以。” “那怎么行?”乔子渊正色道,回头对徐掌柜道:“你派个伙计去一趟便捷酒楼,让张掌柜将顾公子和夏公子两位上两个月的分成送过来。” 这次连夏青青也不好意思了,连忙摇手,“乔兄,不,不要麻烦了。我们只是来看看你的,可不是来要什么分成的。” 乔子渊更加坚持,“不麻烦,之前本是我的疏忽,正好两位兄弟前来看我,这样吧,两位请到楼上坐。” 上了二楼,几个人坐在临窗的小会客室里,一边透过窗子看着街景,一边随意聊着。顾水璃见乔子渊虽然谈笑风生,神色如常,但他的脸颊微微凹陷了些,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眼中也有血丝,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紧张和疲态,她忍不住问道:“乔公子,你……这段时间可好?” 乔子渊看着她,唇角微扬,想了想,意有所指地道:“还好,有些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顾水璃见夏青青在一旁,也不好再深入问下去,只好点了点头,轻笑不语, 又聊了几句,乔子渊偶然提起店里刚到了一批从西域运过来的西洋货,有很多新鲜有趣的货品,夏青青听了不禁倍感兴趣,拉着顾水璃要一起去看一看。顾水璃借口疲惫,不想动弹,夏青青便带着胜男跟着伙计一起下楼去了库房。 叽叽喳喳的夏青青走后,场面立即冷清下来。顾水璃听到夏青青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楼底,看着乔子渊笑道:“乔公子,支走了青青,想必是有话要和我说罢?” 乔子渊眉头一挑,讶然道:“怎么不是顾夫人有话要和我说吗?我方才见你一直欲言又止,这才想办法将夏小姐支开。” 顾水璃知道时间宝贵,也不再多废话,便道:“乔公子,听说你现在经常出入于巡抚府,不知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乔子渊沉吟片刻,探究地看着她,“顾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胡大人派您来试探我的真实想法的?” 顾水璃脸色微红,郑重了神色,诚恳地看着他,“乔公子,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当你是难得的朋友。当日是我帮助胡巡抚联系到了你,若你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伤害,我……我也是于心不忍,也是有责任的……” ☆、再探乔子渊 乔子渊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了些微的笑容,“顾夫人,感谢你的关心。方才我已经告诉你了,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但是,也不是真的那么顺利,毕竟,其中的难度和阻力太大。” “你义父的态度是?”顾水璃忍不住问道。 乔子渊微愣,想了想,轻声道:“我义父的心思,一般人都不可能猜得透。不过,现在关在福州府衙大狱里的张思彤,也就是我二哥,是我义父的亲生儿子。我想,胡至宗以他为要挟,我义父多少还是会考虑一番的。” “乔公子,我想你也是很希望你义父能够同意招安的吧?毕竟,那样的话,你们既可以减少伤亡,也可以正常合法的做生意,于国家民族百姓而言,更是真正的幸事。” 乔子渊嗤笑一声,“胡至宗给出的条件的确是很诱人,只是不知道这番布局是否只是一个陷阱而已。毕竟,我义父和梁国官兵对抗多年,他们早就对他恨之入骨,视他为肉中刺、眼中钉,巴不得除之而后快……”他突然停住了话语,转而探究地看着顾水璃,“顾夫人,你现在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为何还敢前来找我?我可是和那些杀人如麻的倭寇是一伙的,你就不怕我?”他眼神微暗,自嘲地笑了,“还有你那一身正气、嫉恶如仇的夫君,他若知道我的身份,只怕恨不得亲手刃我为快。” 顾水璃愣了会儿,竭力稳住神色,“乔公子,我只是势微力薄的一介女流,无力左右任何局势。我只是同普通民众一样,惟愿早日结束战乱纷争,天下太平,阖家欢乐。毕竟,如果招安一事进行顺利,换得沿海太平,我家夫君也能够少些征战、少些风险。” 乔子渊盯着顾水璃看了会儿,突然又展露了笑颜,本有些疲态的面色立即生动,有了几分耀眼的神采,“说实话,顾夫人所盼也是乔某人所想,只愿一切稳妥顺利……”他压低了声音,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能够如君所盼。” 接下来的话题就无法再深入谈下去了,毕竟涉及到真正的机密,乔子渊不可能透露给顾水璃。没一会儿,夏青青兴奋地咚咚咚跑上楼来,小脸发红,眼睛发亮,“顾姐……顾兄,你真的应该去看一看,有好多有意思的西洋品,看得我眼花缭乱呢!”说罢又看着乔子渊,“乔兄,我喜欢那个可以放在怀里的钟表,你优惠点儿卖给我吧!”她眨了眨眼睛,“我可是你们的钻石会员呢!” 乔子渊轻笑,“那是自然,只要夏兄弟喜欢,价钱都好说。” 几个人下了楼梯,正好便捷酒楼的伙计将顾水璃和夏青青两人的分成送了过来。夏青青直接用这笔钱买了几件西洋品,撺掇着顾水璃也选了好几件。两个人告别了乔子渊,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程。夏青青是因为满载而归,顾水璃则是因为看到招安一事平稳推进,乔子渊一切平安,而心下宽慰。 接下来的日子,顾水璃守在家里,一心一意等着孟云泽打完仗平安回来。她收到过孟云泽的几次家信,信中的内容如往常一样,简单介绍了一下近况,表达了对她的思念,都是报喜不报忧,只是只字未提归期。 顾水璃也给他写过信,信中委婉地提出她能否继续前去帮助他作战,不过孟云泽立即回信拒绝了她。他表示,毕竟他现在只是协助作战,作战的战略部署和决定权在广东将领一方,而且,他实在不愿意顾水璃继续跟着他受苦,在一群陌生的男子面前抛头露面。 顾水璃只好安分守己地守在家里。她现在已经成为孟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处理了红.袖之后,吴妈妈之流再也不敢和她作对,而是对她言听计从。顾水璃也照样倚重吴妈妈,孟府上下一团和气。 现在最忙的是翠翠,她继续跟着吴妈妈学着管事,因为顾水璃打算以后翠翠成婚了,留她在身边做管事妈妈。而翠翠和张峰的婚事已定,就在年内完婚,翠翠忙着管事之余,还要准备自己的嫁妆。 可是准新郎官张峰此时却跟着孟云泽去了广东的战场。当日孟云泽出发时,本来只带了王虎,打算留下张峰继续保护顾水璃,同时也方便他筹备婚事。只是张峰也是有志气之人,他想在成婚前再立些军功,受些奖赏,也好风风光光地成婚,因此执意请命跟着孟云泽去了广东。 令顾水璃庆幸的是,孟云泽他们此次出征,并未带上猎犬随征,所以八公也留了下来,顾水璃隔三差五地便将八公接回孟府住一两日。八公已经长大了许多,高大勇猛,动作敏捷,但是它对顾水璃的依恋之情却一如既往,只要见到顾水璃,就欢快地围着她打转,在她身边蹭来蹭去。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最害怕八公的小桃也慢慢不再恐惧它,有时候也大着胆子尝试着用手摸一摸八公光滑的皮毛,八公便会友爱地蹭着小桃的手心,令小桃又惊喜又新奇。 顾水璃有时候也和夏青青一起出门,逛逛街,购购物,在便捷酒楼吃吃饭,他们后来又去了几次宝昌隆,但是再也没有见到过乔子渊。 乔子渊的消息仍然源源不断地从夏青青那边得来,他仍然和胡至宗相交甚密,据说已经成为巡抚府的常客。顾水璃猜想,看来招安一事仍在商谈之中,大概王振海一方还是疑心甚重,所以让乔子渊继续与胡至宗紧密联系,打探他的诚意。顾水璃通过和乔子渊的两次对话,感到乔子渊应该也是赞成招安一事。以她对乔子渊的接触和了解,他并不是一个嗜血好战、残暴冷酷之人,想来他之所以会和海盗们一起,做着为虎作伥的事情,也有着他的不得已,毕竟王振海是他的义父,这是他无法选择的事实。她想,乔子渊之所以热衷于捐款捐物、做善事,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宝昌隆树大招风,不得不以善举作掩护,另外在很大层面上也是为了恕罪吧! 只是令她疑惑不解的是,既然王振海是海盗,乔子渊的义母怎么会甘心嫁给他?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段时日,想到后来她自嘲地笑了,穿越女不见得就一定都是正义凛然三观正,看来她以前仅仅因为乔子渊的义母同为穿越者,就对她心生亲近,甚至爱屋及乌地对乔子渊也有了好感,现在想来实在是幼稚之极,也是可笑之极。不过幸好到目前为止,乔子渊对她都只有帮助,而没有伤害。 日子一晃就到了九月底,秋日的凉风吹黄了树叶,吹落了残花,平夷院的地上铺了一层金黄的银杏叶,走在上面沙沙作响,小红他们却不敢去扫,因为怕打扰了正在室内酣睡的顾水璃。 顾水璃近来特别嗜睡。不知是因为秋高气爽,气候宜人,还是因为前几日收到了孟云泽的来信,得知他已经成功击退了广东的倭寇,不日即将返程归来,心情放松之下,她便睡得格外香甜,晚上一觉睡到天亮还不够,白天也时常犯困,要回房里补眠。 这一日,天气晴朗,和风徐徐,顾水璃如往常一样在房里午睡,小桃偷了个闲,陪着翠翠出门去买嫁妆,留下小红在顾水璃身边伺候。 顾水璃睡得香甜,正做着孟云泽得胜归来、两人团聚的美梦,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小桃惊慌的声音,伴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声,踩得地面上的落叶沙沙作响,“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顾水璃从美梦中被惊醒,一阵心惊胆战,猛地坐了起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莫非孟云泽出事了? 转眼间小桃已经气喘吁吁地进了房间,顾不得行礼请安就冲到了顾水璃床前,一边对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的小红道:“小红,你……你快出去,把门关上,我有紧急事情要禀报夫人。” 小红经过他们的调.教,懂事了许多,也忠心了许多,她并不多话,点点头便向门口走去。走到门槛处又听小桃嘱咐道:“翠翠随后也会回来,你看好门,连她也不要进来。” 小桃出去关上门后,翠翠又对顾水璃解释道:“奴婢比翠翠跑得快,一口气就跑回来了,她还在后面,只怕马上也要回来了。” 顾水璃见一向沉稳的小桃露出了少有的慌乱之色,不禁更是紧张,连声问:“小桃,出什么事情了?是不是你们将军……”她面色发白,心跳如擂鼓,一时间,身子也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不是,不是将军。”小桃见顾水璃紧张慌乱的模样,急忙跪下请罪,“奴婢该死,贸然惊扰了夫人,害得夫人担心了。” 顾水璃听闻不是孟云泽有事,立即安定了许多,她身子一松,靠在了床头,又问:“小桃,你起来说话,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小桃谢过顾水璃,起身后贴心地在顾水璃背后放了一个靠枕,又掖了掖她的被子,这才道:“夫人,您听了别着急,好像是胡巡抚出事了,乔公子那边,大概也是形势不太好……” ☆、风云突起时(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水璃又坐直了身子,紧张地问着。 小桃便细细道来:“午膳后奴婢见您睡得正熟,便陪着翠翠一起出门去街上逛一逛,看看有没有合心的物品,买来充作她的嫁妆。我们走到了宝昌隆门口,却见一向生意兴隆的宝昌隆居然破天荒地关上了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奴婢知道您一直关心宝昌隆的情况,便急着赶回来告诉您这个消息。走到巡抚府的时候,又见巡抚府门口一反寻常地围了许多的士兵,他们都是全副武装,不像是守卫,倒像是在封锁巡抚府。奴婢在街上打探了一下,这些士兵好像是安王府的。” “宝昌隆关门了,巡抚府被封锁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顾水璃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还有,怎么又冒出来了个安王府?” 小桃也是疑惑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见那些士兵一个个凶悍蛮横,不敢多问,也不敢多呆,就继续往府里赶。经过福州知府衙门的时候,看见门口贴了告示,围了好多人在看。奴婢一时好奇,挤进去问了问,据说是一个叫王振海的大海盗被官府抓住了,现在就关在福州府衙的大狱里,明日午时三刻就要斩首示众。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都称杀得好,大快人心。”她紧张地看着顾水璃,眼睛深处闪着惧意,“夫人,这个叫王振海的是不是和乔公子有什么关系啊?” 顾水璃脸刷的白了,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这段时间,她因为身体不适,足不出户地在家里关了几日,没有打听外界的情况。她还以为招安一时正在顺利进行,想不到才几日功夫,居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听小桃的描述,无疑是招安一事已经失败,王振海被俘,即将被杀,胡至宗也被控制,只是不知乔子渊现在如何了? 她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安王府又是怎么回事?久远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脑海,她在庆丰楼第一次见到乔子渊的时候,他就是带着伤被安王府的人追杀,这才不得不避到她的包房,从此开始了两个人的牵绊……可是她明明记得后来乔子渊曾经说过,他和安王府的矛盾已经解决了啊? 顾水璃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走,咱们出门去。” “夫……夫人,咱们去……去哪儿?”小桃愕然,结结巴巴地问着。 “既然宝昌隆已经关了门,那咱们先去巡抚府看一看。”顾水璃已经匆匆从床上下来,穿上了鞋子。 小桃慌忙帮助顾水璃穿外衣,一边劝道:“夫人,巡抚府已经被封锁了,您只怕进不去啊!” 顾水璃微愣,随即摇了摇头,毅然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们从后门进去,就说找于夫人,也许能够行得通呢。总比关在家里干着急的好。” 小桃无奈,只好匆匆帮顾水璃穿好外衣,盘了个简单的发髻,两个人正准备出门的时候,翠翠刚刚气喘吁吁地回来,正在门口和不让她进门的小红理论。 “夫人,您起来了?”翠翠见门打开,急忙迎了上来,又嗔怪小桃,“你方才怎么一溜烟就跑不见了,让我好一通找。” 顾水璃也来不及和她多说,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吩咐翠翠:“我有急事带着小桃出一趟门,你和小红在家里看好院子。”她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停下来转身对小红道:“你快去厨房取几块熟牛肉包好,直接送到大门口,我在那里等着你。” ***** 顾水璃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也许这一趟不会有半点收获,但是内心的不安驱使着她不得不走这么一趟,而不是毫无作为地待在家里。她不愿兴师动众让其他人知晓此事,便没有架马车,而是带着小桃步行往巡抚府走去。所幸巡抚府和孟府相距不远,没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巡抚府的后门口。 后门在一条幽静的偏巷里,此刻门口果然也站了几个士兵,只是没有前门那么紧张肃穆。士兵们看到顾水璃带着小桃走近,立即将手里的长.枪对准了他们,呵斥道:“什么人?” “几位军爷,”小桃笑嘻嘻地道:“我们是孟参将府里的。我们夫人刚制了些熟牛肉,吩咐我们给于夫人送来。”说罢将手里的熟牛肉打开给他们看。 一位士兵道:“小姑娘,快回去吧,现在外人不能随意进出巡抚府了。” 顾水璃上前,讨好地笑着:“军爷,只不过是几块熟牛肉而已,我们如果不送进去,回头在我们夫人那儿交不了差啊。你们行行好吧!” 另一个士兵嗤笑一声,“明日都不知道在哪儿的人,还吃什么熟牛肉。你回去告诉你们夫人,以后不要再和巡抚府的人交往了,免得引火上身。” 顾水璃更是心惊,表面上却仍是努力带着笑意,“这位军爷,瞧您说的,是否继续交往是我们夫人决定的事情,我们现在只是要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务。”她稍稍收敛了笑意,加重了语气,“再说,巡抚大人可是正二品的朝廷官员,是皇上看重的人。我不知道几位受谁人指使,守在这儿,我只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了一番,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士兵道:“孟参将的顾夫人我略有耳闻,她曾经随军出征,帮助制作将士们的伙食,还亲自护理伤兵。我家小弟在泉州作战受伤的时候,还有幸受过顾夫人的看护……”他看向其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士兵,“据说顾夫人制作的熟食甚是美味,我家小弟回来赞不绝口。听说,巡抚府里的于夫人也很爱顾夫人做的熟食,还经常请她上门指导制作方法。大概顾夫人还不知道这一突变,所以仍派人送了熟牛肉过来吧!” 小头目犹豫了下,点头道:“顾夫人在军中的义举我们都有耳闻,我们对孟参将也甚是仰慕……”他看向顾水璃,沉吟片刻后,道:“这样吧,你们速去速回,送完了东西就立刻出来。我们弟兄几个还有两个时辰就要换岗了。你们若出来晚了,换班的弟兄们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放你们出来了。” 顾水璃千恩万谢,又让小桃取出一块熟牛肉送给他们,“几位军爷,想必你们站在这儿也是又累又饿了。这牛肉是我家夫人亲自做的,是熟食,可是直接吃,你们尝尝鲜?” 小头目也不推辞,笑呵呵地收下了牛肉,又命士兵打开了巡抚府的后门,只见里面正守着一个愁眉苦脸的看门婆子。顾水璃之前经常出入巡抚府,这婆子自然也认识她,此刻,婆子看到门打开,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叫了出来:“顾——” 小桃急忙上前打断了她,“刘妈妈,我家顾夫人刚做好了些熟牛肉,给于夫人送些来。您快带我们去找于夫人。” 刘妈妈连连点头应下,又害怕地看了一眼门口的士兵,也不敢再多话,带着顾水璃他们就往宅子里面走。 守门的士兵见状,更加不疑有他,便在门口嘱咐了一声“速去速回,不要耽搁。”就关上了门,分食那块熟牛肉去了。 刘妈妈领着顾水璃和小桃一路埋头不语,很快便到了于夫人的花厅。丫鬟进去通报的时候,顾水璃站在门口,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一个多月未来,这里俨然已经变了一个世界。虽然花草树木依然茂盛,亭台楼阁依旧雅致,但是处处却充满了死气沉沉的、颓败的气息。路上偶然见到一两个丫鬟婆子,也都是面色惊惶,紧张不安。 于夫人得知顾水璃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上门拜访,立即走出来迎接。顾水璃吃惊地看到于夫人老态毕现,双目红肿,面皮浮肿,未施粉脂的面颊上布满了细纹和斑点,还有无法掩饰的泪痕。 “顾夫人,你……你怎么来了?”于夫人看到顾水璃,又是惊讶又是感慨。 顾水璃急忙上前见过于夫人,时间紧迫,她也不多寒暄,凑近了于夫人在她耳旁轻声道:“于夫人,我是来见胡巡抚的。门口守门的士兵只给了两个时辰的时间,还请于夫人行个方便。” 于夫人之前参与了胡至宗设计顾水璃送信一事,此刻也隐隐明白顾水璃的来意,她也不多说,拉着顾水璃的手就进了花厅,随口吩咐身边的一个丫鬟,“雅竹,你快去书房把老爷请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又对其他的丫鬟们道:“你们都守在门口,一个都不准进来。” 一直紧跟着顾水璃的小桃闻言不安地看着顾水璃,面带询问。顾水璃犹豫了下,点头道:“小桃,你也在门口等着吧。”说罢跟着于夫人进了花厅。 ☆、风云突起时(下) 于夫人拉着顾水璃进了花厅,一进门就掉下泪来,“顾夫人,这样危急的时候,你怎么就冒险跑进来了?”说罢,拉着顾水璃一同坐在罗汉床上。” 顾水璃急忙掏出帕子递给于夫人,问道:“于夫人,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突变?” 于夫人叹了口气,“谁知道呢?这两个月以来,我家老爷费尽心思和那乔思源商谈,终于说动了他,又通过他联系到了王振海,说服了他同意被招安。前几日,我家老爷下令释放了王振海的老母和二子。昨日,王振海前来拜见我家老爷,两个人本来在书房里密谈,突然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闯了进来,带走了王振海和他的随从,又将我们巡抚府给封锁了起来。” “那些士兵是谁的手下?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封锁巡抚府?”顾水璃吃惊地问着。 “是安王那老东西!”随着一声苍老悲愤的声音,胡至宗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数月未见,胡至宗的须发白了大半,布满血丝的双眸中充满了疲态和愤恨,他腰部佝偻,步伐不稳,远没有上次见到的那种精气和锐气。 第56节 顾水璃忙起身见礼。胡至宗点了点头,随意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自嘲地问道:“顾夫人,这样特殊的时刻,你冒险进府,莫不是来找老夫兴师问罪的。” 顾水璃摇头,“胡大人,我记得半个多月前见了一次乔子渊,当时他说招安一事进行地甚是顺利。方才于夫人也说那王振海已经同意前来招安,为何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胡至宗冷笑,“本来一切都按老夫的计划进行,谁知安王那老东西暗中布下了局,关键时刻来了这么一招,让老夫猝不及防。”他深深叹了口气,“老夫更担心的是,若杀了王振海,他的手下为了报仇,必然会展开更激烈的反扑。沿海危矣,老夫之前的努力也都功亏一篑了啊!” 顾水璃闻言心情更是沉重,想到了她主要的来意,急忙问道:“胡大人,宝昌隆已经关门了,不知乔子渊现在在哪里?他是否也连同王振海一起被抓了?” “你放心,那小子机灵得很,此刻应该没有事情,但是时间长了就说不准了。”胡至宗继续道:“昨日老夫和王振海在密谈的时候,乔思源并未进来,而是单独在另一间房里休息。后来安王的手下带走王振海和他的手下后,老夫去那间房查看过,已经空无一人,我想他应该已经趁乱逃出府了。” 顾水璃闻言松了口气,又听胡至宗道:“不过逃得了今日,也难逃以后啊。安王已经提前上奏皇上了,他昨日来的时候带来了皇上的密旨,说王振海背华勾夷,罪逆深重,命就地枭示,其手下一律捉拿归狱,从严审判。还说老夫纵容海盗作乱,招安之策实为不妥,要革职待审。朝廷派来问罪的官员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老爷,那可怎么办啊?”一旁的于夫人六神无主地问着,又啜泣了起来。 胡至宗烦躁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老夫也不能强出头了啊!” 顾水璃闻言愤然道:“胡大人,当初您可是应允了不会伤害乔子渊,我才会同意替您送那封信,还数次帮您劝说乔子渊。王振海也是因为您招安一说才前来投诚,您这样做,太不道义了,与出尔反尔的小人又有何区别?” 胡至宗瞪着顾水璃看了半晌儿,却无力发火,只能颓然道:“事到如今,老夫也没有任何挽转的能力了啊。老夫为招安一事经营多年,当今圣上已多年不主事,自从几年前镇远侯萧定邦被满门抄斩后,现在朝廷都是大太监刘振和宰相张鸣德二人把持。老夫虽然极其不耻这二人的为人,但为了抗倭大业,这些年来也不得不和他们虚与委蛇,昧心去讨好他们。老夫招安的计谋曾经向张鸣德请示过,他虽然未明确表态赞成,但也未反对,可以视同默认……”他深深叹了口气,又是悔恨又是悲愤,“却不知这个一向不理政事的安王为何突然参与此事,又怎么说动了张鸣德或者是王振,引得朝廷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下来。老夫若再在此事上多言语,不但毫无用处,还会被老夫的政敌抓住把柄,趁机落井下石,老夫一人之性命倒不要紧,只是老夫整治东海海防多年,只怕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啊!” “为何安王会破坏招安。您和他有仇怨吗?”顾水璃问道。 胡至宗摇了摇头,“老夫在浙江为官多年,来福建才几个月,和安王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这些年来,安王在诸藩王中,也是最安分守己、不问政事的一个。安王的这番举动,老夫昨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经过一宿的思量,倒是有些想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你想,想方设法破坏招安的人,自然是因为招安一事损害了他的利益。换一句话说,也就是目前现有的局势对他最有好处。这样的人,自然就是勾结海盗,从走私中获利的人。”胡至宗冷冷笑道:“由此老夫可以断定,安王在福建多年,一定和王振海等海盗有所勾结,并且从中获利,而他,也为这些海盗提供着强大的□□,才使福建的抗倭这般艰难。而此次王振海的招安,既断了他的财路,又有可能暴露出他勾结海盗的秘密,他自然会不遗余力地破坏,将王振海除之而后快。” 顾水璃想起了乔子渊和安王的纠葛,也点了点头,很是认同胡至宗的这一番推断。 胡至宗继续道:“恨只恨乔思源那小子太狡猾,和老夫商谈了数月,只字不提他们和安王的关系,害得老夫失了防范。” “胡大人,难道就只能毫无作为地守在家里,任其事态发展吗?”顾水璃忍不住问道。 胡至宗垂头想了会儿,突然抬头,目光闪烁出晶亮的光芒,“顾夫人说得对,不能束手无策地任他们破坏老夫这么多年的努力。老夫知道,本来王振海意属的接班人是他的大儿子王思君,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将王思君带在身边亲自培养。只是昨日王思君扮成随从陪着王振海一同在我的书房商谈招安一事,现在父子俩已经都被抓入狱,明日……即将斩首示众。之前放走的二儿子王思彤不知现在已经逃到了哪里。老夫审讯过他,他头脑简单,性格冲动残暴,若让他做了海盗之首,无疑会对沿海的百姓造成更严重的伤害。而唯有乔思源这个人……他虽然只是王振海的义子,但是老夫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发现他为人机敏,又谨慎周密,其能力并不亚于其义父。老夫认为,唯有他,能够钳制住王振海手下的各个部属,也唯有他,能够平稳王振海死后海上混乱的局势,震住海上其他几派海盗势力。最关键的是,乔思源对招安的态度比王振海更加积极,若能保得乔思源的性命,让他平稳住局势,不要贸然反扑,待老夫查明了朝廷此次责难的缘由,图谋对策后,再来重谋招安大业。” “可是乔子渊现在在哪里呢?您不是说朝廷已经下令将王振海的手下一律捉拿归狱吗?此刻福州府内只怕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就算插翅也难飞了啊。”顾水璃听了胡至宗一番分析,也是心急如焚,“胡大人,不知可否求助于刘总兵?” 胡至宗愣了下,面现为难之色,“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顾夫人一样这般通晓事理、不受世俗陈见束缚的。刘总兵是带兵抗倭的武将,杀敌是他最大的责任,他怎么可能会同意招安之策?老夫以前曾经和他略提了几句,他极力反对,所以,老夫再也没有和他谈过此事。”他叹道:“招安一事,一直是老夫一人在努力,所以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刻,确是孤立无援了啊!” “那夏副总兵呢?他是我的义父,不如我去找他想想办法?” 胡至宗感激地看了顾水璃一眼,“夏盛源虽然比刘宇良想法要通透一些,也许有可能接受招安的想法。但是,他此刻正和你家孟参将一起在广州,鞭长莫及啊!” “那可怎么办呢?”顾水璃一时也没了头绪。 室内一时沉默了下来,三个人都垂头不语。胡至宗突然站起来,轻声笑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知道真正的结局。”他快步走到一张桌子前,拿出了纸笔,站在那儿垂首沉吟。于夫人见状,急忙心领神会地走过来,站在一旁磨墨。 胡至宗沉吟片刻后,飞快地提笔书下几行字,又从怀里掏出印章,盖在落款上。 “顾夫人,我不知道你和那乔思源究竟是何关系。但我想,乔思源能够收下顾夫人送的信,又听从了你的劝导,想必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胡至宗将刚刚写好的那张纸递给顾水璃,“朝廷问责的官员到来之前,我仍是巡抚浙江、福建两省的二品官员。此刻,除了福州府内少部分上层官员之外,其他州府官员应该都还不知道这一番剧变。这是我亲笔所写的通行文书。短时间内,在浙江、福建境内都是可以畅通无阻的。你若能够见到乔思源,还请将此文书交于他,助他逃走。”他深叹一口气,“希望有了他的努力,能够节制住王振海的手下,免得沿海一带又一次遭受生灵涂炭……” 作者有话要说:  熟悉明史的亲们应该看出来了,这一段有些参考了明朝胡宗宪招降大海盗王直的故事。 ☆、施救乔子渊(上) 因为守门士兵两个时辰的时间限制,顾水璃也不敢多待,匆匆收了那张纸放进怀里,便向胡至宗和于夫人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胡至宗却叫住了她。 “顾夫人——”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将里面的玉佩取出,递给顾水璃,“这块玉佩上次忘了还给你了。”他看着顾水璃,神色复杂,“老夫上次因为联系不到乔思源,情急之下设下计谋要挟了顾夫人,却是有失君子之道了,还请顾夫人原谅。” 顾水璃接过了玉佩放进怀里,想起与乔子渊之间的纠葛,也是感慨万千,她笑着看向胡至宗,目光坦然,“胡大人也是为了民族百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是……”她淡淡笑了,“以后这种有失光明的事情还是尽量少做为好……” 胡至宗既愧疚又感激,沉默了会儿,唯有轻声道:“顾夫人说得是。如此……就拜托顾夫人了。此去危险重重,还请顾夫人千万保重!” 顾水璃默默点了点头,毅然转身出了花厅。 ***** 顾水璃带着小桃出了巡抚府后门的时候,士兵们正准备换岗,看到顾水璃出来,小头目生气地道:“你们怎么进去了这么久,再不出来我们就换岗了。” 小桃急忙笑嘻嘻地上前赔礼:“几位军爷,不好意思。里面园子太大,我们走了许久才到了于夫人的花厅。于夫人正坐在厅里愁得掉眼泪呢,也没有心情接待我们。好不容易拜见了她,送了牛肉后,他们也没有安排一个婆子带路送我们出来,结果我们在园子里迷路了,绕了半天才找到后门。”说罢又故意好奇地问着:“军爷,胡巡抚是不是犯了事啊?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去去去!”士兵不耐烦地用枪一指,“知道犯了事儿了还往里面钻,还不快回去。这可是看着你们孟参将和顾夫人的面子才让你们进去的,可不要再多嘴了。” 顾水璃和小桃连连道谢,脚步不停地离开了巡抚府。 顾水璃一路走得飞快。小桃加快脚步追赶着,一边喘着气问着:“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这不是回府的路啊。” “去找乔子渊。”顾水璃头也不回地说着。 “可是宝昌隆已经关门了。奴婢之前已经从门缝里看过了,里面空无一人,您到哪里去找乔公子去?” 顾水璃停了下来,混乱的脑中更加混乱,她唯一知道的地方就是宝昌隆,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乔子渊。 她一筹莫展地望着面前长长的街道,笔直的街道延伸出去,望不到尽头。街道两边店铺林立,街上行人如织,一切如往常一样,热闹而繁华。但是一切又那么不一样,在突如其来的剧变之下,市井繁华中隐藏的却是重重危机。在这喧闹的福州城里,此刻乔子渊到底藏身何处呢?她失神地望向道路尽头,那里一直通往南城门……顾水璃突然眼睛一亮,“不如咱们去便捷酒楼吧!说不定那儿的掌柜伙计有知道乔子渊消息的,碰碰运气吧。” 小桃虽然很不赞成,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只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夫人,您看天色已然不早了,现在外面局势这么乱,我们二人贸然去找乔公子,是不是太冒失了,要不要回府里叫上几个侍卫?” “不行,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顾水璃想了想,“对了,八公不是还在家里吗?咱们把八公带着,它一个可以顶好几个侍卫呢!” 顾水璃带着小桃回了孟府,两个人分头行动。夜间寒冷,她回平夷院去换厚些的夹袍,小桃则去狼圈找八公。两个人约好在大门口见面。 顾水璃回了平夷院,换了一件厚一点的外衣,又为小桃拿了一件夹衣,以备夜间的寒气。见到翠翠不解地看着她,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声称要和夏青青一起去逛夜市,不在家里用晚膳。 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却见门口站着的除了小桃和八公,还有王海。 “王海,你怎么来了?”顾水璃诧异地看着他。 小桃小声嗫嚅道:“奴婢去带八公的时候,正好被他看到了,就不由分说地跟了过来。” 王海正色道:“夫人,小的职责就是看护好八公,您和小桃两个人带着它出门太危险了,小的必须要跟着。” 顾水璃看着王海坚定的神色,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三人一狼到了便捷酒楼的时候,暮色已经开始降临,便捷酒楼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线之中。此时正值吃饭的高峰时期,可是便捷酒楼却一反常态的早早关门打烊。 “小二哥,怎么这么早就打烊了?”顾水璃走到门口,吃惊地问正在关门的一个伙计。 “掌柜的有事情,所以今日早一点关门。几位客官,对不住了,请到别处吃饭去吧!”伙计摆了摆手,回转身继续关门,顾水璃却挤了进去。 “哎,你这个人,怎么乱闯啊?”小二不满地伸手要去拦她,高大的王海伸出胳膊轻轻一挡,就将那小二推在了一旁。小二冲出去好几步才稳住身子,他回过神来,一边卷袖子一边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要继续阻拦他们,八公已经迅猛地冲了过去,冲着他低声吠叫,凶狠地示威。 “哎呀我的妈呀,狼,是狼——”小二僵了片刻,吓得屁滚尿流,抱头往店里面跑。 顾水璃叫住了八公,又冲着店里面高声道:“请问张掌柜在不在?” 没一会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看着顾水璃打量了片刻,讶然道:“您是……顾老板?您怎么来了?” 原来,当初顾水璃和夏青青在便捷酒楼因没有空位而在侧门买外卖的事情,不知怎么让乔子渊知道了,他立即让张掌柜亲自上门送追加的分成银子给他们二人,并专门道了歉。顾水璃和夏青青不好意思白拿银子,后来又数次去便捷酒楼,每每吃了饭,还要装模作样地出谋划策一番,因此和张掌柜打了数次交道,也算是相熟。 “张掌柜,不知您可知道乔公子现在在哪儿?”顾水璃顾不上多言语,开门见山地问着。 张掌柜面色微变,双目瞳孔有瞬间的紧缩,转瞬又恢复如常,露出了生意之人最擅长的笑容,“不知道啊,乔老板好久都没到我们酒楼查看生意了。怎么,他不在宝昌隆的总店吗?” 顾水璃摇了摇头,“宝昌隆已经关门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张掌柜,你可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乔公子。” “那我可不知道。咱就是给乔老板看店的,从来只有乔老板找我的份儿,我哪里知道去哪儿找他啊?” 顾水璃探究地看着张掌柜,不知他的这一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无法判断张掌柜的身份,所以也无法明确是否该对他道出实情。她思量了一番,问道:“那您知不知道宝昌隆的徐掌柜在哪里?” 张掌柜仍是摇了摇头,笑得一派坦然,“我只和徐掌柜见过数次面,却没有机会深交。如果您在宝昌隆找不到他,那我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顾老板,不好意思,帮不了您了。”说罢,胳膊一抬,摆出一副送客的模样。 顾水璃看着张掌柜那张毫无破绽的笑脸,想了想,失望地道:“那好吧,张掌柜,如果你见到他们二人,请一定要告诉他们,我有急事要找乔公子。” “您放心,若见到他们我一定转告。”张掌柜笑着点头应下。 顾水璃告辞了张掌柜,心事重重地往门外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走在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想明白了,便捷酒楼和宝昌隆虽然所属行业不同,但都是乔子渊开的店铺,命运相系,利益一致。可是,宝昌隆一反常态的关门这么大的事情,张掌柜听了却没有一点儿吃惊,只能说明他早已知晓此事。既然知道宝昌隆出事,也就是知道乔子渊出了事,可是他却没有半点紧张或者担忧之色,实在是不合情理。更奇怪的是,便捷酒楼居然要在生意最好的时候打烊,而且,平时酒楼里至少有五六个伙计在忙活,可是他们来的时候,却只有一人在关门,酒楼里楼上楼下空荡荡的十分安静,好多张桌子上吃剩的饭菜都没有人收拾…… 她猛地停住脚步,回转身盯着张掌柜,大声喝道:“你骗人,乔子渊明明就在你的店里!” “哪……哪有……你……你别瞎说……”顾水璃突然回头的这一声大喝,令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张掌柜猝不及防,慌乱地反驳着,可是,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右侧方偏了一下,眼珠也向右边扫过去。 顾水璃本是试探,这下更是有些笃定,她伸手指向右方,“王海,你带八公去看一看。” 王海一直以为顾水璃此次出来只是想逛一逛街,此刻他虽然很不解她的这一番举动,但是还是习惯性地服从了她的命令,他毫不迟疑地牵着八公跑进了酒楼里面,顾水璃和小桃也随之跟了进去。 张掌柜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你们——你们干什么?快来人,拦住他们——” ☆、施救乔子渊(中) 饶是顾水璃已经来过便捷酒楼多次,此次在八公的带领下,却来到了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在便捷酒楼大堂的后面,厨房的右侧,居然有一个神秘的小空间,此刻,八公正对着一扇墙狂吠着。 张掌柜追了过来,带着两个彪形大汉,一进门就凶神恶煞般地冲着他们扑过来。 八公转身扑了上去,那两个大汉刷地抽出长刀,冲着八公砍去。寒光出鞘,在昏暗的房间里划出两道刺目的亮光。 说时迟那时快,王海也抽出身上的刀和他们对打了起来。一时间,小小的密室里面充满了刀光剑影,夹杂着八公腾挪跳跃的矫健身影和凶悍的嘶吼声。 顾水璃和小桃只能束手无策地退缩在房间的一角。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越发证实了便捷酒楼的神秘,顾水璃不禁为自己一时情急之下的莽撞行动而后悔不已。百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冲着一旁的张掌柜大声叫喊:“张掌柜,我们没有敌意,你误会了——” 可是张掌柜神情紧张地盯着打斗中的三人一狼,头都没有向顾水璃这边偏一下。顾水璃只好狼狈地紧紧靠着墙,试着向张掌柜那边慢慢移动。可是小小的房间内刀剑无眼,手无寸铁的她此刻更是寸步难行。 正在顾水璃又急又慌之极,突然,房间的一面墙上传来吱呀的声音,随即墙壁从中间裂开一条缝,慢慢向两边打开,露出了里面更隐秘的空间,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似乎还有人影。原来,密室里面,居然还有一个更隐蔽的密室。 顾水璃和小桃目瞪口呆地看着缓缓打开的墙壁。正在打斗中的王海也被这一幕惊到,稍微晃了神,不甚左臂被划开了一道破口。王海怒吼一声,重振精神,将一把大刀使得密不透风,八公见主人受伤,也更加凶猛地反击。在密室打开的同时,房间里的打斗也进入了白热化。 “都给我住手!”密室里传来了一声大喝,一个颀长的身形出现了密室门口,在他背后灯光的反衬下,他的面容隐藏在昏暗的光线里,辨识不清,但是顾水璃仍然立即认出了他就是她苦苦找寻的乔子渊。 “乔公子,你果然在这里。我总算找到你了!”顾水璃激动地迎了上去。 此时,张掌柜带来的两个手下和王海都已经停止了打斗,唯有八公还有些不依不饶地冲着那两个大汉低声吼着,王海不得不喝止了它。 “顾夫人……”乔子渊迟疑了会儿,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随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吧。” 进了门,发现这个密室中的密室居然很是宽敞。密室的最里侧靠墙摆了一张八仙桌,七八个男子正围坐在桌子旁。顾水璃他们进了密室后,这些男子都站了起来,纷纷拔出了刀剑等武器,剑拔弩张,蓄势待发,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而张掌柜和他手下那两个大汉则挡住了密室的门,令顾水璃他们无法退出去。 乔子渊抬手示意密室里的那几个人不要轻举妄动,转身又冷肃地命令张掌柜:“张全,你们退下吧,记住守住大门,千万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张掌柜点了点头,带着两个手下退了出去,很快,密室上的那道暗门也合上了,顾水璃他们彻底陷入了一个未知的神秘的绝境。室内一时间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除了八公那激烈的叫声在房间里回荡。 密室的另一个角落堆放了许多火.枪火炮。八公一进密室便挣脱了王海手里的绳索,箭一般冲了过去,此时,正对着那一堆火器紧张激烈地叫着,王海追了上去,却几乎无法喝止它。八公在军中训练的时候,寻找火器和火药是这些猎犬的重要训练内容,因此八公对这些火器异常敏感,它之前之所以会找到这里,大概也是因为嗅到了火药的味道。 “乔公子,你们这是?”顾水璃震惊地看着乔子渊。 “顾夫人,你……为何要来?”乔子渊避而不答,反而问她的来意。 围站在桌子旁的几个男子突然散开,露出了里面仍镇定地端坐在桌旁的一个壮实男子。他猛地侧头看过来,目光如电,盯着顾水璃看了半晌儿,突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带着猛虎下山的气势向着顾水璃走来。他身着青色劲装,面容黝黑,双目晶亮,右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匪气和戾气。逼近顾水璃时,他突然将手里的大刀一举,指向顾水璃,冲着乔子渊不耐烦地喝道:“老三,你还罗嗦什么,杀了他们就行了,别误了老子们的大事。” 第57节 乔子渊面色一变,轻轻移了下身子,挡住了那男子的刀风,“二哥,这位顾夫人是我的朋友,还请给我个面子,不要伤害她。” “管他是什么人,只要进了门,现在都得死!”这男子的声音粗暴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此时,正在和那一堆火器较劲的八公觉察到了顾水璃这边的危机,又转身冲了过来,王海也跟着冲过来持刀保护顾水璃。站在桌子旁的那几个男子立即围了过来,纷纷将手上的刀剑指向了王海和八公。 这时,顾水璃大致地知道这个刀疤男子应该就是刚刚从狱中放出来的王思彤,王振海的二儿子,乔子渊的义兄。密室内的这一群男子大概就是他们的手下,他们现在应该正在密谋着出逃一事,而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贸贸然闯入,实在是无异于找死。顾水璃紧张害怕之下,只能看向她唯一能够求助的乔子渊,“乔公子,你们不要误会,其实我是来帮你的。” “二哥,先不要冲动。顾夫人不是官府的人,她真的只是我的朋友。”乔子渊出面转圜。 王思彤迟疑了会儿,看着乔子渊暧昧地笑了,“你这个臭小子,怪不得我爹让你找个女人成亲你总不愿意,原来和有妇之夫搞到一起去了……”他挑眉看向顾水璃,“既然这女人主动送上门了,哥哥就帮你一把。明日在法场救了我爹,咱们带着这个女人一起走。” “放肆,你们这群强盗土匪,好大的胆子!”王海将刀指向王思彤,怒声大喝,八公也又一次开始了威胁的低吠。 “王海!”顾水璃低声道:“咱们势单力薄,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你看好八公,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王海环顾了四周凶悍的男子们,无奈地点了点头,他一手持刀护在顾水璃身侧,一手紧紧拽住八公的绳索,同时低声命令八公安静下来。方才一番打斗,势单力薄的王海落了下风,身上已有数处挂彩,幸好都是轻伤。小桃见状赶紧掏出身上干净的帕子,为王海包扎伤口。 “乔公子,看你们这阵势,莫非你们明日要劫法场?”顾水璃指着墙角那一堆火器,问道:“明日法场上定是重兵把守,就凭你们这几个人,去了也只会是送死。” “你这个臭娘们,别找老子的晦气。”王思彤凶神恶煞地瞪着顾水璃,“明日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把爹和大哥救出来。”他面红脖子粗地嘶吼着。 “乔公子,”顾水璃看向乔子渊,“你是个明白人,事已至此,你们再怎样也无法救出你义父,何必贸然去送死呢?”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乔子渊盯着顾水璃沉默了会儿,露出了几分苦笑,“顾夫人,你既然找到了这儿,想必外面发生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现在官府已经封锁了福州城,我们与其坐在这儿坐以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能有一线生机。” 顾水璃冷笑,“乔公子,那样的话,你们只会死得更快。官府既然诚心要抓你们,明日的法场上,说不定早已设好了等着你们上钩的陷阱。你们去了,不但救不出你义父,还会陪着他一起死。” “喂,你这个乌鸦嘴的臭娘们。”王思彤又暴怒了,“老子要不是看在你是老三在意的女人份上,早他妈一刀剁了你了。呸,真他娘的晦气!” 顾水璃看都不看王思彤一眼,只是盯着乔子渊,“乔公子,在来这里之前,下午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巡抚府。胡大人已经被软禁了,即将革职待审,而封锁巡抚府的就是安王的人。这件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乔子渊默默点了点头,看向顾水璃的眼神带着难辨的神色,有疑惑,也有探究。 “我不知道安王和你义父有怎么的纠葛,现在,要致你义父于死地的人不是胡大人,而是安王,你知不知道?”顾水璃继续追问。 乔子渊面色暗沉,微微点了点头,仍是默然不语。室内其他的人则都是震惊。王海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水璃,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们深居内宅的顾夫人怎么会和这帮要劫法场的土匪扯到了一起,还又是巡抚、又是安王的。而王思彤更是大声道:“老三,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顾水璃这才看向王思彤,淡淡笑道:“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你只需知道我来这里是要帮你们,而不是害你们。” ☆、施救乔子渊(下) 顾水璃坐在八仙桌旁,紧张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王思彤。桌子上跳跃的油灯照得王思彤脸上忽明忽暗,正如同他此刻无法捉摸的想法。 方才,顾水璃将自己的来意向乔子渊说了一遍,并告诉他情况紧急,胡至宗的通行路条只在短时间内有效。乔子渊已经有些认同了,只是,他和王思彤之间,无疑王思彤才是做决断的那一个,所以现在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盯着王思彤,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不行!”王思彤思量了许久,最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拍得桌子上的油灯震动不已,照得整个房间在跳跃的灯光中颤抖,他大声嚷着,“老子不能看着我爹、我大哥死,却见死不救。”五尺昂然大汉声带颤意,充满了哀伤。 “二哥,”坐在桌子另一侧的乔子渊无奈地开口,“可是咱们就这么几个人,就算明日拿着这些火器去劫法场,也是寡不敌众,实在是没有什么胜算。搞不好弟兄几个都要折进去……” “死就死,怕什么,老子就是死也要和爹和大哥死在一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王思彤慨然昂首道。 “二哥,死虽然很容易,但是……”乔子渊声音低了下去,“义父打拼半生,他留下的的基业,他的那一帮弟兄们……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啊……” “那我爹呢?我大哥呢?”王思彤偏着头瞪着乔子渊,目光愤怒,又带着哀意,冷冷笑道:“我知道,不是亲生的,始终是养不熟的——”后面的几个字他猛地收了回去,但是,已经令乔子渊神色大变。 乔子渊正视王思彤,沉声道:“二哥,我从小无父无母,幸得义父义母收养,才能活到今日。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今生都报答不完,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任由二哥你无端端去送死,也不能任由义父一生辛苦创下的基业荒废。二哥,你若也随着义父、大哥他们一起去了,群龙无首,那些弟兄们搞不好会陷入内斗,还有,刘义、齐峰这些宵小之辈表面上臣服于义父,其实内心一直虎视眈眈,时刻想着取代义父的海上盟主地位。若我们不能守住义父他老人家打下的这片江山,最后只会便宜了他人。还有义母……”乔子渊的声音带了颤音,“她老人家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已经无法承担再多的噩耗了……” 王思彤冷笑,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那个女人,她一直恨我和大哥,我们弟兄是我爹背叛过她的证据,是我爹这一生的耻辱,她巴不得我们死才好。” “二哥,你误会了,其实义母她一直也很痛苦……” “她痛苦?”王思彤森森然笑了,“她这些年一直不原谅我爹,连话都不愿和他多说一句,我爹才是真的痛苦。”他瞪着乔子渊,一双虎目居然也流下了泪水,凄然道:“现在,我们父子三人都死了,她总算是如愿了。” “二哥——”乔子渊大吼了一声,“你不要这么没有出息。你现在是义父唯一的儿子,你要振作起来,带着这帮弟兄们拼出一条血路,杀出重围,将义父一手创立的基业重新撑起来,决不能让义父失望,让弟兄们寒心!” 王思彤愣愣看着乔子渊,神色变化复杂,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良久才耷拉下双肩,轻声道:“好,为了弟兄们,为了爹辛苦打拼创下的基业,二哥我听你这一回。”他突然面对福府衙府所在的方向跪了下来,大声嚎哭起来,“爹,儿子不孝,没本事救您。就连您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儿子要留着这条命,保住您创下的这番基业,将来,好为您和大哥报仇!大哥……你在地下好好陪着爹,等着我为你们报仇!” 乔子渊和屋内其他几名男子也都跪了下来,随着王思彤一起磕头痛哭。 听了这么多的隐秘,顾水璃瞠目结舌地站在旁边,心中震惊不已,也纠结不已。她本是为救乔子渊而来,可是此刻却不得不连王思彤也一并救了。但是,这个满怀仇恨怒火的王思彤,救了他岂不是纵虎归山,若让他重聚力量卷土重来,岂不是会对沿海一带造成更惨重的伤害? 胡至宗说只有乔子渊才能平稳海外数支海盗势力,但是,看这形势,乔子渊却明明要听命于王思彤。毕竟,王思彤是王振海的亲子,而乔子渊只是义子,只要有王思彤一日,乔子渊就无法越过他。但是,若让有着杀父杀兄血海深仇的王思彤逃走,他事后只会更加疯狂地报复…… 顾水璃后退了几步,她的手悄悄探进怀里,甚至产生了想毁掉那张通行文书的冲动。 “顾夫人,那张通行文书呢?”乔子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沉静地看着她。 顾水璃看着乔子渊,眼中充满了纠结、矛盾和不情愿。 乔子渊靠近了她,柔和的目光带着安抚,轻声道:“你放心,胡大人愿意出手相救,我知道他的目的,我也绝不会辜负他这一番苦心。你回头告诉他,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怪他,请他……放心……” 他温润的笑容带着令人信服的神奇力量,顾水璃迟疑了会儿,还是将文书拿出,递给了乔子渊。 乔子渊飞快地打开文书,一目十行地看着,露出欣喜和激动之色,他对着王思彤扬了扬手上的文书,“二哥,有了胡大人亲笔所书的通行文书,我们可以畅通无阻地离开福州城,以及之后得每一个关卡。只不过……一定要快,一旦胡大人被革职待审的消息传出去了,这张通行文书也没有用了。” 王思彤狐疑地看了看顾水璃,又看向乔子渊,“你还相信那个老狐狸?若不是他,我爹和大哥怎么会被抓?” “二哥,若不是胡大人,此刻你也仍关在牢里。”乔子渊叹了口气,“形势变化太突然,怪只怪我们没有防备安王那老东西,是他害怕我们暴露他一直以来与我们勾结的秘密,暗地里来了这么一招。” 王思彤重重地一掌拍向墙壁,愤恨地道:“安王那个老东西,老子不杀他,誓不为人!” 乔子渊见王思彤终于不再执泥于劫法场,而是同意出城,微不可见地轻吁一口气,又道:“二哥,此番多亏顾夫人冒险为我们送来胡大人的通行文书。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我们让顾夫人他们早些回去吧!” “不行!”王思彤突然道:“胡至宗那老家伙甚是狡猾,谁知这里面有没有诈。”他盯着顾水璃,“你们不能走,明早随我们一起出城。” “你——”顾水璃愤然道:“我好心前来救你们,你却恩将仇报!” 王海又一次拔出了刀,王思彤的手下也拔刀围了过来。八公又一次狂吠着,室内形势再次呈现出剑拔弩张的紧张形势。 “二哥——”乔子渊仍欲再劝,王思彤摆摆手,冷然道:“你不要再多说。他们知晓了我们这么多秘密,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杀了他们了。等我们明日真的平安出了城门,再决定放不放他们。” 顾水璃一时冷汗淋漓,她只能孤注一掷地寄希望于乔子渊,又一次对着他求道:“乔公子,如果你们实在是不相信我的话,不如你们只留下我,放我的随从们回去吧。”说罢又交代小桃,“你回去和翠翠说我在青青家过夜,让他们不要担心。” 小桃却紧紧拉住顾水璃的胳膊,哭了出来,“夫人,奴婢绝不会离开你。” 王思彤可不管他们主仆情深,冷冷道:“想得美,放他们回去,再等着他们带着人来抓我们?我可没有那么傻。” 顾水璃叹道:“我既然冒险来救你们,怎么会再找人抓你们呢?只不过是我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和府里下人没有交代,万一晚上不回去,他们一时着急报了官就不好了。” “对!”王海突然插言道,“我们夫人可是孟参将的夫人,她失踪可不是小事,到时候只怕要调动所有兵力,将整个福州城都要翻个底朝天——” “王海——”顾水璃暗叫不好,大声喝止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王思彤讶异地盯着顾水璃,“孟参将……的夫人?”又玩味地看了看乔子渊,面露震惊之色,随即又转为惊喜,“老三,你出息了啊,居然连孟参将的墙角都挖到了啊!”他重重拍了拍乔子渊的肩膀,“行,有你的。他丈夫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现在我们抓了他的夫人,让他夫人替他偿命。” 顾水璃闻言面色煞白,呆愣愣地站在那儿。王海也是悔恨不已,瞪着王思彤,目呲尽裂。 乔子渊突然笑了,“二哥,你说得对,事实上,我已经报复了孟参将,顾夫人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一语既出,满室震惊。 “乔子渊,你——”顾水璃愤怒地看着他。 “你这个淫贼——”王海挥刀劈向乔子渊。 乔子渊身形一闪,躲过了王海的刀锋,又顺势从一个手下的腰间抽出长剑,架住了王海的攻势,两人过了几招之后,乔子渊凑近了王海的耳旁低声道:“你若想保住你们夫人的命,从现在起,就不要多话。” 王海愣了下,悻悻然放下了刀,愣愣地站在一旁,看向顾水璃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不耻。顾水璃虽然隐隐明白乔子渊的用意,却仍被那一番说辞震惊得气闷不已。 却见乔子渊笑道:“二哥,顾夫人……不,水璃与我两情相悦,所以才会冒险前来救我。”他看了顾水璃一眼,眼眸深处呈现出歉疚,但是转瞬即逝,继续笑道:“所以请二哥不要伤害她。明日,她会和我们一起上路。”他走到顾水璃身边,温柔的眼神里似乎可以滴出水来,柔声问道:“水璃,好不好?” ☆、海上陷危机(上) 顾水璃他们被强行扣留了下来,当晚,他们几人被带到另一间密室度过了难眠的一夜。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辆高大的马车已经候在了便捷酒楼的门口。 顾水璃、小桃、王海连同八公被押上了马车。这辆特制的马车甚是高大宽敞,上去后才发现车厢被一块隔板分为两个空间。顾水璃和小桃被安排在前面的车厢,在他们对面,是手持大刀、带着一脸警告和威胁之色,凶狠地瞪着他们的王思彤。 后面的车厢是一个隐蔽的空间,昨晚一直试图反抗的王海和八公半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下了蒙汗药,此刻都昏沉沉地睡着里面。此外,也仍有一个男子手持大刀守在旁边,防止他们随时醒过来。 坐在前面的顾水璃心烦意乱地瞪着面前的王思彤,心中甚是担忧一板之隔的王海和八公会突然醒来,被一刀结果了性命。她此刻已经无法自救,唯有在心中祈祷,等他们顺利出了福州城,乔子渊能够想办法放了自己。 乔子渊和几个手下打扮成所从,骑着高头大马往城门而去。到了城门的时候,他镇定自若地拿出了胡至宗的通行文书,声称他们是福州城内有名的富户刘万才家的下人,此刻护送刘万才的六夫人到城外的寺庙上香许愿。守门的士兵们见文书上有胡至宗的印章,掀开帘子看了看,只有顾水璃和小桃两位女子坐在里面。此刻王思彤也躲进了隔板后的密间,不过他的大刀透过隔板的缝隙,仍然搁在顾水璃的后背上。 士兵见顾水璃和小桃也是神情自若,便不疑有他,直接放行。 一行人顺利出了福州城,王思彤又回到了前面的车厢,却只字不提放顾水璃的事情。他背靠车板,默然不语地盯着福州城的方向,面容阴鹫,布满血丝的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喂,你不是说顺利出了城就放了我们吗?你可不要说话不算话。”顾水璃忍不住说道。 王思彤收回了思绪,讶异地看着顾水璃,“我什么时候说出了福州城就放你们?这一路上要过的关卡还多着呢,我怎么知道前面还有没有危险。再说……”他上下打量着顾水璃,露出了几分暧昧的笑容,“你不是我三弟的女人吗?为什么不死心塌地跟着我们走,还老想着回去?你以为你的那个参将大人还会要你这个通敌的女人吗?” “你——你卑鄙,下流,无耻……”顾水璃气得大骂,不一会儿,窗外响起了乔子渊温润、沙哑又疲惫的声音,“顾夫人,委屈你了,你放心,我……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顾水璃安静了下来,看到对面王思彤似笑非笑的无赖面容,一阵气闷,她干脆合上眼,靠着背板装睡。 中午他们在荒僻之处休息用膳之时,乔子渊借送食物之机,不无歉意地轻声告诉顾水璃,他暂时无法说服正处在丧父丧兄巨痛中、性情怪癖的王思彤,再加上此刻这些人都是王思彤的手下,他只能另寻时机想办法放了他们。 顾水璃神色木然地嚼着馒头。方才,王海已经苏醒了过来,他弄清了现在的处境,只是仍是全身无力,再加上双臂被绳索绑在背后,更是无力反抗。他对顾水璃的误解并未解除,便只能将头扭向一侧,无声地抗拒着她。八公被下的药量更多一些,此刻仍未醒,它的四肢也被绳索绑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王思彤的手下途中好几次要杀掉八公,都被顾水璃厉声呵斥了回去。简短的休息后,他们又一次上了路。 这一路上日夜兼程、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只要遇到关卡,乔子渊就拿出胡至宗的通行文书,随便编上几句话,便获得放行。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又赶得急,两日后,当顾水璃听到了海浪的拍打声之时,知道他们已经到达了海边,而她的使命也终于即将结束。 下了马车后,已是日暮黄昏时分,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小渔村,有着稀稀拉拉的十几栋破茅草屋,但看王思彤手下兴奋的样子,估计这里也是他们的一个秘密基地。因为顾水璃曾听孟云泽提过,自从朝廷下令实行海禁,板寸不得下海之后,许多渔村都已经荒无人烟了。 果然,不一会儿,从茅草屋里跑出了十几个男子,激动地围了过来,惊喜地叫着“二爷、三爷”。 王思彤顾不得多寒暄,随意点了点头,迈开大步便往海边走去。他的手下仍挟持着顾水璃他们一并往海边走。 乔子渊拦住了他,“二哥,我想过了,我们此去太危险,我不忍心顾……水璃跟着我冒险,不如先让他们回去,等我们东山再起了,我再来接她。” 王思彤淡淡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冷冷道:“不行。你小子骗不了我,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你的什么相好。她既然是那姓孟的妻子,我就一定要带上她,将来有一日我们打回来的时候,总会有这个女人的用处。” “二哥,你——”乔子渊伸手去拦他,王思彤的手下立刻围在了他的身旁,虎视眈眈地瞪着乔子渊。 孤立无援的乔子渊只好作罢,百般无奈之下,他只能给顾水璃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慌乱。 顾水璃见这些人都只听命于王思彤,也知道反抗无益,只能被胁迫着往海边走去,小桃紧紧搀扶着她。王海仍被捆着胳膊,被两个男子推搡着往前走,而仍在昏迷之中的八公却被他们装进了一个麻袋里。 顾水璃见他们准备将装着八公的麻袋扔下,停住脚步大声喊道:“我可以随你们走,但是,你们若伤害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我的狼,我就立即死在这里,我说到做到!” 乔子渊也道:“二哥,顾夫人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不要做得太过了。” 王思彤回头看着他们,想了想,冲着他的手下点了点头,随意道:“那条死狼也带上吧。” 十几个人分坐了四艘小渔船,在暮色的掩饰下,向着茫茫大海驶去。此时风浪甚小,渔船平稳地行驶着,当一轮孤月挂在了正上空之时,顾水璃发现他们居然靠了岸。 上了岸,是一个小岛,月光下,可以看到小岛上处处是崎岖险峻的山石、郁郁葱葱的灌木树丛,想必又是海盗们的一处海上秘密基地。 第58节 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一会儿,绕过了一块陡峭的巨岩。顾水璃惊讶地发现,在巨岩的后面,居然停泊着一艘高大的海船,此刻,船上有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甲板上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 上了船后,船上的海盗们纷纷出来迎接王思彤他们,甲板上居然涌出了百余人,一时间兴奋莫名,喧闹非常。他们说了几句,得知王振海和王思君此刻只怕已经被问斩,又哭得稀里哗啦,破口大骂,激动难耐。 一番喧闹之后,王思彤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顾水璃几个人,便向身边一个手下交代了几句。顾水璃他们几人便被押着带到船舱底部,关在了一间阴暗狭小的房间里面。 “夫人,现在咱们该怎么办?”阴冷寂静的房间里,王海突然开口问道,这是一路上他对顾水璃说的第一句话。小桃在路上已经对他解释了好多次,顾水璃和那乔子渊并没有苟且之事,她之所以会送通行文书救他,是因为胡至宗的托付,而远谋深虑的胡大人之所以要救乔子渊,想必是有着更深远的计划和打算。虽然王海仍是不解为何顾水璃会和这帮海盗搅在了一起,但是当他稍微恢复了力气之时,第一个念头仍是要护着顾水璃逃出去。 顾水璃靠着背后的木板上,神情木然,她望着小小的舷窗外面那孤寂的明月,低声道:“见机行事吧。方才你们也看到了,现在船上都是王思彤的手下,若贸然出去无疑是找死。只能期望乔子渊能信守承诺,伺机放了我们吧。” “夫人,船开动了。”小桃突然紧张地拉住了顾水璃的胳膊,声音带了颤意。随着水花的声音渐起,船身开始晃动着前行,他们都感受到了船的启动。 顾水璃和王海也沉默了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是恐惧和绝望,他们都深知,船驶得越远,他们回去的希望也就越渺茫…… 夜深人静的时候,甲板上的人声和脚步声也渐渐消失,唯有外面的海浪声和风声仍然不知疲倦的互相应和着。疲惫的王海和小桃都蜷缩在地板上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声,八公也从麻袋中放了出来,它四肢上缠着的麻绳已经被顾水璃解开,但是它的麻药药劲未过,仍是软绵绵地躺在顾水璃身旁。 顾水璃背靠木墙,轻轻抚摸着八公光滑的皮毛,呆呆仰望着舷窗里的月亮,双目酸胀生痛,她想痛哭一场,可是却欲哭无泪。她想,孟云泽现在在哪里呢?他回到了福州府没有?若他发现她失踪了,只怕会像疯了一般到处找她……她想起了孟云泽出征前的那一幕,他骑着马绝尘远去的样子,一时间,她心痛如绞,酸楚难耐,只觉得从未像此刻这般想念孟云泽。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十章完结。休息两日后,十一开始更新吧。请继续支持!! ☆、海上陷危机(中) 夜更加深了,舷窗里已经看不到月亮,只有黑乎乎的一小片天空,小小的密室里也是一片黑暗。顾水璃背靠着墙坐着发了会儿呆,最终浓重的倦意席卷而来,她挨着八公躺了下来。清冷的夜里,八公温暖的皮毛让她倍感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顾水璃被轻微的响动惊醒了过来。 “是谁?”她猛地支起了身子,漆黑的室内,依稀看到有一个黑色人影站在面前,顾水璃顿时惊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冒出一身冷汗。 “顾夫人,不要怕,是我。”是熟悉的略有些苍老的声音,紧接着,那人点燃了火折子,一团亮光照亮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居然是徐掌柜。 “徐掌柜,怎么是你?”顾水璃惊得坐了起来。这番动静也惊醒了小桃和王海,他们纷纷睁开眼睛,从地上坐了起来,仍带着睡意的双眼茫然瞪着徐掌柜。 “徐掌柜?”翠翠看清了来人,也是惊讶地叫了起来。 “你是何人?”王海不认识他,下意识地去摸他的刀,却发现他的刀早已经被卸走,他只好伸出手臂去护着顾水璃和小桃。 “嘘,不要惊慌,是自己人。”徐掌柜压低了声音,平息了他们的紧张和慌乱。紧接着,他熄灭了火折子,室内很快又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 “顾夫人,我们三爷让我来救你们。”徐掌柜轻声道,“他说,这两日对不住,让您受委屈了。” “徐掌柜,谢谢您。”尽管是在黑暗中,顾水璃仍是对着徐掌柜感激地道谢,“可是,现在船正行驶在海上,你们三爷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们?” 徐掌柜轻声道:“这个请顾夫人不要担心,三爷自有安排。你们稍安勿躁,三爷说过,等他安排好了,会发暗号通知我的。”他不无歉意地说着,“眼下最为难的是,这艘船是二爷的,船上也大多是他的手下。三爷的船和大部分手下前两日已经护送着老夫人去了倭国了。眼下,咱们势单力薄,务必要万般小心谨慎才行啊。” “徐掌柜,你们二爷、三爷之间难道关系不好吗?”顾水璃忍不住问道。 徐掌柜叹了口气,“顾夫人,不瞒您说,其实您大概也知道,我们主人一共有三个儿子,大爷和二爷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都是主人的亲生儿子,主人一直将他们二人带在身边,故此他们两人的关系亲密一些。而我们三爷,他只是义子,从小养在夫人身边,跟大爷、二爷相处的时间甚少,所以关系要淡薄一些。” 顾水璃不禁想起了那日在便捷酒楼的密室听到王思彤和乔子渊那一番奇怪的对话,好奇心促使她又多问了一句,“你们大爷、二爷不是同母所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其中有一个不是你们三爷的义母所生的吗?” 徐掌柜沉默了会儿,似乎有些为难,最后才含糊地道:“我们夫人没有亲生的孩子,所以一直都待三爷如同己出。” 顾水璃明白了过来,怪不得那日王思彤说乔子渊的义母不喜欢他和他大哥,说她不原谅王振海,对他很冷淡。可以想见,作为一名来自现代的穿越女子,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和其他的女人生养孩子。 “徐掌柜,你们夫人为什么不离开王……离开你们主人?” “为什么要离开?”徐掌柜讶然反问道,“我们主人对夫人恩爱非常,这么多年,尽管他富可敌国、权势滔天,但是他身边始终都没有其他的女人,唯有我们夫人这一个妻子。” “那你们大爷、二爷的母亲……” 徐掌柜轻轻咳嗽了两声,“顾夫人,您就别再为难小老儿了。这些主子们的隐蔽事儿,我们做下人的不怎么清楚,也不敢瞎说啊。” 顾水璃讪讪地笑了,也不再多话。王海却突然出声问道:“徐掌柜,不知你们的人给我和八公下了什么药?我到现在都觉得四肢无力,而八公也是一直昏迷不醒。” 徐掌柜道:“这个药是二爷的人下的,三爷已经想办法去拿解药了。你们不要担心,且再耐心等一等。” 室内于是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几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候着乔子渊前来援救他们。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带着时急时缓的节奏。徐掌柜侧耳凝听了一会儿,道:“是三爷的暗号,要我们去底层的甲板右侧。” 徐掌柜带着顾水璃等人,趁着夜色,出了窄小的房间,沿着窄窄的走廊走了一会儿,上了一层楼梯,终于到了甲板上。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迎面扑来清新的带着咸味的海风,顾水璃只觉得眼前顿时明亮了许多,也开朗了许多。 甲板的一侧,凭栏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听到动静立即转身,朦胧的月色下,他面如冠玉,气质如华,却正是乔子渊。 “顾夫人,你受苦了。”乔子渊加快几步走过来,平静的面容浮现几分笑意,隐隐还带着激动和紧张。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顾水璃唯有轻轻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乔公子。” 此时八公仍然昏睡未醒,王海也没有完全恢复力气,所以徐掌柜帮着他一起将八公从房间抬到了甲板上。上了年纪的徐掌柜出了力便有些气喘吁吁,他冲着乔子渊行礼,又问道:“三爷,接下来再怎么办?” 乔子渊低声道:“小船已经准备好了,就挂在船侧,船里面还准备了水和食物。这两个时辰内站岗的都是我的人,顾夫人,你们……”他侧身看了看黑沉沉的、浩瀚无边的大海,犹豫了会儿,终是下了决心,毅然道:“你们抓紧时间上船吧!” 顾水璃走到船栏旁,只见船外侧吊着一只小船,船身甚小,只能容纳三四人。顾水璃知道,这样的小船行驶在瞬息多变的茫茫大海中间,实在是危险系数太高,但是,比起这艘正驶向日本的危险系数更高的战船,她宁愿坐上这小船,起码仍有逃走的希望。 “哦,对了,还有麻药的解药。”乔子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王海,“里面有两丸解药,你和这只狼各一丸。”顿了顿,又道:“这位兄弟,一路上委屈你了。我观察天象,这几日天气晴好,海上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风浪。不过,从这儿驶回梁国,以这艘小船的速度,快的话也许只需一日,慢的话搞不好要两三日。你……有没有把握?” 王海立即打开小瓷瓶倒出一粒小丸药吞了下来,虽然药效远没有那么快,但是即将获得自由的激动和喜悦令他精神大振,挺胸道:“没问题,我家是世代出海的渔民。” 乔子渊悬着的心落定,他拍了拍王海的肩,“顾夫人就拜托你了!” 王海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膀,皱着眉嘟哝了一句:“保护我家夫人本就是我的职责,要你拜托个什么?” 乔子渊愣了下,无奈地摇头轻笑,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徐掌柜在一旁催促道:“三爷,时辰不早了,让顾夫人他们抓紧时间上船吧。” 王海先上了船,又接过了八公,小心地放到船板上,紧接着,小桃也上了船,轮到顾水璃的时候,乔子渊搀扶在她胳膊上的手却怎么也舍不得松开,“顾夫人……”他深深看着她,眼眸深处是无尽的歉意和担忧,“这次多谢顾夫人冒险相救,在下无能,却连累你陷入如此险境……”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不舍之情更重,“此去路途艰苦凶险,你……请保重。” 顾水璃点了点头,“你……也要保重。”她有太多的话要交代,话到了嘴边却只能融为简单的一句,“你此去责任重大,胡大人的抱负,沿海百姓的安危……” “顾夫人,你放心!”乔子渊重重点了点头,终于松开了手。 “哦,对了。”正准备上船的顾水璃又收回了腿,她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龙头鱼身玉佩,递给乔子渊,“乔公子,这块玉佩一直忘了还给你。” 乔子渊迟疑着接过了玉佩,握着温润的、仍然带着顾水璃体温的玉佩,久远的记忆如浪潮般滚滚袭来,他神色激动,只觉得五味陈杂、百感交集。他看着正跨向小船的顾水璃,想到也许今生再也无法见到她,陡然间只觉得心脏一阵刺痛,好似被硬生生地挖去了一块般的难受,片刻的恍惚后,他无法自控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毫无防备的顾水璃就这样被他拉到了怀里。 “乔子渊,你干什么?”顾水璃鼻子被他坚实的胸膛撞得生痛,他陌生的男子气息令她不自在地挣扎着。 “顾夫人,我不放心……我不放心让你坐这个简陋的小船走,实在是……太危险。”乔子渊紧紧抱住了他,一直以来竭力隐藏着、按压着的情绪一股脑儿地爆发了出来,“顾夫人,不,水璃,你随我一起去倭国吧,你不是一直很想见我义母吗?她就在倭国,她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他语气激动而急促,顾水璃感受到他的心脏咚咚咚跳得剧烈之极。 “乔子渊,你疯了!”顾水璃使劲挣扎着推他。可是一向温润有礼的乔子渊此刻却蛮横如土匪,他胳膊越勒越紧,恨不得将顾水璃勒进他的胸膛,和他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的三大题材,已经写了两个了,想再写一个重生的故事,算是各题材都涉猎了一遍。虽然成绩有些惨淡,但是写文的一片热情和诚心不会改。 大多数重生都是再活一世,避免上一世的失败。而这个故事里,我想让女主重生为上辈子的对手,以不同的视角和身份来重活一生。 感兴趣的亲们,可以先收藏下哦!!! 电脑版传送门 重生之错位 手机版传送门 重生之错位 ☆、海上陷危机(下) 这突入其来的一番奇变令甲板上的每一个人都猝不及防。 “姓乔的,你想干什么?”王海愤怒地站了起来。 “乔公子,你快放了我们夫人。”小桃攀着栏杆,试图登上大船。 “三爷,您……您这是干什么呀……”徐掌柜在一旁无奈地拍起了大腿。 顾水璃也在拼命挣扎着,她竭力抽出胳膊,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大声吼道:“乔子渊,你清醒点儿!” 乔子渊愣住了,双眸中炙热的火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呈现出浓浓的失落和颓败,他呆愣愣看着顾水璃恼羞成怒的脸,终于认清了现实,稍稍放松了胳膊的力度,却仍是不舍得完全松开。 突然间,从上层的甲板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王思彤在一群手下的簇拥下出现在上层的甲板上。那些手下举着火把,打着灯笼,将甲板上照得亮如白昼,他们跟随着王思彤一步步走下楼梯,向着顾水璃他们步步逼近。 王思彤懒洋洋地走在前面,火光的映照下,他露出奇异的笑容,带动着他面颊上的那道疤痕抖动跳跃着,显得愈加诡异。 “老三,难怪今晚你会那么主动地将你的人都排在了最累的后半夜站岗,原来是想趁机放你的小情人走啊?”王思彤一边走,一边语带嘲弄地说着,走到乔子渊身前,他故意睁圆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乔子渊,“不过,我的好三弟,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是要放这位顾夫人走,还是不想放她走啊?” 乔子渊早已经放开了顾水璃,将她护在身后,但是他的手仍然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不放,顾水璃甚至感受到了他手心的热度,感觉到了他胳膊的微微颤抖。 这时,乔子渊的手下见状也不再站岗,而是纷纷跑过来站在了他的身后,为他助威。可是与王思彤身后那庞大的人群相比,乔子渊这边实在是太过于势单力薄。 “二哥,你放了顾夫人他们吧!”乔子渊不得不低头示弱,声音里带了哀求之意。 “那可不行!”王思彤收敛了笑容,面容冷峻,“她可是姓孟的妻子,那姓孟的杀了我们多少弟兄,莫非你都忘了吗?远的不说,只说这一次……”他眼中怒火更甚,拳头捏得咯咯响,“若不是那姓孟的,我怎么会被俘,爹和大哥又怎么会为了救我而被胡至宗那贱人诱降,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怒目圆瞪,几乎要喷出火来,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所以我绝不会放了这个女人!等有朝一日我带着弟兄们杀回来,给爹和大哥报仇雪恨之时,我要姓孟的看着他的女人受辱,我要他跪在我面前哀求。”说到后来,他仰天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又是对天哭嚎,“爹,大哥,你们等着,等着我回来给你们报仇!”饱含怒火和仇意的声音回荡在茫茫大海的上空,伴随着呼啸的海风,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二哥,男人之间的战争,为什么要将无辜的女人牵扯进来。”乔子渊沉声道:“再说,莫非你忘了,我们弟兄能够一路平安逃出来,都是顾夫人的功劳,你可不要恩将仇报。” 王思彤冷冷笑着:“老子就是要恩将仇报,又如何?谁让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凑近了乔子渊,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脸,“还是你这张小白脸管用,引得女人喜欢,主动来救你,老子们省了多少事儿啊!”说罢又嘿嘿地淫.笑,他身后的那群手下也都随着他一起不怀好意地大笑。 “呸,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满口喷粪的——”顾水璃气得破口大骂。 乔子渊摇手,示意顾水璃不要激动,又对着王思彤正色道:“二哥,你是男人的话,就不要做这种利用女人的卑劣之事。” “你——”王思彤大怒,“老子本来就是强盗,还讲什么名声不成?老子今日就是卑劣了,怎么着?”说罢又指着小船中的王海和小桃,吩咐手下,“把小船里的两个人带上来,那只死狼扔到海里去。” 几个手下扑过来时,顾水璃顺手抽出其中一人腰间的大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一时间,众人皆惊,乔子渊更是颤声道:“顾夫人,你……你不要做傻事。” 顾水璃冷冷看着王思彤,沉声道:“王思彤,我还是那句老话,若你敢伤害我的随从和狼,我立即死在你面前,让你的如意算盘都落空。”她此刻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带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勇敢无畏地往前又逼近了一步。 “夫人,千万不要啊——”小桃和王海抓着大船的栏杆,大声哭喊着。 王思彤盯着顾水璃看了半晌儿,面色阴晴不定,良久,眼中居然闪现一丝赞色,呵呵笑了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顾夫人居然还是个女中豪杰。”他扬手一挥,“好,反正那两个人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就放了吧。不过,他们能否活着回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方才的孤注一掷竟让她赌赢了,顾水璃心头一松,往后退了一步,乔子渊趁机夺下了她手里的大刀。 王思彤的手下开始去放绳索,小船慢慢下降。这期间,王海和小桃数次试图攀着栏杆重新爬回大船,都被王思彤的手下用刀棍阻拦住了。 “夫人,我们不走,我们要和你在一起啊……”小桃见无望回到大船上,只能仰头看着顾水璃,大声哭喊着。 顾水璃趴在船栏上,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小船,看着王海、小桃还有八公随着小船的降落,渐渐隐入模糊的昏暗之中,像被黑洞吞没了一般,一种生离死别的痛楚和绝望袭上心头,她大声喊着:“王海,保护好小桃和八公,一定要平安回到岸上。你们……不要担心我。见到了你们将军,你们告诉他,不要……不要担心我……”她捂住了嘴,掩住哽咽,死死撑着颤抖得剧烈的身体。 很快,小船已经放到了海里,可是王海划着小船徘徊在大船之侧,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王思彤冲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会意,拿起□□开始对着小船射击。 顾水璃急忙冲过去拦住他,又大骂王思彤,“你这个小人,你不是答应要放他们的吗?” 王思彤故作无辜地摊开手,“我是要放了他们啊,但是他们非要跟着来送死,我也没有办法啊!” 乔子渊快步走到正拿着□□射击的男子身后,一掌劈向他的胳膊,那男子身子立即软了半边,手里的□□也垂落在甲板上。 乔子渊愤然瞪着王思彤,大声道:“二哥,义父一生光明磊落,凡事言出必行,行出必果,才能令几万手下随从对他心服口服,多年来忠心跟随。可是你今日这样出尔反尔,将来怎能服众?” 王思彤冷笑,“我不能服众,莫非你能?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无非是仗着那个女人宠爱你……” 第59节 “你——”乔子渊涨红了脸,他瞪着王思彤,额上青筋暴发,全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他身后的一二十人也纷纷将手按在刀柄之上,只要乔子渊一声令下,就拔刀作战。 顾水璃见状赶紧低声劝道:“乔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形势对你不利,万万不可冲动。” 乔子渊盯着王思彤看了一会儿,忽又轻声笑了,“顾夫人说得对,没得为了些许小事伤了我们弟兄的和气。”他转身冲着不远处的小船高声喊道:“王海,你不用担心,放心走吧,我不会让你们夫人受到伤害的。” 顾水璃也扑过去大喊:“你们快走,不然,他们又要开枪了。” 事实上,他们的担忧有些多余,因为小船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大船,没一会儿,无论王海如何奋力划桨,小船仍是被远远抛在了后面,消失在夜色中的茫茫大海之中。 此时,月亮突破了乌云的重围,又一次出现在天空,洒下圣洁的银白色光芒,甲板上剑拔弩张的气势被柔和的月色减弱了不少。 王思彤打了个呵欠,“老三,今晚被你折腾了这么久,哥哥我也累了,就不再陪你玩了。”他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步,回转身来,摸着下巴露出几分□□,“正好长夜漫漫,这个小娘子还有几分姿色,就给我暖暖被窝吧!”他冲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高大男子立即气势汹汹地朝顾水璃走过来。 顾水璃又急又怒,惊慌地后退,乔子渊站在她身前,拦住了那两个男子。他愤然怒道:“二哥,义父和大哥尸骨未寒,你……你居然还有这种心思……” 王思彤冷笑,“姓孟的杀我们那么多弟兄,老子玩他的女人,就是给他们报仇了。”他微扬下巴,轻蔑地看向乔子渊,“你放心,等哥哥我玩腻了,就赏给你。” 那两个手下又开始动手要抓顾水璃。乔子渊终于忍不可忍,他唰地抽出了长剑,两道寒光闪过之后,那两个男子各中了一剑,都捂着伤口倒在了甲板上。 “老三,你这是要反!”王思彤大喝一声,挥一挥手,他的手下纷纷拔出武器扑了过来。乔子渊的手下也抽出刀剑迎了上去。 ☆、隐藏的身世(上) 月亮又一次隐入了云层之中,似乎不忍再看甲板上正在上演着的兄弟相残。 甲板上正展开着激烈的械斗。因为场地有限,所以两帮人马拥挤在一起,混乱地打斗着,在火把的照耀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小小的甲板上很快成为了人间炼狱。乔子渊的手下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个个武艺高强,以一敌十,暂时顶住了王思彤那一方猛烈的攻势,但是随着时间的延长,体力不支的他们渐渐落了下风。 顾水璃站在一旁紧张地旁观这一场打斗,她已经看不到乔子渊的身影,他大概深处刀光剑影的最中心处。万一乔子渊这一方败了,不但她此番努力完全白费,而且,若落入了王思彤的手中,她只会生不如死。 顾水璃趁着混乱悄悄捡起甲板上不知哪个手下掉落的大刀,紧紧握在手里。她想,万一乔子渊败了,她所做的唯有自尽,而绝不能落到王思彤手里,任他侮辱。 眼看着打斗的海盗们倒下的越来越多,顾水璃已经看到了被众人围着的乔子渊。火光下,他发丝凌乱,衣袍也被划开了数个破口,寡不敌众的他,动作已经有些凌乱不稳,手里的剑锋也不再那么凌厉,眼看着就要陷入败局。 她还看到,王思彤正抱臂站在上层的甲板上,低首冷冷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一丝残酷的、志在必得笑意,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似乎要任由他的手下置乔子渊于死地。 顾水璃忽然明白了,王思彤是故意的,他要保证他绝对的继承权,不容任何人对他造成威胁。他大概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也知道自己镇不住乔子渊,再加上害怕乔子渊有义母的支持,所以视乔子渊为他最大的竞争对手。而乔子渊此番为了保护她,却给了王思彤挑起这次争斗的最好借口和理由。 眼看着形势越来越危急,顾水璃握着刀柄的手也越来越紧,突然,甲板一端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众人停下打斗,齐齐侧身看去,却是徐掌柜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杆□□,冲着天空打了一枪。 方才双方虽然都在打斗,但是毕竟都是自己人,所以打的时候没有怎么下狠手,也没有使用火器,因此徐掌柜的这一枪将众人都震住了。 徐掌柜趁着这片刻的停顿空档,冲着王思彤大声喊着:“二爷,不要再打了,主人尸骨未寒,你们怎么可以兄弟相残啊……”他喊到最后,已经是声泪俱下。 王思彤愣了下,冷笑道:“此番可是老三要忤逆我!他被个女子迷昏了头,连我的命令都不听。我若镇不住他,以后又如何服众?” 乔子渊喘着气,看着王思彤嘲讽地笑着:“二哥还没有坐上义父那个位置呢,就已经以首领自居了。可惜,能不能坐那个位置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还要义母的认可,还得义父的那帮弟兄们同意才行。” 王思彤梗着脖子,怒道:“我不坐那个位置,谁坐?莫非你想坐?”他轻蔑地笑着,“你也不想想,你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你配吗?” “你——”乔子渊脸色发白,怒视王思彤,“你有本事就和我单挑,不要躲在一旁耍阴招。” “单挑就单挑,老子莫非还怕你?”王思彤气势汹汹地走下楼梯。 徐掌柜冲了过来,站在两人中间,哀求道:“打不得,打不得,二爷,三爷,你们是亲兄弟,嫡亲的亲兄弟,血溶于水啊!” “放屁。他是个无父无母的野种,谁和他是亲兄弟!”王思彤鼓着眼睛、梗着脖子骂道。 “徐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乔子渊疑惑地问着。 徐掌柜叹了口气,抹了一把眼泪,“二爷,三爷,这次主人特意从倭国赶回来,一是为了见那胡大人,二就是为了亲自迎接在狱中关了近十年的老夫人。这件事,想必你们都知道吧!” 王思彤和乔子渊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静静站立着,想到了此刻已经不在人世的王振海,他们都面露哀意。众手下都停止了打斗,伫立不语。顾水璃也悄悄靠近了些,凝神听着。 “老夫人离开之前,他们母子曾经在旅馆中谈了大半夜,而当时在旁边伺候的就是我。”徐掌柜继续道:“本来,他们母子关在房中说话,我是不应该偷听的。不过,中途有一次我送茶的时候,听到他们提起了三爷的名字。三爷是我看着他长大的,我一时好奇,就躲在门口偷听了会儿。” 徐掌柜面露几分惭愧之色,“偷听主子的隐私,是不小的罪责。本来这件事情我是打算瞒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说出来。可是此刻看到你们兄弟相残,我实在不能继续瞒下去了啊!” “徐掌柜,到底是什么事?” 乔子渊和王思彤异口同声地问着。 徐掌柜目光越过他们二人,看向茫茫大海,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缓缓开口道来:“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还要从最初说起。当年,主人本是浙江的一名普通商人,在生意场上认识了在福州经商的夫人,而我那时只是夫人店里的一个小伙计。他们合作了几次生意,一来二去熟识了,两情相悦,便结为百年之好。”他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笑容,好似回想起了当年曾经美好的一幕。“可是,好景不长。主人三代单传,夫人却数年没有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主人在老夫人的压迫下,便打算纳妾。” 王思彤和乔子渊大概都是第一次听到他们父母的往事,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顾水璃更是认真倾听着她一直以来倍感好奇的这位穿越先行者的故事。 “可是,夫人是一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女人,坚决反对主人纳妾。后来,主人百般无奈之下,便在外面偷偷纳了妾。为了能一举得子,他便干脆纳了三个妾。” 顾水璃听到这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个王振海可真够可以的,不纳则以,一纳就是三个,这让那来自一夫一妻时代的女子知道后怎么接受得了…… 果然,又听徐掌柜道:“后来,有两个女子怀了孕,先后生下了大爷、二爷,中间只隔了两个多月。主人一下子得了两个儿子,兴奋不已,他遣走了孩子的生母,将孩子抱回家,以为这番处理夫人会欣然接受。想不到,夫人震惊后大怒,气得要和主人和离。两个人闹了好长时间别扭,虽然后来主人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挽留下了夫人,但是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王思彤和乔子渊回想起一直以来貌合神离的父母,也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和老三的身世又有什么关系?”王思彤回过神来,问道。 徐掌柜道:“二爷,你总是这么心急,且听小老儿慢慢说啊。刚才讲的,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往事,接下来要讲的,才是那日我在房外偷听到的内容。”他喘了口气,“当年主人不是纳了三个妾吗?他得了大爷和二爷之后,本打算将三个女子一起遣走,遣她们的时候才发现,那第三个女子也有了身孕。主人便将她留了下来,十月怀胎之后,又生下了一子。” 乔子渊身子一震,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看向徐掌柜的眼神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猜测和隐隐的期盼。 徐掌柜点了点头,证实了乔子渊的猜测。他继续道:“主人见夫人终日郁郁,看都不看两个孩子一眼,他不敢再将这第三个儿子抱回家中,便想了个办法。他在一日清晨,将这个孩子装在篮子里,放在了宝昌隆的店门口……” “徐掌柜——”乔子渊失声叫了出来,语带哽咽。 徐掌柜点了点头,含泪道:“二十四年前的一日清晨,我像往日一样打开店门,看到门侧放着一只竹篮,里面躺着一个刚满月的男孩……我将这个孩子抱给了夫人。从此,她将他认作义子,视他为己出,疼他、爱他了一生……”他看着乔子渊,老泪纵横,“是的,三爷,你就是这个孩子,你就是主人的亲生儿子,而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野种!” “胡说!”王思彤愣了会儿,涨红了脸,喝道:“一派胡言。徐老头,你是看你的主子快输了,这才编出这么一篇谎言吧?” 徐掌柜苦笑:“二爷,这件事情,老夫人也是知道的。等我们到了倭国,见到了老夫人,一问便知。这些年来,主人将这个秘密瞒住了所有人。他担心夫人会起疑心,便干脆任由三爷常年待在福建,从来不敢对他表露出多一点儿的亲热和关心。”他看着乔子渊,泪中又带了笑,“我不知道是不是主人提前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所以那一日,主人对老夫人讲述了此事。他说,他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是老夫人,害她坐了近十年的牢;第二对不起的是夫人,让她郁郁一生;第三对不起的就是三爷你。所幸的是,三爷你虽然没有享有父爱,却有着夫人最深沉的母爱。主人说,每次看到夫人那样牵挂你、心疼你,他心里都心酸不已,既愧疚又安慰。” ☆、隐藏的身世(下) 徐掌柜的这一番话震惊了所有人。王思彤虽然仍有些半信半疑,但是不敢下令再攻击乔子渊。毕竟,义子和亲子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而且,他的手下,与其说是忠于他,不如说是忠于王振海,这些手下得知了乔子渊是王振海的亲生儿子,也绝不会再对他动手。 “老三,”王思彤神色复杂,却仍是拍着乔子渊的肩膀,“二哥错了,不该一时冲动和你动手。” 乔子渊也反握住王思彤的胳膊,含着热泪,“二哥,我也不该顶撞你。” 徐掌柜在一旁欣慰地笑了,擦着眼泪,连声道:“好,好,你们这样才像亲兄弟。老爷在天有灵的话,他也该欣慰了。” 王思彤和乔子渊尽释前嫌,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好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双方的手下也都握手言和,方才打得热闹的一群人现在又互相包扎起了伤口。 徐掌柜制止了这一场兄弟相残的血战,他将空间留给这刚刚真正相认的弟兄二人,自己走到甲板旁边坐了下来,背靠着船栏杆,仰望天空,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 顾水璃走到徐掌柜身旁,挨着他坐了下来,由衷地道:“徐掌柜,方才实在是多亏您了。” 徐掌柜叹道:“我想,大概是主人在天有灵吧!也许,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幕,所以让我偷听到了那一番谈话,来阻止他的儿子们兄弟相残……” 顾水璃跟着感慨了一番,沉默了会儿,她好奇地问着:“徐掌柜,我很好奇,你们主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方才不是说,他以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吗?” 徐掌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顾夫人,我发现,你对我家主人和夫人的事情很感兴趣啊?” 顾水璃不自在地笑了笑,“没有,只是有些好奇。” 徐掌柜看着正在甲板中间交谈的两兄弟,露出了笑容,轻声道:“虽然人人都说我家主人是大海盗,勾结外夷,我却知道,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当年,我家夫人因为主人瞒着他纳妾,又接连生了两个孩子的事情,一直不原谅主人。那几年,夫人执意要和离,主人又不肯放她走,两人经常争吵,夫人也曾经数次离家出走……有一次,夫人又一次负气离开,主人以为她出了海,便也出海去找寻,却不幸被倭寇所俘。主人被带到倭国,那里还有许多梁国人,都是被倭寇俘虏。他们平时受着倭寇的奴役,战时就被带到我国沿海一带抢劫,并被驱使着冲在前面送死。我家主人不忍受辱,团结了许多被奴役的梁国人,渐渐力量壮大了,终于有一日,他们反抗了奴役他们的倭寇,逃出了倭国,在海岛上建立了自己的领地。” “主人知道自己曾经做过倭寇,回来后必不被官府所容。那时,他以为夫人还在海外,便留在海上发展,一边壮大势力,一边继续找寻夫人。他为人仗义,在沿海一带名声大起。那时朝廷和倭国断了贸易往来,沿海一带也越来越不太平,一些生存不下去的商人和渔民便纷纷投奔他。到了后来,主人的追随者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这些年,他领着这帮弟兄,在梁国、倭国、满剌加国、弗朗机人,还有其他各种海上团伙等各种势力的夹缝中,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除了占据了好几个海岛,还建立了自己的船队,在倭国也占有一块属地。以主人的个性,我想后来他应该也想过收手,可是为了一直以来跟随他的弟兄们,却是无法回头了。” “所以,胡大人的招安计策,触中了你们主人隐藏最深的心思,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解决之道。”顾水璃插言道。 徐掌柜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其实,胡大人的招安之说,主人一直有所心动,但是始终信不过朝廷。这一次他为了救老夫人和二爷,试着相信了一次,却……却送了自己的命……” “徐掌柜,这件事怪不得胡大人……” “我知道,知道啊……”徐掌柜想起了王振海的惨死,又一次老泪纵横。 顾水璃也是唏嘘不已,这样一个人人憎恨的大海盗,不知怎么的,听了徐掌柜的这一番讲述,她居然生出了几分同情之心。 “对了,后来你们主人是怎样找到你们夫人的?” 徐掌柜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又突兀地嘿嘿笑了两声,“原来,那几年我家夫人心情郁闷,带着三爷出去游山玩水了,将梁国的大好河山看了个遍才回到福建,却得知他的夫君已经当了海上的王了。” “那后来呢?” “后来,主人多次派人接夫人,夫人都不同意,而是执意留在福建,带着三爷做生意,将宝昌隆越做越大。那个时候,宝昌隆还没有卖走私的物品。直到十年前,官府查明了主人的底细,抓了一直住在杭州不舍得搬到海外的老夫人,主人这才不由分说地将夫人强行带走了。” “后来,宝昌隆就由主人接手了。没过几年,长大成人的三爷回到了福建,正式接管宝昌隆。” “为什么官府以前没有查到宝昌隆呢?毕竟,你们主人、夫人是夫妻啊?”顾水璃仍是有些不解。 徐掌柜轻笑,“我家夫人一直扮成男子周旋于生意场中,我家主人是偶然发现了她的女儿身,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世情缘。他们那时为了方便做生意,成亲后并没有公开。所以,宝昌隆才能安安稳稳地做到今天这么大的规模……”他又心酸地泣了起来,“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啰……夫人半生的心血,都没有了啰……” 顾水璃也陪着徐掌柜默默地伤感。想不到,乔子渊的义母有这么离奇、这么坎坷的经历。她想,他义母还是爱着王振海的吧,否则就不会那么矛盾和痛苦。也不知当她得知了王振海的死讯,又会是怎样的心碎? “你们在说什么?”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顾水璃抬头看去,是乔子渊那充满疲惫和倦意的脸,他的眼睛通红,脸色却是青白。 “在谈你的父亲母亲呢!你有一个深爱你的父亲,也有一个疼爱你的母亲。”顾水璃抬头看着他,笑得温和。 乔子渊微怔,摇头苦笑,也挨着顾水璃坐了下来,轻声道:“今晚发生的事情,到现在我都仍觉得在梦里,有些恍惚。”他目光越过甲板,微眯着眼睛,看向远方,“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我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找过我?今天,知道了这样的实情,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你应该感到安慰,因为你的父亲并没有抛弃你,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来疼爱你。” 乔子渊苦笑,声音带了颤意,“可是当我知道了我的亲生父亲的时候,他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顾水璃无语,只能安慰地看着他。徐掌柜见状忙主动避开,借口去照看伤员,留他们二人坐在这里。 沉默了会儿,乔子渊慢慢倾诉了多年来沉淀在心底的种种郁结,“其实,自记事以来,我就不喜欢义父,因为他对我太冷淡、太严苛,就连他给我起的名字我都不喜欢。”他自嘲地轻笑出声,“乔思源……思源……就好像是束缚在我身上的枷锁,时时提醒我要饮水思源,不要忘了他们养育我的恩德……” “乔公子,你只是想多了……” “所以我喜欢义母给我起的名字,乔子渊……潜龙在渊,终有一日可以蛟龙出海、飞龙在天……”他突然展颜笑了,目光晶亮,露出飞扬的神采,顿了顿,又道: “对了,我是跟着义母姓的,我义母姓乔,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乔君彤。”他略略收敛了笑意,语带嘲讽,“所以我大哥叫王思君,二哥叫王思彤。我义父大概想以此来讨好我义母,可是,我义母从来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 顾水璃见他口口声声仍称王振海“义父”,心想他大概仍然未消除心底的怨愤之情,便安慰他,“不论怎样,你父亲都是爱你的。虽然他以这样的方式将你送到你义母身边,让你一直处于父母不明的尴尬身份,受人欺辱。但是,他却让你拥有了最好的母亲……” “你说得对,”乔子渊侧头看着她,眸中亮光闪烁,“我义母的确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让她有机会成为这样一个好母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父亲。”顾水璃定定看着他,语气轻柔,“他将你送到她身边,填补了她的空虚和遗憾,让她有了寄托,从此,她的生活也变得更加有声有色……而这一切,都是你父亲赠予她的,是你赋予她的……” 顾水璃这一番话似乎给乔子渊重新打开了一扇门,让他醍醐灌顶,他愣愣看着顾水璃,面有动容。 两个人便都靠着船栏,望着前方的大海,静静地不说话。此时,东方开始隐隐出现了红光,将那一片海水映成瑰丽的绯色。望着东方,顾水璃心想,难道真的就这样跟着他们去倭国吗?虽然能够见到乔君彤,在某种程度上对她还有着一定的吸引力,可是一旦想到她越来越远离的孟云泽,想到她不知何时才能够重返梁国见到他,她的绝望和伤心就越重,她将头埋在膝盖上,无声地流着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算是交代了那个神秘的穿越先行者的故事吧。 第60节 ☆、逃离海盗船 随着天色慢慢大亮,海风渐起,海浪渐大,船身摇摆的幅度也开始加剧,晃晃悠悠好似儿时的摇篮。顾水璃见乔子渊背靠着船栏,伸直了双腿,毫无形象地瘫坐在甲板上,双眸微阖,神色疲惫,似乎有些昏昏欲睡,便劝道:“你不如回房间里休息一下吧,毕竟一晚上没睡,而且,昨晚上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看你那个二哥早就熬不住回房了。” 乔子渊侧头看她,“你呢?昨晚委屈你了,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个好点儿的房间,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顾水璃想到现在已经不知身在何处的王海、小桃他们,神色黯然,她摇了摇头,“我不累。房间里闷,我就坐在这儿吹吹海风。” 乔子渊看着她,神色复杂,想了想,道:“顾夫人,等到了倭国,见了我义母之后,如果你不愿意久待——”他的话还未说话,却被人打断。 “三爷,半夜里放走的那只小船一直跟着我们,越来越近了。”站岗的船员前来报告。 顾水璃吃惊地站了起来,往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茫茫大海中有一个小黑点,在风浪中颠簸。如果仔细听的话,似乎还可以隐隐听到八公的吠声。 乔子渊也是震惊,他一把夺过船员的望远镜放在眼前仔细观望,神色肃然。 “三爷,要不要开炮,将他们轰走?”船员问道。 “千万不要!”顾水璃紧张地拽住了乔子渊的衣袖。 乔子渊放下了望远镜,面有动容,轻声道:“以他们的速度,是无论如何追不上我们的。大概是昨晚船上的弟兄们大都参加打斗了,体力不支,船速慢了下来,这才让他们追了上来。”他面色沉静,挺胸大声道:“吩咐弟兄们,全速前进,要不了一会儿就可以将他们甩在身后了。”说罢迈开大步往上层甲板走去,准备去查看其他正在驾船的船员们的情况。 顾水璃看着乔子渊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她想求乔子渊,求他们放慢速度等着王海过来,再放她下去。可是她转念想到,虽然此刻王思彤不在甲板上,但是他的手下仍在,她无法确信王思彤是否会同意放她。更何况,乔子渊和王思彤两弟兄刚刚为放她一事展开了一场争斗,她不愿再在这件事情上费什么波折。她看向翻滚着波浪的大海,再看看远处的小黑点,突然间,她鼓起了勇气,打定了主意。 “乔子渊——”她开口叫住了他。乔子渊蓦然回首,却见顾水璃站立着船栏旁,海风吹着她的发丝在空中飞舞,她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帮助。” 乔子渊不解地看着她,又听顾水璃道:“你现在是和王思彤一样的身份,不要妄自菲薄。你爹的遗愿,胡大人的宏愿,还有沿海百姓的安定,你众多弟兄的命运……你此去责任重大,千万要保重。” 乔子渊静静看着她,眼中迷惑之色更重,却仍是点了点头。 顾水璃想了想,继续道:“还有件事情我想建议你,你的身世暂时不要对你义母说起。相信我,这样的事情没有几个女人能够承受得住。” 乔子渊虽然不解,仍是点了点头,笑道:“等你见到了我义母,也可以开导开导她。我想,你们一定会相见恨晚的。” 顾水璃露出一丝怅惘,摇了摇头,“算了,倭国我就不去了。你的义母……以后有机会再见吧。”她一只手扶紧了船栏,提高了声音,“乔子渊,不要担心我,不要……再想着我,你保重!” 乔子渊看着她的笑容,心底莫名地升起不祥之感,他提步向顾水璃走过去,越走越快。紧接着,他神色大变,从容的步伐变得慌乱,他向着她飞奔而去……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水璃翻过了船栏,纵身跃了下去…… 他飞奔到船栏旁,伸出手去抓顾水璃,却只抓住了她的一块裙角,撕下一片碎布,而顾水璃已经钻入大海,不见了身影。 乔子渊翻身要越过栏杆,却被随后赶过来的手下们死死抱住,“三爷,下去不得啊!您的水性本就不好,而且昨晚还耗尽了体力。” 乔子渊盯着翻滚着波浪的大海,涨红了双眼,大声嘶吼:“快找水性好的来,快给我下去救人——” 大多数船员都参加了昨晚的打斗,此时即使没有受伤,也都耗尽了体力。好一会儿,才找来了几个船员,纷纷跳进了海里。 乔子渊跪趴在栏杆旁,紧张地盯着水面。过了一会儿,刚刚下去救人的船员纷纷冒出水面,冲着乔子渊失望地摇着头。 “再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乔子渊咬牙切齿,无法再说下去。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那块碎布,喃喃道:“顾水璃,我已经决定去了倭国之后,再想办法送你回来。为何你不相信我能够保护你,为何你要这般心急,宁愿死,也不愿和我多待几日……” ***** 王海吃力地划着小船,和越来越大的风浪搏斗着。小小的船儿在浪花中像一片轻薄的羽毛,随浪起伏。 “哎呀,你倒是划快点儿啊!”一旁的小桃盯着远方的大船,焦急地催促着。 王海满头大汗,身上衣衫早已湿透,他咬着牙,奋力地划着,一边回应道:“我的小姑奶奶,我这一宿都没有停过,就怕一不小心将他们跟丢了。我这两条胳膊都快断了……” 小桃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大船,心中愈加焦急,伸手去夺王海手里的船桨,“算了,你歇歇吧,让我来。” “得了吧,就你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王海嗤笑一声。小桃柳眉一竖,正准备反击两句,八公猛然跃了起来,冲着大海里狂吠着,紧接着,它跳入了海里。 “八公——八公——”王海和小桃大惊,趴着船舷大呼越游越远的八公。 就在王海准备跳下海去救八公时,八公游回来了,他黑黑的皮毛在碧蓝的海水中起伏着,和它一起起伏着的,似乎还有一个人。 转眼间,他们已经游到了船边,那人一手搭在八公身上,一手拔开脸上湿漉漉的黑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冲着他们傻乎乎地笑着。 小桃怔愣片刻,激动地扑了过去,失声痛哭,“夫人,居然是你!” 王海到底还是镇定一些,此刻充分发挥了男子的作用,他激动过后,立即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顾水璃拉上了小船。 顾水璃躺在船板上,望着碧蓝的天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嘿嘿地笑了,断断续续地说着:“想不到……当年潜泳的底子还在,只可惜……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体力跟不上了……” 这时,八公也爬上了小船,依偎在顾水璃身旁,亲热地舔着她的脸。顾水璃摸着八公的头,笑道:“好八公,要不是……你帮我一把,我还……真不见得……能游得过来……” 小桃在一旁掩嘴哭着,一边道:“夫人,您居然从那么远游了过来,奴婢想想都不敢相信……您休息一下,不要再说话了。” 顾水璃躺在船板上,仍是忍不住地笑着,重回自由、见到亲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她摸着身边八公光滑温热的皮毛,笑着,笑着,泪水悄悄滑下了湿漉漉的脸庞。 “咦,奇怪,那艘大船为什么停在那儿不动了?”王海突然开口道。 顾水璃心中一惊,原来危险仍未远去,从那艘大船上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这艘小船上的情况。她想,大船此刻之所以会停下不走,应该是乔子渊在想办法派人下海救她。她心中甚是愧疚,却是已经不能回头了。 “王海,你快往反方向划,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我在船上。”顾水璃心想,大船上的人现在应该正在混乱之中,暂时不会注意到小船,待会儿可就说不定了,所以时间太紧急。 王海也深知其中的厉害,尽管早已体力不支,他仍是拼尽全力往反方向划着浆,渐渐地,离大船越来越远。 不知又划了多久,早已不见了大船的踪影。顾水璃恢复了体力,靠着船舷坐了起来,望着茫茫大海发呆,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感受到了寒意,全身打起了哆嗦。小桃急忙帮助她脱下湿漉漉的衣袍,又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穿上。这期间,王海都乖乖地背对着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转眼太阳已经升起,高挂天空,碧蓝的天空和大海融为一体,水天一色。小小的船儿深陷茫茫大海之中,如同一粒微小的细尘,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在这大海之中。 “王海,咱们多长时间可以靠岸啊?”顾水璃忧心地问着。 王海犹豫了会儿,如实回答:“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哎,你可是掌舵的人,怎可以不知道?”小桃问道。 王海面露尴尬之色,“其实,我对驾船、辩方向什么的并不内行,我是陆地上的兵,又不是水师……” “那日是谁说家里是世代出海的渔民的?”小桃白了他一眼。 王海涨红了脸,“我爷爷、我爹的确都是渔民,可是后来海禁了,到了我这一辈,就没有出过海了……” 小桃圆目一瞪,冷哼一声,还欲讽刺他几句,顾水璃拦住了她,看着王海笑道:“你太谦虚了,我看你划船划得挺好的。而且,昨晚你不是还一直跟上了那艘大船吗?” 王海嘿嘿傻笑几声,“昨晚四周都是黑的,只有那艘船有灯光,后来他们的速度又突然慢了下来,我跟着他们还不容易吗?只是……”他发愁地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海,“现在小的真的不知该往哪里划了……” 他们都沉默了下来,看着船板里仅有的一包食物发呆。顾水璃心道,难道好不容易逃离了海盗船,又要饿死在这小船上?突然,八公用鼻子蹭起了她的腿。 “八公,别闹了。我们都愁死了,你还有心思玩乐……”顾水璃咯咯笑着,摸着八公的头,突然,她眼前一亮,“对了,动物的本能比我们要强,而且,它也应该比我们记路。”她抬头看着王海,眼里闪着希冀之光,“咱们朝着西边方向划,若实在搞不清方向了,就将命运交给八公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的五章,正在修改中。休息两日后,日更到完结。请支持到底哦!!! ☆、重返云水岛 顾水璃他们三人一狼驾驶着小船,在茫茫大海中漂泊着。王海是划桨的主力,他划累了的时候,顾水璃和小桃也会分别上阵划一会儿,换王海休息。白天的时候,他们可以根据太阳的方位判断方向。到了夜里,就寻找天空中最亮的北极星。 细心体贴的乔子渊在船上放了挡寒的毛毯、遮雨的油布、一小包各种疗伤的药品,还放了刀、棍、匕首等防身武器。王海用木棍将油布撑起了一个小船篷,白天可以遮阳,晚上可以挡风。几个人轮换着休息,小船则不停歇地往西方前进着。 那晚乔子渊放王海他们走时,想着顶多两三日即可以上岸,为了减少载重,所以只为他们预备了四五日的食物。可是,因为王海当日追着大船多划了大半夜的距离,导致他们现在离梁国的海岸更加远。在海上漂了三四天后,眼看着干粮和清水都不怎么多了,却还看不到一点儿海岸线的踪影。他们只好尽量节省食物,期望能够早一点儿靠岸。 幸好天公作美,果然如乔子渊所说,这几日都是天气晴朗,风平浪静,偶有风浪,也不会大到对他们的小船产生威胁。顾水璃期盼,这种好运气能够一直伴随着他们,让他们成功地回到岸上。 可是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在海上漂泊的第四日,一反往常的是一个阴天。天空乌云密布,海风呼啸,翻滚着的海浪开始显现出了怒火和危机,小小的船儿在风头浪尖颠簸得厉害。 “夫人,是不是要有大雨了?”小桃紧紧抓着船舷,面色煞白,紧张地问着。 顾水璃忍住胃里的不适,努力安抚地笑着,“不会,咱们都是吉人自有天相,从海盗手里都平安逃出来了,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安上岸的。” 可是,话不能说太满,过不了一会儿,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砸得人身上生痛。 顾水璃和小桃瞬间就被雨淋了个透湿,他们哆哆嗦嗦地钻进油布下躲雨,王海则仍然立于风雨中,努力划着桨,与越来越大的风浪搏斗。他的眼睛已经被急剧的雨点打得睁不开,只能凭着本能划着桨,竭力控制着小船不被这大海吞噬。 “王海,雨太大了,进来躲一会儿雨吧!”顾水璃忍不住拉他的腿。 王海摇了摇头,大声喊道:“不行,风浪太大了,我要稳住船,防止它翻掉。”他虽然此前从未驾过船,但是,作为世代渔民之家的子弟,通过这几日的摸索,他已经能够熟练地驾驶着小船在风浪间穿行。 风浪越来越大,小船随着浪花起伏地厉害,好几次濒临翻船的边缘,又被王海奋力救了回来。 “夫人,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小桃颤抖得厉害,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 顾水璃紧紧握着她的胳膊,沉声道:“不会的,我们一定可以活下去!”事实上,她也是茫然的、惶恐的,她的心随着漂浮的小船一起,一会儿浮上浪尖,一会儿又沉入谷底。 突然,一直沉默的八公跃了起来,冲到船舷边,冲着一侧激烈的叫着。 “八公是怎么回事?”小桃想将八公拉回油布下,可是八公四条腿一动不动地定在船板上,叫得厉害。 顾水璃微愣后,立即反应了过来,动物的本能的确比人类要强,也许那个方向有生存的希望。她探出头对着王海大喊:“你朝着八公叫的方向划!” 风雨越来越大,四周全部是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天,看不清海,王海只能朝着八公指向的方向奋力划着。八公的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小桃突然也惊叫了一声,“夫人,我好像看到了前方有山,莫非前面是陆地?” 顾水璃也凝神望去,透过密密的雨帘,的确隐隐看到前方有模糊的山形的影子。她也激动地大叫:“是陆地,咱们到了陆地了。八公,你真是好样的!” 王海也振奋了,拼尽最后的余力划着桨。随着船的前进,前方的山形渐渐浮现,越来越清晰,他们也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兴奋。 眼看着陆地越来越近,风浪却也越来越大,一个更大的浪拍过来,早已体力不支的王海无力再力挽狂澜。小船在靠岸的前一刻,终于提前结束了自己的使命,翻在了大海里。 在翻船的那一刻,顾水璃只觉得眼前一黑,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海水紧紧包裹住,陷入了短暂的窒息。在失去意志之前,她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地抓住了小桃的胳膊。 ***** 顾水璃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身下是柔软的细沙,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平静的大海。 她神志仍有些模糊,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所不同的是,她此次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的身旁,八公正在用舌头舔着她的脸,呜呜地叫着,方才也正是它的这番举动唤醒了她。离她不远处,小桃也一动不动地趴在沙滩上,更远一点儿的地方,还躺着王海,以及散落着几块破碎的船板。 顾水璃支撑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爬到小桃身旁,她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指试了试小桃的鼻息,感觉有微微的出气,这才轻吁一口气。她一边轻轻拍着小桃的胳膊,一边叫道:“小桃,小桃?” 小桃身子微微动了动,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细微的声音,顾水璃悬着的心落了定,她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感激地笑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能支撑着走到王海那儿去,便无奈地看向一直跟着她的八公。八公甚是机敏,立即拔腿跑到王海身边,用鼻子在他身上嗅着,用舌头舔着,没一会儿,王海身子动弹了几下,猛地呛出了几口水,也慢慢支撑着坐了起来,目光茫然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三个人渐渐都清醒了过来,傻愣愣地坐在沙滩上,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发呆。顾水璃已经直觉地感到这可能是一个小岛,虽然世界上大多数小岛都是大同小异,可是这个地方她却觉得分外熟悉。 顾水璃脑中突然闪现一丝念头,她支撑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陆地深处走。王海和小桃愕然看着她,也都支撑着爬了起来,跟随着顾水璃的脚步走着。一路上,王海还很幸运地找到了随着小船的残躯一起冲上岸来的大刀、木棍、匕首、毛毯、油布、医药包等物,他和小桃一边走着,一边将这些以后可能会用得上的物品捡起来,其中的木棍还立即被派上了用场,成为了他们的拐杖。 顾水璃一路跌跌撞撞地到了一处长满了柔软绿草的平坦高地,那是一个被高大的岩石半包围着的天然避风港。她心头猛地一震,特别是看到石壁上那个天然的小凹洞,方才隐隐的怀疑和猜测得到了证实,她怔怔站在那儿,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王海和小桃也跟着她来到了这里,两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小桃结结巴巴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好美,还有这么多的果树和鲜艳的果子,这……这能吃吗?” 顾水璃慢慢从震惊中恢复了神智,淡淡笑了,她颤抖着,喃喃道:“这就叫美了?还有更美的地方呢!”她回头看着王海和小桃,再多的语言和动作都无法表达她此刻的激动和感慨,唯有摊开手,指着这绿草茵茵、果树环绕的避风港,颤声笑着:“欢迎你们……来到云水岛!” ***** 精疲力尽的三个人在这个顾水璃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天然避风港歇了下来。时隔一年多后,大概岛上又经历了数次风雨,孟云泽当初装在凹洞上的木门早已不翼而飞,他当日用木炭写在石壁上的“进山探新路,日暮前归。勿擅自进山,勿念”的几个字更是看不到踪影,但是顾水璃看着这熟悉的环境,仍是激动不已,感慨万分,眼泪常常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稍稍恢复了体力的王海又主动去采野果,简单地吃了些野果,稍稍恢复了些体力后,他们开始打扫凹洞,准备晚上在里面过夜。凹洞里铺上了油布和毛毯,布置得舒适而温暖,王海甚至还在洞口升起了一堆篝火。 当晚入睡之前,三人一狼围坐在篝火旁,顾水璃慢慢讲述了她和孟云泽在这个岛上相遇和生活了大半年的故事。王海和小桃都惊叹不已,也非常向往小岛深处的那个世外桃源。 第二日,恢复了体力的三个人又一次踏上了征程。顾水璃凭着印象,再加上八公的协助,一行人向着小岛深处探进。当初孟云泽开出的一条道路已经看不到踪影,现在丛林里面处处又是荆棘密布。王海手持大刀在前面披荆斩棘,顾水璃和小桃一人拿一根木棍跟在后面,回到了家的八公则兴奋地跑在了前面带路。 第61节 此行大致算得上顺利,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蛇虫鼠蚁、大型猛兽,甚至连那个被泥石流堵住的狭窄通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冲开了。他们绕过了石崖边的狭窄通道,穿过了绿草如茵的谷地,经过了花果飘香的果树林,绕过了孟云泽第一次强吻顾水璃的、那个依然清澈见底的小水池……一路上,王海和小桃都发出无数次惊叹。但是,当他们来到山谷入口的那道栅栏门口时,透过栅栏门的缝隙看到山谷里面的景色,他们反而呆在了那里,无法用言语表达他们巨大的震撼和激动。 顾水璃看着虽然在风雨中有所毁坏,但是仍然坚强地屹立在那儿,守卫着山谷的栅栏门,想到孟云泽为了修建这个门付出的艰辛努力,她含着泪,却仍是带着自豪的笑容,回头看着王海和小桃,高声道:“欢迎你们来到我的家,我和孟云泽在云水岛上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儿,文章才算是点题了吧~ ☆、春去春又来 当初孟云泽为了不让栅栏门被巨石或风暴冲开,用了粗大的藤蔓将门缠得紧密而牢固。所以,此刻他们很费了一些时间和功夫才将藤蔓解开。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八公如同箭一般地冲了进去。 近乡情怯,在踏入山谷的那一刻,顾水璃脚步反而有些迟疑。小桃以为顾水璃身体不适,担心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顾水璃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她推开小桃的手,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膛,迈开大步向山谷深处走去。 熟悉的一幕幕渐渐展现在她的眼前,和她脑中的记忆慢慢重叠。石屋依然完好无损地挺立在石崖的下面,那一圈篱笆墙牢牢守护着它。在石屋前,蜿蜒的小溪缓缓流过,不知疲倦地奔向那一片菜地。 顾水璃曾经辛勤耕耘过的、还没有来得及采摘果实便不得不匆匆离开的那块菜地,尽管无人照料,但是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蔬菜仍然顽强地生长着,在这丰收的季节,大多挂上了垂垂累累的果实。那一片棉花更是长势喜人,大团大团雪白的棉花绽满枝头。 大概这里又经历了许多次风雨,山谷里散落着碎石、树干,落叶铺满了地面,但是,这都无法减弱这里的美。山谷里仍然是那么美丽、幽静,悦耳的鸟鸣,潺潺的溪水,和煦的清风,醉人的幽香……顾水璃倘佯其中,眼前的景色慢慢模糊,蒙上了一层水雾。 八公兴奋地在山谷里奔跑跳跃着,直接奔向它的小伙伴。那两只羊安然无恙地待在山谷里,小羊已经长成了大羊,母羊却并未怎么老,它的身姿仍然敏捷。当八公奔向他们时,两只羊惊慌失措地乱跑乱撞,吓得咩咩叫。 八公围着山羊绕起了圈子,跳着,叫着,兴奋不已。慢慢的,两只羊似乎也认出了八公,他们不再惊慌,而是试着向它靠近,几次试探之后,终于愉快地玩闹在了一起。动物的友谊也是这样的坚贞,令人感动和感慨。顾水璃含笑看着它们,笑着,笑着,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淌下。 顾水璃带着王海和小桃来到了石屋。当初离开的时候,孟云泽加固了石屋的门,并关得严实,所以当他们推开木门的时候,看到石屋内家具摆设一切如旧,偶有几只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来的山鸡、野兔,在看到有人进来后,也都惊慌失措地窜了出去。屋里,仍然挂着当初没能带走的兽皮,还有一些腌肉、熏肉,收拾一下应该还能派上用场。仿佛当初孟云泽和顾水璃走的时候,冥冥中预感到会有这一日,所以留下了这么多生活用具和食物。 顾水璃看着屋里屋外熟悉的家具摆设、石桌石凳,想着当初和孟云泽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她的心底沁出丝丝甜蜜,可是想到孟云泽此刻找不到她,不知是怎样的慌乱失措,她不知何时才能和孟云泽团聚,她又心生伤感,心底深处一阵刺痛。 当晚,他们就在这山谷中的石屋住了下来。顾水璃和小桃睡了石床,床上铺了厚厚的兽皮,身上盖着暖和的毛毯。王海则要委屈一些,他将孟云泽当初睡的那张竹床搬到了中间的石屋,还在室内为八公准备了一个小窝,他和八公住在了这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分工协作,开始了岛居生活。王海日日带着八公出门狩猎,顾水璃和小桃则留在山谷里打扫房屋,耕耘菜地。傍晚的时候,他们围坐在屋外的石桌旁,吃着丰盛的晚餐。当初顾水璃很是遗憾未能带走的美酒终于体现了它的价值,王海喝着小酒,吃着野味,甚是逍遥。 在石屋里住了几日,他们熟悉了环境,恢复了体力后,顾水璃又带着王海和小桃翻过身后那座山,去海边晒海盐。当他们经过半山腰的那座坟墓时,顾水璃虔诚地跪拜了下来,她在心中默默感念,自己两次死里逃生都是到了这个小岛,好似冥冥之中受着小岛的召唤和庇佑。她恳求这两位前辈在天有灵的话,能够继续保护和庇佑他们,让他们平安地离开小岛,重回大陆。 因为小船已经彻底破损,所以,接下来的日子,王海除了打猎,还要砍树,准备做一艘船离开这里。毕竟,山谷里再美丽幽静,他们也无法永远待下去,因为他们心心念念牵挂的人,都在遥远的内陆。 顾水璃甚至有雄心壮志,预备在年前离开这里。因为她记得孟云泽曾经说过,秋冬季节的洋流自东向西流,所以他们当初也是选择了这个季节离开了云水岛。若到了春夏,洋流的方向就开始向东流,到那个时候,回程的难度便会加大。 王海和小桃也都深知这一点,所以都紧锣密鼓地抓紧准备着。王海劈木头做船,顾水璃和小桃削竹片编船帆。可是,过了几日,他们所有的行动都不得不中断,返程的日子也不得不推后,因为,顾水璃发现,她怀孕了…… 因为前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顾水璃一门心思地周旋于胡至宗和乔子渊之间,却忽视了自己身上这一最大的变化。小桃帮着她算了算日子,居然已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当顾水璃发现这一点时,不仅后悔不已,也后怕不已。她想到她曾经冒险在冰冷的大海里潜泳了那么长时间,上岸之前,又曾被风浪掀到了岸上,上了岸之后,又整日折腾着打扫房屋,整理菜地,还带着王海和小桃长途跋涉去了一趟海边……她无法预知这一切会不会对这个坚强又弱小的生命造成影响,但她知道,若这个孩子有一点儿不好,她一定会悔恨终身…… 当她察觉到这个小生命的存在时,这个孩子仿佛也开始对它莽撞而糊涂的母亲发起了报复。顾水璃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孕吐,吐得昏天暗地,不得不终日躺在床上。王海和小桃全心全力照顾她,几个人再也不敢提起造船出海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水璃安心留在石屋里养胎,王海和小桃一人主外,一人主内,全心照顾。随着天气渐凉,冬日悄然临近,他们又开始准备过冬的物资。 王海抓紧时间打猎,日日带着八公早出晚归,储备了大量的肉食和兽皮。小桃则日日坐在纺车前面纺线织布,幸好棉花产量甚多,他们备下了充足的白布后,便开始为婴儿的出生准备衣物。 一两个月后,顾水璃的状态渐好,不用终日躺在床上,便也开始起身帮着小桃做一些家务活,纺纱织布,做一些柔软的小被子、小衣服,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若不是时时想起孟云泽而心痛难耐,这样的日子倒也安逸而舒适。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令他们既欣慰又怅惘的事情,八公终于有了属于它自己的族群、自己的朋友。一次王海带着八公外出打猎的时候,在丛林中遇到了几只狼。当时,情况万分凶险,八公勇敢地冲了上去,斗败了头狼,震慑住它们后,护着王海逃回了山谷。 自那之后,夜半时分,山谷外经常回荡着狼的叫声,好似在召唤着八公。 每当山谷外狼嚎响起,八公总是坐立难安,终于,它开始试着悄悄翻出栅栏门。慢慢的,它半夜里溜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开始的时候,它的身上常常会带着伤,后来,则是安然无恙地回来,精神抖擞,活力十足。 顾水璃他们猜想,大概是八公和外面的野狼不打不成交,结成了朋友。只是,外面的野狼邀请八公加入它们的群体,八公却舍不得离开养育它的他们。 顾水璃当初一时心软将八公带离云水岛,却让他不是被圈养在深宅,就是成为被人类利用的工具,她心中一直内疚不已。现在看到八公找到了自己的群体,她也甚是高兴。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八公终有一天会离开他们,这种复杂的情绪,有些像儿大不由娘的感觉,既欣慰它的成长,又倍感心酸和不舍。 这个小岛上气候宜人,即使是冬天也并不寒冷。在打猎、织布、做衣服……这些琐碎的事情中,几个月的冬日悄然溜走。转眼春天来临,当山谷里山花烂漫、草木丛生,菜地里绿苗茁壮,连空气都充满了盎然生机的时候,十月怀胎的顾水璃终于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个孩子除了中间的一两个月外,一直没有让他的母亲受什么苦,连生产都是颇为顺利,没有让顾水璃遭受石屋前女主人那种噩运。所以,顾水璃看着睡得香甜而安宁的孩子,给他取了个“安安”的乳名,既期盼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也希望他们能够平安地回到岸上去,和孟云泽一家团聚。 ☆、春暖花正开(上) 转眼春去春又来,当漫山遍野又一次绽满了灿烂的山花之时,顾水璃他们在云水岛上已经住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安安也快满周岁了。 这期间,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过造船出海的尝试。王海先后做过了三个木筏、两条船,可是在试航的时候不是进水沉没,就是被风浪掀翻。在没有造出安全稳妥的船之前,他们绝不敢冒险踏上行程,只好继续留在岛上。 在岛上,虽然探索出海的尝试一直进行得不顺利,但是幽静的岛居生活却给了他们一段更宝贵、更难得的经历和感受。生活中处处有着快乐和惊喜,除了安安一天天茁壮成长,由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慢慢长成了白白胖胖、活泼好动的快乐宝宝,王海和小桃在长时间的互帮互助中也产生了感情。在上一年的秋季,也就是他们第二次试航失败之后,顾水璃为王海和小桃主持了一个简单又温馨的婚礼。这应该是云水岛在促成孟云泽和顾水璃的姻缘后,促成的又一段姻缘。 留在岛上的日子,他们也将这里的生活条件改造得更好。王海除了忙于造船、打猎,还加固了栅栏门、篱笆墙,翻修了石屋,又抽空做了一些桌椅板凳和生活用具。顾水璃和小桃则大多时间留在山谷里,屋里屋外地忙活,她们将室内布置得更加温馨整洁,将室外开垦得更加干净平坦,特别是那一片绿油油的菜地,更是长势喜人,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段时间里,八公和它的小伙伴们走得更近了,开始长时间地留在狼群,不过也会经常回来看一看他们。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上一点儿礼物,被咬死的野兔、山鸡、山羊之类的,倒是给王海省了不少力。八公大概找到了它喜欢的母狼,最近半年的时候,它的身旁总有一只灰色的母狼紧紧跟随左右。看到八公能够融入它族群的生活,顾水璃也是心安了许多。她知道,终有一日他们是要离开云水岛的,而那个时候,便可以安心将八公留在岛上了。 小桃和王海成亲后,搬去了中间的房间,顾水璃则带着安安仍然住在以前的卧室。整日咿咿呀呀、快快乐乐的安安让平静的岛居生活热闹生动了许多,也给顾水璃孤寂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和慰寄。 只是,有时候白天看到王海和小桃小夫妻卿卿我我,顾水璃总是避免不了黯然神伤。她常常不自觉地想着,若孟云泽也在这里就好了,一家人快快乐乐生活在这世外桃源,没有战火的硝烟,没有外界的纷争,只有无忧无虑的悠闲岁月。可是天不如人愿,虽然她回到了牵挂已久的云水岛,孟云泽却只身独处遥远的内陆,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团聚。 在岛上住了这么久,他们无法知道外界的情况,顾水璃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一海之隔的内陆上的亲人和朋友。不知道沿海的倭乱有没有减缓,孟云泽是否仍然继续奔波于各个抗倭战场?没有了她的消息,不知孟云泽这两年来过着怎样的日子?不知胡巡抚有没有被朝廷降罪,他是否仍留在福州,或是被贬去了别的地方?不知乔子渊去了倭国之后,有没有越过他的二哥,继承了王振海的位置,从而继续向着和平招安的道路艰难迈进?还有夏青青、翠翠、孟兴……不知在她突然消失之后,他们都是怎样的惊慌,也不知他们现在都过得可好…… 这些烦心的事情想得多了,顾水璃便懒得多想,而是将精力都放在安安身上。快满周岁的安安眉眼长开了许多,他有着孟云泽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明亮有神的大眼睛,也有着顾水璃圆润的脸庞,秀丽的下巴,小小年纪已经初现美男子的雏型。他现在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时间,顾水璃教他的第一个词便是“妈妈”,她没有按这个时代的习惯让他叫“娘”,而是固执地教他叫“妈妈”,她想用这种方式来纪念她原来的那个世界,纪念她自己的母亲。可是想不到她教了许久,这小子喊出的第一个词居然是“爸爸”。顾水璃气闷不已,笑骂:“臭小子,枉我这么辛苦地养育你,你的好父亲一天面没露,一点儿力没有出,你倒是先叫他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安安胖乎乎的小手搭在她的膝盖上,两条小胖腿牢牢站在地上,仰着小脸笑呵呵地看着她,那双酷似孟云泽的双眼纯澈透亮,一脸讨好的笑容同孟云泽如出一辙,嘴角处,一丝晶亮透明的口水正要掉不掉……顾水璃忍俊不禁的同时,又心酸难受,只好抱起安安,将脸埋在他温暖柔软的小胸脯,轻声道:“傻孩子,看来,你和妈妈一样,也在想你爸爸了。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一家团聚的。” ***** 这是一个静谧安逸的下午,和岛上的每一个下午一样。王海前天出了门,到海滩收集海盐,尚未回来;八公跟着它的小伙伴们出去,已有几日未归。此时,山谷里就剩下两个女人,一个孩子,外加两只羊,十几只鸡。吃过午饭后,小桃去厨房收拾碗筷,顾水璃留在屋内哄着安安午睡。她静静看着熟睡的安安,他躺在兽皮褥子上,小脸睡得红扑扑,小胳膊小腿无拘无束地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小胸脯轻轻起伏着,发出细微的呼吸声,睡得甚是香甜。顾水璃只觉得视线凝固在他的身上,舍不得移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漾出满满的幸福和满足。透过安安的眉眼,她又想到了身处远方的孟云泽,不禁又生出几分怅然和抑郁。 她正准备挨着安安也小睡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是王海慌乱而激动的声音,“有船来了,有人上岸了——” 安安皱了皱小眉头,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顾水璃急忙轻轻拍他的胸脯,柔声安抚,又听到小桃已经出去拦住了王海,正在小声训他,“小声点儿,夫人和安哥儿都在睡觉呢! “有船……有船上岸了……”王海压低了声音,仍然十分激动。顾水璃安抚住了安安,掖了掖他的被子,立即走了出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海大概是一路小跑回来,面色通红,大汗淋漓,他喘了一会儿气,方道:“我昨日取好了海盐,歇息一晚后,今早起了个大早往回赶,半路上的时候,我隐隐看到远方海面上有一艘大船往这边驶过来。我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也不敢久待,一路跑着回来了。” “会是什么人啊?小桃惊叫了一声,回看了一眼卧室,立即又捂住嘴巴,放下手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夫人,会是什么人啊? 顾水璃也是又惊又喜,又有些害怕,有船来了,说明他们有了离开这里的希望。可是,万一是倭寇或者其他歹人的船,他们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搞不好会连性命都不保。 “王海,你有没有看清楚那艘船是怎样的?是粱国的军船还是倭寇……”顾水璃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王海摇了摇头,“太远了,看不清。不过后来我到了山上的时候,看到他们已经靠了岸,正在往岸上走。可是实在是太远了,看不清他们的服饰,只看到他们人数不少,还有十多个人从船上抬下了一个巨大的像石碑一样的东西。当时那石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还以为是什么巨大的宝石呢,后来想一想,那东西切割得方方正正,上面隐约有黑色的字,应该是石碑之类的。但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艘船上会是什么人,带着石碑来这儿干什么?” 顾水璃静静听着王海的讲述,越听越激动,她脑中隐隐闪现一丝猜想和期盼,却又不敢确认,良久,才颤抖着道:“王海,你明日再去山上看一看,我怀疑……此次上岸的是孟云泽……” “真的吗?王海和小桃面露惊喜之色,激动地问着。 顾水璃也是激动不已,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回看身后的高山,轻声道:“当初我们离开云水岛的时候,润甫曾经在两位前辈的坟前保证过,将来有一日要回来给他们重修坟墓。王海,你说船上抬下了石碑,我想,极有可能是润甫回来践行他的承诺了……” “那小的马上去迎接将军。”王海面露喜色,急匆匆地转身要出山谷。这两年,顾水璃与王海、小桃二人同生死、共患难,视他们为亲人,不让他们再自称“小的”、“奴婢”,好不容易才让他们憋了过来,王海一激动,又恢复了以前的自称。 顾水璃喊住了他,“王海——”她突然又生出退缩之感,不敢确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害怕承受更多的失望。毕竟,在岛上住了这么久,失望了这么久,她实在是不敢有太过奢侈的期盼。她看着王海和小桃充满期盼的脸,又不忍心浇灭他们的激动和欣喜,想了想,轻声道:“他们早上才靠岸,又拖着大石碑,想必明日才能到达山上,你明日再去查看也不迟……” ☆、春暖花正开(下) 当日晚上,顾水璃躺在床上,思绪纷杂,辗转难眠,既期盼明日快些到来,又有些害怕,总觉得上天不会如此眷顾她,不敢面对再一次的失望。 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水的凉夜里沉寂得可怕,远处此起彼伏的动物嚎叫声宣告着这里仍是一个荒芜野蛮的孤岛,身边安安均匀的呼吸声又将她拉入了这温馨祥和的世界。淡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入室内,安安肉乎乎的小脸蛋泛出莹润的光泽。顾水璃亲了亲安安柔软的脸颊,一直难以平静的心也安稳了许多,她想,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眼下多想无益,还是先安心睡下,等明天查探了一番再说吧。 顾水璃辗转到半夜才模模糊糊地睡着,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孟云泽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们母子,一会儿又是倭寇手持大刀攻上了云水岛,忽喜忽忧、忽惊忽怕间,她睡得甚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八公激烈的叫声,紧接着,隔壁房里也有了声响,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后,听到王海对小桃说话,好像是说他要去栅栏门口看一看。 顾水璃好像被梦魇了一般,听着四周清晰入耳的声响,身子却动弹不得,不知这一切动静是真实还是又一个梦境。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有急促的脚步声,激动的说话声,还有八公的叫声。她听得真切,却觉得眼皮沉重,睁不开眼,正急得冷汗淋漓之时,一阵脚步声到了床前,紧接着,是小桃急促而激动的声音,“夫人,是将军,将军真的来了!” 顾水璃浑身一个激灵,立即睁开了眼睛,印入眼帘的是小桃激动而通红的脸。 “你说什么?”顾水璃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还没等小桃回答,一股寒意随着夜风涌入,房门已经大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的屋外,有十数人举着火把,火光透过房门、窗户照进来,照得室内室外亮如白昼。 尽管他背着光,面容隐藏在暗影中,尽管他身形已经瘦削了许多,形容憔悴而疲惫,尽管他一语不发,静静站立在门口,但是顾水璃早已认出了他,认出了自己魂牵梦绕、期盼牵挂了许久的这个人。她两只手死死撑着床,呆呆望着他,颤声叫道:“润甫——”泪如雨下。 孟云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两手紧紧握着顾水璃的肩膀,一双眼睛定在她的脸上,贪婪地看着她。他的脸上,闪过迷惘、震惊、不敢置信之色,又慢慢转为欣喜、庆幸、感动和感激,良久,才喃喃道:“阿璃,原来你在这里,你果然在这里!”他强有力的胳膊轻轻一带,顾水璃立即紧紧靠在了他的怀里。 小桃擦着眼泪慢慢退开,她点燃了屋里的桐油灯,又恭敬地冲二人行礼,这才悄悄退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不一会儿,在王海和小桃夫妇的安排下,孟云泽带来的手下去了隔壁的房间,喧闹的室外顿时安静了下来,山谷又一次陷入了一片幽静。 桐油灯在小小的石屋内撑起一个昏黄柔和的光亮,孟云泽靠坐在石床上,紧紧抱着怀里的顾水璃,痴痴看着她熟悉的脸庞,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他轻轻抚摸着她柔软温热的面颊,终于不再是千百次梦中见到的那个冰冷虚幻的顾水璃。他那拿惯了刀剑的,善于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此刻却颤抖地厉害,良久,才颤声道:“阿璃,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居然可以见到你,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你。我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水璃紧紧靠着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两年未见,他瘦削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饶是灯光昏黄,也仍然可以看到他两鬓有了丝丝白发,额头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她知道,没有了她的消息,这两年他不知是生活在怎样的自责和彷徨中,所以才会这样华发早生。她紧紧搂着他坚实的腰,轻声道:“是的,我在这儿,我一直都在云水岛,却无法回去找你……”她仰头看着他,想撑出一个笑脸,可是眼泪却涌个不停,“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太任性,太不自量力,让自己陷入了这种绝境,害得你担心……” 孟云泽用手轻轻捂上了她的嘴,摇了摇头,面有动容,“你做的很对,没有几个女子,在那样的情况下,敢有你这样的决断和勇气。当时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知道?”顾水璃拉下他的手,惊讶地问着。 孟云泽点了点头,他看着顾水璃不解的神情,便言简意赅地讲述了顾水璃离开后,所发生的事情。 原来,当日孟云泽从广东得胜而归,回到福州,面对的却是顾水璃的突然消失、不知所踪。他当时几乎丧失了理智,率兵在福州城每一个大街小巷找寻她。这番大动作惊动了大半个福州城,最后连刘总兵和夏副总兵也不得不出面劝诫了他一番。 大半个月后,孟云泽先后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京城,被押回京城问罪的胡至宗在离开福州前听闻了孟云泽疯狂寻妻的事情,他怀着内疚之心,将当时设计协迫顾水璃联系乔子渊等事情写在了书信上,想方设法托人带给了孟云泽。另一封信则来自遥远的海外。乔子渊在信中自责不已,他未能保护于他有救命之恩的顾水璃,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跳海身亡…… 当时的孟云泽几乎崩溃,终日深陷深深的痛苦、内疚和自责之中。其时正好北方战事危急,鞑靼率大军犯境。宰相张鸣德为了自己的外孙六皇子登上皇位,勾结大太监王振,趁机鼓动皇上亲征,却故意作战不力、一路溃败,令皇上被俘。没多久,鞑靼人挟持着老皇帝一路北上,直逼京城。张鸣德匆匆扶六皇子上位,又诏令各地军队进京勤王。 在这样的国家危难、民族存亡之际,刘、夏两位总兵对孟云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他暂时放下个人的痛苦和悲伤,舍小我、顾大我,临危受命,率军北上勤王。 再之后,便是长达一年多的勤王之战。孟云泽和他的好兄弟萧靖北等人一起,一路护得老皇帝从南方打回京城,打败了张鸣德一帮乱臣贼子,将小皇帝拉下皇位,扶持老皇帝重登帝位。 当一切尘埃落定,孟云泽再一次回到福建,他想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重返云水岛,兑现当初的承诺,为岛上的两位前辈重建陵墓;更是想故地重游,缅怀当初和顾水璃在岛上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那一幕幕。最重要的是,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催促着他,一定要重返云水岛…… 当孟云泽带着工匠们驾船到了云水岛,靠岸的那一刻,他敏感地发觉岸边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兴奋激动之下,他不停步地往这边赶,沿路看到更多的活动痕迹,他更加激动难耐,当看到山洞里坟墓前面摆放的鲜花时,一直隐隐存在他心中的期盼更加强烈。他连夜翻山越岭,回到了这熟悉的山谷,当他看到冲着他激动叫着的八公,看到前来开门的王海之时,心中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 一年多的辛苦历程,孟云泽简单地一语带过,其中的艰辛他虽然只字未提,但是顾水璃看着他憔悴疲惫的神态,看着他苍老了许多的容颜,自然明白这一年多来,他应该比自己吃了更多的苦,受了更多的磨难。 “润甫,我觉得,这个云水岛真的是咱们的福地,它两次救了我,促成你我成就一段姻缘,现在,还让我们在这儿重聚。”顾水璃感慨不已。 “我想,大概真的是那两位前辈在天有灵,在庇佑我们吧……”孟云泽深吸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 “对了,你有乔子渊的消息吗?还有胡大人,他怎么样了?”顾水璃突然问道。 孟云泽微愣之后,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语带酸意,“你这个女人,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相公,怎么关心起别的男子来了?” 顾水璃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小声嗫嚅道:“我当时……跳水之前,没有告诉乔子渊我会游泳,还是潜泳的高手,害他误会我跳海身亡,我觉得对不住他……还有,我救乔子渊的同时,也不得不一同救了王思彤。那王思彤凶恶残暴,又一心为父兄报仇,我……我实在是有负胡大人的重托……”这件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怀,内心不安。 孟云泽静静看着她,眼眸深处,怜爱之余,又多了赞许和敬佩,轻声笑道:“你放心,他们二人都很好。当初,安王为了对付胡大人,投靠了张鸣德,又在张鸣德谋反之时为虎作伥。圣上复位后,处置了以张鸣德为首的一帮乱臣贼子,安王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已经被褫夺封号,收回封地,现在软禁在京郊。” 这些皇权之争的腥风血雨,孟云泽却说得云淡风轻,饶是如此,顾水璃仍是听得为之震惊不已。 孟云泽看着顾水璃瞪圆的双眼,又爱又怜,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角,又竭力按耐住内心的悸动,继续道:“这件事情之前,胡大人本来被划为了亲近张鸣德的一派,安王横插上一脚,却将胡大人推到了张鸣德的对立面。皇上复位之后,大力排除异己,重新启用被张鸣德打压的大臣。所以,胡大人官复原职,又回到了福建。” 顾水璃听得又惊又叹,当初胡至宗为了寻求张鸣德的支持,昧心与他虚与委蛇,却也给自己打上了“亲张派”的烙印。想不到安王这一番动作,却令胡至宗逃过一劫,因祸得福了。 “还有你的那个好朋友乔子渊,”孟云泽语气中仍然带着酸意,“胡大人果然没有看走眼,他已经斗败了他的二哥,继承了王振海的位置,成为了新一代海盗王。” 第62节 “真的?”顾水璃惊喜地欢呼了一声。 孟云泽心生不满,加重了胳膊的力度,恨不得将她揉进胸膛,他用仅存的耐心和理智,最后一次回答她的问题,“自然是真的。所以,你并没有辜负胡大人托付。据可靠消息,他们二人,现在正在秘密商谈招安的事情呢。” 顾水璃愣了会儿,觉得感慨不已,长久以来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终于可以松开了,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歉疚也减弱了许多,她唯有轻叹一口气,更加拥紧了孟云泽。突然见到了魂牵梦绕、心心念念的孟云泽,又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好消息,她只觉得一时无法承受,好似又一个梦境,她无言地轻笑了一会儿,又怔怔看着孟云泽,摸着他的面颊,轻声问:“润甫,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这不会只是又一个梦吧?” 孟云泽眼中又一次闪现了水光,他吸了吸鼻子,将胳膊伸到她的嘴前,卷起袖子,露出紧实的小臂,“你咬一咬我,看我痛不痛就知道了。”他想起了新婚之夜的那一幕,唇角扬得更高,眼眸深处跳动着炙热的小火苗,柔声道:“你说过,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痛就是你痛……” 久远的、甜蜜的回忆被唤醒,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已是隔世。顾水璃面色微红,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我舍不得……” 孟云泽再也忍耐不住,深吸一口气,抱着顾水璃倒在了床上,他顾不得一墙之隔的一帮手下,长久以来的思念、失而复得的惊喜,他只想紧紧抱着顾水璃,真真切切地感受她的存在。 顾水璃有些紧张和羞涩,毕竟两人已有近两年未见,如果说小别胜新婚,这一场大别之后,对于这样的亲密倒是莫名地产生出了一些局促,需要慢慢接受和适应。 孟云泽激动之下,动作有些大。突然,顾水璃身旁的被子动了起来,不一会儿,被子被掀开,从里面钻出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小脑袋,紧接着,小小的安安揉着眼睛爬了起来。他一屁股坐在床上,伸直了两条胖腿,瞪圆了黑宝石般晶莹透彻的圆眼睛,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挂着疑惑的、好奇的表情,呆呆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孟云泽愕然,侧头,和安安大眼对小眼…… 顾水璃想扶额哀叹,她实在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方才她在迷糊间被小桃唤醒,一时激动,掀被子的时候力大了些,却将安安完全盖在了被子里。她和孟云泽说了这么久的话,连乔子渊和胡至宗都说了一大通,居然忘了告诉他这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她心虚地看着孟云泽石化的脸,心中暗暗庆幸:幸好幸好,被子不是很厚…… “润甫,”她挤出笑脸,结结巴巴地道:“恭喜你……当父亲了……” “爸……爸……”安安瞪着孟云泽,突然开口说出了他已经说得很纯熟的、目前为止暂时会说的唯一两个字。 顾水璃想笑,可是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她看着撑在她身上僵硬了半晌儿的孟云泽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翻身坐起来,欣喜若狂而又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安安,盯着他看一会儿,亲一会儿,脸上似哭似笑,激动莫名。 大概是父子天性,安安没有半点儿怕生,他胖乎乎的小手拍着孟云泽的脸,嘻嘻笑着,嘴里无意识地叫着“爸爸……爸爸……” 顾水璃也坐了起来,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这父子二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温暖。在这个异世,她不再是孤寂一人,她有了最亲最爱的人,也有了继承她血脉的下一代。现在,他们一家人终于在云水岛上团聚,从此之后,她再也不用害怕、不用彷徨。她发誓,她再也不要离开这个男人,再也没有任何人和力量可以分开他们,她要和他在一起,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直到永远……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感谢亲们一路以来的陪伴和支持!明日还有一章番外。 ☆、番外:前世和今生 夕阳下的沙滩分外安宁而美丽,柔和的海风徐徐拂过,一波波海浪前赴后继地涌上沙滩,又平缓退下。几个小女孩穿着色彩鲜艳活泼的泳衣,光裸着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蹲在沙滩上捡贝壳。海浪轻轻抚摸着她们的脚踝,惹得几个孩子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海风携着他们欢快的笑声一路前行,将欢乐洒落在沙滩上的每一个角落。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名女子正在悠闲地游泳,与浪花共舞。夕阳映红了大半个海面,那女子的肤色被夕阳映成了粉红色,与绯红色的海水融为一体。她舒展着修长的四肢,时而仰泳,时而潜水,好似海中自由自在的精灵。 泛着金色光芒的沙滩上,还竖着一排圆形的遮阳伞,伞下是舒适的躺椅。斜阳照得遮阳伞的影子长长地铺在沙滩上,一切透着悠闲、惬意和慵懒。 奇特的是,此时躺在躺椅上的,不是身着泳装的现代佳丽,而是两个一身长裙的古代闺秀。她们长长的裙摆顺着躺椅滑下,飘逸的纱裙在风中飞舞。然而,这样的一副画面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反而有着别样的和谐和美感。 眼见着夕阳即将没入大海,天色渐暗,其中一名女子站了起来,她走出遮阳伞,冲着仍在水中嬉水的女子挥了挥胳膊。她身边的女子也站了起来,沿着沙滩走到海边,双手拢在嘴边,冲着水中的女子大声唤着:“顾姐姐,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水中畅游的女子——顾水璃终于游上了岸,迈着修长的腿,向着遮阳篷走来。夕阳的余晖下,她身着比基尼的姣好身材一览无余,小麦色的肌肤泛着浅金色的光泽,她赤着的脚在沙滩上留下一行脚印,很快被一波波涌上的海浪抹平。 转眼间,顾水璃已经走到了遮阳伞下,冲着那两个女子嘻嘻笑着,“芸姐姐,青青,水里太舒服了,要你们下去泡一泡,你们都不肯。看着我这么自在,羡慕吧?” 岸上的女子一个是镇远侯夫人宋芸娘,一个是刚为人妇不久的夏青青。宋芸娘虽然和顾水璃年龄差不多,但是却比她沉稳了许多。她本出生于官宦人家,早年随父充军,在边境饱受了重重磨难,又经历过战火的洗礼,现在虽然贵为一品侯府人,但是气质从容淡泊,尊贵而不显威仪,雍容而不露骄纵。已是四个孩子母亲的她,眉宇间更是有着一种温婉祥和,令人见之可亲。此时,她拿起一件长袍递给顾水璃,一边用帕子擦着她湿漉漉的脸庞,一边嗔怪道:“看你,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泡在水里不肯出来。” 顾水璃披上长袍,仍是嘻嘻笑着,“机会难得嘛!你们不知道啊,我家那个老夫子最反对我露天游泳了,这不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嘛,才肯破例让我们到海边玩个痛快。” 夏青青笑着打趣,“顾姐姐,你身上这件比什么尼的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孟六哥肯让你这样出来游泳,也真的是太难得了。” 顾水璃笑眯了眼睛,“知道你们要到岛上来,我给你们特意准备了泳衣,可是你们都不肯穿。”她回头看了看岛中央的高山,“他们男人们现在都在山上打猎,海滩上是咱们女人的天下,你们就大着胆子下水泡一泡,又有何妨?” 宋芸娘笑着摇了摇头,“水璃,这泳衣实在是太……”她微微红了脸,有些尴尬,“还是留给你自己穿吧。” “芸姐姐,你这侯夫人的顾忌就是多。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几个女人,你还怕有人来偷看啊?”夏青青嬉笑着抱着顾水璃的胳膊,“顾姐姐,我可不是不想穿。只不过……”她摸了摸还未显现的小腹,露出满足的微笑,“现在暂时还不行。以后有机会再来云水岛,我一定陪着你在水里泡个痛快。” 宋芸娘也笑,“你放心,云水岛是孟六郎的私属领地,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只不过,还要你家许将军舍得放你才行。” 夏青青难得的红了脸,露出几分羞涩,小声嘟哝着:“就凭他,哪里管得住我。”眼睛却望向大海,一颗心恨不得漂洋过海,快些回到她的许大将军身边才好。 几年前,夏青青随着升任宣府总兵的父亲一起去了北方边境,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位大英雄。许安平虽然出身于地位低贱的军户,但是他骁勇善战,战功赫赫,令鞑靼人闻风丧胆,是北方将领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只是他早年单恋曾是他邻居的宋芸娘,对婚恋一事很是漠然。夏青青遇到了许安平,就像热情的熔浆遇到了坚硬的岩石,勇敢的姑娘拿出将门虎女的顽强和斗志,契而不舍,百战不饶,终于囊获了许安平的心。 夏青青和许安平成亲才半年多,两个人新婚燕尔,本应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只是许安平出身贫家,饱经磨炼,稳重内敛;夏青青却是将门贵女,天真烂漫,活波外向,两人刚刚生活在一起难免有些摩擦。再加上夏青青不知怎么知道了当年许安平痴恋宋芸娘的事情,她误会许安平之所以对她不够热情,是因为心中仍然念着宋芸娘的原因。一次争吵过后,夏青青赌气回了娘家,又干脆跟着回娘家探亲的孙姨娘一起回了福建。 刚好孟云泽的至交好友,镇远侯萧靖北带着妻儿在杭州探望了岳父和小舅子后,又顺路到福州探望孟云泽。于是,夏青青见到了传说中的、许安平的梦中情人宋芸娘。她怀着微妙复杂的心情,既好奇探究、又带着酸意,跟着他们一起到了云水岛。 当年,孟云泽扶持皇上复位有功,他拒绝了留京发展的机会,也不要任何赏赐,只身回到福建,却意外地在云水岛上找到了顾水璃。这件事情通过萧靖北传到了皇上那儿,皇上感慨不已,将这座无人岛正式命名为云水岛,并赐给了孟云泽。 这些年来,孟云泽扎根福建,与刘总兵、胡巡抚等人一起将福建海防整治得固若金汤,多年未有倭患。刘总兵、夏副总兵先后升职调离福建后,他当之无愧地晋升为总兵,还被封为靖海伯。 此时沿海已经大定,胡至宗终于实现了招安的宏伟设想。乔子渊成为红顶商人,他打造了一支庞大的海外商队,几乎垄断了梁国的海外贸易,一时富可敌国。不过他深深懂得兔死狗烹的道理,这几年,他一方面将绝大部分的利润上交朝廷,化解朝廷的疑心和戒心,另一方面,又逐渐化整为零,将商队分为若干个小的商队,平摊风险。他将当年的海盗们带上了一条平坦光明的大道之后,自己也渐渐隐藏在幕后,这两年,他常年隐居在海中的小岛,基本上处于半隐退状态。 海上大定了,孟云泽也闲适了许多,一心一意陪着妻儿。这些年,顾水璃按照她的设想,对云水岛进行了改造,建造了海滩浴场、临海别墅、山间别院,开辟了荒地,拓宽了道路,将云水岛建成真正的人间天堂。顾水璃和孟云泽一旦有空闲,大多是带着孩子们住在岛上,悠闲而怡然。 此次有朋自远方来,孟云泽和顾水璃自然将萧靖北他们接到了云水岛上。十几日住下来,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们,都有些乐不思蜀,迟迟不提归期。 只是,夏青青却一心想着快些踏上归程。在岛上,她日日看到顾水璃、宋芸娘他们都一家团圆、和和美美,反观自己形单影只,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她见宋芸娘和萧靖北纵然成婚多年,却仍然恩爱非常。宋芸娘提及许安平时也总是一派坦然,对她更是有如长姐般无微不至。夏青青不禁心中释然了许多,有些羞愧自己的小心眼。特别是刚上岛不久后,在两位经验丰富的过来人的提醒下,她才发现自己之所以一路上吐得昏天暗地,不是晕车、也不是晕船,而是怀孕了。她内心激动不已,也更想快些回去,告诉许安平这个好消息。只是,顾水璃他们见夏青青孕吐如此厉害,反而不敢贸然放她回去了。 此时,三个女人边说笑边往海边的别墅走去。这两栋两层高的楼房建在当年顾水璃曾经避过难的那个天然避风港里,砖石结构的楼房建得很是坚固牢实,即使有风暴也仍然屹立不倒。天气好的时候,顾水璃喜欢住在这儿,听着海浪的声音入眠,晨起后,推开窗子,便可以感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们经过那几个小女孩身边,孩子们立刻嘻嘻哈哈地围了过来,她们胖乎乎、嫩藕般的小胳膊、小腿上沾满了沙子,一个个将手上的贝壳献宝似的呈给他们看。这里面有顾水璃4岁的女儿宁宁,有宋芸娘3岁的小女儿馨姐儿,还有翠翠和小桃的几个小女儿。宋芸娘的大女儿妍姐儿已经有10岁,她不愿和这些小娃娃们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在宋芸娘不赞同的目光下,也不好意思随顾水璃下海游泳,所以跟着男人们一起进山打猎去了。 顾水璃他们带着孩子们回到避风港的楼房里时,翠翠和小桃领着几个仆妇已经做好了晚饭,笑盈盈地出来迎接。充满青草和花果香气的避风港里,又萦绕着诱人的饭菜香,令人不禁饥肠辘辘、食欲大开。 顾水璃先回二楼的房间换了衣服,看了看正在睡觉的小儿子,一岁半的祥哥儿手脚摊成一个大字,躺在凉席上睡得正熟。顾水璃亲了亲他红扑扑的小脸蛋,正准备派人出去看一看,打了一天猎的男人们怎么还没有回来,妍姐儿骑着小马回来了。 妍姐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作为侯府千金,小小年纪便已气度不凡。她举止从容地一一拜见了宋芸娘等人,方道:“爹和孟六叔他们正在树林边等着,孟六叔让我先来问问,他们可以回来了吗?” 众人还未开口,夏青青扑哧笑了出来,一手指着顾水璃打趣道:“孟六哥这是担心你还在水里没起来,怕你被人看了去呢!” 顾水璃也是闷笑,“真是个老夫子,看把他紧张的。” 早有机灵的仆妇前去迎接了,不一会儿,萧靖北、孟云泽等人骑着马凯旋而归,马上自然挂满了大小猎物。两个男子都是人中龙凤,器宇轩昂,几个小小男子汉们也在这支马队里。安安和宋芸娘的二儿子盼哥儿都有7岁,各自骑了一匹温顺的小马,王海和孟兴分别贴身保护着他们。宋芸娘的三儿子铭哥儿只有5岁,所以坐在萧靖北的身前。 男人们回来后,幽静的海滩上立即热闹了许多,一时间,人喧马嘶,好一会儿才安顿下来。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在海滩上点燃了篝火,男人们喝着小酒,吃着烤肉,女人和孩子们则在一旁嬉笑玩乐。 “妈妈,妈妈,今天爸爸打猎的时候,我看到八公了。”安安没有和孩子们一起在沙滩上乱跑乱跳,而是温顺地坐在了顾水璃身旁。 “哦?八公可好?”顾水璃含笑看着他。 “它好像又做父亲了,身边多了几只小狼。它大概看到我们人太多,没有过来,只是冲着我们长长叫了一声,就转身进了林子里了。” 顾水璃回望身后漆黑的高山,心中感慨不已,他们现在和八公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有着各自的生活,平时也可以相望相守,这才是最好最合适的相处方式。 “对了,妈妈,中午休息的时候,我让兴叔带我去山洞了,看了一会儿师傅们干活。” 原来,当初孟云泽曾经说过要将山洞石壁上的刻字拓印下来。可是因为年代久远,好些字风化了,印不出来,所以他们请了工匠将字凿得清晰一些,再来拓印。 “哦,你有什么有趣的发现吗?”顾水璃看到安安晶亮的双眼,一脸不吐不快的神态,就明白他有话要讲。 安安神秘兮兮地道:“妈妈,吴师傅今天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行小字,他看了半天才看清楚,上面写的好像是……”他皱起了小眉头,想了一会儿才不甚明白地说着,“好像是那两位前辈约好,他们今生不能白头共老,来世不管身在何方,不论是否记得彼此,都要回到这个岛上,在岛上相聚,再续前缘。”他疑惑地看着顾水璃,“妈妈,这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是今生,什么是来世啊?我问吴师傅,他不说,还擦起了眼泪。” 安安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刚好宋芸娘和夏青青带着孩子们去了远一些的海边玩耍,男子们那边也停止了说笑,陡然安静下来的海滩上,唯有安安稚嫩的声音响起,话音落后,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唯有篝火滋滋啦啦的声音。 萧靖北突然站了起来,神态不甚自然地说:“我去……我去看看芸娘他们,一会儿功夫怎么带着孩子们跑那么远了。”说罢大踏步走了,脚步急促。 孟云泽沉默了会儿,一言不发地起身走过来,坐在顾水璃身边,他深吸一口气,将她和安安一起揽进了怀里。 “润甫,我们……是不是就是……”顾水璃心头一动,忍不住颤声问道。 孟云泽打断了她,他加重了胳膊的力度,轻声道:“是也好,不是也罢,不管怎样,我们都要代替两位前辈,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顾水璃趴在孟云泽的肩头,望向远处的高山,轻轻嗯了一声,眼睛里慢慢氤氲了雾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最开始开文的时候,曾经说过本文是《军户小娘子》的姐妹篇,要让宋芸娘他们出来打打酱油。可是一路写下来,到完结了都没有让他们有出场的机会,只好让他们在番外亮亮相。 此外,番外除了让结局更加完美一些外,还揭示了顾水璃之所以会穿越,两人之所以会相遇云水岛的原因。回想最开始顾水璃见到山洞坟墓的那一刻,是不是觉得颇为感慨呢? 新文正在存稿中,感兴趣的亲们,可以先收藏下哦!!! ==============================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