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第1节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作者:明开夜合 文案: 贺槐生—— 他的世界一片寂静,直到他听见爱情,那是蝉鸣的声音。 夏蝉—— 别人的老公是思聪,她的老公是失聪。 1v1,he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主角:夏蝉,贺槐生 ┃ 配角: ┃ 其它:明开夜合 ============== ☆、第1章 (01) 《蝉》 文/明开夜合 2015年9月15日 崇城的隆冬,五点开始天黑,入夜后温度极低,能将活人都冻成死狗, 夏蝉跌跌撞撞从包厢出来,走到门口花坛旁,忽然脚下一崴,跌了下去。 地上白色垃圾袋和纸屑被风卷起,从脚边呼啦啦呼啸而过。 夏蝉地上坐了一会儿,胃里陡然一个翻腾,她立即翻了个身,趴在花坛里开始吐。先前席上喝的酒全都化作了冰,冻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胃似要整个翻过来。 吐过,她往旁边挪了挪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天黑透了,只有头顶一盏路灯。光也微弱,似是时刻要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夏蝉发现对面栗子树的阴影底下站着一个人。 她朝着那人招了招手,“帮个忙,过来拉我一把!” 那人没动。 夏蝉抬高声音,又喊:“那边的!拉我一把!听到了吗?耳朵聋了?” 那人仍是没有动。 夏蝉脑袋里有一锅粥在滚,想也没想,从地下摸起一块儿石子,砸到那人脚下。 “啪”的一声,那人这才动了,抬眼朝着这边看来。 夏蝉便又招了招手,“帮我个忙。” 那人几分迟疑,抬脚朝夏蝉走来。 夏蝉朝他伸出手,“拉我一把。” 那人盯着她的手,过了半晌,伸手握住。他手极冷,冻得夏蝉一个哆嗦。 夏蝉借力起身,勉强站定,挣开手说了声“谢谢”,便将身上薄款的羽绒服紧紧一裹,脚步虚浮地走了。 然而没走出几步,脚底又是一软,身子一歪,撞在了道旁一辆汽车的车屁股上。 车被她这一下撞得警报作响,车灯乱闪。夏蝉吓了一跳,却见方才拉她的男人掏出钥匙来按了一下。 夏蝉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靠着的这车的牌子,雷克萨斯。 她朝那人挥手,“抱歉,不是故意的。” 吐过以后,胃里舒坦了些,脚却像是踩在棉花里,丝毫提不起劲。 夏蝉呼了口气,暂时站着没动。 往年崇城这时候已经下雪了,可今年却只是冷,湿冷,北风刀子一样地割。 酒终究暖不了人心。 过了一会儿,从酒店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到了男人身旁。中年男人一眼就瞧见了歪靠在车尾的夏蝉,正要说话,男人伸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夏蝉瞧见了,笑了笑,将身上并不御寒的外套裹得更紧,站起身,冲男人说道:“谢了!你是个好人!” 不待男人回应,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回到家里,周兰还在看电视,见门打开,立即从沙发上弹起来,张口问:“星洲走了?” 夏蝉合上门,没进屋,倚靠在门口的墙边,摸了摸口袋,掏出包爱喜,抽出一支点燃。 周兰不悦,“都说了戒烟,怎么又抽。”又问她:“星洲走了?” “年后走。” 夏蝉含着烟,蹬了鞋朝浴室走去。她坐在马桶盖上,将烟抽完,冲进水里。取下莲蓬头放了一阵水,仍是冷的。她心里一阵烦躁,“哐”一下将莲蓬头往面盆里一扔,朝外吼道:“怎么还没喊人来修热水器?!” 外面只有电视的声音。 夏蝉满腹烦闷无处发泄,嘴里骂了一句,猛踢一脚,结果大拇指撞上马桶,疼得她一个激灵。 她蹲下.身,捏住脚尖,自觉矫情地落了两颗泪。 · 第二天还得上班,夏蝉颇费了些功夫,才将自己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遮住。 晨会开始前,她先与夜班领班傅如玉交接昨晚状况。 “晚上十一点入住了一个vc贵宾,住在1208。客人情况有些特殊,”傅如玉点了点自己耳朵,似是颇为遗憾,“耳朵听不见。” 凯泽酒店的vip客户分为va、vb、vc和vd四等,其中vc是企业总裁或是公众人物。 这一类人舍得花钱,若能趁机攀上,即便最后成不了少奶奶,捞一手房车钞票,也能少奋斗十年。 几个月前客房部有个刚来的员工,还没过实习期,搭上辰光科技的ceo,从底层服务员摇身一变,成了酒店的vip,将之前对她要求严格的领班陈艾佳一痛羞辱。 陈艾佳气得半死,回头对夏蝉道:尾巴上插根染色的鸡毛,就当自己是凤凰了。 凯泽酒店是连锁酒店,连清洁工都要求精通外语,夏蝉当年进来,三轮面试也是剐了一层皮。摸爬滚打三年,从普通服务员,做上客房部领班。 不比那些成日做梦光鲜亮丽的楼层服务员,同为领班的夏蝉、傅如玉和陈艾佳,将凡事看得极为现实,明白自己的本分,从不心存妄想。 夏蝉比另外两人还要更现实些,自己两脚陷在泥里,即便插上一身的染色鸡毛,也是飞不起来的。 晨会上,客房部经理刘弘毅特意叮嘱要伺候好昨晚入住的贵宾,谁要是出了纰漏,直接上报处分。晨会结束,夏蝉收拾东西预备回去核对房态,分配任务,刘弘毅指节在会议桌上轻轻一叩,“夏蝉,你留下来。” 夏蝉蹙了蹙眉,坐在位上没动。 刘弘毅看着最后一人出去,门合上,端起桌上的浓茶喝了一口,笑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留你?” 夏蝉只得说:“经理放心,1208的贵宾我一定招待好。” 刘弘毅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这人不爱好茶,专好苦茶,隔着老远,夏蝉都能闻见他杯中那股子清苦的味儿。刘弘毅曾说,吃点苦好,免得人一得意,就开始忘形。 夏蝉见他半晌不语,只得出声道:“刘经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工作了。” 刘弘毅这才抬头看她,似笑非笑,“你还是少点敏感度。”却也不肯将话说得更透,手一挥打发她走。 夏蝉自然知道刘弘毅不是无缘无故卖这一通玄虚,便多留了个心眼。她这几日为了谢星洲的事,一直消沉懈怠,对酒店里的动态不免疏于关注。 给白班服务员交代完任务,夏蝉正打算歇口气,却接到电话,说是1208的贵宾需要退烧药。酒店对vip客户对需求做了分级,超出某一范围,需要客房部领班先与客户确认。 夏蝉不敢怠慢,撂下电话乘员工电梯赶去1208. 她敲了敲门,退后一步,抬高声音道:“贺先生,打扰您休息了,我是客房部领班夏蝉。” 等了等,没听见回答,夏蝉这才想起来,这人是个聋子。 夏蝉没辙了,立了片刻,打算先喊会手语的刘宝娜上来再做打算。 正要走,眼前门却突然打开了。 夏蝉未防,吓得呼吸一滞。 门口站了个男人,高,瘦,身上穿了件白色衬衫。 夏蝉急忙掏出手机,将方才所说的话打出来,又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找康体部的医生过来。打完字,将屏幕转向男人。 她朝着男人脸上瞟了一眼,忽觉这人十分面善,似是在哪儿见过。 男人静了片刻,从她手里接过手机,打了四字:不用,谢谢。 夏蝉拿回手机,接着问:您需要什么类型的药? 待男人给出了退烧药的名字,夏蝉请他稍等,而后收起手机。 男人点了点头,一手插.进口袋,转身进去了。 门阖上的瞬间,夏蝉一拍脑门,陡然明白她为何会觉得眼熟: 第2节 眼前这贺槐生,就是昨晚上被她一颗石子砸中,发酒疯骂了句“聋子”,又随手发了“好人卡”的男人。 可谁能想到,这人真是个聋子? 夏蝉暗暗叫苦不迭,这下更是不敢怠慢,备好退烧药,又特意叫上刘宝娜。 夏蝉将药递给贺槐生,让他若有哪里不舒服,随时与前台联系。刘宝娜在旁手语做翻译。 贺槐生看刘宝娜比划完,点了点头。 两人微微鞠躬离开。 路上,刘宝娜不免感叹,“贺先生长得帅,家世也好,可惜是个聋子。” 酒店是服务性行业,一天接待上百号人,大家闲暇时常聊些内.幕八卦解乏。若是平时,夏蝉必定也会稍稍应和两句,可有了昨晚那茬,她陡然觉得“聋子”二字有些刺耳。 除了贺槐生,上午再没别的大事。 中午休息,夏蝉趁着去洗手间时,偷闲抽了支烟。本已戒了十天,早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昨晚抽了一支,前功尽弃。 她想,好歹这两个月让她再抽一会儿,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这一点儿慰藉。 抽完正打算出去,听见外面两道脚步声,夏蝉动作一停。 便听一人笑嘻嘻说道:“早上就看见你的耳钉了,谁送的?” 哗哗的水声中,另一道声音答:“自己攒钱买的。”夏蝉听出来,这两人刘宝娜和另一个服务员池悦。 刘宝娜说:“池悦姐你可舍得。” 池悦似是不愿多谈,含混答道:“没有。” 静了一会儿,刘宝娜又开口:“咱们副经理要跳槽了,听说了吗?” “听说了。” “客房部主管一顶上去,位置就空出来了;领班再顶上去一人,就又要空出一个位置。” 池悦只“嗯”了一声。 刘宝娜笑说,“池悦姐,我觉得你挺有希望升领班的。” 池悦忙说:“大家都很优秀,一切要刘经理定夺。” 不一会儿,池悦和刘宝娜走了。 夏蝉从隔间出来,洗了个手,忍不住往镜中的自己瞧了一眼。 夏蝉自知皮囊不差,盖因遗传了周兰。一个女人,若是生得好看又家底殷实,必是一路顺风顺水;可要是生得风流婉转又穷得两袖清风,不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夏蝉不巧属于后者。 刘弘毅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撒了一张网,端看她往不往里钻。 吃过午饭,没清闲多久,刘宝娜慌慌张张闯进休息室来,说是1208的客人要投诉。夏蝉不敢怠慢,赶紧赶去十二楼。 1208房门虚掩,夏蝉照规矩敲了敲门,却听里面一道男声,浑厚低沉,中气十足:“进来。” 夏蝉心道,见鬼了,哑巴也能说话? ☆、第2章 (02) 夏蝉挺直腰杆,推开门。 说话的自然不是贺槐生。客厅里立着一个中年男人,身上一套做工考究的西服,头发丝到鞋尖都一丝不苟。 中年男人面有愠色,拿眼看着夏蝉,“请叫你们刘经理过来。” 夏蝉瞧了一眼,认出这人——昨晚站在贺槐生身边的人。 夏蝉从业三年,早不像初出茅庐的新人一样慌张,她顺了顺呼吸,毕恭毕敬道:“我们工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请您指正。” “放任客人在客房里生病发烧也不管,就是你们的服务态度?” 夏蝉当即说道:“上午曾给贺先生送过退烧药,询问贺先生是否需要康体部的医生过来,贺先生表示拒绝。尊重客户意愿,维护客户*是我们的宗旨。但贺先生生病,确实是我工作上的疏忽,请您给我一个改进工作的机会。” 这话里挑不出一丝错,中年男人静立片刻,让夏蝉去叫医生。 夏蝉颔首退出房间,顿觉背后浮起一层冷汗。她赶紧给康体部打电话,等了五分钟,一个医生提着医药箱赶来。 夏蝉几步迎上去,打了声招呼,“唐医生。” 唐景山步履匆匆,跟她一道往里走。 “客人上午吃的什么退烧药?” “扑热息痛。” “发烧多久了?” “不清楚。” 唐景山瞥她一眼。 夏蝉自知失职,一言不发。 唐景山替贺槐生做了一个简单检查,说:“客人需要输液治疗。” 这事要同客房部副理报备,唐景山去康体部配药,夏蝉则出去跟副理打电话。 不一会儿,副理陈蓉和唐景山一齐到了。 等贺槐生挂上水,中年男人神情总算面色稍霁。 陈蓉再一次道歉,承诺此后将密切关注贺先生的状况。 三人走出房间,进了电梯。唐景山在八楼出去以后,陈蓉从电梯内壁的反射里看了夏蝉一眼,“你这几天工作状态不好。” 夏蝉并不辩解,“是。” 整个客房部,夏蝉真正瞧得起的,只有陈蓉一个。她今年三十,在副理的位置上做了两年,平日正经干事的是她,功劳却大部分得算在刘弘毅头上。 夏蝉升领班,与陈蓉升副理是同一年。这两年她在陈蓉手下工作,做事风格深受其影响,受益匪浅。 到了地下二层,夏蝉跟在陈蓉身后走出电梯。 一阵风穿堂而过,陈蓉脚步一顿,“要变天了。” 夏蝉自然明白她一语双关,“怕是还有一阵。” 陈蓉回头看她,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多余的情绪,“你有什么打算?” 夏蝉沉默。 还能有什么打算,放弃凯泽,要找到同样薪水的工作,谈何容易。 陈蓉说:“路障不好清除。” 夏蝉笑了笑,“总得试试。” “都听见风声了?” 夏蝉点头。 “那今天这样的错误别犯了,难保不被人抓住把柄。” “是。” “既然我都要走了,给你个忠告。” “蓉姐请讲。” “人贵有自知之明,别奢望自己不该得的,会过得舒坦点。” 夏蝉点头:“我知道。” 她这么一个私底下一张口就得罪人的个性,却干了一份最不能得罪人的工作,自然得时时如履薄冰。 夏蝉每过半小时就去1208查探一次,贺槐生输液过后,烧已经退了,正在休息。 下班前最后一次查房,发现门是半开。 夏蝉往里看了一眼,中年男人已经走了,贺槐生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茶几上摆着笔记本电脑。 夏蝉面对这种状况完全抓瞎,只得掏出对讲器通知刘宝娜上来。 她原本打算趁着贺槐生还没发现的时候先退出去,结果刚退一步,贺槐生突然抬头,目光直直扫了过来。 夏蝉立即站定鞠躬,心里暗暗叫苦,这下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尴尬无措,贺槐生招了招手。 夏蝉顿了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贺槐生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敲下几行字,转过来给她看:餐厅几点开始供应晚餐? 夏蝉急忙掏出自己手机打了一行字,递给贺槐生:五点开始。贺先生是否需要客房部将餐饮送至客房? 贺槐生摇头,将电脑又转回去,接着打字。 夏蝉等了半晌,却没见贺槐生再将笔记本转过来。 她意识到,贺槐生恐怕是晾着她忙自己的事了。 夏蝉颇觉尴尬,然而等了半晌,却没见贺槐生抬头。 不告而别十分失礼,且不符合酒店的规定。正进退维谷的时候,终于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夏蝉舒一口气,赶紧同刘宝娜招了招手。 贺槐生这才抬眼,看了看夏蝉。 夏蝉对刘宝娜说:“问他烧退了没有,需不需要让医生再做个检查。” 刘宝娜打手语翻译。 贺槐生摇头。 “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需求。” 贺槐生又摇头。 “有什么需要,给前台打电话——哦不行,他不会说话——这句别比划!” 刘宝娜憋住笑,自顾自地打了一阵手语。 第3节 贺槐生顿了顿,也比了几个动作。 夏蝉发现,这人骨节分明,十指修长。 刘宝娜看向夏蝉,“夏蝉姐,贺先生问你要微信账号。” 夏蝉将信将疑,“微信也能用手语表示?” 然而不容她怀疑,贺槐生已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夏蝉只得把自己微信的二维码调出来,递到贺槐生跟前。贺槐生用手机扫了一下,发了条好友请求。 夏蝉通过验证,贺槐生把手机又揣回口袋。 夏蝉对刘宝娜说:“跟他说,餐厅五点到九点半供应晚餐,有用餐需要可去餐厅就餐;如果是别的时间需要用餐,打电话联系前……哦这句当我没说。” 贺槐生看完,神情平淡地点了点头。 两人从房里退出,一道往电梯走。 刘宝娜难抑兴奋,“贺先生病歪歪的样子,比上午看着更帅。” “你不嫌他是个聋子么。” “我没关系啊,我会手语。” 夏蝉笑了。 刘宝娜又说:“不过也就想想而已,像贺先生这样的男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回休息室待了片刻,便要到下班时间。酒店值班三班倒,夏蝉、陈艾佳和傅如玉各轮值八小时。下午三点,陈艾佳赶来换班,夏蝉特意交代了一下贺槐生的事,“他白天发过烧,晚上兴许会有反复,你多留意一点,最好带个会手语的同事。” 陈艾佳笑问,“据说这人长得很帅?” “宽肩窄臀,十分养眼。而且,还有一个难得的优点。” “什么优点?” “很多男人金玉其外,一开口却倒尽胃口,贺槐生身上就没有这样的遗憾。” 陈艾佳笑说:“能入你眼的男人,那估计真有几分姿色。” 夏蝉一笑,将身上酒店的制服脱下来,“赶紧去领教领教。” · 家里没有半个人影。 夏蝉到浴室一开水龙头,仍是没有热水,她去门外墙上找了张小广告,打电话喊人来修。 修完烧水草草洗了个澡,夏蝉去卧室躺下休息。 躺了一会儿,她从柜子上摸过手机,调出通话记录,手指停在谢星洲的名字上。 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一咬牙锁屏,将手机往旁边一扔,翻了个身,蒙头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叮铃哐当一阵响。夏蝉睡眠浅,一下就醒了,开灯起床,打开卧室门一看,大门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周兰正一趟一趟往里搬。 夏蝉当场冷了脸。 周兰不理她,将所有东西都搬进来,拿了块软布,端了个青花瓷的花瓶在手里,细细擦拭上面的灰尘。 “你瞧瞧这成色,一定是真的。” 夏蝉讽道:“三门口的批发市场也能买到真的。” “你别不信,明儿我就去找人鉴定。” 夏蝉看了看堆在茶几旁的东西,“这回又花多少钱?” 周兰洋洋得意,“我今儿打麻将赢了。” 夏蝉气结:“你又去打牌?” “怎么了?” 夏蝉冷冷讽道:“还当自己是锦衣玉食的二奶奶呢。” 周兰一提眉毛,鼻孔里哼出一声,“你有本事,你连自己男人都留不住!” 夏蝉霎时面色一沉,心里一股怒火横冲直撞,一瞥眼瞧见了茶几上的青花瓷花瓶,抬脚一踢…… 声音清脆响亮,花瓶立时碎得稀烂。 周兰傻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冲夏蝉怒吼:“你是不是有病!” 夏蝉心里畅快极了,也懒得再同周兰饶舌,踏着一地碎碴子扬长而去。 · 次日上班,寒风呼号。已到七点,天色仍是沉沉。 值班室里,傅如玉一边脱下身上的制服一边同夏蝉交代昨晚情况:“没什么大事,就艾佳跟我说,昨天傍晚贺槐生去餐厅吃饭了。” 夏蝉瞥她,笑问:“吃饭有什么稀奇的?” “吃饭当然不稀奇,可据说他一路过去,客房的、前厅的、礼宾的都倾巢而出,蠢蠢欲动……” 夏蝉“啧”一声,“酒店的风气就是被这些人搞坏的。” 傅如玉笑了,披上自己的羽绒服外套。 “领子没弄好。”夏蝉向前一步,替她把压在羽绒服里的衬衫衣领拉出来。一瞥,却见她颈侧一道暗红的瘢痕。 夏蝉揶揄:“战况有点激烈啊。” 傅如玉茫然抬头,“什么?” 夏蝉没说话,点了点自己脖子。 傅如玉压下衣领一照,脸刷地红了,“唔……” 傅如玉有个正在读博的男朋友,两人在一起已有七年。之前傅如玉曾将男友带出来,与夏蝉和陈艾佳一道吃过饭。 夏蝉对傅如玉男友印象很深刻,因为聚餐时他几乎全程一言不发,分别时还与傅如玉吵了一架。他架着一副啤酒瓶底厚一样的眼镜,看着十分斯文,发起火来却能生生把人训哭。 晨会上没看见刘弘毅的身影,主持会议的是副理陈蓉。晨会结束,夏蝉回去核对今日房态,正要分配任务,刘宝娜敲门进来:“夏蝉姐,大事不好了!” 夏蝉抬头,“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刘宝娜上来将她手臂一拉,“先去1208吧,一边走一边跟你说!” 原来外面刚刚来了四辆豪车,来势汹汹,打头的还是劳斯莱斯幻影,上面坐着星晖科技的ceo贺启华。礼宾部都吓傻了,这么大的客户,要是漏了预约,没有做好迎宾工作,他们和前厅部都够喝一壶的。结果贺启华既不住店也不吃饭,下车之后,直奔十二楼。 夏蝉听刘宝娜说完,蹙起眉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脚步却越发加快了。 很快到达十二楼,抬眼一看,1208门口站了七八个人,打头一人面沉如铁。 池悦拦在门前,声音发颤:“贺先生,我不能替您开门……” 夏蝉几步走过去,正要开口,忽觉兜里手机一震。 掏出一看,是条微信:请帮我挡住外面的人。 贺槐生发来的。 ☆、第3章 (03) 夏蝉顺了顺呼吸,挺直后背走过去,“贺启华先生,我是客房部领班夏蝉,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从贺启华身后闪出一人,约莫是贺启华助理,拿眼看她,“你负责这个房间的客人?” “每一位客人都由我们整个团队负责。” “把门打开。” 夏蝉不疾不徐道:“擅自开门侵犯客人*,不符合我们酒店的工作章程,我没有资格开门,请您见谅。” “那找个有资格的过来。” “抱歉,即便是凯泽的董事长,也不可随意闯入客人的私人领域。您可以联系贺先生,让他主动给您开门。” 助理还要争辩,贺启华手一摆,“喊你们经理刘弘毅过来。” “刘经理外出公干了,是否需要我为您联系副经理?” 贺启华似是没想到她竟然一点不怵,顿了顿,目光停在她胸牌上。 夏蝉神情丝毫未变。 贺启华冷声吩咐助理,“给刘弘毅打电话。” 十多分钟后,刘弘毅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一来立即哈腰道歉,“手下员工不懂事,贺总见谅。”一抬眼,见夏蝉还腰杆笔挺地站在那儿,当即呵斥:“什么态度,还不赶紧跟何总道歉。” 夏蝉憋了一肚子气,然而这时候要跟刘弘毅对着干,明天就能卷铺盖走人了,只得向贺启华九十度鞠躬道歉。 贺启华并不看夏蝉,对刘弘毅道:“把门打开。” 刘弘毅满脸堆笑:“贺总,贺先生昨天刚生过病,还在卧床休息。我知道贺总与贺先生叔侄情深急于团聚,但不如让贺先生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拜访?” 僵持片刻,贺启华冷哼医生,拂袖而去。 刘弘毅脸上笑容一下垮了,冷眼扫了扫一旁的夏蝉,“夏领班,来我办公室。” 刘弘毅拉出大班桌后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张口怒骂:“是不是不想干了?” 夏蝉声音冷硬:“我只是照章办事。” “照章办事!别他妈拿根鸡毛当令箭,就你这态度,给我趁早滚蛋。” 夏蝉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刘弘毅伸手拿过桌上的茶杯,掀开杯盖一看,昨天的茶叶还留里面,便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稍微压制火气,“夏蝉,你太让我失望了。” 夏蝉垂着眼。 “现在这局势,你也清楚,开年陈蓉一走,主管顶上去,空出来的这位置,多少双眼睛觊觎。我从前觉得你这人机灵,办事稳妥尽职尽责,一直属意你接任,但现在,我得好好想想了……” 夏蝉只得随口敷衍,“辜负刘总教诲。” 刘弘毅面色稍霁,挥了挥手,“回去工作,再出什么纰漏,我可就替你兜不住了。” 夏蝉强抑心中的愤懑恶心,点了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第4节 她踏进电梯,身体歪靠在一旁,低低叹了声气。 然而一刻不让她清闲,手机又振动起来。 拿出一看,又是贺槐生:夏小姐,请来我房间。 到了1208门口,夏蝉给贺槐生回了条信息,“贺先生,请您开个门。”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贺槐生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夏蝉有所顾虑,犹豫未动。 贺槐生却不着急,立在门口,耐心等待。 眼前这情势要让人看见,恐怕反而多生事端,夏蝉想了想,还是走进去。 进屋,贺槐生走向吧台。 夏蝉立在沙发旁,拿眼瞧着他的背影,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贺槐生端着一小杯红酒过来,递给夏蝉。 夏蝉忙说:“我们工作时间不能喝……”一想到他听不见,便又住了声。 贺槐生瞧她一眼,将红酒搁在茶几上,俯身的瞬间,他口中忽发出沙哑的一声:“瞎小姐……” 夏蝉一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贺槐生又直起身,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张了张口,又说,“……谢谢。” 真不是幻觉。只是或许因为他久不发声,声音黯哑,声调又及其别扭,好比那个“瞎小姐”。 夏蝉惊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又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你会说话?” 想起来他听不见,准备去掏手机。 却听贺槐生又说:“会一点。” 夏蝉手一抖,不是听不见吗,难道这人不但会说话,还会读心? 贺槐生摸出手机,敲了几行字。 片刻,夏蝉这边收到微信:你可以慢慢说话,我能读唇。 夏蝉急忙回复:“你是后天失聪?” 这话未免交浅言深,夏蝉问出便觉失礼。 贺槐生却似不在意,点了点头。 贺槐生又用微信郑而重之地道了谢。 夏蝉回:不客气,贺先生毕竟也帮过我。 心里却想,要不是看来那晚他出手相助的份上,她真心不愿意强出这个头,一点好处没捞到不说,还差点丢了饭碗。 酒店人多眼杂,夏蝉不敢久留,例行说了几句套话,便说离岗太久,得回去工作。 贺槐生点头。 夏蝉掩门出去,一回到休息室,刘宝娜凑上来,“是不是被刘经理臭骂啦?” “别现在来幸灾乐祸啊。” 刘宝娜嘻嘻一笑,“没想到我刚来半年就能看到这么精彩的大戏。” 夏蝉看她一眼,“好看?看出什么了?” “客房部都在讨论呢,说贺先生表面上来崇城考察市场,拓展业务,实际上预备夺回星晖在崇城总部的控制权。” 夏蝉问:“贺槐生不是星晖科技南方分部的ceo吗,怎么这么狼狈,跟私奔被人抓现行一样。” 刘宝娜点头,“是啊,据说贺先生在南方特别窝囊,处处被人掣肘……星晖原本是他爷爷的基业,到他父亲手里壮大,现在被一堆远房亲戚瓜分完了,比如贺启华,就是他同宗的叔叔……也就是欺负人父母早逝,又是聋子,还有个幼妹。他今天也是出师不利,一来就被人下马威。” 夏蝉想到刚发生的事,不免觉得唏嘘。 这人处境是否有些过于狼狈,须得拜托一个素昧平生的服务员帮忙? 这边刘宝娜还在感叹,“……跟落难王子一样。” 落难?倒也未必。 然而夏蝉也没有多余精力操心他人,凯泽内部动荡,新执行即将赴任,必有一*的人事变革。如今能确定的是,陈蓉辞职,客房部主管升副理,而主管之位空悬。如果不出意外,新的主管就要从几个领班中产生。 夏蝉一粒虾米,别无他求,只要在这一轮浪潮之中保住安身立命之所即可。 然而她这只求独善其身的想法很快被现实打破:执行总裁提前就职,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精减人事。 顿时人人自危。 夏蝉越发焦灼,她先前对主管之位只是稍有猎取之心,成与不成,都不妨碍她在自己位上继续当个兢兢业业的小领班;然而裁员令一下,所有人闻风而动,若她一人站在原地,必然很快处于下风。 周末,夏蝉约了陈蓉一道吃饭,希望她能稍稍指点迷津。 她平日节省惯了的人,这次也不惜痛下血本,在崇城西区寻了家高档的私家菜馆。里面流水浮桥,环境清幽,没有大厅,只有拿竹帘隔开的一个个卡座。 她与陈蓉私交不多,但两人脾性相投,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是以夏蝉也并不说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待菜上齐以后,直奔主题。 不待她说完,陈蓉已明白过来,“你这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夏蝉苦笑。 陈蓉沉吟:“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 “请蓉姐指点。” “第一条自不用说,刘弘毅……”陈蓉蹙了蹙眉,似觉提起这个名字都污了她的口,“第二条,”陈蓉笑看着她,“跟我一块儿走吧。” 第一条夏蝉稍稍一想便觉毛骨悚然,至于第二条路…… 夏蝉笑说:“到蓉姐这个位置,跳槽自然容易,我却不然。往高了走,机会渺茫,往低了走,又心有不甘。” 她想了想,又问陈蓉:“要是换岗呢?”若换去前厅部,以她的资历,干个两年就有机会升大堂经理。 陈蓉摇头,“这我当然也替你想过,但换岗还是绕不开刘弘毅,他得在申请书上签字,你才能去找人事……” 夏蝉心情沉重。 陈蓉瞥她一眼,“其实,也未尝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夏蝉知道她要说什么,摇了摇头。 陈蓉便也就住了声,拿起搁下许久的筷子。 后半程,两人随意闲聊。 陈蓉说:“我听人说了那天贺启华的事。” 夏蝉点头。 陈蓉难得对八卦有所兴趣,“你觉得贺槐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大家都把他描述成了一朵任人欺侮的小白花,但我不这么认为。” “哦,”陈蓉笑了笑,“你怎么想?”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父母早逝又有幼妹,自己后天失聪,在南方窝囊了小半辈子,如今却敢一个人上虎狼环伺的崇城争夺家产,落魄到需要一个服务生来做挡箭牌,无知无畏到这种程度,那不是小白花,分明就是蠢。” 陈蓉笑了,“千万别让贺槐生听见你这番话。” “……所以,贺槐生要么蠢,要么就是……” “什么?” 夏蝉顿了顿,断言:“装疯卖傻。” ☆、第4章 (04) 凯泽的尾牙会总要办得热热闹闹,酒店甚至自留了一个最大的宴会厅,专供年会使用。 夏蝉不喜这样的场合,原因无他,置装费太贵。 年会公司高层领导都会出席,其中不乏年轻又未婚的青年才俊,当然,结没结婚,年不年轻丝毫不会影响前厅、客房、礼宾部,浩浩荡荡上百号姑娘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决心。既然个个盛装出席,夏蝉若太过寒碜也未免失礼。 后来,夏蝉侥幸得到了一个取巧的法子:家里有次做大扫除,她在周兰床底下发现了一口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七八身旗袍。 周兰中年发福,断是无法再把自己臃肿的小腹塞进去。 夏蝉拿出一试,恰巧合身,不免感叹这些价值不菲的旗袍明珠蒙尘。她当下就征用了,七八套,不重样地穿也能坚持个七八年。 周兰当然不乐意,差点拿剪刀把旗袍铰了,临到最后,还是下不了手,只得痛斥夏蝉一顿,又打了通宵的牌,输得精光,聊作泄愤。 今年尾牙会,夏蝉挑了身墨蓝色的旗袍。旗袍样式古典,底子上暗色花纹掩映,绣着大朵的海棠。夏蝉胃寒,在旗袍外罩了件齐脚踝的羽绒服,脖上挂一条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到休息室,她将羽绒服脱下,从袋子拿出一条兔毛的披肩,罩在肩上。 她正在整理妆容,傅如玉推门进来。 傅如玉瞧她一眼,笑说:“又是旗袍。” 夏蝉捏着棉签把没涂好的唇彩擦去,“穷,没办法。” 夏蝉扭头看傅如玉,她身上穿的是一身黑色礼服。夏蝉叫不出牌子,但看设计,估计也不便宜。 夏蝉笑说:“想通了?今年怎么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礼服。” 傅如玉笑了笑,“他今年跟着导师做项目,年终拿了一大笔钱。” “啧,真羡慕。” 傅如玉瞥她一眼,“夏蝉,一直想问你,你跟谢星洲是不是……” 夏蝉动作一顿,面上笑容淡了,“嗯,他公司市场主要在帝都,他打算过去。” “不回来了?” “他说不回来了。” 傅如玉叹了口气,“何必这么决绝。” 夏蝉沉默。 正这时,休息室门再次打开,陈艾佳随一阵幽香走了进来。她在两人跟前站定,掀开穿在外面的大衣,“怎么样,好不好看?”里面一袭大红的长裙,衬着她盈亮洁白的肌肤,格外夺人眼球。 第5节 陈艾佳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个性,从不存钱,到手便花,吃穿用度毫不吝啬。 陈艾佳笑说:“我就指望今晚上靠这身衣服钓个金龟婿,后半生吃穿不愁,专躺在床上数钱。” 夏蝉说:“祝你好运。” 傅如玉笑了,也跟着说:“祝你好运。” 酒会上衣香鬓影,时时处处都能听见光鲜的姑娘们掩口娇笑。 夏蝉逛了一圈,给重要的领导挨个敬酒以后,去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恰和刘弘毅迎头撞上。 夏蝉躲避不及,只得站定,“刘经理。” 刘弘毅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忽问:“开年就要公布裁员名单,听没听说。” 夏蝉点头。 刘弘毅似笑非笑,“你倒是一点不着急。” 夏蝉心道,她当然着急,但现在一看,恐怕还有人比她更急。 夏蝉平淡说道:“我只想做好自己的分内之职,至于能去能留,全靠领导定夺。” 刘弘毅鼻子里轻哼一声,整了整衣领,往前一步,与夏蝉仅隔了一拳的距离,压低了声音笑说:“男人硬点儿无妨,女人,该软的时候,还是得软。” 夏蝉直反胃,当即后退一步避开了刘弘毅,冷硬说道:“刘总,我回大厅了。” 匆忙走出去几步,却又差点撞上人,夏蝉急忙刹住脚步,抬眼一看却是傅如玉。 傅如玉关切看她:“怎么这幅表情?” 夏蝉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 傅如玉看她一眼,笑说:“走路注意点,小心撞上人。” 夏蝉点了点头,与傅如玉错身,回到宴会厅里。 暖气开得很足,夏蝉寻了个僻静的角落,预备坐下吃东西。然而一回想起方才刘弘毅轻浮调笑的声音,便觉浑身上下一阵不适。空气里香水、红酒和食物的香味混作一团,闻得夏蝉胸口发闷,她预备去休息室套上羽绒服,到外面透透气。 正坐电梯下去,手包里手机嗡嗡振动。 夏蝉拿出一看,瞧见屏幕上“谢星洲”三字,顿时一怔。 犹豫片刻,还是接起来。 谢星洲声音似有几分疲惫,“吃饭了吗?” “嗯。” 谢星洲轻咳一声,“我去帝都的时间定了,想了想,还是跟你说一声。” 夏蝉盯着前方,不知所想,“几号?” “初五,上午九点。” 夏蝉“嗯”了一声,“……你感冒了。” “没事。” 电梯门打开,夏蝉跟着别人走了出去,“多休息。” “好,”谢星洲又咳了几声,“你也是。” 一时沉默。 最后夏蝉哑声开口,“没别的事,那我挂了。” “好……下雪了,你下班回家注意保暖。” 夏蝉一时惝恍,下雪了? 她抬头,却只看到大厅里富丽堂皇的水晶灯,这才意识到自己电梯下早了。 那边谢星洲说了句再见,夏蝉也跟着说了再见,失神地挂了电话。 她走到门口,有人替她推开了门,一股冷风猛然灌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 崇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身上的旗袍和披肩完全无法御寒,夏蝉却仿佛抵抗不了这漫天飘雪的诱惑,抱着手臂,沿着廊下的几级阶梯走下去。 风分外刺骨,夏蝉站了片刻,突然十分的想抽烟,一模手包,却想起来烟放在休息室里了。 正打算转身回去,捏在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夏蝉双腿已开始打摆子,手指颤抖地将手机解了锁。 竟是贺槐生发来的微信:夏小姐在卖火柴?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辆车车子尾灯陡然打起了双闪,明晃晃的两束,灯光里雪花飞舞。 手机又是一震: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夏蝉立即抬眼望去,车灯已经熄了。 犹豫片刻,她哆嗦着给贺槐生回信息。 刚打了两个字,后座车门陡然打开,贺槐生弯腰从车里钻了出来。 风大,将他大衣掀起一角,他踏着湿漉漉的地面,携风裹雪,大步朝夏蝉走来。 到跟前时,忽将大衣一解,往夏蝉身上一披。 夏蝉全无防备,愣了几秒才回过神,忙说了句谢谢。 贺槐生身上只着针织毛衣和衬衫,寒风灌满他的裤腿,显得他身影越发清瘦。 夏蝉颇有些过意不去,掏出手机打字:谢谢,我马上就回去。 贺槐生拿微信回复:年会? 夏蝉点了点头。 贺槐生又问:那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 夏蝉刚要回复,又想试试他不是真能读唇,便仰头看他,说:“出来抽支烟。” 手机上弹出跳出一条回复:烟呢? “没带出来。” 贺槐生顿了顿,伸手往她身上披着的大衣口袋里一摸,摸出包香烟和一枚打火机,往她手里一塞。 夏蝉一看,大卫杜夫。 贺槐生问她:抽得惯吗? 夏蝉说:“没试过。” 贺槐生:可能有点烈。 夏蝉:“没事,我以前抽过骆驼。” 两人一人说话一人打字,就这样交流起来。 最后,夏蝉冻得打了个喷嚏,便说:我得回去了,外面冷。 她脱下身上的大衣,还给贺槐生。 贺槐生并没立即披上,将大衣搭在臂间, 夏蝉从烟盒里抽了一支,含在嘴里,手指按了下打火机。 风大,喷出的一点火苗即刻就熄灭了。 夏蝉腾不出多余的手挡风,打算作罢,贺槐生忽从她手中拿过打火机,伸手一挡,递到她跟前。 夏蝉愣了愣,还是微微低头,往前一凑。 微弱一捧火光,映照着她莹白的肌肤。 不过一瞬,烟点燃了,夏蝉抬起头。 贺槐生熄了打火机,捏在手里。 夏蝉说:“我进去了,贺先生,谢谢你。” 她穿一身墨蓝旗袍,头发照旧上海名媛的模样盘作一个髻,嫣红的唇咬着香烟,寒风拂起她鬓发,淡蓝色的烟雾很快消散,披肩上的绒毛也跟着瑟缩颤抖。 灯光之下,这场景说不出的旖旎。 贺槐生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夏蝉说:“下回见。” 贺槐生又点了点头。 夏蝉回到休息室,将那支烟抽完,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越发不想再回去宴会厅。 她给傅如玉和陈艾佳分别拨了个电话。傅如玉的没人接听,陈艾佳隔了一阵才接,声音有些飘,“去哪儿了?” “艾佳,我准备回去了,你们接着玩,替我跟如玉说一声。” “我没看见她啊。” “看见了说一声,没看见就算了。” 陈艾佳说好。 “你战果怎么样?” 陈艾佳笑了一声,“你还不了解我,真想靠这个吃饭,还用等到今天。” 夏蝉也笑了。 陈艾佳嘱咐:“那你回去注意安全。” 夏蝉收拾东西离开酒店,到停车场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辆雷克萨斯已经不在了,刚刚停车的地方还是半干,尚未完全被雪覆盖。 ☆、第5章 (05) 第6节 然而和贺槐生这不到十分钟的碰头,一天之内就在酒店里被人杜撰出了数个版本。 夏蝉所经之处,总有人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却又在当事人尚未走远之时,难抑兴奋窃窃私语。 夏蝉一贯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但如今是多事之秋,人人都藏好尾巴专等对手露出马脚。这事儿放在平时也没人在意,但现在若被有心之人拿去在领导跟前嚼两句舌根,夏蝉的去留问题恐怕更要扑朔迷离。 夏蝉不免有些不忿,心道怎么凡事沾上贺槐生就得倒霉。 好在旧历新年很快到来,阻止了这事儿进一步发酵。 夏蝉年过得索然无味,例行一顿年夜饭,初一去庙里烧香。 周兰诚诚恳恳捐了香火,一求签也不过“中平”。她心里不忿,回来不免又要念叨。 人都爱跟红顶白,早年周兰风光的时候,一表三千里的亲戚都要过来巴结沾光。一朝落魄,不落井下石都已算有良心。 初五,谢星洲离开崇城飞帝都。 夏蝉踌躇半夜,还是早起乘车去机场送行。 谢星洲脚边立一只三十寸的大箱子,这就是所有行李了。 “你稍等,我先换登机牌。” 夏蝉点头,立在一旁。 谢星洲穿了件黑色大衣,版型很正,当年打完折也要四位数,是她给他买的。他似乎比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憔悴,望着几分形销骨立的意味。 夏蝉心里难受,摸了摸口袋,想起机场禁烟,只得作罢。 谢星洲办完登机手续,回身看她,“到旁边坐会儿?” 游客往来不息,人声嘈杂,两个人并肩坐着,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寒暄。 最终,还是谢星洲先开口,“年过得怎么样?” “没什么意思,和以前一样。” “周阿姨呢?” “天塌下来她都没事。” 谢星洲想笑一笑,没笑出来。 沉默漫长而尴尬,最终夏蝉受不了了,站起身说:“你该过安检了,几点的飞机?” 谢星洲也跟着起身,“嗯,时间差不多了。” 夏蝉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到帝都了报个平安。” 谢星洲点了点头,但却站着没动。 夏蝉退后一步,“一路顺风。” 谢星洲笑了笑,笑容却是疏淡,“坐飞机不能祝人一帆风顺,不吉利。” 夏蝉沉默。 谢星洲看着她,“照顾好自己,有时候别那么任性,烟也别抽……” “谢星洲,”夏蝉抬眼,声音清冷,“这话你没资格跟我说了。” 谢星洲立时一怔。 夏蝉又退一步,“你知道我这人性格,该说的话那天都说完了,还有一句我忘了说,”她平静得看着他,“我做事从来不后悔,也不会给人后悔的机会。” 谢星洲嘴里发苦,最后却是笑了笑,“……好。” 夏蝉站在原地,看着谢星洲的身影通过了安检门,这才转过身。 而谢星洲却在此刻回头。 夏蝉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大红的围巾,格外扎眼。 谢星洲站在那儿,半晌没动,直到那抹火似的红色消失于视野的尽头。 夏蝉脚步飞快,直到出了航站楼方才停下。 昨天雪才停,空气很冷,她在风中立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打开所有的社交软件,将谢星洲的联系方式删得一干二净……紧着是电话号码、短信、照片。 那天在饭桌上,她陪他喝了四瓶啤酒,毕生的话都说尽,唯独没有一句挽留。 崇城留不下他,她更做不到。 此刻,她忍不住转身又往里面看了一眼,然而目之所及只是锃亮的玻璃窗,行人往来,穿梭其间。 她往旁边退了一步,靠着门口的柱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一下抽得急了,呛得她眼泪都咳出来。 正这时,她兜里手机震了一下。 掏出来一看,一条微信:夏小姐来送朋友? 夏蝉急忙四下张望,却见身后大厅的落地窗前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踌躇着该不该上去打个招呼,贺槐生已朝着大厅门口走来。 夏蝉急忙掐了烟,又别过脸去抹了抹眼角,待贺槐生走到跟前,她已回复平日惯常冷静的模样,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贺先生。” 贺槐生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回市里?送你一程。 夏蝉一时踌躇。 她自然不是担心有人搬弄是非,酒店那些人即便再手眼通天,也管不了她私底下与谁接触。 然而她笃定自己的判断,贺槐生这人能够隐忍自安,城府必然很深。她自认区区一个酒店服务生,对贺槐生毫无作用,那年会那晚他主动搭讪,又屈尊点烟,其动机就格外让费解。 夏蝉想了想,最终摇头,“谢谢贺先生好意,不麻烦了,我坐地铁回去。” 贺槐生看她说完,目光缓缓上移,忽然张了张口,哑声问:“……你怕我?” 夏蝉愣了一秒才把这话反应过来,她还是不习惯贺槐生开口说话,其声调别扭不说,语气也让人不适。 夏蝉摇头,仍是客套解释:“机场地铁线很方便。” 贺槐生看她一眼,低头打字。 贺槐生打字极快,与他交流基本没有明显的冷场感。 不过一瞬,微信里就跳出来回复:我一个装疯卖傻的人,不值得夏小姐如此戒备。顺路而已。 夏蝉一震,差点惊叫出声。 贺槐生却是神色平淡,朝着前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夏蝉强抑心中激荡的情绪,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跟着贺槐生一道走了。 她得搞清楚,贺槐生怎么会知道她这句评价。 陈蓉说的?还是那天他碰巧也和别人在私家菜馆里吃饭? 然而这回贺槐生自己开车,夏蝉自然没机会与他进行交流。一路沉默,夏蝉坐在副驾驶上如坐针毡。 很快开进市区,贺槐生又执意要将她送回家。 夏蝉留了个心眼,让他在离家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停了车。 趁着下车的时机,夏蝉飞快喊住他:“贺先生。” 贺槐生目光停在她唇上。 然而夏蝉犹豫片刻,却是无法开口。本就是她在背后说三道四在先,莫非还能反过来指责人家偷听? 她定了定心神,“谢谢你送我一程。” 贺槐生摇头。 夏蝉顿了顿,拿上包开门下车,“下次见。” 心里却想,可别再让她见到他了。 这人简直幽灵一样,哪儿哪儿都能碰到,还是拣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夏蝉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贺槐生的车已经开走了。 与此同时,她包里手机突然振了一下。 贺槐生发来的:与其贸然行动,不如按兵不动。 夏蝉皱眉,回复:贺先生是不是发错了? 那边没再回复。 “装疯卖傻”这四字刺一样扎在心上,让夏蝉坐立难安。想了想,她还是找了个机会给陈蓉去了个电话,然而她旁敲侧击一通,丝毫没听出来陈蓉与贺槐生私底下有分毫的交情。 如果不是陈蓉说的,那就是贺槐生恰好那天也在。但他自己听不见,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 那人会是谁?那个中年男人,还是另有其人? 她又把贺槐生发的那条微信看了一遍。 按兵不动,按兵不动。 再不动,她这饭碗就别想继续往下端了。 年后恢复工作,酒店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走廊上随意遇上的两个人,那眼里一霎交汇的目光都能演出一场宫心计。 夏蝉一面操心工作,一面还得应付刘弘毅一日比一日更加露骨的暗示,简直疲于奔命。 趁着元宵放假的时候,夏蝉将傅如玉和陈艾佳约出来吃饭。 夏蝉和陈艾佳在约定地点等了快二十分钟,傅如玉才匆匆赶来。她穿着的羽绒服和雪地靴,脸上夹了副墨镜,碰头后先道了声歉,却是声音沙哑。 陈艾佳问:“感冒了?” 傅如玉摇头。 陈艾佳看她一眼,“也没出太阳,戴墨镜做什么。”说着伸手便要替她摘下来。 傅如玉急忙偏头去躲,“别……” 没躲开,墨镜下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一样。陈艾佳大吃一惊,再看她脸颊,厚厚一层粉底,堪堪遮住底下几道红肿的指印。 陈艾佳当即怒了,“谁打的?” 第7节 傅如玉紧咬着唇没吭声。 “你男朋友是不是?!上回他当着别人训你我就发现这人有问题,现在倒好,居然敢动手打人。” 傅如玉忙说:“不关他的事……” 夏蝉也看不过去,“如玉,你别护短。这人现在敢扇你巴掌,以后就敢婚内家暴。” 傅如玉沉默半晌,低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让我自己解决吧。” 这话说得伤人,夏蝉和陈艾佳交换一个眼神,也就闭嘴了。 气氛十分尴尬,到了餐厅才稍有缓和。 三人聊着,不免谈到现在的形势。 傅如玉问,“你觉得咱们三个会不会被裁?” 对于这事儿,夏蝉已经开始准备做最坏的打算,“要裁估计也得裁我,刘弘毅老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陈艾佳说:“他哪是看你不顺眼,分明是太顺眼。” 傅如玉沉默片刻,又说:“夏蝉,其实你可以找贺先生帮帮忙,他毕竟欠你一个人情。” 夏蝉摇头,“且不说我跟他真没这样的交情,即便有,这是酒店内部的事,他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了,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 傅如玉笑了笑,“这倒也是。” 陈艾佳笑看她:“年前都有人看见了,又是披衣又是点烟,你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想法?” 夏蝉摇头,“没有,找一个聋子,以后怎么相处,靠眼神交流?” 陈艾佳笑说:“靠爱交流,或者直接点,靠做.爱交流。” 夏蝉笑了,啐她一口。 三人就目前胶着的形势做了深入讨论,却也没能讨论出什么名堂,眼下除了“按兵不动”,还真没别的办法。 而就在裁员名单正式公布前三天,夏蝉从刘宝娜听说下一任客房部主管的人选已经初步定了。 是傅如玉。 ☆、第6章 (06) 夏蝉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的?” 刘宝娜嘿嘿一笑,“我消息灵着呢!” 夏蝉听她怎么说,当即起身要走。 刘宝娜忙将她一拉,“夏蝉姐你听我说,这消息千真万确。我今天混进领导餐厅去吃饭了,恰好听见刘经理在跟陈副经理说主管人选的事。” 夏蝉面色凝重,沉吟片刻,“你还跟别人说了吗?” 刘宝娜摇头,“我也不敢跟别人多嘴。” “宝娜,别跟其他人说这事儿。现在人多口杂,你别把自己牵扯进去。” 刘宝娜忙不迭点头,又问,“夏蝉姐,你说我会不会被裁?” “你会手语,这是稀缺人才。” 刘宝娜听她这么一说,似是稍稍宽了心,“要不你也学一个,我教你,日常对话不用一个月就能学会。” 对讲机里有人说话,夏蝉按着耳机,笑说:“这一技之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赶紧回去工作。” 刘宝娜离开以后,夏蝉拿出手机,给陈蓉发了条短信。 下午下班,夏蝉去停车场,直接上了陈蓉的车。 陈蓉说:“饭下次吃,我今天还有事,送你去地铁站。” 夏蝉抓紧时间,赶紧问她:“蓉姐,主管人选是不是定了?” 陈蓉吃惊看她,“你怎么知道?” 夏蝉没答,“真是傅如玉?” 陈蓉点了点头,“刘弘毅是这么打算的,他是经理,他说了算,虽然我极力推荐你……” “我没指望过能当主管,能还在我现在这位上待着就满意了。” 陈蓉沉默一瞬,“夏蝉,我建议你做最坏的心里准备。傅如玉升主管,刘弘毅定了池悦上去顶她的位置,这样无论如何还得再裁掉两个。” 夏蝉惊讶,“为什么是池悦?” 陈蓉看她一眼,“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是傅如玉?” “如玉当主管我并不意外……”然而话没说完,夏蝉已意识到什么,静了一瞬,忙又否决自己,“不可能。” “哪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位子你不想坐,自然有别人想坐。” “如玉有男朋友。” 陈蓉默然。 夏蝉也知道这原因站不住脚,不过是她想当然为傅如玉争取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而已。 陈蓉叹了声气,“你还是跟我一样,另作打算吧。有刘弘毅在这儿一手遮天,即便你侥幸逃过这一次,下一次也不见得能有这么幸运。刘弘毅在高层有人撑腰,轻易动不了他。他私底下一直说我装模作样假正经,所以这次特意挑了这么两个人出来膈应我……客房部从根子上就烂了。” 很快地铁站到了,夏蝉心情沉重,说:“我考虑考虑。” 早上与傅如玉交接班,傅如玉仍旧和往常一样耐心细致。 可夏蝉如今再看她,却似吞了一只苍蝇那般难受。 倒不是瞧不起傅如玉,而是打心眼里替她感到不值,谁都好,为什么是刘弘毅…… 酒店里的事正焦头烂额,已有一阵子没见的贺槐生突然冒出来给她添乱。 这天中午,夏蝉被一通电话喊去大堂。 大堂里站着一直跟着贺槐生的中年男人,神情不悦,手里抱着一大捧新鲜的长梗玫瑰。 他见夏蝉出现,语气冷硬地喊了一声“夏小姐”,随机呈上手里的花,“贺总送给你的。” 夏蝉一愣,“哪个贺总?” 中年男人脸色更差,“贺总贺槐生。” 他话音一落,夏蝉便觉前台正在值班的刷刷几十道目光像她扫射而来。 夏蝉纵有满腹疑问,这会儿也只得暂时吞进肚里。 她抱着花,乘员工电梯回底下二层的的休息室。 等了片刻,电梯门弹开,里面赫然站着年前刚刚入职的执行总裁程子晋。夏蝉只在酒会上近距离接触过程子晋一回,这人年仅三十五岁,是个实干派,手腕非常铁腕,这从他刚上任就下一纸裁员令这点便可见一斑。 夏蝉站定,毕恭毕敬地打了声招呼:“程总好。” 程子晋从电梯里走出来,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夏蝉。” 夏蝉忙说:“是。” 程子晋似笑非笑,“酒会上见过你,让人印象深刻。” 夏蝉正要回答,程子晋目光又移到她怀里的大捧玫瑰上,“这花是荷兰空运来的。” 夏蝉愣了愣。 “很贵。送你的人很舍得花钱。” 夏蝉忙问:“程总认识?” 程子晋笑了笑,没有回答,越过夏蝉走了。 毫无疑问,这一出前脚被人送花,后脚又被总经理堵在电梯门口的场景,很快又传得沸沸扬扬。 夏蝉只觉是无妄之灾,然而贺槐生丝毫不消停,连续两天派人过来送花。卡片上一句“祝好”,一个“贺”字。 夏蝉觉得自己恐怕是再也好不起来了,忍无可忍,给贺槐生发了条微信。 当天下午,一辆拉风的兰博基尼就停在了酒店门口。 夏蝉一眼便看见了后座上的贺槐生,当即准备绕道。还没走脱,车上那人已开门下来,向着她大步走来。 夏蝉只得站定,“贺先生。” 贺槐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夏蝉挺直了背,“贺先生是想请我吃晚饭?” 贺槐生点头。 “承蒙厚爱,但我今天没时间。” 贺槐生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打字问她:夏小姐有安排? 自然没什么安排,多事之秋,又逢空窗期,既无心思,也没人作陪。 夏蝉点头。 贺槐生又问:那夏小姐什么时候有空? 夏蝉看他一眼,退后一步,从包里掏出烟,点燃一支,捏在细长白皙的指间。 她微微偏头,无声问:“你在追我?” 贺槐生顿了数秒,回她:有何不可? 夏蝉笑了笑,仍是无声说:“我不信。” 贺槐生:信与不信并不重要。 夏蝉缓缓吐了口烟,“你应该听说了,凯泽内部大换血,明天就要出裁员名单,如我不幸在那上面,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碰面了。”怕贺槐生看得困难,她语速不徐不疾。 贺槐生看她说完,低头打字:“恐怕有一部分是拜我所赐。” 夏蝉心道:这人倒挺有自知之明。 夏蝉摇头,“贺先生,实话跟你说吧。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公子哥都图些什么,早个三四年,我糊涂一阵骗骗自己,跟着玩一玩也未尝不可。捞点儿房子票子,另找个城市上岸,从此吃穿不愁,然而……” 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第8节 家里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她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贺槐生沉默。 正这时,夏蝉手里手机响起来,是刘弘毅来电。 夏蝉稍稍背过身,接起电话:“刘经理。” “走没走?来我办公室一趟。” 夏蝉微微蹙了蹙眉,“刘经理,现在已经下班了。” “赶着回家重要,还是前途重要?” 夏蝉无法,只得应下来。 她把烟灭了,抬头看了看贺槐生,“贺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她顿了顿,“花很好看,谢谢你。” 起码活到如今,这是第一次有人送她这样昂贵的玫瑰。 贺槐生站着没动,微微点了点头。 夏蝉转身回酒店,直奔刘弘毅办公室。 刘弘毅翘在大班桌上,歪头看着夏蝉,似笑非笑,“给我泡杯茶,左边架子上第三个罐子里的茶叶。” 夏蝉按捺自己,将刘弘毅面前的茶杯拿过来,倒了茶叶,又清洗干净,搁足新鲜的茶叶,浇了大半杯沸水,搁在刘弘毅跟前。 刘弘毅这才将腿放下,端起杯子浅啜一口,慢条斯理地说:“有个好消息。” 夏蝉强打精神接起刘弘毅的话头,“刘经理请讲。” “名单给上头看过了,部分人选还有争议,大家决定讨论讨论,下周再出结果。” 夏蝉心想,这算什么好消息,长痛不如短痛,这样煎熬的日子还得过上一周…… “至于这争议的焦点……”刘弘毅笑了笑,搁下杯子,从椅上站起来,“可大可小。” 他走到夏蝉身边,手掌在桌沿上按了一下,轻咳一声,整了整领带,迈开脚步走了。 那茶还在缕缕飘着轻烟,夏蝉直愣愣看着,不知所想。 最后,她低头往桌沿上看了一眼。 一张房卡。 从小到大,拜这幅皮囊所赐,夏蝉遇上过不少好事。 这世界对长相漂亮的人总会宽容一些,然而到了真正关涉利益的时候,这张脸翻过来成了障碍。 男人的裤裆构成重重关卡,偏她不肯躺着过去,碰了一鼻子灰。 夏蝉捏着房卡,惶惶惑惑地出了门。下午四点不到,头顶一轮稀薄的太阳。 夏蝉站在那儿,陡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如今形势已然明朗,傅如玉和池悦上位,而她是去是留,就看今晚这房卡最终用不用得上。 夏蝉自认不是多么三观正直的人,她生活在周兰身边,腌臜事情见得太多,已是习以为常,这可真不代表有一天她也得成为这一堆糟污的当事人…… “……瞎铲……” 斜后方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夏蝉急忙回头。 是贺槐生,还没走。 他站在门廊下的台阶上,手里夹着一支烟,淡淡的雾气腾起,笼着他的眉眼。 他仿佛比平日更加疏离。 夏蝉张了张口,没发出声,好像她才变成了有语言障碍的那个。 片刻,夏蝉手机一震。 贺槐生:刘弘毅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第7章 (07) 那房卡被捏在手里,几乎要被生生掰断,边沿勒得夏蝉手掌生疼。 夏蝉怒极反笑,冷冷看着贺槐生,问得直白:“贺先生也想潜我?” 贺槐生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低头打字:我认为夏小姐的价值远不止如此。 夏蝉一愣。 贺槐生又说:换个地方细谈。 他朝着车的方向,再次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蝉踌躇片刻,还是朝着车子走了过去。 正要上车,夏蝉瞧见一旁立着一个垃圾箱,脚步一顿,将已被自己捂得发热的房卡从中掰断,扬手投了进去。 开车的仍是那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叫做丁永贵,据贺槐生说曾经当过兵,为人比较耿直,然而有时候也过于固执。 车上,夏蝉用微信同贺槐生交流。 夏蝉:车怎么换了? 她记得他一直开的是雷克萨斯,百来多万,在他们这群人中,算的上是经济低调了。今天却突然换了辆兰博基尼,还是格外骚气的红色。 贺槐生:借的。 夏蝉笑了笑,问:贺先生还缺这点钱。 贺槐生:缺。 夏蝉转头看他一眼,他神情平常,看着并不像是开玩笑。 夏蝉想了想,说:我并不会因为你开兰博基尼就跟你吃晚饭,当然也不会因为你不开兰博基尼就不跟你吃晚饭。 这话差点把夏蝉自己都给绕晕了。 贺槐生回:知道。 知道?知道那还何必多费周折去借辆豪车充门面。 夏蝉越发肯定,贺槐生又送花又开豪车接送,绝对另有所图。他这样的人,真要追求一个女人,犯不上用这样陈词滥调的手段。 车拐了个弯,在路口停下。 夏蝉问:“下车?” 贺槐生点头。 夏蝉跳下车,四下看了看,这一片似乎都在拆迁,沿街拦着蓝色的塑料板。 这可丝毫不像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正觉得困惑,贺槐生将她衣袖轻轻一拉,往前方指了指。 夏蝉理解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从路口进去,是一条幽深的的小道,两旁立着光秃秃的古木,枝桠错落,将灰白的天空割裂。 夏蝉停下脚步,转头看贺槐生,“这是什么树。” 贺槐生顿了片刻,出声道:“……槐……” “哦,据说槐树容易招鬼。” 贺槐生看她一眼。 夏蝉这才意识到失言,然而要为了这么一句话道歉,好似又显得过于矫情刻意。 贺槐生先她一步迈开脚步,继续往里走。 路越发幽静,两旁竖着青砖的围墙,爬满了藤萝,墙缝里青苔迎风瑟瑟。 又走了约莫百来步,贺槐生停了下来。 面前是道黑漆的铁栅栏,栅栏里一座小院,小院里立一栋三层的青砖小楼。 贺槐生按了按门铃。 半晌,从小楼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立在门口张望片刻,拖着左脚走下楼梯,往栅栏门走来。 她左脚似乎有些不方便,走得着急,便显得越发吃力。 贺槐生冲她比了几个手势,然而她脚步丝毫没有放缓,疾步走到跟前,先喊了声“槐生”,又立即将门打开。 贺槐生拉开栅栏门,往旁边让了让,让夏蝉先进去。 女人看着似有五十来岁,主动向夏蝉伸出手:“你好。” 夏蝉也忙伸手,“你好,我是贺先生的……朋友。” 女人笑看着她,“我姓申,槐生一般都叫我申姨。” 夏蝉点头,自然不好也跟着这么叫,只含混地喊了一声“申女士”。 申姨将两人迎进楼里,又忙前忙后地沏了茶,端来瓜果零食。 贺槐生冲她打了一阵手语,申姨点了点头,去厨房里洗了个手,到贺槐生对面坐下。 两人用手语开始交流,夏蝉看不懂,颇有些不舒适。 找了个空当,夏蝉出声道:“申女士,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间。” 申姨急忙起身,朝着二楼指了指,“上楼往西走。” 夏蝉点了点头,拿上提包,起身往楼上去了。 申姨又坐下来,问贺槐生:女朋友? 贺槐生摇头。 申姨:长得挺俊。 贺槐生:她是服务员,现在在子晋的酒店里工作。 第9节 申姨笑了笑,又说:早听霏霏说你回崇城了,一直盼你过来。 贺槐生:最近在忙。 申姨看着他:瘦了。 贺槐生并不在意,问:雪霏呢? 申姨:她现在在大学上课,一会儿才回来。 贺槐生往她腿上看了看,问:脚还好吗? 申姨:没事儿,就变天的时候有点疼。 楼上,夏蝉抽了支烟,打开窗户,等洗手间里烟味儿散尽了,洗了个手,又补了个妆,方才下楼。 贺槐生和申姨似乎已经聊完,这会儿就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刚刚上楼的时候,夏蝉趁机看了看这房子的装修。 家具多是木质,因为年代久远,散发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味道;卫浴设备却都换了新,应是近年重新修缮过。 在走廊的墙上,夏蝉发现了一个相框。里面一张黑白照片,边缘泛黄。照片里一男一女,依偎一起,背后就是这栋房子。照片右下角一行字:1980/7/10。 按这照片推算,这栋楼最少也有三十四年的历史了。 夏蝉在贺槐生对面坐下,问:“申女士呢?” 贺槐生打字回她:去厨房了。 夏蝉又问:“在这儿吃晚饭?” 贺槐生点头。 夏蝉看他一眼,“你很信任我。” 贺槐生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却什么都没输入。 夏蝉问:“我能去外面逛逛吗?” 贺槐生点头。 夏蝉起身,看着贺槐生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脚步微微一顿,想了想,还是随他。 院子里枯草萧索,右上角也有棵高大的乔木。 夏蝉停步回头,问贺槐生:“也是槐树?” 贺槐生点了点头。 夏蝉站在远处,遥遥地看了片刻。 小院子里还有架秋千,用来系绳索的铁架已经生锈了。 夏蝉将秋千一推,吱呀一响。 “还能坐吗?” 没待贺槐生回答,她拍了拍板凳上的落叶,小心翼翼坐上去,脚踩在地上,缓缓一蹬。 架子吱吱作响,却也没有要断裂的意思。 夏蝉胆子大了些,往后跨了一大步,使劲一蹬,双脚蜷起离地。 有风拂过耳畔,将她头发撩了起来。 她一抬眼,便看见那棵槐树纵横的枝桠,映着这疏淡天色,有种荒寂的美感。 ☆、第8章 (08) 夏蝉荡了几下,忽听见栅栏门咔吱一响,一个女人自外面走了进来。 女人穿长裙,外面罩了件驼色大衣。她在门口立了一瞬,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况,方又迈开脚步。 贺槐生见夏蝉望着门外,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女人几步走到贺槐生跟前,笑着喊他一声,随即打起手语。 在这里,好像手语才是官方语言一样。 夏蝉从秋千上站起来立在一旁,预备等他们寒暄完了,同女人打声招呼。 然而等了半晌,竟有些没完没了的架势。她自己一个人进去不礼貌,打断两人的交流,更加不礼貌。 好在没过多久,贺槐生似乎终于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一个活人,回头看了夏蝉一眼,冲着女人比划了几下。 女人笑了笑,走到夏蝉跟前,伸手道:“你好,我叫申雪霏,是槐生的朋友。” 夏蝉与她握手,“你好,我叫夏蝉。” “婵娟的婵?” “貂蝉的蝉。” 申雪霏微微一怔,笑说:“夏小姐名字很特别。” “申小姐名字也很特别,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互做了自我介绍,申雪霏请夏蝉进屋。 走到楼前的台阶上,申雪霏脚步一停,“对了,夏小姐,这秋千年久失修,可能不大安全。” 夏蝉顿了顿,“谢谢申小姐提醒。” 到了屋里,申雪霏放下提包,洗了个手,去厨房里帮申姨的忙。 半小时后,正式开饭。四人围坐桌子坐下,夏蝉和贺槐生坐一边,申雪霏和申姨坐另一半。桌子也是木质,涂了黑漆,因年代久远,漆面已有些剥落。 六道菜一个汤,菜品卖相极佳,夏蝉小尝一筷子便觉食指大动。 申姨笑说:“都是家常菜,粗茶淡饭的,夏小姐别嫌弃。” 夏蝉忙说:“您太客气了,菜都很好,比我在酒店里吃的还要爽口。” 申姨笑了,“好吃就多吃点儿,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一个二个都爱减肥,减得跟火柴棍子一样。” 贺槐生微微偏头,看了坐在身旁的夏蝉一眼。 夏蝉有所觉察,拿眼角余光一扫,然而贺槐生已经转回去了。 吃过饭,外面已是夜幕四合。 趁着申雪霏和申姨收拾厨房的时候,夏蝉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到底什么事。” 贺槐生本坐在沙发上,收到信息后站起身,看了夏蝉一眼。 夏蝉跟着贺槐生,走上二楼,进了书房。 书房里有两张小沙发,中间搁了一个小小的茶几。 两人面对面坐下,贺槐生先问她:还想留在凯泽吗? 夏蝉摇头。 正如陈蓉所说,有刘弘毅一手遮天,客房部这地方根子上就烂了。原本她也是存了能留则留的心思,但现如今,不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贺槐生说:如果你还想留,我能帮你。 夏蝉仍是摇头:“不能留了。” 刘弘毅对她什么心思,整个客房部都都看得出来,以前便有不少风言风语,这次若是她留下来,免不了得被人盖棺定论。她并不愿意自己的名声与刘弘毅这样的人捆绑在一起。 贺槐生:如果不留,现在有一份工作,更适合你。 夏蝉问:“什么工作?” 贺槐生沉默一瞬,并没有直接回答:贺启华向程子晋打听过你。 夏蝉一怔,“打听我干什么?” 贺槐生简短解释:上回你替我拦住他,他认为你工作能力强,有原则,有意招你进公司做秘书。 夏蝉只当那次与贺启华已然结下了梁子,没想到自己这刺头一样的性格也会有人欣赏。 夏蝉问:“哪种性质的秘书?” 贺槐生看她一眼,回复:正常意义的秘书。 夏蝉笑了,“贺总的用人方式倒是不拘一格。” 贺槐生回:贺启华并不像刘弘毅。 夏蝉问:“你希望我去?贺启华跟你可是死对头。” 贺槐生顿了顿,方才回复:星晖更重个人能力,你进去能比现在走得远。 夏蝉拿眼看他,“你真心实意想帮我,还是……我到贺启华手下工作,对你有什么好处?” 贺槐生回:有没有好处,取决于你的意愿。 夏蝉明白过来了,他希望自己成为一枚棋子,安插在贺启华身边。 夏蝉问:“要是我不愿意呢?” 贺槐生没有半点犹豫和不悦,回复道:这是你的自由。 “那你还打算帮我?” 贺槐生顿了片刻,回道: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夏蝉对这话有些糊涂,“你是说假装追我这事?” 贺槐生点头。 “为什么?” “一则加强贺启华对你的印象,二则……” 夏蝉看他,“二则?” 贺槐生想了想,打下一句话:我的敌人,才是贺启华的朋友。 夏蝉将方才贺槐生打下的所有话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时沉默。 第10节 贺槐生也不着急,似乎是在等她慢慢考虑。 夏蝉忽然问:“那天在城西那家菜馆,跟你在一起的,是不是程总?” 贺槐生点头。 “装疯卖傻”,自然也是程子晋对贺槐生说的。 又是一阵沉默。 夏蝉心里转了数个念头,最终在心里做了决定。她抬头看向贺槐生:“我该怎么做?” 贺槐生也看她,低头打下四字:按兵不动。 有人来敲门,夏蝉从沙发上站起身,看了贺槐生一眼,最后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的女人缘估计不会太好。 贺槐生目光微微一沉。 打开门,是申雪霏。 申雪霏往里看了看,笑问夏蝉:“切了水果,夏小姐要不要吃一点?” 贺槐生也站起身,走到门口,向申雪霏打了一阵手语。 申雪霏看完,对夏蝉说:“夏小姐,槐生说送你回家。” 夏蝉问:“他不住这儿?” 申雪霏摇头。 申雪霏和申姨将贺槐生与夏蝉送到院子外面,申姨比划一阵,夏蝉看不懂,但猜测应是些叮嘱之类的话。 贺槐生似都点头应下了,最后,冲申姨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夜里,小路越发显得幽深安静。 起了风,从耳畔擦过之时,颇觉料峭。 夏蝉与贺槐生并肩而走,一路沉默。 夏蝉抬头看了看,支棱交错的树杈间,有一轮牛角似的弦月,月光浅淡,仿佛不抵夜色浓稠。 正看着月亮发呆,忽听身旁一道沙哑的声音:“小心。” 紧接着,手臂让人抓住,整个人被往旁边一带, 夏蝉未防,这一下差点没站稳。待她立住脚跟,低头一看,前面一汪发亮的积水。 夏蝉心有余悸,这一下要踩进去,脚上这双靴子只怕就毁了。 她急忙说了句“谢谢”,却又突然想起来,这人听不见。 此刻,她才察觉到贺槐生的手仍然捏着他的手臂,颇用了几分力。 两人站得近,她能嗅到他身上,一点浅淡的烟草气息。 这让她突然也有点想抽烟。 贺槐生低头看她,确定她已经站稳了,方松了手,似是不放心,又吃力地嘱咐一句:“……看路。” 夏蝉不觉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口袋,掏出烟,在贺槐生跟前晃了晃,又比了一个抽烟的姿势。 贺槐生看着她,点了点头。 夏蝉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正要点火,顿了顿,又抽出一支,递给贺槐生,问:“要吗?” 附近灯光昏暗,她不确定贺槐生能不能看见她的口型。 贺槐生看了看她手里的烟,最终接过。 夏蝉又将自己的打火机递给他。 贺槐生将打火机点燃,微微低头,手指习惯性的一档。 一捧橘红色的光,照着他俊朗的眉眼。 不过一瞬,烟点燃了,贺槐生把打火机递还给夏蝉。 夏蝉突然不想抽了。 她深知自己抽烟的模样定然显得百无聊赖,可这个男人抽烟的姿态,却让人从心底里感觉到落寞。 谢星洲从不抽烟,也反对她抽,为此两人甚至多次发生争吵。 夏蝉手心里捏着打火机,将指间的烟掰断了。 她从兜里将整盒香烟掏出来,连同打火机一起递到贺槐生跟前。 贺槐生不明所以,却还是接了过来。 夏蝉轻声说:“送你了,虽然这烟是爱喜,女士烟,你肯定不爱抽。” 贺槐生紧盯着她的唇,然而光线太暗,什么也分辨不出。 立了一会儿,夏蝉往前迈了一步,贺槐生紧跟而上。 终于,两人走出了曲折幽深的小路,重回到灯火通明的大道上。 突然之间,这样的光亮反倒让人无法适应。 夏蝉眯了眯眼,看和前方发亮的红绿灯。 等了片刻,一辆车在二人跟前停下,是贺槐生的雷克萨斯。 夏蝉也没客气,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贺槐生将烟蒂掐灭,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里,紧跟着上车。 丁永贵问夏蝉:“夏小姐住哪儿?” 夏蝉报了一个地名。 丁永贵便不再说话,闷声开车。 车厢里极为安静,夏蝉也没开口。 目的地没多久便到了,夏蝉道了声谢,下车。 走出去几步,她又回头,那车刚刚转弯。 她立在原地,似有若无地叹了声气,“可惜,是个聋子。” ☆、第9章 (09) 之后上班,刘弘毅见了夏蝉少不得一顿明嘲暗讽。夏蝉如今去意已定,自然不会不会再受这些闲气,直接多次呛声,气得刘弘毅吹胡子瞪眼。 刘宝娜在旁看得心惊胆战,趁着吃中饭时问夏蝉:“夏蝉姐,你是不是打算辞职了?” 刘宝娜去年进的凯泽,一来就被分在夏蝉手下。这小姑娘心思单纯,心态也好,还特别能抗摔打。 “我倒是不想辞,但现在不走不行了。” 刘宝娜嘴一瘪,“有能力的人反而留不下来。” 夏蝉安慰她:“你以后跟着傅如玉或者陈艾佳,也是一样的。” 刘宝娜还是老大不高兴,“那夏蝉姐有什么打算?” 夏蝉不便多谈,只说走一步算一步。 戏要做足,贺槐生仍旧雷打不动地送花,一时整个酒店,包括做空调除尘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了贺氏小开放低身段追求酒店服务员,香车鲜花高调示爱。 正云谲波诡的时候,周兰也没忘记给夏蝉找点麻烦,活动筋骨。 下午夏蝉接到周兰电话,让她赶紧往医院去。 下班了夏蝉没敢耽搁,直接赶过去。夏蝉吃惯了亏,知道要是不遂了周兰的意思,她一定还会整出个更大的幺蛾子。 到门诊一看,周兰额头上包着纱布,正在和人扯皮。 “……穿得这么人模狗样,怎么这样没公德心……你哪个单位的?” “大姐,请您讲点道理……” “请你说话注意点分寸,谁是大姐?咱俩谁大可还真不一定……” 夏蝉扒开围观的人一看,和周兰争吵的竟是丁永贵。 周兰一看夏蝉来了,顿时更加带劲,捂着额头哎哟喊疼,非说要拉着丁永贵去派出所里解决。 夏蝉听周兰叫嚷了半天,总算把事情经过理顺了:丁永贵当时正在接电话,车开得挺慢,经过一个丁字路口,旁边突然煞出来一辆电瓶车……一个急刹,还没反应过来,车上人就倒了。丁永贵将人送到医院,又是治疗又是包扎。 周兰只受了点儿皮外伤,可口口声声说怕有内伤没查出来,非得让丁永贵赔个三千块钱。 夏蝉是了解周兰的,她这人年轻时候就爱坑蒙拐骗,只是那时候幸运,遇到个比她聪明,比她还爱坑蒙拐骗的男人,过了一阵好日子;如今更年期到了,比起年轻时候更加有过之而不及,夏蝉跟她后面擦了多少回屁股,自己都数不清楚。 丁永贵眼看跟周兰沟通无用,只得将目光投向夏蝉。 夏蝉忙说:“丁先生,只是一场误会……” 周兰急忙将人一拦,“谁说是误会?” 夏蝉脸上臊得慌,压低声音道:“您可真不嫌丢人……” “你有什么资格嫌我丢人?” 夏蝉懒得与她争,直接跟丁永贵对话。 丁永贵抽了张名片递给夏蝉,“如果有什么事,请夏小姐给我打电话,我现在要赶去给贺总送文件。” 夏蝉接过,歉意道:“耽误您时间了。” 丁永贵转身要走,一抬眼,却见从大门口进来一人,正朝着这边走来,便立即停了脚步。 贺槐生有些惊讶,目光在夏蝉身上停留数秒,方才看向丁永贵。 丁永贵冲他比划一阵,贺槐生点头,也跟着打起手语。 周兰看贺槐生一眼,问夏蝉:“这人是哑巴。” 夏蝉没吭声。 然而她看到贺槐生的目光在周兰脸上停了一瞬,显然是知道了周兰方才说的是什么。 第11节 最后,贺槐生与丁永贵终于沟通完。 丁永贵面陈如铁,“夏夫人……” “我姓周,请称呼我周女士。” 丁永贵深吸一口气,“……周女士,请跟我去做个全身检查,如果检出问题,我们愿意赔偿。” 夏蝉一愣,看了看贺槐生。 贺槐生也在看她。 夏蝉心里陡然不是滋味,“丁先生,替我谢谢贺先生的好意,我们现在就离开医院。” 贺槐生看她说完,又对着中年男人打了几个手势。 中年男人又说:“贺总说做个检查,夏小姐和我们都好放心。” 夏蝉无法拒绝了。 最终,周兰洋洋得意地跟着中年男人往体检大楼去了。 夏蝉向前几步走到贺槐生跟前,“谢谢。” 贺槐生掏出手机打字:应该的。 周兰如此不体面,这人却愿意用最体面的方式给她台阶下。 想了想,还是只能说谢谢。 贺槐生说:不如先坐一会儿,体检还要一段时间。 夏蝉点头,与他一道离开门诊部,到了附近的一家星巴克。 夏蝉回头问他:“喝什么?” 贺槐生:美式。 “大杯行吗?” 贺槐生点头。 买单的时候,夏蝉拦下贺槐生,坚持付了帐。两人端着咖啡,找位置坐下。 暖气很足,夏蝉坐了一会儿便觉得热,便将大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 既然面对面坐着,总得聊点什么。 夏蝉正要说话,贺槐生先一步发了信息:在酒店是否顺利? 夏蝉自嘲一笑:“当然顺利,大家演绎的版本里,我已经和祸国殃民的苏妲己齐名了。” 夏蝉听见不少议论,有议论她的,自然也有议论贺槐生的,说他这人的窝囊果然一以贯之,连个端茶送水的服务员都搞不定。 关于自己的,夏蝉多难听的都听过,但对贺槐生的这些评价,她却莫名的有些替他不平。 贺槐生顿了顿,说:“……抱歉。” 夏蝉摇头。 那天回去以后,她将贺槐生说的话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心里渐而生出些退却的念头。离开凯泽,她不一定能立马找到理想的工作,但更不一定非得介入贺家内斗的是非。 沉默片刻,她想不如趁此机会讲清楚,便张口道:“贺先生……” 贺槐生看着她。 夏蝉捏紧了手指,“我仔细考虑过,自认胜任不了秘书一职,谢谢你的好意。” 贺槐生神情并无太大变化,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继续留在凯泽? “不留,我明天就准备交辞职信。”她握住杯子,似要从中汲取些许温度。 贺槐生捏着手机,一时没动。 夏蝉看着他,“还有一件事,上回我说你‘装疯卖傻’,这话其实不对。” 贺槐生眸光微沉。 “……或许,‘卧薪尝胆’这词更适合你。” 人若能隐忍自安,谋定后动,何事不成? 她相信贺槐生这人必定能成大事,但她却从心底里有些畏惧这个男人。 他心底便如深渊,而她并不敢探首凝望。 贺槐生静坐许久,终于回复:谢谢。 正这时,他手机嗡嗡一震。他往屏幕上看了一眼,又给夏蝉发了条微信:抱歉,临时有事,不能陪夏小姐接着等。 “没事,耽误你时间了。”夏蝉站起身,披上外套。 贺槐生站了一瞬,看了看她,手预备伸进兜里拿手机,却又作罢。 夏蝉说:“走吧。” 贺槐生点头,与她一同走了出去。 夏蝉将贺槐生送至停车场,贺槐生停下脚步,张口说:“……请留步。” 夏蝉停下来。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显得十分具有分量,让她似乎不得不遵从。 贺槐生转身,大步往里走去。他越过一辆辆车,最终在一辆奔驰旁边停下脚步,拉开副驾驶座上去。 那车很快驶远,消失于视野中。 夏蝉在原地站了片刻,起身往体检部去。 周兰做完了常规检查项目,除了额头手臂上一点擦伤,没有任何问题。 夏蝉怕她还敢开口要精神损失费,立马感谢丁永贵,又说:“贺先生方才已经走了,上了一辆奔驰。” 丁永贵点头。 夏蝉又说:“耽误您时间了。” 丁永贵看了夏蝉一眼,面色稍缓,“那我走了,夏小姐下次再见。” 周兰不禁讽道:“倒是挺会拉拢人心,这是你什么人,腆着脸倒贴,怎么不干脆脱光了爬人家床上去呢?” 夏蝉瞥她一眼,“这就是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 说罢,不管周兰咒骂连连,转身走了。 · 第二天一大早,夏蝉直接将写好的辞职信推到了刘弘毅面前。 刘弘毅正在喝茶,往信封上看了一眼,停了动作,脸上表情一时可谓异彩纷呈。 “哟,什么意思?” “刘经理不认字?” “夏蝉,你甭给我来这套。你一小小服务员,还指望能威胁到我头上?” 夏蝉笑了一声,“刘经理很幽默。” 刘弘毅气极,瞪了夏蝉片刻,反倒笑了,“有了靠山,腰杆子硬了。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夏领班也是有意思,大片森林不要,非要挑这么一棵歪脖子树。” 夏蝉眼也不眨,“刘经理,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既然横竖躲不过,挑个顺眼的也下得了口,您说是吧?” 对峙片刻,刘弘毅冷笑一声,“既然夏领班留在凯泽也是屈尊,就祝你以后在这树上把窝做准了,可千万别摔下来。” 夏蝉站起身,“借刘经理吉言。” 工作交接很快,原本一周的流程,夏蝉三天就走完了。 陈艾佳之前没听见一点儿风声,听说夏蝉辞职,完全难以置信,夏蝉走的当天,仍在反复念叨这事儿:“现在裁员名单出来了,就裁了一个,你要不走,不一定就在上面。” 夏蝉笑说:“不一定就不在上面。” 刘宝娜拉着夏蝉的手臂,泪眼汪汪,“夏蝉姐,你走了我怎么办……” 夏蝉将她推给陈艾佳,“艾佳,以后你多照顾照顾。宝娜会手语,以后再遇上贺槐生这样的,你也省不少事。” 陈艾佳笑了笑,看着夏蝉,欲言又止。 夏蝉知道她想问什么,只说:“流言可听不可信。” 三人一道走出酒店,陈艾佳说:“如玉上晚上的班,不然还能送送你。” 如今傅如玉升主管的消息还没正式下达,夏蝉也不好对陈艾佳说得太多,“嗯”了一声,只说:“各自珍重。” 夏蝉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同两人道别之后,径直回家。 周兰并未察觉,直到第二天起床,一看都九点钟了,夏蝉还在房间里晃悠,才觉出有些不对。 “你今天不上班?” 夏蝉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辞职了。” 周兰瞪眼了眼睛,“你说什么?” “辞职了。” 周兰难以置信,“……开什么玩笑,你辞职了我喝西北风去?” 夏蝉看她一眼,“靠你打牌创收啊,要不你去三门口捡个漏,卖一副张大千的真迹,咱俩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周兰骂了她几句,又问:“那你找好下家了?” “没。” “这碗还没找到呢,就把锅给砸了。”周兰不由讽道:“别人也是酒店服务员,干五年早当上经理了,你有出息有骨气,现在还是个领班!” 夏蝉没接腔。 周兰话越发难听,“还有谢星洲,白给人家睡了五年,现在人一拍屁股走了,你捞着什么了?” 夏蝉立时沉了脸色,丢了指甲剪,起身往外走。 周兰跟在身后,喋喋不休:“……这年头,清高值几分钱?没几分本事,谱倒是摆得比谁都高!” 夏蝉“哐”一下摔上门。 第12节 到外面却也无处可去,夏蝉想了想,到附近找了个地方,打开手机开始筛选招聘信息。 投出十几封简历,收到八个面试邀请,夏蝉排好时间,一一去了,最后收到了两个offer。然而聘用她的两家酒店,规模、营业状况或是企业文化,比起凯泽都相差太远。既然辞职了,选择第二份工作更得慎重,她内心深处确实不大想将就,考虑许久,还是把那两个offer给拒了。 此后半个多月,投简历,面试,再投简历,再面试…… 似是回到大四那年,也是这样焦灼茫然。可那时候毕竟有谢星洲陪她,两人每晚见面,绕着操场步行一小时,聊的都是对未来的畅想。 说要买个三居室的房,阳光充足;书房要有飘窗,闲时读书,懒时睡觉;要养一只猫,最好是布偶…… 就在夏蝉倦怠沮丧,已开始萌生妥协之意时,接到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陌生号码,自称是星晖集团总经办秘书室,通知夏蝉下午过去面试。 一个是傅如玉打来的,约她见个面。 挂了电话,夏蝉才反应过来第一个电话意味着什么。 她心脏扑通直跳,一时无法决定该不该去,犹豫片刻,想起贺槐生。 拿出手机一看,贺槐生发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还是二十天前,在星巴克的时候。 夏蝉踌躇许久,还是没能将信息发出去。 下午,她照约定时间赶去星晖大厦。 在会议室小坐片刻,一人推门而入,夏蝉赶紧起身。 来人正是贺启华。 夏蝉站直身体,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 贺启华微微颔首,“请坐。” 夏蝉在贺启华对面坐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贺启华一眼。 这人面相端正,不怒而威;身型正常,不似这个年纪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应是对自己要求严格,注重形象管理;坐姿端正,毫不松弛,可见为人十分自律。 夏蝉心道,贺槐生这个对手,可不大好对付。 贺启华直奔主题:“听说夏小姐离开凯泽了。” “是。” “主动请辞?” “是。” 贺启华看她一眼,“据我所知,凯泽待遇还是不错。” “我是个俗人,不光看钱,还要看职业前景。” “工作几年了?” “五年。” 贺启华顿了顿,“那恐怕是有些屈才。” 夏蝉坦诚回答,“实不相瞒,我也觉得愤懑。” “那小姐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辞职?” “我性格轴,太早放弃不甘心。” 贺启华肩膀稍稍放松,静了片刻,十指交握,“听说,我侄儿追求过你。” 夏蝉呼吸不自觉放缓,“是。” “答应了吗?” “没有。” 贺启华看着她,“为什么?” 她脑子里转得飞快,一时转了数个念头,最后,想起贺槐生说的话:我的敌人,才是贺启华的朋友。 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不瞒您说,做游艇生意的孙一峰孙总,荷普艺术投资公司的创始人,以及香港的新锐画家赵振先生,都曾向我表达过同样的意思。” 贺启华似是笑了笑,“夏小姐都拒绝了?” “是。” 贺启华一时没说话,目光定在夏蝉脸上,几分探询的意味。 夏蝉被瞧得不自在,生生忍住,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贺启华终于开口:“你对我侄儿这人怎么看?” 夏蝉声音冷静:“丧家之犬,并不值得我发表任何看法。”她手指稍稍捏了一下,又即刻放松。 “夏小姐崇拜强者?” “女人会同情弱者,但都会崇拜强者。” “既然如此,夏小姐为何拒绝那么多强者的追求。” 夏蝉抬眼看他,“外人的强大并不可靠,与其依附,不如自己变成强者。” 贺启华又陷入沉默。 夏蝉收敛呼吸。 终于,贺启华站起身,“三天之后给你答复。” 夏蝉站起身,面色似有犹豫,“贺总,我有个问题。” “请问。” “……您要招什么职位?”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星晖旗下应该是没有酒店的。” 贺启华面色稍缓,却也没正面回答,“不知道招什么,却敢来面试?” “……权当增长见识。” 贺启华看她一眼,“最后一个问题。” “您说。” “现在给你个机会,为上回酒店那事跟我道歉。” “我道过歉。” “那是刘弘毅要求的。” 夏蝉顿了顿,“我拒绝。” 贺启华眼里浮起些许笑意。 夏蝉与贺启华道别,走向会议室门口。 “夏小姐。” 夏蝉停下脚步。 “还有个消息,相信你十分乐意听见——刘弘毅被革职了。” ☆、第10章 (10) 夏蝉走出星晖大厦的大门,在阶梯上战了许久,仍觉得心有余悸。 方才贺启华说问的问题,字字意有所指。这人浸淫商场多年,识人察物必然洞若观火。她要说假话,在他手下绝对走不过三个来回。索性九句真一句假,真假掺杂,让他既不全然相信,也不全然怀疑。 她掏出手机,想跟贺槐生说一说今天这事儿,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进星晖,不见得非得跟贺槐生做一条绳上的蚂蚱。经过凯泽那么一遭,她现在只求能找个薪水和前景都不错的工作,安安稳稳,独善其身。 想到凯泽,她转而给陈艾佳打了个电话,边听边往地铁站去。 寒暄两句,问起陈艾佳酒店里形势如何。 “我正要跟你打电话说这事儿,”陈艾佳说,“你可能还没听说,刘弘毅被炒了。” 方才贺启华说起这消息时,夏蝉也是一阵惊讶,她早知道刘弘毅这样招摇的性格,喝多少苦茶提醒自己居安思危都没用,给撵下去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迅速。 “不单是刘弘毅,如玉也被炒了……” 夏蝉一惊,“为什么?” “咱们程总可真是铁血,在会上直接把刘弘毅潜规则女下属的证据一摆,跟刘弘毅掺和的几个,全都没逃脱……”陈艾佳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如玉竟然也……” 夏蝉默然,片刻才问:“那你现在……” 陈艾佳自嘲一笑,“我捡了个漏,升主管了。” 短短二十天,情势骤变。 夏蝉陡然明白贺槐生为什么要提醒她按兵不动,但凡她按捺不住,稍有一点跟刘弘毅裹扯不清,恐怕也要遭池鱼之殃。 “夏蝉,你当时能果断辞职,也是个正确选择。你是不知道,如玉走的时候有多狼狈……” 想想也知,自古墙倒众人推。 “不是说刘弘毅在高层有后台,轻易动不得吗?” 陈艾佳说:“这不就在敲山震虎吗?程子晋这人是少壮派,早看不惯凯泽内部这一摊子烂事。这只是改革的第一步,拿刘弘毅杀鸡儆猴……” “你好好干,这是个好机会。” “我现在也是胆战心惊,不知道上面会派个什么样的新经理。” “总不会比刘弘毅更差。” 陈艾佳笑说,“这倒也是。”又问:“你现在呢?” “我在找工作,刚刚面试完,还在等消息。” “那个贺槐生……” 夏蝉笑了笑,“我跟他没关系。” 第13节 “除了聋点,倒也不错。” 夏蝉不以为然,“他这样的男人,玩一玩可以,不能当真。” 贺槐生心里,必然没有一寸地方可以留给儿女私情。 晚上,夏蝉去赴傅如玉的约会。 傅如玉先她一步到,坐在位上,神情淡漠,瞧见她来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 夏蝉坐下,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随手翻起来。 座位靠窗,窗外车水马龙,灯河璀璨。店里暖气很足,夏蝉试着推了一下窗,没推开,只得将身上的大衣外套脱下来。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天气成日阴沉,似要紧紧攥住冬天的尾巴。 点完菜,夏蝉瞥了傅如玉一眼,仍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听傅如玉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夏蝉一顿,慢慢搁下茶杯,“你是指哪件事?” 傅如玉抬眼看她,神色复杂,“刘弘毅要倒台的事。” “那我不知道,今天才听人说起。” 傅如玉拿眼看她,“不知道这件事,那你知道哪件事?” 夏蝉沉默。 傅如玉会意,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你早就在我笑话。”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傅如玉转头看向窗外。 一时沉默。 夏蝉心里不是滋味,只端着茶杯,又一下没一下地喝着。 过了许久,傅如玉才又开口,“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 夏蝉垂着眼。 “他压力大冲我发火的时候,他要我供着读书的时候,甚至他对我动手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要跟他分手……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爱他,其实是因为不甘心。我跟他在一起七年,要现在结束了,岂不是……” 岂不是说明那七年时间都喂了狗。 傅如玉声音哽了一下,别过头去,“……我告诉自己,答应刘弘毅是因为我需要钱,我不能辛辛苦苦这么久,还是个服务员,我想出人头地……但我知道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夏蝉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 这样的感受她十分清楚。 在全然黑暗的时候,只要有一线亮光,不管来光来自何处,背后是什么,人也会义无反顾地奔过去…… 食物送上来,两人分踞两侧,各自默默吃着,再没有交谈。 吃完,傅如玉付了帐。 走出餐馆,夏蝉掏出另一半的饭钱,递给傅如玉。 傅如玉看了看,没接。 夏蝉神情平淡,“以前说好的,超过五十以上,钱就得算清楚。” 傅如玉咬了咬唇,把钱收了起来。 “你怎么回去?” “坐地铁。” 夏蝉点头,“我家离这儿近,我走回去。” 傅如玉看她一眼,也没说再见,转身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夏蝉注视片刻,也转过身去。 没走出去几步,听见身后傅如玉喊道:“夏蝉。” 夏蝉停步回头。 夜色中,傅如玉身影茕茕,“……我真羡慕你。” 夏蝉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傅如玉转身走了。 夏蝉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脚步缓慢,不知所想。 她掏出手机,翻出傅如玉的号码,想了想,给她发了条信息: “我知道离日出的时间还很遥远,但这世间总有一次日出是为我而跃升的吧,为了不愿错过,这雪夜再怎么冷,我也必须现在就起程。” · 三天后,夏蝉收到贺启华秘书室打来的电话,通知她面试通过已被录用,周一过去面谈。 失业太久,人会渐渐地消磨斗志,夏蝉现在亟需一份工作作为主心骨,目前所有收到的offer当中,尚没有比星晖条件更好的。 周一,夏蝉又去了趟星晖大厦。 这回接待她的不是贺启华,是公司的一名hr。hr公事公办地与夏蝉协商好了薪酬福利等各项问题,说如果夏蝉同意接受offer,周三过来签合同。 事到如今,拒绝需要莫大的勇气。 周三,夏蝉去星晖签了合同,正式成为秘书室的一员。 然而工作全没有夏蝉想象的那般顺利,秘书室十多人,平时真正能与贺启华直接对话的不过三人。而夏蝉刚进公司,平日自然只能做些杂务性质的工作,影印文件、整理资料、归纳不甚重要的会议的笔记…… 贺启华这人十分严格,甚而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连什么文件用什么样的排版格式都规定得一清二楚。 夏蝉不敢大意,只得边学边摸索。 日常工作虽不繁重,却十分琐碎,远比在酒店工作室跟更让人疲累。 而且秘书室里个个都不好相与,跟着贺启华学了个十成十,对待错误基本都是零容忍。夏蝉工作半个多月,尚没能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可她这人性子轴,越是困难越要迎难而上。 咬着牙,一日一日苦熬,渐渐的在工作上也有了些心得,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一晃到了三月底,崇城处处可见桃花灿然。 这天上班,夏蝉被通知去做会议记录。 她不敢怠慢,提前二十分钟赶到会议室,一一分发资料。 正在启动投影设备,会议室门被推开。夏蝉抬头,却是一怔。 是很有一阵子没见面的贺槐生和丁永贵。 贺槐生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在此处见到她,微一点头,算作打招呼。 夏蝉看了贺槐生片刻,收回目光,继续捣鼓投影仪。 接了几次,都显示没有信号。 夏蝉看了看手表,有些着急,正打算给技术部打电话,贺槐生站起身。 ☆、第11章 迷迭(01) 夏蝉眼见他是朝着自己走过来,立即往旁让了让。 贺槐生接上vga线,握住鼠标,开始调整具体参数。 夏蝉屏息凝神,立在一旁,竖起耳朵,时刻留意外面的动静。 尚未到开会时间,外面静悄悄的。 她忍不住,拿眼角余光瞥了瞥贺槐生。这人看着比前段时间似还要再消瘦几分,微微弓着腰时,衬衫下的肩胛骨尤其明显。 片刻,贺槐生松了鼠标。夏蝉回头看一眼,投影已经连接好了。 她急忙说了声谢谢,贺槐生微一点头,重回到自己位上。 与会人员陆陆续续进来,到点,贺启华最后一个坐下。夏蝉急忙上前,往他面前的杯里淋了些咖啡。 贺启华清了清嗓,“今天开会大家也不必正襟危坐,随意聊一聊。” 来开会的主要是产品部、市场部和销售部的负责人,唯独贺槐生在其间特别突兀。贺启华给贺槐生在总公司给的职位是特设的执行顾问,这名字一听就是个虚职。日常八卦,夏蝉常听人嘲笑,“一个聋子,问了能听见吗?” 既是虚职,贺槐生爱来不爱,也没人在意。据说贺启华为了显示自己宅心仁厚,特意批了一条产品线,说是可以给贺槐生去折腾,今儿开会的一项内容,就是要讨论讨论贺槐生的策划方案。 虽说了随意聊一聊,却也没人敢真在贺启华面前肆无忌惮,大家仍是按照平日流程,汇报各部日常经营状况。 贺启华听得兴趣缺缺,待销售部总监预备发言时,他抬手一压,问道:“从澳洲特聘的那个设计师,他那系列卖得怎么样?” 销售部总监答道:“大致差强人意,我回去给贺总发一个详细的报表。” “怎么叫差强人意?” 销售部总监只得照实回答:“……刚能回本。” 贺启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并不说话。 销售部总监只得揣摩贺启华心思:“一季度总结大会上,我预备申请撤了这个产品。” 贺启华不置可否,他扫视一圈,将目光定在市场部总监的身上,“昨天下班,我坐车上,看见了咱们家居产品的灯箱广告……我就在疑惑,每季度拨给市场部的钱也不少,怎么这广告做得连大学生的作品都不如。” 市场部总监正要解释,贺启华将手一摆,“行了,回头季度大会上再说。我们现在来讨论讨论,那个谁,小贺总——你们都是这么叫的吧——他做的产品方案。”贺启华向贺槐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丁永贵本一直立在贺槐生身后,这会儿走到贺槐生身旁,“我代贺总阐述一下……” “夏秘书,给我续点儿咖啡。” 丁永贵愣了愣。 贺启华说:“你接着说,接着说。” 夏蝉端起咖啡壶,垂着眼,给贺启华杯里续了一些。 “……这个系列,主打的人群是年轻夫妇,经济条件一般的普通家庭。据调查,自2008年以来,中国每年都有1000万以上的新人登记结婚,并且这个数量还在逐年上升。这一部分人群的潜力,尚未被完全挖掘……” 第14节 “赵总监,”贺启华忽然开口,“我记得,咱们已经有条专门针对年轻人的产品线?” 产品部经理立马回答:“是,副牌youthhouse的目标群体就是年轻人。” 贺启华点头,看向丁永贵,“你这方案有什么区别?” 丁永贵愣了愣,低头看了看位上贺槐生,又翻了翻手里的材料,“这个……主要针对是年轻夫妇。” “哦,年轻夫妇就不是年轻人了?” 其他几人立即窃窃笑了起来。 夏蝉咬了咬牙,手捏着笔,笔尖猛一下戳进了记事本里。 她忍不住抬眼,瞥了瞥贺槐生,他神色倒是十分平静。 谁知贺启华的目光一下扫了过来,“夏秘书,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夏蝉手指一蜷,暗自顺了顺呼吸,抬起头道:“贺总,我没有资格发言。” “没事儿,我特许你发表看法。” 夏蝉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直视贺槐生,“星晖家居现有的youthhouse系列,类似我这样的工薪阶层,一般消费不起。我不知道贺顾问的新产品如何定价,但质优价廉的话,我认为的确很有可能在年轻人中打开市场。” 贺启华看着夏蝉,“夏秘书是持支持态度?” 夏蝉顿了顿,“不,我反对。星晖一贯都是走高端定位,一旦降低价格,就会失去产品特色。而如果不降价,与现有产品雷同,就更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贺启华听完,沉默片刻,问几位部门总监,“你们同意吗?” 几人纷纷点头。 贺启华看向丁永贵,一摊手,表示遗憾。 丁永贵面色铁青。 贺启华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小口,“行了,今天会就先开到这儿。大家回去都再好好研究研究,琢磨琢磨,不要大腿一拍,就想一出是一出。不明白自己的定位,扯再多数据都是虚的。” 贺启华走之后,夏蝉也关闭并未派上用场的投影仪,收拾东西跟上前去。 走出会议室前,她抬头朝着贺槐生看了一眼。 贺槐生似有感应,立即抬起头来。 目光一时相对,夏蝉赶紧别过头去。 在电梯里,夏蝉顺了顺呼吸,仍在回想会上的事儿。 她实在无法想象,像贺槐生这样的人,内心得有多么强大,才由得一个个的都骑上他脖子拉屎。 回到秘书室,她打开抽屉,拿出手机,解了锁,发现一条新的微信信息。 贺槐生:谢谢。 夏蝉四下看了看,大家都在忙,并没人注意,便给贺槐生回了一条:“我跟你唱反调,谢我什么?” “唱反调才是对的。” 夏蝉想了想,“……你故意让贺启华不同意?” “起码不轻易同意。” 夏蝉心下了然,沉思片刻,回复道:“下次如果想通过,你需要一个新的秘书。” 隔了数秒,贺槐生问:“夏小姐有合适的人选?” 夏蝉犹豫数秒,打下一个名字。 贺槐生回:“谢谢。” 聊完,夏蝉想了想,把贺槐生从聊天列表里删除了。 过了一会儿,夏蝉又从通讯里把他的名字找出来,问道:“你有没有别的备用账号,私人的。” 半晌,屏幕上跳出贺槐生的回复:这就是私人的。 夏蝉盯了贺槐生那蓝天白云的头像看了片刻,给他改了个备注:平安保险王富贵。 ☆、第12章 迷迭(02) 夏蝉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在会上的表现就被贺启华另眼相看,平日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 这样兢兢业业又干了一个月,夏蝉总算接到一桩稍有意思的任务:与公关部接洽,主持举办五月初的一个商务酒会。 商务酒会的规格不大,公关部也不甚重视,只派出了筹划组的一个初级公关与夏蝉合作。 这人叫做张彧,二十三岁,刚刚从大学毕业,一米八的个头,看着很唬人,然而一开口就显出学生气有余,经验不足。夏蝉倒挺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比如刘宝娜,心思都十分单纯。 张彧初见夏蝉,稍显拘谨,因为据说秘书室的个个是站在空调上说话,十分高冷。 哪知夏蝉这人看似不苟言笑,相处下来实则还挺随和,自己有主见,也能听进别人意见。不过半天,张彧就适应了夏蝉的行事方式,很快与她敲定了方案。 具体事宜,两人分别去落实。张彧负责确定宾客名单和各自抵达时间,夏蝉负责订酒店和与酒店工作人员商量具体细节。 酒店自然不作他想,首选凯泽。 夏蝉在凯泽工作许久,前厅和礼宾部都有熟人,是以省了不少麻烦。 花了半天,大体事项初步确定,夏蝉一看,时间还早,便去找陈艾佳探班。 陈艾佳如今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不大,但比原来地下二层几人公用的休息间要好得多。 陈艾佳领夏蝉在办公室坐下,又问她:“喝什么?我这儿有天目湖的白茶。” 夏蝉忙说:“白水就行了,可别让我喝茶。”在刘弘毅手下干了五年,如今看到茶仍觉得心有余悸。 陈艾佳笑了,给她递了瓶矿泉水,背靠在办公桌上,问她:“最近怎么样?” “还行。” “在贺启华秘书室,能不能捞到什么福利?” 夏蝉瞥她一眼,笑说:“能有什么福利?贺总都五十多了,女儿比我小不了多少。” “我没说老贺总。”陈艾佳似笑非笑。 “那更不可能。” 陈艾佳笑过,敛了神色,“跟你说件事儿,你可能想都想不到。” 夏蝉心里已知道她要说什么,面上倒是一点不显露,“什么?” “如玉现在给贺槐生当助理去了。” “真的?”夏蝉佯装惊讶,“他俩怎么搭上的?” 陈艾佳耸了耸肩。 夏蝉沉默片刻,“如玉在贺槐生跟前,肯定吃不了亏。” “岂止。贺槐生再怎么如外界传言的那么窝囊,人家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比如玉那居然对女人动手的前男友,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夏蝉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没接腔,转移了话题,“宝娜在值班?” 陈艾佳开了对讲机,“我问问。” 不一会儿,刘宝娜风风火火地跑来办公室,见面就将夏蝉一把抱住,呜呜哭诉。 夏蝉哭笑不得,安抚她两句,问了问近况,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恰好张彧又打来电话,便准备告辞。 刘宝娜依依不舍,“夏蝉姐,你下回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这几天要在凯泽办酒会,见面机会很多,我明天还要过来拟菜单。” 刘宝娜点头,“那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夏蝉想了想,答应下来。 第二天上午,夏蝉又来凯泽,与餐厅确定了宴会菜品。中午,夏蝉跟刘宝娜去酒店附近的茶餐厅吃饭。 酒店有员工餐厅,而且伙食不错,价格又便宜,是以平常出来吃的人并不太多。扫了一眼,也就看见那么几个凯泽的人。 刘宝娜确定四下会注意到这边,压低了声音对夏蝉说:“夏蝉姐,我跟你说件事,你想都想不到。” 夏蝉憋住笑,“什么事?” “我周末不是一直在手语培训班做兼职吗,你知道前几周谁去上课了?” 夏蝉假装好奇,“谁?” “如玉姐。” “她学手语去了?” 刘宝娜点头,“你说,她是不是搭上贺槐生了?” 夏蝉低头吃菜,“搭上又怎样。” “贺槐生以前追过你啊。” “追过我,还不许再追别人了?” 刘宝娜似觉得惋惜,“夏蝉姐,你也来学吧。” 夏蝉果断拒绝。 “我给你开后门,不收你学费。” 夏蝉笑了,“宝娜,行了啊,别跟卖安利一样。” 刘宝娜问了问夏蝉在星晖集团的工作,心生神往,“你们公司有适龄未婚男青年吗?” “有还能给你留着,我自己终身大事都还不知道怎么解决。” 刘宝娜笑嘻嘻看着夏蝉,“夏蝉姐,你这样长相的,注定不会嫁凡夫俗子。” 夏蝉一时沉默。 可她连凡夫俗子都留不住。 中午休息时间短,吃完刘宝娜就得回酒店工作。夏蝉与她在茶餐厅门口分别,给张彧打了个电话。 张彧说名单和时间都已经确定,马上能给她送过来。 第15节 夏蝉翻了翻名单,在里面发现了贺槐生的名字。 “都打电话了确认了?” “打了。” 夏蝉点头,“那这名单我先拿去,有什么变动,电话通知我。” 夏蝉拿着名单,又赶去礼宾部确定迎宾流程。一整天,忙得像只停不下来的陀螺。 下午三点,总算所有事情大体筹备完毕。 夏蝉赶去与陈艾佳道别,陈艾佳抽出张券,“酒店的水疗spa,你要不要上去做一个?” 夏蝉不客气地收下来了,翻了翻包,也翻出几张代金券,“星晖家居有个澳洲设计师的产品在处理库存,估计折扣力度很大,你可以过去看看。” 陈艾佳收下了,笑说:“一个桌子就要好大几万,打折了我也买不起。” 一晃就到了酒会当天,夏蝉和张彧不敢怠慢,提前到达酒店,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守在会场,随时关注动向。 六点半开始,宾客陆续抵达,到七点,名单上所有客人都已到齐,除了贺槐生。 夏蝉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 等了片刻,贺槐生回复:在路上,酒会可先开始,你在门口等我。 夏蝉不得不从,给张彧打了个电话,让他注意关照会场情况。 夏蝉在门口站了约莫五分钟,忽听大厅里一道脚步声,张彧急匆匆跑过来,“夏蝉姐!” “不是让你在会场招呼,怎么跑下来了。” 张彧喘了口粗气,“刚,刚才公关部同事跟我打电话,说是香港著名摄影师何厚照要来,还让我们安排接机……” 夏蝉面色一沉,“你怎么没通知我。” “何厚照的助理昨天联系的公关部,我在外面公干,同事接的电话,事后忘了跟我说……” “何厚朝几点下飞机?” “六点……” 现在已经七点十分。 夏蝉一咬牙,“联系方式给我。” 张彧一愣,“我……我忘了问我同事。” “赶紧打电话问!” 张彧急忙到一旁去拨号,片刻,他哭丧着脸,“我……我同事下班了,没记号码。” 夏蝉深吸一口气,想了想,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贺先生,是否认识香港摄影师何厚照?” 等了半晌,没有回复。 夏蝉按捺怒火,“不管用什么办法,你现在立马去给我弄到联系方式。” 吩咐完张彧,夏蝉自己也没闲着,拿手机上了何厚照摄影工作室的官网,从那里扒出个联系方式,打过去却是无人接听。 没办法,只得翻出通讯录,给可能认识何厚照的人挨个打电话。 最后,终于在陈蓉那里得到了联系方式。 夏蝉顺了顺呼吸,正要把号码拨出去,忽见车灯一闪,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夏蝉赶紧迎上去,却见贺槐生从副驾驶下来,又绕到后方打开了车门。 后座上又下来一个男人,齐肩中发,西装革履,正是摄影师何厚照。 另一侧车门也打开了,紧跟又下来一个人。 夏蝉看了一眼,是傅如玉,微微一怔。她也也没时间在意,几步走到何厚照跟前,鞠躬道歉:“何先生,鄙公司招待不周,十分抱歉。” 何厚照哈哈大笑,拿蹩脚的普通话说道:“不不,十分周到,小贺总亲自去机场接人,我感到非常荣幸。” 夏蝉一愣,看了贺槐生一眼,急忙说:“何先生远道而来,这是应该的——宴会刚刚开始,何先生请跟我来。” ☆、第13章 迷迭(03) 张彧赶紧上来领坐,夏蝉放慢脚步,落到贺槐生身旁,同他说了句谢谢。 贺槐生微一点头。倒是傅如玉,看了夏蝉一眼,那眼神一时瞧不出是什么意思。 经历了开始这么一遭有惊无险,之后宴会过程倒是顺利。夏蝉环视会场,见场面一派和谐,便嘱咐张彧稍稍盯着,自己出去透透风。 会场外有个露台,夏蝉刚在那儿呆了不到一分钟,便看见玻璃门一动,一人推门而出。 那天吃饭以后,这是夏蝉第一次同傅如玉独处。傅如玉瞧着比那回憔悴了些,身上倒是多了些干练利落的气质。 夏蝉同她打了声招呼,又问:“贺先生不用人翻译?” “丁叔在跟前。” 夏蝉“嗯”了一声。 傅如玉向前几步,走到夏蝉身旁。两人都穿着职业装,脸上画着淡妆,连那程式化微笑太久之后疲累看着都似一模一样。 沉默片刻,傅如玉说:“谢谢你推荐我。” “贺先生缺个助理,你缺份工作,我只是牵个头,”夏蝉瞥了傅如玉一眼,“你应该适应得不错。” 傅如玉也拿眼看她,“贺先生很赏识你,你为什么没选择跟他,而是跟贺启华?” 夏蝉静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因为我不想学手语。” 傅如玉自然是不信,还要再问。夏蝉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得进去了。” 傅如玉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酒会结束,夏蝉和张彧送走所有客人之后,已累得说不出话来。夏蝉本想就今天的失误总结两句,一看张彧耷拉着脑袋,跟条垂头丧气的萨摩耶似的,便让他先回去休息,明天开会再做讨论。 打发走了张彧,夏蝉在会场的椅子上坐了片刻,仍旧不愿意动弹。她忽想到自己包里还有张陈艾佳给的代金券,掏出一看,还没到期,便打算去做个spa放松一下,顺便补个觉再回家。 休闲会馆离酒店住宿区稍有些距离,里面环境清幽宁谧。夏蝉躺在床上,被人按了几下,精神一放松,便觉眼皮沉重,没过久便呼呼睡去。醒来的时候,背上只盖了条毛巾。夏蝉裹上毛巾起身,补了点水,一看时间尚不算晚,在工作人员的推荐之下,又打算再去洗个三温暖。 蒸完之后,皮松肉快,毛孔舒展,分外舒服。 夏蝉穿上浴袍,去茶室休息。 各式的花草茶,花样百出,夏蝉正躺在凉椅上,翻着单子不知如何抉择,一抬眼忽见茶室门口竹帘晃动,一人走了进来。 未防,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不过片刻,便也都恢复了一贯的神态。只是对比贺槐生身上唐装样式的家居服,夏蝉身上这件浴袍,就显得尴尬许多。 两人手机都不在手边,便只互相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没再有进一步交流。 夏蝉点了杯玫瑰茶,端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喝着。隔着缭绕的茶烟,她偶尔偏过目光瞧贺槐生一眼。 他闲适坐着,手边放着茶盏,正在翻一本杂志。 夏蝉心想,这人看过去倒真是赏心悦目,只是不能开口,一开口一个“瞎铲”。又想,这人既然不哑,为什么平时不多说说话,锻炼锻炼。配合他这读唇的本事,做日常交流应该不会有什么障碍。 她想得出神,喝茶时没留心,舌尖给烫了一下,一时差点给丢了杯子。 贺槐生似有所觉察,这会儿正巧抬起头来。 夏蝉正皱着眉,微伸舌头,倒吸凉气,见贺槐生看过来,一下便敛了神情。 她颇觉尴尬,顿了片刻,搁下了茶杯,起身预备离开酒店回家。 贺槐生抬起头来。 夏蝉趁机道:“我先回去了。” 贺槐生点了点头。 夏蝉回更衣室换上衣服,瞧见旁边有一扇全身镜,便往里瞥了一眼。她头发微湿,面色异常红润,看着格外引人联想。夏蝉蹙眉,从包里摸出一个发圈,把头发束了起来。 已是深夜,近凌晨的时候。夏蝉离开酒店,步行至一条主干道等出租。 没等多久,两道车灯扫过来,紧接着一辆雷克萨斯停在她跟前。 后座车窗落下,贺槐生探出头来,示意她上车。 深更半夜的,出租车不见得比贺槐生的车更安全。夏蝉四下张望,远近人迹寥落,想了想,还是拉开车门上去。 夏蝉对驾驶座上的丁永贵打了声招呼,后者应了一声,不咸不淡。 坐了片刻,夏蝉摸出手机给贺槐生发信息:你是怎么接到何厚照的? 这事儿要不是有贺槐生帮忙,造成这么大的事故,她如今艰难的处境恐怕还得雪上加霜。 贺槐生:素有往来,听说他要来崇,多打听了一下。 夏蝉:谢谢,你又帮我一次。 贺槐生:举手之劳。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商人大多不做亏本的买卖,夏蝉觉得这样很好,利益往来一清二楚,还无需花费心思多做维护。 到了路口,夏蝉让丁永贵停车,同贺槐生道了声谢,拿好东西下车。 老城区,熄灯瞎火的时候,尤其显得破败。夏蝉往巷子里走了几步,忽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心里一个咯噔。 回头一看,却是贺槐生大步走来。 夏蝉喘了口气,问:“有什么事?” 周围昏暗,夏蝉也不确定他能不能看见。却觉手机一震,贺槐生说:东西忘了给你。 贺槐生几步走到跟前,往她手里塞了只纸袋。 夏蝉拿手机照了照袋上的logo,方才茶室的包装袋。 夏蝉道了声谢。 贺槐生回复:送你进去。 夏蝉忙说:进去没多远。 贺槐生站着,神情平淡。 第16节 夏蝉知道这人脾性,也就由他了。 片刻,手机一震,贺槐生问:我能不能抽支烟。 夏蝉回复:随你。 不一会儿,空气里弥散开一股淡淡的烟味儿。夏蝉已戒烟成功,冷不丁闻到这味,仍旧觉得有些怀念。 路灯昏暗,一捧橘光浮在淡薄的雾气之中。 两人脚步声交叠,一声,再一声。 夏蝉转头看贺槐生一眼,一点火星忽明忽灭,映着他硬朗的眉目。 夏蝉忽觉得嗓子眼有点痒,便停了脚步。 贺槐生也跟着停下,低头看她。 夏蝉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烟能不能借我一支。 贺槐生敛目看她,片刻,也没掏出自己的手机,而是直接拿过她的,在对话框里输入:不能。 夏蝉又拿回手机:烟瘾复发了。 贺槐生再将她手机拿过来,然而捏在手里片刻,却一字未回。 他嗅到她身上的浅香,甘冽清新,带一点水汽。 一霎,他把她手机揣进自己兜里,伸手按住她腰,往前一带。 夏蝉未防,呼吸一滞,脚下不稳,一下撞进他怀里。 尚未及反应,便觉下巴被人一捏,那人低头吻下。 ☆、第14章 迷迭(04) 夏蝉稍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她不知为何自己没躲,也没拒绝,他口中带了点儿柠檬的味儿,混杂一点儿烟味,并不让她反感。 贺槐生唇有点儿凉,碾着她的,渐而变成了轻咬。夏蝉只觉周遭全是他身上的气息,将她困于这方寸之地,无处可逃。 夏蝉开始喘不过气,伸手轻轻一推。贺槐生却没松开,丢了烟,扶在她腰上的手掌越发多用了几分力道,紧箍着她,吻跟着越发激烈。 夏蝉脑中空白,心跳却渐渐急促,脚底发软,只得伸手捉住了他衣襟。 遥遥的,巷子深处忽然传来一声狗吠。 夏蝉如梦方醒,猛将他一推,自己退后一步,摇晃一下站定。 她有些无措,伸手摸了摸提包,这才想起来手机在贺槐生口袋里。 “贺……”她张了张口,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贺槐生看着她,站着没动。 夏蝉无法,只得往前一步,自己把手伸进他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尚未退后,手臂忽让贺槐生一把抓住。 贺槐生把她手里的手机拿过来,低头打了几字,问她:“吃宵夜吗?” 夏蝉酒会上吃得少,先前在休闲会馆里蒸了一遭,如今真觉得有些饿。然而已是凌晨,明天还得上班。加之方才这吻稀里糊涂的,终归也是尴尬。 夏蝉摇头,只解释说是困了。 贺槐生便也不再勉强,继续送夏蝉进去。 那是栋极老的楼房,底下铁门年久失修,门锁只是个摆设,搡两下就开了。 夏蝉立在门口,“谢谢。” 贺槐生点了点头,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夏蝉走进去两步,又停下来,回头朝着巷中望去。那人身影高大,踏着夜色。 夏蝉先没上去,倚着斑驳的墙壁,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十分的想抽烟。 这样的时刻,她突然想到了当年和谢星洲。那是大四的冬天,放假前夕,他请她喝现酿酸奶。两人踏着脏兮兮的雪地往前走,走到宿舍楼下,他问她酸奶好喝吗,她还没答,他就低下头来吻她。 她记得那天很风很冷,雪水从木樨树的枝上落下,滴在了她额头上。 到家,屋里静悄悄的。夏蝉换了身衣服,去厨房下面条吃。 水在灶上烧着,她洗了个西红柿,正切的时候,厨房外面传来周兰的声音:“大晚上的,还让不让睡觉!” 夏蝉懒得理她,将切好的西红柿丢进锅里。 周兰绕进厨房,嘀咕两句,上了趟厕所,绕回客厅,突然没了动静。 夏蝉心里疑惑,擦了擦手走到厨房门口,却见周兰正在翻她拎回来的纸袋。 里面都是小袋小袋的茶包,也不知有什么翻头。 夏蝉正要转身回去,忽听周兰问:“这谁的车钥匙?” 夏蝉几步走过去,一把从周兰手里夺了过来。钥匙上有个标志,沃尔沃的。 “袋子里翻出来的?” “你自己带回来,自己不晓得?” 夏蝉抿了抿嘴,没有吭声,径直往卧室去找手机。 周兰跟在她身后,“谁送你的?” 夏蝉打开微信,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你车钥匙掉在袋子里了。 片刻,贺槐生回:给你的。 夏蝉蹙眉,正要回复,这边周兰提高声音:“问你话呢,谁送你的?” 夏蝉冷声道:“你管谁送的。” 她又问贺槐生:什么意思? 贺槐生:你用得着。 夏蝉心里发冷:……刚才……你送我车就是图这个? 贺槐生:我要是图这个,不至于送沃尔沃。车不贵,当是借你开。 夏蝉静了片刻,才又回复:你这人真有意思,直接告诉我不行,非要等我发现了,主动来问你?你不怕我把这茶送给收发室大爷? 贺槐生回:你不会。 夏蝉没脾气了,回复:车我用不上,回头把钥匙还给你。 贺槐生:有用得上的时候,你坐地铁容易耽误事。 夏蝉又回:平白无故多辆车,我怎么解释? 贺槐生:不用解释。 夏蝉盯着贺槐生发的这四字,不知该如何回复,想了想,干脆不回了,将手机一锁,扔到床上,回厨房继续煮面。 周兰好奇心没得到满足,怎会善罢甘休,跟在夏蝉身后,连声问:“你找男朋友了?” “没。” “没这车哪儿来的?” “卖保险送的。” 周兰翻了个白眼,“卖保险的送你一车,有病吧?” 夏蝉揭开锅盖,番茄已经煮烂了,她抓了一小股面条丢进去。 周兰不依不挠:“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找上谁了?你新公司的?你顶头上司?” 夏蝉仍旧毫不松口,周兰便自行脑补起来:“那这人也够抠门的,人送车都送玛莎拉蒂,最差也得卡宴那级别,这倒好,一辆沃尔沃给打发了……” 面条熟了,夏蝉把面条挑起来,油盐酱醋撒了一些,端着碗去餐厅。 周兰仍旧跟在她后面,“你到是想得开,这么一辆破车……” 夏蝉仍不住呛声,“自然不如您当年开游艇办派对风光。” 往昔峥嵘岁月,简直就是周兰的罩门,一戳她便不吭声了。 周兰在那儿黯然又愤愤不平地坐了半晌,忽说:“你干爹有消息了。” 夏蝉听见这称呼就是一阵犯恶心,“都十多年了,还不死心。” 周兰自顾自道:“他在里面表现很好,听说可以减刑……要是能有人拿钱疏通,最多三年就能出来。” 夏蝉只埋头吃面。 “你干爹可从没亏待过你。” 夏蝉停了筷子,抬头看她,“你想干什么尽随你便,别想把我也拉下水。” 周兰一声冷哼,“难怪别人都受不了你这德性,我可从没见过比你更冷心冷肺的。” 夏蝉再不想理她,端上碗走回厨房。她把还没吃完的半碗扣进垃圾袋里,刷了碗筷,整理好厨房,回房休息。 那手机还如之前那样躺在床上,解锁一看,并没有新的消息。 · 夏蝉第二天要去同贺启华汇报酒会举办情况,张彧给她打了个电话,然而吞吞吐吐,只说了些不着边际的。眼看会要开始,夏蝉挂了电话。 秘书室十几人,挨个汇报工作。贺启华很少说话,偶尔点评两句。 很快到了夏蝉。 夏蝉照实回答,说到最后,稍有犹豫。 贺启华听完,看她一眼,“没别的了?” 夏蝉答:“有一件事。” “说。” 第17节 “昨天香港的摄影师何厚照先生也来参加酒会了,我派出的接机人员没有接到何先生……” 贺启华看她,“那最后谁接的?” 夏蝉顿了顿,“贺顾问。” 贺启华沉默片刻,没再接着问夏蝉,“下一个。” 夏蝉暗暗松了口气。 开完会,夏蝉给张彧去了个电话。 张彧忙问:“夏蝉姐,我是不是得收拾收拾准备滚蛋了。” “哪有这么严重,”夏蝉四下看了一眼,“这事儿,如果别人提起,你咬死说我们派了人接机,只是没接到,因为小贺总抢先一步。” “那我那个同事要是说出真相……” “他识相点就把这事儿永远咽进肚子里去,这么低级的错误,他自己先得卷铺盖滚蛋。” 张彧应下。 “这样的人,你今后少与他共事。如果真是忘了,这样的工作能力,保管干不了半年;如果是故意的,那更加愚不可及。” 夏蝉念及张彧刚进公司,不免多嘱咐了两句,然而转念又想,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有什么资格替别人指点迷津。 下班前,夏蝉去给贺启华送文件。 她没急着走,立在大班桌前,几分踌躇,“贺总,我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时间,有事想请教您。” 贺启华头也没抬,“说。” 夏蝉又说:“是私事。” 贺启华抬头看她一眼,端过手边的咖啡杯,浅啜一口,“说吧。” “我想买辆车,想请贺总帮我参谋参谋。” 贺启华似起了几分兴趣,“想买什么样的?” “性能稳定安全的,其他倒无所谓。” “什么价位?” “三四十多万。” 贺启华笑了笑,“那你找错人了,我对这价位的不了解。” 夏蝉点了点头,“好的,耽误您时间了。” 一周后,夏蝉周末早起,去4s店把车提了回来。 新车,皮革还带一股新鲜好闻的膻味。夏蝉去年拿的驾照,然而真正上手没几回,坐上去颇觉忐忑,心里发慌。眼看时间还早,她便打算找个人少的地儿练几把找找手感。 一路开到沿海郊区,风里渐渐吹来海水的咸味儿。 夏蝉开了一路,胆子稍大。正迎风往前,脚踩在油门上一点点增加力道,忽听副驾上手机震了一下。 夏蝉松油门踩刹车,把车停路边,摸过手机一看,贺槐生发来的信息:车你提了。 夏蝉回:提了。 贺槐生:在试车? 夏蝉:是。 贺槐生:怎么样? 夏蝉:还行。 贺槐生:在哪儿? 夏蝉:海边。 贺槐生:我过来。 夏蝉:你别过来,我不敢带人。 贺槐生:不带人怎么试车。 夏蝉正在打字,对面又跳出信息:等我过来。 夏蝉心想,不就是仗着打字快吗? 她不高兴,给贺槐生发了条语音。 片刻,贺槐生回:谢谢。你普通话应该很标准。 夏蝉:…… 她忘了微信有语音翻译功能。 ☆、第15章 迷迭(05) 整条滨海大道宽阔无人,路的尽头就是海,今日天空朗晴,海色同天色一样纯净。 夏蝉又开一阵,将车停靠在路边,锁车下去,在路旁的栏杆上坐下。 吹了一阵风,便看见远处一个黑点儿,朝着这方向驶过来,越来越近。离她尚有十多米,那车停住,下来一人。 贺槐生往车里招了招手,车便拐了个弯,沿着来路又走了。 夏蝉眯眼,瞧着贺槐生朝她走来。 他今日没穿衬衫,换了件烟灰色的t恤,看着比平日更为闲适。夏蝉发觉,她还是更喜欢看他这么穿,穿得过于正式了,总有一股子苦大仇深的气质。 贺槐生到她跟前停下,先掏出手机问她:怎么不在车上? 夏蝉看他,说:“晕车。” 贺槐生:“……” 夏蝉从栏杆上跳下来,稳稳站定。为了开车,她今天穿了双平底鞋,搭配热裤和白衬衫,两条腿骨肉匀亭,修长笔直。 贺槐生看她一眼,低头打字。 夏蝉捏在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然而她没看,待贺槐生抬起头,问道:“你会说话吧?” 贺槐生看着她。 “那你今天跟我说话。” 贺槐生摇头。 “……要么你说话,要么你把丁先生叫回来接你,我今天不耐烦看手机。” 沉默很久,贺槐生终于开口,“我……不太会说。” 仍是音色沙哑,腔调奇怪。 夏蝉耸了耸肩,“不会说才要多说,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跟你打字。” 贺槐生静了片刻,“……说什么?” 夏蝉想了想,“你饿吗?” 贺槐生摇头。 “我饿了,”夏蝉拉开车门,“我要去吃饭。” 夏蝉将车子开下滨海大道,在附近找了家大排档。车上有人,她一路胆战心惊,是以开得很慢,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开始踩离合,几公里的路生生开了快半个钟头。 贺槐生下了车,习惯性想去摸手机,又忍住了,张了张口,费力说:“你开车……很烂。” “哦,”夏蝉不服气,“没你普通话烂。” 贺槐生抿住嘴。 夏蝉瞧他一眼,怕自己伤害到他的自信心,忙说:“生气了?别啊,我这是对你的挫折教育。” 贺槐生瞥她一眼,没吭声。 夏蝉也不在意,领着贺槐生进了大排档。 “吃烧烤吧,”夏蝉抬头看了看,柜台上挂着牌子,蛏子、花蛤、牡蛎、贝壳……应有尽有,“能吃海鲜吗?” 贺槐生点头。 夏蝉照着自己的喜好点了一堆,又加了两碗海鲜粥。 不是旅游旺季,店里人少。夏蝉看店外面支着阳伞和桌子,便吩咐老板将烤好的东西都送去外面。 贺槐生正要在椅上坐下,夏蝉将他手臂轻轻一拉,“等会儿。” 她从包里拿住包纸巾,抽出两张来擦了擦椅子,“坐吧。” 贺槐生顿了顿,看她一眼,方才坐下。 海鲜粥先端上来,夏蝉拿勺子尝了两口,味道也还行,虽然远不到惊艳的程度。不一会儿,点的烧烤海鲜一样一样端上来,将桌面铺满了。 夏蝉又问:“喝啤酒吗?” 贺槐生点头。 老板送来两瓶开了盖子的冰啤,夏蝉瞥了一眼,把放在自己手边的那瓶也放到贺槐生面前。 贺槐生看她,“……你不喝?” “我要开车。”没喝都不敢开,喝了恐怕今儿就要走回去了。 夏蝉没吃早餐,饿得有点厉害,便也不怎么顾忌形象。早前,她屡次碰到贺槐生,都是在最狼狈的时候,恐怕在他心里,早就没什么形象了。 几串烤鱿鱼放了重辣,夏蝉嚼了两口,便觉那火辣辣的滋味直冲脑门,忙舀了一勺粥喂进嘴里。粥是热的,舌头越发烧得厉害,她想也没想,伸手又将贺槐生跟前的啤酒捞过来,咕噜喝了一大口。 这一口下去,她也就懒得顾忌是不是还得开车了,吃烧烤就得就着啤酒,否则总觉得无滋无味。 她觉察到贺槐生在看她,微微抬头,“你看什么?” 贺槐生大方承认,“你。” 夏蝉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好看的。” 贺槐生不说话,拿起酒瓶往杯里倒了一些。 第18节 “你这样喝不爽快。”夏蝉举起自己手边的啤酒瓶,与他的碰了一下,仰头直接喝了一口。 贺槐生微微眯了眯眼。 粗鲁吗?当然粗鲁,他还没见过哪个教养有素的女人像她这样喝酒。 可即便粗鲁,她动作里也带着一种极难描述的风情。 夏蝉瞥他。 贺槐生便也举起酒瓶。 夏蝉看着他,笑了笑。 吃完,夏蝉喊来老板买单。 贺槐生想付账,被她拦下了。 夏蝉笑说:“你借我一辆车,我不能这顿饭还让你请。” 走回路边,夏蝉说:“我暂时不敢开车。” 她一抬眼,看见堤岸下面的沙滩,提议:“要不走一走?” 贺槐生点头。 到了沙滩上,夏蝉脱了鞋拎在手里,一脚踩上去。 她抬头眺望,不远处海浪拍打,海水被太阳晒得光亮刺眼,风里一股潮湿的咸味儿。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有一年冬天,她和谢星洲过来看日出。谢星洲学《将爱情进行到底》里面的杨峥,大声喊:“夏蝉!你听!”她笑得眼泪都出来,结果一个浪头打来,谢星洲一下子被掀翻在地。她急忙跑过去,却被谢星洲一把抓住脚踝,也跟着倒了下去。 谢星洲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俯身吻她,说:“夏蝉,开春我们就结婚。” 水位越来越高,夏蝉浑然未觉,仍不住地往更深处走。 哗哗的海浪声响彻耳边,天地间一时似只有她,再没有别人。 忽然,手臂被人使劲往后一拽,夏蝉脚下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往后一倒,跌进一个潮湿的怀抱。 夏蝉如梦方醒,抬头一看,对上贺槐生沉冷的目光。 夏蝉讪讪笑了一下,“酒喝多了,脑子有点晕,我没打算自杀……”顿了顿,“你怎么不喊我。” 贺槐生哑声说:“喊了。” 哦,那肯定又是喊的“瞎铲”,她没意识到,一点不奇怪。 夏蝉顿了顿,问他:“你看过《国王的演讲》吗?” 两人回到马路上,坐在道旁的栏杆上,等着太阳把衣服晒干。夏蝉开始跟贺槐生讲《国王的演讲》:“乔治六世,就是现在超长待机的英女王的父亲,一直有口吃的毛病,为了当好国王,找人治好了,二战期间发表了很多有名的演说……”夏蝉瞥他一眼,“口吃都能成为演说家,你肯定也行。” 贺槐生神色淡淡。 夏蝉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人,意志坚强超出常人,然而过于跟自己的自尊较劲——有人跟你推销过防脱发产品吗?” 贺槐生摇头,几分疑惑。 夏蝉笑了笑,“多虑,容易早谢——”她看贺槐生脸色有异,忙补充一句,“谢顶的‘谢’!” 贺槐生脸色更难看了。 夏蝉乐不可支,尽力敛了笑容,说回正题,“你既然说话没有障碍,为什么不多试试。” 贺槐生静了片刻,“……用不着。” “用得着,”夏蝉认真看他,“有时候,有些机会转瞬即逝,没时间等你掏手机打字。” 这自然不是真话。 她想的是,贺槐生之所以不开口,当然不是真以为“用不着”,而是因为这是他的心病。他并不如表面上看着那般毫不在乎。 然而就像脓疮,越是遮掩,越是痊愈不了。 贺槐生沉默。 夏蝉看着他,“起码把我名字喊对吧。” 贺槐生犹豫,“……不对吗?” “当然不对!夏是四声,蝉是二声,你读的是一声和三声。” 贺槐生试了试,仍然是“瞎铲。” 夏蝉抓过他手掌,贴在自己喉咙上,“我来说,你感受一下发音的区别。这是‘夏’,四声;这是‘瞎’,一声……感受到了吗?” 他只感受到,手掌触碰的一片肌肤,温热滑腻。 夏蝉看他还是懵然,又纠正一次,再问:“感受到了吗?” 海风刮过来,拂起她的长发。 她嘴唇启启合合,眼眸明亮,映着天空和海色。 指腹轻触着她颈部动脉,似能听见里面血液沸腾,连着心脏。 紧接着,他的心脏也跟着鼓噪起来,一声声跳动。 他张了张口,“……夏蝉。” 他感受到了。 ☆、第16章 迷迭(06) 夏蝉十分满意,“看吧,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学不会。” 她对于自己的教学成果分外自得,又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让贺槐生这样哑巴了几十年的人陡然变得和丘吉尔一样雄辩,那也是不现实的。 她松了手,拿眼去瞧贺槐生,刚要开口,自己的手反被他一把捏住。 贺槐生就势欺身向前,将她轻轻一压,让她背抵靠在身后的栏杆上。 夏蝉呼吸一滞,一抬眼便对上他的目光——他目光向下,似是定在她的领口处。 两人衣服都是半干,而夏蝉上身穿着白衬衫,经水一浸,露出里面黑色的内衣。方才她沉浸于推广自己的教学方案,丝毫未觉,此刻低眼一瞧,分外明显。 夏蝉不由想到陈艾佳有次这么说她:“你这人特别会勾引男人。” 夏蝉不服气,说都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勾引过别的男人? “别人都是有意识的,一眼就能看出矫揉造作;但你是无意识的,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男人就甘做你裙下之臣。” 夏蝉不信,自己真要有这么大本事,还需要接受刘弘毅的潜规则才能上位?早靠着这方法去套取别人的银.行.卡密码,年收百万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了。 陈艾佳又说:“那是你没给他们机会,自己想想,那些什么东亚船王,香港报王,东南亚橡胶大王……为什么平白无故向你抛出橄榄枝?还不是因为你的行为会让人产生遐想。” 夏蝉觉得很冤枉。酒店对穿着有严格规定,制服领子一定得扣得整整齐齐,就怕哪个投机取巧的小服务员酥.胸半露,影响酒店声誉。她穿那么严实,平日里说话也是一板一眼公事公办,这都能让人产生遐想,只能说那些人本身就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陈艾佳不以为然,“媚分两种,一种在皮,一种在骨;你这人,既媚在皮,又媚在骨。” 当时夏蝉听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分外怀疑陈艾佳这人是不是性向有问题。 然而此刻,她严肃地用了几秒钟反思自己的行径。 穿成这样,还拉男人的手来摸自己脖子,这确实算不得多么行事端正。 “贺槐生……”夏蝉出声,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回巷子里那稀里糊涂的一吻,事后她想了想,有些尴尬,却也并不十分在意。 平心而论,她对贺槐生这人,谈不上反感,甚至可以说有些好感,否则不会进了星晖,又自发趟了这趟浑水。 然而她也清楚,与他们这样的男人,较不得真,在酒店里见多了这样的事,无数个血淋淋的惨痛教训。加之与谢星洲的失败经历在前,她对待感情只会比以前更加谨慎。 有好感,但也仅限于此。 贺槐生没给她时间再胡思乱想,松开她手,将她腰一捏,低下头去。 夏蝉扭头避开了,伸手在他胸膛上一推,哑声说:“别这样。” 有一,不可有二。 贺槐生垂眼看着她。 夏蝉只得解释:“我说过,我知道你们要什么,我玩不起……你这人,当朋友很好。”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这车……现在天天要在外跑,没车确实容易耽误事。这车贵了点,要我全款买其实也买不起,所以就照按揭的方式,我一月一月还给你吧。” 贺槐生神情没什么变化,松了手,又退后一步,似乎是接受了她这个解释。 夏蝉抬眼看向前方,头发一时被海风吹得纷乱。 贺槐生掏了掏口袋,摸出烟盒,然而已让海水打湿了,完全不能抽。他捏了一把,又赛回口袋里。 夏蝉捋了捋头发,撑着栏杆,坐了上去,看着贺槐生,忽说:“我妈以前给人当过情/妇。” 贺槐生一顿,低头看她。 “那人很宠她,她生日时租了一整条游轮,在维多利亚港给她贺寿。那时候,那人手下的人看见她都会‘尊’一声‘二奶奶’。然而只过了四年,那人就又找了‘三奶奶’、‘四奶奶’……”夏蝉笑了一声,“所以,图什么都不能图别人对你好;他能对你好,自然也能收回去。” 她抬眼看着贺槐生,“所以我不会走她这条路。” 贺槐生目光微沉,凝视她片刻,哑声开口:“……不会……让你……走这条路。” 夏蝉笑了,“什么意思?你喜欢我?要娶我吗?” 她从栏杆上跳下来,拍了拍手,“这话你别说,我不信,恐怕你自己都不信。” 没等贺槐生再开口,她说:“回去吧,在这儿待着,不如各自回家换衣服。” 她径直绕去驾驶座,拉开了车门。 等了片刻,贺槐生也上了车。 夏蝉看他,“你住哪儿?” 贺槐生掏出手机,打下一串字。 夏蝉顿了一下,才往他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 一路上,夏蝉要开车,不能时刻让贺槐生看见她说话的口型,自然也没法交谈。 第19节 夏蝉受不了这么安静,伸手打开了车载广播,里面正好在放那英的歌。 夏蝉清了清嗓,跟着一起唱:“就怕梦醒时已分两地,谁也挽不回这场分离,爱恨可以不分,责任可以不问,天亮了我还是不是……“ 唱到“天亮了”三字,破音了。 夏蝉急忙看了贺槐生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心想,其实聋子也是有好处的,起码这种时候,一点也不会觉得尴尬。 车慢慢吞吞,开了快一个半小时,终于回到市区。 夏蝉将车停在金葡园门口,问贺槐生:“就是这儿?” 金葡园是崇城较为高档小区,但基本很少住贺槐生这样身份的。 贺槐生点头。 夏蝉往里看了一眼,“……你真省钱。” 贺槐生没说什么,拉开车门,下去前,对夏蝉说了声“谢谢”。 夏蝉笑了笑,“谢我不杀之恩?我车技可以练,你说话也行。” 贺槐生未置可否,一躬身下了车。 · 夏蝉渐渐适应了新车,开车技术也越发熟练。有一辆车,确实省了不少在路上的时间,她每回下班,都会在办公室里多留一个小时,看文件看卷宗……需要学习适应的东西太多。 夏蝉本科学的是英语,然而这专业除了让她在应聘酒店工作时发挥了一点作用,之后多半属于闲置状态。凯泽也不是时时都有外宾,即便有,常用的口语也就那么几句。夏蝉在纵观星晖集团的整个产业结构和主要合作对象之后,觉得有必要把英语再捡起来。她下了些听力材料,开车时趁机听一听,早上起来读几段英语名著,背一会儿单词,渐渐找到了当年考专八的感觉。 枯燥繁琐的工作日复一日,一晃入夏,夏蝉总算得到了一个在贺启华跟前直接表现的机会。 七月八日是星晖的周年庆,每一年的酒会都会办得格外隆重。秘书室为了办好这事儿,个个卯足了马力,其中一个常在贺启华身边的一秘劳累过度,腰椎旧疾复发。一秘的队伍缺一个人,夏蝉这几个月表现良好,没出过大的纰漏,便被临时编入一秘队伍。 夏蝉分到的工作内容,是熟记到时候与会嘉宾的资料,随时跟在贺启华身后提醒。 据说其实这工作十分简单,因为贺启华这人记性很好,少有他见过两面还记不住的。 但夏蝉不敢怠慢,自己把所有来宾的资料整理一遍,打印出来,每天处理完别的工作,就开始抱着资料啃。两百来号人,全记下来工程可想而知。夏蝉只得自己想办法,尽量给照片中的人找特征,再与他的姓名履历建立联系。 这样苦苦背了一周,夏蝉总算能确保自己在看到某人的面孔或者听见名字时,就能脱口背出这人的光辉事迹。 酒会照例在凯泽酒店举办,地点就是往年凯泽自留办尾牙的那个大宴会厅。 夏蝉所有工作都准备妥当以后,才发现自己照例又得面对那个问题:酒会穿什么。 ☆、第17章 迷迭(07) 似是有人知道了她的难处,第二天夏蝉就收到短信通知有个包裹。夏蝉当时以为又是周兰用她的账号在网上买了什么假古董,直接让送快递的上楼,叫周兰代签。 回家一看,沙发上搭了条黑色裙子,一旁地板上还堆叠着数只纸盒。夏蝉撇了一眼那些纸盒上的logo,吓了一跳。 周兰“哒哒哒”从卧室走出来,撑着墙壁站定,伸出一腿,“好看吗?” 夏蝉往她脚上看了一眼,一双浅口的黑色高跟鞋,大约也是随裙子一道寄过来的。 “你脚那么肥,没把鞋撑坏?” 周兰冷哼一声,蹬了鞋打赤脚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下,“这谁送你的?” “卖保险的。” “谁家卖保险的这么大身家?” “你上回嫌人家送沃尔沃穷酸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夏蝉将裙子拎起来,在身上比了比。 周兰来劲了,似是非要从夏蝉嘴里把那名字撬出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真找了谁?是不是你们公司的?” 夏蝉又试了试鞋,也是刚好合脚。极好的皮料,十分柔软,必然价格不菲。 “问你话呢?” 夏蝉恋恋不舍地把鞋脱下,转头问周兰:“旗袍都还在吧?” “你少再打我那些旗袍的主意!我告诉你,都是云锦的,一套比你这三套都值钱!” 夏蝉还真不知道,“这么贵?那更不能浪费了,反正你也穿不上了。” 周兰气得差点厥过去,指着她就是一通臭骂。 夏蝉毫不在意,将礼服、皮鞋、珠宝和皮包一样一样又重新装好,然后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 周兰立即探头去看,“平安保险王富贵……” 夏蝉忙将手机往身后一藏,转身往卧室去了。 周兰嘀咕,“……这年头卖保险的这么赚钱?” 片刻,夏蝉收到贺槐生的回复:“你不能次次都穿旗袍。” 夏蝉正要回复,那边又说:当然,你穿旗袍很好看,只是这种场合,未免抢了主角的风头。 夏蝉忍不住笑了一声,“那也不能次次都‘借’我东西,借多了我还不起。” “这回确实是借的,别弄脏,回头要还。” 听贺槐生这么说,夏蝉也就坦然接受了。以前也不是没借过,只是没本事借上这么好的。 · 八号晚上,酒会如期举行。 夏蝉牢记职责,自贺启华下车以后,便紧跟不舍。贺启华接完手头电话,转头看了夏蝉一眼,评价一句:“衣服不错。” 夏蝉浅笑道:“能得贺总夸奖,看来一天三千的租金的并不算太贵。” 贺启华便说,“回头你去找财务报销。” 酒会上衣香鬓影,规格远胜于夏蝉过去参加过的任何一次。然而她并无半点心思去注意其他,每有人过来,都得绷紧脑中那根弦。 贺启华今日是东道主,既得显诚意又得摆架子,他分寸拿捏得极好,一晚上侃侃而谈,谈笑间竟就敲定了几桩生意。 贺启华应付完一位宾客,让夏蝉先去歇会儿,自己往休息室去了。 夏蝉不敢放松,挑了张能一眼望见休息室门的沙发,随时关注贺启华的动向。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夏蝉转头,笑着同陈艾佳打招呼,“你今天加班?” “可不是,”陈艾佳挨着她坐下,把手里的盘子递过去,“拜你们公司所赐,这月接待的vip客户远远超标。” 夏蝉花了妆,不敢随意吃东西,只拿着小勺子,挑着蛋糕小口小口地喂进嘴里。 “怎么没看见贺槐生?” 夏蝉摇头,“不知道。”她留意一晚上了,确实没瞧见贺槐生的身影。 “星晖毕竟是他家的基业,如今贺启华鸠占鹊巢,还把周年庆搞得这么声势浩大,也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夏蝉动作一顿。 陈艾佳转而讲别的去了,讲了一阵,发现夏蝉没给反应,伸肘将她轻轻一撞,“想什么呢?” 夏蝉回过神,“哦,你说到哪儿了?” “我说,你身上礼服很好看,谁送的?“ “什么谁送的,我自己买的不行吗?” 陈艾佳笑了。 夏蝉不打算说真话,“找公关部的人帮忙借的。” 聊了一阵,陈艾佳接到一个电话,“客房部有事,我先回去了,回头再聊。” 夏蝉点头。 陈艾佳指了指手里盘子,“还吃吗?” “不吃了,你端回去吧。” 陈艾佳走了以后,夏蝉继续坐着等贺启华。 干坐着,有些走神,夏蝉忍不住从手包里把电话拿出来,打开微信,然而盯着聊天界面看了半晌,却也不知道该发些什么。 正发着呆,忽听见一阵脚步声。 夏蝉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贺总。” 贺启华瞥她一眼,“走吧。” 夏蝉将手机装回手袋,跟在贺启华身后重新回到宴会厅,仍觉得心有余悸。 贺启华继续与人周旋,夏蝉在旁听着,不时望向大厅门口。 忽然,她瞧见一人走了进来,急忙向前一步,凑到贺启华身旁低声提醒:“贺总,光合地产的鞠总来了。” 贺启华脸上神色未变,巧妙结束了与跟前财经记者的谈话,整了整衣领,不疾不徐地朝门口走去。 鞠和光,光合地产的总经理,早年做电子产品起家,一夜暴富,成为商业神话。后在涉足食品产业时遭遇滑铁卢,一度淡出了公众视线。几年后,借房价上涨的东风,东山再起,如今是崇城当之无愧的“地王”,在崇城地界,无人不有结识之意。 显然,贺启华也不例外。 星晖最早做快消品起家,后涉足服饰、家具和化妆品等多个领域,发展多年,也开始面临产业升级和转型的困境。于是,贺启华将目光瞄准了地产。 贺启华与鞠和光寒暄一阵之后,便有意将话题往正题上引。然而鞠和光连连打太极,凡事语焉不详似是而非。 贺启华心里郁闷,却也不敢过早暴露,否则让人捏住七寸,失去先机。 最后,两人交锋试探,也只定下个下次一道打球的空头约定。 到晚上十点,酒会结束。 然而秘书室却还不能休息,得将今晚酒会状况做一个简报,明早呈给贺启华。 等加完班,已到夜里十二点半。 大家正要下班,突然贺启华电话,说是资料立即就要,让人送往他在楸山的别墅。 一秘队伍,除了夏蝉,其他都是老人,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自然就落在了夏蝉头上。 夏蝉心里憋闷,却也无可奈何,将做好的资料拿去复印室打印。 第20节 打印机哼哧哼哧,一张一张地往外吐着纸,不远处秘书室闹嚷一阵,渐渐安静下来,整个公司,就剩下她一人。 夏蝉立在那儿,看着纸上的数据和资料,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她四下看了看,抬手,在打印机上按了几下。 凌晨的街上了无人迹,夏蝉开着车,一路往楸山驶去。 到达贺启华的宅子,已是凌晨。 夏蝉拿上资料袋,到大门口去按门铃。 她往里看了一眼,中式别墅,前面造景的庭院,占地面积极大。楸山是富人聚集的地方,寸土寸金,能在这么一个地方造园林,当真是大手笔。 不多时,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也不开门,隔着栅栏的大门,将资料拿了进去。 夏蝉走出几步,又往宅子里看了一眼,灯火通明。 她心里疑惑,在路上站了片刻,又静悄悄绕去别墅后院的停车场。 停车场上七八两豪车,其中一辆是贺启华的林肯。 夏蝉挨个辨认,掏出手机,将车牌号都记了下来。 正要走,忽听里面传来一声狗吠,夏蝉吓得差点儿尖叫出声,急忙攥紧手机跑回车上。 开出去一阵,贺宅渐渐远了,夏蝉方长舒一口气。 她拿过一旁的手机,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在哪儿? 片刻,贺槐生回复:家里。 夏蝉:出来,有东西给你。 贺槐生:睡了。 夏蝉心底无端冒出一股火气,心想她辛辛苦苦大半宿,到现在连口热汤都没喝上,这人倒好…… 夏蝉气鼓鼓打字:不出来别后悔! 最后,贺槐生妥协:哪里见? 夏蝉想了想,问:“哪儿还有地方能吃宵夜?” 贺槐生:我家。 ☆、第18章 迷迭(08) 最后,夏蝉体谅残疾人,还是开车去了贺槐生的住所。 到金葡园小区门口,便看见贺槐生已站在那儿等着。她在贺槐生指挥下停了车,从车里拎下数个大包小包,一股脑儿塞进贺槐生怀里。最后自己手里只抱了一只资料袋。 贺槐生提稳了,进电梯前,往她身上看了一眼。 她穿着t恤和七分裤,t恤十分宽大,在腰上系了一个结,露出一截皮肤。 夏蝉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自发解释起来:“裙子这么贵,我要是弄脏了,干洗费就要扣掉我一个月的工资。” 人穷就不能学灰姑娘,要是再不小心弄丢一只水晶鞋,她这半年也算是白干了。 金葡园的房子都是一层一户,最大程度保证了业主的*。 夏蝉出了电梯,瞧见地板蹭亮光可鉴人,便问:“我能脱鞋吗?” 贺槐生点头。 夏蝉便蹬掉了脚上的单鞋,直接赤脚踩在地上。 进屋,夏蝉四下打量一圈。这公寓装修十分简洁,只用黑白灰三个色调。夏蝉暗自嘀咕,这房子住久了真不会性、冷淡? 然而夏蝉先下最关心的还是温饱问题,便问贺槐生:“宵夜呢?” 她见贺槐生又要拿手机打字,忙将他一拦,“说话。” 贺槐生似有些无奈,只得费力说:“……没做。” “那做啊。” “……不会。” 夏蝉无语,“如果这算广告,你这行为就是严重欺骗消费者。”她环视四周,“冰箱有东西吗?” 贺槐生点头。 夏蝉在贺槐生的指点下找到厨房,拉开冰箱门一看,里面食材食材倒是挺丰富。 她先煮上粥,然后找了个大碗,将面粉调成糊,又加入葱花、鸡蛋调味料。开了火,倒入油,将大碗里的蛋糊摊成饼…… 贺槐生立在门口看着。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做饭,但没加过夏蝉这样的女人做饭,他以为她这人就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去餐馆吃饭也必然诸多挑剔。 夏蝉摊好了四五个蛋饼,电煮锅里粥也已经煮好了。 “帮忙拿下碗筷。” 没听见动静,夏蝉叹了声气,只得自己腾出手去拿。 她盛了自己的份,转头看向贺槐生,待他目光看过来时,问他:“你吃不吃,有多的。” 贺槐生顿了顿,点头。 夏蝉便又盛了一碗粥。 这回贺槐生倒是自觉,主动过来端蛋饼。 夏蝉饿得狠了,一晚上没吃东西,又忙到凌晨,一口气吃了两个蛋饼,连喝了一大碗粥,才开口说话:“……腊肠不错,哪里买的。” “申姨,做的。” “能送我一点吗?” 贺槐生点头。 夏蝉看着他,指了指蛋饼,“你觉得好吃吗?” 贺槐生又点头。 “那我要是拿这这门手艺去创业,能不能找你拉点儿投资。” 贺槐生看她一眼,“……要多少?” 夏蝉笑了,“是不是我说什么你信什么?” 吃完,夏蝉将碗筷端回厨房,看见一旁有洗碗机,然而从没用过这玩意儿,不知道如何操作。 贺槐生走过来,挽起袖子,“我来。” 夏蝉也不跟他客气,自己回客厅沙发上坐着休息。 没坐一会儿,便觉眼皮沉重,就歪着身体枕着一旁的扶手,闭眼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脚尖一弹,醒了过来,迷迷瞪瞪地睁眼,看见对面沙发上坐着贺槐生,正看着她。 夏蝉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条毯子。 她问贺槐生:“几点了?” “三点。” “哦。”夏蝉站起身,拿过放在进门时搁在电视柜上的资料袋,回到沙发上。 她把资料袋递给贺槐生,“这是今晚酒会的资料。” 贺槐生瞥了一眼,神情平淡,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 夏蝉一时沉默,想到陈艾佳说的话。这公司本该是他,如今被别人拿来大作排场,这情况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无异于往心口上捅刀。 夏蝉只得解释:“……我想你兴许用得着。” 贺槐生看她一眼,哑声说:“谢谢。” “还有……”夏蝉把自己手机拿过来,一看,两个未接来电,周兰打的,她先没回,翻出方才记在备忘录里的车牌号,问贺槐生,“有没有纸和笔?” 贺槐生起身去给她拿来。 夏蝉将车牌号和对应的车型一一抄下来,递给贺槐生,又删掉备忘录,“我今晚去给贺启华送文件,发现那么晚了,还有人留在他宅子里。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我把停车坪上的车牌号都替你抄下来了。” 贺槐生看着她,片刻,低头输入一串文字。 夏蝉微信里跳出信息:你最初并不打算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 夏蝉愣了愣。 这事儿,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初进贺启华的秘书室,多半是因为一时没有合适的工作,又不能一直闲着消磨斗志。但那天开产品研讨会,她见那些阿猫阿狗也跟着嘲笑贺槐生,心里不是滋味。 读初中的时候,她干过一件事儿。 那时候班上有个女生,家里穷,平日穿着寒酸,成绩又特别好。但她性格软弱,一直被班上有些女生孤立。后来有次换座位,夏蝉主动要求跟女生坐一起。此后,只要有人来找那个女生的茬,都被她痛骂回去。她性格强硬又特立独行,班上本就几个人敢跟她打交道。在她的维护下,女生在初中的后两年都过得较为顺遂。初中毕业之后各分东西,夏蝉与那个女生也渐渐失去联系。然而夏蝉大四那年突然收到一封邮件,是女生发来。女生那时候刚申请斯坦福全额奖学金成功,在邮件里感谢她当年的帮助。如今,女生留在美国,与夏蝉偶有邮件来往。 夏蝉自知算不得多么富有正义感,只是看不惯一些人欺负弱小。 身体缺陷并非人格缺陷,唯独不应该被人拿来嘲笑。 然而,这些理由不能讲给贺槐生听。 他这人自尊心强,必然受不得任何人的同情。 夏蝉眨了眨眼,开始编胡话:“跟着贺启华,一辈子给人打工;但是要跟着你,你到时候你成功了,我也算是你的肱骨之臣,好处肯定少不了的,对吧?不说别的,我要创业,投资渠道肯定不用愁;不想创业,你给我分一星半点儿星晖的股份,我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她这话似真似假,一时也分辨不清。 贺槐生说:“我……不一定成功。” “不,”夏蝉看着他,“你一定会成功。” 贺槐生沉默片刻,打字问道:想好了吗?你泄露资料,严格意义上属于经济犯罪。 夏蝉抬眼,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一定得成功。” 贺槐生半晌没有回话。 第21节 夏蝉看了看时间,快要到三点半了。明日虽然不用上班,但她也该回去休息了。 夏蝉打了个呵欠,“资料你慢慢看,我得回家了。”她指了指门口处那几只袋子,“你借我的衣服、鞋和珠宝都在那儿,你点一点少没少。” 贺槐生发了条信息,也跟着站起身。 夏蝉看了看手机,摇头,“你别送了,这么晚,送了你怎么回来?” “打车。” “真不用。” 夏蝉往门口走,没走几步,手臂忽被贺槐生一把抓住。 夏蝉回头看他。 贺槐生费力说:“……在这儿休息。” 夏蝉一愣。 贺槐生又说:“……没别的意思。” 金葡园到她家开车过去还要半个小时,老实说,夏蝉并不愿意动,她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然而在男人家里夜宿,这事儿怎么纯洁都好像不妥。 贺槐生却不容她拒绝,指了指卧室的位置:“……去洗澡。” 夏蝉脑袋发懵,这像是“没别的意思”的语气吗? 她心里几番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惰性战胜理性,心想,贺槐生这样的男人,应当干不出强.暴良家妇女这么违法乱纪的事。 夏蝉去浴室冲了个澡,没带换洗衣服,只得将就穿上原来的。她从浴室出来,却见贺槐生正一个人坐在吧台那儿喝红酒。 夏蝉走过去,贺槐生起身给她让了个位置,又拿了只杯子给她倒酒。 她本想拒绝,看见那瓶子上的标签了,又想,不喝白不喝,红酒养颜,还助眠。 夏蝉晃了晃酒杯,浅啜一口。 贺槐生隔了酒杯,摸过一旁的烟和打火机,看她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一支,含进嘴里。 夏蝉发觉贺槐生其实烟瘾不大,起码比她抽烟那会儿小多了。 这样的人,抽烟多数时候是因为心情憋闷。 夏蝉看着他,“贺槐生。” 贺槐生看着前方,自然看不见她说话。 夏蝉伸出手,推了推他手臂。 贺槐生转过头来。 “你今晚没去酒会。” 贺槐生“嗯”了一声。 “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说。” 贺槐生顿了片刻,伸手掏出手机。 夏蝉将他手机一把抢过来,放到一边,看着他,低声说:“说话吧,你慢点儿,我听。我有耐心。” —— 入v通知: 编辑通知4号,也就是后天入v,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正版晋(jin)江(jiang)文学城首发,其他地方发布转载的,皆属于盗文。 全文订阅估计不到五块钱,非高v用户推荐app购买,价格比较便宜。 然后,感谢大家的陪伴,不管是不是打算继续订阅。 我手速比较渣,明天就不更新了,后天(4号)上午10点,入v一次性更新3章,一万字。 到时候见! ☆、第19章 迷迭(09) 贺槐生顿了片刻,断断续续的,开始讲述。 他说话很慢,且分外艰难,有些词还时常发音不准。 然而夏蝉一点不着急,耐心听着,偶尔鼓励,或者照自己理解代为阐释,总算将贺槐生与贺启华之间的恩怨弄清了大概。 当年贺槐生爷爷贺孟晖白手起家,靠销售肥皂赚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之后成立星晖肥皂厂,以此为基点,逐渐丰富产品种类,扩大工厂规模,在旦城的快消品领域内立住脚跟。此后,公司由贺槐生父亲接手,拉拢资金,改厂为司,并重新确定星晖的产品线,组建采购、生产、销售和售后一整条完成的产业链,将星晖的经营范围,扩展到了家具、服饰等多个领域。 然而天纵英才,在贺槐生十四岁那年,贺槐生父母遭遇车祸,双双去世。 那时候,贺槐生的妹妹贺芩尚不到七岁。 贺启华当时是星晖董事会的成员,便趁此动荡之际,笼络董事会,成功出任星晖的总经理,此后又通过一系列动作,掌握了近三分之一的股权,成为星晖最大的股东。 贺启华怕遭人非议,打出的大旗是替堂兄存续家业,待贺槐生成年之后,将会自动卸任总经理之职。贺启华自然没有履行承诺,最后只给了贺槐生一个南方分公司的职位,权当安抚人心。如今,贺启华是星晖的董事长兼任总经理,董事会与他一条心,基本等于大权独揽。 贺启华其人,有管理之才,然而冒进又多疑。管理星晖十多年,摊子越铺越大。近几年,星晖利税逐年下滑,三年前贺启华预备进军电子产品领域,投入数亿资金却亏得血本无归,甚而差点动摇星晖的根基。经过这两年整顿,星晖稍有回血,然而由于不注重产品研发,星晖一直在吃原先攒下的老本,优势渐渐消失,市场份额也逐年下降。 如今星晖员工近万人,还不包括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整个企业臃肿犹如庞然大物,外表看似繁盛,内里危机四伏。 夏蝉虽对星晖的整体状况有所了解,但没想到问题竟比她想象中更为严重。 听贺槐生说完,夏蝉半晌没回过神。 贺槐生一支烟早已抽完,这会儿又往杯中到了点儿酒,喝了一口,看着夏蝉,哑声说:“不是事故……” 夏蝉还沉浸在方才的话里,听见这话顿时一怔,一抬眼,对上贺槐生的目光,淡漠沉冷,全不似平日的他。 “刹车,被人动过……” 夏蝉心里一凛。 方才酒会上一派烈火烹油繁花如锦的景象,忽让她脊背发凉,若贺启华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怕了?”贺槐生似是知道她的心事。 夏蝉沉默片刻,笑了笑,“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一件事,没钱。” 贺槐生看着她。 “只要你答应事成之后,给我星晖1%的股权。” 顿了片刻,贺槐生说:“好。” 夏蝉笑了,朝他伸出手,“击个掌,一言为定。” 贺槐生瞧她半晌,将手里酒杯放下,伸出手。 没击掌,而是攥住她的手,用力一拽。 夏蝉身不由己,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撞入贺槐生怀里,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按住她后脑勺,低头吻下。 夏蝉挣了一下,没挣开。 远比那日在巷中的激烈,他攫住她的舌,争夺追逐。 不过片刻她已呼吸困难,鼻腔里全是他身上的气息。他嘴里带了点儿烟的味道,这味道让她极为迷恋,嗓子里发痒。 她喃喃说:“我好像烟瘾又犯了。” 贺槐生稍稍退开,呼吸沉沉,一声声喷在耳畔,让她耳朵里也跟着发痒。 她睁眼去瞧他,恰好也对上他的视线。顿了片刻,他便又凑拢过去接着吻她。 夏蝉耳垂发烫,忽让他手指捏住,便觉心脏似跟着颤了一下。贺槐生手指逐渐向下摩挲,指尖在她锁骨上停了片刻,沿着t恤的衣领滑进去。夏蝉脑袋里嗡的一响,下意识伸手捏住了他的手指。 贺槐生停下来,低头看他。 吧台上顶上装饰着暖黄的灯,灯光照在他脸上,衬得他轮廓似比平日柔和,连眼神也跟着带了几分暖意,迷醉却又清洸。 就这么犹豫了一瞬,贺槐生便又低下头去。 夏蝉脑中尚且清明,知道这事不该继续。再继续,就越线了。 那车,那礼服珠宝,还有自己稀里糊涂却又义无反顾答应下来的事,全都变了味儿。 早先当客房部服务员,如今给人当秘书。这俩职业都算不得名声多好,她在酒店的环境浸淫多年,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没听过,自知清高二字抵不过众口铄金。 然而…… 然而此刻,她并不那么想拒绝。 心理防线一破,一切发展便都顺理成章。 沙发皮革生凉,夏蝉脸上背上却浮了一层汗。她半躺半坐,紧咬着牙,腰抬高几分,手贴在贺槐生背后,将他按下来。 夜色黑暗,舟挡开芦苇,泊入崖间的山洞。 桨击打水面,水声汩汩。 夏蝉睁眼去看他。 他也在看她。 他听不见,但他能看见。 她双眼迷蒙,泛着水光,映着他的身影。随着他的动作,她张了张口,似在发声,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鼻尖。他把自己更深更用力地埋入,伸出手掌,按在她颈侧。 他感觉到她澎湃的脉搏…… · 外面天空已泛出鱼肚白。 夏蝉躺了半晌,呼吸总算平息,她摸过一旁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已快到五点半。 她心知自己该走了,然而累得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贺槐生却仿佛在纵容她的惰性,将她从沙发上一把抱起来,走回到卧室,轻放在床上。 夏蝉一触倒柔软的床,越发不想动了,费力睁开眼,徒劳嘟囔道:“……不行,我得回去。” 贺槐生掀开被子,替她盖上,自己也钻进去,从背后抱住她。 第22节 夏蝉放弃挣扎,合上眼。 不知睡了多久,睁眼却是昏暗一片。 夏蝉花了半分钟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急忙翻了个身,然而床上只她一人。 她从床上爬起来,一看手机,已经下午一点了,手机里数个未接来电,短信微信更是不计其数。 她粗略浏览一遍,没什么重要的事,只给周兰打了个电话。 “你死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 “朋友家里。” 夏蝉从床上坐起来,往自己身上瞧了一眼,又立即去找衣服。抬眼一看,床脚边上恰恰放了套崭新干净的。 那边周兰还在骂,夏蝉敷衍两句挂了电话,将衣服拿过来穿上。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阳光倾泻而入,刺得她闭了闭眼。 夏蝉站在那儿发了会儿呆,才走出卧室,去浴室冲了个澡。 热水浇在身上,雾气氤氲,她站在那儿,不由自主地又想到昨晚。 她几度失控,甚至某个瞬间一口咬在他肩上,又叫出他的名字。 夏蝉叹了声气,飞快冲掉了身上的泡沫,收拾好自己。 晃荡一圈,在书房里发现贺槐生的身影,他正对着电脑屏幕工作。 夏蝉在书房门口立了片刻,也没见贺槐生抬头,不得已,给他发了条信息,“我走了。” 贺槐生抬眼,丢了鼠标起身走过去,头一低,便要亲她。 夏蝉退了半步,躲开了,仍旧说:“我得走了。” 贺槐生盯着她。 夏蝉知道他在想什么,然而这事儿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不如不说。 她便梗着脖子,神情平淡,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贺槐生收回目光,绕过她,转身出去了。 夏蝉松了口气。 夏蝉跟着出去,把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好,立在电视柜前面,等贺槐生从洗手间出来。 不一会儿,前面门口人影一晃。 夏蝉立即挺直后背,看着他,拿十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先走了,有事微信联系。” 然而转念又想,什么语气贺槐生也听不出来,不过是拿来唬自己罢了。 贺槐生没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 夏蝉立了片刻,转身走了。 · 夏蝉自认为这事儿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班照上,日子照过。 她平时没有多少机会见到贺槐生,他在还有分公司的事务要料理,不在崇城的时候,多半就在南方。 距离那晚一个月之后,夏蝉才又见到他。 贺启华卡了贺槐生三个多月,总算松口再开一次新产品线讨论会。 夏蝉接到会议通知之后,便提前赶去会议室准备。正和上回一样在那儿捣鼓投影,忽觉门口人影一晃,抬头一看,却是傅如玉。 傅如玉一身正装,神情严肃,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两人对视一眼,便都神情淡漠地移开了目光。 夏蝉调试好机器,又挨着分发材料。 正这时,贺槐生推门而入。 夏蝉动作一顿,立即站直身体,“贺顾问,早上好。” 贺槐生点了点头,目光蜻蜓点水似的在夏蝉脸上停留一瞬,便立即移开,到自己位上,拉开椅子坐下。 傅如玉立在一旁,翻开资料,同他打起手语。 两人便用这旁人不懂的语言,交流起来。 夏蝉在旁看着,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第20章 迷迭(10) 与会人员陆陆续续到齐,夏蝉给贺启华倒了杯咖啡,回到自己位上坐下。他随意翻了翻资料,说:“那开始吧。” 傅如玉往前一步,也不看资料,简洁明了地将产品的目标客户、设计理念,利润和成本预期阐述一遍。 贺启华似听非听,待傅如玉说完之后,问道:“还是上回那个问题,你这产品跟我们现有产品系列,区别在哪儿?” 傅如玉飞快报出一串数字,“这是过去两年youthhouse每季度的市场份额和利税,详细资料大家可以看ppt。趋势很明显,yh(youthhouse)系列的利税和市场份额逐季降低,按照这个速度,不到两年,yh就会出现亏损,也等于星晖将完全丢失在年轻人中的市场。” 她按了一下遥控,屏幕上出现下一组数据,“左边是我们调查的二十到三十五周岁年龄群体的平均收入和人均消费水平,以及具体收入区间和样本所占比例,右边是yh的产品定价。可以说,有能力购买yh的的年轻人只占极少数……” “你听明白你的意思了,”贺启华抬了抬手,“薄利多销,是吧?” 傅如玉丝毫不怵,“如今星晖的产品一味走高端路线,与最早平价亲民的理念全然背道而驰……” 贺启华看着她,“你在质疑我的经营策略?” “不,贺顾问只是在质疑不合理的经营策略,”傅如玉语气不疾不徐,“贺总,星晖的奠基人贺孟晖先生,当年就是靠卖三毛钱一块的肥皂起家的。” 贺启华一顿。 夏蝉在心里捏了把汗。 这回答火药味十足,简直是直接指着贺启华的鼻子骂他数典忘祖。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贺启华笑了一声,“小孩子打架,才会打不过就搬出家长。”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领,转身往外走,“把文件送去我办公室签字。” 贺槐生全程无任何表情,只这会儿方才掀了掀眼皮,瞥了贺启华背影一眼。 傅如玉将文件递交给夏蝉,平淡道:“请夏秘书帮忙呈给贺总签字。” 夏蝉点头。 傅如玉便不再看她,重回到贺槐生身旁,打了一串手语。 贺槐生点了点头,从位上站起来往会议室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却是没有回头。 夏蝉收拾好东西,回到秘书室,把傅如玉给她的文件送到贺启华桌上。 正要出办公室,贺启华推门进来。 夏蝉忙往旁边让了让,“贺总。” 贺启华到椅子上坐下,目光在文件上瞥了一眼,忽然出声喊住夏蝉。 夏蝉立即停下脚步。 贺启华从一旁端起咖啡杯,“你怎么看?” 夏蝉静了片刻,“贺总,我对公司经营的事并不了解。” “不用了解,就说说,你怎么看?” 怎么看什么?这策划书,还是贺槐生这个人? 夏蝉斟酌片刻,只得说:“我认为,固守旧有的观念是不明智的。公司就如大船,海上行驶,风向洋流随时在变,得根据具体情况做调整。” 贺启华半晌没说话,“总有些人,以为老祖宗留下的就是好的。”说罢挥了挥手。 夏蝉敛目,带上门出去了。 · 贺槐生提交的新项目很快启动,他在崇城留的时间也多了一些。 夏蝉常在公司碰见他,等电梯时,去会议室的路上,或是停车场。 然而多数时候,两人只是微一点头算作打招呼,半个月下来,一句话也没说上。 夏蝉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后悔,她不喜欢现在这状态,别扭里透着尴尬,还不如以前能随意同他开玩笑来得轻松。 微信上,两人的聊天记录也就止于那天早上。最初夏蝉心不在焉时常会拿出来看看,后来索性把他从聊天列表里删除,反倒清净。 一晃到了七月末,夏蝉的生日。 夏蝉同陈艾佳和刘宝娜约好了吃完饭,当天便没加班,早早做完了工作,一下班直奔餐厅。 好一阵没见,陈艾佳剪了个齐颈的中发,发梢烫了个卷,倒比她以往时候看着多了几分妩媚。 刘宝娜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见面先报不平,“夏蝉姐,我跟你说,现在可惨了,程总动不动就来找客房部的茬。” 夏蝉笑了,“兴许程总看上你了,借机跟你见面。” 刘宝娜一阵恶寒,“幼稚。” “真有这么可怕?” 刘宝娜想了想,“那倒也不至于,起码人长得十分顺眼,客房部有些还是盼着他多来,最好天天来,时时来。” 夏蝉笑说:“是你盼着他天天来时时来吧。” 刘宝娜赌天发誓以证清白。 三人边吃边聊,不知怎的,话题突然扯到了贺槐生身上。 刘宝娜说:“前几天贺槐生又来咱们酒店住了一晚上……如玉姐陪着他。” 夏蝉顿了顿,“傅如玉现在是他助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是如玉姐进了贺槐生房间,早上才出去……” 夏蝉沉默,笑了笑说:“不好好上班,专盯着别人八卦。” 第23节 “我可没有,那天我上夜班,早上下班的时候,恰好撞见如玉姐从贺槐生房间出来……” 夏蝉撇下眼,端起果汁喝了一大口,硬生生转了话题,“你们现在夜班补贴涨了吗?” “涨了涨了涨了!要说,就这点而言,程总真不错……” 夏蝉后面便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饭。陈艾佳与刘宝娜还要再逛街,然而夏蝉还得回家吃蛋糕,便只得先与两人告别。 她去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从包里掏出手机,预备给周兰打个电话。一看,多了条微信。 贺槐生发来的,祝她生日快乐。 夏蝉叹了声气,回了个“谢谢”。 刚发动车子,微信里又蹦出一句话:在哪儿? 夏蝉回复:和光百货。 片刻,贺槐生回:你在停车场? 夏蝉还没回复,那边又说:电梯到四楼了,马上下来,等我。 自说自话,完全不给她认真拒绝的机会。 不一会儿,前方一人大步走来,到她车旁,径直拉开了副驾门…… 副驾上放着陈艾佳和刘宝娜送的礼物。 贺槐生动作一顿,瞥了一眼,将袋子提起来,打开后座扔进去了。 “……”夏蝉忍不住抗议,“你讲不讲道理!” 贺槐生自然听不见,收拾干净之后,躬身钻进副驾驶坐好,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只小巧的盒子,递给她。 夏蝉拿过揭开瞥了一眼,一对钻石的耳钉。 贺槐生说:“生日礼物。” “这么贵,下回你过生日,我可回送不起。”夏蝉把盒子盖上,还给他。 贺槐生接过,直接扔到后座的礼物堆里了。 夏蝉无奈,看着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贺槐生摇头。 “你要回家?我是真不想送你,过去要半个小时,来回就是一小时,我还得回去跟我妈过生日。” 贺槐生沉默片刻,“……我不回家。” 夏蝉还没反应过来,贺槐生已整了整衣领,打开车门。 “贺槐生!” 然而他背对她,听不见,径直下了车。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迈开脚步走了。 莫非这人是专程来给她送生日礼物的? 夏蝉倒车出库,开出去没多久,收到刘宝娜的语音,“夏蝉姐!我们刚在商场碰见程总了,你说巧不巧?” 夏蝉笑了一声。 难怪,原来是在跟程子晋幽会,恰巧看见她了。 回到家里,周兰老大不满意,但还是念及是她生日,没跟她吵架。 两人难得和平地坐在一块儿切了蛋糕,各自拿了一块,慢慢吃着。 周兰说:“一块下去,又要胖一圈,这都是替你做的牺牲。” 夏蝉说:“是是是,回头我就去给跑步机下单。” 周兰又说:“二十七岁,不小了,再不赶紧找个有钱的,以后老了丑了,就没希望了。” 夏蝉说:“是是是,正在物色。” “你生这么漂亮,你得感谢我。” “是是是,感谢你,今天也是你的节日。” 周兰叹了声气,突然就吃不下了,放了蛋糕,说:“我昨天往监狱去了一趟,他终于肯见我了。” 夏蝉一顿。 “他瘦了,就剩皮包骨头。” 夏蝉神色平淡,心里有些烦躁,却也没像往常一样出言嘲讽,“随便你怎么做,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帮你。” 周兰说:“那些旗袍,我卖了。” 夏蝉看她一眼。 “多好的料子织工,当年做的时候,七套就花了三百万,现在人真是不识货。” “卖了多少钱?” “一共十万。” 夏蝉一时沉默。 以前,多难的时候,周兰也留着不肯卖。 蛋糕腻得发苦,夏蝉也吃不下了。 她把还剩下的大半装起来,放进冰箱。 正要去浴室洗漱,手机震了一下,贺槐生的信息:下来。 夏蝉愣了愣,到窗边一看,夜色中,那破破烂烂的铁门前,站着一人。 她犹豫片刻,朝周兰喊了一声:“我下去买点东西!”便揣上手机和钥匙,蹬了双单鞋出门。 夏蝉拉开铁门,看着贺槐生,“你怎么来了。” 贺槐生没说话,径直抓住她手臂,将她往后一按,背抵在围墙上,自己轻轻靠上去,按住她后脑勺,重重吻下。 他身上清浅的气息一下撞入鼻腔,夏蝉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挣扎的念头霎时便消失了。 ☆、第21章 心怀鬼胎(01) 唇齿纠缠片刻,夏蝉渐渐呼吸不过来,伸手将他推了一把。 贺槐生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又凑过去在她唇角轻轻碰了一下,方才松手。 夏蝉心脏好似也跟着颤了一下,又问他:“你怎么来了。” “嗯。” “……” 贺槐生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嘴角,“……有蛋糕味。” “刚吃了生日蛋糕,你要吗,我上去给你拿一块。” 贺槐生摇头。 夏蝉抬头看了一眼,“去车上吧,我怕我妈下来了。” 两人上车,夏蝉把车子开出去,到附近一条僻静的路上停下。 路灯光照进车里,还算明亮。夏蝉怕他看不见,又特意将上面的灯打开。 夏蝉问:“你先在跟程子晋吃饭?” “嗯。”贺槐生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手肘靠在车窗上。 一时都没说话,只有溽热的风吹进来,空气里满是烟草的味道。 夏蝉看着他,“我们还是把话说清楚吧。” “你说。” 夏蝉顿了顿,认真道:“不管什么关系,我不想跟你开始。” 贺槐生没说话。 “我这人最怕吃亏,跟你相处,还是单纯点好。” “你……吃不了亏。” 夏蝉笑了笑,“当然,你有钱嘛。但既然规规矩矩就能从你手里挣到钱,我何必要走不规矩的路。” 说到底,还是怕。 周兰这样的女人,年轻时候性格比她更泼辣,也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吃亏,到时候抽身离开,也能赚个盘满钵满。然而真到了那时候,自己早就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后来,那人走私文物事迹败露,连带着伪造古董、利用拍卖会洗黑钱等一系列违法乱纪的事儿全都给查出来,一审判了个无期。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那人的大老婆、“三奶奶”、“四奶奶”全都与他划清界限,唯独周兰,自己四年攒下来那些钱全用来请律师打官司,找人疏通关系……最后还真让她成功了,终审改判为二十年。 然而周兰自己不但一无所有,还欠了一屁股债,就剩下那七套旗袍,压在箱子里,死也舍不得卖,只当是个念想。 为了替周兰还债,早些年她是过惯了抠抠搜搜的日子,有时候连买盒粉底都得精打细算。 由奢入俭难,周兰满腹抱怨,加之以前染上的陋习,也都没能改掉,日子过得灰头土脸,又寒碜琐碎。 夏蝉虽然极其讨厌她还成天做着旧日的美梦,然而真恨却又恨不起来。 总之,这亏吃得太大,夏蝉无论如何不敢重蹈她的覆辙。 贺槐生沉默许久,终也没说什么。 两人便算是达成协议。 夏蝉无声叹了口气,她早就发现,自己性格有时候过于理性,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片刻,夏蝉说:“你去哪儿,我送你。” “回家。” 夏蝉点了点头,正要开车,贺槐生又说:“不是……” 第24节 他似乎觉得费力,还是掏出手机来给打字:不是金葡园,上回带你去的,槐荫街。 夏蝉不记得路,开了个导航。 一路上分外沉寂,只有导航机械的女声,不断提醒她前行拐弯。 很快到了路口,贺槐生示意她停下。 “我自己……进去。”贺槐生看她一眼,道了声谢,打开车门下去。 夏蝉看着他背影走入巷中,没入夜色,两旁高大的国槐早不是上回见到时那般光秃秃的模样,枝繁叶茂,浓荫蔽天。 即便已到晚上,外面仍是暑气腾腾。 隐约,似有蝉声。 · 贺槐生负责的新产品开始投入生产环节,夏蝉又有好一阵子没看见他,估摸他又回南方去了。 夏蝉也没闲着。 崇城东部一块炒了四五年的地皮终于正式对外招标,要建设成东部又一商业中心,一时之间,许多企业集团望风而动。贺启华有心与“地王”鞠和光合作投标,自得做足准备。 老总有大动作,秘书室自然得跟着加班,每天需要整理的资料堆叠成山。 大家正忙得焦头烂额,贺启华要去南方出五天的差,得带一个随行的秘书。 这不是一个多么清闲的差事,但比留在秘书室要好的多,便有不少人毛遂自荐。 但最后贺启华大手一挥,圈了夏蝉。 夏蝉顾不得整个秘书室议论纷纷,加紧时间了解贺启华喜好,订往返机票,酒店,制定行程计划……确保整个形成万无一失。 两天后,夏蝉随贺启飞往羊城,在凯泽的连锁酒店下榻。 前两天,先陪着贺启华去参加了两场会议。 第三天,贺启华连司机也不用,自己驾车离开了酒店,让夏蝉可以自由活动一天。 夏蝉头次来,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想了想,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 贺槐生回复:你来羊城了? 夏蝉:陪贺启华出差。 贺槐生:玩几天? 夏蝉:就一天。贺启华今天一个人也没带,不知道去哪儿了。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复:知道了。一天的话,可以去长隆。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个地陪? 夏蝉说不用。 贺槐生说了个地方,让夏蝉打车过去,有人接应。 夏蝉拒绝不了,照他说的地方赶过去,一看,路边停了辆黑色的丰田。 夏蝉不确定是不是,踌躇片刻,打算过去问问,便看见车窗摇下来,后座上坐着一人,戴了副墨镜。 夏蝉颇有些心虚,四下看了看,一路小跑过去,拉开车门上了后座,问贺槐生:“怎么是你。” “……地陪。” “你不怕被贺启华看到?” “……他有事。” 夏蝉也懒得打听是什么事,只问,“真没问题?” “嗯。” 夏蝉便不多问了,只说:“那别去长隆,人多。我还没吃早饭,你帮我找个地方。” 前面司机得令,打方向盘,拐了个弯开出去。 夏蝉有些不自在,直愣愣盯着前方,片刻,似觉得应该说点儿什么,便转头看向贺槐生。 谁知他已摘了墨镜,正在看她。 两人目光一撞,夏蝉硬生生撇开。 过了片刻,她才又转过头,问:“公司今天没事么。” 贺槐生摇头。 夏蝉也觉得自己像是没话找话,索性也不说什么了。 车开进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贺槐生领着夏蝉进了一家店。店面整洁,人不算多。 夏蝉看了看菜单,点了份干蒸烧卖和水晶虾饺,贺槐生将她手里单子拿过来,又把糯米鸡和肠粉也勾上了。 夏蝉说:“我吃不完。” “放着。” “浪费。” “我买单。” “……你买单照样算浪费。”说着,要去抢他手里的单子。 贺槐生拦住她,将菜单递给了一旁的服务员。 没等多久,点的一样样早点都送上来了。 夏蝉先尝了一个虾饺,皮薄馅嫩,顿时食指大动。 她吃得开心,一抬眼见贺槐生正望着她,便问:“你吃了吗?” 贺槐生点头。 “你别看着我。” 贺槐生又点了点头,仍是看着她。 “……”夏蝉盯着他,“我发现你这人总喜欢跟我唱反调。” “没有。” 夏蝉放弃,接着吃东西,随他了。 吃完上了车,司机问夏蝉想去哪儿。 夏蝉问:“有没有人少,但又好玩的地方?” 夏蝉怕自己跟贺槐生呆在一起被人看见,没心思往人多的地方凑。 司机笑说:“好玩的地方人都多。” 最后,还是贺槐生说了个地方。 车开半个多小时,离开大道,进入一条小路,四周皆是低矮年代久远的民居,七万八绕,最后一座巨大厂房出现在眼前。 红砖墙壁,烟囱高得望不到顶。 司机停了车,向夏蝉解释:“这是贺总朋友的工作室,里面很好玩的。” 下了车,贺槐生领着夏蝉进去。 入目便是一副巨大的涂鸦,占据了北面的整块墙壁,约莫有三层楼那么高。墙壁下面,停了一截火车车厢。 夏蝉正要走过去看,忽听空旷的厂房里响起一道声音:“给我带模特来了?” 声音似是从喇叭里扩散而出。 夏蝉四下张望,便见一人车门里跳出来。 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长得挺斯文秀气,就是穿着怪异,似就拿一块破布,剪了三个洞,套在身上。 男人走来自我介绍,“我叫班浩,鲁班的班,孟浩然的浩。” 夏蝉与他握了握手,“我叫夏蝉,夏商周的夏,貂蝉的蝉。” 班浩哈哈大笑,指了指车厢,“进来坐吧,我给你们煮咖啡。” 车门有些高,没有搭台阶,班浩动作矫健,直接跳上去了。 夏蝉却有些犯难,正在考虑要怎么上去,贺槐生走上来一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夏蝉一愣,赶紧抓住车门上的扶手,脚一蹬,上去了。 贺槐生同样一跃,轻轻巧巧地进了车厢。 里面保持着绿皮车原有的格局,夏蝉与贺槐生面对面坐下,窗户外面就是那副巨大涂鸦的一部分:一对赤身*的男女。 夏蝉有些尴尬,立即转过头,抬眼看了看贺槐生。 却听“咔擦”一声。 夏蝉急忙抬头,却见班浩手里举着一台立拍得。 班浩将照片抽出来,递给夏蝉,十分慷慨:“送你的,今天不收费!” 夏蝉捏住照片。 拍的正是她方才抬眼看贺槐生的那一瞬。 那目光极其复杂,尴尬有之,好奇有之……可能还有别的,夏蝉自己也说不清。 一个词形容,就是心怀鬼胎。 ☆、第22章 心怀鬼胎(02) 贺槐生见夏蝉盯着那照片看了半晌,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便伸手去拿。 夏蝉眼疾手快,往旁边一躲,“这是我的。” 她把照片塞进自己包里,再不看它。 不一会儿,班浩端了两杯咖啡过来,“一杯一百,先付后喝。” 贺槐生和夏蝉两人都没动。 第25节 夏蝉眨了眨眼,“你跟我说啊?” “不然呢,他又听不见。” “太贵,喝不起。让贺总一个人喝吧。” 班浩忍俊不禁,将咖啡杯搁在桌子上,自己也去端了一杯,拖了个木凳过来,在一旁坐下。 班浩喝着咖啡,打量夏蝉一眼,“夏小姐长得好看啊,能不能给我当两小时的模特?” “多少钱一小时?” 班浩看向贺槐生,“老贺,夏小姐时薪多少?” 贺槐生瞥他一眼,没吭声。 班浩笑嘻嘻说:“三百一小时,行不行?” “不觉得便宜了点儿?” “五百,不能更多了。” 夏蝉将咖啡杯一放,坐直身体,毫不犹豫:“开始吧。” 话音刚落,贺槐生盯着夏蝉,吩咐道:“……坐着,喝咖啡。” 夏蝉十分为难,“那可是一千块啊。” “……” 班浩却跟活见鬼似的盯着贺槐生,“你会说话?” 夏蝉反问:“难道他不会说话?” “我跟他认识五年,从没听他开过口。两个大男人,坐那儿,面对面,拨拉手机……” 夏蝉笑得眼泪都要呛出来,“他会读唇。” “我他妈最开始不知道啊!” 夏蝉哈哈大笑,瞅着贺槐生,“贺总,你对你这位朋友是不是有点儿不厚道?” 贺槐生瞥她一眼。 喝完咖啡,班浩又带着夏蝉参观他的工作室。 绿皮车厢大小有限,主要充当了班浩的生活空间,那巨大的厂房才是他工作的区域,分为油画、雕塑和陶艺三块。 雕塑区内,立了个人物雕像的半成品,男人,全裸,下半身栩栩如生分毫毕现…… 夏蝉努力装出“这是艺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木然脸,平静又缓慢地移开了目光。 ……她觉得,贺槐生这位朋友的性向有点儿耐人寻味。 逛了一圈,班浩提议夏蝉不如在这儿自己做个陶杯带回去。夏蝉没有陶艺的经验,跟着班浩学了会儿拉胚,便自己上手练习。开始几个都不成功,陶泥不是太干就是太稀,失败数次,终于渐渐找到些感觉。 班浩在一旁指导,忽然手机响了,一看,是个重要电话,便说:“我先接个电话,让贺槐生教你。” 没了老师,这行将成型的泥团陡然开始歪了,夏蝉有点儿慌,“他不会啊!” “他会。” 班浩说完,接起电话匆匆走了。 夏蝉不知所措,眼看泥团越来越歪,贺槐生出声说:“别停。” 他走到她身后,挽起衣袖,解了腕上的手表揣进口袋,双手从她身后绕到前方,伸手握住她手指,扶住泥团。 夏蝉身体一僵。 她好似被他虚虚地搂在怀里,他呼吸就在颈后,拂着她的发丝。 贺槐生便这样捉着她的手,扶泥,提拉,塑形…… 手指交缠,她满手的泥,他也是。 夏蝉想到以前看过一个电影,叫做《人鬼情未了》,里面也是这样的场景。 最后,贺槐生捏着她的手指,稍作调整,一个简陋的茶杯就成型了。 贺槐生关了拉胚机,说:“好了。” 夏蝉回头,看他一眼。 贺槐生也看着她,忽然一伸手,在她白净的脸上轻轻抹了一指头。 夏蝉立刻抬手想要去擦,然而即刻意识自己手上也是泥巴,便干脆整个巴掌往他衬衫上一糊。 夏蝉乐了,扬眉一笑,另一只手要去糊贺槐生的脸,被他一把捉住了。挣了一下,他捉得很紧,没挣开。 贺槐生拿沾着陶泥的手,一把捏住夏蝉的下巴,低下头去,不由分说地咬住她的唇。 夏蝉偏头要躲,反被他捏得更紧。 她气不过,揪着他的衬衫,把手上的泥全都擦了上去。 贺槐生也不甘示弱,手指干脆整个插进她头发丝里。 夏蝉简直要疯了,张口在他唇上一咬。 贺槐生吃痛松开,夏蝉吼道:“我早上才洗的头发!” 贺槐生盯着她,笑出一声。 夏蝉气得要命,伸手在他脸上、衣上一通乱抹。 最后,贺槐生白衬衫面目全非,脸上也一样狼藉,夏蝉方才停了下来。 班浩接完电话进来,看见这场景急忙转身捂眼,“……你们继续,继续……” 贺槐生一把拽过夏蝉的手臂,拉着她往门口走去。 片刻,又停下来,冲着班浩打了一阵手语,嘱咐他帮忙修胚烧制。 班浩说:“我看不懂,你有本事就说话!” 贺槐生不理他,拉着夏蝉径直走出厂房大门。 墙角有个水龙头,贺槐生带着夏蝉过去,拧开,放了一会儿,待浑浊含锈的水流尽,水质清澈了,抓过夏蝉的手。 夏蝉挣了挣,“我自己洗。” 她就着水,把手上的泥洗干净了,又擦了擦脸。 贺槐生也弯着腰,接水洗脸。 夏蝉瞧他一眼,他眉骨上还沾着泥,便说,“没洗干净。” 贺槐生又沾水擦了擦。 夏蝉把手打湿,向贺槐生的眉心探去。 贺槐生动作一停,看她一眼。 夏蝉手指贴上他的眉骨,擦了一下。 她看见他眨了一下眼,而后自己的手便被他握住了。 两只手,湿漉漉的,握在一起。 夏蝉微妙觉得掌心有些痒,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片刻,贺槐生松了手。 夏蝉别过目光,从包里摸出一把纸巾,扯出两张递给贺槐生。 贺槐生擦了擦脸上的水,说:“走吧。” 夏蝉却站着没动,说:“贺槐生。” 贺槐生看着她。 “……我是认真的,你以后,别这样了。” 贺槐生神色平淡。 夏蝉撇下眼,拿纸巾将手上的水慢慢擦干净。 贺槐生张口,有些费力地问:“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夏蝉一怔,这话什么意思? 然而贺槐生没再看她,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贺槐生!” 贺槐生到车边停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支烟点燃,垂下目光,慢慢抽着, 夏蝉站在这处,遥遥地看着他,一时不知所想。 · 待夏蝉上了车,司机往后视镜了看了一眼,什么也没问,直接发动车子。 夏蝉问贺槐生:“去哪儿?” “我家。” 夏蝉警惕,“去你家干嘛?” “……洗澡。” 越说越不对劲了。 夏蝉冲司机喊道:“麻烦送我回酒店。” 司机只当是没听见。 夏蝉只得命令贺槐生,“让他送我回酒店。” 贺槐生看她一眼,对司机说:“回酒店。” 夏蝉松了口气。 贺槐生掏出手机打了几行字,将屏幕转向她,他问:还没吃中饭,真要回去?可以去我那儿换身衣服。 夏蝉问:“你那儿居然有女士衣服?” 第26节 说完,她意识到不对,自己居然用了“居然”这个词。 贺槐生说:“……我妹妹的。” 夏蝉想了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么早回去,也确实有点儿亏。 便说:“那好吧。” 贺槐生在羊城的家,也跟在崇城的金葡园一样,一整层公寓,电梯到户。 一进去,那装修都是一模一样的“性冷淡”风。 贺槐生进了一间卧房,片刻,拿了套衣服出来。 夏蝉看了看尺码,自己应该能穿。 她洗了个澡出来,见贺槐生正坐在沙发上,便说:“我洗好了。” 贺槐生点头,站起身,往浴室走去。 夏蝉接上吹风机,坐在沙发上吹头发。 她头发很长,打理起来尤其麻烦。快要吹干时,便看见浴室门打开,贺槐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只围了条浴巾,从她跟前经过,目不斜视地进了卧室。 八块腹肌,一身紧实的腱子肉,还滴着水。 夏蝉叹了声气,只当没看见,继续吹头发。 不一会儿,贺槐生换好衣服出来了。 白衣黑裤,刚洗过澡,显得神清气爽。 他立在那儿,问她:“想吃什么?” “随便。”夏蝉关了吹风机。 贺槐生没说话,似在考虑。 夏蝉问:“贺芩跟你住一起吗?” 贺槐生摇头,“她……在帝都。” “工作?” “读书。” 夏蝉算了算,贺槐生今年三十,贺芩就是二十二。 真年轻,有个有钱的哥哥真好。 她二十二岁的时候,还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什么也没有,只有谢星洲。 夏蝉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她已经很少去想谢星洲了,忙起来没时间想,闲下来更没精神想。 夏蝉拿手指梳了梳头发,对贺槐生说:“出去吃饭吧。” 贺槐生点头,又问她:“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上了车,贺槐生向司机报了个地方。 到达一看,是家私家菜馆。 夏蝉同贺槐生进去,四下看了看,一栋两层的小楼,十分安静。 她陡然想到上回跟陈蓉也是在类似的地方吃饭,她评价贺槐生,说他“装疯卖傻”,那时候,他心里什么想法? 点完单,等上菜的时候,夏蝉忍不住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贺槐生沉默半晌,“你说得对。” 要不是这句话,他不至于注意到她。 ☆、第23章 心怀鬼胎(03) 这话听着似有几分自嘲的意思,夏蝉琢磨了一下,拿眼瞅着贺槐生。 他正在夹菜,觉察到她的目光,抬眼看着他。 夏蝉问他:“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吗?” 贺槐生顿了顿,“……不告诉你。” “……”夏蝉轻哼一声。 贺槐生缓慢地说:“听不到……也有好处。” “但坏处更多。好比那时候如果程总没跟你在一起,我说你坏话,你就听不见。” “坏话……不用听。” “……”夏蝉想了想,“那要是以后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跟你告白,你也听不见,多可惜。” 贺槐生沉默。 夏蝉笑了笑,“你知道有人工耳蜗技术吗?你又不缺那个钱,为什么不去做一个。” 贺槐生神色淡然,“知道……再说吧。” 做与不做,是贺槐生的自由,夏蝉当然没法干涉。 她只是觉得,这人要是一直听不见,怪可惜的。 菜都是正宗粤式,夏蝉吃得心满意足。自打进了星晖,到贺启华身边工作之后,她平时就很少能坐在那儿,不被电话和短信打扰,悠闲自在地吃上一顿饭。如今忙里偷闲,更觉难得。 茶饱饭足,夏蝉考虑下午的去处,司机建议可去郊外的果园摘橘子。 车行到一半,贺槐生收到一条短信。他看完,神色有变。 夏蝉问:“怎么了?” 贺槐生发微信解释:我有点事,需要回公司,不能陪你了,司机送你过去。 夏蝉忙问:“那你怎么过去。” 贺槐生:丁叔开车来接。 夏蝉想了想,“我不去了,下次吧,我正好回酒店睡个午觉,万一贺启华提前回来,也免得手忙脚乱。” 车开回酒店,夏蝉下车前,贺槐生说:“抱歉。” “没事,你工作重要。” 她下车了,冲贺槐生挥手,“回头见。” 贺槐生点头,片刻,又说:“我下个月……回崇城。” 夏蝉愣了愣。 来不及多问,车窗关上,驶出去了。 夏蝉站那儿,把贺槐生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琢磨了半晌,也没琢磨他这么说是什么用意。 觉得她会眼巴巴盼着他回去?那不是笑话么。 好在夏蝉没去郊区,下午四点,贺启华就回了酒店,嘱咐夏蝉整理一份资料。 资料内容繁杂,夏蝉晚上都没顾得上吃,到六点半的时候终于全部弄妥当。贺启华打来电话,让她七点送去他房间。 贺启华这人时间观念很强,早到迟到都不喜欢。夏蝉提前三分钟到了贺启华房间门口,正打算等到七点整准时敲门,发现那房间门敞了条缝儿,里面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夏蝉不由屏住呼吸,悄悄地往旁边站了站。 她在那儿听了片刻,顿觉心惊肉跳。 贺启华正在讲的事,估计就是跟贺槐生今天午后接到的那个电话有关。 里面还在通话,然而已到了七点。 夏蝉瞧着手表上的秒针已指向十二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贺总。” 声音停了一瞬,片刻,贺启华说:“进来。” 夏蝉推门进去,贺启华已挂了电话。 夏蝉将打印好的资料呈送给贺启华,立在一旁。 贺启华草草翻了一下,一挥手嘱咐夏蝉下去。 夏蝉颔首,刚走到门口,贺启华又喊住她,“把明天的会议资料准备一下。” 夏蝉神情平静,点头应下,“好的。” 回到自己房间,夏蝉方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她心跳如雷,在床沿上坐了片刻,才觉呼吸渐渐平顺下来。 她掏出手机,给贺槐生发微信:你们是不是正在准备招标会? 那边很快回复:是。 在华南地区根基最稳的景星酒店,预备所有设施整体换新,这是个不大不小的订单,星晖在羊城的分公司预备投标。 夏蝉手指发颤,打字总出错,回删多次,才终于将一句完整的话打出来:贺启华好像把你们投标的价格告诉给你们对手了,具体是谁我不清楚。 贺槐生回复:你怎么知道的? 夏蝉回答:我给他送文件,在门口听见他跟人打电话。 等了很久,贺槐生才又回复:知道了。你当做没听见,保护好自己。 夏蝉深深呼吸,又问贺槐生:贺启华为什么这么做?即便是子公司,要能投标成功,也是星晖整体受益。 贺槐生答:订单算不上多大,贺启华要拿去做顺水人情。 夏蝉问:向谁? 片刻,她又赶紧说:别告诉我。 这里面水一定比她想象得更深,兴许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第27节 贺槐生回复:好。 夏蝉犹自惶惶不定,她现在和贺槐生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她说:那你忙吧,我去吃晚饭了。 贺槐生很快回复:以后按时吃饭。 夏蝉盯着最后一句话看了许久,把方才的聊天记录都删除了。 夏蝉在羊城又待了两天,随贺启华回到崇城。 平日工作无甚变化,只是夏蝉一直留了个心眼,在持续关注贺槐生投标那事。 九月下旬,招标会结束,结果出来,中标的不是星晖,是同在羊城的一家刚刚成立不到三年的公司。 为此,一时又有人对贺槐生议论纷纷,说他这人暗弱无能,捏着星晖几十年的基业,连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公司都拼不过。 夏蝉知道真相,不免替贺槐生叫屈。 然而,她不明白的是,贺槐生既然知道贺启华在暗中使坏,为什么还是仍由投标失败? 她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然而等了两天也没等到回复。 周一晨会开始前,夏蝉正在检查资料,贺启华将她叫去办公室。 夏蝉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面上倒仍是波澜不兴。 贺启华手边放了一叠资料,夏蝉抬眼往上面瞟了瞟,似乎是自己的履历。 贺启华翻开来,似看非看,“这半年多,你工作做得不错。” 夏蝉说:“贺总过奖了,我才刚刚摸到门道,需要学习的还很多。” “不用谦虚。”贺启华把资料合上了,“公关部刚走了个人,想从秘书室调一个过去,你有没有意向?” 夏蝉略作思考,“我对公关工作接触得少,不一定能胜任。” “你学习能力还不错。” 夏蝉摸不准贺启华到底是真想替她换岗,还是在委婉打听她的职业规划,想了想,便说:“贺总,我暂时不想去公关部。” 贺启华看她一眼,“怎么说?” “任何一个工作,做一年以上才能真正学到知识。我自认为还没吃透现在的工作,不想这么囫囵吞枣,还想跟在您身边再历练一段时间。如果那时候公关部再有需求,我服从公司调派。” 贺启华一时没说话,过了许久,一挥手吩咐夏蝉下去。 自这儿之后,夏蝉一直在等上面通知。 她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真要去公关部,也不是不好,总比待在贺启华身边提心吊胆的强。 最终结果出来,夏蝉并没有被调去公关部,秘书室做调整,她被纳进了一秘的队伍。 这意味着以后再不用做整理资料的琐事,可以开始跟进重要项目。 夏蝉渐渐觉出味来,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却不知是真是假。 找不到人求证,这想法憋在心里格外的脑心挠肺。 这天下班,她没忍不住,又给贺槐生发了条微信:忙不忙? 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复。 连着两条信息石沉大海,夏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索性也懒得理他,将手机丢在一旁,专心开车。 快要到家门口时,听见手机震了一下。 她急忙踩刹车,捞起手机一看,贺槐生的回复:在医院,刚没看到信息。 夏蝉心里一咯噔,忙问他:生病了。 贺槐生回复:不是……兽医院。 夏蝉乐了:你得了什么病,人类的药石已经都已经无效了吗? 过了片刻,没有回复,夏蝉心想,自己这玩笑开太重了?贺槐生不像这么开不起玩笑的人啊。 正犹豫要不要道歉,贺槐生问:你在哪儿? 夏蝉回复:马上到家。 贺槐生:过来接我一程。 夏蝉一怔,问他:你在崇城? 贺槐生:不是说了吗,我这个月回来。 顿了顿,夏蝉回复: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 贺槐生没接这茬,直接报了地址,压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夏蝉犹豫片刻,还是打起方向盘,转弯朝兽医院驶去。 到那儿,贺槐生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只笼子。 夏蝉下了车,走过去弯腰往笼子里瞅了一眼,是只黑色的,中华田园狸花猫。 夏蝉问他:“你还养猫啊?” “贺芩……寄来的。” “这猫咬人吗?”夏蝉从他手里把笼子接过来,打开笼门,伸手顺着猫脑袋到鼻根处摸了几圈,猫立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夏蝉把猫从笼子里抱出来,“它叫什么名字?” 贺槐生顿了顿,十分勉强地回答:“……糖糖。” “这名字不好,”猫被抱了一会儿,不耐烦了,夏蝉把它放回笼子,“这样吧,改个名。” “什么?” 夏蝉起身,冲他一笑,“富贵。” 贺槐生:“……” 夏蝉丝毫不顾贺槐生是否抗议,把笼子拎起来往车上走,“富贵,姐姐送你回家。” ☆、第24章 心怀鬼胎(04) 夏蝉把笼子放在副驾上,自己绕去驾驶座上。结果屁股还没坐稳,便看见贺槐生拉开副驾门把笼子拎出来扔到后座上去了。 贺槐生自己坐上副驾,关上门,整了整衣服,吩咐夏蝉:“走。” 夏蝉:“……” 贺槐生又说:“槐荫路。” “……”夏蝉不乐意了,“一分钱工资都不给我开,还要我给你兼职司机。” 话虽这么说,还是发动车子,一拐弯往槐荫路开去。 到了槐荫路,申姨出来迎接。 夏蝉送到便打算走,申姨忙说:“夏小姐吃过晚饭再走吧。” 夏蝉笑说:“不了,我回家吃。” 贺槐生却伸手将她手里车钥匙一抢,一把揣进兜里,“吃了再走。” 夏蝉瞪他一眼,然而碍于申姨在场不好说什么,这人真是越来越讲不通道理。 进去才发现申雪霏也在家,正开着电脑坐在餐厅的桌子旁边。她走过来同贺槐生和夏蝉打了个招呼,指着沙发对笑说:“夏小姐请坐。” 申姨端了两杯热茶过来,夏蝉道了声谢,在沙发上坐下。 这边,申雪霏冲着贺槐生打了一阵手语,贺槐生点了点头,将手里提的笼子搁在地板上,同申雪霏一道往餐厅去了。 申雪霏在电脑前坐下,贺槐生站在她身后,看着电脑屏幕。看了片刻,贺槐生便用手语同申雪霏交流起来。 夏蝉瞧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在沙发上枯坐半晌,蹲下\\身,将猫笼打开。 猫被关得太久了,脾气有些不好,夏蝉抱在怀里,给它顺了会儿毛。 兴许是她怀里热乎,猫任由她抱着,难得没挣扎。 过了半晌,申姨从厨房出来,往客厅里瞟了一眼,说道:“雪霏,你们有话出来客厅说啊,怎么把客人一个人晾着。” 申雪霏应了一声:“好!” 片刻,申雪霏便同贺槐生走过来,面带笑意地同夏蝉道歉:“不好意思夏小姐,研究遇到一个难题,跟槐生聊起来就忘了……”她目光移到夏蝉怀里的猫上,“这是……” “哦,”夏蝉瞥了贺槐生一眼,“是贺总妹妹寄来的。” 申雪霏忙走到她跟前,“能给我抱会儿吗?” 夏蝉将猫递给她。 申雪霏摸了一会儿,猫挣扎几下,跳下地。 申雪霏看向贺槐生,“这猫叫什么名字?” 夏蝉抢在贺槐生前面回答:“糖糖。” “是只母猫?” 夏蝉没说话。 贺槐生点了点头,向她打了一阵手语。 申雪霏说:“我没意见,只是我白天不在家,我妈在家时间多些,我问问她的意思。” 申雪霏往厨房去了。 贺槐生在夏蝉对面坐下,抬眼看她。 夏蝉神情平淡。 片刻,申雪霏从厨房回来,“我妈说可以。就是从来没养过,怕养不好。” 贺槐生微微点了点头,又同她用手语交流起来。 夏蝉看不懂,索性从包里摸出手机来玩。 第28节 玩了一会儿,似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她腿。夏蝉低头一看,是不知道去哪儿游荡了一圈的猫。 猫毫不客气,跳上沙发,直接往夏蝉腿上一蜷。 夏蝉心里陡然好受了点儿,伸手轻轻抚摸着猫脑袋。猫很受用,不一会儿便闭上眼睛,喉咙里咕噜咕噜。 申雪霏看见,笑说:“糖糖好像很喜欢夏小姐。” 夏蝉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申雪霏又问:“夏小姐以前养过猫?” “养过。” 申雪霏看向贺槐生,“不如拜托夏小姐帮忙养几天?我妈腿脚不方便,又没经验,怕给小芩养坏了。” 贺槐生看向夏蝉。 夏蝉淡淡说:“我家地方小,猫待着拘束。” 气氛微妙有几分凝滞,申雪霏笑了笑,“那还是放在这儿吧。” 不一会儿,晚饭开席。 夏蝉只开始同申姨寒暄几句,便几乎没再说话。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申雪霏去帮申姨洗碗,申姨拖着脚送贺槐生和夏蝉出门。 贺槐生见申姨走路如此困难,想了想,还是回屋里,把猫装进笼子又提出来了。 夏蝉走在前面,一路沉默。 走出去一阵,贺槐生忽出声喊她:“……夏蝉。” 夏蝉停住脚步。 贺槐生走到她跟前,费力地说:“猫……能不能……” “多久?” “两周。” 夏蝉伸手将笼子提过来,“两周后,你要不是不它接走,我直接把它扔 到大街上去。” 也不管贺槐生是不是看清楚她说的话,她拎着笼子,飞快往巷口走去。 到了车前面,她向贺槐生伸出手。 贺槐生看着她。 夏蝉蹙眉,“钥匙!” 贺槐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她。 夏蝉把车解了锁,正打算上车,忽看见前面停了辆熟悉的车——贺槐生那辆许久没见的雷克萨斯。 “丁先生来接你?” 话音刚落,那驾驶座车门打开,傅如玉从上面跳下来。 夏蝉拧眉,心里一股火气横冲直撞,二话不说,拉开车门上了车。 贺槐生急忙喊她:“夏蝉……” 夏蝉把猫笼子往副驾上一扔,只当是没听见,发动车子,一打方向盘,绕过前面那车,踩油门驶远了。 后视镜里,贺槐生和傅如玉的身影逐渐变成了一个点儿。 开出去好远,心里仍然觉得气不过。 这人可真有意思,有人来接,还非得麻烦她多跑一趟。 车快开到家门口,她才想起来自己车上还有个□□烦,一时更加恼火。 挣扎半天,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调转方向,去买猫砂、猫粮等玩意儿。她也不知道这猫平时吃的什么,但既然是贺芩在养,肯定差不了,最后几个进口猫罐头买下去,钱包立时瘪了一半,越发觉得肉疼。 拎回家后,周兰当然不乐意,非要把笼子扔出去。 夏蝉正在气头上,跟她吵了一架,最后拎着笼子回到自己房间,砰一下摔上门。 她坐在那儿生了半天的闷气,听见猫“喵喵”直叫,才想起来替它把笼子打开。 夏蝉把猫砂搁在阳台上,又在卧室地上铺了张毛茸茸的毯子,向猫约法三章:“以后就给我睡这儿,不许出卧室,要是敢随便挠东西,就给我滚去睡大街!” 猫翘着尾巴,肉垫从她拖鞋上踩过去。 夏蝉:“……” 夏蝉起身去拿了个猫罐头拆开,猫闻到味儿立刻凑过来,夏蝉不给它,“还有,你以后不叫糖糖,叫富贵,知道了吗?” 猫一劲儿地往罐头前凑。 夏蝉把手举高,“富贵,听到了吗?” 猫“喵”了一声。 夏蝉终于满意了,把罐头放到地上。 富贵吃了两口,抬起头来冲她“喵”了几声。 夏蝉轻哼一声,“你倒是有良心多了。” 夏蝉身上一股猫味儿,起身找衣服洗澡。洗完正坐在床上吹头发,感觉腿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振动,伸手一摸,原来自己坐在手机上了。 打开手机一看,很多条信息,全是贺槐生发来的。 先是解释他本来中午就吩咐了丁永贵晚上七点去槐荫路接他,结果跟她碰面之后,忘了跟丁永贵取消这事儿;丁永贵临时有事,又把这个差事临时托付给了傅如玉。 然后又解释今后两周还得频繁在两个地方往返,把猫单独放在家里不合适,带来带去又不方便,所以打算先放在申姨那儿…… 夏蝉看完了,手指停在屏幕上半晌,还是什么也没回复。 仍旧锁了屏幕,放到一边,继续吹头发。 手机又振了一下,夏蝉当没听见,待头发吹到七八分干的时候,才又拿起来。 一看,贺槐生说:在你楼下,你下来。 夏蝉盯着这句话看了半晌,回复道:睡了。 贺槐生说:你别生气。 夏蝉想,她生什么气,生哪门子气。 人家不过是把她当个顺手的工具,间谍、司机、铲屎官,偶尔还得发挥她“秘书”的本职工作,陪他调*。 就她傻逼兮兮,以为他这人毕竟是个聋子,毕竟诸多事情都不方便…… 夏蝉没回复,那边也没再说什么。 至于贺槐生是不是真来她家楼下了,她没去看,也不清楚。 这之后,一晃两周过去。 富贵在夏蝉家里适应得挺好,能吃能喝,除了夜半三更时常跳她床上,一脚踩得她几乎魂飞魄散之外,这小东西还是显得十分善解人意。 当时约定把猫接回去的时间也到了,然而贺槐生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夏蝉斟酌半晌,发了条信息。 贺槐生很快回复:后天回崇,到时来接。 夏蝉瞅了正在那儿抓绒毯的富贵一眼,一把将它薅起来,富贵“喵喵”叫了两声,扭身要跳下去,夏蝉使劲抓着它,把它脑袋扳过来,“富贵,后天就你给我滚蛋,咱俩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当天,夏蝉下班以后,回家把富贵装进笼子里,放到车上,到约定地方去见贺槐生。 远远地便看见他站在车边,正在抽烟。 夏蝉稍稍松了油门,车速慢下来,她盯着他,慢慢地开过去。 贺槐生抬起头来。 夏蝉跟他对视一眼,缓缓移开目光,把车停下。 两周没见,他似乎比上回碰面要憔悴些,大约是累的。 夏蝉也没多废话,把笼子提下来,递给他。 贺槐生瞟了一眼,伸手接过,放在脚边。 夏蝉站了一会儿,“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贺槐生抬眼看她。 夏蝉轻轻咬了咬唇,转身拉开车门。 便觉一股烟味儿飘过来,一双手臂从她背后环过来,搂着她的腰,往后紧紧一抱。 ☆、第25章 心怀鬼胎(05) 夏蝉几乎没有犹豫,在他贺槐生抱上来时便使劲一挣,转身将他猛地一推。 贺槐生趔趄一下站定,看着她。 夏蝉自知有些反应过激,然而再这么下去,真就会没完没了了。 她抬眼看他,心里一时转过万千个念头,好的歹的,在之前都已经想透了,最终还是没法放任自己随心意做抉择。 她张了张口,哑声说:“……就这样吧。” 她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女人,难免有虚荣寂寞、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可这些哪一样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贺槐生目光沉沉,一时瞧不出什么情绪。 他看她半晌,弯腰把放在地上的笼子提起来,朝着自己的车去了。 夏蝉再不看他,叹了声气,拉开车门上了车。 · 一过十月中旬,崇城便开始阴雨绵绵,变天时夏蝉一不小心感冒了,整个人便也跟这天气一样,阴冷潮湿,提不起一点儿劲。 周休恰逢刘宝娜过生日,夏蝉打起精神过去参加派对。 第29节 小姑娘爱热闹,男男女女的请了一大堆,夏蝉夹在中间越发觉得自己不合时宜,好在还有个与她一样不合时宜的陈艾佳,两人凑堆,避开了热闹,聊会儿八卦。 仍旧是酒店那些蜚短流长,夏蝉如今离开了那环境,再回头去看,颇觉得没意思。 陈艾佳瞧她情绪怏怏,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事,喝了感冒药,有点儿犯困。” “那要不你先回去?” 夏蝉摇头,“才来没多久,再坐会儿吧,不然显得不给宝娜面子。” 陈艾佳笑说:“跟他们年轻人玩不到一块儿去。” 没过多久,刘宝娜跟她朋友们又打算开始跳舞,舞曲一放,夏蝉脑中轰隆作响,实在受不了,便跟宝娜打招呼说要走。 陈艾佳也待不住,便跟着夏蝉一道走了。 出去一看,时间还早,两人找了家甜品店,打算吃点儿东西再回去。 夏蝉点了个热巧克力,捧着慢慢喝。 陈艾佳问她在公司遇没遇到合适的人。 “没有,工作忙,暂时也没那个心思。” 两人一时没说话,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片刻,陈艾佳笑说:“话说,最近宝娜跟你们公司那个什么章鱼走得很近,你知道么?” “张彧?” 自上半年组织过过酒会之后,夏蝉跟张彧再没别的合作,公司里秘书室和公关部隔了好几层楼,平日里能碰到的机会也少,这会儿陈艾佳突然提起,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夏蝉惊讶,“他俩怎么认识的?” “你们星晖的公关部跟凯泽合作机会多,张彧之后又来过几次,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夏蝉想了想,这俩性格都傻乎乎的,凑一对倒也合适,便问:“那今天怎么没看见张彧过来。” “估计是加班吧。” 陈艾佳不免感叹,“还是年轻人有效率,不像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做什么事儿都瞻前顾后裹足不前。” 夏蝉深以为然,笑了笑说:“你比我好,我要是能有你一半洒脱就好了。” 陈艾佳耸了耸肩,“不痛不痒的事,我当然洒脱。这就跟玩火一样,真要烧到手了,谁还能洒脱得起来。” 夏蝉瞥她一眼,“什么事儿烧到你手了?” 陈艾佳忙说:“哎,我就是打个比方。” 夏蝉沉浸于自己的心事,一时没说话。 陈艾佳瞧她一眼,“你怎么像有心事?在贺启华跟前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了?” 夏蝉回过神来,忙说:“没……就有点累,下周还要去鹏城出差。” 陈艾佳问:“你在星晖,知道如玉近况么?” 夏蝉愣了一下,“哦……不大了解,她跟着贺槐生,多半时间应该都在羊城。” 陈艾佳叹了声气。 夏蝉觉得这声叹息很是复杂,似是包含了千头万绪。 吃完东西,两人离开甜品店。 夏蝉提议送陈艾佳回去,陈艾佳说:“不用,一会儿有朋友过来接我,你自己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夏蝉便也不坚持,自己上了车。 刚驶出去没多远,忽觉后视镜里车灯一闪。 夏蝉松了油门放慢车速,往后面看了一眼,立时一怔。 一辆兰博基尼,红色的,停在了路边。 夏蝉顿觉自己似是窥破了什么秘密,立马踩油门加速,开出去老远,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兰博基尼,还是红色,夏蝉认识的人中没几个开过,如果碰巧就是她上回坐的那辆,贺槐生借来的,那这车的主人…… 夏蝉将陈艾佳方才同自己讲的那通话联系起来,顿觉心惊。 之后夏蝉跟陈艾佳又旁敲侧击几次,每每绕到这话题,她都语焉不详或是避而不谈,夏蝉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然而十月末星晖要在鹏城办家居展销会,夏蝉奉命负责这个项目,忙起来一时再没别的心思操心其他,只得将这事儿暂时按下。 展销会是国际性质的,规格颇高。星晖与当地的经销商合办,多数产品从经销商那儿直接提货,只少数一些从崇城总部直接运送过去。 夏蝉到了鹏城便马不停蹄,带着小组成员考察展区环境,设计布展方案,确定参展商品供应情况。 展会开始前两天,从崇城运送过来的部分展品也抵达鹏城。 夏蝉前去清点展品,结果发现缺了六组产品。 她急忙去电话跟崇城那边的负责人核对,结果得知他们那边所拿的展品目录与夏蝉这里的有所出入,并不是最终版本。一路打听,才知是小组成员发错了目录版本。 夏蝉万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但眼下当然不是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得先把展品凑齐。 夏蝉联系星晖在鹏城所有的经销商,把缺的六组补齐了四组。但有一套沙发和茶几,遍寻鹏城都没有货,次日展会便要开幕,崇城离鹏城1700多公里,再运肯定是来不及了。 小组聚一起,开会商讨对策。 然而讨论了半天,除了把这两组产品从目录上划掉,再没别的办法,但真要这么干,回头他们这一整个组恐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正胶着的时候,夏蝉忽然站起身:“你们接着布展,把那两组产品的位置留出来。” 夏蝉离开会议地点,自己一个人回了房间。 她坐在床上,踌躇半晌,最终从通讯录里把那人翻出来,发了条信息。 没过多久,贺槐生很快回复:稍等。 夏蝉捏住手机,焦灼地等了十五分钟,贺槐生说:有货。 夏蝉向他解释完情况,贺槐生表示马上会安排货车将东西送过来。 羊城和鹏城距离不到两百公里,三四小时便能送达。 夏蝉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向贺槐生道了声谢。 贺槐生回复:不客气。 晚上八点,从羊城来的车抵达会展中心。夏蝉让人帮忙卸了货,赶紧去布展,等全部忙完,确认完毕,已到晚上九点半。 夏蝉没吃晚饭,赶紧趁这时间去外面吃东西。 她随意找了家街边的店子,正坐在那儿吃肠粉,手机振了一下。 贺槐生问她:东西到了吗? 夏蝉急忙回复:到了,都准备妥当了。 贺槐生说:好。 夏蝉盯着屏幕,陡然失去胃口,幽幽地叹了口气。 展会持续三天,夏蝉作为组长,忙得□□乏术。 好在结果不错,确定了好几宗订单,还有几单是国外的。 展会结束,大家都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出发回崇城的日子在后天,夏蝉眼看着没剩下多少扫尾工作,便自发决定给大家放一天假,工作总结待回崇城了再做。 她自己也累,回酒店房间躺了会儿,准备去买点儿东西回来吃。 离酒店不远便有一条小吃街,夏蝉在那儿买了些烧烤和啤酒,拎回酒店。 到了岔路口,便看见酒店前面停了辆黑色的车。 夏蝉心里似有预感,往车尾瞧了一眼,是辆丰田。 她站原地站着,一时踌躇难定。 那车仍旧停着没动,打了几下双闪。 夏蝉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迈步走过去。 后座车窗打开,夏蝉往里看了一眼,确乎就是很有一阵子没见的贺槐生。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最终,贺槐生替她打开车门,自己往里挪了一个位置。 夏蝉定了片刻,躬身坐上去。 司机发动车子,驶离了酒店,夏蝉没问去那儿。 她手里还拎着烧烤和啤酒,啤酒是冰的,这会儿贴着她的穿丝袜的腿,沁得她全身都有些发凉。 片刻,她觉察到贺槐生动了一下,随即,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她忍不住蜷了蜷手指,贺槐生却将她手握得更紧,甚而攥得她都觉得有点儿疼。 谁也没说话,安静的后座车厢里,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最终,夏蝉轻咳一声,“我……烧烤快凉了,你要吃吗?” 贺槐生顿了一下,松开她手。 夏蝉将窗户打开,清冷的风一下灌进来。 她转头看他,把手里袋子递过去。 贺槐生瞧了一眼,没接。 夏蝉便自己拿了罐啤酒出来,拉开喝了一大口,啤机还是冰的,冻得她哆嗦一下。 正这时,贺槐生忽伸手将她手里这罐啤酒接过去。 夏蝉愣了愣。 贺槐生仰头喝酒,吞咽的时候,喉结跟着上下滚动。 片刻,他喝完了,将空掉的啤酒罐一下捏瘪,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哐呲”一声。 要换做以前,夏蝉一定得义正言辞地批评他没有公德心。 第30节 可这会儿,在他沉冷的目光之下,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第26章 心怀鬼胎(06) 僵持片刻,还是夏蝉先扛不住,转头避开了贺槐生的目光。 车厢里气氛丝毫未见缓解,一直持续约莫二十分钟,车开到一个安静的小区,停了下来。 贺槐生从另一侧下了车,夏蝉朝外看了看,这小区似乎是新开的楼盘,泰半还没卖出去,一眼望去,零星几点灯火。 贺槐生在一旁等了片刻,见她还不下车,走过去替她拉开车门。 夏蝉抬头,一眼便对上他的目光,冷冷淡淡,瞧不出是什么情绪。 贺槐生居高临下看着她,“真有骨气,何必……找我?” 他说得费力,然而气势一点不减。 夏蝉紧抿着嘴,没吭声。 她也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儿过于矫情,分明以前有一说一从不这样……这人于她就像深渊,止不住被吸引,却不敢驻足凝视,只敢在一旁张望,时而投一枚石子,聊作试探;可他一旦回响,她却又吓得掉头奔逃。 自己懦弱胆怯,却反过来去生无关人等的气。 夏蝉弯腰,从车里钻出来。 贺槐生退后半步,仍是低头看她。 夏蝉也看着他,心里一时百折千回,最终,她紧咬着牙,伸手,将他手一握。 ——她觉察到贺槐生的手很轻地颤了一下。 夏蝉前进半步,仰头与他对视,“贺槐生,我……” 想了想,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索性什么也不说,扬手将他脖子一勾,踮起脚尖,仰头吻他。 贺槐生静了一瞬,一把掐住她腰,将她往车身一压。 吻就像打仗,两人拿唇齿互作攻城的器械,拼命掠夺对方的呼吸。 夏蝉脚底发软,终究忍不住先一步告饶。 贺槐生却不放过她。 最后,她看着他眼睛,只剩下低语:“去楼上吧,好吗?” 贺槐生便一路搂着她腰,大步地往里走去。 夏蝉跟不上他脚步,总觉得自己是被他一路拖拽着过去。 电梯门合上,他又忍不住低头吻她,两个人都极为动情,颇似热恋中的情侣。 夏蝉放任自己不去多想。 进了屋,贺槐生没开灯,一把摔上门,转身便将她压在门板上。 今日展会,她穿正式套装,掐腰的西服,底下是紧身的包裙。正装于她而言便似铠甲,能在充足的准备之外,再让她平添一分自信。 可这会儿,这些全都成了阻碍。 夏蝉被掐得发疼,紧咬着牙,轻声说:“我得去洗个澡,我身上一股汗味……” 贺槐生不为所动——当然,或许是因为听不见。 她的“铠甲”被拆了个七零八落,一条腿被抬起来,贺槐生往前,就这么挤进去。 夏蝉“嘶”了一声,真疼,可仿佛也不只是疼。 她重心有点儿不稳,便伸出手去抓着墙壁的棱,却恰好打在开关上。这一下打得她手生疼,像是折伤了指骨,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乳白色灯光陡然倾泻而下,将两人照亮。 夏蝉紧咬着后槽牙,看了贺槐生一眼。 他乌发如墨,眉头紧蹙,仿佛也是难受。从锁骨到下巴一段曲线极为利落,分外让人挪不开目光。 夏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 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一撞,让她脑袋里“嗡”的一响。 仿佛真成了打仗,杀伐和疼痛反让人越发狂热,心底生出一股掠夺征战的狠劲。 她看着他,吊梢的眼角都成了武器。 最后,夏蝉攫住最后一点清明,制止了他继续,“……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公寓也和另两处的差不多,只是面积小些,总体约莫只有七十多平米,只有一个卧室。 卧室收拾得十分整洁,空气闻着一股干燥清洁的味道。 贺槐生做好安全措施,起身要去关灯。 夏蝉却将他手一拉,看着他说:“你真要关灯吗?” 贺槐生一顿。 兴许过早目睹父母离婚的惨剧,又见证了周兰的狼狈的下场,夏蝉对于过于亲密的关系,有种天然的不安全感。 而此时此刻,她越发觉得自己就立在深渊边上。 她清楚自己跌下去的下场,做了必输的准备。 夏蝉便就势将他往后一推,自己翻了个身,跨坐在两侧,低头看他。 然而她便停在那儿,看着贺槐生的眼睛,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得看清楚他,起码让他看清楚。 这样过了许久,她终于跪坐起来,而后掌着他腰,慢慢坐下去。 和上回不同。 上回兴许多半只是因为好奇,或者那杯红酒,以及贺槐生所讲的故事让她头脑不清。 可这回她十分清楚,并且决绝。 她掌着舵,而他与她成了纵浪的舟。 浪头撞上礁石,水雾弥天,连同初涨且越发澎湃的渴望,就这样渐渐地漫上来,将两人渐渐淹没…… · 夏蝉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她寻思着回崇城以后,还是得把答应好给周兰买的跑步机下单,自己也得开始锻炼,不然下回又得体力不支——如果有下回的。 空气里带了一阵浑浊的气息,夏蝉莫名觉得十分有安全感,好像跟人分享了一个肮脏的秘密一般。 躺了一会儿,她挣扎着起来。 贺槐生将她一揽,哑声问她:“怎么?” “饿了,我要去吃点东西。” 是真饿了,烧烤一口没吃上,仅存的一点儿体力完全清空,这会儿肚子里咕咕直叫。 顿了一会儿,贺槐生从床上起来,“我去买。” 趁着贺槐生去买东西的时候,夏蝉起身洗了个澡。热水淋下来,她站在浴缸里,轻轻“嘶”了一声,仍觉得有点疼。 洗完澡,夏蝉出来翻了翻贺槐生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件宽大的t恤,就这么套上去。 她把落在门口的提包拿过来,翻出手机,有组员的几条信息,问她后天早上几点、在哪儿集合。夏蝉一一回复过,趴在床上,给贺槐生发信息:帮我买卸妆油,还有干净的内衣裤。 贺槐生回复:多大? 夏蝉发了个吃惊的表情,问:你没摸出来? 那边贺槐生没回复了。 夏蝉笑得差点背过气。 半小时后,贺槐生拎着两只袋子回来了。 夏蝉闻到香味,先把他手里食物抢过来,揭开饭盒盖子一看,红豆元宵、鸡汁汤包还有蟹黄虾饺。 夏蝉正打算吃,又停下来,“我能坐在床上吃吗?你不是处女座吧?” “……”贺槐生看着她,没吭声。 夏蝉见他没反对,也就不客气了,将食盒搁在一旁的柜子上,自己蹲在床上,丝毫不顾形象,大快朵颐。 转头一看,贺槐生在那儿发信息。 夏蝉拍了拍他肩膀,待他转头来看她时,问道:“工作上的事?” 贺槐生摇头。 夏蝉笑了笑,继续吃东西。 很快,所有食物都被她扫荡干净。她自发把垃圾收拾残余垃圾收拾干净,又去浴室卸妆、洗漱。 等结束时,快凌晨了。 贺槐生等她洗完,放下手机,自己去浴室。 夏蝉正坐在床沿上玩手机,忽听见贺槐生手机响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转头瞟了一眼。 一看,那亮起的屏幕上一条微信:哥!生日快乐!恭喜你又老啦! 夏蝉怔了怔,正要细看,屏幕暗下去。 她自己手机上的时间,刚过零点。 夏蝉枯坐片刻,起身朝客厅走去。 她把自己被扔了一地的衣服一件件拾起来穿上,拿上钱包和搁在玄关上的钥匙出门。 周围眼看着没什么商铺,夏蝉用手机导航,在附近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 正在付款,贺槐生发来信息:你回去了? 夏蝉急忙回复:没有,我出来买点东西。 夏蝉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袋,一边飞快往回走,一边说:我马上回来。 第31节 步行十五分钟,夏蝉回到贺槐生的公寓。 她拿钥匙打开门,一抬眼便看见贺槐生穿着家居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夏蝉换了拖鞋进去,捏着纸袋,却有几分踌躇。 贺槐生看着她,不明所以。 此时此刻,夏蝉才觉得自己这行为十分幼稚,就跟刚恋爱的高中女生一样。她记得高中时候,有次过情人节,自己同桌特意亲手给男朋友做了心形巧克力,装在漂亮的盒子里,一粒一粒的,看着倒是颇为精致,可在她看来,织围巾、刻对戒、做巧克力这些事儿,都是一种刻奇式的矫揉造作。 夏蝉踌躇半晌,将纸袋往背后一藏,只说,“那个……今天好像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贺槐生愣了一下。 夏蝉也不想解释很多,拎着纸袋打算将它丢进垃圾桶里。 贺槐生却一下站起来,抓住她手臂,将纸袋抢了过去。 夏蝉没来得及制止,贺槐生已将它打开了。 里面装了块巧克力慕斯,卖相已不大好。 夏蝉颇有些局促。 贺槐生看着她。 夏蝉没说话,只觉得十分窘迫,便转头往卧室走去。 她把身上的套装脱下来,仍旧穿上方才那件t恤,抱着脏衣服出去。 一出门,恰好贺槐生也进来,两人差点儿撞上。 夏蝉停住脚步,见他手里端着两只瓷碟,那慕斯蛋糕已经被切成了两块,一只碟子里装着一块。 贺槐生往她手里递了一只碟子。 夏蝉顿了片刻,接过来,跟着贺槐生,回到客厅里坐下。 两只碟子,紧挨着放在茶几上。 夏蝉看着贺槐生,“……许个愿吧,虽然没有蜡烛。” 贺槐生摇了摇头。 夏蝉说:“那要不我帮你许?” 贺槐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夏蝉便说:“祝你所求都能成功,以后……比现在快乐。” 她看了贺槐生一眼,心想,无论如何,她现在挺快乐。 今朝有酒今朝醉,醉的那一刻,大抵都是快乐的。 ☆、第27章 鬼迷心窍(01) 两人坐在那儿,谁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把蛋糕吃完了。 外面很安静,暗沉的夜,零星灯火仿佛航标,而这儿就是与世隔绝的孤岛。 夏蝉先放了碟子,打开窗户,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外面风冷,她身上这件t恤十分单薄,仅仅站了一会儿手臂上便被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过了一会儿,贺槐生走过来,直接关了窗,将她往怀里一抱。 他怀里是暖的,夏蝉垂眼,靠了一会儿,转头看他:“问你一件事,上回你开的那辆红色的兰博基尼,是不是程子晋的?” 贺槐生点头。 夏蝉猜想得证,颇觉讽刺,不由笑了一声。 贺槐生看着她。 夏蝉并不想解释。 从前她总觉得,她与陈艾佳、傅如玉要比旁人来得理智现实,但在旁人眼里,恐怕她们三人才是既要做服务性行业,又要立标志性建筑,腔调拿得十足,干的都是一样的事,谁也不比谁高贵。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夏蝉也想开了,她不至于傻到要去图“贺太太”的名分,只希望贺槐生早点儿把属于他的夺回来,再兑现那1%股权的承诺。至于其他,好聚好散。 她做了决定,心里反倒轻松。 这会儿吃饱了,又有精神,再看贺槐生,身形挺拔眉目清朗,越看越顺眼,便也没犹豫,踮着脚,主动将唇靠上去。 嘴里还有慕斯的甜味儿,夏蝉便想到了上回过生日,贺槐生在楼下吻她,依稀也是这样的场景…… 夏蝉头枕在扶手上,腰被贺槐生紧紧箍住。他就这样抓着她,时快时慢地滑动,比方才温柔。 夏蝉仰头看他,在这样缓慢但仍然有力的攻伐中,渐渐觉出一些不同的滋味。 心脏仿佛开了一道口子,有点空落落的,往里漏着风。 夏蝉第一次,并不是跟谢星洲。如今回想,那人的面目都十分依稀,只记得是在高二寒假的某一天,外面呼呼刮着风,她躺在宾馆的床上,心里紧张,却装作十分平静。那过程简而言之就只是痛,开始痛,结束时也痛。事后那人仍然不敢置信,问她“你竟然是第一次?”夏蝉便毫不犹豫地跟他分手了。 第二个,就是谢星洲。 想到谢星洲,夏蝉有片刻的晃神。 直到她被恶意地一撞,一霎差点魂飞魄散,方回过神来。一抬眼,恰好对上贺槐生的目光。 贺槐生盯着她:“你在……走神?” 夏蝉心虚,急忙说:“没有没有,我只是在回味……” 还没说完的话,又一下给撞得字不成句。 夏蝉恼火了,“有本事你再试一下……” 贺槐生当然有本事,十分有本事。 渐渐的,夏蝉只觉眼前泛起白雾,耳朵里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到最后只得哀求告饶,然而贺槐生似乎是存心要惩罚她口不择言,翻来覆去地折腾,直到结束,她整个人都似化作了一摊水…… 贺槐生躺了一会儿,坐起身,点了一支烟。 夏蝉也跟着坐起来,一把从他嘴里把烟抢过来,“借我抽一口。” 贺槐生转头看她。 夏蝉咬着滤嘴,吸了一口,缓缓吐了个烟圈。 烟雾缭绕,她眉眼显得分外妩媚,贺槐生从没见过一个女人,抽起烟来这样让人挪不开眼。 说一口就是一口,夏蝉将烟递还给贺槐生。 然而贺槐生没接,掐着她下巴,就这么吻上去。 夏蝉差点给呛着,伸手将他一推。 贺槐生把她手里的烟接过来,“不要了?” “不要了,好不容易戒了,抽多了容易上瘾。” 贺槐生“嗯”了一声,把烟掐了,问她:“困么?” “还好。” “睡吧。” 夏蝉想了想,点了点头。 两人又去洗漱一道,去卧室躺下。 夏蝉紧挨着贺槐生,腰被他轻轻搂着。她没什么睡意,睁着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知所想。 一旦关了灯,两人就再没办法交流。 可此时此刻,夜色沉静,人在黑暗之中,最容易卸下心防。 “贺槐生,”夏蝉轻轻叹了口气,“……我真想跟你聊聊天。” · 夏蝉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听见外面似有沙沙的声音,拉开窗帘一看,下雨了,气温似又降了好几度。 床上没人,夏蝉走到客厅,贺槐生正坐在沙发上给人发信息。 贺槐生似有觉察,抬起头来。 “早上好。” 夏蝉打了个呵欠,走去浴室。 洗漱完毕,贺槐生已经换好了衣服。 夏蝉这才想到自己昨晚上忘了把脏衣服洗掉,这会儿压根没衣服可穿。 正发愁的时候,贺槐生弯腰从沙发旁拎起两只袋子递给她。 夏蝉惊讶,这人未免也太心思缜密了。 再一看袋子上的logo,一件都得花去她半个月的工资。 夏蝉接过袋子,却忍不住叹了声气。 袋子里是针织衫和铅笔裤,还有件米色的薄款风衣。 夏蝉穿上,从卧室出去,问贺槐生:“衣服是你挑的?” 贺槐生点了点头。 夏蝉笑说:“眼光不错,拿多少女伴练出来的?” 贺槐生脸色微微一沉。 夏蝉并不是真想知道,随口问过,便拿起一旁的手机,检查是否有重要信息。 等回复完,夏蝉才又抬头去看贺槐生。 他站在窗边,窗户大敞,雨丝随风飘了进来。 夏蝉静静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她发现,一旦他沉浸于个人的世界,她便很难闯入。 许久,夏蝉给他发了条信息,问鹏城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第32节 贺槐生拿在手里的手机一振,他低头瞥了一眼,转身看她。 夏蝉又问:“你今天有事么?” 贺槐生有些犹豫。 夏蝉心里明了,“生日聚会是吧?没事,我正好还得回酒店把这两天展会的资料整理一下。” 贺槐生便发信息说:一起吃个早饭,我送你回去。 小区外便有一家早餐店,两个人点了一笼汤包,两碗粥,面对面坐着,静静吃完了。 不一会儿,司机开着车过来。 上了车,夏蝉将窗户开了一线,清凉的风从外面灌进来。雨声淅沥,一眼望去,整个鹏城被罩在蒙蒙的雾气之中。 夏蝉转头看着贺槐生,“回羊城要多久?” “三小时。” “哦,那正好能赶上吃午饭。” 贺槐生看着她,“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的飞机。”夏蝉蹙了蹙眉,“这回出这么大纰漏,肯定瞒不住,我还不知道怎么解释从你这儿调来的产品的来历。” 贺槐生顿了顿,“照实写。” 夏蝉一愣。 上回投标那事儿,贺槐生知道贺启华的计划,却还是任由他截胡,除了仍旧维持他一贯的作风之外,恐怕多半是为了不让贺启华对她产生怀疑。 然而这回她要是大喇喇在报告里头写上贺槐生的名字,以贺启华多疑的性格,真能相信她是公事公办? 贺槐生似乎明白她的疑惑,然而也不多解释什么,只说:“听我的,照实写。” “写是没问题,我可不敢保证贺启华会怎么想。” 贺槐生点头。 没多久,车便开到了酒店附近,夏蝉让司机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自己提前下了车。 她手掌着车门,低头看了贺槐生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说:“生日快乐,玩得开心。” 贺槐生点了点头,嘱咐她:“回去……注意安全。” 夏蝉收回目光,将车门关上,再不看他,转身走了。 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他什么时候回崇城。 · 崇城也在下雨,气温比南方更低。夏蝉本就怕冷,也顾不得形象,在车里放了件薄款的羽绒服,每次出公司就换上。 关于展会的说明,她将事故和解决方案原原本本写了出来,只说羊城分公司离鹏城较近,是以临时决定从分公司调货。 报告交上去半小时,夏蝉被叫去办公室。 贺启华先是批评展会小组办事不周,同时又表扬她危机处理能力还算不错,最后,话锋一转,问她怎么联系上分公司的。 夏蝉不疾不徐道:“不知道贺总是否记得上回产品研讨会上,代贺顾问发言的傅助理?我跟她同在凯泽工作过。” 贺启华沉默片刻,忽问:“会不会打高尔夫?” 夏蝉踌躇,老实回答,“不会。” 贺启华从抽屉里拿出张卡递给她,“三个月时间,能练会吗?” 夏蝉忙说“能”,接过卡,也没来得及细看,只瞟见“高尔夫俱乐部”几个字。 临近年关,公司事务越繁忙,夏蝉平日还要趁着天晴的日子,见缝插针去球场练球。 夏蝉忙得脚不沾地,周兰却在这关键时刻来给她添乱。周兰急于用钱,一时动起了歪心思,自己找人比照珠宝店的样式仿制假货,打算把人家店里的真货给掉包出来。 她最初找独立的小店下手,还真让她成了两次,结果第三次的时候,失手了。 夏蝉赶到派出所,点头哈腰跟店主赔礼道歉,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店主同意私了。 夏蝉一下赔进去俩月工资,气得差点吐血,从派出所出去,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指着周兰就是一顿骂。 周兰理亏,这时候也不敢犟嘴了,垂着头听夏蝉训完,哑着声儿说:“……我真想让他出来。” 夏蝉盯着周兰,胸膛剧烈起伏,“……你倾家荡产救他,他十多年不愿见你,现在听说有机会提前出来,就想到你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把一辈子都赔上去……” 说着说着,她也说不下去了,渐渐住了声,看着周兰身影瑟缩,心里一时生出一股无限的悲凉。 ☆、第28章 鬼迷心窍(02) 回家,冷锅冷灶的,谁也没心思下厨。周兰耷拉着肩膀,在沙发上坐着,似要融进她身后投下的阴影之中。 夏蝉拿出手机叫了两份外卖,自己回卧室,翻箱倒箧。 这房子也是租的,两室一厅,客厅自己辟了一块地当做餐厅。房子采光不好,常年阴暗潮湿,除了睡觉,夏蝉一般都不爱待在房里。就这样不过六十多个平米的破房子,房租也在逐年上涨,怕再过两年,她们就得滚去睡大街了。 夏蝉捏着四五张卡,走回客厅,往周兰跟前一递。 周兰抬眼。 夏蝉冷声说:“就这么多了,随你拿去折腾,今后你这破事,别指望我再替你出一分钱。” 周兰一愣,停了半晌,方缓缓伸手将夏蝉手里的卡接了过来。 “密码是我生日。” 周兰攥着卡,嗫嚅半晌,终是一句话没说。 夏蝉重回到卧室,在床沿上坐着,垂着头,脑袋里一片空白。 直到旁边手机响了一声。 她只当是垃圾短信,是以瞧见屏幕上“平安保险”那几个字时,还真打算直接锁屏,片刻才意识到是贺槐生。许久没联系,她都忘了给他改了这么个备注。 贺槐生说:我回崇城了。 夏蝉回:怎么,要我过来侍寝么? 她自顾自笑了一声,笑过却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贺槐生说:出来,请你吃饭。 夏蝉:我已经点外卖了,明天再说吧。 贺槐生:那你吃了再出来。 夏蝉叹了口气,问他:在哪儿? 她补了个妆,换了身衣服,拿上包出去,立在门口看了看周兰,“一会儿我让外卖直接送上来,你自己吃,我有事出去。” 周兰垂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夏蝉直接去了吃饭的地方,是家独门独院的私家菜馆。为求保险,她还是将车停得有一段距离,自己步行过去。 到包间一看,不止贺槐生,程子晋也在。 夏蝉愣了一下,倒是程子晋,笑着跟她打招呼。 夏蝉有点儿不自在,微微颔首,叫了声:“程总。” “坐。”程子晋指了指贺槐生旁边的位置。 程子晋笑说:“有一阵没见了,夏小姐最近怎么样?” “冬天到了,程总听我名字就知道怎么样。” 程子晋哈哈大笑,“和贺启华共事,是不大轻松。” 夏蝉猜想程子晋和贺槐生应当是私交甚笃,只是摸不准程子晋到底知道多少,今天这饭局又是个什么性质,便只语焉不详地说:“在哪儿工作都不轻松。” 程子晋主动给夏蝉倒了杯茶,“夏小姐别拘谨,本来老贺是要跟你单独吃饭,我正好要跟他说点事儿,也就厚着脸皮过来了。” “你们说完了?” “说完了。” 夏蝉说:“那就好,不然你俩在一旁比划,我一个人怪像电灯泡的。” 程子晋说:“要不你也去学个手语。” “我为什么要学?今后也用不上几回。” 程子晋笑了,瞥了贺槐生一眼。 贺槐生一直微微侧着身,便于看夏蝉的口型,夏蝉这话一说出口,他稍稍顿了顿,神情倒仍是平静。 一会儿,菜端上来。 一边吃菜,程子晋一边说:“你跟老贺的妹妹吃过饭吗?” 夏蝉一顿,“贺小姐来崇城了?” “你不知道?她都快来两个月了,天天缠着我,要我给她在酒店里安排个工作。” 夏蝉在心里算了算,就是她刚把猫还给贺槐生那会儿。都两个月了,但贺槐生从没提起过,陈艾佳也从没跟她提起过。 夏蝉撇下眼,“恐怕我还没这个荣幸。” 程子晋笑说:“你见了她,就一点不想有这个‘荣幸’了。” 夏蝉不知如何回应,总不能当着贺槐生的面,跟着附和说他妹妹的不好。再者,长兄如父,两兄妹父母去世早,相依为命,感情必然很深。 快吃完,程子晋接了个电话,便提前告辞了,临走前笑说下回有机会他再请两人吃饭。 待他走后,夏蝉仍旧不慌不忙地吃菜。 她正在喝汤,便觉贺槐生的手缠上来,在她肩头轻轻一揽。 夏蝉动作一顿,放了调羹,转头看他。 小小的一个包间,顶上的灯笼了层灯罩,那光十分柔和,筛一点下来,照得贺槐生眼睛分外幽深。 夏蝉看着他,心脏莫名颤了一下。 贺槐生凑近,伸出一指轻轻摩挲她柔软的耳垂,哑声问:“……想我吗?” 第33节 夏蝉眼一颤,笑说:“我想不想不知道,你一定是不想我的。” 否则,不会一晃近一个月,连条信息都没有。 贺槐生一顿。 夏蝉笑了笑,主动凑上去,在他唇上点了一下,说:“让我先吃饭。” 外面寒风阵阵,吹卷着落叶。 夏蝉就想到去年第一次见他,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站在门口的灯光下看着贺槐生,问他:“有人来接你吗?” 贺槐生摇头。 “那我送你。” 两人缓缓往前走,夏蝉冻得厉害,缩着脖子,催促两声,“快点走吧。”贺槐生听不见,她没办法,便直接将他手一抓,加快了脚步。 她手在冰窖里冻过一样,贺槐生顿了顿,将自己的大衣解开一半,将她身体一裹。 夏蝉一愣,停了脚步,偏头看他。 贺槐生说:“走吧。” 两人就这样紧贴着,步履匆忙地往前走。路上两道影子,紧紧挨在一起,被路灯拉长,变短,又拉长。 到车上,夏蝉先将暖气打开,又开了灯,几分哆嗦着说:“回金葡园?” 贺槐生摇了摇头,“贺芩……在住。” “那你去哪儿?” 贺槐生犹豫。 “住酒店?凯泽我不敢送你去,要不去槐荫路?” 贺槐生仍旧摇头。 夏蝉笑了,“总不能去我家啊,我妈在呢。” 这话仔细琢磨,有一点让人遐想。 “还是回金葡园吧,你房子那么大,多个人多个猫又不挤。” 贺槐生没吭声。 夏蝉心里微妙地似给羽毛拂了一下,看着他,稍稍往前凑了一分,压低声音问:“还是说……你想要我?” 温热的呼吸,就拂在鼻尖。 贺槐生气息悠长。 夏蝉仍旧笑着,微微上挑的,狐狸似的两只眼里,含着朦胧的笑意,“说,想要吗?” 贺槐生仍没有说话。 夏蝉抬手抓住他衣领,凑上前去,唇在刚要碰到他时,又稍稍退开,紧接着越发笑得促狭,那手一路下滑,最后停在两腿之前。 贺槐生将她手一抓。 夏蝉坐直身体躬身向前,一手从背后将他抱住,被贺槐生抓住的另一手挣了挣,解开他皮带的扣子,伸进去。 她手是冷的,拿冰水冻过一般。 贺槐生闷哼一声,抓住她手腕,“……别闹,在车上。” “你没在车上试过吗?” 贺槐生看着她,“……你试过?” 夏蝉笑了,“我以前车都没有,怎么试?”她手上又用了几分力。 贺槐生呼吸沉沉,将她手抓出来,紧紧箍住,凑过去吻她。 夏蝉趁着换气的间隙,又问他:“想要吗?” 贺槐生不理,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最后,夏蝉就近找了家小旅馆。 贺槐生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从上楼梯时便一直蹙着眉头。 夏蝉觉得好笑,临到门口时,仍旧故意逗他,“要不就送你回去了。” 贺槐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说话。 “滴”的一声,房门打开。 刚一进去,夏蝉便将他往门板上一按,似要报上回的一箭之仇。 贺槐生被她故意的不着章法捏得十分难受,最后忍不住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一扔。 他刚要靠上去,又看了看床单,“……干净吗?” 夏蝉哈哈大笑,“不干净。” 贺槐生脸一黑,把她又从床上拉起来,脱下自己大衣,铺在床单上。 夏蝉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直到被贺槐生一拉,自己在他腿上坐下。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说话,静了一会儿,贺槐生低头,很温柔地吻她。 冬天的衣服,裹了好几层,贺槐生没耐心,直接将她衣服推高,探进去。 那力度总让夏蝉觉得有点轻,心里也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她低声喊他:“贺槐生。” 贺槐生看着她。 “……重一点。” 贺槐生目光一黯。 外面呼呼刮着风,似有暴雪袭来的前兆,里面同样的不平静。 夏蝉从来坦率,尤其这一点上,尤为坦率。 她嗓子喊叫得沙哑,喊他的名字,或者别的,句不成篇……偶尔睁开湿润的眼睛看他,日光灯照得他表情有些疏离冷淡,她每每觉得不安,就抓着他,让他埋得更深。 很久之后,夏蝉喘匀气,抬眼往他大衣上看了一眼,笑说:“你衣服毁了。” 贺槐生毫不在意。 静了一会儿,夏蝉忽然又问:“你还记得你的第一次么?” 贺槐生看他一眼,没吭声。 夏蝉似乎也不真的感兴趣,问过就算了。 安静半晌,忽听贺槐生问:“那你呢?” “我?”夏蝉笑了,看着贺槐生,“你想知道?” 贺槐生顿了顿,摇头。 夏蝉便说,“所以,你不用说,我也不用说,这样很好。” 两个人沉默躺着,听着外面的风声。 夏蝉缩了缩脖子,感觉方才身上升起来的一点儿热度渐渐消退了,便说:“今天真冷。” 贺槐生没有看见她说什么。 夏蝉叹了声气。 最后,夏蝉从床上爬起来,对贺槐生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贺槐生看她,“你……想走吗?” “这里脏兮兮的,你待着也不自在。” 夏蝉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穿起来。 贺槐生顿了顿,起身将夏蝉一搂,扳过她脑袋来,很温柔地吻她,说:“我会在……崇城,直到……过完年。” 夏蝉怔了一下,笑说:“好啊。” 离开旅馆,夏蝉开车,将贺槐生送回金葡园。 他大衣也没带回来,直接扔进街角的垃圾车里了。 下车之后,寒风将他裤筒吹得紧贴小腿,夏蝉看着都觉得冷,便催促他:“快上去吧!” 贺槐生不说话,大步从车头绕到驾驶座这侧,一把拉开门,躬身按着她后脑勺,用力吻她。 最后,微喘了口气,说:“晚安。” 夏蝉说:“晚安。” 夏蝉看着贺槐生转身进去了,才调转车头,离开金葡园。 回去路上,安安静静,她将车载广播打开。 反反复复换了几个频段,都是情歌,夏蝉听得心烦,索性又关上了。 她总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跟人去开房,把人送回去,自己还要一人开车回家。 怎么看,怎么像是跟贺槐生拿错了剧本。 ☆、第29章 鬼迷心窍(03) 雪下了几天,天气越发的冷,周五,陈艾佳约夏蝉下班了去吃自助火锅。 商场几乎人满为患,两人等了许久才等到位。 店里热气腾腾,夏蝉冻坏了,在里面坐了一会儿,方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两人轮流去食材,夏蝉先坐着玩手机。 第34节 最近贺槐生与她私底下联系多了一些,每天都能聊上一阵,但无非就是“吃了吗”“下雪了”“多穿点”这样的话题。 贺槐生虽说这一阵都在崇城,但两人碰面的机会仍然不多。他忙,她也不遑多让。她不想去关心这人究竟在忙什么,平常只要两人都有空,一道吃个饭,聊一会儿天,也就散了。 这会儿,夏蝉回复:在跟陈艾佳吃饭。 贺槐生:我在槐荫路。 夏蝉顿了顿,问:和贺芩一起? 贺槐生:嗯。申姨在包饺子。 夏蝉想了想,回复:哦。我跟艾佳先吃饭,一会儿再聊。 她锁了手机,干坐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陈艾佳端着盘子回来,对夏蝉说:“虾不错,你也拿点儿。” 夏蝉回过神,自己去拿食材。她逛了一圈回来,陈艾佳往她盘里一看,“怎么全是素的,多拿点儿海鲜啊。” “没胃口。” 陈艾佳瞥她一眼,“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天冷,想冬眠。” 陈艾佳笑了。 单人小火锅,等锅底沸腾以后,夏蝉往里面丢了几块年糕。 陈艾佳忽问她:“你见过贺槐生妹妹吗?” 夏蝉神情平淡,“没有,什么样的?” “你没看如玉的朋友圈吗?发过跟她的合影。” 夏蝉愣了愣。 上回贺槐生过生日,她看傅如玉发了生日聚会的照片,一行人围在贺槐生身旁,傅如玉离得最近,脸上带几分矜持的笑意。夏蝉盯着那照片晃了半天的神,喉咙里像是卡了根鱼刺,不上不下,最后干脆把傅如玉的朋友圈给屏蔽了,眼不见为净。 陈艾佳说:“贺小姐现在进凯泽的运营部了。” 夏蝉瞥她一眼,“程子晋给安排的?” 陈艾佳语气淡淡的,“嗯。” 两人对面坐着,各怀心事。 “程子晋跟贺芩关系不错?” “程总跟贺槐生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到读高中,他去国外才跟他们分开。” 夏蝉从锅里夹了一根年糕,隔着腾腾的热气,看了陈艾佳一眼,“以后贺芩就成你上司了。” 这话似是刺到了陈艾佳,她脸上表情一滞,顿了片刻,抬眼看着夏蝉,“你是不是……” 夏蝉也不讳言,“嗯,我知道了。” 一时都没说话,随后陈艾佳笑了一声,“你知道我的事,我也知道你的事,扯平了。” 夏蝉一愣,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跟贺槐生?” “共事那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一提到贺槐生你就恨不得立即跟他撇开关系,越心虚越有鬼。” 夏蝉也跟着笑了,“你说我们这是不是晚节不保?” “你算,我不是,”陈艾佳十分坦荡,“我以前也没说死了一定不找个有钱人,不过没碰到个顺眼的。程子晋这人不错,从不亏待女人。反正我干个几年,也就准备跳槽回老家了,我爸妈身体不好,我老在崇城飘着也不是个事。” “那贺芩知道你跟程子晋的事吗?” “不清楚,知道能怎么样,她不至于往我脸上泼硫酸吧。” 夏蝉笑说:“贺芩应该不是这种人。” “确实不是,小姑娘挺单纯,跟宝娜一样傻乎乎的,所以我有时候看她绕着程子晋转悠,还挺替她心疼,程子晋这人太复杂,不适合她。” “小姑娘都喜欢复杂的。” 陈艾佳不知所谓地笑了一声。 片刻,又问夏蝉:“你跟贺槐生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 陈艾佳看着她,“你跟我不一样,你这样的,表面上看是会玩的人,其实不是。你就适合找个谢星洲这样的男人结婚,踏踏实实过日子。” 夏蝉垂了眼,不置可否,“还提谢星洲做什么?” 陈艾佳问:“我还是不懂,你跟他为什么分手?” 夏蝉顿了一下,问她:“我跟你讲过我家里的事吗?” “讲过一些。” “我妈找的那人,对我其实很不错,那时候还张罗着要送我去国外读书。那人原配没给他生个孩子,他又喜欢小孩,有时候出席一些公众场合,时常也会带着我去……”夏蝉顿了顿,才又接着说,“不巧,谢星洲的上司以前认识那人,有回我去谢星洲公司,被他上司看见……” 陈艾佳忙说:“可这事说到底罪不及子女啊……” 夏蝉看了陈艾佳一眼,“你还没明白吗?那时候我十二三岁,发育得早,个子也比同龄人高,外面都在传言我跟我妈……” “二女侍一夫”“扬州瘦马”……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陈艾佳愣了愣,“……谢星洲相信了?” 夏蝉重拿起筷子,没吭声。 陈艾佳叹了声气。 夏蝉声音沉闷,“谢星洲也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可他不觉得我是能跟他好好过日子的人。” 陈艾佳看着她,“那你跟贺槐生……” 夏蝉半晌不语,“……别说他了。” 陈艾佳便也不再多问,那筷子夹了两只虾,直接放进滚烫的锅里。 那虾还是活的,搁进去时,整个跳了一下,溅起些许热汤。 夏蝉瞧着,眼皮也跟着一跳。 · 吃完饭,夏蝉先将陈艾佳送回去,自己开车回家。 雪天路滑,又逢周五,堵成一片,一眼望去,满满当当的尾灯。 夏蝉开得耐心尽失,只得把手机拿出来打发时间。她想到陈艾佳说的话,从微信通讯录翻出傅如玉,点进她的朋友圈。往下翻了几张,果然看见她跟一个年轻女人的合影。 说是女人都不甚精准,明显就是一个小姑娘,巴掌那么小的脸,眼睛却很大,亮晶晶的。 夏蝉笑了一声,“你跟你哥可一点儿都不像啊。” 正这时,手机一振,小姑娘的哥哥恰巧就发信息过来了:吃完了吗? 夏蝉回复:吃完了。 贺槐生: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夏蝉想了想,回复:在跟艾佳逛街。 贺槐生便问:明天有时间吗? 夏蝉:有。 贺槐生:明天上午我来接你。 第二天,天气仍然糟糕,刚醒就听见外面呼呼刮着风。 夏蝉喊了一声:“妈!雪停了吗?”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人回应。 夏蝉批了件外套,起床上厕所,在屋里逛了一圈,没看见周兰人影。她这一阵老是神出鬼没,夏蝉也习惯了。 正打算睡个回笼觉,手机响起来,贺槐生问她:起床了吗? 夏蝉立马从床上坐起来:你已经来了? 贺槐生:在你楼下。 夏蝉说:你等等,我马上起来。 贺槐生:等多久,十五分钟够吗? 夏蝉:……你在开玩笑。 贺槐生:那我上来等。 夏蝉:……十五分钟够了! 贺槐生:我上来了。 夏蝉怕他是真打算上来,急忙说:别上来,你就等我十五分钟,我马上下来。 贺槐生:我已经上来了。 夏蝉:…… 两分钟后,夏蝉听见敲门声。 她只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服,头发乱七八糟,脸也还没来得及洗,赶紧靸着拖鞋过去给贺槐生开门。 贺槐生往里瞥了一眼,“有人吗?” “你都上来了才问有没有人?要是有呢?” “有……就有吧。” 夏蝉身体挡在门口,“你在走廊里等一等,我马上好。” 贺槐生不理,伸手去扳她肩膀。 “屋里很乱,别进去了,你待着也不自在,回去车上等好吗?” 她手扶着门框,这架势简直像要誓死捍卫领土完整。贺槐生也不好硬碰硬,站了一会儿,忽向前一步,拦腰将她抱起来。 夏蝉手一滑,立马抓不住了,恼火地喊道:“你放我下来!” 第35节 贺槐生就这么扛着她,进了屋。 里面不算太暖和,几个暖气片,像是一幅随时要罢工的样子。 房子很旧,地上是上世纪流行的那种肉粉色的地砖。 夏蝉稍稍有些难堪,挣了一下,贺槐生手一松,她便趁机从他身上下来,在地上站定。 “你……坐一会吧。” 夏蝉指了指沙发,自己去厨房给贺槐生倒水。 家里常年不来客,纸杯早用完了,夏蝉没找到干净的杯子,只好用自己常用的马克杯,给贺槐生泡了杯热茶——茶包还是上回贺槐生给她的。 她端着茶杯出来,放在贺槐生跟前的茶几上,“我去洗个脸,你等一等。” 贺槐生“嗯”了一声。 夏蝉去浴室洗漱完毕,又简单化了个妆,出来却发现贺槐生没在客厅了。 一看,发现他正站在她卧室的阳台上抽烟。 夏蝉卧室很小,虽然收拾得很干净,也难掩逼仄之感。 夏蝉走过去,挨他站着。 贺槐生转头看她。 “外面冷,进去吧。” “我……抽烟。” “进去抽吧,没事。” 贺槐生顿了顿,把烟掐灭了,跟着夏蝉进屋。 贺槐生在床沿上坐着,等着夏蝉收拾东西。 她床很软,床单被罩都是粉色的,跟她这人的感觉十分不搭。床上还放了一个一人高的毛绒熊,把本就不大的床占去了一大半,也不知道她晚上是怎么睡的。 夏蝉收拾好包,看向贺槐生:“走吧。” “再坐会儿。” 夏蝉抿着嘴,没吭声。 她不想他来,总觉得自己平日一副光鲜亮丽张牙舞爪的模样被人戳破,背后是这样的寒碜和尴尬。 贺槐生抬眼,向她招了招手。 夏蝉顿了片刻,有些不甘愿地走过去。 贺槐生拉着她在他腿坐下,手指捋了捋贴在她额上被水打湿的头发,看她片刻,低头轻轻吻她。 这吻十分单纯且温柔,没带任何情.欲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夏蝉才慢慢地回应。 “……夏蝉。” 他退后存许,干燥的唇轻轻摩挲她耳朵,这样低沉地喊了一声。 夏蝉抬眼,“嗯?” “想我吗?” 夏蝉眼一颤,没有吭声,心里却在算,跟他有多久没碰面了。三天,算不上长,也算不上短。 等了很久,贺槐生也没听见回答。 他便推开,伸手替她整了整衣领,“走吧,” 夏蝉沉默点了点头,站起身。 贺槐生看她一眼,说:“戴围巾……外面冷。” 夏蝉便从柜子里翻出一条灰色的围巾,正要缠上,贺槐生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往她脖子上一绕,饶了一圈、两圈…… 夏蝉受不了,费力地从围巾里把嘴露出来:“我要被你憋死了。” 贺槐生动作一顿,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夏蝉被他盯得有些发慌,别开了目光,自己把绕得过紧的围巾又解开,松松垮垮地围了一圈半,而后微微抬了抬眼:“走吧。” 贺槐生停了一瞬,方才迈开脚步。 ☆、第30章 鬼迷心窍(04) 巷子里积雪有些化了,地上让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弄得泥泞不堪。夏蝉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跟在贺槐生身后,走去巷口。车便停在那儿,丁永贵站在车旁,脚下丢着两三根烟蒂。他一见两人出来,自己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车上,夏蝉微微侧着身体与贺槐生说话:“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 夏蝉便也不多问了。 车里暖和,她坐了一会儿,有些热,便将围巾稍稍解开,问贺槐生:“分公司也要办尾牙吧,你不回去么?” “回去,两天。” “哦。”夏蝉不大过问贺槐生生意上的事,她仍是觉得,自己做好本分,知道得越少越好。说句不好听的,以后要是一不小心马失前蹄,真给关进去了,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 半小时后,车开到一个小区。夏蝉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小区叫月牙湾,是“地王”鞠和光开发的楼盘,这儿临近崇西商圈的极好地段,房价少说要三万一平米往上。 夏蝉明白了,狡兔三窟,这又是贺槐生的一个据点。 车开小区,夏蝉随贺槐生下了车,走进一栋大楼,上了电梯。 贺槐生按了个“18”,转头看了夏蝉一眼,“冷吗?” “还好。” 贺槐生没说话,只是伸手又替她捋了捋被风吹散的鬓发。 他指尖有点儿凉,碰到耳廓,夏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不一会儿,十八层到了。 也是单层单户,贺槐生打开门,领着夏蝉进去。 夏蝉立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远比她想想得要空荡。房子只做了硬装,偌大的客厅里,就放了一组沙发。她拉开旁边的鞋柜一看,就两双拖鞋,一大一小,明显是新买的。夏蝉把小的那双拿下来换上,走进去。 厨房里有成套崭新的厨具,许多还没开封,显然也是刚买没多久。拉开冰箱门一看,蛋奶蔬菜,全都在包装盒和保鲜膜里封得整整齐齐。 夏蝉在流理台上发现一台烧水壶,便拆开包装,清洗之后烧上水。 贺槐生走了进来。 夏蝉转身看他,“新房子?” “嗯。” “你不跟贺芩住了?” 贺槐生没说话,缓缓走到她跟前,手伸进衣袋里,片刻,摸出样东西。 他把夏蝉的手拉过来,把那东西放进她掌心。 是把钥匙。 夏蝉蓦地抬头,看向贺槐生:“什么意思?” “你,没事……可以过来。” 夏蝉一怔,片刻后笑了一声,看着贺槐生,半开玩笑道:“你这要金屋藏娇?” 没待贺槐生开口,夏蝉又说:“这里离公司远,我没事也懒得来。”说着,要把钥匙塞回给贺槐生。 贺槐生没接。 “真的用不上,”夏蝉看他一眼,心里一时沉闷闷的,“……你需要我过来,给我发条信息就可以了。” 贺槐生盯着她看了片刻,一言未发,转身走了。 夏蝉攥紧了钥匙,脑袋里有些空。 渐渐的,水壶呼呼想起来,没过几分钟,“哒”的响了一声,烧开了,自己断了电。 夏蝉叹了声气,把钥匙揣进口袋,从碗橱里找出两只杯子,拿开水涮了两下,倒了两杯水,端出厨房。 贺槐生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抬头看她一眼。 夏蝉把玻璃杯轻轻放在他跟前,低声喊他:“贺槐生。” 贺槐生垂着眼,没看见。 夏蝉只好到他身旁坐下,伸手,握住他没拿烟的那只手。 贺槐生顿了一下,转头看她。 夏蝉也看着他,“……你要是不在这儿,我一个人也不想住这么大的房子。” 这话,隐隐有些示好撒娇的意味。贺槐生琢磨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手指紧了紧,反将她手握住。 他讲没抽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看了夏蝉一会儿,凑近吻她。 四周安安静静的,两个人唇齿纠缠,渐而就有了些情热的意思。 自上回在小旅馆之后,两人见面除了吃饭就是聊天,并没有进一步的接触。 室内暖气很足,即便褪了衣服,也并不觉得冷。 但夏蝉今次有些不投入,没一会儿便觉得底下涩得要命,动一动就疼。 贺槐生也觉察到了,盯着她看了片刻,停下退出。 两个人,一人坐着,一人躺着,谁也没说话。 夏蝉叹了声气,自己坐起来,慢慢地又把衣服穿好。 枯坐片刻,夏蝉问贺槐生:“中午去哪儿吃?” “你决定。” 第36节 “要不就在这儿做饭吧,你买的那些菜,再不吃都要坏了。” 贺槐生看着她,点头:“好。” 夏蝉到厨房淘米洗菜,没一会儿,贺槐生也跟着进来了。 夏蝉看他一眼,“你去外面等吧。” 贺槐生“嗯”了一声,却站着没动。 夏蝉便不理他,将洗净的青椒的沥干,装在一个碗里,又拿过解冻的新鲜猪肉,开始切片。 她无端的,又想起以前做饭的事。 以前谢星洲单独租了一个一居室的房子,带一个很小的厨房。她周末闲得无事,会过去帮他做一顿饭。但出租房的抽油烟坏了,每次要做一些重油重辣的菜,一整个屋子都是烟熏火燎的。 她常跟谢星洲开玩笑说:“我既要负责貌美如花,又要负责赚钱养家;还入得厨房,出得厅堂,我怎么觉得我有点儿亏。” 谢星洲便不说话,半晌拉着她手认真地说:“……委屈你了。” 她其实不觉得委屈,真正的委屈是说不出口的那些;譬如后来,谢星洲拿他上司告诉他的谣言,旁敲侧击试探她时,她一句话也没说。 “嘶……” 指尖一阵刺痛,夏蝉急忙一缩手指。 贺槐生赶紧过来,将她手一抓,刀拉了道小口子,有血珠沁出来。 “……没事。”夏蝉抽了抽手,没成。 贺槐生说:“你等等。” 便松开她手,大步走出去。片刻,夏蝉听见大门阖上的声音。 夏蝉将伤口放到凉水下冲洗,水从底下管道里泵上来的,冰冷刺骨,冲了一会儿,兴许已冻麻木,倒不觉得疼了。 约莫十五分钟后,贺槐生拎着一只塑料袋子回来。 他从袋里拿出酒精和创可贴,攥着她发红的手指,拿棉签蘸着酒精,替伤口消毒。 夏蝉疼得吸了口凉气,不禁咬紧了后槽牙。 消完毒,贺槐生揭了个创可贴,替她贴上。 灶上还烧着水,贺槐生将火关了,也不管流理台上铺了一层的食材,拖着夏蝉走出厨房。 她手是冰冷的,贺槐生攥着捂了一会儿,知道渐渐有了点儿热度,才问她:“疼不疼?” 夏蝉笑说:“就一个小伤口,你别这么大惊小怪。” 贺槐生看她一眼,“以后……别做饭了。” “那不是因噎废食么。” 贺槐生看着她,认真又费力地说:“你,不是用来……做饭的。” 夏蝉笑了,“那我是用来做什么的?” 贺槐生却闭嘴不言了。 静了片刻,夏蝉忽说:“我有个初中同学要结婚了。” 贺槐生看着她。 “在美国,还给我发了请柬。” 前几天,夏蝉收到一封邮件,就是她初中曾帮助过的那个女生发来的,说是圣诞假期即将举办婚礼,邀请夏蝉过去,并负责往返机票。女生在信中简要介绍了与自己未婚夫相识相恋的过程,并再次感谢夏蝉当年的帮助,且祝她也能早日收获姻缘,附件是一张她与未婚夫在沙滩上的合影。未婚夫高鼻深目,典型白人的长相,搂着那女生的肩膀,一人露出八颗牙齿,笑得跟牙膏广告一样。 夏蝉从一旁摸过手机,翻出照片给贺槐生看,“你看,她男朋友帅不帅?” 贺槐生:“……” 夏蝉笑嘻嘻地看了贺槐生一眼,“没你帅,好了吗?” 她收起手机,“可惜我去不了。” 贺槐生沉默片刻,忽问她:“想结婚?” 夏蝉愣了一下,继而意识到,贺槐生怕是误会她提起这茬的意思了,便笑说:“不想。结婚有什么好,得替人烧一辈子饭,要是运气不好碰上家暴,或是婆媳关系不和,或是生孩子遇上什么羊水栓塞,一条命都要搭进去。” 夏蝉看着贺槐生,又笑问:“你觉得,我是那种想要结婚之后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女人吗?” 贺槐生目光定在她脸上,没有说话。 夏蝉静了片刻,脸上笑容渐渐地淡了。 她想,即便她是,也不会向贺槐生这样的男人要婚姻。 一时谁都没说话。 直到夏蝉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过一看,陈艾佳的电话。 夏蝉看了贺槐生一眼,起身接起来,“艾佳……” 贺槐生坐着没动,抬头看向走去一旁的夏蝉。 不一会儿,夏蝉挂了电话,赶紧过来拿外套和包,一边解释道:“我得去趟艾佳家里。” 贺槐生也跟着站起身。 夏蝉看他一眼,“你不用去了,我估计得送她去医院,人多眼杂,我怕……” 贺槐生却坚决说道:“我送你。” 两人下楼,径直上车。 夏蝉心里焦急,频频向前张望。 贺槐生将她手抓过来,安抚道:“别着急。” 她手又冷了,这会儿冻得跟冰碴一样,好像怎么捂也捂不热。 ☆、第31章 鬼迷心窍(05) 到了陈艾佳楼下,夏蝉没等车停稳就立即开车跳下去,从楼道进去,直奔五楼。贺槐生紧随其后。 夏蝉敲门,听见里面陈艾佳应了一声,等了半晌,门方才打开。 陈艾佳整个人靠着玄关处的柜子,蜷作一团,整个人筛糠似地发抖,一张脸纸似的煞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落。 夏蝉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搀住,“你怎么样?” 身后响起贺槐生沉着的声音:“送医院。” 夏蝉忙不迭点头,待贺槐生进来扶着陈艾佳,自己进屋去给她拿外套。往里一走,地板上摔了个玻璃杯,水和碎玻璃溅了一地。她顾不得打扫,进屋去给陈艾佳拿上外套和提包。 这边,贺槐生已经二话不说,将陈艾佳背了起来。 贺槐生将陈艾佳放进后座,让夏蝉搀着她,自己去副驾。 丁永贵开车一贯沉稳,这会儿也见缝插针地飚起车速。十五分钟后,到达最近的医院。 一检查,急性阑尾炎,得立即住院准备手术。 陈艾佳挂上点滴,疼痛稍减。夏蝉在床边坐下,避开了贺槐生,凑近低声问陈艾佳:“要不要联系程子晋?” 陈艾佳气若游丝:“联系他做什么。” 夏蝉一时沉默。 丁永贵帮忙办完手续,回到病房。 夏蝉走到贺槐生跟前:“谢谢,你们回去吧,我在这儿陪着艾佳。” 贺槐生面有犹豫。 “医院人多口杂,你在这儿待着,也不方便。” 贺槐生沉吟片刻,嘱咐她:“有事……联系我。” 夏蝉点头,“那我不送你了。” 贺槐生走之后,夏蝉看着躺在床上微微呻。吟的陈艾佳,考虑许久,还是从陈艾佳手机里把程子晋号码翻出来。 夏蝉走到门口,打给程子晋,略有些局促地说:“我是夏蝉……艾佳现在在三医,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那边静了一瞬,过了片刻问道:“艾佳……怎么了?” 夏蝉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犹豫,当即在心里冷笑一声,“阑尾炎。” 程子晋应下,说马上过来。 夏蝉挂了电话,在走廊里站着,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程子晋犹豫什么,莫非以为陈艾佳还能平白无故地给他整出条小生命来? 没过多久,程子晋到医院了。陈艾佳见他进来,微微蹙了蹙眉,似有些不满夏蝉自作主张,但也没说什么。 程子晋在床边坐下,问她:“好些了吗?” 陈艾佳没吭声。 程子晋看向立在一旁的夏蝉:“什么时候手术?” “晚上十点。” 程子晋习惯性地抬腕看了看手表。 陈艾佳睁眼瞥他,声音从齿间虚虚浮浮地飘出来:“你有事就去忙。” 程子晋说:“没什么事。” 陈艾佳便又闭上眼,再不说话。 程子晋看向夏蝉:“夏小姐,我在这儿陪着艾佳,你如果有事,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夏蝉看了陈艾佳一眼,拿起自己的包和外套,“麻烦程总,我晚上再来。” 夏蝉到了医院门口,正在路边打车,便看见前方一辆红色的汽车朝着医院驶来,自旁边路口进去,开进了停车场。夏蝉心里一个咯噔,抬眼远眺,那车依稀便是程子晋的那辆兰博基尼。这会儿程子晋已经在医院了,谁还开着他的车? 夏蝉不敢细想,赶紧又转身回去。 到走廊一看,程子晋正站在门口接电话:“……你先回去,不然小心我告诉你哥……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我公司的一个员工……” 第37节 程子晋不经意抬眼,瞥见夏蝉了,微微一怔。 夏蝉绷着脸,一言未发,径直回了病房。 陈艾佳扭头一看,“……你怎么又回来了?” “没事,我无聊,就在这儿陪你。” 片刻,程子晋打开门,看了看夏蝉:“夏小姐,麻烦你稍微看着艾佳,我下去有点事。” 夏蝉掀了掀眼皮。 陈艾佳瞧出些什么,待程子晋走了,忍着痛问夏蝉:“发生什么事了?” 夏蝉闷着头,没吭声。 陈艾佳蹙着眉头,“谁来了?” 夏蝉知道瞒不住,只得说:“估计是贺芩。” 陈艾佳一时沉默,过了片刻才细声说:“所以让你别喊他过来。” “手术不算个小事,他来了你安心点。” “安得了心吗?堵心差不多——你赶紧走吧,免得波及到你身上。” 夏蝉只说:“你休息吧,别说话了。” 不知等了多久,程子晋才又回来。陈艾佳头冲里面,紧闭着眼,再不看他。 程子晋搬了张椅子,在窗户前面远远地坐着,夏蝉则坐在床边,都没说话,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正这时,夏蝉手机一振,贺槐生发来信息:还在医院?吃饭了吗? 夏蝉回复:在,还没。 贺槐生:你派人过来看着,你先去吃饭。 夏蝉回了个“好”。 半小时后,病房门忽然打开。夏蝉抬头一看,立时怔住——是傅如玉。 傅如玉也是一怔,与夏蝉对视一眼,微微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神色平淡地移开了目光,看向程子晋,打了个招呼:“程总。” 程子晋微微点了点头。 傅如玉走到床边,看了看陈艾佳,踌躇片刻,又看向程子晋,“程总,你们先去吃饭吧,这里有我看着。” 夏蝉没说话,拿上自己的包,走去病房门口。 正要开门,这门自己朝里一开,夏蝉吓了一跳,急忙退后一步,险险避开。 定睛一看,贺芩。 夏蝉一震,还没开口,程子晋已一个箭步过来,“你不是走了吗?” 贺芩气鼓鼓瞪着程子晋,“我才不走,我一定要看看,什么员工这么重要!” 夏蝉看明白了,怕是贺芩过来找人,被程子晋打发掉了,却没真走,结果看见傅如玉也来了医院,便跟在她身后找来病房。 程子晋将她一拦,“贺芩,这在医院,你别胡闹,不然我喊你哥过来。” “你喊呀,看我哥是向着我还是向着我。” 贺芩搡了搡程子晋拦在跟前的手臂,纹丝未动,她也不硬碰硬,躬身从他手臂下一钻,像条鱼似的轻捷灵巧地绕过程子晋,进了病房。 她往病床上扫了一眼,“原来陈主管。” 程子晋跟着进来,“贺芩,下次我再找机会把这顿饭补上,你先回去,别待病房里吵着人休息。” 贺芩瞪他一眼,“你不要觉得我傻。既然你真当陈主管是你我员工,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诚实告诉我?” “……跟你也没多大关系,你非要知道干什么。” “我现在也是运营部的人,员工生病,跟我怎么没关系?” 程子晋语塞,伸手将她一拉,“先走,什么事我回头再说。” “我不走。”贺芩将自己衣袖一扯,退后一步,跟程子晋对峙。 “……夏蝉。” 夏蝉听见陈艾佳喊她,立即走过去俯身问她:“怎么了?” 陈艾佳声音发虚:“麻烦你让他们都走,我不用人陪,一个人待着就行。” 陈艾佳紧咬着牙,一张脸疼得皱成一团。 夏蝉心里不是滋味,这会儿也顾不得贺芩是不是贺槐生妹妹了,直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陈艾佳一挡,“贺小姐,我朋友晚上要做手术,需要静养休息,恐怕不方便见客,请你见谅。” 贺芩看着她,“你是……” “我叫夏蝉。” 贺芩忍不住打量她,“你就是夏蝉?” 夏蝉一怔,不由朝着一旁的傅如玉看了一眼,“嗯,我就是,贺小姐认识我?” 贺槐生大约是不会主动朝贺芩说起她,那便很有可能是傅如玉提起的。 贺芩没答,只看向程子晋,“你跟我走,把话说清楚。” 程子晋有些烦躁,按捺着情绪,“等人手术做完了,回头找个时间,我慢慢跟你说。” “你要在这里陪着她?” 程子晋没说话。 “我从来没听说别的员工生病,你也会陪着做手术。”贺芩红了眼睛。 沉默片刻,夏蝉说:“程总,你和贺小姐先去忙吧,艾佳有我在这里守着。” 程子晋站着没动。 夏蝉心里怒火暗生,颇为后悔把他叫了过来,这时候语气也不大客气了,“程总非要挑这时候跟人吵架吗?” 气氛格外凝滞,一直一言不发的傅如玉走过来,“小芩,先让病人好好休息。”说着,拉过贺芩的手。 贺芩挣了一下,便由她牵了过去。她眼里包了两汪泪水,咬了咬唇,看了陈艾佳和夏蝉一眼。 这眼神分外的复杂,怨恨有之,鄙夷有之。 夏蝉挺直了后背,紧抿着唇。 傅如玉带着贺芩走了,陈艾佳将脸埋进枕头里,闷声说:“程子晋,你也走吧。” 程子晋走过去,将她手一攥,“等你做完手术。” 陈艾佳使劲一挣,声音虚弱,却自带一股狠劲,“让你走,你听不懂人话吗?” 程子晋面色一沉。 僵持片刻,程子晋将她手一放,拂袖走了。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 夏蝉到床边坐下,轻轻唤了一声,“……艾佳。” 陈艾佳忍着痛,冷笑一声,“你说,男人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谁都靠不住。” 夏蝉心有戚戚然。 她今天跟贺芩第一次见面,就把人给得罪了,这事儿要给贺槐生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第32章 对峙(01) 安静很久,陈艾佳似是低低地叹了声气:“你去吃饭。” “没事,”夏蝉脑袋里有些空,“我没胃口。” 她越发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当时只觉得推己及人,如果她生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大约还是希望贺槐生过来看一眼的。 可这时候,她忽然就不确定了。 正如陈艾佳所说,来了又能怎样?男人多是喜欢享乐害怕麻烦,你最好永远娇妍青春,一旦哪天丑陋病困,便避之犹恐不及。 夏蝉在那儿埋头坐了很久,心里越发凉得彻底。 病房外忽传来脚步声。 夏蝉抬眼一看,是去而复返的傅如玉。 傅如玉手里拎着一直塑料袋,看了夏蝉一眼,合上门,走过来将袋子放在床边桌上,“给你和艾佳买的饭。” 等了片刻,她见夏蝉没动,便将袋子里饭盒都拿出来,又拿了双筷子,递到夏蝉手边。 夏蝉瞟了一眼,顿了片刻,方接过来。 傅如玉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我有事先走了。” 夏蝉垂着眼,只当是没有听见。 傅如玉看她一眼,似是无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傍晚,傅如玉又来送了一次饭,仍然是送到,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到晚上十点,傅如玉被推进手术室。 夏蝉在外面等着,收到贺槐生的信息:手术开始了吗? 夏蝉回复:嗯。 贺槐生说:我在路上了。 夏蝉顿了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又回一个“嗯”字。 约莫二十分钟后,贺槐生到了。 夏蝉起身看他,“你来了。” 贺槐生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手一握,又是冰冷的,便攥得紧了一些。 两人面对面站着,没说话。 第38节 片刻,夏蝉哑声唤道:“贺槐生。” 贺槐生目光微沉,抓着她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按。 他手贴在她背上,抱得有些用力。 他大衣上沾了些寒露的气息,就像冬天夜晚常能闻见的,那略带清冷的气味。 一会儿,程子晋也来了。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儿,闷头等着。 阑尾炎手术算是小手术,没等多久就结束了。 夏蝉本想在这儿陪房,然而程子晋坚持要留下来。陈艾佳十分倔强,不让他陪,但这回程子晋比她还倔强。两人僵持一会儿,还是陈艾佳妥协了。 夏蝉嘱咐陈艾佳早些休息,自己跟着贺槐生离开医院。 上了车,夏蝉看了看手机,没有周兰打来的电话。 她反倒有些不放心,给周兰打了一个。 等了半晌,周兰才接起来,不耐烦道:“都十二点了,你现在打什么电话。” 夏蝉说:“我还没回来。” “……我不在家,跟人打麻将。怎么,还要我来接你回去啊?” 夏蝉:“……” 周兰嘟囔两声,“你早点回去睡觉。”便挂了电话。 刚撂下电话,收到坐在身旁的贺槐生发来的信息:跟我去月牙湾。 夏蝉转头看了贺槐生一眼,低头打字,一句“我没心思”还没打完,贺槐生又说:有话跟你说。 夏蝉便把自己没打完的话删除,回道:好。 到那儿,夏蝉烧了壶热水,给贺槐生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自己握着杯子,转头看着贺槐生,“有什么事?” 贺槐生费力地说:“贺芩,今天……” 夏蝉一听见这名字,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她有个习惯,面对紧张的场合,总要挺直后背,好像这样能给她壮几分胆。 贺槐生缓慢地说:“……她,不太成熟……” 断断续续的,夏蝉耐心听着,贺槐生说父母去世时贺芩才六岁多,他作为兄长,自然偏疼一些,没让她受过多少委屈。贺芩从小就依赖程子晋,所以今天才会贸然跟去医院。 最后,他顿了顿,问夏蝉:“……你能不能,问一问,陈艾佳……” 夏蝉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方才听贺槐生陈述,她一直提心吊胆,就怕贺槐生说出这句话。 问什么? 问陈艾佳能不能自己放弃程子晋? 夏蝉紧咬着唇,片刻才冷声开口:“我不会问的。” 贺槐生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愣了一下,起身拉她,“你别……误会……” “不就是想让我问问,艾佳对程子晋是不是真心吗?倒不如问问程子晋是不是真心,对艾佳又是什么想法?”夏蝉心里憋了股气,说得越发快,也不管贺槐生能不能看清,似是生怕慢了,自己又要不争气地把这些话统统吞回肚里,“……反正在你们这样的人眼里,女人就分两种,一种是图你们钱的,另一种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爱上你们的。你觉得艾佳是哪种?” 贺槐生紧抿着唇,渐渐沉了脸色。 夏蝉喘了口气,“你觉得,我又是哪种?”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把最后这句话咀嚼一遍,反倒愣住,心里渐生出些漫无边际的灰败:话说到这个份上,怕是继续不下去了。 她暗暗咬紧牙关,不待贺槐生说话,扭头拎起自己的包,飞快朝大门走去。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似有脚步声追过来,然而丝毫不敢停下,进了电梯,猛按关门按钮。电梯门合上,到了一楼,夏蝉一路飞快走出了小区,拦了辆出租,报上自家地址。 直到月牙湾越来越远,夏蝉方回头看了一眼。 遥遥的,几点灯火,像是孤岛之外的航标。 回到家里,黑灯瞎火,果然没有半个人影。 夏蝉烧水洗了个澡,在床上躺下。 外面很静,仿佛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一样。 · 自那晚不欢而散,夏蝉便没再和贺槐生有任何联系。 陈艾佳出院之后,程子晋又给她批了两周的假,让她好好休养。 星晖在忙着筹备年终酒会,夏蝉时常加班,但每天下班之后仍会抽出些时间去看陈艾佳。 陈艾佳身体渐渐复原,精神却越发颓然。 圣诞节,夏蝉窝在陈艾佳家里,哪儿也没去,陪她看了一晚上的电影。 晚上宿在陈艾佳家里,床临着窗户,便听见外面还有小孩儿奔跑吵闹的声音。 夏蝉开了窗往外看,外面还是灯火璀璨。崇城似就是这样,夜晚永不落幕。 陈艾佳爬过去,裹着被子跪在她身边,“我还记得第一天来崇城,下火车的时候,也是这个点。到处都是霓虹灯,跟白天一样。那时候我就想,自己得在这儿扎稳脚步。你说,我长得漂亮又肯吃苦,还怕没出路吗?” 夏蝉没说话,隐隐猜到陈艾佳要说什么。 果然,沉默片刻,陈艾佳开口:“我今年过年回家之后,就不打算来了。” 夏蝉喉咙陡然一梗。 许久,谁也没说话,只有窗外孩童一阵接一阵的小声。 陈艾佳笑了一声,“我以前总觉得,我这样的人才不会像如玉,把大好的青春全拴在一个人身上,还痴痴念念无怨无悔,我得掌握主动,开心时玩,不开心散……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是不是觉得我早跟程子晋勾搭上了,所以最后才升了主管?其实不是,我跟他在一起,是在那儿之后,而且是他主动来追我的。女人就这点可悲,不管主动被动,最后一头栽进去,下场都是一样。” 陈艾佳顿了顿,“有一回,他背我上楼,我问他重不重,他说,是他背过的最重的米袋,兴许能吃一辈子。” 夏蝉心里有点儿难受,将头抵在她肩上,“上回对不起,我不该把程子晋喊过来,不然或许……” 陈艾佳笑了笑,摇头说:“当时确实有点儿生气,事后想了想,迟早有这么一天。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你这人平时张牙舞爪的,其实很容易心软,还特别不忍心见别人受委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要是生病了,程子晋会不会来看我,可我就不敢打这个电话。所以他来,我还是挺高兴。那天他留在那儿陪床,很认真跟我道歉。我觉得……他好歹还是上了心的,那跟他一场也算值了。” 夏蝉说不出话来。 陈艾佳又说:“我这么会玩的人,最终都玩不过,你这样色厉内荏经验尚浅的美女蛇,就不要硬充千年道行的狐狸精了。” 夏蝉跟着笑了一声。 陈艾佳看着她,分外认真,“我说真的,夏蝉,你赶紧回头,还来得及。” · 人总是物伤其类,之后,夏蝉每每想要主动联系贺槐生,总要想到陈艾佳的忠告,便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一晃到了公司年终酒会。 这回既没有旗袍取巧,也没有人快递礼服,夏蝉只得老老实实去找人借衣服。恰好公关部的张彧认识一个独立设计师,最近正在招模特儿。张彧牵头,夏蝉和那设计师一拍即合。夏蝉答应替人拍一组照片,并且随他参加业内交流酒会,条件就是要借给她一套礼服。 酒会当晚,夏蝉随秘书室的一起,挨个给董事会成员敬酒。 敬到贺启华,夏蝉忽被他叫住名字。 夏蝉站定,看向贺启华。 贺启华指了指自己身旁的董事高建业,“夏蝉,跟高董事喝一杯。” 手边有人递来红酒,夏蝉接过,急忙走到高建业跟前。 高建业与她碰杯,笑问:“贺董说夏秘书会打高尔夫?” 夏蝉忙说:“谈不上会打,刚刚入门。” 高建业笑说:“秘书室的人倒是个个多才多艺。” “高董事谬赞了。” “等开春,夏秘书赏脸跟我去切磋几杆如何?” 夏蝉哪能拒绝,只得应下。 夏蝉满场转悠,累得脚掌发疼,最后趁着去洗手间时,暂时离开会场。 正躲在阳台上偷闲,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夏蝉姐。” 回头一看,是张彧。 夏蝉稍稍打起精神,感谢张彧替她牵头借到礼服。 张彧笑说:“应该的,夏蝉姐帮过我,也帮过宝娜。” 夏蝉笑了笑,“你真跟宝娜在一起了?” 张彧腼腆一笑,“嗯。” “挺好的。” 张彧便说:“宝娜一直让我在公司多帮帮你,还说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宝娜还在手语培训班上课吗?” “在,虽然没几个钱,但是宝娜说,多教会一个人,世界上就能有多一个人走入聋哑人的世界。” 夏蝉笑了,这话,跟公益广告似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张彧有事先进去了。 夏蝉抬眼看了看,外面天空暗沉沉的,风很冷,但没有下雪,好像前段时间都把雪下完了一样。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去年凯泽的酒会,风雪之中,贺槐生替她点烟…… 一想到贺槐生,她忍不住叹了声气,把手机从手包里拿出来,翻了翻以前尚未删除的微信。 羊城分公司也在办尾牙会,他一定在忙。 夏蝉想了想,又翻出傅如玉的朋友圈。 果不其然,第一张便是全体领导的合影。 贺槐生就站在中间,神情平淡。 这人,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十分疏离。 夏蝉盯着他看了片刻,锁上手机,闭了闭眼,重又回到身后的满目繁华之中。 · 第39节 尾牙过后,旧历新年便越发迫近。 今年周兰不知为何,对过年格外的有兴致,大扫除、贴春联、筹办年货……忙得不亦乐乎。夏蝉每回回家都有惊喜,屋里不是多了盆金桔迎春,就是挂了个大红灯笼。 反正只要不去坑蒙拐骗,夏蝉便由着她折腾。 除夕前一天,公司总算放假。 夏蝉开车去火车站送陈艾佳。 该说的话,上回都说完了,夏蝉只嘱咐她保持联系,没事儿来崇城玩。 陈艾佳一一应下。 然而夏蝉心里清楚,陈艾佳真要回去了,以后再来崇城的机怕是少之又少。 她一直将陈艾佳送到检票口,看着她走进去。到安检门,陈艾佳又回头看了一眼,笑着挥了挥手。 夏蝉也跟着抬手,望着她身影穿过安检门,消失于那侧,再看不见。 夏蝉心事重重地开车回家,一进巷子里,便看见周兰正等在楼下。 夏蝉停了车,走过去,“你站在这儿当门神?” 周兰少见的没有跟她杠起来,瞧着她,神情几分犹豫。 夏蝉一看她露出这幅表情,便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又出什么事了?” 周兰急忙摇头,“没……没事儿,我……”她嗫嚅着,总算把话说出来,“……有个人,跟我们一起过年。” “谁?” “王洪韬。” 夏蝉一愣,“你说谁?” “王……王洪韬,你不记得了?就是……” “他从牢里出来了?” 周兰点了点头。 夏蝉过了许久,才把这消息消化了,“什么时候出来的?” “有……快有一个月了。” 怪不得,周兰这阵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在人在哪儿?” “……楼上。” 夏蝉二话不说,径直往里走。 “夏蝉!”周兰上来拉住她,“你别生气!” “你问过我一声吗,说领就领回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周兰拽着她胳膊,“大过年的,他也没地方去……” 夏蝉气得发抖,狠狠一甩手臂,挣开了周兰,飞快跑上楼。 到门口,正要拿钥匙开门,那门一下打开了。 夏蝉下意识退后一步。 门口立着个头发斑白的男人,微驼着背,两颊深陷。 他瞧见夏蝉,鼻翼翕张,半晌从口里嗫嚅出一声:“夏夏……” 夏蝉禁不住紧皱眉头,脑袋里极力搜索这男人入狱以前的模样:意气风华西装革履,说话时都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豪迈劲儿。 她实在没法把眼前这男人同以前的王洪韬联系起来,是以一时半晌没做反应。 周兰已经气喘吁吁地爬上来,一把捏住夏蝉的手,哀声唤道:“夏蝉……” 夏蝉立了许久,心里一时转过万千个念头,最后只无声叹了口气,轻轻挣开了周兰的手,越过王洪韬,走进屋内。 周兰给王洪韬递了个眼神,两人互相怂恿着,慢慢地进了屋。 屋里一下多了个人,夏蝉分外的不适应。 即便只要她一走出自己房门,客厅里的周兰和王洪韬就立即住了声儿,一时静得诡异。 数次之后,夏蝉便干脆不出去了,待在自己卧室,玩电脑。 到吃晚饭时间,周兰过来敲门。 夏蝉应了一声,放下电脑出去。她在桌旁坐下,等了片刻,仍就她一人坐着。回头一看,周兰和王洪韬正坐在那儿,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敢情把她当黄世仁了。 夏蝉面无表情:“还吃不吃饭了?” 周兰得令,立即拉着王洪韬过来了。 吃饭的时候,两人仍是大气儿都不敢喘。 夏蝉也不想跟人说话,默默吃完饭,丢下碗筷又回自己房间了。 到晚上九点,王洪韬走了。 夏蝉从房里出来,见周兰正颓然坐在沙发上。 夏蝉瞥她一眼,“怎么了?” 周兰抬头看她,“……他说你不高兴,明天他不来了。” 夏蝉一下火了,“哦,我还得敲锣打鼓彩衣娱亲才算高兴是吧?他是我什么人我非得笑脸相迎?你把他捞出来,今后什么打算?自己靠打牌赢得那点儿钱养活他?” “他找到事儿了!”周兰忙说,“这点用不着你操心,每个月拿的钱保管比你还多。” 夏蝉将信将疑,“什么工作?又是坑蒙拐骗。” “不是,就……就给人当顾问。”王洪韬语有闪躲。 “给谁当顾问?” 周兰别开目光,“你别问了,反正以后不会花你一分钱。” “你花了多少钱疏通关系?” “五……二十来万吧。” “二十万就够了?那我给你的钱不是还有剩的。” “没,没剩啊。” “怎么没剩?你自己旗袍都卖出去了十多万……” 她见周兰支支吾吾的,越发觉得可疑,又追问:“你找的谁帮忙?” “说了你也不认识!”周兰不耐烦了,从沙发站起来回到屋里。 第二天,不知道周兰用了什么办法,还是把王洪韬又请了过来。 大过年的,夏蝉也不想给自己添堵,自己单独占了个沙发,一边看电视一边用手机跟人聊天,只当是没看见王洪韬这人。 还没到晚上,各个群里就开始热热闹闹地抢红包了,夏蝉抢了一堆,数点一下,数目还不小,就把陈艾佳、刘宝娜和张彧拉进一个群里,发了三个红包。 刘宝娜第一个领的,给夏蝉回了一串的飞吻,“夏蝉姐!你发红包的姿势太帅了!” 夏蝉笑了笑,正要回复,见陈艾佳领了红包,便点她私聊,“过年好玩吗?” 过了半晌,陈艾佳才回复:“……程子晋在我旁边。” 夏蝉瞧着这行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再说一遍?” “……我在劝他回去,回头详细跟你说。” 夏蝉愣了半晌,再点进群里,刘宝娜已经和张彧开始秀恩爱了。 她一时有些意兴阑珊,想了想,没再回复什么。 王洪韬见她关了手机,便逮住机会问她:“夏夏,听说你在星晖工作?” 夏蝉眼也没抬,“嗯。” “待遇怎么样?” “还行。” “上班辛苦吗?” “还行。” 王洪韬讪讪笑了笑,别过头去,没再开口。 夏蝉掀了掀眼皮,看他一眼,“我妈说,你在给人当顾问,什么人?” 王洪韬愣了愣,“……就,就一个公司的老总。” “你过去认识的?” “哦,认识认识,以前生意伙伴,我能出来,也是他帮的忙。” 夏蝉盯着王洪韬。 她不大相信他说的话,要真有什么生意伙伴愿意帮忙,他出事那时候就帮了,哪至于需要周兰四处奔波。 王洪韬有些不自在,从沙发上站起来,打了声招呼,往厨房去了。 夏蝉记挂着这事儿,打算等过完年找个时间去监狱打听打听。她怕周兰又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扯在一起,今后出事了,还要她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晚上吃过饭,微信群里又发一轮红包。夏蝉始终捏着手机,进一会儿群,又退出来,如此反复……后来,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盯着被自己置顶的那个人。 然而那名字像是死了一样,已经很久都没有动静了。 今天过年,他应该和贺芩一起,在槐荫路,申姨那儿。 夏蝉静坐了片刻,忽然从沙发起来,回到自己房间。她摸了摸提包最里面的夹层,摸到那钥匙还在。 她犹豫许久,从衣柜里取出件暖和的羽绒服,拿上包和围巾走出房间。 周兰愣了愣,问道:“大过年的,你去哪儿?” 夏蝉径直往外走,“出去一会儿。” 第40节 “去哪儿?” 夏蝉没说话,关上门。 她一边下楼,一边将外套穿上,又裹上围巾。 外面空气很冷,一眼望去,所有窗户都亮着灯,大街上却车辆寥寥,分外安静。 夏蝉上了车,沿着畅行无阻的街道,一路往月牙湾驶去。 到了十八层,夏蝉掏出钥匙打开门。 开了灯,房里一股久未住人的清冷气息,夏蝉打开鞋柜将拖鞋换上。 她开了窗,给屋内换气,一阵料峭的寒风从窗户里灌进来。 夏蝉将窗户关小了些,只留一道缝,站在窗边。 那风吹得她有些冷,莫名地就很想喝酒。 然而去厨房里逛了一圈,没找到酒,只在冰箱里发现酸奶,只好拿来凑合一下。 夏蝉打开电视,躺在沙发上,自己一个人看春晚。 她放假前一阵接连加班,一直没休息好,这会儿室内暖气充足,渐渐地眼皮就开始打架。 等她睡了一觉醒来,春晚都已经放完了。 她赶紧去摸包里的手机,七八个未接来电,周兰打来的;短信若干,谁的都有。 再一打开微信,铺天盖地的新信息。 而在最顶上,那人备注下出现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第33章 对峙(02) 夏蝉觉得自己心态很矛盾,贺槐生没发信息的时候,她盼望他发,好证明自己还有那么一点儿值得他惦念,可他真发了,她又觉得,还是不发的好。 她是实实在在看不透这人,也越发看不清自己。 她克制不住患得患失,他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要放在天平上去反复掂量,结果不管怎么掂量,离她心理的预期还差上一大截。好像偏了方向的一艘船,得打满舵才能驶回正途,可打来打去,就差那么一口气。 最后,她斟酌半晌,也只给他回了“新年快乐”。 等了等,那边没再说什么。 夏蝉便将东西收拾好,离开房间,待到要走的时候,她又停下来,掏出包里钥匙,轻轻放在茶几上。 她环视四周,关了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关上大门。 外面在放烟花,一声声炸开,将天空照得透亮。 夏蝉开着车,慢慢往回驶,经过一个路口,她犹豫片刻,转了个向。 槐荫路静悄悄的,两旁光秃秃的枝桠从墙内伸出来,跟夏蝉第一次过来时一模一样。 她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仍觉得脸暴露在寒风中,被吹得失去了知觉。 走了一阵,她到了那栋小楼前,正要透过栅栏门往里探看,便看见里面一楼的门打开,笑声和脚步声一道传去。 夏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飞快跑到一旁的树影下躲着。 没一会儿,栅栏门打开了,响起贺芩和申雪霏的笑声。 树下到门口,不过四五米的距离。 他们在聊什么,她全没听见,只死死盯着立在申雪霏身后的那人。 他穿了件烟灰色的大衣,门口的灯光照得边缘泛出些暖色,只是侧脸的轮廓仍旧让人觉得硬朗,无法靠近。 片刻,一行人离开栅栏门,走出几步,渐渐看不见了。 夏蝉不由松了口气。 正要从树下出去,搁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夏蝉吓得心脏骤停,急忙摸出来掐断了。与此同时,便听见前方贺芩问:“谁手机响了?”静了一会儿,申雪霏说:“没有谁啊。” 贺芩又说:“可能我听错了。” 夏蝉紧紧捏着手机,盯着他们一行人拖在地上的影子。 顿了片刻,其他几道影子都动了,还剩下最后一道,最长的。 那影子一动不动,片刻,朝着这边走了两步。 夏蝉一颗心脏悬在嗓子眼,看着那影子近了一步,又近一步,走回到了栅栏门前。 他抬眼,四下张望。 夏蝉盯着灯光那人的脸,死死地屏住呼吸,心里渐渐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你发现我,我就再也不躲了。 · 初五,夏蝉践行之前的承诺,去给借她礼服的设计师当模特。 设计师叫孙家泽,说话语调缓慢清晰,听起来有股极其儒雅的味道。 孙家泽设计、摄影一手包办。趁他去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夏蝉打量了一下他的工作室,四面墙上都挂着大幅的照片,全是黑白人像。 她发现孙家泽很喜欢拍人的眼睛,十余幅作品,每一双眼都充满故事。 不一会儿,孙家泽的助理过来请夏蝉换衣服。 夏蝉随着助理进了化妆间,便看见正中架子上挂了七八套衣服。 夏蝉问:“我都要穿吗?” “要的,这是一个系列。” 夏蝉坐了一会儿,便有人过来给她化妆。 化完往镜子里一看,烟熏红唇,眼角让人修饰得越发上扬。 夏蝉换了第一套衣服,在助理带领下走进拍摄间。 孙家泽正在调试镜头,见夏蝉出来,笑说:“请过来,我试试打光行不行。” 夏蝉走到他指定的地方,有些拘谨地站着。 孙家泽“咔嚓”按了几下,自己往取景框里看了看效果,又重新去调整两边的反光板。 调好,孙家泽开始指挥夏蝉。 夏蝉面无表情,照着孙家泽的指示硬把姿势摆了出来。 孙家泽拍了几张,不满意,但丝毫不见不耐烦,十分细致地引导夏蝉:“不用笑,但面部表情再放松一点,看我,好……你很美,不用紧张……” 上午三小时,只拍了两套衣服。 孙家泽一点不着急,说一共给她准备了三天时间,可以慢慢来。 中午,孙家泽请夏蝉在对面的茶餐厅吃简餐。 吃饭时,夏蝉问孙家泽为什么不找专业的模特。 “诚然专业模特表现更专业,但我不太喜欢训练式的表现力。” 夏蝉笑说:“那我就太业余了。” “业余不代表不好,业余有自己的理解方式,常常能给我带来惊喜。我过去曾经多次受到模特表现的启发,迸发出新的灵感。” 下午,重回到摄影间。 这次,孙家泽提出想先给她拍两张人像摄影,他认为夏蝉上午表现过于拘谨,很大一部分原因,还在于对他不信任。 听他这么说,夏蝉越发紧张。 孙家泽安抚她:“没关系,你现在去衣帽间随意配一套衣服。” “需要什么样的?” “随你自己,喜欢的,常穿的,想穿的却一直不敢尝试的。” 夏蝉逛了一圈,换了身衣服出来。 孙家泽正在和助理说话,觉察到摄影间后门打开,抬头看了一眼。 夏蝉换了条齐脚踝的橙红色长裙,上半身套了件墨蓝色的上衣,颈上还裹了一条五彩斑斓带流苏的围巾,又挂了一串珠片项链…… 夏蝉问:“这样穿行吗?” 孙家泽笑说:“行。” 孙家泽让夏蝉站到灯光下,调整镜头,“选一个让你觉得舒适的姿势。” 夏蝉想了想,撩起裙子,在地上坐了下来。 孙家泽也跟着蹲下,说:“就当自拍,你可以随你高兴摆动作。” 夏蝉试了试,仍然有些僵硬。 快门声接连不断,孙家泽问她:“新年过得好吗?” “还行。” “收红包了吗?” “……收了。”王洪韬给的,一千块,非要让她收下。 “你围巾不错,能不能稍微往我这边转一转,让我拍到?” 夏蝉无意识照做。 “夏小姐读书学的什么专业?” “英语。” “出过国吗?” “没有。” 第41节 “……换个姿势,更随意点的。” 夏蝉仍然照做。 孙家泽继续天马行空地提问,全都很好回答,无须犹豫。 渐渐的,问题开始有些难度,孙家泽便让她不要犹豫,快问快答。 “……谈过几个男朋友?” “两个……不,三个,”夏蝉顿了顿,“不是,两个。” “都是读书时谈的?” “是。” “对第一个印象深刻吗?” 夏蝉摇头。 孙家泽围着夏蝉,继续不断地按快门,“为什么搭身上这套衣服?” “……随便搭的。” “你平常这样穿吗?” “不。” “平常穿什么?” “正装比较多。”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选的这套,是你平常想穿却不能穿的?” 夏蝉点头。 “色彩都很艳丽。” “是。” “但你心情很灰暗。” “……是。” “你把自己包得很严实,因为没有安全感?” 夏蝉咬了咬唇。 快门声越发急切。 孙家泽又说:“现在有什么事,让你觉得不安?” 夏蝉一顿。 “继续摆pose。” 夏蝉手指梳进发间,微微低头。 “抬头,看着我。” 夏蝉只得抬头。 “什么事,让你觉得不安?” 夏蝉张口:“……关系。” “什么关系?恋人?” 夏蝉没答。 “回答我。” “是……算是。” “他让你不安?” “是。” 孙家泽换个角度,“回忆今天之前跟他最后一次碰面。” 夏蝉脑袋一下空了。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除夕,凌晨,她立在树影下,盯着贺槐生在栅栏门前的身影。 她想,只要你发现我,我就再也不逃了。 她一颗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心里满是粘黏的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贺芩跑过来,将他手臂一挽。 他最后看了一眼,目光从树影下掠过,就这样转过头去,随贺芩走了。 这是最后一次。 心里似让人捏了一把,酸得她双眼发涨。 她深吸一口气,从地上坐起来,冷声说:“我不拍了。” 孙家泽并未反对,收了镜头笑说:“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夏小姐,我们明天上午接着拍服装。” 夏蝉回到衣帽间,将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脱下来,换回自己的衣服。 她提着包,去化妆间卸妆。 抬头往镜中一看,顿时愣住。 自己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水雾。 仿佛经年的雨水,落在晨雾的森林之中。 ☆、第34章 对峙(03) 第三天,夏蝉拍完了八套衣服。离开工作室前,孙家泽拎过来一个罩着防尘布的相框,“给你拍的人像写真。” 夏蝉问,“就一张吗?” 孙家泽笑说:“好东西一张就够了。” 夏蝉朝伸出手,“谢谢你,孙先生。” 孙家泽将相框立在脚边,与夏蝉握了握手,笑问:“谢我什么?” 夏蝉没答,只说:“你要是干不下去这行了,可以改行当心理咨询师。” 孙家泽哈哈大笑,“我修过一点心理学。” 夏蝉那天最初恼羞成怒,渐渐也就释然了。有些话,对亲近之人不便讲,对陌生人反倒轻易能说出口。 孙家泽叮嘱夏蝉酒会的时间,拎着相框将夏蝉送上车。 · 恢复上班之后,王洪韬时常在家里出入,夏蝉觉得不大方便,寻思着再在公司附近租一套房。 周兰虽说不大愿意夏蝉出去住,但也没怎么反对,只让她找房子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别被中介骗了。 夏蝉很快找好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价格比她心理预期稍稍贵点,但她急着搬出去,很快就跟人签订了合同。请了搬家公司,一趟搬完,自己又跑了几趟宜家,把该买的都买齐了。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汽车后备箱里还放着那么一副照片。 她把相框拎上搂,掀开防尘布一看,愣了一下。 照片是黑白,孙家泽一贯的风格。黑白照片在表现人像时,反倒比彩色更有张力。照片里,她侧着头,五指插在发里,看着镜头,微微上挑的一双眼,眼中含泪,将落未落。那过于浓重艳丽的妆容,与这眼中情绪形成鲜明对比。张扬与怯弱,自信与自卑,明艳与灰白,热烈与哀伤…… 夏蝉不大愿意承认这照片中人是她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认,孙家泽拍得很好。 她把这照片挂在自己卧室里,进进出出的,都能看到,心想,鲁迅先生刻“早”字以立志,她就是挂照片以警醒。 天气渐暖,晴日更多,夏蝉没事就往高尔夫球场跑。 练了这么一段时间,她也开始有些似模似样的,具体成绩不论,起码挥杆的姿势颇像那么回事。 一日,夏蝉总算告别练习场,可以开始正式上发球台了。 她正在休息室里清点装备,便听见身后一道浑厚的声音:“夏秘书。” 夏蝉回头一看,上次尾牙上跟她打招呼的董事高建业。 夏蝉急忙颔首道:“高董事。” 她今日穿了套桃粉色的运动服,戴鸭舌帽束马尾,比平日在办公室里显得有活力。 高建业笑说:“既然碰上了,夏秘书陪我打几杆吧。” 夏蝉这才刚刚摸到点儿门道,自然不敢在他们这些老手跟前班门弄斧,便照实回答。她又不好得罪高建业,便说:“高董事不如先让我再练习几次,下次我再陪您打。” “自己一个人练习出不了成绩,你今天不如跟在我身边,我指点你几招。” 话说到这份上,夏蝉再要拒绝便显得不识抬举了,无法,只得跟着高建业去了发球台。 高建业倒是一点不藏私,从夏蝉的挥杆姿势开始纠正,一上午,他自己反倒一轮都没打完。 中午,高建业想请夏蝉在俱乐部的餐厅吃饭。 夏蝉寻了个借口拒绝了,高建业并不勉强,只说下次碰上,再一块儿打球。 夏蝉越想越不对劲,趁上班给贺启华呈送文件的时候,旁敲侧击道:“贺总,我练球有一段时间了。” 贺启华问:“练得怎么样了?” 夏蝉说:“基本会了。” “那再练练。” 夏蝉几分踌躇。 贺启华问:“还有什么问题?” 夏蝉问:“……不知道贺总让我学打球,具体有什么安排。” 贺启华看着她,“如果夏秘书不能胜任,我不勉强。” 第42节 夏蝉暗自咬了咬牙,只得承认错误摆明态度。 此后,她仍是每周抽一天过去,但再没碰见高建业,倒是在餐厅碰见了鞠和光。 鞠和光似是对她有印象,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 夏蝉觉察到了,急忙上前打招呼,做自我介绍。 鞠和光笑了笑,说:“贺总去年说要与我一道打球,到今年还没践行。” 夏蝉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便问:“不知鞠总下周六可否有时间与贺总会一局?” 鞠和光瞧着她,沉默片刻,笑说:“有时间。” 夏蝉知道贺启华的行程,便打蛇随棍上,将这事儿跟鞠和光定死了。 回头找贺启华一报告,贺启华十分高兴,连赞她办事能力强。 夏蝉便渐渐明白贺启华的用意,怕就是为了让她能“偶遇”鞠和光。 到下周,贺启华便带上夏蝉去赴鞠和光的约。 夏蝉跟在贺启华身边,半天不敢怠慢。贺启华和鞠和光都是商场老油条,两人说的每句话都似暗藏玄机,夏蝉听得云山雾罩,又怕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两人说的每句话都牢记于心。 贺启华和鞠和光打了一上午,一道去餐厅吃饭。 局上,两人比方才放松了些,尤其聊及自家孩子,颇有共鸣。 喝了几盏酒,鞠和光松了松领带,“你儿子好歹凭自己本事申上国外学校了,我儿子连英语都不肯学,想送出去都没办法。培训班、请家教……什么花样没弄过。” 贺启华笑了笑,看向夏蝉,说道:“我这位秘书本科倒是学的英语专业。” 夏蝉没想到自己被点名,立即挺直后背。 鞠和光看了夏蝉一眼,笑说:“贺总身边都是人才。” 夏蝉终于明白贺启华打的是什么算盘,但鞠和光显然也明白了,完全不接他这茬。 贺启华似是有心再推一把,便说:“夏秘书认识不少靠谱的老师,鞠总若有需求,倒是可以请夏秘书帮忙推荐一二。” 鞠和光笑说:“现在请的这个用得还合适,暂时就不麻烦夏小姐了。” 吃完饭,鞠和光下午有事先走了。贺启华也没什么心思了,上车离开俱乐部,临走前嘱咐夏蝉以后每周仍得过来打球,遇到什么人,都得向他汇报。 夏蝉点头应下,待贺启华离开之后,也赶紧上了自己的车。 她掏出手机,回忆贺启华与鞠和光聊天的内容,简要整理之后,从通讯录里翻出贺槐生的名字。 她盯着他头像,忍不住发了一会儿呆,片刻后回过神来,将刚刚整理好的文字贴进对话框:贺启华今日和鞠和光打球,有进攻之意,欲以鞠和光儿子为突破口。 发完,她微喘了口气,捏着手机,一时只觉惶惑。 没过多久,贺槐生回复一个字:好。 夏蝉盯着看了片刻,将方才的对话都删除了 公事公办,她觉得这样很好。 又过几日,孙家泽提到的酒会如期召开。 孙家泽遣人送来衣服,派车借夏蝉去会场。 下车,孙家泽正站在门口等待。 夏蝉过去与他略作寒暄,并肩走进会场。 渐而便有人过来与孙家泽打招呼,夏蝉立在一旁,规规矩矩发挥摆设作用。 一圈下来,却碰见一个熟人——香港摄影师何厚照。夏蝉这人记性不错,打过交道的人一般都会记得。 何厚照显然也认出她来,立即上来打招呼,“夏小姐,好久不见。” 夏蝉与他握手,“好久不见。” 何厚照问:“夏小姐如何与家泽认识?” 孙家泽笑说:“夏蝉今天是我的女伴。” 何厚照便看了看夏蝉,似笑非笑。 夏蝉见他目光暧昧,心里便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何先生,你和孙先生先聊,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离得有些远,得穿过整条走廊。 夏蝉今日穿的鞋跟有些高,懒得真过去,瞧见旁边有个开放的休息室,便走了进去。 里面没人,她侧坐在一株半人高的绿植后面,偷偷脱了鞋,脚踩在地板上放松。 她最近一直在密切关注程子晋和陈艾佳的进展,有空便逮着时间给陈艾佳发信息,催促她坦白从宽。陈艾佳每每搪塞,不是“不知道”,就是“下次再说”。 她趁着这会儿,又给陈艾佳发了条信息,陈艾佳没回。夏蝉便封了个红包,不到两秒,便显示有人领取了。 夏蝉:…… 陈艾佳:无耻!居然才发五毛钱! 夏蝉:比不上你无耻,居然敢装死。 陈艾佳:……哎,都说了下次告诉你嘛,别着急。 夏蝉正要谴责她这样见色忘友的行径,忽觉眼前光线一暗,前方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出现一双脚。 夏蝉心里一咯噔,缓缓抬头。 许久未见,他似乎比之前越发清减了些。 夏蝉一时思绪纷乱,最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一回比一回瘦。 两人静静对视着,一时谁也没开口。 最后,还是贺槐生先动了,往前迈了一小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夏蝉立即穿上鞋站起身,“我……我陪一位朋友一起来的。” 贺槐生点了点头,目光却仍旧定在她脸上。 夏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那你呢,怎么在这?” “跟何厚照一起。” 夏蝉便也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她心里总有股怪异的感觉,贺槐生似乎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片刻,她陡然意识到,贺槐生说话,比以前流畅多了。 ☆、第35章 对峙(04) 夏蝉忍不住拿眼看他,然而他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脑袋上既没有长出犄角,也没有多出第三只耳朵。 贺槐生问:“怎么了?” 夏蝉急忙摇了摇头,捋了捋鬓边的头发,别过目光。 贺槐生便也没再开口,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虽然尴尬,却仍是站着,好像哪一个人都没法先开口说走。 就这样无意义地僵持了一会儿,忽从休息室门口进来一人。 夏蝉抬眼一看,是傅如玉。 傅如玉目光在夏蝉脸上停留片刻,便转向贺槐生,打了一阵手语。 贺槐生点头,看了看夏蝉,“有事,回见。” 夏蝉没说话,点了点头。 贺槐生便随着傅如玉一道走了。 夏蝉复又在沙发上坐下,这段日子捱出来的那么一点儿淡定自持,似又一下给打乱了。 她心里有点空,好像浮在半空里,怎么样都落不到实处。 坐了一会儿,夏蝉回到会场,孙家泽正满场找她。 孙家泽领着她,过去跟人打招呼,具体的夏蝉也没在意,目光全定在斜前方的贺槐生和傅如玉身上。全程,贺槐生没张一次口,全是傅如玉代为翻译。 “夏蝉?” 夏蝉回过神来,一抬眼发现孙家泽正在看她,而方才打招呼的那人已经走了。 孙家泽笑问:“你认识贺先生?” 夏蝉只说:“他是贺总的侄子,有过数面之缘。” 孙家泽点了点头,问她:“需不需要打个招呼?” 夏蝉忙说:“不用了。” 孙家泽看她一眼,“累吗?” “还好。” “如果你觉得无聊,我们可以先走,去外面吃点儿东西,”孙家泽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这儿的红酒真的不大好。” 夏蝉想了想,同意了孙家泽这个提议。 即便已经入春,夜里的风仍有些凉意,下了车,夏蝉身上这单薄的礼服就有些禁不住。 孙家泽停好车,见夏蝉缩着肩膀,便解下身上西服外套递过去。夏蝉急忙推拒,孙家泽却十分坚持,不由分说地将外套给她披上,笑说:“没给你准备一件外套,是我的疏忽,我得负责。” 话说到这份上,她要再拒绝,反而显得矫情了。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气氛安静的西餐厅。 夏蝉不大有胃口,翻翻菜单,随意点了个牛排。 孙家泽大约也瞧出来了,便问她:“你今天心情不大好?” “没有,只是不怎么喜欢类似的场合。” 孙家泽笑说:“下一次就不勉强你来了。” 夏蝉一顿,却想,还有下一次? 孙家泽清了清嗓,似终于进入今日的主题,“夏蝉,我后面还有几个系列,希望能再接着跟你合作。” 第43节 夏蝉笑了笑说:“我是真的不大习惯面对镜头,这次都拍得这么勉强,以后恐怕会耽误你的事。” “这没关系,能拍出好作品,多花点儿时间也无妨。” 夏蝉态度坚决:“孙先生应该知道我工作的性质,平时上班其实不大能抽出完整的时间拍片,请见谅。” 孙家泽沉默片刻,笑说:“好,尊重你的意愿。” 吃完饭,夏蝉随孙家泽一道去停车场,却没想到在竟在那儿碰见傅如玉。 她站在贺槐生那辆雷克萨斯旁边,正要拉开车门上去,瞧见夏蝉了,微微顿了顿。 夏蝉只当是没看见,正要转身上车,忽听身后傅如玉开口叫住她:“夏蝉!” 孙家泽也跟着一停,回头看了看傅如玉,又看了看夏蝉。 傅如玉看着夏蝉:“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我有话跟你说。” 夏蝉沉默许久,对孙家泽说:“孙先生,请等我一会儿。” 孙家泽点头。 待夏蝉走到跟前,傅如玉四下看了看,指了指前面一处僻静的地方,“过去说吧。” 夏蝉掀了掀眼皮,微抿着唇,跟她走了过去。 那儿靠近停车场的另一个出口,风穿堂而过,十分的冷。 夏蝉便有些不耐烦,问:“什么事?” 傅如玉望着前面,低声说:“上次……艾佳住院,是贺总让我过去照看她,而且我也不知道贺芩跟在我后面……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带她上去。” 夏蝉垂着眼,没吭声。 傅如玉似是知道她不相信,但也未多做解释,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发给我的那条短信,我一直存着,”傅如玉看了夏蝉一眼,“我自己过得稀里糊涂,当然没资格反过来劝你。但有些误会,我得澄清一下,我跟贺总,没有任何超越工作范围的关系。” 夏蝉一顿。 “你给我介绍这工作,我很感激,现在钱赚得比以前多,虽然累一点,但我觉得很好,因为每一分都是靠我自己的真本事。”傅如玉似也是觉得有些冷,仍不住往手掌里呵了会儿气,“……我估计你应该听过一些传闻,比如说我在贺总房里待了一整晚什么的。其实没有,那天金葡园小区停电,贺总要准备产品策划案,所以在酒店开了间房。我要代做报告,一晚上都在他跟前练习。” 夏蝉微微抬头,看向傅如玉。 傅如玉却没看她,“我觉得,刘弘毅那件事……也并非没有好处,亏吃在前面,以后才走得稳当。你跟艾佳一直比我聪明,也更识事务,现在反而……” 她叹了声气,这声叹息十分单纯,仅仅只是感叹。 又一阵风刮进来,夏蝉冻得两腿快要打摆子,她将傅如玉方才说的话想了一遍,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你帮过我,我不至于恩将仇报。我作为旁观者,可能有些方面,还是比你看得更清楚些。夏蝉,你这人有时候太固执,凡事总要先预设前提,好的坏的,你先把人划分阵营,那以后不管那人做什么事,你都会照你自己给他设定的立场去曲解他的用意……” 夏蝉听得有些糊涂。 傅如玉看她一眼,“好不好这事儿,不能看表象,也不能纯粹看过去的经验。” 她见夏蝉还是不懂,又说:“跟你说件事……贺芩跟我说,自她记事起,他哥哥基本不跟外人说话——不开口说话,全是身边人学了手语去迁就他。” 夏蝉一怔。 “贺总……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容易。” 夏蝉立即问:“他怎么了?” 傅如玉却不肯多说,“你要是想知道,去问他本人吧。” 傅如玉说完,便转身走了。 风一阵阵从背后吹过来,夏蝉在那儿站了片刻,冻得受不了了,才回过神来。 到楼下,夏蝉下了车,将外套还给孙家泽,又说礼服干洗以后会抽时间还给他。 孙家泽说不急,嘱咐她早些休息。 夏蝉上楼进屋,把脚上那快有七八公分的高跟鞋脱下,赤脚踩上地毯,整个人摊在沙发上。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反反复复去想方才与贺槐生碰面的那数分钟,和傅如玉说的那番话。 可越想越难受,只觉得走投无路。 最后心里一直隐隐存在的某个念头却渐渐强烈起来,驱使得她再也坐不下去了。 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摸过手机,给刘宝娜打了个电话。 · 周六,周兰过来“视察”。她炖了点儿筒骨,装在保温桶给夏蝉提过来。 周兰骤然变得这么贤惠,让夏蝉颇觉得不适应。再一看,她满面春风,在厨房里淘米切菜时都仍不住哼着小曲儿。 夏蝉趁着空闲时间去王洪韬待的那监狱打听了几次,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如今看周兰这么高兴,大约王洪韬真是痛改前非,准备跟她好好过日子了。 他俩要是能好好的,夏蝉自然没什么话说,可找他们问了几次,就是不肯说出究竟在给哪位公司老总当顾问。这让夏蝉心里七上八下的,害怕哪天又给她闹出什么幺蛾子。 周兰炒了三个小菜,盛出保温桶里的汤,一道端上桌。 吃饭时,周兰说预备把现在住的那房子退租,买一套二手房。 “哪儿来的钱?” “你干……”周兰瞥见夏蝉脸色一变,立即改口,“王洪韬现在一个月能拿一万多。” “才几个月,攒的钱够首付吗?” “这用不着你操心。” 夏蝉心里越发觉得不安,“妈,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王洪韬哪个老朋友帮的忙?” 周兰低头扒饭,不吭声。 “你好不容易把人弄出来,不要回头惹上什么麻烦二进宫。” “呸呸呸!你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都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认识,反正那人清清白白的,能惹上什么麻烦。” 夏蝉蹙眉,“我丑话说在前,上回我存款全都给你了,以后你再怎么折腾,绝对别指望我再多管闲事。” 周兰敷衍着答应了,正要夹菜,筷子一停,忽说:“谢星洲回来了,你听没听说?” 夏蝉一怔,垂眼道:“回来就回来,关我屁事。” “我昨天在菜场碰见他,他妈妈好像生病了,所以接来崇城看医生。正好他们公司现在公司要把一个什么软件卖给崇城的什么公司,谢星洲就申请暂时调回来了。” 夏蝉似听非听。 周兰瞅着她,“你跟那个……买保险的还有联系么?” “什么卖保险的。” “就送你沃尔沃的。” 夏蝉顿了顿,“车是他借我的。” 周兰“嗤”了一声,“借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夏蝉陡然心里烦躁,“关你什么事。” 周兰撇了撇嘴,“关心你你还不乐意了。” 夏蝉懒得跟她吵,几下吃完了饭,扔了碗筷回房去睡午觉。 · 日子过得分外消沉,仿佛只是一天一天地往后捱。 自那天之后,又没再听见贺槐生的消息。 夏蝉仍旧每周去一次高尔夫俱乐部,偶尔碰见高建业或是鞠和光。贺启华“曲线救国”的意图似乎没什么进展,鞠和光这边仍旧咬死了分毫不松口。董事会召开在即,如果贺启华连鞠和光都搞不定,恐怕他这宏图大业的第一步就要遭到否决。 至于高建业,夏蝉推脱几次之后,终于扛不住,还是跟他打了一回球。她自认打得其烂无比,但高建业却决口称赞,甚至回头就送了她一根价格不菲的球杆。 夏蝉拒绝不了,只得收下,但是一次都没用,寄存在了俱乐部里。 夏蝉渐渐便又开始怀疑起贺启华让她去打球的动机,若真是为了接近鞠和光,未免偶然性太强。招标会再过两个月就要召开,他这不紧不慢的步调,丝毫不像是平日的作风。 董事会议召开前一周,夏蝉接到人物,陪贺启华去参加一次商业会谈。 开会地点不在市区,在崇城南郊一个岛上的度假村。 已是三月,日暖风和,夏蝉随贺启华乘快艇登岛,到达会场。 星晖与会的除了贺启华,还有高建业和另外两个董事,而与会的另一方,是银通电子的高层。 夏蝉记下人员名单,趁着去洗手间的时候,传送给了贺槐生。 贺槐生仍旧回一字:好。 第一天并不开会,而是由度假村工作人员带领大家环岛游览。 晚饭,夏蝉被贺启华安排与他坐同一桌,正对着高建业。 这样的饭局,免不了要喝酒,夏蝉作为这桌唯一的女人,自然得被贺启华怂恿着给银通和星晖的高层敬酒。她以往甚少参加这样的场合,对喝酒也不大有经验,这时候只得硬着头皮喝。 酒过三巡,这些男人言语之间便开始有些不干净了。 银通的一位高管,恰坐在夏蝉身边,捏着酒瓶给夏蝉又斟满酒,笑说:“夏秘书,你名字是哪个字?‘婵娟’的‘婵’。” “不是,是知了那个蝉。” “哦,直说嘛,‘貂蝉’的‘蝉’……哈哈这名字好啊,貂蝉何许人也,一般人哪敢照她起名。我看夏秘书倒是当得起,当得起……就不知道谁是董卓,谁是吕布哈哈哈!” 夏蝉心里直泛恶心。 这边高建业倒是开口替她解围:“刘总,夏秘书面皮薄,可禁不起您这么跟她开玩笑。” “哦,高董事这是怜香惜玉了?夏秘书,可得敬你们高董事一杯。” 夏蝉呆坐着不动,贺启华便发话了,“夏蝉,高董事在俱乐部对你照拂颇多,你敬他一杯应该的。” 夏蝉无法,只得拎起酒瓶,走到高建业身侧,替他斟了酒,又与他碰杯。 这一顿饭,吃得夏蝉分外煎熬,喝酒不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听得她臊得慌,酒喝得太急,胃里开始翻腾,到最后,夏蝉不得不借去洗手间之名暂时离开饭桌。 她脚步虚浮地到了洗手间,趴着马桶吐了一场。脑袋里昏昏沉沉,神经一抽一抽地跳疼。 夏蝉吐得难受,又想起先前贺槐生回复的那个“好”字,心里莫名就觉得委屈,十分的委屈。她想,她在酒桌上给这么多男人调戏,到底是图什么。 她在马桶盖上坐着,垂着头,喉咙里、胃里和心脏都在烧,眼前也渐渐地泛起白雾,笼着她的视野,再也看不清楚。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咬着牙打下四字:我不干了。 第44节 没一会儿,手机便“嗡嗡嗡”振动起来。 夏蝉没看,将手机调了静音,塞进包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刚到走廊,一个服务员走上来,“是夏小姐吗?” 夏蝉撑着墙壁,点了点头。 “贺总让我转告你不必回包间了,他给你开了间房,让你先回去休息,工作的事,明天再说。” 夏蝉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房卡,心道,贺启华倒也不是十恶不赦。 夏蝉一路晕晕乎乎地到了房间,也没开灯,径直在床上趴下。 这会儿酒劲一阵一阵上来,她再也无法思考,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 不只睡了多久,她忽觉有人在碰她。 夏蝉吓了一跳,正要开口,那人捂住她的嘴,“别说话!” 高建业的声音。 夏蝉一个激灵,酒彻底醒了,立即挣扎着去掰他的手掌。 高建业身形魁梧,夏蝉这点儿力道简直如同蚍蜉撼树,她挣扎得越凶,他便箍得越紧。 夏蝉双手被高建业反扣在身后,死猪一样沉的身体压在她背上,另一只手松开她的嘴,沿着她脖颈往下乱摸。夏蝉高声叫喊,刚喊两声,高建业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扇得眼冒金星,脑袋发蒙。 她心里发凉,眼泪开了闸似的往下滚落,连声哀求……高建业丝毫不理,反被她的示弱讨饶刺激越发兴起。 绝望仿佛冬夜海水,没顶而来。 正这时,外面忽响起一阵敲门声:“高先生!高先生!” 高建业停了一下。 “高先生!隔壁着火了!请您立即撤离避险!” 高建业骂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 压迫渐消,片刻,门开了一道,高建业出去了。 夏蝉看着从走廊里照进来的灯光,猛地呼吸一次,继而痛哭失声。 片刻,一人走进来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夏小姐,请跟我走。” 夏蝉便觉自己身上被罩了件外套,紧接着被那人带出了房间,穿过走廊,进了电梯。 电梯一路下行,直达地下停车场。 这人拉着她,穿过一辆辆车,最后在一辆奔驰车前停下。 夏蝉往驾驶座上看了一眼,顿时一怔,竟是鞠和光。 鞠和光沉声道:“上车!” 那人替她拉开门,将她塞进去。 车驶出车库,拐了个弯,渐渐远离了度假村酒店。 驶出去老远,夏蝉才觉自己终于又能思考了。她全身仍在筛糠似的颤抖,只得将自己身上不知道是谁的外套紧紧裹住。 鞠和光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马上到了。” 夏蝉茫然抬眼,外面黑夜沉沉,到哪儿? 十来分钟后,鞠和光停了车,“到了。” 夏蝉木然地拉车车门,钻出去,还没迈开脚步,便看见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她大步走来。 夏蝉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一把抱着。 抱的十分用力,几乎要将她骨头捏断。 大衣裹着她,带了股寒露的气息。 夏蝉眼泪就又下来了,“贺槐生。” 边听头顶沉沉的声音:“嗯。” “我不干了!我再也不干了!” “好。” “你以后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了! “好。” 夏蝉痛哭。 一旁的鞠和光轻咳一声,“小贺总,人我给你带到了,我先回去。” 贺槐生说:“感谢鞠总。” 鞠和光重又回到车上,马达轰鸣,车没一会儿便驶远了。 夏蝉渐渐冷静下来,又哽咽地喊了一声,“贺槐生。” “嗯。” 夏蝉终于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他,难以置信道:“……你听得到了?” 他耳朵上,夹了一个耳机似的东西。 贺槐生没说话,抓着她手,往前走去。 夏蝉这才发现已在岸边,前方码头上泊着一条游艇。 黑夜中,传来海浪扑打礁石的声音。 夏蝉跟着贺槐生上了游艇,半小时后,上岸,又换汽车,到达月牙湾,已是凌晨一点。 贺槐生去卧室拿了件睡袍塞进夏蝉怀里,说:“你先去洗澡。” 夏蝉脑袋里一团乱麻,这会儿有人吩咐她怎么做,她便顺从地跟着去怎么做。 在热水下淋了片刻,夏蝉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洗完出来,贺槐生立即给她插上电吹风,递到她手中。 “你先吹,我去洗澡。” “贺槐生。”夏蝉急忙将他一拉。 贺槐生低头看她。 “先别走,陪我坐一会儿。” 贺槐生便又在她身旁坐下。 夏蝉看着他。 头顶灯光照下来,找得他眉目清俊,仍让她觉得有些疏离。 夏蝉忍不住,伸手探向他眉心。 贺槐生眨了一下眼,但没有躲。 夏蝉的手指便触到了他的眉骨,有些硬朗,但并非如她想的那样,遥不可及。 她手指是冰冷的,贺槐生禁不住伸手,将她手指一攥。 她发丝还在往下滴水,空气漾开带着幽香的湿气。 贺槐生低头,轻轻碰在她唇上。 先是轻柔,继而越发激烈。 好像只是吻,无法弥补这么久,这么久两人的疏离。 夏蝉渐喘不过气,轻轻推了他一下。 她看着他耳后圆盘样的机械,张了张口,“贺槐生。” “嗯。” “你听得到我了,是吗?” 贺槐生凝视她的眼睛,“嗯。” ☆、第36章 对峙(05) 夏蝉仍有些不敢相信,似要验证,自己把嘴捂住,看向贺槐生说:“你能听见我说什么吗?” 贺槐生笑了一声,拿起吹风,“先吹头发。” 夏蝉把头靠过去。 贺槐生愣了一下,便把吹风机打开,手指抓起她湿漉漉的发丝。 嗡嗡嗡的声音里,夏蝉似乎说了句话。贺槐生立即关了吹风,“你说什么?” 夏蝉转头看他,笑说:“看来你是真的能听见了。”她从他手里拿过吹风,“我自己吹,你先去洗澡。” 贺槐生看着她,似有些犹豫。 “怎么了?” “你先别走。” 夏蝉笑了,“大半夜的,我能去哪儿。” 贺槐生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一旁,将耳上佩戴的外机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夏蝉看着他的动作,微妙的有那么一点儿不是滋味。 她将头发吹到七八分干,关了吹风机,拿过手机,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内输入“人工耳蜗”,看了些资料和图片,越发觉得心里堵得难受。这手术远没有她想象得那样轻易,需要全身麻醉以后,在体内植入电极。术后还要进行三到六个月的调试,才能让人工耳蜗装置达到最舒适的状态。 没一会儿,贺槐生洗完澡出来,擦了擦头发,便又打算将外机装上。 夏蝉走过去,将他手捉住,抬头看他,“这个舒服吗?” 没带外机,贺槐生说话便稍显犹豫,“还好。” 第45节 “如果不太舒服,现在可以不戴。” “没事。”贺槐生仍旧坚持着,把外机戴上了。 夏蝉看着他,踌躇着,抬起手。 贺槐生好奇地看着她。 夏蝉缓慢地,几分生疏地开始比划动作,向他打了一串手语:我可以配合你。 贺槐生脸上渐而显出惊讶的神情。 夏蝉微抿着唇,又比划着,问他:是对的吗? 贺槐生只是低头看她,没说话。 夏蝉只得再比划一次:是对的吗? 贺槐生这才开口,声音有点儿哑:“是。” 夏蝉笑了,看来刘宝娜这课上得不亏。 贺槐生看着她,目光渐深渐沉,猛将她手一攥,拉入自己怀里,捏着她下颔,低头便咬住她的唇。 夏蝉停了一瞬,柔软的手攀在他颈后,与他唇齿纠缠,渐而呼吸沉重。 贺槐生微微退后,拿还带着水汽的手轻轻摩挲她的耳朵,轻喘着气,黯哑着嗓音问她:“……想我吗?” 顿了一会儿,近乎轻叹的,夏蝉说:“……想。” 多久了? 夏蝉已经记不清。这次跟在鹏城的那次一样,直接粗暴,贺槐生如此,她也如此。 好像一刻也等不及,仅仅亲吻不够,抚摸也觉得不够…… 夏蝉有点疼,站立不住,全靠贺槐生稳稳地托着她的腰。他动作激烈,一次一次,不遗余力。 这个姿势不那么舒服,可这一刻,两个人都不是为了舒服,仅仅只是一个宣誓。 贺槐生伸手抹去夏蝉鼻尖上和额上的汗芽,哑声喊她:“夏蝉……” 夏蝉茫茫然睁眼。 贺槐生手按着她后脑勺,“……看着我。” 灯光清洸,像是水色漾在她眼中。 他终于听见她沉醉于其中,抑制而发出的声音,放肆,热烈,丝毫不做掩饰。 而不管是惊呼高喊,还是叹息低吟,都让他心里生出些越发凶狠的念头。 贺槐生紧箍着她的腰,喉咙里闷哼一声,最后重重地一撞,停了下来。 片刻,贺槐生抱着她去沙发上坐下。 夏蝉坐在他腿上,隔了半臂的距离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去做的手术?” “开年……”贺槐生想了想,“初五。” 夏蝉一怔。 初五,恰好是她去给孙家泽拍照的那天。 “为什么决定去做?” 贺槐生有些犹豫。 静了片刻,夏蝉喊他:“贺槐生。” 贺槐生看着她。 夏蝉心里难以克制地生出了些许的委屈,“……咱们坦诚点吧,好吗?” 贺槐生缓缓伸手,捉住她细瘦的手指,“好。”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决定去做这个手术。” 贺槐生沉默一会儿,缓慢地说:“想听听你的声音。” 然而没想到,今天真正终于第一次听见,却是那样一个场合,没听见她笑,先听见她哭。 夏蝉喉咙一梗。 贺槐生轻轻摩挲她的手指,她的手这会儿是暖的,“你去学了手语。” “……嗯。” “你曾经说,你不会去学。” 夏蝉笑了一声,“我还曾经说,对你没有一点想法。” “现在呢?”贺槐生看着她的眼睛。 夏蝉有些想躲,然而贺槐生将她手一抓,“你说的,坦诚点。” “好……”夏蝉身体坐直,“咱们先坦诚地来算一笔账。” “算什么帐?” 夏蝉指了指天花板,“就先从这套房子算起吧?你买这房是什么意思,觉得没地方可以让你……那啥,所以专门再买一套么?” 贺槐生目光一沉,正要争辩,夏蝉抢着说:“你先等我说完!” 贺槐生:“……你说。” “你跟你青梅竹马黏黏糊糊,能晾我半天;青梅竹马不想收留的东西,你就丢给我;你妹妹都跟我情敌成闺蜜了,我他妈还连她面都没见过;你打一个电话我就要屁颠屁颠过去陪你睡觉,睡完还得自己开车回来;你妹妹受的委屈是委屈,我朋友的委屈就不是委屈;还有……”夏蝉在他胸前戳了一指,“我不主动联系你,你就能两个月不肯给我发条信息……贺槐生,你活到三十岁还没有女朋友我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夏蝉本是生气的,说着说着自己却笑了起来。 再一看贺槐生,沉着一张脸,便说:“你不承认错误么。” 贺槐生问:“说完了么?还有什么,一起说。” “还有……还有很多,小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贺槐生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 他说长句的时候,还是有些生硬费力,远不如正常人来得流畅。 夏蝉不服气,“我自己怎么了?” 贺槐生不紧不慢地说:“说不想跟我开始,又一次一次招惹我。” “我什么时候招惹你了?” 贺槐生微挑着眉,“自己想。” “……” 贺槐生又说:“问你话,从来不坦诚……” “我哪里不坦诚了?” “……”贺槐生无奈,“能不能听我说完。” “好好好,你说。” “我送你东西,你不肯接受……”他看夏蝉又要反驳,扬了扬眉。 夏蝉轻哼一声。 “出口伤人,口是心非,还爱给人扣帽子,”贺槐生看着她,“我跟程子晋不一样。” 夏蝉笑了一声,“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是。” “我不信。” “不信可以试试。” 夏蝉看他一眼,“怎么试?” 贺槐生先没答,又说:“在床上的时候,你居然敢分神……” “哈哈哈!”夏蝉大笑起来。 贺槐生将她手使劲一捏,“再笑一声试试。” 夏蝉憋住笑,“……贺槐生,你好幼稚哦。” “你在想谁?” 夏蝉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真想知道?” 贺槐生沉了脸色。 夏蝉又笑起来,最后见贺槐生有一掌出手结果她的意图,才强忍着停了下来,“……没有,那回是偶然。其实你……嗯很好。” “什么很好?” “……都很好。” “很好?”贺槐生看着她,“那一会儿再来一次。” 夏蝉脸有些发烫,“……还没说完,你别岔开话题。” 顿了顿,贺槐生认真解释道:“不告诉贺芩,因为她心思比较单纯,怕她兜不住秘密。买房,因为想跟你多待一会儿……以后,”他顿了顿,“我们可以一起住这儿。至于不联系你……” 夏蝉见他停了下来,追问道:“不联系我,为什么?” 贺槐生沉默片刻,“我想等贺启华的事处理完,还有……” “还有什么?” 贺槐生微微拧了拧眉,“不确定你是怎么想的。” 这人,从来一副比谁都玩世不恭的态度,他想与她多做相处,她却每每像是直奔着上床而去……他一度觉得夏蝉的心大约跟她的手一样,是捂不热的。 然而,除夕那天在槐荫路,他总有预感,夏蝉像是在附近。但找了找,没有看见。 后来,跟着贺芩出巷口,他一眼便看见前面树影底下停着一辆沃尔沃。 他便觉得好笑,藏头露腚的,她还以为别人真的发现不了。 那一刻他分外挣扎,既想返身去找她,又觉得即便找到了,两人的关系恐怕仍旧只能在原地打转。 第46节 他能感觉到她一直在犹豫不安,认为兴许是在忌惮他听不见这一点,于是决定去做手术。 夏蝉忙说:“不是。” 贺槐生看着他。 “你听不听得见,我不在乎,”夏蝉垂着眼,“……傅如玉说得对,我总是先给人预设立场,那之后不管这人再做什么,我都会照自己的意图去曲解。我总以为你跟其他人一样……” 她不是一个太有安全感的人,血淋淋的教训在先,要盔甲尽除,再次容纳一个人进入自己的世界,需要太大的勇气。 夏蝉笑了笑,“这回算是暴露了,我再不能给你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贺槐生将她手紧紧一握,“这事儿,不用你干了。” 夏蝉叹声气,笑说:“又失业了。” 贺槐生沉默片刻,“有个新工作,看你愿不愿意。” “什么?”夏蝉抬眼看他,“别说给你当秘书,我可不想抢如玉的饭碗。” 贺槐生看着她,“贺芩……” “贺芩缺助理?那我也不干,我跟艾佳站一边的,她肯定讨厌我。” 贺槐生有些无语,抓住她手,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抱,再不许她胡说八道。 他贴着她耳廓,踌躇片刻,沉声说:“贺芩,缺个嫂子。” ☆、第37章 槐与蝉声(01) 夏蝉愣了愣,“什么?除了你,你妹妹还有位哥哥?” 贺槐生:“……” 夏蝉哈哈一笑,伸手将他一推,“别开玩笑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想要结婚之后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女人吗?” 贺槐生看着她,“嗯,你不是。毕竟结婚不好,要替人烧饭,遇上家暴,婆媳不和,羊水栓塞。” 夏蝉又“噗嗤”一下笑出声,“你记性好好啊。” 贺槐生拧着眉,“别笑了,听我说话。” 夏蝉强忍住,咳了两声,故作认真看着贺槐生,“你说。” 贺槐生便看着她,“第一,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辈子不进厨房;第二,我不对女人动手;第三,我父母双亡;第四,你要是不想生,可以不生。” 夏蝉本还笑得难以自已,但听他说着,却渐渐沉默下去——他语气十分认真,压根听不出一点儿玩笑的成分。 她便有些不自在了,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心想,这人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 贺槐生目光清亮,紧紧盯着她,见她从不以为意,渐而变得严肃郑重,此刻,却有些惶惶无措。 他伸手,又将她手捉过来握住。 她手指轻轻地缩了一下。 贺槐生便抓着她往自己跟前一带,一手按在她背上,轻轻抱住。 夏蝉垂着眼,沉默片刻,低声说:“……你如果不是真做了这样的打算,那就算了,这话我就当你没说过。” 她并不是没被人郑重其事地求过婚,钻戒都在指上戴了大半年。她曾经以为,跟谢星洲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不会有分毫的差池。 她对待婚姻的态度十分矛盾,一方面不信,一方面又不甘心地,抱持了一丝向往。自记事起,家里就争吵不断。她与生父近二十年没见,如今记忆已非常模糊,只记得是个街坊邻居口中的“老实人”,可这个老实人,喝醉以后打骂起来却毫不含糊。周兰也不是好相与的性格,一吵起来,两人能将屋里的天花板都掀翻。没多久,他们便离婚了。此后夏蝉便一直跟着周兰,见惯了男女之间的那些狗屁倒灶,心里十分清楚承诺都是放屁,婚姻更是儿戏。直到后来,她遇到谢星洲。 周兰看不上谢星洲,嫌他家里条件不好。但他的稳重与认真,让夏蝉愿意陪着他一起吃苦。她甚至想过,以后要买怎样的房子,怎么装修,哪个角落摆哪些物件。她在脑中,规划好了两人的一辈子,她以为那就是清晰可见的未来。 然而,所谓的规划蓝图,崩溃起来,越发显出其摧枯拉朽的破坏力。 贺槐生低头看她,“……你怕什么?” 夏蝉小声说:“我没说怕。” 贺槐生又说:“我不着急,等你想好。” 夏蝉抬眼看他,“那你想好了?” 贺槐生毫不犹豫,“想好了。” 夏蝉便说不出话来。 贺槐生不再说这茬,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揽,“累了吗?” “几点了?” 贺槐生拿过手机一看,“两点多了。” “那睡吧,”夏蝉站起身,“明天还有很多事。” 贺槐生蛰伏许久,这次却一下暴露了,之后的路,不知道他要怎么走?夏蝉有些担忧,却又不能将这担忧表现出来。 两人去卧室躺下,床边亮了一盏灯,灯光柔和,恰能让贺槐生看见夏蝉的脸。 取下外机以后,贺槐生说话的语调便不那么自然。 “你什么时候……来过这?” 夏蝉愣了一下,想起来自己当时把这儿的钥匙留在茶几上了。 “除夕那天。” 她发丝落在枕上,散发些许幽香,贺槐生抓了一绺,绕在指间,“来找我?” “不是,我知道你不在这儿。” “躲我。” 夏蝉笑了,“你一消失就是大半个月,好意思说我么。” “你又不想见我。” 夏蝉琢磨着,总觉得他这话语气听着好像有点儿酸,有点哀怨,她便又笑了,“我倒以为你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有用吗?” “没用。” “是吗,”贺槐生低笑一声,“我以为有点用。” 夏蝉瞪他一眼,“你这是承认了?” “没有,”贺槐生赶紧说,“如果你坦诚点儿,我肯定不这样。” 夏蝉轻哼一声。 贺槐生松了指间的头发,“睡吧。” 夏蝉点了点头。 “你关灯。”贺槐生看着她,“真想睡,就关。不然关了我看不见你。” 夏蝉怔了怔,说“好”,又说:“晚安。” 贺槐生看着她的眼睛,“晚安。” 夏蝉便抬头,把灯关上了。 黑暗中,贺槐生手臂绕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夏蝉闭上眼,心知他听不见,还是又说一句:“晚安。” · 夏蝉睡到很晚才醒,一看时间已到上午十点。 屋里没人,贺槐生在餐桌上留了个条儿。 夏蝉拿起来一看,字迹洒脱遒劲:我有事先走了,中午会有人过来做饭,你先别去公司,有事联系我。ps.钥匙记得带上。 夏蝉看着最后一句话,不自觉地笑了笑。 肚里饥肠辘辘,她晃去厨房找吃的,一看,流理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只彩绘的陶杯,一样的花纹,只是其中一个歪歪扭扭的,似是堪堪能够站稳。 夏蝉心想,贺槐生怎么没事儿买这么一个假冒伪劣产品,拿起来仔细端详,依稀觉得有点眼熟。片刻,她陡然想起来,这是她在班浩那儿做的拉胚陶胚…… 夏蝉汗颜,赶紧把杯子放回去。 想了想,又把两只杯子挨靠在一起,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她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自己先离开月牙湾,回家去换衣服。 家里冰箱也快空了,夏蝉便开车去附近一家最大的超市采买东西。 超市的推车在二楼,要投币才能解锁。她正在那儿捣鼓,眼角余光便看见旁边扶梯上,一人升了上来。 夏蝉一愣,急忙抬头。 是谢星洲。 谢星洲也是一怔。 有周兰打预防针在先,夏蝉倒并没有十分惊讶,这会儿平平淡淡地同他打了招呼。 谢星洲声音几分黯哑:“……来买东西?” “嗯。” 手推车解锁了,夏蝉低头将车拉出来,压在耳后的一缕发丝,便这么垂落而下。 谢星洲忍不住打量她。 她穿了条浅灰色的齐踝长裙,低头的时候,让头顶白色灯光照着,显出一种和她平日不大相似的柔和。 谢星洲过了片刻才回过神,走过去,从她手里把推车接过去,“我来推。” 夏蝉一顿,松了手,却站在那儿,抬眼看他,脸上神情很淡。 谢星洲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夏蝉没说话,自己又从包里摸出一枚硬币,再拿了一辆车,然后说:“走吧。” 谢星洲几分窘迫,摸了摸鼻子,跟上前去。 夏蝉采购目标很明确,基本不多做停留。谢星洲时而跟在她后面,时而与她并肩。 第47节 “听周阿姨说,你去星晖工作了。” “嗯。” “工作怎么样。” “还行。” “辛苦吗?” “还行。” 谢星洲便觉得自己像是在没话找话,又问了几句,便就住了口。 片刻,倒是夏蝉主动问他:“阿姨身体怎么样?” 谢星洲忙说:“不大理想,要做手术。” “你弟弟呢?” “送去姨妈家里了。” 夏蝉“哦”了一声。 谢星洲家在崇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里,也是单亲家庭,加之母亲常年缠绵病榻,家里并不宽裕。以前交往的时候,夏蝉见过谢星洲妈妈数次。谢星洲妈妈不大喜欢夏蝉,觉得她这人别的都好,就是长得过于漂亮,而女人一旦漂亮,多半就是留不住的。 夏蝉稍有些走神,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本以为会觉得怅然,但心里却比她想象得要平静。 买完东西,两人去收银台,谢星洲走在前,清空了自己车里的东西,对夏蝉说:“一起结吧。” 夏蝉站着没动,“你先结。” 走出超市,谢星洲问夏蝉怎么回去。 “开车。” “买车了?” “嗯。” 谢星洲顿了顿,见她一只手里提着一只大袋子,便伸出手,“我帮你提。” “不用,挺轻的。” 谢星洲很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勉强。 到了停车场,夏蝉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谢星洲抬眼看了看,沃尔沃。 夏蝉说:“那我走了。” 谢星洲点了点头,似还有话想说,却没再开口。 夏蝉上了车,向他挥了挥手,开出去,没有回头。 回到家里,她正在切菜,兜里手机响起来。 她拿过毛巾擦了一下手,是贺槐生打来的电话。 通话交流,这还是两人第一次。 夏蝉按了免提,放在一旁,“喂。” “在哪儿?” 电话里,贺槐生的声音,听起来和面对面好像微妙的有那么一点儿不同。 “在家呀。” “你家里没人。” 夏蝉这才想起来,贺槐生还不知道自己搬出来了。 她把新地址告诉他,又问:“吃中饭了么?” “还没。“ “那你慢点过来,我加个菜。” “好。” 挂了电话,夏蝉接着切菜。 灶上烧着水,大约快要开了,咕噜咕噜地响。 夏蝉动作轻快利落,片刻,她发现自己在哼歌。 ☆、第38章 槐与蝉声(02) 锅里鱼汤正沸腾的时候,夏蝉听见敲门声。她赶紧将火关小些,出去开门。 贺槐生立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一室一厅,房子很小,但让夏蝉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台上放了盆绿植,生机盎然。 “你直接进来吧,我这儿没有男士拖鞋。” 夏蝉招待贺槐生坐下,自己又去厨房看着火。不一会儿,鱼做好了。夏蝉关了火,端去客厅。她见贺槐生坐在那儿,便吩咐道:“过来帮我端。” 贺槐生没有半句疑议,起身跟她进了厨房。 一个汤,三个菜,搁在白色餐桌上,香气四溢。 贺槐生尝了一筷子,面有赞赏,问她:“你经常做饭?” “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以前,我妈非要装什么贤良淑德,听人家妖言惑众,说什么留住男人的心,先留住男人的胃,就打算拿厨艺去征服那人。她自己懒,又嫌弃保姆做的不够精细,就打发我去学。” 贺槐生问:“学了多久?” “两个月吧,什么菜系的都学了一点儿,汤炖得最多,因为那人祖籍是南方的,喜欢喝汤。” “你那时候多大?” “十二三岁吧。” “很小。” 夏蝉笑了,“可不是,我妈就有这么奇葩。不过现在我妈终于乐意自己做饭了,每周都过来跟我送汤……”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看了看贺槐生,“……那人放出来了。” 贺槐生一顿。 “我觉得你可能听过他,王洪韬,当年做珠宝古玩生意的。”夏蝉观察贺槐生的表情。 贺槐生神情如常,“听过,当时案子很大。” “……那你还听过别的什么吗?” 贺槐生抬眼看她,“什么?” 夏蝉便撇下目光,摇头道:“……没,我就随口一问。” 吃完饭,夏蝉问贺槐生需不需要睡午觉。贺槐生说下午有事,只能小憩。夏蝉便让去卧室休息,自己先去收拾厨房。她把碗洗了,去浴室洗了脸,轻手轻脚地走去卧室。 卧室门虚掩着,夏蝉缓缓开了一线,结果往里一看,贺槐生坐在床边上,并没有睡。 夏蝉便推开门,“你还不睡。” 贺槐生“嗯”了一声。 夏蝉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自己的照片。 “谁给你拍的?” 夏蝉到他旁边坐下,“你觉得好看吗?” 贺槐生没答,只问:“谁拍的?” “孙家泽,认识吗?上回你跟何厚照去参加酒会,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 贺槐生敛了目光,“现在认识了。” 夏蝉笑了,拿手肘撞了撞他手臂,“你还没说呢,好看吗?” 贺槐生斩钉截铁:“不好看。” 夏蝉立即转头看他,“不好看?” “嗯。” 夏蝉轻哼一声,“不会欣赏。” 贺槐生没说话,又往照片上看了一眼,仍旧说:“不好看。” “不好看你还看这么久。”说着便伸手去遮挡他的目光。 贺槐生将她手一把抓住,拿下来捏紧,“拍照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夏蝉笑说:“想你啊。” 贺槐生转头看着她。 “不信?” 他神情分明是不太信。 夏蝉煞有介事道:“我在想啊,也不知道跟你的约定还做不做数,那一个点的股权还拿不拿得到。一想到那么大一笔钱就要飞走了,简直伤心不可遏制。” 贺槐生便说:“作数。想要多少都行。” 夏蝉哈哈一笑,“那还是不要了,贪多嚼不烂嘛,你不如正儿八经考虑给我投资蛋饼店。” 两人闲聊一阵,说回正经。 夏蝉对昨晚之事仍是心有余悸,更万万没想到将她载出去的人居然是鞠和光。 贺槐生说:“我以为第一次带你去月牙湾,你就能猜到。” 月牙湾是鞠和光投建的楼盘,当时一开盘便几乎售罄。她第一次来时,光想着这房子多贵多贵,心里还在跟贺槐生闹别扭,哪可能从这一点儿就管中窥豹见微知著。 夏蝉问:“那这事儿贺启华知道吗?我感觉他并不是真想跟鞠和光合作,再有两个月就要开招标会,他似乎完全没准备。” “他有准备,但不是鞠和光。” 夏蝉一愣,想了想,问:“声东击西?” 贺槐生点头。 第48节 贺启华对外放出的风声,都是打算跟鞠和光合作,起初贺槐生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上回夏蝉告诉他,贺启华把子公司投标的底牌告诉给了别的公司,他顺着往下查,才发现他是另有所图。 “那他打算跟谁合作拿这块地?” “这也是幌子,他并不准备涉足地产。” 夏蝉听得有些糊涂,自己将前前后后的事想了一遍,恍然大悟:“他还是打算做软件?” 当时贺启华投资数亿做软件工程,赔得血本无归,以他的性格,必然是打算哪儿摔倒就在哪儿爬起来,联系昨晚宴会上,那么多银通电子的高层,他这一步势在必行。 贺槐生点头。 “那他……知道我的事吗?” 贺槐生沉吟,“多半是知道了。” 夏蝉便明白过来,贺启华让她去打高尔夫,其实没有任何安排,为的就是转移她的视线,让她以为这事儿能够细挖,把大量无谓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这上面,最后还差点被贺启华骗去给高建业……贺启华这人,当真心思深沉。 夏蝉便有些懊恼,除了上回子公司投标那事儿他给贺槐生透了底,帮他看清了贺启华真正的意图,她忙活这么大半年,岂不是没起到任何作用。 “有用,”贺槐生目光微沉,“你抄的车牌号,能帮上大忙。” “什么忙?” 贺槐生却不打算细说,“以后你就知道。” 夏蝉也不追问,“那贺启华那儿……我怎么办?” “保持原样。” 夏蝉一点就透,“好。” 两人把这事儿暂时合计一番,眼看时间不早了,夏蝉便催促着贺槐生赶紧睡午觉。 贺槐生应下,顺势将夏蝉一揽,跟着他躺了下去。 夏蝉扑腾着挣扎,“我不睡,你自己睡。” “陪我睡。” “睡不着!” “一小时一千。” 夏蝉不动了。 贺槐生忍不住笑了一声。 “笑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一米五的床,躺两个人,并不大宽敞。夏蝉躺在贺槐生手臂上,转头看着他。 贺槐生伸出手掌往她脸上一罩,“别看了,睡觉。” 倦怠的午后,小巷里静悄悄的,从窗帘的缝隙里,偷偷蹑进来几缕阳光。 · 第二天,夏蝉正常去上班。 贺启华见了她,似有些惊讶她还会回来,面上似笑非笑,说道:“夏秘书昨天怎么无故缺勤。” “被贺总晾在了岛上,总要自己想办法回来。” “哦,”贺启华拿眼看着夏蝉,“我以为火灾警报的时候,夏秘书就已经出去避难了。” “警报解除,一打听,公司人都已经走了。” 两人心知肚明,只管满天说胡话。 贺启华一摆手,“夏秘书回去工作吧。” “请贺总布置任务。” 贺启华笑了一声,“随意,夏秘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蝉回到自己工位上,一检查,桌上和抽屉里稍有些重要的公文资料都已经让人清走了。她也无所谓,现在在贺启华跟前待着,就是一种态度。他若是逮不到证据,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夏蝉朝九晚五,正常打卡上班,没人给她分配任务,她就上班的时候看看书,刷刷购物网站,乐得清闲。 就这样过了快一周,贺启华带了秘书团队去东南亚出差,与此同时,崇城邻市的星晖集团的工厂突然爆发罢工。 几条生产线的工人,齐聚场外,抗议星晖裁撤家居部门。 消息传出的时候,贺启华还在飞越南的飞机上。 十多家媒体围在工厂外,罢工的领导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职工,面对镜头,激动道:“我在工厂干了三十多年,给星晖造了几十万把椅子,工资一分没涨,现在老总竟然要关厂,问没问过我们几百个工人的意见!” 便有工人附和:“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工厂关了,我上哪儿吃饭!” “就是!我们都是老工人,建厂时就开始干了,贺启华凭什么不顾我们的死活!” …… 一时间,镜头里群情愤慨。 这罢工发生得猝不及防,公司里顿时乱作一锅粥。 星晖成立这么多年,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加之贺启华不在,副经理又在帝都公干,一时群龙无首。 眼看事情渐渐遏制不住,厂长总算站了出来,然而开口便是打官腔,没一句准话,更由于话里指责员工不识大体,给星晖抹黑,激发了职工的愤怒,有人怒吼,“贺启华罔顾老员工生死,才是给星晖抹黑!” 一时间,舆论纷纷转向怒斥贺启华。 加入报道的媒体越来越多,而星晖派出处理事情的人一个比一个不堪重用,不但没能平息事端,反而让事态进一步激化。 经过两天的发酵,加之对手在背后收买媒体推波助澜,“星晖罢工潮”已成为全国性的热点新闻,并已有开始纵深挖掘的迹象。 贺启华初始并未引起注意,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加紧往回赶。 就在他刚上飞机的时候,星晖的一名董事突然宣布召开新闻发布会。 而发布会的主持人,是贺槐生。 ☆、第39章 槐与蝉声(03) 消息传出,四下哗然,自然有人议论,一个哑巴开什么新闻发布会,莫非还要带一个手语翻译全程作陪吗?有这样的疑问,发布会当日盛况空前,几十家媒体,受邀请的没受邀请的,全都赶去会场。 发布会在附近一家酒店的宴会厅里,上午九点半正式开始,观众席上十数架□□短炮翘首以盼。 时间一到,四五人自后台缓缓步入,为首的便是贺槐生。 关于贺槐生,以前媒体上也不乏报道,但多作讽刺惋惜之语。 今日贺槐生着深色西装,灰蓝相间条纹领带,身形挺拔步履沉稳,与过去众人眼中懦弱卑怯的形象全然不同。 立即,媒体注意到了他耳后圆盘形的器械,镜头切过去,“咔嚓”声四起。 五个人在位上坐下,贺槐生微微清了清嗓,看向前方,对准麦克风,朗声道:“星晖的各位同仁,媒体朋友们,大家上午好。” 话音刚落,便听底下窃窃私语。 贺槐生略停了数秒,接着说道:“今天的新闻发布会由我主持召开,以期解决目前星晖所面临的问题。” 接下来,他先就近日罢工中星晖高层的处理态度诚恳道歉,表达了星晖历来对员工的重视,以及开放坦诚的对话态度。短短两分钟,语气恳切,言辞简洁,没有半句废话。 “我希望这次的事件能够在双方的交流之中达成共识,因此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星晖的同仁和媒体朋友们,我保证有问必答。” 贺槐生说完,身体退后寸许,看向观众席。 立即有媒体发言:“贺先生今天和过去有些不同,请问是否去做了听力矫正?什么时候做的?” 贺槐生答:“留到最后回答,让我们先聚焦星晖现在最重要的问题。” 便又有一家媒体问道:“罢工已经持续了将近七十二小时,为何现在才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 “我们应对突发事件经验尚有不足,望各位海涵。贺总的带领之下,星晖安逸太久,居安容易忘记思危,这次是一个警醒。” “贵司是否已经想好应对措施?” “今天我坐下与大家开诚布公,就是希望能够商讨出彼此都满意的应对措施。” “据传,星晖十年没给员工涨过工资,此时是真是假?” 贺槐生顿了顿,“我一直远离星晖具体事务的运作,这次事件发生以后,我做了调查,很遗憾得知,这是真的。星晖历来有重视肱骨之臣的传统,我十分遗憾地看到,近十多年来,这项传统没有得到发扬。” 便立即有敏感的媒体捕捉到了贺槐生话中的新闻点,“贺先生是在指责贺总运营不当。” “我只是痛心传统的丢失,同时认为,目前星晖的高层都应当为今天的事情羞耻和反思。” “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贺先生对贵司高层的统治有所不满……” 贺槐生没答,目光转向观众席上屡次举手,却未能得到任何机会发言的星晖员工。 “罢工与星晖的同仁息息相关,希望媒体朋友们海涵,给他们一些发声的机会,”他伸手示意,“请把话筒递给坐在第三排的老先生。” 第三排的老职工激动起身,握着话筒大声道:“我就希望小贺总您能给我们一个准话……”他似乎没想到经音响扩大以后,声音竟会这么大,一时竟被自己给吓蒙了。 贺槐生凝视他,“您说。” 老职工看了看四周,手指不自在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方说:“我们就想知道,家居部门是不是真的要撤,咱们的厂子,是不是真的要停?” 贺槐生面色凝重,“谢谢您的提问,我得坦诚回答,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发言权。对于贺总贸然提出裁撤家居部门,我同样感到不解。我祖父贺孟晖筚路蓝缕,从卖肥皂起家,经我父亲多年经营,才有星晖今日的业绩,而这份业绩,亦属于在座各位同仁。目前,我只能尽我所能,劝诫贺总深思熟虑,不要自毁根本。我和各位一样,对星晖的未来身怀责任。” 老职工愣了愣,“小贺总,您说了不算?” “很遗憾,我说了不算,但我会跟大家一起,尽我所能保存星晖的产业。” “您父亲在时,我就在星晖干了。星晖是您爷爷和父亲的,凭啥您这个当后人的说了不算?!” 贺槐生微微抿着唇,垂下了目光。 媒体立时抓住了他这幅表情。 老职工坐下以后,另一个职工站起来,问道:“小贺总,咱们薪水能不能涨?” 贺槐生抬起目光,“我已经做了一份新的薪酬标准,预备等贺总回来以后,呈交给他。如果他批准以后,各位的薪资水平,能在目前的标准之上,上涨百分之二十甚至更多。” “也就是……还是要老贺总拍板决定?” 贺槐生顿了顿,坦诚道:“是。” 贺槐生又答了数个问题,最后呼吁大家停止罢工,先恢复生产,一旦贺启华回来,一定会给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措施。 第49节 最后,贺槐生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年初我做了人工耳蜗手术,后悔自己接触得太晚。但我相信,对于一些孩子而言还不算晚。借各位媒体朋友们在场的机会,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将成立一个慈善项目,专门用于资助贫困的聋哑儿童进行人工耳蜗手术,让更多人能跟我一样,有和大家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发布会结束,在媒体的簇拥之下,贺槐生离开会场,上了停在后面停车场上的车。 一拉上门,他便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问:“怎么样?” 夏蝉笑着比了一个大拇指。 这一周,贺槐生都在为今日的新闻发布会做准备,天天练习讲稿。 罢工的事,自然也是贺槐生一手策划的。 自去年找贺启华要了生产线开始,他就在筹谋这事。如今万事俱备,逮着贺启华去越南考察厂址的时机,那条生产线的负责人,得到贺槐生的命令,及时将贺启华要裁撤家具部的消息散布出去,几个人配合着,添油加醋这么一说,大家很快就被煽动起来。 待事情发酵得差不多了,贺槐生趁势而出,借机造势。 歇了一会儿,贺槐生又赶去厂区安抚工人情绪。 新闻发布会是现场直播,经过这么一场,贺槐生基本站在了跟工人同一立场,因此这一趟交涉十分顺利,大家都同意看在逝去的老贺总和贺槐生的面子上,停止罢工。 贺槐生离开厂房返回车上,夏蝉赶紧问他:“情况怎么样?” “计划中。” 贺槐生伸手去摸口袋,夏蝉忙将他手一捉。 贺槐生笑了笑,“我忘了。” 人工耳蜗做完一个月之后才能开机调试,从那时起,贺槐生便一直在进行语言恢复训练。他这人很好强,每天都抓得很紧,这一周为了新闻发布会,更是超负荷训练,声带压力很大,医生便建议他戒烟。 中午在酒店吃过中饭,贺槐生带夏蝉出去玩。 这是邻近崇城的一座小城市,夏蝉第一次来,听说这儿的老城区很有意思。 老城区成片的白墙黑瓦,从围墙上垂下开着黄花的藤萝,经过开发,这儿如今多成了商铺,照旧时的样子,在门前挂着招幡,上面写着“xx剪刀铺”、“xx雪花膏”、“xx老银铺”等。 风和日暖,不是旅游旺季,小巷里寥寥数人。 夏蝉挽着贺槐生,踏着青石板的街道,慢悠悠地走,偶尔瞅见什么好玩的,进去逛一圈。走了半程,腕上已套了数串叮叮当当的手链,头上多了根素银的发簪。 七拐八绕,看到一家做旗袍的店子。 贺槐生停下脚步,“看看?” 夏蝉笑看着他,“你喜欢啊?”她今日没化妆,头发挽成一个髻,看着比平日温婉,连微微上挑的眼里,也带出一股春日般的明媚。 贺槐生没说话,拉着她手,往店里走去。 铺子很小,一个老裁缝戴着老花镜,坐在那儿看报纸。 他从报纸上抬起目光,看了看夏蝉,笑问:“太太,做旗袍么?” 太太?夏蝉不由转头看了贺槐生一眼。 贺槐生也看着她,眼底似有笑意。 老裁缝站起身,“布料,花色都能选,量体裁衣。” 夏蝉看了看挂在店里的旗袍,一件件做工都十分精致,她是穿过周兰那些上等货色的人,知道哪样的算好。 夏蝉便问:“要做多久?” “一个月。” “这么久么。” 老裁缝笑说:“嗨,慢工出细活。旗袍挑人,太太您这样的,衬得起。” 夏蝉便看向贺槐生,“我做一套?” “做。” 老裁缝拿了软尺过来,给她量尺寸,从颈到膝,分外仔细。 量的时候,贺槐生便坐在老裁缝方才的座位上,看一会儿报纸,又看一会儿夏蝉。 老裁缝给夏蝉量臂长,“两位刚刚新婚吧?” 夏蝉笑了,“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以前常给刚刚新婚的太太做旗袍,见多了,都是你们这样。” 夏蝉便去看坐在门口的贺槐生,笑问:“贺先生,你怎么说?” 贺槐生抬起目光,“我觉得很有道理,贺太太。” ☆、第40章 槐与蝉声(04) 老裁缝以为自己猜对了,十分的得意高兴,又说现在穿旗袍的人不多啦,大街上那些年轻轻的小姑娘,穿着也不大像样子;现在真能做出好旗袍的人也都不多了,都是粗制滥造,坑蒙拐骗…… 夏蝉耐心听着,笑一笑,偶尔与贺槐生交换一个目光。 老裁缝量完,又让夏蝉选择样式。所有样子都是老裁缝自己画的,贴在一个厚厚的牛皮纸笔记本里。夏蝉也是头回知道旗袍还有这么多讲究,光是领子就有,曲襟、琵琶襟、如意襟、大圆襟等样式,袖子也分宽袖、窄袖、荷叶袖……她看得眼花缭乱,压根无从下手,便让老裁缝替她选。 老裁缝便说天气渐热,做件到膝盖长度的,斜襟,短袖,天凉了搭个披肩,也十分适宜。 夏蝉便又问贺槐生:“你觉得可以吗?” 贺槐生点一点头:“都好。” 夏蝉选了个深蓝底绣暗花的料子,这料子跟她上回穿的那件墨蓝色旗袍的有些类似。 老裁缝连连赞叹夏蝉有眼光,“一般人可不敢选这样儿的颜色,都选些素的、俏的,其实颜色深了,穿在身上才有那股子韵味,小姑娘们都不懂。以太太的条件,穿这个赭黄,也是衬得起的。”老裁缝又指了指另一块料子。 夏蝉看了看,那布料拿暗线绣了大团的花,也是十分精致,便有些无从决断。 贺槐生开口道:“都做。” 老裁缝喜上眉梢。 夏蝉却有些犹豫:“两件要两个月,拿到手夏天都过去了。” 老裁缝忙说:“我给太太加个急,两件,一个月。” 都确定好以后,夏蝉掏钱包付定金,贺槐生却将她一拦,“我来。” “还是我自己来吧。” 贺槐生看着她,“你就不能给我一个为你花钱的机会?” 夏蝉笑了,“好好好,你来你来。” 从裁缝铺子出去,两人沿着街道又逛一阵,贺槐生手机一响。 他掏出一看,是条短信,“贺启华回崇城了。” 夏蝉一愣,“那你要回去吗?” 贺槐生目光一敛,“不回。” 今天上午这场新闻发布会,可以说是贺槐生正式的宣战书,他把贺启华架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要是他在发布会上提出的解决措施,贺启华不能全盘兑现,罢工必然继续,到时候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贺启华也不敢估计。但要是贺启华同意了贺槐生的建议,便会对他长期以来在星晖绝对的领导地位造成挑战。 答应或是不答应,贺启华都得掂量。 贺槐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打到贺启华的痛处,让他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贺槐生今次来除了平息事端,还打算趁机考察厂里设备。 忙里偷闲以后,夏蝉便又随着贺槐生去了厂区。 厂房是贺槐生父亲在世时建造的,最老的也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厂里刚刚恢复生产,高耸入云的巨型烟囱里冒着阵阵浓烟,像是衰朽的老人呼呼喘气。厂房年代久远,设备就不更换,每年贺启华都得送出大笔的钱,用以通过环保、消防等各种测评。早就有人说,贺启华已不打算整顿更新星晖原有的产业,准备就这么拖着,能捞一笔是一笔。 夏蝉跟在贺槐生身后,神情也越发凝重。 他父辈多年的心血,却遭贺启华如此糟蹋……罢工这事儿,没有贺槐生这次的策划,恐怕迟早也会爆发。 在工厂,两人遇到了上午发言的那个老职工。 他正在那儿监工,见到贺槐生出现十分激动,“……小贺总。” 贺槐生朝他伸出手,他手掌在自己裤子上擦了又擦,才跟贺槐生握了握。 贺槐生又向他详细询问了如今工厂的开工状况,工人的生活状况等等。 老职工照实回答了,末了,一抹眼睛,“小贺总……我知道,我就知道,老贺总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怂包……” 贺槐生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沉默以对。 “小贺总,早些年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现在啊,我就盼望着您能把您自己该得的,都拿回去!” 最后一句话,听得夏蝉也跟着热血沸腾。 她一早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贺槐生这样的,即便困于滩涂,那也仅仅只是一时。 考察完毕,两人预备去吃晚饭。穿过厂区,自后门出去。在门口,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贺槐生突然停下脚步。 夏蝉也跟着停下,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铁牌上的字依稀难辨。夏蝉连蒙带猜,大约看出来,那上面是“星晖肥皂厂”几个字。 贺槐生伸手,将牌子取下来,“这是最早的肥皂厂的门牌,我爸没舍得扔。” 夏蝉没说话。 贺槐生目光低垂,手指十分温柔地摩挲着牌子上凹凸的字迹。 片刻,他将铁牌又照原样挂回去,“走吧。” 夏蝉上前一步,将他手挽住。 他手上还沾着铁锈,便也同样地沾到了夏蝉的掌心里。 顿了一会儿,他将她手紧紧地握住。 晚上,两人回到崇城。 贺启华虽说中午已经抵达崇城,可直到现在,仍没有做出反应。 贺槐生丝毫不着急,工厂承诺的暂停罢工只有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之后,如果贺启华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局势恐怕将超出他的控制。 夏蝉也不去星晖大厦了,现在形势一团乱麻,她要还在贺启华跟前晃悠,必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这一年来她时刻紧绷神经,如今得闲,暂时也不打算折腾,自己在家休息,偶尔替贺槐生做一顿饭。 正云谲波诡的时候,夏蝉收到陈艾佳消息,说回崇城了,让夏蝉去机场接她。 第50节 航站楼外,夏蝉遥遥地便看见了立在门口的陈艾佳,她穿一条酒红色连衣裙,格外的扎眼,就那样半倚着玻璃,划拉着手机。来往有男人驻足或是回头看她,她连眼也没眨。 夏蝉心想,这人哪有过年败退时那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回去休整几个月,越发成了精。 陈艾佳似有觉察,抬眼看见夏蝉了,立即向她挥了挥手。 夏蝉走过去,先被她一个熊抱。 夏蝉给她勒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使劲挣开了,朝她身后看了看,“就你一个人?” “不然还有谁?” “还能有谁,程子晋呢?” “他这段时间都在崇城啊,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没有联系。” 陈艾佳拖着箱子,跟夏蝉一道往停车的地方走。 夏蝉便问她:“怎么又回来了?” 陈艾佳笑了笑,“某人三顾茅庐,我大发慈悲,给他一个面子。” 夏蝉拿眼瞧她,“你俩……” 陈艾佳挑眉而笑,“你觉得程太太这个称呼好不好听?” 夏蝉愣了一下,一时反倒比她更激动,“真的?” 陈艾佳手伸进提包里,摸了一阵,掏出枚戒指,沉甸甸的钻,映着日光只觉得耀眼,简直能闪得人神志不清,“太大了,我都懒得戴。” 夏蝉啐她一口,笑说:“你给我适可而止啊。” 到车上,夏蝉一径儿追问,非要陈艾佳同她讲一讲复合的细节。 “没什么好讲的,你随便找本言情小说,里面都写得一清二楚。” 夏蝉不以为然,“真要是那些死缠烂打的戏码,我不信你会回头。” 陈艾佳便笑说:“真的就是死缠烂打,不信拉倒。” 她顿了顿,说道:“我刚走没多久,程子晋就跟过去了,无非是希望我不要冲动,起码酒店的工作不要辞。我当时去意已定,那时候我爸妈甚至都已经开始张罗着要帮我找工作了。整个春节,他就住在酒店里,时不时的跟我打一通电话。初六的时候,我爸下楼时摔了一跤……” 夏蝉低呼一声,“严重吗?” “没多大事,就摔骨折了。那时候,程子晋跑去医院看我爸。我爸妈隐约听人说我在崇城‘傍大款’什么的,特别生气,就当着程子晋的面,把我臭骂一通。骂得特难听,什么‘寡廉鲜耻’‘家门不幸’……全都骂出来了。回头我就跟程子晋说,我跟他再没可能了,除非他娶我。我说这话,压根就是想跟他划清界限,因为我知道他这人绝对是不会轻易结婚的。果然,他就走了……” 夏蝉轻哼一声。 陈艾佳笑了笑,接着说,“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跑回去找我,意思是放不下,但也不想结婚,跟我承诺以后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夏蝉说:“想得很美。” “哈,我也是这么回他的。我就咬死了除非结婚,否则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见他。之后,他很长时间又没联系。我那时候刚刚找了一个工作,正在试用期,干得好好的呢,他又跑去了,就在我们公司楼下,把戒指给我套上了。” “……” 陈艾佳看她一眼,笑问:“听得还满意吗?” “不满意。” “哪里不满意?” “你应该再折磨他一顿,不该答应得这么轻易。” 陈艾佳笑了,“其实,每个人都有不愿妥协的底线。对于程子晋,不结婚就是他的底线。他愿意为我妥协,我觉得这就够了。不一定非得考验什么的,这些都是虚的,没意思。” 夏蝉若有所思。 陈艾佳看她一眼,“我讲完了,你呢?” “我怎么了。” “别跟我装傻。” 夏蝉没吭声。 “我看过贺槐生的新闻发布会了,真的没想到他能恢复到这样的程度。”陈艾佳看着她,“他甘心聋了这么久,你觉得全是为了忽悠贺启华吗?没必要。他其实就是自尊心太强,非要证明自己,即便是残缺的,他也不比任何一个人差。这样的人,你要让他心甘情愿去做出改变,肯定得有一个契机——你觉得这是什么?” 夏蝉一时沉默。 她的底线是不学手语,因为这意味着她要放弃的自己的立场去迁就贺槐生的世界。 而寂静的环境,如果对贺槐生而言是安全的、习以为常的,那么他的底线,恐怕就是拒绝改变。 如今,他们都甘愿放弃了当初奉为圭臬的原则。 ☆、第41章 槐与蝉声(05) 车快要开到市区时,夏蝉问陈艾佳,“你现在住哪儿?” 陈艾佳笑问:“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都不提供食宿,合适吗?” “我那儿地方小,怕委屈未来住海景别墅的程太太。” 最后,夏蝉还是将陈艾佳送回了凯泽,临走前也不忘打趣她:“快去检阅程子晋为你打下的江山吧。” 车往回开,夏蝉正要拿出手机给贺槐生打个电话,忽听车载广播里似乎提到了“星晖”两个字。她忙将音量调大,便听广播里说:“……贺启华接受采访时称,星晖家居部门如今已不适应星晖未来的发展,裁撤一事势在必行。但同时,星晖将在未来部署新的更有竞争优势的产业部门,如今所有星晖的职工未来都将成为新部门的主力,并且还将未来实施新的薪资标准。贺启华将其归纳为,换岗不换人……与星晖子公司的负责人贺槐生所打的‘情怀牌’相比,贺启华的方针是否更加符合一个大型企业未来的发展呢?今天,我们财富论坛有幸请到了著名财经评论员……” 夏蝉便觉心里隆隆直跳,急忙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询问此事。 片刻,贺槐生回复:“晚上说。” 晚上,贺槐生到达夏蝉的住处。夏蝉拉着贺槐生,先去桌边坐下吃饭。她煨了个清火的汤,给贺槐生盛了一碗。 两人吃着饭,夏蝉问贺槐生形势如何。 她虽然不太懂,但也清楚贺启华这次回应得十分漂亮,既将贺槐生先前的表现打为“卖情怀”,又通过具体的“换岗不换人”的措施,平息职工的怒火。 贺槐生却似乎不大担忧,“开空头支票,他一贯的伎俩。他这次去越南考察,就是看中了越南廉价的地租和劳动力。未来厂都不在国内,职工怎么样上岗。” 夏蝉又问:“那你想好应对措施了吗?” “有,这才刚开始。” 夏蝉隐隐的,有些担忧,但深知自己也帮不上忙,只得说:“你得答应我,做什么事都不要冒进。” 贺槐生抬眼看她,“担心我?” 夏蝉笑说:“还担心钱。” 吃完饭,贺槐生休息一会儿,又得走。 夏蝉从厨房拿个保温杯出来,“给你泡了点儿茶,带过去喝。” 贺槐生接过,定在门口,“这两天要忙,可能不过来。” 夏蝉笑了笑,“那你还不赶紧把卡上交了,让我无聊地时候好去扫扫货。” 她见贺槐生真打算去掏钱夹,急忙将他一拦,她踮脚,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再次叮嘱,“别太累了。” 贺槐生点头,身后将她紧紧抱了抱,提步走了。 周末,夏蝉回周兰那儿吃中饭。 王洪韬不在,周兰也没费心做饭,只炒了三个小菜。 夏蝉问:“他人呢?” “忙。” 夏蝉立即警惕,“忙什么?” “不是给人当顾问么,忙正事,还能忙什么。” 这事儿周兰一直讳莫如深,夏蝉也不指望能从她嘴里把真相撬出来。 过了一会儿,周兰问她:“你跟谢星洲没联系了吧?” “我跟他能有什么联系。” 周兰瞅着她,“没联系就好。我知道你这人,恶形恶色,但是耳根子软,不要人忽悠两句,你就又跟人回去了。” 夏蝉听得烦心,没理她。 没想到,刚跟周兰吃完饭,下午就接到了谢星洲的电话。 夏蝉本是不打算接的,但又一想,谢星洲自回来以后也没骚扰过她,既然会打电话,兴许真是有事。 接起一听,谢星洲说他妈妈明早做手术,手术仅有五成的成功率,进手术室前,希望能见一见夏蝉。 夏蝉一时沉默,“为什么要见我?” 谢星洲声音苦涩,“我也不清楚。我知道不该打扰你,但很可能,明天进了手术室,她就……” 那边一时安静下去。 最后,夏蝉还是不忍,“我晚上过来看看。” 晚上,夏蝉提着一篮子水果到了医院。 谢星洲已等在门口,领着她上去。 走廊里灯光泛白,夏蝉与他错开了半步,走在他身后,“阿姨情况怎么样?” “已经吃不下饭了,不做手术,挨不过一个月。” 他语气平静,只是陈述。但也不知道,这平静背后,做了多少次的心理建设。 夏蝉心里有些沉重,一时没有说话。 到病房,夏蝉将果篮放到一旁,在病床旁的椅上坐下。 谢母比她上回见瘦了太多,眼窝深陷,整个人只剩皮包骨,身上一股挥之不去的枯槁之气。 夏蝉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移开了目光,“阿姨。” 谢母应了一声,嘱咐谢星洲:“把床给我摇起来点儿。” 谢母靠在枕上,喘了会儿气,“星洲,你去给你弟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 谢星洲点了点头,看了看夏蝉,带上门出去了。 第51节 房间里一时静下来,夏蝉便有些局促,问道:“阿姨,您找我什么事?” 谢母偏头打量着她,“小夏,咱们好一阵子没见了。” 夏蝉微垂着目光,没有接腔。 谢母咳了一声,“今天特意麻烦你一趟,也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星洲这人是闷嘴葫芦,他说不出口……谢谢你肯过来。” 夏蝉神色平淡:“您说。” 谢母看她片刻,方才又开口,“小夏,我就想问问,你跟星洲……还有没有可能?” 听见这话,夏蝉倒并不太意外,也没犹豫,直接说道:“阿姨,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谢母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这孩子心气儿高。星洲他条件不大好,也一直揪心以后不能让你跟他过好日子。你这样的姑娘,算起来我们也是高攀……” 夏蝉神情平淡。 谢母接着说:“星洲这次回来,说是为了我的病,为了工作。可我知道,他其实是放不下你……我现在只剩半条命,也看开了,孩子自己喜欢最重要。” 这话说得,倒似赶在最后要大赦她一样。 夏蝉心中木然,大抵知道谢母这次喊她过来是为了什么。一则是长辈,二则是病人,夏蝉并没有反驳她,只说:“阿姨,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谢母惊讶,“……这么快?”她嗫嚅着,自己似也觉得难堪,“……你这孩子,也不早说。”片刻,又换了一副格外关心的面孔,“你现在男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夏蝉抑制不住心底泛起的反感,“阿姨,您今天喊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谢母便讪讪地笑了一下,“不是……还没说到正事儿。小夏,我听说,你在星晖工作是不是?” 夏蝉不带任何感情地“嗯”了一声。 “赶巧,星洲这次回崇城,要签一个什么单子,就是要跟你们星晖的签。” 夏蝉愣了一下,这倒是万万没想到。 “小夏,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就想问问你,这事儿,你能不能顺道帮星洲一把?他最近在发愁这个事,你们老总,好像不愿意签那个字。” 夏蝉强抑心中陡然生出的火气,为蹙了蹙眉,冷冷淡淡说道:“阿姨,我就是一个秘书……” “秘书啊……”谢母拖长了声音,那目光骤然就变了,格外负责地瞅了夏蝉一眼,又笑了笑,“那不正好,可以在老总面前说上话么?” 夏蝉再不想多说一句话,腾地从椅上站起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谢母急了,“哎!小夏,成不成你就给我一个准话?我明天,没准儿就出不来了,我没别的心愿了,就是操心星洲这个工作……” 夏蝉径直拉开了门。 恰巧谢星洲打电话回来,正要开门,两人差点撞上。 夏蝉立马定住脚步,冷声说:“我走了。” 谢星洲看了看夏蝉,又看了看谢母,“妈,我送一下夏蝉。” 他将门掩上,低头看着夏蝉,“我妈是不是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别介意,她最近就是,说话有点儿……” 夏蝉看了谢星洲一眼,心里暗自掂量,估摸着谢母今天这话,应当不是谢星洲编排的,以她对谢星洲的了解,他还不至于下作到这个程度。 夏蝉便没回答,只说:“你告诉阿姨,她说的事,我办不到。” 谢星洲点了点头,“好,无论如何,谢谢你今天能过来。” 谢星洲执意将夏蝉送到了停车场,临走前,夏蝉还是说:“祝阿姨手术成功。” “谢谢……你开车注意安全。” 夏蝉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正要发动车子,忽听谢星洲喊道:“夏蝉!” 夏蝉转头看他。 谢星洲站得笔直,一手插在口袋里,眉峰微蹙,“……对不起。” 夏蝉静了数秒,转动钥匙发动车子,平静地说:“走了,你上去吧。” 原本是生气的,开了一路,气渐渐也就消了。 有些人,一辈子也就看到那么大点儿的世界,拿自己匮乏的人生经验妄断别人的生活,以为不符合她规则的,就是异类,就是离经叛道。 这样的人,没必要跟她生气,因为她还会发过来说你气量太小。 到家,夏蝉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十分地想念贺槐生。 唯独他,见惯了她最糟糕的模样,却能用长久的温柔和沉默去包容她。 她拨了个电话,然后又想到他此刻恐怕在忙,又一下掐断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听见开门的声音。 夏蝉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坐起身,正要去摸开关,脚步声已朝着自己过来,紧接着,一双手抱住她,把干燥的唇贴在她耳朵上,轻轻摩挲。 夏蝉一下清醒了,轻喊一声:“贺槐生……” ☆、第42章 槐与蝉声(06) 贺槐生“嗯”了一声。 窗帘拉着,室内昏暗,也不知道是几时几刻。 夏蝉问:“几点了?怎么过来了?忙完了吗?” 贺槐生抚摸她的手臂,嘴唇沿着她耳廓摩挲着,轻轻地吻在她颈后。 他声音有点儿哑:“想你了,过来看看。” 夏蝉觉得有点儿痒,缩了缩脖子,心里一下变得柔软。 贺槐生把她转了个身,低头吻她的唇,手掌沿着她的手臂,慢慢地向上。她睡觉一贯不穿着内衣,睡衣里空荡荡的。贺槐生探进去,几分粗鲁地捏了一把。 夏蝉轻哼一声。 没有开灯,夜静悄悄的。 大约是窗户没有关进,夜风吹进来时,掀起窗帘的一觉,轻轻打开窗框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啪”的一声。 这一次,像是怕打破了这份寂静,夏蝉一直紧咬着唇,压抑着声音。 她弓着腿,双手像两只在风雨中摇摆的芦杆,无所依凭,不知该捉住些什么。 他用力饮着泉水的一线,这让她无所适从,心里觉得慌,觉得难受,但仿佛又不只是难受。 最后忍不住,只得伸手抱住了贺槐生的头,“……你上来。” 然而为了方便,贺槐生取了外机,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见,反将她的动作视作一个信号,于是越发的用力。 最后,她眼前热气腾腾,像是起了雾,再也看不清楚。 但心里却越发清明,从前不敢想,此刻却渐渐生出些天荒地老的念头。 安静下来,她开了灯,将衣服穿上,起床去给贺槐生倒水。 从客厅回来,他已经戴上了外机,嘴里咬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 灯光照着,他脸上额上还有汗,头发也让汗水湿了几缕,垂下来些许,眉目越发显得深邃。 夏蝉坐过去,将水杯递给他。 贺槐生将烟掰断,扔到一旁,接过杯子喝了大半,“你打电话时我在开会,没接到。” “我误拨的。” 贺槐生看她,挑了挑眉。 夏蝉只得凑上去亲他一下,坦诚道:“想你了。” 贺槐生这才满意,“快了,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什么?” 贺槐生转过目光,盯着不知道何处看了一会儿,方说:“一个月,跟贺启华做个了断。” 夏蝉嘴唇微张,却是没能开口,心里便又生出些不安感,只想问他,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他想过退路吗,或者说,他压根就不觉得自己会失败,所以一开始就没给自己准备过退路? 这些,一直是她隐隐的担忧,明知应该对他满怀信心,可内心深处,仍然禁不住要往最坏的方面去思考。 安慰鼓舞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遭,却又被她咽了下去,最后只问他:“早上什么时候起,我给你定个闹钟。” “六点。” 夏蝉拿手机定了时间,“那睡吧,不早了。” “困吗?” “我不困。” 贺槐生将她肩膀一揽,“那再聊一会儿。” “我没关系,就是怕你起不来。” “没事。” 贺槐生背靠着枕头,夏蝉则靠在他肩上,她把他左手拿起来,仔细看着上面掌纹。 “你会看手相?” 夏蝉笑说,“没办法,自幼家贫,混江湖讨生活的伎俩,总要都会一些。”她拿指尖轻轻划着手掌上的一道纹路,“这是事业线,你看,前面有很多细小凌乱的岔路,说明你前半生不大顺利。但是,从这儿开始……”她指甲轻轻一划,贺槐生手指微微缩了一下,“……后面就是整一条直线,说明以后都能顺风顺水。”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贺槐生便将夏蝉的手拿起来,“我看看你的。” “女的要看右手。”夏蝉把自己右手递上去。 贺槐生看了看,“你跟我一样。” “是么?”夏蝉看了看自己掌心。 贺槐生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指着从虎口处开始,延伸至拇指根部的那一条线,“这是什么?” “生命线。” “挺长。”贺槐生捏着她手掌,仔细地看,忽然在三分之一处发现了一个岔口。他盯着看了片刻,蹙了蹙眉头,只说,“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发家致富?” 第52节 夏蝉笑问:“为什么?” “这都是迷信。”他松开她手,“反正我不信,你也别信。” 夏蝉看着他直笑,“你不要这么严肃,本来就是说了玩的。以前算命的还跟我说,我是大器晚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活这么久了,大难没遇到过,小难倒是不断,还没见到点成功的迹象,更不用说什么福气了。” “会有。” “你怎么知道?” “我说有就会有。” “好好好,”夏蝉笑了,“你面子最大,你说了算。” 贺槐生却有些不悦,微微皱了皱眉,“这段时间,别去上班了。” “早没去了,这不用你交代。我现在就在家里坐吃山空,上个月的工资也没有结,白干了。” “回头我补给你。” 夏蝉大笑,“……那能给我开三个月的吗?” “……” “要不两个月也行?” 贺槐生一个翻身,作势又要将她压在床上,一看夏蝉捂着脑袋往里缩,笑了一声,抬手把灯一关,“睡觉。” 夏蝉五点半便起,给贺槐生煎了几个蛋饼,煮了杯豆浆。东西都弄好以后,方去喊他起床。 贺槐生睁眼,看她片刻,“……怎么起来了。” “没事,睡不着了。” 贺槐生起身,将她轻轻一抱,“你再睡一会儿。” “你走了我再睡。” 贺槐生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看见摆在餐桌上的早餐。 夏蝉坐在桌边,手肘支在桌上,手背撑着脑袋,微闭着眼。 贺槐生轻轻一拖椅子,她便立即睁开了眼。她这样迷迷瞪瞪,睡眼惺忪的时候,显得十分之可爱,贺槐生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夏蝉急忙伸手去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动手动脚!” 贺槐生笑了一声,坐下吃早餐,“以后你别起来了,我出去吃。” 夏蝉打了个呵欠,“这么早,外面不一定有。” 等贺槐生吃完,夏蝉先没收拾东西,送贺槐生出门。 在门口,她替他整了整衣领,“真忙就不要跑来跑去了。” “这点时间还是能抽出来。”贺槐生低头在她唇上碰了一下,“走了,你回去再睡一会儿。” 听见楼下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夏蝉躺在床上,复又重新合上眼睛。 睡到上午九点,夏蝉接到陈艾佳电话,让她一块儿去看房。 “看什么房?” “当然是婚房。” “……” 陈艾佳忙说:“别挂电话!你迟早得面对这个事实!” “谁说的,我还可以选择跟你绝交呢。” 虽这么说,夏蝉还是收拾了一下,出门去找陈艾佳。 房子都已经过程子晋初步筛选,陈艾佳要做的就是实地考察,从中选择一套。程子晋定了四个地方,陈艾佳看了一上午,看中了一栋山间的别墅,叫做槭园,据说一到秋天,漫山皆是红叶。这儿离市区也不算太远,往来都很方便。 陈艾佳站在槭园二楼的阳台上远眺,笑说:“我怎么到现在还觉得飘飘然,不大有实感。”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把那鸽子蛋套手指上,就有实感了。” 陈艾佳便说:“他家里状况很复杂,老实说,我不大有信心。也不是没见过嫁入豪门的,多数都没什么好下场。” “……你真要往坏处打算,得这么想。反正你现在是一无所有,以后万一离了婚,还能拿不少的赡养费,白赚一笔。到时候拿着钱,找个青春洋溢的小狼狗,多好。” 陈艾佳笑了,“……有你这么安慰的人吗?” “直指灵魂深处。” 中午,两人在附近找了个小餐馆吃饭,夏蝉便打算将陈艾佳先送回去,自己去崇山的菩提寺进一炷香。 陈艾佳便说:“我记得你不信这个的啊,怎么今天想起来上香了?” “信一信,又没什么坏处。” 陈艾佳便决定跟她一起去。 崇城的大寺,古木参天,香火鼎盛。 大雄宝殿里寂静肃穆,只有香客进出时轻微的脚步声。 夏蝉跪在蒲团上,手掌平摊向上,搁在膝前,额头抵在手掌之上,闭着眼,心中默诵祈福。 早年的时候,周兰很信佛,在家里请了一尊佛像,朝暮进香叩首。但自打王洪韬出了事,她就再也不信了。 可夏蝉觉得,真因为善恶有报,所以王洪韬才非得经过这么一趟,周兰所求的“家宅宁静”、“举案齐眉”,才真能兑现。 夏蝉捐了香火,从大殿出去,陈艾佳正定定的瞅着前面的一扇月洞门。 夏蝉顺着看了一眼,来往皆是游客,“看什么呢?” “我好像看见贺芩从那儿过去了。” 夏蝉一愣,“贺芩来这儿干什么?” “跟你一样呗,为她哥哥祈福。” 夏蝉将信将疑,“真是她?” “看着像,我不大确定。” 夏蝉便往那儿走,“过去看看。” 陈艾佳忙将她一拉,面色犹豫,“还是算了吧。” 夏蝉看她,“你怕她?” “我倒是不怕,可是你夹在中间不觉得为难?”她将夏蝉一拉,“走吧,以后有的是机会打招呼。” 结果,两人看过天王殿、罗汉堂,在藏经阁门口的时候,却与贺芩正面撞上。 三人皆是一愣,最后夏蝉先打招呼:“贺小姐。” 贺芩却没理她,先拧了眉,将陈艾佳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来干什么,求佛祖饶恕你插足别人的感情么?” ☆、第43章 槐与蝉声(07) 陈艾佳当即便有些不高兴了,但碍于夏蝉的面子,隐而未发。 贺芩便又将目光投向夏蝉,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物以类聚。” 夏蝉见惯了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真正的战争,从来都不是放在明面上的那些,贺芩分明不谙此道,连拿捏出来的这么一点儿“狠毒”的劲,都显得十分孩子气,她便有些好笑,也不接这茬,只问:“贺小姐回去是否方便,需不需要我顺便送你一趟?” “你别想拿这点小恩小惠来收买我,我不吃这一套。” 夏蝉笑了笑,与陈艾佳对视一眼,便说:“那好,不打扰贺小姐接着逛了。” 她挽着陈艾佳便要走,结果走出去几步,却又被贺芩叫住。 夏蝉回头,贺芩往她跟前走了两步,“你见过申雪霏吧?” “见过。” 贺芩微微扬起下巴,“她才是一直是我心目中嫂子的人选,我永远不会承认你的。” “我以为,这还得你哥哥自己做决定。” 贺芩皱了皱眉,“你是觉得我哥会听你的吗?” 夏蝉笑说:“不知道,不过我还是有点信心。” 贺芩瞪着她,紧咬着牙,“我真是十分讨厌你们这样的人,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 夏蝉一点儿也生不起来气,笑说:“谢谢,我就当是你在夸我了。我们比不得贺小姐家境优渥,生来就顺风顺水,人活一世,当然什么资本好用就用什么,还有张脸能用,何妨拿来试一试?” “靠脸是不可能长久的。” “是。但我既然和你哥在一起了这么久,那显然我就不只这样一个优点。除非你觉得,你哥哥是一个肤浅的人。” 贺芩自然不会认为自家哥哥肤浅,便问:“那你有什么优点?” 夏蝉笑了,“等你跟我相处以后,你慢慢就会发现。” 贺芩这才意识到夏蝉是在引导她说话,轻哼一声,“我对你没兴趣,不想跟你相处。” 夏蝉笑一笑。 陈艾佳将她手一拉,“走吧。” 夏蝉便对贺芩说,“我们走了,贺小姐慢逛。” 车停在路边,夏蝉上车之前,四下看了看。陈艾佳指了指不远处一辆卡宴,“那是她的车。” 夏蝉笑问:“她没开程子晋的兰博基尼了?” “当然,”陈艾佳一扬下巴,“那车我已经让程子晋卖了。” 夏蝉大笑,“至于么。” 两人上了车,陈艾佳说:“贺芩人真不坏,就是有点儿死脑筋。估计也是让贺槐生宠的,从小到大没受过挫折,所以凡事别人都得依着她。程子晋从来也只是拿她当妹妹看,毕竟跟她差了十几岁,压根不会往爱情这方面去想。按程子晋自己的说法,即便他真有这个想法,恐怕贺槐生先把他腿打断。” 夏蝉“哈哈哈”笑起来。 “你还笑,真是没一点危机意识。要是贺芩真一辈子不接受你怎么办?贺槐生又那么宠爱自己妹妹,他夹在中间,能坚持多久?” 夏蝉不以为意,“我压根就没幻想过能跟贺槐生一辈子。” 第53节 “为什么?你俩现在不是很好么?” 夏蝉笑了笑,“等事情都结束了再说吧。” 对贺槐生而言,与贺启华的战斗,恐怕才是他摆在第一位的问题。 和陈艾佳吃过晚饭回家,夏蝉洗了个澡,躺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夏蝉看了会儿财经新闻,觉得无聊,正要关上去干点别的,画面一转,下一则新闻里忽然蹦出张贺启华的照片。 夏蝉立即坐直身体,紧盯着电视。 “……我台记者得知,前两天星晖罢工事件中的主角之一,星晖集团ceo贺启华过去十年间多次出入澳门、拉斯维加斯的各大赌场,欠下多达两亿的赌债……”画面跳转,一段画质不甚清晰,但依然能看出人物是贺启华的视频,视频里背景便是在赌场的牌桌上,贺启华似是输红了眼,正破口大骂。 “……赌债数额巨大,其中是否全是贺启华的个人资产,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夏蝉心脏砰砰直跳,急忙拿手机上网搜索相关新闻,那几张照片已扩散得铺天盖地。她看了数篇报道,已十分确定这是贺槐生组织放出的料。照片最早的一张拍摄于十年前,那时候贺槐生不过弱冠……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收集资料,策划今日的反击之战。 第二天凌晨,本已沸腾的局面又一次炸开锅,新一轮照片放出来,这次是针对贺启华的私生活——照片多达二十张,其中不乏尺度颇大的,甚至男女都有。比起赌博,这样的丑闻更能吸引大家的眼球。 当日,星晖股价大跌。 夏蝉没敢联系贺槐生,所有新闻反反复复看了多遍,再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便给张彧打了个电话。张彧告诉她,公关部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这事儿生死攸关,公关部以前从没遇到过。据说,贺启华打算马上召开董事会议,打算让董事会通过他进军软件产业的提案,借以转移外部的视线。 最后,张彧感叹道:“小贺总这一招真是狠,都是一家人,下起手来怎么没一点儿顾忌……” 挂了电话,夏蝉脊背发凉,越发替贺槐生担心。 贺启华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要是狗急跳墙,保不准来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之身,或者,当年贺启华既能在刹车上动手脚,如今又何尝不能如法炮制?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贺芩。 她给丁永贵打了个电话,委婉地提及此时,丁永贵说:“贺总早就想到了,大小姐现在有人二十四小时全程保护,出不了什么差错。” 夏蝉松了口气,是的,贺槐生从来心思缜密,不至于把弱点漏给敌人。 丁永贵又说:“还有,夏小姐,其实也有人在保护你,虽然贺总不让我告诉你,但我希望夏小姐尽量呆在屋里不要出门,以免给安保工作造成不必要的漏洞。” 夏蝉一震。 过了片刻,她问:“他这两天好吗?” “还好。 丁永贵这人一贯公事公办,夏蝉知道问不出什么细节,只得挂了电话。仍旧放心不下,便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一切保重。” 很久以后,贺槐生方才回复:好。等我。 夏蝉便很少出门,即便出门,也只在小区周围活动,去趟超市,或是买个菜。 三天下来,相安无事。 夏蝉一直跟张彧保持联系,被告知后天公司便要举行董事会议。如今贺启华丑闻热度未停,星晖股价还在下跌,这么下去,恐怕将要伤及根本。 正这时,夏蝉又收到一则噩耗,谢星洲的妈妈手术之后引起并发症,去世了。 夏蝉看着谢星洲发来的信息,手心发凉。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跳出来:她生前说了些过分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如果我知道她是这个意思,就不会让你来了。 夏蝉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回复:节哀。 许久,谢星洲没再回复。 凌晨,夏蝉突然接到谢星洲的电话。 她这人骨子里就不是残忍的人,实在不忍心不接这个电话。 谢星洲在那边,喊了一声“夏蝉”便不再说话。 夏蝉也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她听见谢星洲声音黯哑地说:“我买了点儿啤酒,我现在你楼顶上,你能不能上来,陪我喝两杯。” 夏蝉沉默片刻,说了声“好”。 她换了身衣服,拿上钥匙和手机出门。 城市光污染,即便到了晚上,天色也非完全黑沉。夏蝉一推开门,便看见谢星洲坐在天台的护栏上,白色衬衫的衣摆被风刮着,那背影似要随时坠下去。 夏蝉心里一惊,“谢星洲。” 片刻,谢星洲回头,看她一眼,从护栏上下来。 谢星洲把搭在臂上的外套往地上一铺,“坐。” 夏蝉看了看,还是坐了下去。 谢星洲开了一罐酒,递给夏蝉。 夏蝉接过,先没喝,只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谢星洲喝了口酒,“在超市遇见你那次,没忍住跟到了楼下。” 夏蝉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悦。 谢星洲声音发苦,“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就那一次,我保证。” 夏蝉不至于非得挑这个时候往他伤口上撒盐,便也就没说什么。她抿了口酒,酒液冰冷发苦,不知怎的,就想到给谢星洲践行的那次。 谢星洲也没说话,只闷头喝啤酒,很快,地上便散落一堆的啤酒罐子。 夏蝉叹了声气,“少喝点。” 谢星洲笑了笑,忽然问她:“你有没有烟?” “你不抽烟的。” “我想试试。” “……我戒了。你别抽,那不是好东西。” “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味道,会让你忘掉苦闷吗?” 夏蝉沉默片刻,“那只是一时的,太软弱的人,才会借助于烟酒。我很软弱,但你不是。” 谢星洲低笑一声,“不,你这人其实比谁都坚定。我记得你说的话,做了决定,就绝不回头。事实上,我做不到。” 夏蝉拿起易拉罐,又喝了一口,“回头没用。” 谢星洲抬眼看着她,扣在啤酒罐上的手指猛地捏紧,“……如果我说,有用呢?夏夏,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第44章 槐与蝉声(08) 夏蝉想也没想,“谢星洲,别说这种让我会看不起你的话。” 当年,他说要离开崇城奔赴帝都,他说“夏夏,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不敢耽误你,我们分手吧”。 她没做挽留,只问了他三遍“你想好了吗”。 每一遍,他都说“是”。 谢星洲低声一笑,笑得眼眶湿润,“看不看得起,这些都是虚的。” 夏蝉抿着唇沉默,凌晨的风吹得她身体有些凉,心里却是平静的,再也不会因为这个人泛起波澜。她突然觉得,给谢星洲践行那晚,出来便遇到贺槐生,兴许就是一种冥冥注定,此后,她被裹挟着卷入他的人生,喜他所喜,忧他所忧,失恋的空落和苦楚渐被填满而不自知。 她打小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从小幻想着能够受人庇佑,却总在生活的路途中颠沛流离。所以,她崇拜强者,强大得能够让她仰望,她才会倾慕。 从前,她以为谢星洲是这样的人,直到他弃船而逃,留下她一人独自迎对风浪。 夏蝉将罐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从地上站起来,“早点回去休息吧,你还有弟弟需要照顾,节哀顺变。” 谢星洲跟着起身,却突然伸手将夏蝉手臂一抓,往自己跟前一带,紧接着急促逼问,“夏夏,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给过你机会,我曾经问过你三次。”夏蝉使劲一挣,然而谢星洲握得紧,她一下没挣开,便有些恼了,“你放开我。” 谢星洲直视她的眼睛,“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夏蝉斩钉截铁,“没有。” 静了片刻,谢星洲从鼻子里笑出一声,“你看上了贺槐生哪一点?” 夏蝉没想到他竟会提起贺槐生的名字,愣了一下。 “能送你车,送你房子,还是能给你用不完的钱?夏夏,我以为你不是这种肤浅的人。你当年怎么说的,你说你有一个不幸的家庭,令人羞耻的母亲,所以你只想找一个普通人,过安稳的生活。这话,你还记得吗?” 夏蝉心里怒火中烧,紧咬着牙,扬手便是一巴掌。 谢星洲动也没动,笑,“生气了。” 夏蝉再不想跟他纠葛,扭着手臂,使劲挣扎。 谢星洲却就势将她一揽,两条手臂钢铁似的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他呼吸里一股浓重的酒味,声音沉冷,似是从深渊底下发出:“夏夏,对不起。” · 发酵多日,星晖的股价一度跌停,一时之间,人人自危都知山雨欲来,星晖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董事会召开当日,整个写字楼里,除了键盘和鼠标的声音,所有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大气都不敢出。 会议室已经准备就绪,九点半正式开始,会议结果,将极有可能决定星晖是否改朝换代。 陆陆续续,董事步入会议室,贺槐生是最后一个。 会议室大门一关,所有人开始屏息等待。 贺启华在会议桌首席上施施然落座,连日来的网络上不断疯传的丑闻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分毫的影响,隐匿多日,他今天再次现身,依然精神抖擞精神焕发。 作为董事长,他自然率先发言,“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以前,多少次风雨兼程,大家一道过来了。十多年,不容易,今天星晖又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希望这次,我们依然能够同舟共济。” 在场无一人应答。 贺启华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那会议开始吧,资料各位董事都看过了,今天,咱们就来讨论讨论我这份提案。” “贺董,”忽有一人开口,“董事会需要你对近日流传的新闻做出一个合理解释。” 贺启华摊手,笑说:“我没什么可解释的,清者自清。人这一世,总要遭遇一些莫须有的诋毁。” “视频和照片又怎么说?” 贺启华逼视这人,皮笑肉不笑道:“你如何知道没有造假?” 第54节 这人语塞,“两亿赌债怎么解释?” “全在我个人名义之下,我既然欠得起,就能还得起。各位今天过来开会,自然就已经对这事儿做过详细调查了,如果有什么详实证据,大可摆上台面,咱们光明正大地讨论,可要是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这话,贺启华却是向着贺槐生说的。 一时之间,又无人发言。 过了片刻,贺槐生坐直身体,整了整衣领,沉声道:“贺总既然行得端坐得正,那不如先来讨论讨论我的提案。” 他招了招手,便有秘书过来,给各位董事下发材料,材料上明晃晃几个大字:关于罢免贺启华总经理一职的提议。 贺启华瞧了一眼,极为不屑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贺槐生不疾不徐道:“总经理的考核标准,公司章程里有明文规定。近日,贺启华的行为已给公司造成了实质性的名誉损失和经济损失,已不继续担任星晖总经理一职。” 各董事翻阅材料,一时,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贺启华冷笑道:“身居高位,总有些喽啰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想拖人下水。好,你想讨论,咱们就讨论讨论。照董事会章程,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同意,提案就算表决通过。咱们不来阴的,公事公办,举手表决吧。” 董事会多半都是贺启华一手扶植起来的人,过去无论任何提案,只要是贺启华想的,便没有不通过的。 贺槐生神情殊无变化,“那就举手表决。” 贺启华盯着他,见他这会儿气定神闲,立时心生警惕,“不如这样,这事儿毕竟伤人情,我也怕有人碍于情面,不敢表达真实想法,咱们这次不如匿名 投票,同意的人要是超过三分之二,我一句话不说,立即让贤!” 贺槐生仍是神情平静,吩咐秘书准备纸条。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写完了。 秘书将纸条收拢一处,看向贺槐生,“开始唱票吗?” 贺槐生点头, 秘书便将收上来的纸条一张一张展开,“同意。” 贺启华微微蹙眉,拿了只笔,在面前的a4纸上画正字。 “不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 贺启华笔尖一顿,面色渐而凝重,不由地向贺槐生偷去一眼。 贺槐生仍和方才一样,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同意。” “同意。” …… 贺启华手一抖,汗出如浆。 董事会一共十七人,眼看着便要超过半数。 “同意。” “同意。” …… “等一下!”贺启华突然出声。 秘书吓了一跳,下一个“同”字还没说出口,立即咽了回去。 会议室里,一时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贺槐生看向贺启华,“贺总有什么疑义?” 话音刚落,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贺启华看他一眼,又盯着他的手机,“小贺总有新邮件,不如看过以后,咱们再接着唱票?” 贺槐生心里一个激灵,急忙拿起手机。 确实是一封新邮件,发信人匿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段视频。 贺槐生暗自镇定呼吸,捏着手机从位上站起来,“抱歉,我先去趟洗手间。” 贺启华笑说:“不急,你慢慢看,看清楚,我们等你。” 贺槐生退开椅子,大步走出会议室,穿过走廊,他脚步越来越快,越快越快…… 他一把甩上洗手间的门,用几分颤抖的手掏出手机,点开了视频。 · 夏蝉脑袋里昏昏沉沉,耳朵也似给塞住了两团棉花,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布袋发出,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 她暗自用力,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听耳畔一道声音,“你醒了。” 夏蝉立即抬起头,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思考的能力。她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坐在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而一旁驾驶座上,坐着谢星洲。 夏蝉即刻想起来,在天台上,谢星洲拿了块浸湿的帕子往自己口鼻上一罩,紧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觉。 “你看,太阳快出来了。”谢星洲打开了两侧的车窗,有风灌进来,远处深蓝的天空,隐约露出浅橙色的一抹,远远的似有涛声。 夏蝉双臂使劲挣了挣,然而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谢星洲,你什么意思?” “到今天下午,我就放你走。” 夏蝉紧咬着牙,“你他妈什么意思!” 她脑仁发疼,似是在阻止她做进一步的思考,胃里也像是灌进了什么东西,一阵阵的难受。 她费力思考,总算将事情串了起来,“……你在替贺启华做事?你要跟他签合约,这是他跟你提出的条件?” 谢星洲没答,只说:“放心,你很安全。” “谢星洲,你他妈真是无耻,居然利用我的同情心!” 谢星洲神情平淡,“还有什么,一块骂出来。” 夏蝉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这让她胃里更难受,便觉一股酸气顺着喉管只往上冒,她不得不紧咬牙关,用力呼吸。 “你待到下午就能安全离开,我保证。” 许久,夏蝉觉得胃里稍稍平息了一些,才又开口:“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不会得逞的。” 谢星洲看向她,“你难道不想知道,贺槐生会怎么选择?” 夏蝉怔了怔,呼吸一滞。 ☆、第45章 槐与蝉声(09) 谢星洲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夏夏,看过来,拍段视频。” “你他妈别这么叫我,恶心。” 谢星洲不以为意,“看镜头,跟贺槐生说两句话。” “谢星洲,”夏蝉紧咬着牙,“你这么做,是打算把我对你的最后一点感情也糟蹋完吗?” 谢星洲一顿。 “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要附逆为奸。” 谢星洲看着她,脸上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渐渐敛去了,沉默片刻,方说:“谁都有不得以的时候。” “以前再不得以,也不会伤害别人。” 谢星洲转头看着她。 天色正一分一分地亮了起来,映在他眼里,眸子也跟着亮了几分,仿佛还是从前的谢星洲,雪天漏夜前来看她,拿冻红的手捂着她的脸,冲她笑时,眼睛那样的明亮。 “谢星洲,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是在犯罪。” “你既然不回头,又何必劝我回头,”谢星洲盯着她的眼睛,“夏夏,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弟弟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总得赌一把,是不是?我说了,你绝对安全,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你。” 谢星洲举起手机,目光再次冷硬如铁,“说两句话。” 夏蝉别过头。 “你真不想知道,事业和你,他会选哪一个?” 夏蝉听闻此言,便觉心脏似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 上一次,谢星洲选了事业。 这一次呢? 她宁愿不知道,不给贺槐生非要做出选择的机会,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你对他没信心,”谢星洲说,“你也知道,他这种人不可能跟人较真。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或许不知道,他以前就认识你养父。” 夏蝉一愣。 “王洪韬,是叫这个名字?他在南方活跃的时候,跟贺槐生的父亲有不少的生意往来。” 原来……原来这次帮王洪韬出来的人竟是贺槐生。 “夏夏,你猜,贺槐生以前见过你吗?” 夏蝉没说话,紧咬着唇。 “王洪韬的谋略,对他而言才更有用。” 谢星洲顿了顿,看向夏蝉,“夏夏,给我个机会。只要你答应跟我走,我就不把视频发过去。今天上午星晖要召开董事会,你应该听说了。跟我走,你就能成全贺槐生的事业。” 夏蝉只觉得嘴唇似给自己咬出了口子,这会儿舌尖上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脑袋一时有些空,只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走得了?贺启华的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第55节 “只要你答应,我一定能带你走。” “我不会答应。” “你别这么固执。” “你凭什么保证我的安全?如果贺槐生不打算顾忌人质,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坐在驾驶座上,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夏蝉一怔,“车动了手脚?” 谢星洲没说话。 夏蝉心中一凛,脑中顷刻间转过数个念头。这会儿脑袋里有一根神经一抽一抽地疼,让她又开始反胃。她头探出窗外,往后看了一眼,车子后面黑压压的一排人,全都盯着这边的动静。谢星洲说带她走,谈何容易。贺启华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计划里有一丁点儿闪失? 片刻,她在心里下了决定。 “手机拿来。” 谢星洲打开手机的相机,对准夏蝉。 天色更亮,太阳似是随时要喷薄而出。 夏蝉朝着前方的天空看了一眼,心里越发决然。 · 不过几秒的视频,贺槐生反反复复看了数遍。 镜头里,夏蝉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的明亮坚定。 她说:“贺槐生,别犹豫。照你自己的计划往前走,我能脱险,相信我。” 笑话,怎么能相信,这人一贯说谎不打草稿。 正心乱如麻的时候,洗手间们忽被人推开。 贺槐生抬眼,镜子里映出贺启华的身影。 贺启华走过来,打开水龙头,一边拿净水洗着手,一边说道,“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贤侄看仔细了?要是没看仔细,我跟你解释解释。这车呢,质量不大好,刹车坏了。车前面是段斜坡,发动以后……”他住了声,呵呵一笑。 贺槐生沉着目光,“你想要什么?” 贺启华关了水龙头,抽出张纸巾擦干净手,两根食指交叉,比了一个十字,“你的股权,这么多。别着急,我知道,这事儿难以抉择,贤侄可以慢慢考虑。我让董事会议暂停了,贤侄务必中午十二点之前告诉我答案,否则……” 贺启华伸手,在贺槐生肩上拍了一掌,“记住,报警也没用,看是车快,还是警察到得快。”他笑了一声,开门出去了。 贺槐生紧捏着拳,一拳砸在流理台上。 片刻,他掏出手机给丁永贵打了个电话,开口先是一通骂。 丁永贵听着,没有吭声,也没辩解,“对不起贺总,这是我工作的疏忽。” “赶紧去找人,找到以后,别让她坐的车发动。” 丁永贵在那边听得一愣,“车子……” 贺槐生闭了闭眼,“刹车坏了。” 挂了电话,贺槐生往自己脸上浇了捧水,又掏出手机,给王洪韬打电话。 他简要陈述事情经过,询问王洪韬有什么建议。 王洪韬一愣,“夏夏她现在安全吗?” “暂时安全。” 千算万算,没想到会在夏蝉这一环上出了差错。 王洪韬一时也六神无主,支支吾吾半天,也想不出一个什么好对策。这事儿贺槐生谋划了十多年,这次要是失败,被贺启华夺取十个点的股权,他这一辈子别想再翻身。 然而…… 王洪韬声音有点儿哑:“贺总,这事儿我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只看你怎么选。我是过来人,又蹲过大牢,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光,都蹉跎在里头了。最开始不是不怨,凭什么那些龟孙子都活得好好的,就我一人倒霉。蹲了十几年,渐渐也就想开了。现在回头再看,什么功名富贵全他妈是虚的,只有身边人才是实的。当然,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筹谋这么多年,又隔着血海深仇……贺总,随你怎么选,不怪你。只能说,夏夏没那个享福的命……”王洪韬声音一梗,停了半刻,才又说,“贺总,你把那视频发过来,我给夏夏她妈看看,好歹是个交代……” 王洪韬住了声音,再也说不下去了。 挂了电话,贺槐生站在那儿,便觉心里压了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想到不久前,她给他看手相,煞有介事地说,“你前半生都不大顺利,但以后都能顺风顺水。” 而他怎么说的?福气会有的,他说有就有。 方才王洪韬说,随你怎么选,不怪你。只能说,夏夏没那个享福的命。 贺槐生忍不住,又将那视频打开。 他看着她,眼眶刺痛,眼里泛潮。 而她的目光坚定明亮,带着笑意: 贺槐生,别犹豫。照你自己的计划往前走,我能脱险,相信我。 ☆、第46章 槐与蝉声(10) 天渐渐亮了,远处一片温暖的霞光。 夏蝉歪靠在椅上睡了一个小时,再醒来时,渐渐恢复了些精神。 “饿吗?”谢星洲直起身从车子后座上拿了只塑料袋过来,在里面翻翻找找,找出两条面包,递给夏蝉。 夏蝉看他一眼。 谢星洲这才意识到她双手还被绑着,犹豫了一下,替她松了绑。 夏蝉揉着酸疼的手腕,见谢星洲又把面包递给过来,停了动作,接了过来。她一言不发,拆开包装,把面包撕成小片,一片一片塞进嘴。面包很干,她嗓子眼发疼,哑声问:“有水吗?” 谢星洲找了找,摇头。 夏蝉便也没再说什么,艰难地将面包都咽下去,一点不剩。 她头靠在玻璃窗上,眯着眼看着前方喷薄而出的太阳,“我手机能给我吗?” “不能。” 夏蝉闭了闭眼,又问:“你们跟贺槐生约定的撕票是时间是什么时候?” “别这么说——十二点。” “贺槐生要是不答应,不就是撕票么。”夏蝉平淡地说。 谢星洲盯着她,好像非要从她平静苍白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贺槐生要是不选你,你恨不恨他?” 夏蝉瞥他一眼,“是我自己轻信你,他不选是本分,选是情分。” 谢星洲目光有些凉,“你这么维护他。” 夏蝉别过目光,似是不想再谈论这事。 过了一会儿,她问:“几点了?” “快八点。” “我能下车方便一下吗?” 谢星洲顿了顿,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一会儿,便有两个人过来,一人押住她一条手臂。 谢星洲也跟着下了车,见夏蝉似被拖着往前走,便说:“你们轻点!” 其中一人回他一个“呸”字。 途中,夏蝉一直在留心观察四周环境。四周荒草漫漫,将路都要淹没,远眺能看见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而城市的高楼则在更远的地方,笼罩在一片浅淡的晨雾之中。 夏蝉被押送到了一栋简陋的平房里,一个男人摔上门,恶声恶气道:“老实点!” 夏蝉并不准备贸然行动,这会儿想逃也逃不掉,首先她体力不支,再则,无论如何,也拼不过两个男人的速度。 在两个男人的押送之下,她又重回到车里。 经过方才这一路的观察,她已十分清楚,以她和谢星洲二人之力,绝对不可能离开这地方。 除非,她能说动谢星洲主动报警。 夏蝉抱紧手臂,合上眼,“我睡一会儿,你别打扰我。” 趁着假寐的时候,夏蝉脑子飞快地转动,试图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照在眼睑上的阳光暗了几分,一睁眼,谢星洲正往车头玻璃上遮报纸。 谢星洲看她一眼,在驾驶位上坐好,“醒了。” 夏蝉微抿着唇,转头看他,“我们聊会儿天。” “聊什么?” “随意,聊什么都好,就当是送我一程。” “别这么说,我说了,你绝对安全。” 夏蝉忙说,“你信吗?假如贺槐生决定放弃我,贺启华下令撕票,你预备怎么做?” 谢星洲微微蹙起眉头。 “你没考虑过这个可能,还是你潜意识拒绝考虑这个可能?你劝我不要相信贺槐生,难道你自己信他一定会选我?”夏蝉抬头看向前方,玻璃挡风板被报纸盖住了,这会儿只让太阳照出一层朦胧的光,“你兴许不知道贺启华是什么样的人。贺槐生十四岁的时候,贺启华在他父母的车上动了手脚,就是跟这车一样的手法,谋杀了他的父母。”她眼角的余光看着谢星洲,见他神色渐而变得严肃,“……谢星洲,你这人哪点都好,就是优柔寡断,又过于在乎别人的想法,你宁愿相信外人,却不肯去相信亲切的人。” 谢星洲张了张口,声音有点儿哑,“……你爱过我吗?” 夏蝉别过目光,轻声开口,似是叹息,“爱过,全心全意。” 然而他不肯珍惜,借前程之名,行背叛之实。 “现在呢?” 谢星洲盯着夏蝉,一瞬不瞬。 时间似是停了一刻,夏蝉垂下眼,“现在,我爱贺槐生,全心全意。” 谢星洲神情一滞。 远处传来浪涛拍打礁石的声音,太阳越深越高。 夏蝉不再兜圈子,“谢星洲,你有手机,报警吧。” 第56节 谢星洲紧拧着眉,没吭声。 “我相信你确实不想伤害我,但到现在这个地步,由不得你了,贺启华这人什么都干得出。” “再等等,等到十二点。” “那就来不及了。” 谢星洲看着她,“你不想知道结果?” “不想!人性考验没有任何意义。” “你还是怕。” “是,我怕,行了吗?你是不是非得证明我这人无论如何一定会被男人抛弃,一次如此,两次还是如此,你才觉得畅快?” 谢星洲怔了怔。 夏蝉紧咬着牙,“你非要告诉我,我天生不配得到真爱,是不是?” “……我,我没这么想。” “那你报警。” 谢星洲摇头,“不行。” “报警。” 谢星洲抿嘴不语。 夏蝉盯他看了片刻,忽然一把抓住他手臂,凑上前去。 谢星洲呼吸一滞,夏蝉的脸已近在咫尺。 温热的气息,发上散发的幽香,以及细微的心跳声,她微微上挑的眼角,都似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喃喃开口:“……夏夏。” 夏蝉就这样看着他,轻声开口,呼吸喷在他鼻尖,“你向我求过三次婚,一次是在崇城天文台,一次是在学校图书馆的顶楼,一次是在海边。我这人很傻,每次都当了真。我从前一直以为,和你在一起就是确切无疑的一辈子……谢星洲,或许你从没有了解过我,我这人一贯说到做到,当年许诺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谢星洲听得真切,一字一句,尖刀似地刺入心脏。 他终于觉得悔。 夏蝉顿了顿,稍稍推开寸许,哑声说:“……我渴。” 谢星洲屏着呼吸,反手去拉车门,“我去问问,他们有没有水。” 外面日光刺眼,谢星洲跳下车。 走出四五步,忽听见身车子轰隆作响。 他心里一个咯噔,伸手往外套口袋里一模,车钥匙没了。 他一个箭步奔回去,拍打车窗:“你疯了!” 夏蝉将窗户开了一线,看向他,“刚才话没说话……你走的时候,我说不回头,就不回头;现在,我爱贺槐生,说全心全意,就是全心全意……”她目光坚定决然,“我轻信你,导致贺槐生计划出现纰漏,这个错误,我自己来弥补!” 她一咬牙,踩了油门。 车子越过缓冲台,沿着斜坡,离弦之箭般地冲出去! 谢星洲亡命般疾奔,“夏蝉!你他妈下来!” 然而车越冲越快,越行越远,像一阵风,从抓紧的指间掠过,再也握不住。 夏蝉闭着眼,油门踩到底。 风从车窗里猛灌进来,激烈拍打在她脸上。 风里似是带了海水的潮腥,像是那一次,她与贺槐生在海边,她闭着眼,往海的深处走去…… · 时间一点一点逼近约定之时,贺槐生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垂着头,一言未发,手边的烟灰缸里全是烟蒂。 秘书来敲了五次门,最后一次的时候,是十一点半。 他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抖了抖落在鞋上的烟灰,朝外走去。 手里手机一震,一看,王洪韬打来的。 贺槐生没接,直接掐断了。 他走出办公室,穿过走廊,径直走进洗手间。 他洗了把脸,又整了整衣领,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眼。 从十四岁开始,他便把自己当做了一把武器,武器的目的就是制敌。 他还记得事故发生那天,贺芩抱着他的腿,哭得气吞声断。 可他听不见她的哭声,一切都是全然的寂静。 悲痛、愤怒,都是全然的寂静。 从那时起,他就把自己修炼成了一柄武器,为此他能忍下所有的羞辱,所有的不公,所有在漫长时光里渐渐化作执念的仇恨,为的就是今天,一招制敌一剑封喉。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自己一人的脚步声。 做完手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无法适应这嘈杂的世界,烦扰太多,反而会阻挠一个人前进。 上楼,再穿过一截长长的走廊,便是贺启华的办公室。 贺槐生在办公室门前停下,许久之后,抬手叩门。 那边即刻回答:“进来。”似是就为了等这么一刻。 贺槐生推开门,却见贺启华正背靠着办公桌,手里拿着一支红酒,“路易拉图,贤侄,我请你喝一杯。” 他拿过一旁的两只高脚杯,往里头浇了些红酒,递了一杯给贺槐生。 贺槐生冷眼看着他,没有接。 贺启华笑了笑,将酒杯搁在办公桌上,“我承认,我是小瞧你了。可这也得怪你自己,亲自把这么个人质暴露到了我眼皮子底下。没有她,我要想把贺芩骗出来,恐怕还要费点儿周折。小贺总……”贺启华看向贺槐生,“知道你输在那儿吗?妇人之仁,跟你爸一样。做生意需要铁血和手腕,妇人之仁,永远成不了气候!” 他忽从一旁抄起一份文件,往贺槐生怀里一塞,“成王败寇,签吧!” 贺槐生翻开文件,瞟了一眼,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 贺启华抿着红酒,十分愉悦地看着他。 贺槐生仍是神情平静,好像这一场输,也与他毫无关联。 他揭开了笔帽,目光在纸上定了片刻,缓缓抬腕…… 就在这时候,口袋里手机响起来,一声声的,急促凄厉。 贺槐生顿了顿,掏出手机。 ☆、第47章 爱情的声音(01) 下了船走上码头,丁永贵已开车等在路边。 贺槐生和傅如玉上了车,丁永贵立即报告情况:“现在还在昏迷,说是脑震荡,脏器有出血点……”他见贺槐生面色一沉,立即说,“没有大碍!医生说下午,最迟晚上就能醒。” 丁永贵又说,“车直接从山上冲下来,落进海里。附近恰好有一个景区的巡逻点,发现的时候,夏小姐是昏迷的,往医院送的途中醒了一次,就一直在报贺总你的电话号码,让医院的人赶紧打给你。” 丁永贵瞥了贺槐生一眼,他微拧着眉,眼里有沉痛之色。 方才,贺槐生接到电话以后率先联系丁永贵,丁永贵直接报警,并赶在贺启华的人之前派人抵达医院,控制形势。 “人抓到了吗?” “就抓到了一个,其他都逃了。” 贺槐生沉声道:“一个就够了。” 丁永贵看了贺槐生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那个人是自首的。” 贺槐生一顿。 丁永贵接着说:“叫做谢星洲,好像认识夏小姐。” 坐在后排的傅如玉惊讶道:“谢星洲?” “傅秘书认识?” 傅如玉摸不准贺槐生认不认识,便有些犹豫,只说:“算认识,他……以前是夏蝉的朋友。” 岛不大,没一会儿就到了医院。贺槐生让丁永贵去停车,自己飞快向病房走去。 到了门口,他停了片刻,方才推开门。 夏蝉便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呼吸让氧气罩一会儿漫上白雾,一会儿又消散。 直到此刻,他方才觉得自己一直孤悬的心脏,缓缓地落了下去。 贺槐生缓慢提步,在床沿上坐下,从杯子里找到她的手,轻轻地握住。 贺槐生抓起她冰凉的手,抵在自己潮湿的眼上。 身后是一窗艳阳,金灿灿的光投在地上。 可他只觉得冷,心有余悸,浑身一股死里脱生的无力感。 一会儿,傅如玉敲门进来。 她立在窗边看了夏蝉片刻,轻轻叹了声气,又反身出去,再回来时,拿着一条干毛巾进来。她走到床边,弓着腰,缓缓地擦拭着夏蝉潮湿的头发。 擦了一会儿,贺槐生哑声说:“我来。” 傅如玉顿了顿,将毛巾递给他。 贺槐生一边擦头发,一边沉声吩咐:“给她家里打个电话。” 傅如玉点头,转身出去了。 一整天,贺槐生都待在医院,推了所有的事情。下午,周兰和王洪韬到了。 第57节 周兰面有怨气,但顾忌他的身份,没有当场发作,只坐在那儿,一径地抹眼泪,王洪韬便低声地安慰她。周兰哭声细碎尖锐,贺槐生听得烦心,索性摘了外机。 傍晚,贺槐生让傅如玉领着两人去吃饭。傅如玉给他带了些饭菜回来,他吃了两箸,没什么胃口。 晚上十点,夏蝉还没有转醒的迹象。贺槐生便让周兰和王洪韬去旁边找个酒店住下,自己则留在病房陪床。 晚上十一点,丁永贵和傅如玉确定过明天的行程之后,也走了,病房里便只剩下贺槐生一人。 贺槐生脱了外衣,在一旁的空床上躺下,侧着身,静静看着夏蝉。 夜沉沉静谧,外面涛声阵阵,这安静的病房似是一座孤岛,岛上独他两人,相依为命。 他听着海浪,渐渐地合上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他毫无征兆骤然惊醒,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贺槐生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从床上弹起,过去一把攥住了夏蝉的手,“……醒了。” 夏蝉艰难张口,声音发哑,“赶上了吗?你有没有答应贺……” 贺槐生沉声喝止,“别说了。” 夏蝉愣了愣,看着他。 “去他妈的贺启华。” 夏蝉扯开嘴角笑了笑,“……稀奇,你也居然也会说脏话。” 贺槐生喊来医生,给夏蝉做了个检查。医生说是生命体征正常,但还要留院观察几天,又让夏蝉尽量吃点儿东西,有助于身体恢复。 贺槐生便给丁永贵打电话,让他送点清淡的食物过来。 夏蝉看着他,“有水吗?” 贺槐生便将床摇起来,扶着夏蝉半坐着,拧了瓶水,递到她手边。 夏蝉渴得要命,一口气喝了大半。 她喝水的时候,贺槐生一直看着她。 夏蝉瞥他一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看我干什么,我毁容了?” “……” 夏蝉笑问:“有镜子吗,我照照看。” 依然是满不在乎,依然嘴里每一句是正经的,可这人,为了成全他,却能豁出性命。 一时之间,两人都安静下来,在柔和的灯光之中,彼此凝望。 呼吸都很浅,似怕打破这一刻的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贺槐生忽然倾过身,伸出双臂,用力地将她抱入怀中。 夏蝉呼吸一滞,渐而长长地舒了口气。 心跳体温紧紧相贴,她还活着,而他也是。 半个小时后,丁永贵提着食物过来。 夏蝉配着蔬菜,喝了半碗粥,觉得脑袋里仍有些晕晃晃的,便让贺槐生搀着,简单洗漱以后,复又到床上躺下。 虽然头晕,确实毫无睡意,夏蝉问贺槐生:“你困不困?” “不困。”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 夏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那应当就是赶上了。 贺槐生瞥她一眼,“你有没有问题要问?” “没有。” “你不想知道……” 夏蝉忙说:“我不用知道。” 静了片刻,贺槐生说:“正要签字的时候,接到医院的电话。” “签什么字?” “贺启华要百分之十的股权。” 夏蝉一怔,便觉喉咙一梗,别过目光,瓮声瓮气说,“……谁让你说的,我说了我不用知道。” 贺槐生没说话。 “……你是不是傻,签下去你就什么都没了。” 贺槐生看着她,“还有你。” 夏蝉干脆将头埋进了被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说出话来,“……你一穷二白了,我才不要跟你。” 贺槐生低笑一声,“我现在什么都还有,你跟不跟我?” “……也不跟。” “真的?” “真的。” “好,那我跟你。” 夏蝉把脸露出来,瞥了贺槐生一眼,“……我穷,养不起。” “我能赚钱,保证不亏。” 夏蝉轻哼一声,“那我考虑考虑。” 静了一会儿,贺槐生说:“还没找你算账。” “找我算账?我跟你有什么帐可算?” “做事莽撞,不爱惜生命,这帐该不该算?” 夏蝉抿着唇,没有吭声。 贺槐生盯着她,神情分外严肃,“如果底下不是海,你现在……”他声音哽了一下,“你是要陷我于不义。” 沉默许久,夏蝉轻声开口,“我不忍心让你做选择……你太苦了。” 贺槐生眼里泛起雾气,他一贯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此刻却像个毫无防备就被丢上战场的士兵,每每被这人戳中软肋,“……你完全分不清楚主次。只要人在,哪怕我一无所有,我也能从头开始,早晚夺回属于我的。但要是你出事……” 这种情况,他一深想就觉得后怕。 夏蝉垂着目光,乖顺地承认错误,“我错了……但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底下就是海。” 既然谢星洲口口声声说她绝对安全,她便认为这情况值得赌一把。幸好,她赌赢了。 静了数秒,贺槐生看着她,坚定道:“我不需要你拿命去赌对半的几率,我能给你百分之百的幸福。” 夏蝉又是一怔。 “相信我吗?” 夏蝉看着他,嘴唇未启。 “问你,相信我吗?” 夏蝉眼眶一热,“……相信。” 这一次,她与他并肩作战,即使深陷绝境,九死一生,她没逃,他也没有逃。 · 早上,周兰和王洪韬过来了。 周兰拉着夏蝉的手,开口就骂,“你是不是傻,为了一个男人,命都不要了……你考没考虑过我,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 夏蝉一笑,“你怎么好意思骂我,我这不是随你么……” 周兰又气又笑,一张口,却是哽咽。 “妈,我还没找你算账。” “算什么帐?” 夏蝉抬头瞥了立在病房门口,跟王洪韬谈事的贺槐生一眼,“你什么时候去找他的?” 周兰支支吾吾。 “人也是他帮忙弄出来的?” 周兰没吭声。 “还有,你买二手房的钱,也是问他要的?” 周兰还是没吭声。 夏蝉便有些生气,一气就觉得胸闷头晕,想骂两句,没骂出来,“……你们三个真有本事,完全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周兰压低了声音,“是贺槐生不让我说的,他说,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多心。去年吧,有次他来我们楼下找你,好像是等了你很久,我下去的时候,恰好撞上他。他就看着我,问我是不是你妈。我说是。我问他,你就是王富贵?” 夏蝉:“……” “你也是,没事儿瞎编什么名字,尴尬死了。” 夏蝉心想,恐怕这下要轮到她尴尬了,“去年什么时候?” 周兰想了想,“……好像是你把猫抱回去那天。猫也是他的?” 夏蝉一时沉默。 她没想到,他真去楼下等过她。 ☆、第48章 爱情的声音(02) 没一会儿,贺槐生和王洪韬说完了事,母女俩立即住了口。 下午,警察来医院做了笔录,夏蝉又转回市里医院,再做了一次检查,确定无碍,贺槐生这才放心。 第58节 夏蝉在医院住了两天,就自己回家休养了,仍旧住在自己的地方,周兰每天来给她煮顿饭炖点儿汤。自这事以后,夏蝉和周兰之间的关系似是有了点儿变化,但非说是什么变化,夏蝉自己也说不清楚。平日里两人见了面,要不高兴了,仍旧相互挤兑,谁也不留情面,但夏蝉难得开始对周兰多了几分耐心。 在家的时候,陈艾佳便天天过来串门,给她带点儿关于星晖的消息。 星晖遭遇罢工、丑闻、股价大跌三重打击,内部已是人人自危,订单骤减一半,工厂机器半数停摆,已然出现资金周转困难的状况。下一次董事会议,定在三天以后。 贺槐生每晚过来,但都一脸疲惫,夏蝉便也甚少过问他公司的事。 这天吃晚饭时,贺槐生让夏蝉暂时搬去金葡园住。 “贺芩不是住在金葡园吗?” 贺槐生点头,“但你们暂时住在一起,方便我派人照看。贺启华已到穷途末路,我怕他……” 夏蝉思索片刻,“我倒是无所谓,贺芩不见得愿意跟我住。” “愿不愿意,由不得她。” 夏蝉闻言一笑,忽然想起贺芩上次在菩提寺跟她说的话,“你恐怕不知道,贺芩早就替自己物色好了嫂子的人选。” “谁?” “还能是谁,你的青梅竹马。” “我没有青梅竹马。” 夏蝉拿眼瞅他:“申雪霏不是?” 贺槐生立即截住她的话头,“吃醋了?” “不吃。” 贺槐生挑了挑眉,拿筷子夹了箸菜,不疾不徐地说:“申姨从前在我外婆家里做事,我妈结婚的时候,跟着到了贺家。申雪霏出生以后,也就一直住在贺家,跟我一起读的小学……” “哦,”夏蝉笑了笑,“我听明白了,童养媳嘛。” 贺槐生:“……” “接着说,然后呢?” 贺槐生看她一眼,“没然后了。” “怎么就没然后了,你们之间缠绵悱恻一波三折的情史呢?” “跟她没有。” “那跟谁有。” 贺槐生一笑,“你。” “……”夏蝉便觉自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既然你跟申雪霏没有缠绵悱恻一波三折,贺芩怎么就认准了她当嫂子。” “爸妈刚出事那一阵,贺芩受了她很多照顾,心理上比较依赖她。” 夏蝉垂下目光,“我先说好,我这人脾气你知道,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贺芩,你别偏帮她,也轮不上你说公道话,我自己就会走。” “谁敢让你走,我先让她住不下去。” 夏蝉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心里上,她是不信这句话的。 隔日,丁永贵便过来帮夏蝉搬东西。 只是暂住,东西也不多,就几件衣服一些日用品,连个箱子都没装满。丁永贵开车,夏蝉和贺槐生坐后座上。 贺槐生说:“我已经跟贺芩交待过了。” “贺芩怎么说?” “我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是通知她。” 夏蝉笑了,“贺总,封建家长作风要不得。” “要是她不听话,你直接告诉我。” 夏蝉笑了笑,嘴上答应下来。 到达金葡园,一打开门,便从里面传出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夏蝉往里看了一眼,便见贺芩正坐在沙发上,跟着节奏摇头晃脑。 贺槐生喊了一声:“贺芩。” 贺芩似乎没听见,仍旧闭着眼睛,晃得带劲。 贺槐生便沉了脸色,二话不说,直接将门口那电闸的总闸一拉。 音乐戛然而止,贺芩一愣,“哥,你干什么!” “兄长跟你打招呼,你装作没听见,哪里学来的规矩?” 贺芩撇了撇嘴,“我是真没听见。” “我跟没跟你说过要来人?” 贺芩瞟了夏蝉一眼,“哦,来人我连音乐都不能听了?”她愤愤不平地拔下了音响的插头,抱着笔记本从沙发上站起身,便要往卧室去。 “站住。” 贺芩脚步一顿。 “过来打招呼。” 贺芩站着没动,贺槐生沉着目光看着她。 僵持片刻,贺芩抱着电脑拐了个弯往门口走来,看着夏蝉,干巴巴说了声:“夏小姐好。” 夏蝉礼貌道:“贺小姐,这几天要打扰你了。” 贺芩便似没听见,只看着贺槐生,“招呼打了,我能回房了吗?” “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贺芩紧蹙眉头,极为不耐烦地看了夏蝉一眼,“不打扰,祝夏小姐住得开心。”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去。 贺槐生望着她的背影,淡淡说道:“贺芩,兴许你是忘了,那我再提醒你一句,我耳朵不好,下次音乐再放这么大声,你就趁早搬出去一个人住。” 贺芩一顿,“砰”一下摔上门。 一来便火药味十足,夏蝉无声叹了口气,基本对跟贺芩和平相处不再抱什么幻想。她这人就是这样,人敬我一尺,我敬我一丈。 贺槐生领着夏蝉到了自己卧室,“你来过,应该能住得惯,缺什么,打电话让丁叔给你送过来。” 夏蝉坐在床沿上,抬头看他,“你自己要小心。” “放心,”贺槐生朝她伸出手,“这次不会再出任何纰漏。” 夏蝉把自己的手递进他手里,两只手交握着,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 正这时,忽听门口“喵”的一声。 夏蝉往门口一看,惊喜道:“富贵!” 顷刻,她便觉头顶一道冰凉的视线,暗想:完了。 猫又叫了一声,轻快地跑过来,一下跳到了夏蝉的腿上。夏蝉摸了摸它的脑袋,干笑一声,“那个……没想到它还记得我。” 贺槐生凉飕飕地应了一声:“嗯。” 夏蝉硬着头皮,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一次力道没使对,猫急促地叫了一声,立时跳下去。下一瞬,贺芩便从隔壁房间过来,看了往客厅去的猫一眼,又看了看夏蝉,冷声问:“你对糖糖做什么了?” 贺槐生掀了掀眼皮,“贺芩,出去,我们在谈事。” 贺芩低哼一声,转身走了。 夏蝉站起身,“那个……我去客厅看看。”她脚步飞快地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跟上来的贺槐生陡然伸手,将门关上,“哒”的了一声,又上了锁。 他身上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夏蝉头皮一紧,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贺槐生一手撑在门上,紧跟着往前一步,将夏蝉罩在自己怀里,“这两天头还晕吗?” “不……不晕了。” “恶心吗?” “也……也还好。” “那就是好了?” “……应该吧。” “好,”贺槐生低头,手臂缓缓收拢,“那咱们再来算一笔账。” 夏蝉心知肚明,但仍是梗着脖子问道:“……我们的帐不都已经算完了吗?” “那不见得。” 他声音低沉,呼吸一阵阵喷在颈后,让夏蝉十分的痒,开口时声音已有点儿颤,勉强笑说:“咱俩谁跟谁,有必要算得这么仔细……”话音未落,便觉贺槐生手直接探进了她衣服的下摆里。 夏蝉低呼一声,“你疯了,贺芩在外面。” “那就别出声。” 他仿佛是在可以报复她,不管是抚摸,亦或是落在她颈后的吻,都带了一股子说不出的情.色的意味。夏蝉一会儿便觉得站立不稳,只能攀着他的脖子借力。她咬着唇,极力克制自己发出声音。 不一会儿,她便觉得自己已准备好,湿润温暖,便哑着嗓子轻唤:“……贺槐生。”声音里带了点儿哀求的意思。 贺槐生沉沉地“嗯”了一声,将她拦腰抱起,丢在床上,自己取了耳上的器械,覆压而上。 外面有人,贺芩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猫偶尔的叫声……兴许如此,夏蝉格外紧张,却又觉得格外刺激。 夏蝉不敢叫出声,只得紧咬着唇,看着贺槐生。他目光清澈炽热,却又带了几分报复性的恶意。 忽然,响起几下敲门声,贺芩在外面喊道:“哥!” 夏蝉吓得心脏差点停了,急忙去推贺槐生,看着他,无声说:“贺芩喊你。” 贺槐生却毫不慌乱,甚至仍在慢慢地动作,他应了一声,“什么事?” “你看到一个红色的文件夹了吗?” 夏蝉简直要疯了,咬着牙将贺芩的话复述给贺槐生。 “书柜第三排。下次东西不收拾好,我直接给你扔了。” 贺芩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了。 夏蝉长舒一口气,贺槐生盯着她,“走了?” 第59节 一个“走”字没说出口,贺槐生又是猛烈地一撞,夏蝉一下差点儿魂飞魄散,几乎惊叫出声。 贺槐生似是极满意她的反应,挑眉一笑,紧接着下一轮强势有力,接连不断的攻伐…… 到最后,夏蝉再也忍不住,翻了个身,将自己脸埋在枕头里,轻声低吟。 不知过了多久,贺槐生吻在她被汗水濡湿的颈间,深而用力地一撞,停下动作。 夏蝉脑中被激荡的浪潮席卷,身体蜷缩着,大口喘息。过了许久,她涣散的目光方才渐渐聚拢,大脑又能重新思考。 她哑声说:“……你是不是有病?” 贺槐生笑看着她,“不满意?” 夏蝉:“……” 她坐起来,一指点在他胸膛上,“帐算完了,这页就算翻过去了。” “你觉得一次就完了?” 夏蝉压低了声音,“……不然呢?” “你还没解释。” “我那是以防万一!要是被人看到了呢?编个假名,不会被人怀疑。” “哦,不能编一个好听一点的。” “……大俗即大雅,懂吗?这寄托了我对你殷切的期望,你看,王,成王败寇;富,家财万贯;贵,声名煊赫。都是好词……” 她见贺槐生目光一沉,又要去掀被子,立即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贺槐生这才停下,“再胡说八道试试?” 夏蝉一笑,“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种没文化的人计较。我书读得少,起不出你这样好听又诗意的名字……” “不是你说的,槐树招鬼?” 这人,记起仇来简直可怕。 夏蝉一咬牙,“……我就是鬼,行了吗?专门在晚上出没,勾引书生的画皮女鬼。” ☆、第49章 爱情的声音(03) 贺槐生仿佛这才满意,终于放开她。 夏蝉整理好衣服,又顺道把床铺收拾平整,打开窗户,在窗边立了好一会儿,知道确定自己看不出任何异状了,才让贺槐生开门。 外面,贺芩正站在餐桌那儿往麦片里兑牛奶,拿眼角余光瞥了瞥两人,没有转头,只当是没看到。 贺槐生回书房拿了份文件,对夏蝉说道:“我晚上回来,如果贺芩不听话,你给我打电话。” 贺芩鼻子里轻哼一声。 夏蝉笑了,替贺槐生整了整衣领,低声说:“去吧,我保证跟她相安无事。” 贺槐生带上门走了,贺芩的牛奶麦片正好也冲好了,她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磕,坐下开始吃,勺子碰着碗壁,故意发出很大的响声,吃一会儿,瞟一眼夏蝉。 夏蝉哭笑不得,只觉得她十分的幼稚,一点儿与她计较的*都没有。 她从行李箱里把自己笔记本拿出来,预备打开来看看关于星晖的新闻,连接网络时,才想起来不知道这里wifi的密码。 而贺芩仿佛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手里动作停了,目光紧紧定在夏蝉的脸上,仿佛等她问一句“密码是多少”,她就能立马答出一句“不知道”。 然而,夏蝉没问她密码,自己拿手机开了个网络热点接上了。 贺芩不战而败,心里十分地不痛快,拿眼看着夏蝉,忽说:“你坐的是糖糖的位置。” 夏蝉平淡地说了句“不好意思”,自己端着电脑往旁边挪了挪。 一会儿,猫就跳上了她刚刚坐的那地方。 自家爱猫如此配合,贺芩不免得意。谁知下一秒,猫就跳到了夏蝉的身上。 夏蝉目光定在电脑屏幕上,右手滑动着触摸屏,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从猫的鼻根摸到脑袋。猫被她摸得很舒服,眯着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这下贺芩更不痛快了,喊了一声:“糖糖。” 猫没有理她。 贺芩气鼓鼓地丢了勺子,起身走过来,一把躺在她腿上的猫抱了起来。 夏蝉愣了一下,这才抬起目光看她。 贺芩抿着唇,抱着猫走了。 于是一整天,贺芩都在这样的小事儿上跟夏蝉闹别扭。结果夏蝉没受到丝毫影响,她自己反倒是生了一肚的气。 夏蝉只觉得好笑,这小姑娘怎么傻乎乎的,情绪全写在脸上,一点儿也不如贺槐生机灵。 到第二天,贺芩便改变了策略,按兵不动地开始观察夏蝉。夏蝉吃饭时、刷牙洗脸时、去浴室洗澡时,冷不丁就能撞上贺芩探寻的目光。最开始夏蝉还会吓一跳,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除此之外,两人虽然算不上愉快,倒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 与此同时,上次中断的董事会议这次将要继续召开。 开会之前,贺槐生去了贺启华的办公室。 贺启华全不像上回踌躇满志意气风华,神情格外憔悴。 人质一丢,他已底牌全失,如今星晖日常运转收到影响,资金链出现断链,银行贷款又迟迟不批,早前银通电子的合作项目也告吹了。 贺槐生手里提着一支酒,坐下以后,放在贺启华的桌上,“特意替贺总挑选的路易拉图。” 贺启华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 “会议开始前,我想跟贺总单独谈谈。” 贺启华瞧他一眼,“你想谈什么?” 贺槐生神情平淡,“我不讳言,这个总经理,你当不下去了。” 贺启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又如何,我仍然是星晖的第一大股东。” 贺槐生没说话,只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贺启华。 贺启华瞟了一眼,过了片刻才接了过去。 他本是不以为意,翻过两页,顿觉冷汗涔涔。 那上面全是他这些年手脚不干净留下的罪证,他以为已让人处理好了,没想到…… “上次我就该把这份大礼呈送贺总,只是收集资料花了些时间,耽误到现在。” 贺启华紧绷着脸,面上倒是一点不露怯,“凭这就想打到我?” 贺槐生直视他,“当然不止,我总得替自己留一副底牌。但我相信,你并不希望我亮出这幅底牌。” 良久的沉默,贺启华问:“你想要什么?” “上次你想让我的签的那文件,咱们名字掉个位置,加五成。” 贺启华咬紧牙关,“你倒是敢狮子大张口。” 贺槐生没说话。 片刻,贺启华问:“答应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我自会替你打扫干净,以后你占着股份,仍可以分一杯羹。” 贺启华看着贺槐生,一时踌躇。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要是被调查了,星晖目前境况更是雪上加霜。签这个字,对你我都有好处。” 贺启华垂下目光,不再说话。 贺槐生便也不着急,看着他,一分一秒地等。 他已等了十多年,不在乎眼前的一时一刻,此事,他势在必得。 终于,贺启华抬眼,“是我小瞧你了。” “不,”贺槐生站起身,神情平静,“你还小瞧了夏蝉。” 一夕之间,星晖格局大变。 贺启华同意向贺槐生转让百分之十五的股权,并主动辞去总经理一职。贺槐生接任总经理,决定立即整顿星晖目前颓靡的形势。 董事会议结束,贺槐生一刻没有耽误,离开了星晖大厦。 他立在大厦前的广场上,抬头看了看天空。 乾坤朗朗,天日昭彰。 他一刻没有耽误,一边上车,一边掏出手机给夏蝉打电话。 夏蝉早在屏息等待董事会议的结果,几乎在响铃的同时就接起了电话。 “喂……” 静了片刻,夏蝉听见贺槐生哑声说:“成了。” 夏蝉的第一反应竟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心里才生起无法压抑的狂喜,笑说:“还用说吗?” 贺槐生一时没说话,过了许久,复又开口,“夏蝉……” 夏蝉听出他语气犹豫,心里顿觉忐忑,便问:“怎么了?” “这是第一步,下一步,我要把贺启华送进牢里。” 夏蝉没说话,等他说重点。 然而等了片刻,贺槐生却什么也没说,只笑了笑,“我马上回家,等着我。” 贺芩得到消息,也是十分高兴,难得没有跟两人闹别扭。 吃过中饭,夏蝉又拐弯抹角地提及了方才贺槐生在电话里说的那茬,然而贺槐生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 夏蝉不相信贺槐生那时候仅仅是为了说那么一句废话,之后,偷偷给丁永贵打了个电话。 然而丁永贵这人十分耿直,凡是贺槐生不让他说的,他一概闭口不谈,夏蝉没从他口里套出话来,想了想,又打给傅如玉。 第60节 傅如玉反倒惊讶,“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傅如玉沉默一霎,“这次绑架事件,有一个人自首了。” “谁?”然而夏蝉一说出口,便意识到了。 傅如玉静了片刻,“但他不肯供出贺启华,唯一的条件,是想见你一面。” 夏蝉一时哑口无言,片刻,才轻声问:“……贺槐生想让我见吗?” “不。他要是想让你去见他,就不会瞒着你了。”傅如玉顿了顿,“……你会去吗?” “不去,”夏蝉平静说道,“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供出贺启华也好,不供出也罢,都是他的事。” “谢星洲可能要担刑事责任。” “那也是他的事。” 傅如玉很轻的笑了一声,“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这话,你替我转达给谢星洲。” 傅如玉应下,“好。” 就在所有手续交割完毕,星晖局势初见好转的时候,一辆警车驶往贺启华在楸山的别墅,以涉嫌谋杀和绑架的罪名,逮捕了贺启华。 与此同时,贺槐生父母当年车祸事故的真相,经由媒体大肆报道渲染,再次浮出水面。 ☆、第50章 爱情的声音(04) 初夏时节,群山翠绿。 车停在下山的路口,等待贺槐生和贺芩扫墓出来。 丁永贵蹲在车头前的路边抽烟,抬头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夏蝉,“夏小姐怎么不跟着过去扫墓?” 夏蝉笑了笑:“那贺芩非杀了我不可。” 丁永贵说:“不会,大小姐就是有点骄纵,人还是好的。” 夏蝉瞥他一眼,笑问:“丁叔,你以前是不是对我挺有意见?” 以往丁永贵迫于贺槐生的压力不得不与夏蝉打交道,但见面必定没什么好脸色,何况他还被周兰碰过瓷,恐怕打心底里瞧不起她们母女。 丁永贵面色有些尴尬,诚恳说道:“我以前不了解你……贺总他很不容易,这些年也不是没遇到过别的女人。她们要么图钱,要么就当真贺总懦弱无能。” 夏蝉听着,渐渐沉默。 “……但夏小姐你不一样,你不轻视贺总,也不故意谄媚。这次你能有这样的胆识,我很佩服。” 片刻,夏蝉淡笑道:“贺槐生这样的人,值得有人为他付出。” 丁永贵猛吸了口烟,“贺总谋划这么多年,终于成功,我替他高兴。” 昨晚在家,兄妹俩都喝了酒。贺芩喝醉了,抱着贺槐生大哭。 哄住了贺芩,贺槐生又拿了几瓶啤酒去阳台上。 夏蝉到他身旁坐下,也开了一瓶,陪他喝。 人继续激动的时候,总是容易喝醉。最后,夏蝉将贺槐生贺槐生扶上床,拉上了窗帘,帮他取了外机,又把手机设置了静音,自己取了床被子去客厅,将空间完全留给他。 他醒了这么多年,需要不顾一切地醉上那么一场。 醒来,路仍然漫长崎岖,但无论如何,头顶总有星光相随。 不一会儿,贺芩挽着贺槐生,自墓园里走出来。 丁永贵急忙灭了烟,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贺槐生走过来,“久等了。” 夏蝉笑说:“没等多久。” 贺槐生瞥见贺芩拉开了后座车门,忙说:“贺芩,你去坐副驾驶。” “哥,我想跟你坐。” 贺槐生看着她,不为所动。 片刻,贺芩轻哼一声,摔上了门,走到前面去了。 贺槐生蹙眉,“越大越没规矩。” 贺芩不服气,“哦,你谈恋爱以前,可没说过我没规矩,真有意思,你这规矩的标准还能随时变化的。” 夏蝉见贺槐生还要训他,伸手将他一拉,笑着摇了摇头。贺槐生这才作罢,随着夏蝉上了车。 车往回开,贺芩忽说:“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说。” “现在贺启华也抓住了,家里是不是该恢复常态了?” 贺槐生一顿,“什么意思,现在不是常态?” “现在怎么算常态,以前才是常态。” 贺槐生正要开口,夏蝉忽说:“我也正要说这件事,既然事情结束了,我搬回去住吧,免得打扰到贺芩。” 贺槐生转头看向夏蝉,盯着她的表情,似要分辨她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在跟他闹别扭。 然而夏蝉神情平静,显然是认真的。 贺槐生微微蹙了蹙眉,没吭声。 夏蝉笑了笑,“我还是一个人住比较自在,贺芩恐怕也是。” 夏蝉既如此说,贺芩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转头看了贺槐生一眼,就等着兄长拍板定论。 谁知贺槐生说:“暂时就这么住着。” 夏蝉顿了顿,看着贺槐生,小声说:“腿长在我身上,你拦得住我么?” 贺槐生眼也没眨,低声说:“那就打断。” “……”夏蝉笑了,“你有病。” “听我的。” 夏蝉说:“我妈预备跟王洪韬简单办个婚礼,我最近得帮她的忙,然后还得另外找个工作。每天要到处跑,跟你们住一起,确实不大方便。” 贺槐生沉吟,“那我跟你一起去月牙湾。” 贺芩听两人讨论得旁若无人,便有些不高兴了,“哥,我要跟你一起住。” 贺槐生没出声。 车里气氛有些凝滞,最后,贺芩小声说:“那……那要不还是保持现在这样吧。” 夏蝉忙说:“不用……” “夏蝉,”贺槐生将她手一攥,强硬道,“就住着,听我的。” 夏蝉不想当面跟贺槐生闹僵,一时没再说话。 贺芩似乎以为夏蝉说要搬回去只是欲擒故纵,越发地不高兴,平时趁着贺槐生不在的时候,总会明嘲暗讽几句。 夏蝉最初只觉得她就是这性子,让让也是无妨,但久而之久,便有些不耐烦了。她这人最不爱虚以委蛇这一套,也从不愿费心去讨好不喜欢自己的人,即便这人是贺槐生的妹妹。 但她这几天在外奔波,忙着给周兰筹备婚礼,也没抽出一个合适的时间给贺槐生商量这事。 这天,夏蝉开着陪周兰去影楼取了照片,回到金葡园,一打开门,却见客厅里多了个人——许久没见的申雪霏。 申雪霏正和贺芩窝在沙发上拿电脑看视频,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两人笑得前俯后仰。 申雪霏先听见关门声,立即将音量调小了,起身同夏蝉打招呼。 夏蝉也打了声招呼。 申雪霏笑说:“夏小姐有一阵没去过槐荫路了。” 一旁的贺芩立即说道:“又没什么公事,当然不必过去。” 夏蝉沉了脸色,瞥了贺芩一眼,但没说什么,只对申雪霏说:“申小姐先坐,我去洗个澡。” 夏蝉回卧室拿上睡衣,走去浴室。 待她洗完,真要打开门出去,便听见贺芩在外面愤愤不平地抱怨:“……她跟陈艾佳是一伙儿的,看中的肯定是我哥的钱,我才不乐意这样的人跟我哥在一起。你看她长得就像是很有心计的样子,以后要是跟我哥结婚了,万一把我哥财产骗过去……” 申雪霏笑说:“你想多了……” “我没有想多!雪霏姐,你不觉得吗?” 申雪霏便说:“你不要以貌取人,我知道夏小姐办事能力是很强的,她还替你照顾过糖糖……” 听申雪霏提起这茬,贺芩更是炸了,“什么?!我是说怎么糖糖都不大听我的话,原来是被她灌过*汤……” 申雪霏有些无奈,“小芩,你带着偏见看人,自然看什么都是偏的。” 贺芩说:“雪霏姐,可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哥吗?你难道一点也不想争取?” 申雪霏沉默了。 夏蝉摘下搭在头发上的毛巾,挂在钩上,拧开门走了出去。 贺芩立时住了声,瞟她一眼,撇了撇嘴。 夏蝉没看她,径直走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将自己东西都收拾好,拎着箱子走到卧室。 她看向贺芩,神情平静,“贺芩,跟你哥打声招呼,我回去了。” 贺芩瞧着她,没有说话。 夏蝉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往玄关的柜子上一丢,换了鞋,提着箱子,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楼下,她把箱子放进后座,上了驾驶座,扶着方向盘,发了一会儿呆。 贺芩这话,摆明了就是要气她走,可她还是中了招,也没法不中招。 夏蝉无声叹了口,发动车子,往自己的出租房里驶去。 第61节 房子有一阵没住了,积了一层的灰,打扫起来颇费功夫。 扫到卧室,她便又看见了自己挂在墙上的那副照片,一时停了动作,坐在床沿上,盯着照片里的自己看了许久。 经历一番生死,一些问题解决了;但仍有一些问题,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晚上,夏蝉接到了贺槐生的电话,自然是问她怎么不告而别。 夏蝉只得说,周兰想在结婚之前,跟她住一段时间。 贺槐生顿了片刻,问是不是贺芩说了什么。 夏蝉矢口否认。 贺槐生便也无法了,只得交代她早些休息。 接下来几天,夏蝉陪着周兰订酒店,定菜单……准备婚礼的各项事宜。 而贺槐生新官上任,星晖百废待兴,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两人三天只见了一次面,吃了一顿饭,没说上两句话,贺槐生接了个工作电话,便又走了。 很快到了周兰婚礼当天。 夏蝉利用陈艾佳的关系,在凯泽给周兰订了一个小厅。早些年的朋友都散了,如今结婚,堪堪只能凑齐两桌人。但王洪韬却很高兴,觉得大浪淘沙,如今留下的才是真朋友。 来的人少,没一会儿就到齐了。 这样的场合,贺槐生自然得捧场,而且带上了贺芩。 贺芩显然老大不高兴,见到夏蝉,先抛了一记白眼。 周兰的好日子,夏蝉不打算与她一般见识,只面上带笑,请他入座。 婚礼仪式一切从简,只让新郎新娘发言,交换戒指,便算是礼成。 王洪韬今日穿了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红光满面,颇能看出几分年轻时意气风华的神态。 他从司仪手里接过话筒,清了清嗓,“感谢大家今日过来捧场,参加我们的婚礼。我本来是准备了一篇讲稿,好大几千字,念得滚瓜烂熟,结果早上被我新娘子拿去包油条了……” 席上哄然大笑。 “……所以,我就长话短话,”他微微一侧身,将目光转向周兰,伸出手,握住了周兰的手,“……我曾经荒唐无知,坐拥珍宝而不珍惜。在我最落魄,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一直在等我……”他声音哽咽,“今天,这份珍宝,我失而复得。” 周兰也是眼泛泪光,别过头,拿手指轻轻一拭。 这么多年,她早不如夏蝉记忆中的那般鲜妍亮丽,腰也粗了,手也糙了,身上还染上了一股让人厌恶的市侩气。 可此时此刻,周兰穿着婚纱,垂首拭泪的时候,样子很美,比她这一生的任何时刻都美。 夏蝉不知不觉眼眶也有些湿润,便轻轻地抽了抽鼻子。 她抬起目光,忽发现坐在一旁的贺槐生正在看着她,目光分外认真。 ☆、第51章 爱情的声音(05) 夏蝉笑了,拿眼看他,“你不看新人,看我做什么。” 贺槐生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台上,周兰已和王洪韬交换了戒指,司仪非得撺掇着让他们亲一个,王洪韬扛不住,只得在周兰颊上亲亲碰了一下。两人这么大年纪了,这会儿倒显得格外纯情。 礼成,周兰和王洪韬回到位上坐下。 陈艾佳笑着对周兰说:“阿姨,您今天格外漂亮。” 周兰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你这孩子,太会说话了……阿姨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我这是迟早的事,阿姨您还是先操心夏蝉的婚事吧,怎么样,定在什么时候?” 夏蝉这会儿正在跟贺槐生小声说话,冷不丁被点名了,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陈艾佳,“你只管操心你自己吧,房子选了吗,酒店定了吗,请柬写了吗?你管我几时结婚。” 周兰笑了笑,觑了觑贺槐生的表情,只说:“这是她自己的事,我反正是管不着。” 周兰这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贺槐生的神情,全被夏蝉收在眼里,夏蝉心里便有些堵得慌。 吃饭的时候,大家随意闲聊,程子晋便说起来凯泽如今求贤若渴,问夏蝉愿不愿意回来上班。 夏蝉笑问:“程总打算给我一个什么职位?” “最低也是主管。” 陈艾佳立即说:“主管?你怎么好意思开口,要我说起码得是副理,而且,客房部的副理也没意思,要去就去前厅。” 夏蝉笑了,“你不怕有人议论程总任人唯亲?” “这是举贤不避亲。” 程子晋笑说,“好,前厅部副理,考虑好了,直接去上班……”他瞥了贺槐生一眼,“贺总,你不介意吧?” 夏蝉笑说:“这是我自己的工作,他介意什么?” 贺槐生看她一眼,没说话。 正在一旁默默吃点心的贺芩忽说:“哥,我看星晖最近人事变动很大,我能不能去上班啊?” 程子晋笑问:“你在凯泽干得不开心?” “在凯泽干得再怎么好,也是替别人打工,我还是回星晖,给我自己家里做事吧,”贺芩看向贺槐生,“对吧,哥?” 贺槐生脸上殊无表情,“正好,我已经帮你申了国外的学校,你辞职了出去读书。” 贺芩瞪大眼睛,“你开玩笑?” 贺槐生淡淡说道:“性格太燥,出去磨几年再说。” “你经过我同意了吗,随随便便就替我做决定?” 眼看着贺芩气得似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贺槐生目光一沉。 贺芩立即乖乖坐好,也不敢再说什么,气鼓鼓地往嘴里塞了块儿糕点。 眼看着气氛有些凝滞,夏蝉赶紧转了话题,问起陈艾佳一些婚礼筹备的事宜。 吃完饭,有事的便散了,没事的留在酒店打牌或是休息。 夏蝉帮着周兰送走了客人,被贺槐生拉住。 贺槐生低声说:“旗袍做好了,昨天刚取回来。” 夏蝉忙问:“怎么样?” “我带来了,在车上。” “那我去拿过来试试。” 贺槐生往她手里塞了张房卡,说:“我去拿。” 夏蝉一看房卡上的号码,1208,顿时哑然失笑。 她拿着房卡进了电梯,门刚要合上,忽听外面贺芩喊道:“等一下!” 夏蝉急忙拉开了门,等贺芩进来。 电梯里就她们两人,贺芩瞥她一眼,“你去哪儿?” “房间休息。” “哦。”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夏蝉神情平静,反倒是贺芩,时不时地拿眼角余光打量她。 不一会儿,电梯停在第十二层。 夏蝉说:“我到了。” 她走出电梯,谁知贺芩也紧跟着出来了。 夏蝉扭头看她,“你去哪儿?” “我想跟你谈谈。” 夏蝉沉默一瞬,没说什么,沿着走廊往里走。她打开1208的门,把房卡□□卡槽电,开了灯走进去。 贺芩却没往里走,只站在玄关处,看着夏蝉。 夏蝉把窗户打开通风,又从冰箱里拿了瓶水,转头问贺芩:“你喝吗?” 贺芩摇头。 夏蝉便不管她,拧开水瓶,在沙发上坐下,“想谈什么?” 贺芩似也觉得两人站得太远,不大适合交谈,便往里走了几步。 夏蝉喝了口水,也不说话,等着她开口。 贺芩仔细打量着她,过了许久,终于开口:“你是真的打算跟我哥结婚?” “这话你要问你哥。” “你想嫁给他吗?” 夏蝉看她一眼,“我要是说想,你是不是要讽刺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贺芩噎了一下,“……我没别的亲人,只有我哥,他吃过很多苦,我不希望不靠谱的人……” 夏蝉打断她:“你是觉得我哪一点不靠谱?” 贺芩一顿。 “就因为我长得就不像是一个好人?贺芩,你要是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我也无话可说。说句不好听的,你并没有什么资格来妄断我的生活,我现在之所以愿意听你来责问我,不过是看在贺槐生的面子上。” 贺芩看着她,“你敢说你不是高攀?” “有什么不敢说的,是,我就是高攀。你贺家的财富,我辛辛苦苦工作一辈子,连一丁点儿都够不上。” “那你……” “那我就不能喜欢你哥了吗?你对他敬若神明,可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贺芩,我不在意你因为艾佳的事迁怒于我,这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儿影响。你接受不接受我都无所谓,能让我跟贺槐生分开的,只有我们两人自己。” 贺芩盯着她,沉默许久,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可你配不上他。” 夏蝉不以为意。 第62节 “……你在凯泽工作时的那些传言我就不说了,你能解释你跟王洪韬——哦,现在是你名义上的父亲了——之间的关系吗?” 夏蝉缓缓抬眼。 贺芩面有厌恶,“这圈子比你想象得要小多了,很多事情没那么快过去,有人见过从前的你,包括我哥。” 夏蝉一震。 “……你家世不好,这些都无所谓,可我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一个……”她咬住牙。 一时沉默。 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道沉冷的声音:“贺芩。” 贺芩身体一震,回头看去,“……哥。” “出来。” 贺芩咬着唇,又看向夏蝉,“哥,我在跟她谈事情。” “出来!” “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贺槐生紧抿着唇,迅速走进房间,一把拽住了贺芩的手臂,将她往外一拖。 “放开我!我要知道她怎么解释!” 贺槐生一把将她推出房门,“还轮不到你来问她!给我回去!” 他一下摔上门,再不给贺芩说话的机会。 门被使劲捶了几下,紧接着外面便没动静了。 贺槐生站在原地,看向夏蝉。 她微微垂着头,一半的脸让窗外的阳光照亮,另一半则隐于蒙昧。 这神情,无端地就让贺槐生想到了她挂在卧室里的那幅照片。 他承认那照片拍得极好,然而他不喜欢,因为他不想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贺槐生缓缓走过去,将袋子放在茶几上,自己到沙发上坐下。 身旁陷下去寸许,夏蝉这才抬起头来,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他一眼。 “贺芩不懂事,你别生气。” 夏蝉攥住了手指,竭力让自己声音显得十分平静,“你不问吗?” 贺槐生几乎脱口而出,“没什么好问的。” “你不在乎?” 贺槐生看着她,“我不在乎这些无稽之谈。” “你怎么就确定,这是无稽之谈?” “不是又如何?”贺槐生声音沉沉,“即便——我说即便,真如传言所说,那我过去这一路,也并不干净。夏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夏蝉喉咙一梗。 贺槐生重复:“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 夏蝉咬住唇,无声地转过目光。 她自卑吗?当然自卑。 一路走来,遍布泥泞,就像磨破的脚底会长出胼胝,太多的中伤也会化作铠甲。 这一生,她只有两次,铠甲尽除,被人置于光天化日之下评头论足。 第一次,那人往她软肋上刺入了一柄尖刀。 而这一次…… 片刻,夏蝉拿手指擦了擦眼角,转过目光,哑声问:“旗袍呢?” 贺槐生以目光示意。 夏蝉将茶几上的袋子拎起来,从里面拿出旗袍。 一件深蓝,一件赭黄。 夏蝉先将深蓝的展开,贴着身体比了比,长度很合适,就不知道穿上合不合身。 “你出去,我试一试。” 贺槐生看她一眼。 “看我做什么,出去呀。” “不。” “……”夏蝉无奈,“那你就在这儿坐着不准动,我去里面换。” 她走去卧室窗边,往外看了一眼,见贺槐生拿出了手机正在打字,便放心大胆地脱下了身上原本的长裙,将旗袍套上去。 旗袍裁剪精细,无一处不合身。 她扣上胸前的盘扣,挺直了腰,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十分满意。 忽然,从镜中便看见贺槐生起身往这边走来了。 夏蝉也没转身,笑着问他:“好看吗?” 贺槐生没说话,直到走到她身后才说:“好看。” 夏蝉抓住自己的头发,挽成一个髻,拿手抓着,转了转身,又看向镜子。 镜中的她,脖颈修长洁白,那旗袍衬得她身段玲珑,让人无法错目。 仿佛又是前年雪天,她拿嫣红的唇咬着香烟,寒风拂起她鬓发,淡蓝色的烟雾很快消散,披肩上的绒毛也跟着瑟缩颤抖。 贺槐生心里一动,没出声,向前一步,一把搂住她的腰。 夏蝉一怔,手一松,一头如瀑的青丝散落下来。下一瞬,她下颔被他一掐,被迫转过头去,他低头深深吻她。 贺槐生手往下,沿着旗袍的开叉往上。夏蝉只觉得皮肤一阵一阵发紧,心里一下空一下满。 贺槐生将她转了个身抱起来,到床上坐下。他一粒粒地,替她解了衣襟上的盘扣,有些冰凉的手指伸进去,夏蝉咬紧了唇。 衣服都没脱下,她旗袍的下摆被推到最高,堆在大腿根处。她就坐在他身上,腿上的皮肤蹭着他长裤的布料。 夏蝉渐渐地撑不住,一把拽住他的领带,颈高高地扬起。 贺槐生伸出手指抹去她鼻尖上的汗芽,哑声说:“回头。” 夏蝉茫茫然地回过头,一下便看见镜中的两人。 贺槐生扶着她腰,让她稍稍起来,又猛地按下去。 夏蝉失声尖叫,心跟着身体一下涨满,仿佛有泼天浪涛掼上岸边嶙峋的礁石…… 结束之后,夏蝉靠在贺槐生身上,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她喘着气,“你有病,好好的衣服就毁了!” 贺槐生沉声一笑,“还有一件。” “神经病!” 贺槐生替她理好了衣服,又把头发从领子里拿出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准去凯泽。” 夏蝉看他,“为什么?我总得有份工作吧。” “我的人,不能给别人打工。” “……意思是让我给你打工?那我更不干了,我不爱把公事私事混一起。” “不,”贺槐生忍不住在她尚带着薄汗的脸上碰了一下,“你自己当老板。” 夏蝉笑了笑,“贺总,你真打算给我投资?” “嗯,你想做什么都成。” “我要是什么都不想做呢?” “那就在家里帮我数钱。” 夏蝉噗嗤笑出声,“你有多少钱,够我数一辈子吗?” “不知道,你数数看?” “开工资吗?” “开。” “多少一个月?” “随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夏蝉笑得停不下来,“真有这么好的工作?” “有,你答应吗?”贺槐生这话,听着却十分认真。 夏蝉一怔,沉默下来。 “答应,那就签合同吧。” “你还准备了合同?” “准备了。”贺槐生手伸进裤子口袋一摸,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夏蝉怔怔看着,只觉那石头上的反射的光晃得眼花,眼前顷刻就模糊了。 “答应了就戴上,戴上了就不能取。” 夏蝉喉咙一梗,却笑了出来,“什么工作,这么不人道。” 贺槐生握住了夏蝉的手。 她食指纤长洁白,他便想到那晚,她往他脚下丢一枚石子,蛮不讲理地“请”他拉她一把。 第63节 他便拉了她一把,而她,同样将他从不见天光的深渊里拉了起来。 两个人,成为彼此的铠甲。 贺槐生将戒指缓缓地套上去,捏着她的手指,倾身深深吻她。 “夏蝉。” “嗯。” “我爱你。” 仿佛浪归于海,花归于春日,而蝉归于槐荫。 曾经,他的世界终日寂静。 直到遇见她。 [正文完]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