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绝恋》 第1章 《天武绝恋》 作者:夜镜尘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序言 明晓溪/文 认识夜镜尘大约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其实到现在为止,她本人最爱用的笔名仍是洁尘,只不过为了避免跟另一女作家重名之嫌,改为了夜镜尘。可以说,她是认识的作者里非常让我欣赏和尊重的一个朋友。 在我还没有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写文了。按出道先后来算的话,她是名副其实的前辈。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作品时,那种淡淡的唯美的意境让我赞叹不已,于是想也没想便立即给她发了封mail,她也热情地回了mail。于是我们便认识往来了起来。 当时她喜欢用的头像是一个微仰着头的美女,无比冷漠和高傲。从小到大,我一向对高傲的人会产生莫名的距离感,所以便打消了跟她再亲近些的念头,只是经常在msn上看她来来往往。直到在北京见到她本人,呵呵,跟想象中完全不同,非常亲切,爽朗,直率。我们聊啊聊,从中午一点聊到晚上七点,真是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夜镜尘是个矛盾的人。 她的文风唯美浪漫,带些忧伤,看她的小说总会觉得她本人肯定像林黛玉般多愁善感。她的书评却一针见血、毫不留情,颇带几份手术刀般的冷酷犀利。而她本人又可爱率真如邻家女孩。十分奇怪这几种特质是怎样在她身上结合起来的:p 写文是需要热情和毅力的事情。最初的时候,可能满怀着冲动,也觉得很新奇,所以写文是无比幸福的。然而随着小说越写越多,疲惫感渐渐滋生,不再新奇,也可能在经济上并没有多少回报,于是很多当初写文的作者选择了放弃。 夜镜尘应该是从骨子里就喜欢写文的作者。 最欣赏和佩服她的也是这点。 几乎每次看到她,她都是在写文。不同的构想,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背景,她写了那么多的故事。只有深爱写作的人才会如此吧,仿佛故事已经渗入了她的骨血,孜孜不倦地,从不停笔地,一直在写。 前几天,她开心地告诉我,她的《天武绝恋》马上就要出版了,让我给她写个序。真的非常为她感到高兴,因为我知道《天武绝恋》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天武绝恋》是夜镜尘的代表作,是她倾注心血最多的一本小说,也是她自己最偏爱的一本小说。 在《天武绝恋》里,她的文风唯美清隽,笔触愈发凝练,整篇故事架构宏大,感情描写也细腻到位。二十万字的长文,读来竟然没有一丝拖沓与疲惫的感觉,拿起就让人放不下去了。 身为天下第一美女的顾倾城,处于武林各方势力争斗漩涡之中,对自己的夫君不能爱不敢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恨她,但是又恨不起来;君无缺虽是江湖霸主,然而对爱妻顾倾城温柔爱怜。夜镜尘在写君无缺对妻子的宠溺时,用了一个象征性的细节,那就是他从不让妻子见血。这是男人保护女人的一种承诺,也是让我感动的地方。为了不让妻子见血,他严令她不许再做女红,虽然有些霸道,但霸道下的温柔,巨大而深沉;为了不让妻子见血,在刺客挥剑逼向他的一瞬,他扬起银袍挡住了血的袭击,把至爱裹在怀中,遮去了腥风血雨;为了不让妻子见血,他甚至在妻子刺伤他时,也转过身去,将剑拔出,不让她沾染半点鲜红,即使,是她伤了他,伤了身,也伤了心…… 夜镜尘的作品里,《天武绝恋》也是我最喜欢的。在它的出版之际,衷心希望有更多的朋友会喜欢它。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唯我独尊(1) 暗沉的天幕下是一轮如钩的新月,月华不明,大地宁静。 归隐庄的四周万籁俱寂,从远远的天际处忽然传来隆隆地踏地之声,将整个庄园震动得微微发颤。 一批又一批的人马如风而至,虽然人影幢幢,数不胜数,但在黑夜中只能听到马群轻微的喘息,没有一丝人声。 片刻后,庄园大门打开,从里面鱼贯而出数十人,为首的是一位长者,在家丁的火把照耀下依稀可以看清他的鹤发童颜和一双满是绝望的双眸。 门外的马群中有一骑跃众而出,在马上一抱腕,语气恭敬地说:“裴老先生,一年之期已到,尊主命我来问,可有决定?” 被称作“裴老先生”的人正是那位老者,乃是归隐庄的庄主裴世言,他手握宝剑,不知是因为年老力衰,还是恐惧,连手指都在颤抖,苍老的声音暗哑无光:“我已经退隐至此,不问江湖事了,天尊还不肯放过老夫全家吗?” 马上之人一声冷笑:“裴庄主何必说笑话?近日你庄屯兵买马,命人日夜打造弓箭,若是真的有心避世,做这些干什么?尊主有令,如果真心归降不会为难你庄上之人,如果明降暗抗,只有遵照约定,剑下说话了!” 裴世言一颤,没想到自己私下千辛万苦隐藏的秘密竟然被人家早已洞穿,知道再说什么已经没用,但骨子里的傲气依然让他不能以“降”字终己一生,于是“呛”地抽出宝剑,横在马前,大喝道:“让你家尊主来吧,老夫虽然自知不敌,但誓死不降!” 马上的人冷眼看他握着剑还在颤抖的手,嘴角微露嘲讽的笑意,说道:“七天后是尊主夫人的寿诞之日,尊主是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海阁的。更何况,对付你等还无需尊主亲自动手。你没见我海阁四使今日只到了我一人么?” 裴世言须发皆动,颤声道:“他……他竟敢如此轻慢老夫!” “裴老先生,尊主并非是要轻慢你,若真有心轻慢,也不会等你一年。”那人从马上跳下,黑夜下他脱下墨绿的斗篷,露出双手中寒光闪闪的银戬,裴世言看到那对银戬,脱口而出:“你,你是四使中的海月?” “不错!”月色下海月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的背后是冷肃的眼眸,看着裴世言在绝望中刺出的剑尖,他冷笑一声,迎着寒风舞起银戬,向对方反戈而去…… 依然是沉静的月夜,若是没有飞溅的血花,也许会更美一些。 不久后,马群的喘息之声渐渐远去,在黑夜的归隐庄前横七八竖地倒下了许多人,血在夜中变成黑色,渗进了大地。归隐庄的门上被人用血画了一副海浪的图形,在幽亮的月光下似乎在微微的翻滚着…… 绾春居原是专为春末而建,青竹做成的小楼随时都可以带来春天的气息,而庭院外宽大的彩纱在风中飞舞的样子便似彩蝶翩跹,因而庭院外的那幢形似蝶翼的小亭便被主人命名为蝶舞轩。 蝶舞轩下是一泓碧水,水中有鱼,金鳞闪闪,往来欢畅,水中没有种荷花,因为据说是主人恐怕见到残荷的样子难免感伤。 此时并非春季,而是初秋,微凉的秋风在天一海阁中带着几丝柔情掠过水面。蝶舞轩中有一桌双椅,此时轩中有人。 阑干旁似坐着一名女子,手持一管洞箫,箫声呜咽袅袅,悠然婉转,深沉动人。轩的四周也都是白纱掩映,微风中只能看到那女子的一双手,十指如雕,冰肌玉骨,轻抬间的韵味已可入画。箫管通身为亮紫色,贵气十足,更映衬得那双玉手纤纤,风情无限。 在靠近亭口的另一张藤椅上,斜躺着一个男子,银色的长袍宽大及地,忽隐忽现的纱帘后隐约看到他修长入鬓的剑眉和半张丰仪俊美的面孔,他本是很随意的躺在那里,微闭双眸,好像听着箫声,连手指都未曾动过,却不知为什么,只不过轻轻靠近,却立刻能觉察到一股慑人的魄力从亭内直逼而出,压得人心头沉重,不自然的生出一种敬畏。 绾春居靠山而建,流水淙淙自山上滑落流进池中,又顺着池水流处小阁,所有人世的尘埃在此似乎都不敢久留,怕惊扰了这如仙境一般的景致和画中人。 箫声一直不断,两人始终保持这个姿势,直到许久后亭外闪出一个人影,远远站住,没有前行,只是单膝跪地,默然无语。 箫声忽然停了,男子轻阖的双眼也在此刻睁开。那样一双清澈的眸子,却有着如晨星一般的光芒,如大海一般的深邃,似乎只要看你一眼,立刻便能刺穿你的心底。 他站起来,立在亭口,被风吹起的衣袖恰好指向远处那人跪着的方向。他甚至没有抬指让那人起身,也没有问那人的来意,只是淡淡的说:“我有点倦,让海月直接到这里来见我吧。” 那人接令走了,很快,一袭墨绿的海月来到园中,见到此人远远跪下,叩安道:“尊主,海月前来复命。” “嗯。”亭中人淡淡的应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整个身子已经暴露在亭外,此时才可真正看清他:如神一般优雅完美的风仪,如山海一般尊贵的气度,还有凌人心底的霸主魄力,拥有无限财富和权势,他是当今的一代天骄,天一海阁的主人:君无缺。 当今江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与他一争长短,从他十三岁接管天一海阁起就注定了他一生的不凡。十六岁战败当时的第一高手凌云志后,他立刻名动江湖,而天一海阁的扩张之迅速亦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这么多年中,他有无数的传奇和故事可以载入史册,但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永远只是未来,而不是过去。 他的星眸闪动,虽然很远,却看见属下衣襟边有一处暗黑的颜色。 第2章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唯我独尊(2) “你见血了?”他声音一沉。 海月忙答道:“这是裴世言的血,属下因为回来的匆忙,尚未及换衣。” 他沉着声音,表情中竟然没有一丝的愉悦:“我还用你急着回来报喜么?你应该记得我最不喜人把污血带到夫人面前。更衣后再回来见我。” 海月背地里吐了吐舌头,才想起自己犯了主人的大忌,忙连声告退更衣去了。 亭子里,如流水滴石般悦耳的声音响起:“你何必怪他呢?他也是念主心切,没有恶意的。再说,身为你的妻子,我还能怕见血么?” 君无缺回过头去,刚才还是寒霜一般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浓浓的柔情,“你自然不会怕血,但我怕血会脏了你的灵气。”伸手一揽,那持箫的女子已被他揽在怀中,在他的怀中轻轻扬起的,是一张决不会令人失望的脸: 用“惊艳”二字亦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丽。那眉宇间轻轻颦起的烟愁似乎可以凝固住池中的流水;而唇底的珠色即使是天边的晚霞亦会在她面前变得暗淡无光;玲珑的双眸和如诗一般有着淡淡忧郁的气质,是全天下的男子都无法抗拒的魅力。她很少笑,即使勉强笑了,也会让人不忍多看一眼那笑中的隐含的凄苦,这一点实在有负她的名字:顾倾城。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为了此等佳人,每一个男人都会甘愿拿自己的疆土和城池去博她一笑吧? 君无缺五年前和她成亲的时候,顾倾城已被传为天下第一美人,但是她惊人的美丽真正大放异彩却是在两人的婚宴之上。 当她袅娜娉婷着走下花轿时,恰巧身边一阵大风卷走了她头上的红帕,她又惊又羞的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只这简单的一个回眸已令在场的宾客全都为她的丽色所惊,酒杯落地声音接连而起,原本喧闹的婚宴霎时变得骤然安静下来。当时她轻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一个人走到她身前,捡起掉落的红帕重新盖在她的头上。在红帕落下的一刻,她看到那人含笑的双眼和如神一般的气势,她心头搅动起一片说不清的波澜,因为她知道,这人就是她的丈夫,是她要托付终生的人。 婚前顾倾城以针技名扬天下,其名之盛甚至远在她的美貌之上,她的一幅手绢大小的刺绣,万两黄金难求。但是婚后,传说君无缺爱妻甚笃,生怕针尖会刺伤她完美无暇的双手,从此不许她再碰针线。而顾倾城百无聊赖之下转而习箫,箫音之美竟然也可与当年的刺绣相比。只是除了君无缺本人,旁人极难听到她的箫声了。 水榭旁,此刻在君无缺怀中的顾倾城隔着他的肩膀默默的看着池中的金鱼,幽幽一叹,似是自语:“纵有灵气,奈何池中。可怜你们就是再美,永远也游不出这片池子。” 君无缺对她的话似乎全没听见,另一只手拿起她刚才放下的紫箫,笑问道:“你刚才吹的是什么?好像以前我从未听过。再为我吹一遍好么?” 顾倾城回过身,虽然低垂了眼帘没有看他,但是眼角的余光依然扫到他清亮的双眸,她的心底轻颤了一下,接过箫放到唇边,“低呜”一声又吹奏起来。 此时海月已经更衣而回,站在亭外等候。君无缺踱步过去,问道:“裴世言这一年武功进境如何?” 海月笑答:“不出尊主所料,裴世言黔驴技穷,正要挟家逃跑,被我揭破后唯有以死相拚,此人空有嘴上功夫,在我手中没有走出十招就中了我一戬,他家人见抵抗无用,最后全都自绝了,还算有骨气。” 君无缺的眉毛都未曾挑动一下,只是平淡的听他讲述,忽然听到身后的箫音一抖,他嘴角轻斜,眼露微光,没有说话。 海月又道:“天风还没有回来,不过已经接到他的飞鸽传书,说是明天晚上就可以赶回,凤仪门那边已经办妥,凤仪门门主率众投降,尽数归编,大约有七百多人。” 君无缺缓缓说道:“告诉天风,不用带凤仪门的人回来,只要让他们的门主来见我即可。新降之人,居心叵测,不易久留于枕边。” “是,属下记住了,立刻叫人去办。”海月刚刚立功回来,神情兴奋,忍不住脱口说道:“凭眼前的天一海阁,恐怕万花城也撑不了多久即要举旗投降了,年底我们就可以将其归于一统了吧?” 君无缺身后的箫声又是一颤,此次走音连海月都听出来了,骤然发现自己失口,心中惶恐,低下头说:“属下先告退了。” 君无缺轻轻一摆手,转身踏进亭内,看到顾倾城背对自己,柔声道:“怎么不吹了?” 顾倾城背而不答。 君无缺绕到她身前,一指托起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依然是笑容可掬:“是怕了么?倾城?你若害怕,我以后不当着你说那些事好了。” 此时顾倾城眼中深切的忧郁毫无掩饰的暴露在他面前。面对着这个令天下人都谈之色变的天尊,身为他的妻子,一样只有敬畏二字,甚至比敬畏更多的是恐惧。谈及顾倾城嫁给君无缺,也许那些倾慕君无缺的女人们会羡慕她,嫉妒她,但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苦有多深多痛。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唯我独尊(3) 她顾倾城,的确是当今的绝色,一代美人,那又如何?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家族中人作为交换的条件送给君无缺。 君无缺为了成就自己一代霸主的地位必须不断的扩张疆土,他对所有既定好目标的敌人向来都有两个相同的手段:一、立刻决战,战败者无话可说拱手让出自己的领地和财富。二、以自己所拥有的一件宝物作为交换换得暂时的喘息机会和宁静。或逃亡,或一战,皆由对方选择。当时君无缺派军围困了万花城十日十夜,却没有给万花城的城主准备第二个选择。他只让人送过去一封信,信上简简单单的写着:若求平安,唯有倾城。 次日,万花城将顾倾城送了过来,而君无缺给了对方五年的期限。五年的宁静之后,他将再度来此收走万花城。 万花城的人曾经期待顾倾城能依靠她的美貌才学打动君无缺吞并己方的野心,但是对于君无缺来说,五年的期限在他心中一天天清楚的计算着,从未曾忘记过。他甚至不忌讳在顾倾城的面前谈论他外面的征战,因为他要她清楚的知道,江山对于他来说远比一切都重要。 顾倾城在这五年中从未曾快乐过,她尽心尽力的做好妻子,和君无缺相敬如宾,但是她同样计算着五年的日子,在这最后的期限即将来临的时候,她时常会在心惊肉跳的恶梦中惊醒,泪湿枕边。 她太懦弱了,竟然无法挽救自己亲人。 君无缺看着她深蹙的双眉,洞悉了她的心事,嘴角悠然一笑,竟然挽起她,说:“走,江南那边已经运来上好的丝绸,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花样,我要好好为你过这个寿。” 顾倾城沉重的站起来,看着他刚刚走出亭口的背影,一只手还牵着她的手,忽然一咬牙,抓起放在桌上的紫箫,箫口对着他的后背,手指按着箫身的一个按簧,她知道,只要她轻轻一碰那个机关,立刻有上百根细如牛毛的毒针会刺入君无缺的背心,但是她又如何下得去手,这人毕竟是她的丈夫。迟疑间,背对着她的君无缺忽然沉声说道:“倾城,别做傻事,你应该知道,凭你之力是杀不了我的。” 顾倾城为他的话所震慑,手指及全身立刻僵住,眼睁睁的看着君无缺轻轻一扬袖,似乎有无数的银光落入水榭中,很快,水底泛起了死鱼的尸体,连池水都变得污秽。 “别辜负了我对你的爱护。”君无缺的声音依然淡冷着:“我说过,你不应见血的。” 顾倾城踉跄着将紫箫扔到了桌上,咬着朱唇无言以对。有泪滑过脸颊,是泪在笑她的懦弱吗?五年了,未曾改变他,也未曾杀掉他,她究竟在这里做些什么?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当一个尊主夫人的吗? 不期然间君无缺已经重新走回她面前,伸出手为她温柔的揩去泪水,说:“好了,别闹脾气了,和我去前厅吧,那里一定有不少的礼品等着你去看呢。” 她抬起头——他的这种表情好像是一个宠溺妻子的丈夫在原谅妻子小小过错之外,尚还婉转的祈求与妻子的和解,而他如此温存的表情在他对他的敌人和下属面前从未流露过,只对她一人展露。也只因为他这样的笑容,使得在新婚之夜怀揣利刃的她也如今天这样无助的被缴械,任凭他占有了自己的身体和心灵。 她早已被他的笑容和温柔毁掉了,眼前的她不过是一具美丽的空壳而已,毫无生命的气息。她不知自己是在爱着还是恨着,也不知这样煎熬的日子是不是要剐尽她心头最后一滴血后才会到头? 七日后,是顾倾城的芳辰。这五年里,每一年到此时都是天一海阁最热闹的时候。 天下无数的宾客到场祝贺,天下的珍奇全都送到于此。对于已经富可敌国的君无缺来说,再多的珍宝已经成了粪土。所以宾客们知道,只有费尽心力能博得尊主夫人一笑,便可让君无缺满意。但是那永远都只有一脸轻愁的顾倾城只是宁静地坐在上座之上,漠然地看着众人的朝拜,连眼神都很少波动。 今天同五年间的每一次都一样,有无数的人到场敬贺。她没有跟君无缺说过,她其实很讨厌这样被摆在外面见人,她只喜欢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独自享受着宁静与祥和。 第3章 但是,君无缺喜欢这样,他喜欢被天下人拥簇和朝拜的感觉,喜欢在这一刻检视有多少人是真心对他归属,又有谁是居心叵测。其实在她的寿宴上,她也不过是一道美丽的摆设而已。 “倾城,怎么不说话?”君无缺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偏过身来,笑看着她。看得出,对于今天的场面和阵势他很满意。用手一指下面堆积如山的贺礼,他说:“喜欢什么?我让人拿给你。” “不用了,”她蹙着眉,轻声说:“我有点头晕,可不可以让我先回去休息?” “你是今日的主角,天下的瞩目,怎么好先走呢?会让来看你的人失望的。”君无缺没有答应她,转过脸去。 她忍无可忍的低语一句:“他们并不是来看我的,而是来看你的,有你已经足够了。”她话刚出口,君无缺的手立刻抓住了她的,虽然他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但是声音却冷漠而疏离:“倾城,别任性,你应该知道身为我的妻子,应该学着去勉强自己做一些不喜欢的事情。”他的手上只用了两分力,已经握得她指尖生疼,她咬牙忍住,不吭一声。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唯我独尊(4) 下面有人在喊:“万花城进献贺礼!”她立刻神情一震,抬头看去。 从大门外走来的是一群彩衣之人,身穿舞服,来到大厅之上,齐齐向两人跪拜,没有多说一句话,乐声已起,从众多的舞者中分众而出一名女子,雪肤明眸,艳丽不可方物,一袭轻衣薄纱衬托着窈窕的身段,别有一番风情。那女子随乐声而起翩翩舞蹈,口中娇声吟唱的是一首古词:“清晨帘幕卷青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由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一曲毕,歌舞俱收,那领舞女子率众而跪,道:“万花城顾雪色谨代城中人敬贺尊主夫人芳辰!” 刚才被歌声打动,眼中已经是珠光点点的顾倾城听到她的自称,眸中立刻闪动许久以来未曾有过的欣喜之色,禁不住站起身,几步走到那少女的面前,拉起她,惊问道:“你是雪色?” “是的,姐姐。”那少女向她露出一个纯真的笑脸。顾雪色并非顾倾城的同胞手足,而是万花城城主,也就是顾倾城的父亲顾三清收养的义女。 顾倾城感慨地看着顾雪色青春的脸庞,悠然道:“五年不见,连你也长了这么大了。” 君无缺只是远远的站在高台上,没有走近,扬声笑道:“顾三清每年都有新花样,莫非今年你就是他送来的贺礼?” “是的。”顾雪色面对着君无缺并无惧色,仰面答道:“义父说姐姐离家甚久,会思念家人,所以命我来与姐姐做伴。” 顾倾城欣慰着握紧她的双手,说:“你来了真好,父亲和哥哥的身体还好吗?” “大家都很好,也都很想念你,义兄也许年内结婚,问你能不能回去观礼?” 顾倾城一愣,又笑道:“大哥终于要成亲了?实在太好,我但愿我能回去。”她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已经低下,偷偷瞥了一眼高台上的君无缺,见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们,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倾城!”他在上面叫她,“来看看无痕绣纺特意为你赶制的礼服。”她无奈只有放开顾雪色的双手,走回他的身边,看到四个人正展开一件璀璨夺目的针织绣品,但是家里人的到来分散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令她根本没有心思看那件礼服,耳畔无意中却听到有宾客在悄悄私语:“万花城真是盛产美女啊,没想到除了尊主夫人外,这个顾雪色也绝非等闲姿色。”“谁知道顾三清又在打什么算盘呢……” 她的心底轻轻一抖,怎么?难道雪色这次并非是来看她,与她作伴的吗?难道她会是父亲精心安排的,送与君无缺的第二件交换和平的礼物? 她惊诧的回头,看到站在台下的顾雪色,那样的高傲自信,美艳动人,不知为何,连她自己都为对方的那份气质所折服。五年来,周围其他人都在变,只有她,还如此懦弱。但是,让她和顾雪色二女共侍一夫吗?她的心中忽然开始隐隐作痛,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君无缺的身体,想更多的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抚平心底的惶恐不安。 君无缺也察觉到她的贴近,很自然的拉过她到自己的身前。在天下人面前,他从不避讳自己对妻子的宠爱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将顾倾城圈在身前,指点着让她看那件锦衣,笑道:“江南的绣工的确不同凡响,在你这个行家的眼里觉得如何?” 她苦涩的一笑,敷衍的回答:“这种夺人的眩目或许正好匹配你天一海阁吧。” 君无缺唇角轻扬,伸手拿起那件锦衣,披在她的身上,审视着她的样子,笑道:“不是我的天一海阁,是要匹配你的绝代芳华。只有你才是我海阁最美的风景。” 她的心又一颤,很想问他,自己除了美貌之外在他眼中还有什么,但下面有人高声道:“天风携凤仪门门主欧阳龄拜贺尊主及夫人,恭贺夫人芳辰。” 君无缺转身走了过去,顾倾城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攒动的人影,只觉得心绪烦乱,极想逃离这里。 “欧阳门主,难得我们又重逢了。”她听到君无缺微笑的声音,但这声音很冷,并非发自真心,她虽然从未刻意关心过丈夫的事情,但是也知道凤仪门是刚刚归顺天一海阁的门派之一,而这个欧阳龄据说桀骜不驯,一直不肯归降。今日他出现在这里,无异于阶下之囚,又会有怎样的一番心情呢?于是她暗暗抬眼看去,只见台下在海阁四使之一的天风身边跪着一人,看年纪大约三四十岁,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神,竟让她看得有些不安。 那人面对着君无缺,不卑不亢的回答:“尊主诚心相邀,龄岂敢不到?还望尊主遵照先前的约定,善待凤仪门的门下众人,龄即身死亦无憾。” 君无缺看着他,笑道:“欧阳门主太客气了,对于真心归降的人,天一海阁从不为难。”他伸出手要去搀扶起欧阳龄,就在此刻,如电光火石一般,从欧阳龄的袖子中射出数道暗箭,直奔君无缺的心口,在君无缺身后侧站着的顾倾城恰好看到,惊呼一声即要奔来。 君无缺却似早有防范,一声冷笑,双袖在空中一扬,白袍飞卷,无数的暗箭已经似折翼的蝴蝶般从半空坠落,他脚下如风般一滑,已经滑开一尺之外,并没有还击。而在欧阳龄身后的天风乍见主人受袭惊骇之余顾不得其他,迅速拔剑从后面刺向欧阳龄。欧阳龄也非等闲之辈,闪身避开后转眼间看到在高台上无遮无屏的顾倾城,狞笑着,抽出藏在腰间的佩剑,已雷霆万钧之势冲向她所在的方向。 顾倾城眼看他狰狞的面孔扑过来,并没有恐惧,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的心底中似乎有个声音在悄悄对自己说:“死了也好,这所有的痛苦可以一了百了。”于是她不躲不避,迎着欧阳龄的位置挺立,秋水一样的双眸中竟然还有一丝笑意。 然而,君无缺也在此刻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横挡在他们中间,哼哼一声冷笑,双手骤然化作万点星光花雨满空而落,交织成一张大网,将欧阳龄所有的攻势全都罩在网中。这是他当年的成名绝技之一:花雨如泪,只凭这一招已经令无数高手败于他的脚下,今日为了救妻子,他在盛怒下使出这一招,气势更如山海一般惊人。欧阳龄被罩在网中四处无法逃脱,那网似乎越织越紧,让他难以喘息,他绝望的一声嘶号,长剑横在自己的颈下一拉,鲜血四溅。君无缺一抬袖,宽大的衣袖和身体将顾倾城遮个严严实实,那鲜血只是溅在了他的衣服上,而顾倾城毫发无伤。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绝色倾城(1) 台下宾客早已惊住,天风更是弃剑倒地,长跪不起,口中连声说道:“令尊主和夫人受惊,是天风之罪,请尊主责罚!” 君无缺没有理他,回身审视着顾倾城苍白的脸色,忽然将她抱起,对着台下的所有人说道:“今日夫人身体不适,宴会到此为止,都回去吧。天一海阁并非染血之地,欧阳龄累我破了规矩,作为惩戒,凤仪门所有门人都不再受天一海阁庇佑。从今日起,我不要再听到凤仪门这三个字!天风,我不说什么,你自己去刑门领罪。” 众人看他背影远去,心中懔然,都知道凤仪门也将面临灭门之祸了。但是,和君无缺作对,就必然会是这个下场,可叹欧阳龄以萤烛之火去对日月,终于还是逃不开一死。 绾春居的走廊上,风铃旋转着轻响,一串轻微的足音从走廊的尽头传来,然后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来人手里捧着的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刚刚煎沸的汤药,玉质的汤碗,精雕细琢的托盘,无不显示着饮药之人的身份高贵。而那个托盘而来的人,身着男装却有着一张极其妩媚的脸,竟是个男装丽人。她走到放门前,轻轻叩响了房门,听到里面有个柔柔的声音说:“是七舞么?进来吧。” 于是她推门而入,看到坐在屋内的竟然是两位佳人,有点出乎意料,却还是很得体的说:“夫人,药已经煎好了,趁热服用吧。” 顾倾城斜看了一眼药碗,颦起秀眉,说:“我的身体又没有病,别再给我浪费那些药材了。” 男装丽人走到跟前,笑答:“夫人的身体我最清楚,病是没病,就是有点虚弱,这药没有坏处,只是调理,更何况是尊主亲自吩咐的,夫人如果不吃,我就要去刑门领罪了。” 第4章 坐在顾倾城旁边的人是顾雪色,她蹦跳起来捧过汤碗说:“难得姐夫身为天一海阁的尊主,日理万机还对姐姐如此情深意重,姐姐就吃了药吧,也别辜负了文姐姐的一番美意。” 顾倾城接过药碗,依然皱着眉,虽然文七舞已经在药中加了麝香和冰片,但是药中苦味还是飘至鼻前,不能下咽。她端着碗,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上次天风去刑门领罪,如何?九歌没有太为难他吧?” 文七舞的眸光立刻黯淡下来,强笑着说:“是尊主命他去领罪的,他此次也的确犯了大忌,不仅引狼入室,还险些让夫人遇险,尊主就是不说,他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顾倾城惊得手一抖,再问道:“那他,现在怎样了?” 文七舞正欲说话,忽然感觉身后有一层冷寒之气透过背脊刺入心骨,回过身,她甚至没有抬头,直接单膝跪地,说道:“参见尊主。” 站在门边的正是君无缺,他看着面前的文七舞,笑了:“七舞,起来吧,在倾城这里不用太多礼,否则她会怪我疏离你们了。”他走过文七舞的身边,漫不经心般拂了拂衣袖,文七舞立刻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将她托起,起身间,君无缺已经踱步到了顾倾城的面前。 先看到桌上的药碗,君无缺微笑的双眸里有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神情,看着顾倾城忧郁的双眉,轻声问道:“怎么?药凉了?还是太烫了?” “不是,”顾倾城避开他逼人的眼神,“是我不想喝,天天喝药,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是重病垂危,快死的人了。” 君无缺没有强迫她喝,而是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顾雪色,“自从你来了以后,倾城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顾雪色看着他,平静的说:“我也没有力量做别的什么,只能陪她说说话而已。” “这就够了。”君无缺道:“天一海阁中并不需要万花城的人做什么。”他的眼神中是逼人的寒光,看得顾雪色心头一阵慌乱,好像自己已经有什么心事被他看穿。她急于避开他的这种目光,忙道:“文姐姐,上次你说要带我看看天一海阁的药园,今日有没有空呢?” 文七舞看了屋中人一眼,见君无缺没说话,就答道:“好啊,不过药园在海阁的东面,可能要骑马过去,比较远的。” “我不怕,我最爱骑马了。”顾雪色如银铃般笑着拉起文七舞走出房间。 房中于是只剩下君无缺和顾倾城两个人。君无缺端起那碗药,放到嘴边轻轻吹凉,口中随意的问道:“你家里的人都还好么?” 顾倾城幽幽道:“你真的关心么?你希望他们好还是不好呢?” 君无缺一笑:“我当然希望他们都好,一来他们是你的亲人,他们如果有事你会不开心;二来,五年之期将至,我也不希望自己会空等五年,失望一场。他们越‘好’就越没有辜负我给他们的这五年。” 顾倾城咬牙说道:“你是想让他们一个个都死在你的剑下才满意么?” 君无缺又笑道:“他们如果尽数归降,我是不会为难他们的。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啊。” “我太知道了。”顾倾城一字一顿,心如刀绞。君无缺却将药碗举到她面前:“已经不烫了,可以喝了。” “我不要喝。”她别过头去,想反抗他的命令,但是彼此距离太近,君无缺轻而易举就将她拉进怀中,自己以唇就碗,喝下一口药,然后蓦然吻住她的唇,以舌尖挑开她的牙齿,将药同热吻一起灌进她的喉中。她猝不及防喝下药,一下子呛到,推开他猛烈的咳嗽起来,他将药碗擎着,看着她已经胭红的脸颊,淡淡的说道:“倾城,你总是想违逆我,最后选择一条最难的路走,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么?” 顾倾城怒而抢过他手中的药碗,强让自己将剩下的药汁灌了下去,然后将碗狠狠掷向地面。本来那玉碗即将摔碎,君无缺却一抬袖,将碗重新抄回手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若心中有气,对我说就好了,何必迁怒于碗?若这碗摔碎后能博你一笑,就算摔碎百个千个我也不会心疼,但若摔完后只会增加你的愤恨,我还是救它一命吧。” “你,不用只在我面前装好人。”顾倾城喘息着说道:“天风去了刑门,生死未卜,他是你最贴心的人之一,你都不在乎么?” 君无缺哼哼道:“天风么?你何必为他担心?九歌掌管刑门,又与天风情同手足,我若想杀他,九歌也会护着他的,你放心,他死不了。” 顾倾城凝视着他:“你真的令我诧异,你的属下为你出生入死,你对他们的生死竟然是如此的淡漠,你有何幸能得到他们的拥戴,你就这么有信心,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背叛你么?”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绝色倾城(2) 君无缺无声的一笑:“我对他们的信任要远比对你的深。” 顾倾城浑身一颤,牙齿几乎将唇咬出血:“那你又何必留着我?在你灭万花城之前,把我送回去吧,若你还念着我们有一丝的夫妻情份,就让我死而瞑目,别让我做个罪人!” 君无缺也静静的望着她,眼中依然是淡冷的笑意,轻轻启唇,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优雅对她说:“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我爱你,即使你以为我的爱会杀死你,令你生不如死,我也不会放你离开我的。倾城,我再说一遍,别做傻事,也别和我作对,你应该知道那会带来的结果是什么。我不想将五年之约提前。” 顾倾城惊惧的看着他,许久后,突然推开他奔出屋子。 跑在长长的走廊上,她眼中的泪夺眶而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就是她五年中全部的生活。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爱她的人?君无缺是么?父兄是么?为什么她感受不到被爱的快乐,只觉得自己是一枚棋子,被放在棋盘之上,身不由己。 无意识的狂奔着,一直奔到走廊的尽头,走那里刚好走过一个人影不巧挡在她面前,几乎和她撞上的一刻,那人倒退了几步,躬身说道:“见过夫人。” 她在泪眼朦胧中看过去,看到对方苍白的面孔,一喜,脱口而出:“天风,你没事了吗?”话刚说完,就看到天风被厚纱缠裹的左手,惊叫道:“你的手……难道??” 天风虽然面无血色,但是不曾皱眉喊痛,他秉性硬冷,低着头说:“九歌已经是法外施恩了,只斩了我两指,又是左手,并无大碍,劳夫人牵挂,是天风之罪。” 顾倾城呆呆的看着他受伤的左手,痛心的问道:“为什么你们对他如此愚忠?竟然不做一丝的反抗和怨恨?” 天风垂首道:“欧阳龄之事本来就是我的过错,尊主一向严令众人,我身为四使之一,自然不能脱罪。尊主待我恩重如山,天风就是万死亦不足以报答,何况残躯一具……” “够了!”顾倾城双手掩耳,摇头道:“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你们对他的那些顶礼膜拜,难道你们没看出来,他是一个魔鬼,他是把你们作为杀人的工具来利用么?” “倾城,你这么说对我太不公平了……” 不知何时,君无缺已经站在他们的身后,看到跪倒的天风和他的伤势,说道:“你先回去休息,手里的事交给海月吧。” 天风离开了,君无缺凝视着顾倾城,慢慢的说道:“倾城,你也是万花城的圣女,应该知道江湖上弱肉强食的道理。万花城若没有经过争斗岂能有今日的规模?顾三清今日看上去像是一个圣人,但是多少年前他的双手同样沾满了敌人的鲜血,这些你或许不记得了,但江湖上的这些轮回不是到我这里为止的,我也没有道理去做圣人。我和九歌、天风他们有着共同的梦想,就是创建一个前所未有的天一海阁,一统江湖,这不是可怕的,你不应该用这种偏颇的眼睛来看我们。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来说,我们更坦荡磊落,不是么?” 顾倾城惨笑着眨眨双眸,有泪滴落,“不如说是你的野心在无限度的扩张吧?再多的疆土都不能满足你了,即使有一天你拥有了全天下也未必会觉得满足。”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的,但我没有看到之前,我不会死心放手的。”君无缺握紧她的双肩,“倾城,用你的眼看着我,同我一起走到那一天吧。” 顾倾城对视着他的眼睛,细细的问:“为什么要选我?只因为我的美貌可以匹配你的绝世之名?” 君无缺忽然沉默了,顾倾城等了很久,才等到他的一个微笑: “你的绝代丽色与我的盛名或许是当今天下最完美的结合吧?这的确是当初我决定迎娶你的理由。” 没想到他会回答的如此坦白直接,甚至没有用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来哄骗她一个假象,此刻顾倾城心中已经没有了痛,只有酸酸的麻木,她双脚一软,倒在他的怀中。 这个男人,是她今生都无法摆脱的魇魔。主宰了她的生命、她的悲喜,和她的归途。她怎么可能逃得脱? 深夜,顾倾城斜坐在蝶舞轩中,手持一杯清酒,遥望着天上的明月,四周虽然有灯烛之火,但是在她的心中却是漆黑一片。 有人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轻声对她说:“夫人,夜深了,还不休息么?” 她看着那人,摇摇头,问:“七舞,在你眼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文七舞笑了笑:“夫人是问尊主么?” 顾倾城点点头:“告诉我实话,不要骗我,也不要阿谀奉承他。” 第5章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绝色倾城(3) 文七舞再一笑:“天一海阁的人从不会逢迎拍马,尊主在我们的心中应和天下人心中的他是一样的吧?尊主是个了不起的人,这世上也许永远不会有事能难倒他,只要有他在,我们就像一群南飞的大雁,无限敬仰的追随着他,崇拜着他。” 顾倾城看到文七舞眼中暗暗闪烁的光芒,心中若有所动,忽然问道:“七舞,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比我要大三岁吧?” “是的。”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迟迟不肯嫁人?” 文七舞一愣,复又一笑:“我早已对人间的情爱没了意趣,嫁与不嫁在我眼中皆无所谓。” 顾倾城抚着栏杆,探询道:“我听说……九歌很喜欢你?” 文七舞沉默了一瞬,反问道:“是海月说的吧?只有他那个毛躁的家伙会传这种闲话。” “可是,九歌人很好,为什么你不考虑他?”顾倾城执著的问。 文七舞一扬脸:“夫人是觉得七舞在海阁有些多余了么?一定想将七舞嫁配出去?难道夫人已经不再想要七舞这个闺中好友了?” 顾倾城脸一红,忙低声道:“是我失礼了,你别见怪。” 文七舞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重了,彼此都默然一会儿后,顾倾城转而问道:“今天你领雪色去药园了?那孩子没有让你为难吧?” “没有,雪色虽然人小,但是很聪明,我很喜欢她。”文七舞笑道:“今天她在药园里呆得很开心,我没看出来,她小小年纪已经认得那么多的药材了。” 顾倾城怅惘着说道:“万花城里有一处百草园,和药园很像,种得大多数是珍奇的药材,也许她常去那里吧?” 文七舞看着她神思飘渺的神情,低声问:“夫人是想家了?” 顾倾城凄然一叹:“这五年内我无时无刻不在思恋着家人和故土,不知道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缘再回去了?” 文七舞沉思半晌,说道:“其实尊主对夫人很好了,这五年来对夫人的专情宠爱是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天下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在嫉妒夫人呢。” 顾倾城惨淡一笑:“你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他肯让你们看到的,我宁可去嫉妒别人的幸福。”她猛然将杯中早已冷了的酒一饮而尽,立刻咳了两声。文七舞忙过来拿下她的酒杯,责劝道:“夫人体弱,还是不要喝酒比较好。尊主也不喜欢夫人喝酒的。” 顾倾城一转眸,醉眼迷离的看着文七舞那张英姿勃发的美丽面容,虽然头有些晕眩,但是说出的话却异常的清晰:“七舞,若当初嫁给他的人是你,或许才是天作之合。” 文七舞一下子愣在那里,表情尴尬,许久后才缓缓道:“夫人,你醉了,尊主如此爱你,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有负他的爱么?” 顾倾城幽幽道:“我所能给与他的,只有美貌而已。当初若是没有我,他一样会选择别人来壮大海阁,牵制敌人,也许是你,也许是雪色,也许是其他的女子。我,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尘世间的凡尘而已。” “夫人,您也许是真的醉了,也许只是沉迷于您的痛苦之中,而从没有睁开眼好好看清过尊主的心和您的心……”文七舞摇头一叹:“何样的人应是自己的最爱,这世上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尊主一定不会迷惑的。他选了夫人,自然有他的道理,但他若只贪恋夫人的美貌,这五年来又怎么可能没有另结新欢?以尊主今时今日的地位,这五年来有多少人想将美女送到他身边以求得他的庇佑,夫人一定想象不到。”她沉吟着许久,又说道:“我说一句话,也许是冒犯了,但不得不说。夫人是个单纯的人,从不以心机对人。在万花城中有您父亲的庇护,在天一海阁有尊主的宠爱,所以对于人世上的许多事情,夫人想得过于简单了。” 顾倾城怔怔的看着她,问:“七舞,你指什么?” 文七舞笑笑,这一回没有回答。 君无缺在天海书阁看公文看到很晚,虽然海阁内有四使可以倚仗,但他生性喜欢做事亲历亲为,很少假手于他人。 深夜二更天的时候,才将今天的公文看完,即使是他都觉得有些倦了。忽然间,从屋外走廊的远处传来环佩声响,然后有轻微的足音一直延续到了门前。他没有回头看,等着那串足音一直停在他身边,然后一个银盘放到他面前,上面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他顺着放盘的那双玉手抬起眼,眼眸一下子黠眯起来,嘴角一挑:“是你?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么?” 站在他身侧的妙龄女子体带幽香,衫如薄翼,脸上是一个甜美温存的笑容。 “这么晚了,你不是一样没睡么?这是我刚刚让厨房做的,你趁热喝喝看,放心,我没有下毒。我还不想让姐姐这么早就没了丈夫。” 这是顾雪色,虽然年轻,但是眼中却有着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精明与成熟。君无缺端起那碗汤,看了一眼,真的喝了一口,然后放下碗说:“不过一两天,你在海阁已经反客为主了?倾城留你下来,你为何不陪在她身边?” 顾雪色一笑:“陪在姐姐床边的人应该是你吧?你既然都不在她身边,我怎么好意思雀占鸠巢?”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绝色倾城(4) 君无缺微笑着看着她:“你好像对我们之间的事很感兴趣。” “我是很好奇,”顾雪色半靠着跪在了他的椅旁,扬着脸,忽闪着美丽的瞳眸:“姐姐那样一个美人,你不怕冷落了她会被其他的男人乘虚而入么?” 君无缺呵呵笑出声来,“说得有趣,不过在天一海阁中,你以为谁有这个本事从我的身边抢走她呢?” 顾雪色咬唇道:“姐姐外柔内刚,她一旦爆发起来,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你好像很了解她?”君无缺黠着眼睛,“你们五年没有见面还能对彼此有如此深的了解,看来是她变得太少了。” “没错,我这次一来,见到她后实在是失望。”顾雪色冷冷的一笑:“我以为身为天一海阁的尊主夫人,这五年会把她磨炼的坚强而独立,没想到她的光彩还是只来自于美貌,可惜了你的一番温柔呵护,论性情,你们实在不配,她更不配尊主夫人的头衔。” “哦?”君无缺一挑眉,“这就是你们姐妹情深下你对她的评语?若让倾城听到了,一定会伤心的。” “这就是我的聪明,我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的。”顾雪色笑得很狡猾,“而且我知道,我今晚对你说的话,你也不会对她讲,因为你也不想让她伤心。” 君无缺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年纪轻轻的,城府之深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来顾三清派你来海阁算是一步高棋。” 顾雪色妩媚的笑道:“你能容忍我留下来,你的气量也令我佩服。” 君无缺淡然笑道:“我从不担心身边看得见的敌人。那只会让我提高警惕,激发我的斗志。而这些敌人在被我完全看穿之后,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好的结果。” “你在吓唬我?”顾雪色也高挑起秀眉,“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能纵容姐姐在你的枕榻旁一睡五年,你不怕她会在某一个晚上趁你不备,把尖刀刺进你的胸口么?” 君无缺寒星般的双眸里是古怪的笑容:“因为倾城决不是你,她在爱与恨中挣扎,却无法狠下心杀我。她太善良,这是她最大的优点,也是她最大的缺点。” “你怎知我就会把尖刀刺向你?”顾雪色哼哼着问,“如果换作我是姐姐,也许我会欢天喜地的做尊主夫人,才不会傻到杀了你自己去守寡呢。” “也许你会吧。”君无缺无所谓笑笑:“可能‘尊主夫人’这四个字对于你的意义比倾城要重得多。” 顾雪色与他对视着,气氛冷如寒霜。 这么接近了君无缺之后,她更清楚的感受到他迫人的压力和气势。远观时他像高高在上的一尊神祗,离近后面对他,她的心头说不出的热血沸腾,这不仅仅因为她面对的是天之骄子,海阁的尊主,还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看似成熟,其实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而已。 她猛然坐直了身子,伸出软软的双臂挂在君无缺的肩上,柔声道:“姐夫,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义父派来的另一个交换条件。我很想知道,在你的眼中,我能保得万花城多长时间的平安?” 君无缺眼中的笑意更深,没有推开她,只是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反问一句:“你想听真话么?” “是的。”顾雪色正色点头,心头却怦怦直跳,作为女人的虚荣心做祟,她控制不住的想知道自己和顾倾城相比在君无缺心中的地位究竟能相差多少。 君无缺慢慢的吐字:“如果是在五年前我先遇到你,也许你会为万花城求得三个月的宁静,可惜现在……顾三清如果聪明,拿万花城的七彩花种来交换,说不定我还能多给他一个月的喘息机会。看来他真的老了,只知道用美色,却不知美人计这一招也有用尽的时候。” 顾雪色倏然变了脸色,手如火烫般松垂下来,颤声道:“难道我在你眼中真的一文不值?” 君无缺优雅的一笑:“有了倾城之后,世上的女人在我眼中都已一文不值,何止于你?” 顾雪色猛地跳起来,如负伤的灵狐一般睁着美丽的双眼,朱唇泛白,咬着牙根终于冷笑一声:“咱们走着瞧,你别后悔,顾倾城,顾倾城,她所倾的可不止万花城一座,也许有一天,连你天一海阁都要葬在她的手里! 第6章 红颜祸水这句话你应该知道!” 君无缺淡笑着看着她怒而转身冲向门口,在月光下,依稀看到门边倚靠着一个纤细的人影,当顾雪色冲到门口时突然愣住,呆了许久才吞吐着说:“姐……姐姐……” 那人走进来,这个素白长裙的人儿在月华下显得更加弱不胜衣,清丽出尘,她平静的看着顾雪色,眼中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贯的忧郁,只是恬淡的说:“你累了一天了,劳你为无缺送汤,先回去休息吧。” 顾雪色不知此刻是何种心情,双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来,一低头跑了出去。 顾倾城这才正视着君无缺,一步一步轻而舒缓的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隔着很远就看到你书房的灯还亮着,我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君无缺握住她的双手,那双手真的如冰玉雕成一般冷,他露出俊邪又嘲讽的一笑:“我还当你真的心胸宽广,没将顾雪色刚才的话放在心中呢。”倏然将她揽进自己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用身边一件披风将她裹起取暖。 顾倾城靠在他的胸前,幽幽一叹:“我早知道我这个位子有不少的女子觊觎,只是没想到连雪色都是如此……”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绝色倾城(5) 君无缺吻着她的耳际发梢,轻笑道:“人心思变,更何况你们分别五年。天下哪个女人不爱慕虚荣?有谁像你这样,身为天尊的夫人还要处处和我作对?” 顾倾城叹道:“其实雪色说的对,我不配做你的妻,论人品武功,心胸气度,在我之上的女子数不胜数,如果你只是贪恋我的美色,那再过三五年,等我芳华老去的时候你便会厌弃我了,那时候你又将置我于何地?难道你这天一海阁中有为我做好的冷宫吗?” 君无缺笑看着她满含轻愁的双眸,在她耳畔温热的说道:“那么久的事我怎么会想得到?不过你现在这柔情似水的样子会让我相信你的心中的确是有我的。若我刚才抱了雪色,说不定哪天你真的会一剑刺进我的胸膛。” 顾倾城的脸上泛起红晕,别过脸去,故作冷漠:“雪色也是绝代佳人,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了她那样妩媚的眼神?其实你刚才表面上惺惺作态,心中早已经心猿意马了吧?只不过她是父亲派来,又是那样的聪慧,你对她总不会放心,况且你必定早听出我在门外,索性推辞掉她,演出戏让我来看,以为我不知道么?” 君无缺忽然朗声大笑,赞道:“倾城,顾雪色一定是低估了你才会堂而皇之的半夜到这里来引诱我,你若真的是空有美貌而无才智,我又怎会非你不娶,五年来情专你一人?” 顾倾城将目光投注在桌上的那杯参茶上,问道:“雪色端来的茶你就真的放心喝了?不怕里面有毒?” 君无缺朗然道:“万花城中能有多少种毒,五年前我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凭顾雪色的功力在我面前还耍不出什么花样来。我若真的有心顾忌她,你以为她能这样轻易的走到我书房门口么?” 顾倾城一愣,又叹道:“雪色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却不知与你为敌有多么可怕艰难。” 君无缺以手抚着她的脸颊,吻蹭着她的额头,笑着说:“倾城,我为了你甘做柳下慧,你是不是应该奖赏我?”将她抱在书房里间的软榻上,君无缺覆在她的身上,俯视着她的艳容,那细腻温存的吻轻柔的落在她的唇上,抬手间已将裹在她身上的披风扯掉,素白的外衣也在片刻间滑落到地面。 他停了下来,看着顾倾城已经闭起的双眸和抿紧的嘴角,心中忽然一阵怒气,沉声说:“不要每次都把眼睛闭起来,如果你觉得这对你是个苦刑的话,我不会勉强你。” 顾倾城那秋水般的美眸轻轻扬起,凝视着他,轻声说:“无缺,请原谅我,虽然我们是夫妻,可为什么我们之间总像隔着一道天河,我站在这边看你,却无法走近。” 君无缺敛起所有的笑意,生硬的说:“分出这条河的人,其实是你吧?这五年来我始终在用心爱护你,但是凭心自问,你回应了我什么?” “你在责怪我么?”顾倾城颦眉,“如果妻子永远都无法与丈夫热情相对,这世上能有哪个男子肯将爱一辈子甘心付出,不求回报么?” 君无缺看着她,冰冷的吐出两个字:“没有。”说完后他站起身,低垂了眼帘看着她,声音已如寒霜:“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丈夫会轻易放手的。你的冷冻不死我的,倾城。你注定要与我牵扯今生。” 顾倾城重新阖上双眸,犹如一尊沉睡的玉雕,唇角还带着些许悲凉的笑意,苦涩的说:“我知道,所以我早已将自己的一切交付与你和命运了。哪怕我真的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君无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动容,低下身跪在榻前,握住她的手,轻轻说道:“倾城,无论你怎样想我,我只想让你毫无痛苦的活下去。但你要知道,很多时候我们所做的事情都身不由己,与万花城的一战事在人为,绝无可能避免。” 顾倾城还是那个苦楚的笑:“你不用告诉我这句话,我只希望当你的剑架在我父兄的脖子上时,记得留一片锋利给我。若你真的爱护我,就不应让我在目睹亲人惨死丈夫剑下这种人间悲剧后再苟活于世了。” 君无缺闭紧双唇没有回答,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件披风,重新披在她的身上,淡淡的说:“你想得太多了,难怪身体越来越虚弱。好好睡一觉吧,我会在这里守着你。” 待他重新走回书房的厅中后,顾倾城的眼角处悄然滑落一串情泪。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伤离别(1) “姐姐……”顾雪色站在顾倾城的面前,迟疑的叫出声来,看到顾倾城那一脸漠然的神情,她终于狠狠心问道:“你在恨我么?为什么这几天来都不肯与我说话?” 顾倾城看着她郁闷的表情,淡淡一笑:“没有啊,我为什么要恨你?你是我的妹妹,这一点只要你心不变,我永远也不会变的。” 顾雪色见她说的坦白,索性也撕开一切虚假的面具,直问道:“但我是父亲派来送给君无缺的礼物,你心胸再宽广,能容忍丈夫的枕边睡着其他的女人么?” 顾倾城懒懒的靠在栏边,星眸望着池中的金鲤,幽幽说道:“父亲当初交给我的任务,五年来我都没有办好,他是对我灰心了才会另派你来,我没有道理恨你。我的丈夫会选择什么样的女人留在他的身边,我也不会过问,如果他认为他需要你,我不会阻拦的。” 顾雪色咬牙说道:“你是因为他的心思全在你的身上才会说得如此洒脱吧?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抓住他的心?” 顾倾城扬眸看着她,淡然一笑:“雪色,你这么年轻不应该沉迷于感情的漩涡中。听我的,爱上他是一种痛苦,你应该远远的逃开而不应该再让自己越陷越深。” 顾雪色冷笑着:“谁说我爱上他了?我只是不服气,凭我的美貌才智为何不能征服他?也许你在他心中是先入为主,但我也决不会甘心输给你的!” “尊主若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好色之徒,又岂会有今日的局面?”文七舞悄然来到两人身边,看着顾雪色的眼睛中满是笑意,却有着说不出的冷讽。她恭敬地将一封信递给顾倾城,说道:“这是您家人刚刚送到的信。” 顾倾城亦惊亦喜,将信拆开大致看了一遍,神情忧喜不定,问道:“无缺在哪里?” 文七舞道:“尊主在望海阁议事。” 见顾倾城表情奇怪,顾雪色凑过来将信接过,看后脱口而出:“义兄终于要成亲了?太好了!姐姐,你要去观礼么?” 顾倾城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文七舞,问道:“你说,他会让我去么?” 文七舞笑笑:“大战在即,天一海阁和万花城都已戒备森严,这个时候夫人要回家,我想尊主会有很多顾忌的。” 顾倾城苦笑:“不是顾忌,他会以为我在说梦话。”随手将顾雪色手中的信拿回来,在手中慢慢扯碎,如撒白花玉蝶一般将碎纸撒进池中。 顾雪色站起身道:“我去和他说,若他有这份自信能夺下我们万花城,也无需怕让你回去!” 顾倾城一把拉住她:“雪色,你不要去,这事谁说都没有用。”她缓缓起身,看着池中游来游去的金鲤,沉声说:“我去和他谈。” 万海阁中有四个人,高高在上的是君无缺,下面分次坐着的,是海阁四使中的其他三人:武九歌、海月和天风。 “顾三清最近还是在闭关么?”君无缺在上面发问,眼睛看着武九歌,作为四使之首,武九歌掌管着天一海阁中刑门和信门,奇#書*網收集整理是君无缺最得力左右臂。 武九歌外形硬朗,看上去很是威武,性情却是外刚内柔,对于君无缺,他的忠诚和崇拜从不摆在嘴上,但从他身上所留下的无数伤痕足可以看出他的一片赤胆忠心。面对君无缺的话,他很胸有成竹的回答:“近一个月来,顾三清都没有走出他的琼花楼,每天依旧只是有人定时送饭过去,再没有其他人去打搅他。” 海月接话道:“万花城的守备也比以前森严了许多,由顾倾国掌控调配万花城的守备,进出都很困难,看得出他们也在备战。” 君无缺哼了一声:“顾三清不是傻子,决不会拱手将江山相让,我给了他们五年,以他的精明,不会让五年的光阴白白溜走的。”他再问武九歌:“海阁中的粮备可否支撑我们远征?” 第7章 武九歌笑答:“尊主是不放心我么?从前年起就在积攒屯粮,以海阁现在的实力,远征万花城时粮食绝非弱点。就是此仗要打上一年半载,十万大军也不会受饿的。” 君无缺点点头,表情虽淡,但看得出很是满意。转头一挑眉,又问到最远处始终沉默的天风:“最近将士们气势如何?” 天风不擅言辞,只说了八个字:“志在此战,绝无后退!” 此刻君无缺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笑容,看着面前书案上摊放的那张宽大的万花城攻略图,喃喃自语道:“这一战,不知道要打多久。无论如何,它必是我天一海阁创建以来所要面对的最大的考验。” 海月忽然在旁边说道:“万花城靠山而建,三面环海,我们海阁中的人这些年反而多已习惯陆上生活,很少在水上作战,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上次战败的凤仪门中人,本是在海上讨生活,若是能参战是最好的,可惜……” 君无缺的双眸骤冷,沉声道:“凤仪门心怀不轨,非我同道,意图行刺我已是死罪,更何况还险些伤了倾城,留着他们无异于养虎为患,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伤离别(2) 海月顽劣的眨眨眼:“属下是说句玩笑,冒犯尊主了,请尊主责罚。” 君无缺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海阁四使性格各不相同:武九歌沉稳老道,文七舞心思缜密,天风冷静干练,海月看似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其实却是四使中做事最雷厉风行,铁血狠绝的一个,深得君无缺的器重。对于自己这个属下爱开玩笑的毛病,也就见怪不怪,免于责罚了。 他低头去看战略图,忽然心神微动,猛抬头,看到前厅门口走来一人,有些惊讶,脱口问道:“倾城,你来这里做什么?” 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投过去,只见顾倾城一步步缓缓行来,走到厅中,忽然身子一沉,双膝跪倒在君无缺的书案前。众人全都愣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反而是君无缺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冷静下来,看着她低垂的螓首,淡淡的开口,声音中是如远山寒泉一般的清冷:“万花城的一封书信竟然会让你为我下跪,看来我这五年中对你的关爱和万花城十余年的亲情是远不可能相提并论的。” 顾倾城听着他声音中的寒意,虽然知道自己在冒一个天大的危险,但还是鼓足勇气说道:“这五年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我的哥哥即将成亲,我身为妹妹,离家五年不曾回去探望实在有背天理人情,我希望你能准许我回家省亲,顺便观礼。” 众人又是一惊,在这个时候,天一海阁和万花城已经呈现势不两立的阵势,她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不惜触怒君无缺,提出这种请求。屋中不少人都一直以为顾倾城是个软弱无知的女子,今日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却那样坚定的跪在厅中都才知道自己以前是错了。 君无缺从上面默默的看着她,一字字的命令着:“抬起头来,倾城,你既然有胆子这样来求我,就应该同样有胆量面对我!” 顾倾城慢慢的抬起头,她的眼中有泪光闪烁,但是那泪光背后却是执著而坚定的神情,她的双手在身前紧握,指尖已经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样决绝的神情,即使是君无缺都未曾见过,也未曾想象过。 他凝视着她,似乎在重新认识她,迟缓的开口:“这的确是你第一次开口求我,没想到你求的,竟然是让我们分离。”奇书-整理-提供下载 顾倾城的心猛然一震,似被他的话击中心底,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坚强已经开始悄悄的瓦解。 “你那么想回去么?因为那是你的故乡,还是因为你对他们的爱超过对我的?”君无缺的眼中已经没有其他人,只看得见顾倾城。“我这么用心的保护你,爱护你,而你每天想的,做的,只是如何逃离我,背叛我,甚至是如何能杀我。倾城,你从没有考虑过你这样做会让我怎么想么?你以为我真的是铁石心肠,可以任你鞭荅却百死无悔么?” 顾倾城的睫毛一抖,一串泪已经滑落,但她没有被他的话完全摧垮,只是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悲凉的看着他的眼睛:“你看到你的痛苦,看得这么清楚,却同样从来没有顾及我的痛苦。当你的手即将染上我亲人的鲜血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她深喘了一下,“我没想背叛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既然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的荣辱我都将感同身受,何况生死?我是很想逃,因为在你的身边我太累了,我累了这五年,很想有个喘息的机会。今日我只想以妻子的身份向丈夫请求,请求准许我回家省亲,这样的要求对于一个已经出嫁五年却不曾回家的女人来说,应该不算过分吧?” 君无缺深深的看着她,她的微笑,她的眼神,甚至是她手指上最细微的动作都没有放过,这些都充分暴露了她此刻真实的心情。 四周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听君无缺的回答,可以预见,以君无缺近乎独裁的统治方法和他对顾倾城的爱来看,他宁可将顾倾城终生锁在绾春居,也不会让她走的。 但是,默然许久后的君无缺却突然悠悠笑了,对着顾倾城而笑,声音柔和了许多:“倾城,你的勇敢让我佩服,这样的你才是一个真实而完整的你。活在我的羽翼之下,或许遮盖了你最美丽光彩的一面。” 他靠着椅背,极其平淡的说:“既然你那么想去,我不会强行禁锢你的,否则我即使留下你的人,也留不下你的心。” 此话一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顾倾城都惊诧的瞪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今日几乎是抱着一种必死之心来的,根本没想到君无缺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她的要求,这样一来,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君无缺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了最后面,扬声说道:“天风,夫人远行,我不能陪同,保护她的重责我就交给你了。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想你应该会把倾城照顾得很好。” 天风有点愣,却很快跪下,说了一句:“请尊主放心,天风会以性命守护夫人的安全。” 君无缺笑着点点头,再对武九歌说:“夫人这一路所需要的物品就交由你和七舞去办,七舞心细如发,又是女人,对这些事比较在行,交给她我也放心。”叮嘱完属下之人后,君无缺从书案后款款站起来,看着顾倾城,微笑道:“倾城,你的要求我已经答应了,你我是不是也可以做个约定呢? “约定?”顾倾城微怔,听他说下去。 君无缺走下高台,一步步走近她:“和万花城的一战订在了五个月后,从这里到万花城,往返要一个月的时间,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省亲,应该足以了吧?”他面带微笑说完这番话后,人已经站在顾倾城的面前一尺处。虽然是那样一个温和的微笑,但是顾倾城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迫力正如海一般向她涌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君无缺及时抓住她的双臂,稳定住了她的身子,但那双黑墨幽亮的眸子却带着寒剑般的光芒将她的心刺得一片冷冽生痛。而他最后的一句叮嘱,又如天命一般无情而冷血的狠狠震颤着她的身体和心灵—— “我会等你两个月,两个月后你如果没有如期而回,别怪我会失约提前起兵,血洗万花城!” 她的脚下一踉跄,惊惶地看着他唇底残存的微笑,万花城血流成河的惨景已经提前在她的眼前闪过。 天威难犯。她明明知道的,可是为什么要去触怒他?只因为,她想主宰一次自己的生命,不再靠依附他或父亲而活。但这个结局,又岂是她所敢想象,所能承受的?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伤离别(3) 顾雪色站在天一海阁的海港处,看着囤积在海湾边那无以计数的战船和兵将人群,从心底难以抑制的升出敬畏。虽然早已听说天一海阁如今的势力雄厚,但是如此壮观的场面却是她在万花城中从未见过的。君无缺何以在短短的十几年的时间里竟将天一海阁这样一个世外小岛建立成远离皇城之外的另一个庞大的王朝?看来当初派顾倾城来这里企图劝服他放弃吞并其他门派的想法竟是如此幼稚可笑。若君无缺是个如此容易被女人左右的人,天一海阁也不再是令人生畏的天一海阁了吧? 迎着海风,她深吸一口气,自语道:“天一海阁,果然名不虚传。” “谢谢姑娘的赞美!”笑盈盈从旁边走来一银甲少年,英俊的面容上是飞扬跳脱的笑容,铠甲下面的衣襟上绣着一个金黄色的月亮。顾雪色瞟了一眼那月亮已经认出了来人正是海阁四使之一的海月。早听说天一海阁中兵防大都交由他统领,上次在顾倾城的寿宴前后也曾见过他几面,只以为是个普通的青年,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当她今天看到布局严谨的海阁军防后,对海月也不得不另眼相看。 海月在她身旁站定,神情懒散,漫不经心:“姑娘是来吹海风的?” 顾雪色摆出嫣然一笑:“很快我就要和姐姐回万花城去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久闻天一海阁的美名,总要四处看看才能尽兴。” 海月也一笑,用手一指下面无数的战舰,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得意:“姑娘如果是想看我海阁的驻军其实也无妨,海阁用兵并无秘密可言,让敌人提前看一看我军的实力也好对后面的战事能估计得更明了。人,总要有自知之明,不是么?” 他戏谑的神情摆明了对万花城的不屑一顾,顾雪色也能不动声色继续说笑:“天一海阁中有你们四使自然无惧了。 第8章 不过说到海阁的厉害之处,无非是人多而已。而且你们尊主嗜血好战,不能以仁治天下,就算打下了江山也未必能守住江山。” 海月不动声色的哈哈笑道:“姑娘这话可就说错了,试问自古以来哪位君主不是以武力得天下?只要天下一统之后再行仁政,千秋万世记载的只会是他的好,而不会斤斤计较他得天下的手段。” 顾雪色哼了一声:“你们就那么有把握一定能胜得了我万花城?” 海月答道:“尊主早已有令,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其实若非是五年前你们万花城用夫人做缓兵之计,万花城又岂能活到今天?” 顾雪色在对话中藏在袖口的手悄悄握住了袖中的一柄暗箭,此时一边冷笑着说:“我还以为只有君无缺狂妄自大,今日我才知道狂妄自大原来本就是天一海阁的本性。大战尚未开始就已断定胜负其实是兵家大忌。今日不如你我代双方提前为大战做个先锋!”她后面一句话来得突然,说话间一柄乌黑的小箭已经直刺海月的眉心! 海月离她很近,若是别人也许就刺到了,但因为顾雪色身份特殊,海月心中对她本就存有一分顾忌,说话中看她神色闪烁,衣袖飘动就知道她要有动作,一直悄悄提防。所以当断箭刺过来时,他哈哈大笑着一跃而起,银甲在阳光的映射下放出无数道耀眼的光芒,使得要抬头追逐他身形的顾雪色不得不被迫低下头,将身形调整至背离阳光的地方,但只不过这一瞬,她已经失了先机,待她重新摆好攻势的时候,一柄长而锐利的银戬已经搭在她的颈上。她心头一凛,却昂首说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让我的血提前为万花城祭旗!” 海月嘻嘻一笑,将戬收回,说:“难为姑娘长着这么一张脱俗的俏脸,说起话来怎么老是打啊杀啊,死啊活啊的?尊主说过,在海阁与万花城尚为正式开战前,万花城的任何人到海阁上都是我海阁的客人,应该以礼相对。今日要不是姑娘先动手,我是怎么也不会对姑娘用强的。更何况姑娘的花容月貌,我可不舍得用我的银戬在上面划出两道难看的血痕。” 他收回银戬,一拱手道:“冒犯姑娘之处还请恕罪。而且海月有职责在身,姑娘今日的一言一行回头必当转报尊主,姑娘如果还想继续留下来窥视我海阁军备就请便,要不然我就送姑娘回去?夫人即将回万花城省亲,想来会有不少地方需要姑娘帮忙的。” 他说话时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一直盯着顾雪色看,看得她浑身上下不舒服,最后扔给他一个哼声,转身就大步走了回去。 海月在后面依旧笑嘻嘻的看着,但那故作顽劣的表情下却暗含着和他的表情极不相称的严肃与凝重。 接到海月的回报后,君无缺只是淡淡一笑,而他身边的武九歌先开口疑问道:“顾三清怎么会派顾雪色这么一个黄毛丫头过来?真是他最大的失算。” 君无缺道:“顾三清老谋深算,你千万别小看了他。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顾雪色是嫩了一些,不过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放心让她留在倾城的身边?”他又看向文七舞:“夫人远行的一切所需物件都备齐了么?” “皆已备妥了。”文七舞答:“但说实话,骤然听到尊主肯让夫人省亲的消息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尊主难道不怕……不怕顾三清会强行扣人么?” 君无缺没接话,回身看着挂在座位后面的万花城图,忽然说:“七舞,你觉得,以你的轻功可不可以悄悄潜进顾三清的身边,不被他发觉?” 文七舞一怔,答道:“若只是偶尔接近也许可以,但如果是一直留守,以顾三清的武功和精明,恐怕不行。” 君无缺点点头,“你说的不错。顾三清生性多疑,要接近他实在困难,如果是你们,就更难靠近。但我想虎毒不食子,倾城在他的心中应该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伤离别(4) 在座其他几人立刻心头雪亮,海月率直脱口问道:“尊主是想利用夫人做个反间计?可夫人怎么肯?”顾倾城虽然名为君无缺的夫人已经五年,但是任谁都看得出她和君无缺之间的貌合神离。此次名为省亲,其实是一种脱逃,她不将海阁中的弱点告诉自己的父兄已是海阁求之不得的,怎么可能还能为海阁出卖她口口声声要保护的亲人? 君无缺无声的一笑:“我并没有想从倾城的嘴里套出点什么。但顾三清潜藏在房内这么久,一定有他的名堂,若没人让他走出来,我们永远也猜不透他的目的。倾城当然不会对我说什么,但是我们不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么?若留点心,对方总会露出马脚的。天风,你可知这次我的全盘计划中,你是关键?”他凝眸注视着天风那冰雕一般坚毅的脸,“你不仅要平平安安将夫人护送回海阁,还要想尽办法查清顾三清及整个万花城的弱点。如果你稍有差池,也许我天一海阁会遭受创建以来从未有过的打击。你的责任重大,但我相信你能撑得下来。” 天风眸中神采异动,闭紧嘴唇没有说话,只是单膝跪地向君无缺拜下深深一礼。这是他所能对主人表达的最全部的承诺和信心。 君无缺的眼波再次投回文七舞的身上,眼波柔和了许多。“七舞,还记得你今年多大了吗?” “尊主怎么会想起问这个?”文七舞微愣却答道:“我比夫人大三岁,尊主忘了么?” “没有忘,所以才要问你。”君无缺扫了一眼武九歌,又道:“五年前倾城就已经嫁给我了,而好像这么多年里我海阁还没有办过其他什么喜事。从九歌算起,一直到天风,你们的终身都准备为海阁耽搁了吗?” 武九歌也愣在当场,怎么也没有料到君无缺会突然说起这些,看到在旁边默然不语的文七舞,他心中微痛,主动站出来表白道:“敌人尚在,无以为家。我想大家目前只是以海阁为重,个人之事都已视作是身外之事吧?” 君无缺哑然失笑:“敌人尚在,无以为家?你们以为你们是骠骑将军还是岳武穆?别用好听的话来敷衍我了,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九歌,身为男人应该勇敢一点,你若真的喜欢七舞又不方便开口,不如告诉我,我索性当个媒人,代你提亲。” 文七舞脸色骤变,猛抬头道:“尊主!” 君无缺手一摆,示意不让她说话,笑容款款:“九歌对你一向是一往情深,整个海阁都看在眼里。你自小不喜欢女儿的扭捏作态,今日也不用在我面前强嘴辩驳了。我突然提起亲事也没有别的意思,夫人远行,大战临近,最近海阁显得阴沉了许多,我希望能有点喜事冲一冲,让整个海阁能够振奋起来。七舞不会推托吧?” 文七舞呆呆的看着他虽然高高在上却依旧俊美温和的笑脸,如骨鲠在喉,无法开口抗拒,却又无法狠下心说同意。见她这样尴尬,君无缺自嘲的一笑:“今天我提的有些仓促,也没让你多想。算了,我不为难你,等夫人从万花城回来吧。夫人归城之日,就是你和九歌成亲之时,到时候我会亲自为你们主婚的。” 这样的口气虽然缓和却无异于圣旨,不容人辩驳反抗。文七舞的心头如压上一座重山,眼前霎时混沌得漆黑一片。 天阶夜色凉如水。 君无缺踏着冰冷的石阶轻轻走进绾春居,掀开那一道慢垂的纱帘后看到了在里面沉睡的顾倾城。他弯下身,在她的唇上浅啄了一下,那唇有些微湿,细一看,原来是她眼角的泪水流到了唇边。他用袖为她擦去泪痕,而她也在他的拂弄下醒过来。睁开还有些迷蒙的美眸,看清了在榻前的他,没有一丝的吃惊,只是很客气的问道:“你的事情都忙完了?” 他挑着嘴角一笑:“现在你就是我唯一需要忙的事了。”斜身坐在她的床榻边,不管她是否准备好便将她拥进怀中,炽热的唇紧紧吻住她的,一任情火蔓延。 今晚,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推拒,轻颤了一下后还是偎紧了他,闭上眼享受着他的爱抚和热情。她欠他的。这五年来,每回在床第间缠绵,总是先由他挑起,而她只是被动的接受,即使他没有说,但她都能感觉得到自己僵硬的身体和紧皱的双眉对于丈夫来说是何等的扫兴。 上次文七舞没有明挑,但顾倾城心里却很清楚她想说什么:她这个女人实在是太不知足了!以她对丈夫的冷淡,君无缺在这五年间早就应该另纳宠妾,将她打入冷宫了。但他却无视其他女子追逐爱恋的目光,只将热情倾注在她一人身上。若不是因为万花城与天一海阁之间的心结,丈夫这种世间少有如此忠贞早就应该让她以心相许,以命相随。但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全部都交付给他。 “无缺……”因为身体总是不适那种疼痛而禁不住蹙眉轻喊,每次她这样低声呼唤他的名字无异于是在要求停止。但今天君无缺没有停下来,他只是放缓了他的动作,一方面仍将湿润而狂放的热吻再度强行逼进她的口中,封住了的她的樱唇和她的喘息。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伤离别(5) 他今天是带着怒气来的,从他一开始的吻里她已经尝到了滋味。从没有人敢忤逆他,但今日她当着他下属的面让他被迫做出了妥协的选择,这份难堪和耻辱在别人面前他会隐藏的滴水不漏,但是却会十倍百倍的从她的身上讨回。 她没有再试图反抗,柔顺的任他予取予求,但此刻在他们彼此的心中都有一道难以弥补的伤痕却是身体无论怎样亲密都无法弥合的。 第9章 他对她的爱这五年来她并未漠视过,而她所回馈的却的确是少而又少。她曾经一直以“冷血无情”悄悄冠名在他的头上,可是那日,在望海厅中听到他悲怆的声音说:“你以为我真的是铁石心肠,可以任你鞭荅却百死无悔么?”那一刻她落泪了,因为她发现真正冷血的人也许是她自己。她怎么可以漠视丈夫的深情,最后又想尽办法的逃离他?他的爱可以毁灭她,却也可以燃烧她,只是她从不给任何的机会让自己沸腾。 缠绵的身体接触时间之久是前所未有的,在他的引导下,或许是因为心底对他有着一份愧欠,亦或许是即将到来的分离,令她渐渐沉沦甚至是享受进身体所带来的快感中。轻轻的吟哦声少有的从她的朱唇里隙出,连他的眼中都露出惊喜的光芒。 他更深切的吻着她,拥抱着她的身体,用尽方法在她的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今夜,在他挚爱的人面前,他不再是外界传闻的令天下人敬畏的天尊,而只是一个霸道而多情的丈夫。不忍与妻子的分离,却又不得不昧心放她远行。 “倾城——”被彼此间的热气蒸腾,看到她的脸上已经泌出了汗珠,只是因为她的泪太多,而分不清她此刻是在幸福的享受还是悲伤的哭泣。他唤着她的名字,看她朦胧的应了一声,那张艳绝尘寰的脸上分明显现的是一种快慰。 对,就是这种笑容,淡淡的,却发自心底,他等了五年,终于在分别的前夜在她的脸上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心底是一片苦楚,但他这一生都不会在她面前作出懦弱的的姿态。 他坚信,今夜这样的缠绵,在他们未来一生的岁月里必然还会重来。明日放她走了,但她终究还会回来。因为她只是属于他的。无论是她的父亲,兄长,还是命运,是天,都无法从他的手中将她夺走! 他爱她究竟爱到何种深刻疯狂的境地,即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吧?未来为了爱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今天的他是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的。 他只知道,为了她,他绝对可以一倾人城,再倾人国! 第二天清晨,一艘可以用富丽堂皇形容的巨船停留在海港处。 岸上,天一海阁所有重要人物都已聚齐。 顾倾城一袭金色的斗篷站在岸边,海风吹起她如云的秀发,那种夺人的尊贵,夺人的绝代风华再次光耀了整个海阁和所有人的心里。 君无缺伫立在她的身前,眼中是浓浓的情意,在她的衣襟处轻轻别上一串桂花,清雅的花香在两人悄悄的弥漫着。执起她的手放在唇畔浅浅一问,他低沉的声音像圣令传递:“我会在海阁等你回来,希望你也会如我一样守约。” 顾倾城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没有回答。转身走上船的甲板。 船越行越远,彼此眼中的对方身影越来越模糊。 远远的看着她飞扬的发丝和依稀美丽的面容,他的唇底是一抹谁也不曾留意到的,苦涩的笑容。 别离了,倾城。别离时你没有回答我的承诺,我知道这一别你已不想再回头。但是,你的命运不是由天来主宰的。我会去接你,用我的手接你回家。哪怕是用强,哪怕真如我那日在厅上所言——血洗万花城,我也会抢你回来。 因为如果没有了你,待我拥有天下的时候,身边残留下的只会是一片孤独的伤情。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公子无缺(1) “七舞,明天我要离开海阁,你帮我收拾一下行囊,记得要隐秘,不要被人发现。”君无缺刚刚从海港回来就将文七舞叫进书房如此吩咐。 文七舞掩饰不住脸上的诧异:“尊主要出门么?可是夫人刚刚离开,与万花城的一战已近在以前……”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君无缺甩给她一叠信函,全是用火漆封口,文七舞没有看信中的内容,一瞥信封已经知晓。“京中来信?情势有变?” 君无缺的眉上有着少见的阴郁:“近来一连数日都在来信催促我入京,语气含糊不清,又没有说明是何事,我本来是想推托,但是……不去是不行了。” 文七舞探询着问道:“尊主准备带谁去?” “叫九歌和我一起同往吧。海月练兵,你负责打点内务,在我未曾回来之前,一切都不许有变。” 文七舞微垂下眼帘,沉吟着没有接答,君无缺见她这种表情,挑眉问道:“怎么?你有话说?” “九歌统管刑门、钱财,未必能分得出身。尊主为什么不带我去?”文七舞扬起脸,英姿勃发的脸上是无以言明坚决。 君无缺看了她一眼,近乎武断的立刻驳掉她的请求:“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文七舞挺直了背脊,“自从跟随尊主以来,七舞自问还没有过大的缺失,尊主要远行,身边有个女伴照顾起居总是要方便一点的。” 君无缺的眉心微蹙道:“你应该还记得我那天说过的话,等到倾城回来时,你要和九歌成亲。” 文七舞的心底似被人抓起一把般揪痛,但脸上强撑着一份坚强,“尊主的话自然不敢忘记,但我为何因此就不能和尊主同行?” 君无缺那向来倨傲的眼神中有着几许尴尬的无奈:“我要将你完整无缺的交到九歌手里,如果你进了京,我怕你无法顺利回来。” 文七舞愣在原地,迟了半晌才问道:“京中的情势真的很危险么?” “不是京中的情势危险,”君无缺指着那些信笺,“是京中的人指名要见你。你应该知道他向来的禀性,我虽然不怕他,但也不想得罪他,更不想拿你去作交易。若你真心为自己好,也不想让我为难,就安安分分的待在海阁里等我回来。” 文七舞的目光此时才真正的投移到那些信上去,下意识的将信打开,一封封看过去,除了上面那些十万火急得用词以外,触目所及的是几乎每封信上都提到了她的名字。将信一合,她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虽然那人没有明说,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如此露骨的点名要她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她不怕面对,只是不想面对,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几个男子可以注入她的心田,哪怕他有着天一样的地位和权势,却无法强迫她的心去勉强爱一个人,留在那人的身边。 将信放回原处,她悠然笑了:“尊主是为了这事为难么?七舞并不在乎,如果那人想见我,我会去见的,不去反而显得是尊主不对了,那才真是尊主的麻烦。” 君无缺沉声道:“你想好了么?你可知道现在让我为难并不是真正的烦恼,如果真因为我的失策而让你陷入虎口才是要我追悔莫及的。之前我已经和九歌商量过了,他也不赞成你去。” 听到武九歌的名字,反而激怒了文七舞,那双星辰般靓丽的眸子中闪烁出火一样的光芒。“尊主将我的私事拿来问他是不是不妥?婚事我还未曾应允,也不算他武家的人,我的事他更无权决断!” 她突然的强硬惹得君无缺一笑:“很少见你发脾气了,这事也许是我做错了,你不用迁怒九歌。” 从未在君无缺的面前如此激动过,文七舞喘口气,一低头抱腕说道:“今日七舞忘形,有些冒犯尊主了,请尊主责罚。但京城之行,七舞非去不可!” “你总是这么一个倔脾气。”君无缺悠悠评说,虽然嘴角有笑,但是眉间的抑郁却是淡淡扫过。“好吧,就如你所愿。只是你不听我的劝告,到时候若无法全身而退,别怪我救不了你。” 最后一句话中明显有威胁的味道,文七舞只当没有听见,伏地说:“谢尊主成全!” 走出书房,文七舞本想喘一口气,但是不远处却赫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的心头又是一沉,想躲,知道已经躲不过去,只好走近,低声说道:“武哥。” 武九歌是四使中年纪最长的一个,平时极少看到他的喜怒哀乐,今日站在院中,脸上却是布满了惆怅。 “决定要和尊主一起去了?”他早已料到她的决择,“我知道尊主肯定扭不过你。” 文七舞轻轻说道:“抱歉武哥,我只是,很想代夫人守住尊主平安,并非要与你争功。” 武九歌的嘴边泛起几丝苦涩:“我还怕你和我争功么?你我四使活在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保护尊主,这一点我们心里都清楚得很。”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却没有过多亲密的姿态,只想兄长对手足一般:“此去不比往常,京中那个地方鱼龙混杂,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格外小心。若是形势有变,记得立刻着人通知这边。京中的骑鹤居是海阁的产业,那里的人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绝对可以信得过。” 文七舞默默的听他嘱咐,这沉稳的声音从多年前就一直萦绕在耳畔,那时候觉得这声音代表一种坚定的依靠,但是现在……声音依旧,她的心情却已有了改变。 “武哥……”她踌躇着叫道:“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你要说什么,我心里都很清楚。”武九歌的目光刻意的闪避她,却又努力牵扯出一丝微笑,“等你和尊主从京城回来,我不会勉强你的。” 文七舞呆了一下,虽然被他的话撩卷起心底压抑了许久的喜悦,但是看着他如此沉重的眼神,却无法真正的笑出来。“武哥,是我对不起你,你今生必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伴侣。”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公子无缺(2) 武九歌听到她的话,脸上的肌肉都牵扯着做出笑的纹路,“谢谢你的祝福,不过人认定了一件事后,要改变总是很难的。” 第10章 他忽然盯住她的眼睛,“就好像是你,若非太执著,又怎会宁死不作红妆?” 文七舞倒退一步,心底如被人狠狠一击,苍白了嘴唇,对视着他的眼睛——那眼中有着洞察的明晰和深解的同情。但她不需要这种同情,只是狠狠一咬牙:“我无悔,即使是错,我也无悔!” “我知道,”武九歌叹了口气,“所以我从未说过什么,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未曾提及过。我只希望你善待自己,不要让自己压抑得太深,活得太苦。” “多谢武哥。”她今日似乎总是在别人施舍一般的眼神下来回左右着心情,她不惯这种感觉,也不喜欢这种诡异的气氛,平静了一下心绪,淡淡的说道:“我要去准备明天尊主的远行了,恕我失陪。” 她敛衣一礼,疾步离开。 武九歌听着她远去的足音,喃喃自语:“你说你无悔,难道我会后悔么?爱一个人,若能提前知道结果,也许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吧?” 对着满天飘零的清风,他给了自己一个苦笑。 离近京都的古道上是来往不断的行人,商贾,佩带刀剑的江湖人士尤为众多。 一座小小的凉棚下是几张木桌组成的茶肆,茶肆的主人十分热情好客,有善谈,因为吸引得无数的行人在此歇脚。 此刻他正在神采飞扬口若悬河的讲述着这几日的见闻:“最近京都城里啊可是格外的热闹,听说是鞑靼王子亲自递来求和降书,随同来的美女珍宝数不胜数,前几天车驾从我肆前过,足足过了有半个时辰呢,看得人眼都花了。” 客人们听得入神,有人问呢:“前几个月还听说战事胶着,怎么这么快就胜了?” 茶肆主人得意洋洋道:“你们不知道么?神威将军带了五万大军前去增援,没用半个月就将鞑靼人杀得片甲不留,哭爹喊娘,若不是大将军手下留情,还不知他们要死伤多少呢。” 众人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声,唯有茶肆尽头的十几人端坐桌边默默品茗,只听不说。 最靠里面一桌旁只坐了两个人,左边那个风神俊朗,气若浩海山岳,一袭银袍在阳光下闪耀,已经引得旁边许多人的瞩目。而他身边那个男子蓝衣长衫,身材修长,容貌清丽得足以令人怀疑他的性别,细一看他的喉头没有喉结,肌肤光滑如玉,才赫然明白“他”果然是个女人。 这便是君无缺和文七舞。离开海阁已有十数日,一路上未曾刻意声张过他们的行踪,但江湖上已经有消息传出,知道天尊离开了海阁,四周人物蠢蠢欲动。对于没有了天一海阁这层光环保护的君无缺究竟还有多大的力量,所有人都在好奇。而那些视君无缺为劲敌的仇人则更是暗中磨光了刀剑,等待时机。 明知身边的危机重重,文七舞显然比君无缺要紧张许多。这些日子以来,她刀剑从不离身,心神悬于一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靠近的每一个人。 “尊主,”她悄声说道:“看来京中局势尚稳。”一路所听所见,都未曾有过什么特别的消息,所以她实在是不明白京中那位大人为何要连发十二道金牌般急招君无缺入都。 君无缺手握一杯清茶,看上去十分悠闲惬意,微笑着侧耳倾听那茶肆老板的滔滔不绝,口中却是一片清冷:“真正的情势岂是这些市井小人能知道的?这些人的话,听听可以,不要太留心,若真是这么一派好风景,他急招我来未免太小题大做。我想他也不会这么无聊。” 一眼扫到文七舞紧攥剑柄的手,他笑了笑:“不用这么紧张,看你一脸的杀气,若真有敌人光看你的脸色就能认出我们。” 文七舞低低道:“尊主这身银袍太扎眼,只恐怕我就是笑面迎人也一样躲不过仇人的眼睛。” 君无缺依然笑得轻松:“要我更衣?除非我死。”那笑容中满是对天下人的鄙睨,在他眼中,海阁的尊严高于一切,哪怕会为他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文七舞早已清楚主人的脾气,知道劝他也没用,他向来饱满的自信是将海阁一手建立成今日局面的主要原因,若他懂得忍让妥协,海阁不会成为今日江湖上的霸主,顶多是个不成气候的小门派而已。所以君无缺的这种性格若换作天下任何一人身上都会被人厌恶,却只因他是君无缺,统领海阁的天尊,世人只有敬畏而不敢嘲讽。 文七舞刚低头饮下一口热茶,眼角的余光已经瞟到不远处悄悄移近的身影,右手一紧,剑环已经发出一串轻颤。而在她身边的君无缺却悄悄按住她的手,微笑着看着那个来到他们桌前的人——是一个柔弱羞怯的小女孩儿,衣衫褴褛,赤着双脚,战战兢兢的站在他们面前,开口说道:“公子,可怜可怜我吧,我娘亲病了,急等着我拿钱抓药,可我爹好赌,家里的钱财都输光了,实在没钱了……”说话间,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滚动出两串泪珠来。 文七舞警惕的看着她,不敢放松,而茶肆的主人看到这里的情景立刻奔了过来,一把抓起那小女孩儿瘦弱的身躯往外拽,骂道:“哪里跑来的小丫头,要饭要我的茶舍来了,打扰客人的雅兴怎么办?还不快滚?” 女孩儿抽搐着鼻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君无缺这边,欲言又止,不敢反驳。文七舞遥遥的看着她,被那眼神触到,心头一软,刚想张口,君无缺却率先朗声道:“无所谓的,让那女孩儿回来,我有话问她。”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公子无缺(3) 见客人都放话了,茶肆主人便放了手,女孩儿立刻跪倒在君无缺的桌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文七舞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说:“小妹妹,这里有点钱,拿回去给你娘买药吧。” 小女孩儿抬起小脸儿,乍惊乍喜德刚要伸手,君无缺忽然问道:“小妹妹,你娘病了多久了?” “四五天了。”女孩儿边回答边伸出手去接银子,嘴里感激的说:“谢谢二位公子……” 君无缺笑盈盈的眼波不知何时已悄悄换成了阴寒,看着女孩儿越伸越近的小手,猛地一拍茶桌,桌子纹丝不动,茶杯所剩的半杯茶水却如一道水箭疾飞而出,笔直的刺向小女孩儿。 刚才还娇娇弱弱的女孩儿突然神色大变,一个腾空翻身平飞出三尺多,避开了水箭,刚一喘气,君无缺一扬袖,筷桶里的几只筷子如雨一般再度刺来。小女孩儿双手一展,不知从哪里抖出一柄短剑,在胸前平空一圈,企图将筷子挡在身前,未料到君无缺这一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经用了四成的功力,筷子如惊雷之势刺穿剑圈,狠狠的扎进女孩儿的身体,女孩儿吃痛惊呼一声,转身穿过早已惊呆的茶客们,如鱿鱼一般滑出人群。 君无缺扬声拦住持剑要追的文七舞:“七舞别追了,那是个小角色,不值得费力。” 文七舞坐回,心潮起伏时已定下心思索,立刻想通了:“是西蜀小叶门?” 君无缺拾起桌上碟中的一粒花生放入口中,唇边还有那一抹淡若清风笑容:“放眼江湖,这种外貌好像孩童的杀手只有小叶门才调教得出来。他们的易容术也堪称天下第一。” “尊主怎么认出她来的?” “你没留心听她的话么,说是娘已经病了数日,又是赤脚前来,她的家应该就离这里不远才对,而肆主竟然不认得她,不奇怪么?” 文七舞不得不从心底佩服,又禁不住自责:“属下还是太大意了。” 君无缺没应承她的悔意,刚才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已算过去,又可意味着开始。“敢在京都门前对我逞强,大概是我最近在海阁的安逸让天下人都以为我无力出山了吧?”他哼哼一笑,看着黄土路上的烟尘,悠然道:“也许我这一趟出行比我最初想的要有收获。” 皇子们的打猎在每年秋季的时候是皇朝内必不可少的一道风景。 秋季里,草高马肥,猎物们尚还精壮,正是猎手出击的最佳时机。 猎场边围,一排座椅是为皇子们准备,而原本应该高高坐在最上方的皇帝宝座如今却是高位空悬,只有坐在斜下方的太子代表了今日到场的最高级别。 太子玉德今年已经是三十多岁了,圆圆胖胖的身材,连脸庞都是圆的,面对群臣永远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佯,笑咪咪的与人无争。 看着草场上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兄弟们,他笑着叫人将一把黄旗举起,对众人高声道:“父皇不在,今日由本宫主持狩猎大典。此旗乃父皇亲赐,将悬于猎场中,谁能有幸得之方为今日的胜者,日后父皇另有赏赐!” 将旗递给属下让他们去掩藏后,太子一回身,对着身下那一直冷眼旁观的贵客说道:“王子不准备下场一试身手么?” 鞑靼王子扫了一眼自己可能面临的对手,哼了一声:“这样的场面用不着我。”叫了一声身边的人:“卓嘎,陪各位王子们玩一玩好了。” 一个身材健壮的异族男子从他身后走出,喝叱一声扬鞭跳上马背,动作之干净利落已经令旁人一些士卒露出羡慕的神情。 尚未开始,气势上仿佛已经先输了一阵,太子郁闷的眼神一扫而过,拍手笑道:“王子不愧是从大漠草原而来,马上的功夫也许我们是不及了。”手一挥,从空中落下,所有的战马早已在等待号令,于是一起冲进了猎场。 猎场内已经喊声震天,这边观战的两个人看似满不在乎,其实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那里。 眼见那边一时还难解难分,太子先轻咳一声,重新开口:“王子在京都这几日还住得惯么?” 第11章 “还好,承蒙照顾。”鞑靼王子的汉语说得颇为流利得体,只是语气远没有用词那么谦恭。“皇帝陛下的身体如何?”礼尚往来的回问了一句,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切,只是淡淡的冷风。 太子依旧笑咪咪的回答:“有劳王子牵挂,父皇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小小的伤寒其实也并不厉害,只是这猎场里牲畜的气味混杂,怕对父皇的病情不利,所以不便让他亲自前来观猎。反正这样的场面父皇这一生所见无数,当年战场杀敌远比这要惊心动魄的多,或许是父皇觉得没意思,所以避而不来了吧,希望这不是对王子的不敬。” “客气。”鞑靼王子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觉得已经没有继续做戏的必要,别过脸去干脆将目光完全投向猎场,那里的竞争已经到了高潮。不一会儿,只见那名叫卓嘎的鞑靼人率先骑马举旗杀出重围,策马来到两位皇子面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将旗举过头顶说:“卓嘎夺旗,幸不辱命!” 他的汉语虽然尚嫌僵硬,但已经让在他后面赶来的诸位皇子面色如土,之前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场皇子之间每年可以公开一次的争斗竟然让一个外族人出了风头。 七皇子年纪尚轻,按耐不住不满,冲口而出:“这本是我皇族打猎,外族人怎么可以牵扯进来?就是胜了又怎样?不过是因为天天在马上过生活,我家的三等奴才都骑得比他好!” 太子脸色倏然骤变,还没开口斥责,鞑靼王子已经冷笑着反问:“原来七皇子家的奴才都比皇子骑马骑得好,看来七皇子真是养尊处优不问世事,让人羡慕。” 第一部分唯我独尊 公子无缺(4) 七皇子勃然大怒,也翻身跳下马,马鞭一指,高声说:“你别光在那里说大话,有本事下场比试比试!” 鞑靼王子依然懒洋洋的瞥着他,轻蔑之情溢于言表。“七皇子,不是我不想陪你玩,而是因为我今天手中没带兵器,又是来作客的,不宜动武。” 太子听出这话本来是给双方一个台阶,怎奈七皇子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更怒。解下自己的佩剑扔了过去,从身后五皇子的腰上强行解下佩剑,身前一横,说:“不用客气,用我的剑就可以。那柄是我父皇亲赐,本朝的名剑,外族人能有幸摸一摸也是福分。” 鞑靼王子听后仰头向天哈哈大笑出来,对太子道:“太子,看来我今日是必定要亮剑了?可是我自幼发誓,剑不轻出,出必见血。这一战,是要见我的血还是七皇子的血呢?” 太子高声喝道:“七弟,还不退下?鞑靼王子是我天朝的贵客,怎么可以刀剑相向?今日之事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他必定会责罚你的,还不想王子赔罪?” 七皇子英眉一皱,剑已出鞘,喝声道:“父皇若在,必定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儿臣们竟然如此的懦弱!”他长剑一指鞑靼王子的眉心,说了句:“得罪了!”长剑霍霍,已经逼近。 鞑靼王子无奈之下举剑相磕,剑在鞘内,只是“铿”地一声撞上,七皇子却被震得手腕发麻,虎口几乎震裂。他心头骇然,表情却做得极为镇定,故意哼哼笑道:“王子不拔剑,是瞧不起我么?”转眼间第二剑也已逼到。 在旁的太子最是着急,急忙拉过五皇子:“你怎么就将剑交给他了?今天这两人若是伤了一个又怎么向父皇交代?你还不快帮忙将他们拉开?” 五皇子咧嘴一笑道:“皇兄是不是太多虑了,他们不过是比比拳脚,年年都是狩猎多没意思?父皇在的时候咱们只能射射箭,也看不出什么真功夫。七弟这么一闹,皇兄只要在旁边看热闹就好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太子看出五皇子是注定要坐山观虎斗,想起他和七皇子平日素有一些过节,知道他是乐得出乱子,再求也没用,转脸去看其他皇子,个个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神情,不觉寒了心。禁不住大声喝道:“七弟,你现在逞一时之快,让身边人看了笑话,丢的是天朝的脸面,你怎么不用心想想?要气死大哥么?!” 七皇子此时落于下风,听到太子这话一敛心神,立刻清醒过来,但他只想找个最佳时机收场,既不让自己得丢面子,又要在众人面前露脸。可做到这两点何其的难,于是他也不回答太子的话,闭紧嘴使出浑身解数和鞑靼王子缠斗在一起。 太子又气又急却没有办法,于是对周围的兵卒喝令道:“怎么都干看着?还不拉开两位王子?” 那两人打斗正酣,怎么能拉得开?几位将士迟疑着刚要上前,鞑靼王子的身边亲信却全都拦住了他们,一伸手,说道:“我鞑靼的风俗是,勇者决斗,若不分出输赢,决不许别人插手。” 太子跺脚道:“这里是天朝,不是鞑靼,怎么有那么多顾忌?若伤了你们王子,看你们怎么回国交代?” 而缠斗中的鞑靼王子本来已经控制了全局,但他也不想让七皇子面子上太难看,以免日后打交道时会有不便,所以偷了个机会,故意卖了一个破绽给对方,让七皇子的剑贴着身边擦过,削下他一截下摆,而他的剑则刚刚好蹭过七皇子的鼻尖,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然后一跃出了圈子,摆手道:“不比了,天朝的功夫我已经领教了。” 七皇子见自己的剑竟然削掉他的衣袖本来十分欣喜,旁边的五皇子却一惊一乍的惊呼:“七弟,你的脸上怎么受伤了?还在流血?” 七皇子平生最大的忌讳就是自己这张脸,他向来自负容貌俊美是几位皇子中的顶尖,听到脸被划破简直是心如刀绞,长剑一丢,从旁边马背上的箭囊里抽出一只箭,弯弓搭箭瞄准了鞑靼王子,手指一紧一松,箭已飞出。 鞑靼王子没想到他动作竟然这么快,不过这一箭虽然来势块,他却能躲得开。但在电石火光间,他心头赫然闪过一个念头,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站在那里没有动,直直地挺着,好像无法闪避的样子。 真正大惊失色的是太子,见鞑靼王子竟然躲不过这一箭,心中已经赫然涌出无数的念头,知道七皇子这一箭为将来惹来无数的麻烦和事端,只恐刚刚平息的战事又将重新燃起。他悔恨连连中,突见那支原本疾飞的箭在空中乍然断成两截,像失了翅膀的飞鸟骤然改变方向掉落地上。 这一变故令所有人惊呆,连鞑靼王子脸上都露出质疑的神情。七皇子手握弓箭死死地瞪着地上那两截断箭,惊得无话可说。 太子在惊喜之下偶然间看到地上有一抹与周围的灌木丛和沙石都显得极不相称的嫣红,走过去细一看,竟是一片残英。他的心底几乎是一片狂喜,环顾四周却看不到想象中的人影,情急之下轻呼出声:“他已来了?” 远远处,绿叶飘摇,黄枫坠地,一夕银光在四周的掩映下乍闪即逝。如秋日里随兴而来的一道白云,只为了带来它抵达的讯息,其余的,不屑于多讲,也懒于留下更多的只言片迹了,或许更多的,是对林中那一片人人清高自傲,却无真正俊杰英雄的嘲笑吧。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1) 执起一壶酒,倾泻出碧绿的水波,斟满面前一双白玉杯,借着月色,那杯中的酒漾着一片晶莹的绿色,圆月投进杯中,轻轻的飘摇,似乎随时都会飘碎。 执壶的人,将壶搁下,眼眸微微抬起,正对着迎面匆匆走来的一个人:宽大的披风遮去了他多半个身子,连面容都被风帽挡住了。来到桌边,平喘几口气,苦笑道:“你的架子好大,竟要本宫惫夜来见你。” 风帽摘下,露出的是太子那张圆圆的胖脸。而那执壶的男子竟没有半点谦卑之意,长身而起,抱了抱腕,银袖一摆,示意两人都坐下。月光下,率先看清的是他清傲的眼神,和飘然出世的风骨。 这里虽是京都皇城,然而这片院落却是天一海阁的产业,在自己的园子中,君无缺好似还在海阁中一般坦然自若。 这位当今的太子,就是那个连发十二道金牌招他前来的幕后之人,也可说是与他天一海阁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背后靠山。江湖上没有人知道天一海阁迅速壮大的真正原因并不仅仅在于君无缺的能干和强大,还因为朝廷的默许和支持,才能令他毫无束缚的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朝。 自从十年前带着密旨离开朝廷之后,君无缺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回来这里的一天。 “你改变了我们的承诺。你说过,永生永世我都不得在皇城中出现。”淡淡的月色下,君无缺的一双眸子是黑夜中唯一的星辰,即使是在太子面前,他也不会放下身段做阿谀奉承之态。“为什么要急招我来。” 太子咧嘴一笑:“这事说来话长,若无紧急之事,本宫当然不会自毁盟约。”他端起桌上的酒杯,看了一眼,喜问道:“这酒就是天一海阁中的名品——春如绿袖卷?”喝了一口,顿时称赞道:“果然是好酒,酒到口中如春风过境,咽入腹中唇齿尚有余香啊。” 君无缺看着他:“太子若是喜欢这酒,天一海阁中尚有十坛可以奉送。不过太子若只是为了品酒而找我,只需派一乘人马将酒护送至京都就足以了。” 太子咳咳干笑了两声:“无缺你啊真是开不得玩笑,夸你两句都不爱听。需知本宫赞酒如赞人,这么多年不见你,只听说天一海阁成了气候。今日终于见到你了,果然已经成就一代霸主的气派。” “太子谬赞,在皇城之内,无人敢自称霸主。” 第12章 君无缺一抬手又为他斟满一杯,“青梅煮酒已成过往云烟,我看太子满面祥和,与无缺相对而坐,是想谈天下,还是谈时局?” “今日我们只论朋友,不论君臣,不过酒不能喝得太多,明早我还要上朝面君,可不敢在父皇面前失仪啊。”太子笑呵呵的话里却有着令君无缺困惑的意味,身为当朝太子,未来的君主,他以数道密函急招自己如京,又深夜出宫前来见他,此刻竟然是如此的悠闲惬意,难道真的只是出于朋友之谊么? 君无缺无声地一笑,持起酒杯曼声道:“与万花城决战在即,我还有十天的时间可以留在京城。” 太子笑声骤止,看着他冷如寒星的眸子,许久后忽然一叹:“本来以为出得宫来可以到你这里散散心,没想到连你都不肯让本宫休息片刻。看来今晚我要不将实情告诉你,明早你就要收拾行囊回去了吧?” 君无缺勾勒起一道漂亮的唇弧:“皇城内无我天一海阁立足之地,无缺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算了,你这么固执,我索性告诉你,反正本宫最近头疼得很,有你在总算有个说话的人可以排解几分。”太子收起笑容,换成一脸的凝重。“你一路行来应该已看出一些苗头,皇城内看似平和宁静,其实暗藏杀机风云。前几个月,父皇因为宿疾病倒后宫,已经有两个月未曾上朝理政,恰逢鞑靼人带兵压境,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战事平息。而老五老六那两个混帐东西,竟然趁此机会把持军政大权,密谋在父皇驾崩之日,逼宫谋反。我这一个月来管理钱粮已经是焦头烂额,实在没有心思可以分身对付他们。京城中我虽然也有亲信不少,但是这一个月来老五老六一直在和我玩反间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信得过的。若非真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我也不会想到招你前来了。” 君无缺静静听完,一挑眉:“为了这些事所以才将我从海阁急急招来?”他忽然笑了:“太子欲让我一个江湖人参政么?还是想让我私派杀手为太子扫清叛臣贼子呢?” “让你参政目前为时尚早,在我未登基之前你不宜露面。后者的心思我是有的。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心狠,老六上个月已经派了两回刺客企图潜进东宫了,既然他不仁不孝在先,我也无须留他们这份手足之情。”太子向来和蔼可亲的脸上此刻已经是杀气腾腾。 君无缺冷眼旁观,默然一下便一口应承下:“这事好办,早知这样也无须我亲自前来,太子是大敌当前难免方寸大乱,把小事看大,自慌阵脚了。” 见他说得如此轻松,太子似乎也受了感染,释然了表情又饮下一杯,忽然想起什么,环顾四周问道:“七舞没来么?” 君无缺眸中一冷,持壶的手微顿,嘴里却说得极淡:“来了,但她现在另有任务不在园里。”意料之中的看到对方眼中的失望之色和潜藏的欲望,君无缺故意问道:“太子有什么急事一定要见她?”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2) “没什么,上次在洛阳她代你见我,让本宫实在印象深刻。”太子打着哈哈,避重就轻,“本宫若是有她这样的红颜知己今生也就无悔了。” 君无缺朗笑道:“太子日后位高极地,后宫三千佳丽中还愁没有一位知心佳人么?七舞从小喜欢男装,没有一点女儿态,上次派她去见您我一直后悔,恐怕她做事粗鲁莽撞,坏了大事。” 太子狡猾得眯着眼睛看他:“怎么好像一提到文七舞,你说话客气了许多?是怕我对她不利么?”环顾四下,又问道:“对了,听说你五年前娶的妻子是当今的绝色,你这趟远行竟没有将她带至身畔么?” 提到顾倾城,君无缺的眼波蓦然温柔许多,一笑:“倾城的兄长即将成亲,她回家省亲了。” “回家?”太子愣住,疑问道:“我记得她好像是万花城城主顾三清的女儿吧?你们即将开战了,你怎么还敢送她回去?” 君无缺淡淡道:“倾城即使到了天涯海角也一样是我的人,送她回去是遵照她的意愿,她五年不曾见到家人了,我不想因为这个让她伤心。” 太子上下打量着他,皱着眉道:“你这为夫之道还真是怪异得很。听说你对妻子爱如珍宝,关怀备至,却又盘算着要灭她全家。莫非这五年里她都没有打消你起兵的念头么?” 君无缺却回答道:“这话,原本不该太子来问我的。即使是天下人有此疑问,太子都不该这样问。” “哦?为什么?” 君无缺缓缓伸出右手,对着天空张开,将天上那一轮月亮罩在手下,如同握有,缓缓道:“妻子和天下,试问欲为王者之人会选择哪一方?” 太子脸上的线条也逐渐扬起,看着君无缺那傲然的眼神,深有同感的随他笑了,拍着他的肩说:“你不怕被人说成冷血无情么?” 君无缺微微一笑:“我并非无情,只是我的情一分为二,海阁与倾城各取一半,但若想让两者合而为一,就是我,目前也办不到。” 这就是顾倾城在他身边五年却始终没有感化他的根本原因,他可以对顾倾城有情,也一样对海阁有情,对天下有情,但若为了一方而放弃另一边,他却是做不到了。看似矛盾的选择在他眼里是理所当然,只是顾倾城也许今生都不能明白了。 深夜,太子已经离去,桌上只剩一壶冰冷的残酒,君无缺扫了一眼远处的花木扶疏,忽然说道:“你既然不怕他,为何不出来见一面?在海阁中你的那些信誓旦旦都跑哪儿去了?” 花影中文七舞走了出来,神情尴尬的叫了一声:“尊主。”看君无缺略带嘲讽的眼神,她自觉有些羞涩,解释道:“我是怕太子和尊主有机密要谈,属下不方便在身边陪同。” 君无缺故意哼笑:“别说谎话,若真的有心避开何必站在这里?一站就是两个时辰,有什么话是你没听到我倒不知道了。” 见文七舞更加尴尬,君无缺索性直接为她解套:“算了,早听说太子好色,我没想他会看上你,好在今晚他还没有挑明,否则他若一旦开口和我要你,我都不便回绝,你不出来也是对的。” 文七舞沉重的眉心处有了一丝舒展,即而问道:“尊主,今晚听太子的话是想让尊主当他的杀手?” 君无缺此刻的唇底才幽幽一个冷笑,“他的话你信么?” “尊主不信?” 君无缺扬首望月,慢吟道:“他是太子,钱财无数,即使身边四面楚歌又岂能没有一个亲信?买不来一个杀手?千里迢迢将我从海阁招来只为了残杀他的兄弟的话,这一招借刀杀人所拐的弯路未免太大了,也不至于为此就破坏我们当初的盟约,让我和他同时现身京城一处,极容易曝露我们的关系。海阁是助他登上皇位一统江山的底牌,他是个狐狸般精明的人,平时做事滴水不漏,这一回如此冲动太不像他了。更何况即使是九门关防都换成五皇子六皇子的兵马,皇城之内还有三千禁军是由皇帝直接调配,他只要在第一时间接管皇权就可以守住皇城一时的平安,四州郡县那么多,怎么可能都由两位皇子买通?他已是天下公认的王位继承者,即使被逼宫也不会束手就擒的。暗杀兄弟,手足相残这种事在皇家中历来被唾弃,他绝不会轻易出此下策。” “这么说,太子刚才一直在和尊主说谎?” “嗯,”君无缺微微蹙眉,“只是我还不知道他要和我撒这个弥天大谎的主因何在。” 文七舞道:“尊主,要我明日暗中去查访么?” 君无缺略一沉吟:“不用去远处,你只要到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府第走一圈就好了。若他们真有大的动静也好直接转告太子。若是全无动静,那太子今夜之话就的的确确是在骗我了。” “属下明白!” 君无缺收回目光投向桌上的两杯残酒,忽然曼声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七舞,你有没有闻到,京城似乎有股血腥气?” 如被他的话音催眠,文七舞下意识的真的耸了一下鼻子,然后哑然失笑:“尊主在说笑?没有杀人何来的血腥气?” 君无缺却是冷冷的说:“有些杀人的刀本来是看不见的。你若连闻都闻不到就会死得很惨。我只希望京都之行不要耽搁了我后面的计划。倾城还在等着我接她回来,我不想失约。”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3) 文七舞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尊主真的认为……夫人会回来么?” “倦鸟知返林。如今天一海阁才是她真正的家,她不回来还能去哪里呢?” 君无缺看着天上的明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虽不是在海阁与万花城隔海相望,但此刻我们同在这一片清辉之下,我在思念着你,而你呢?是否也同样在思念着我,细数着归期? 船靠岸的一刻,随着船板碰撞到海滩的声音,顾倾城的胸口也是“咚”的一声。从船上看下去,万花城如五年前一般没有改变。而当时她从这里离开,驶向天一海阁的时候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有回来的一天。看着这里的阳光、沙滩和巍峨的城池,她禁不住热泪盈眶。终于回家了。她心心念念惦记的热土,无数次只在梦中梦到过这样的景象,未曾想到还有重逢的一日。 “夫人,可以下船了。”天风禀告着,一身黑衣的他已经站在甲板旁等候。 顾倾城从船上走下,真正站在了万花城的土地之上,再度环顾四周时才赫然发现岸上只有来往不断的行人,却没有一个是专程来接她的亲人。 第13章 “天风,我们要来的消息之前没有派人通知城里么?”她甚为疑惑。 天风低着头:“尊主早已飞鸽传书过来,将夫人的行程告知,城内不会不知道的。” “是么?那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接我们呢?”她困惑的咬着朱唇,在往来行人的脸上也看不到本应有的惊喜。虽然事隔五年,但是她的容貌并没有多大改变,曾经为万花城圣女的她在万花城人的心中有着相当的威信,但今日在这些同胞的眼中她所看到的竟然是躲避和厌弃的目光。 顾雪色也早已站在她身边,对于眼前的一切似乎了然于胸,浅低着声音:“姐姐怎么了?有些吃惊?难道你来时竟然没有想过如今的你已经不是万花城的圣女,而是天一海阁的尊主夫人,是与万花城为敌的人,这里的百姓还会怎样看你?” 如一个霹雳半空炸响,顾倾城的脸上倏然失去了血色。是啊,这一路行来,她只是兴奋于即将回家的欣喜,而忘记了她如今的身份与走时是何等的天差地别。只是父兄在信中对她一贯的殷殷叮嘱和顾雪色及其他家乡亲人在海阁中的谦卑,令她几乎忘却了她如此尴尬的地位早已令旁人看她的目光都改变了颜色。 她轻轻闭上眼,无奈的在心底叹气。她本来就不应该奢求的,难道她会以为这里会有如送她远嫁时一般蜂拥而来的人群么?那时候她是圣女,是万花城所有人的希望。她令他们觉得还有活下去的生机和勇气。而这五年来,她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一点点消磨了他们的希望。此时此刻,他们没有群起而攻之的苛骂她已经是奇迹了。 “天风,”她轻声叫过身边的人,吩咐道:“去叫城门,告诉里面,就说……顾倾城求见城主,记住,不要提及天一海阁这四个字。” 天风看了她一眼,想说即使自己不提,天下人又有谁不知道她的身份?但他没有将话问出来,走向了城门。 顾倾城站在万花殿中。这里是平日时父兄常常议论大事的地方,如同天一海阁的望海厅。而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人便是她的兄弟——顾倾国。从进来后她就不曾真正直视过哥哥的眼睛,五年的别离之中她有着无数的歉意和忏悔要对亲人倾诉,但是真正重逢的时候却无法张开口说出一个字。 他们彼此面对着,却又沉默着,诺大的殿上只有他们两人萧条的身影。 “这五年来你似乎过得很好啊。”顾倾国斜着眼波,“听说沉浸在爱中的女人会变得越来越美,今天见到你我才明白这句话所言非虚。看来君无缺的确没有亏待过你。” 顾倾城一屈膝跪了下去,艰难的轻唤出:“哥哥——”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会说这两个字了。”顾倾国冷漠的语气如针芒扎进她的心里,而后面的话却更加尖酸刻薄:“你现在是天尊夫人了,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若是让你丈夫知道了,说不定会把我碎尸万段。” 她惊诧的终于将目光投上去,望着这个曾经与她相亲相爱的手足,如今竟如一个陌生人一般让她不敢相认。 “你……很恨我是么?”她喃喃说道,“这五年里我辜负了你们,没有拿到他的首级,累万花城陷入战海,我早已是万花城罪孽深重的敌人了。” “不错,难为你还能有这份自知之明。我和父亲都深悔把你送过去,也许五年前就该和君无缺决一死战!你在天一海阁中多受他一份宠爱的传闻传出,万花城在江湖上就多被人抓住一个笑柄。人人多说我们是周公瑾,陪了夫人又折兵。”顾倾国坦白的说出心中的愤恨,竟然没有给她留下一丝的情面。 “那么……为什么你们还要让我回来?”她痛苦的问。 顾倾国冷冷道:“因为我实在不甘心,不甘心看着你在那里养尊处优,而却让这边的同胞深陷战火,我要你回来亲眼看着这一场决战的开始和结束,让你知道因为你的变节和软弱,会让多少无辜的生命为此牺牲!”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4) 顾倾城的身子轻颤着,为他所描绘的那幅惨烈的景象所震慑,这一路来她刻意埋藏不让自己去想未来的一切,只是满心企盼着手足团圆的温馨美梦,但如今这梦只在半天不到的时间里,就被顾倾国几句话打碎得灰飞烟灭。 “父亲在哪里?”她还残存着一丝企盼。 “父亲最近在闭关,还没空见你。”顾倾国扬声道:“来人!”有人从殿外走进。“带君夫人下去休息。”他冷傲的眼神里只有疏离。 顾倾城站起身,向着他躬身一礼,步履沉重的缓缓走出了大殿。 身后的顾倾国目送着她的背影,脸上的肌肉牵扯出一丝苦涩。“倾城,为什么你不杀他?难道在亲人和丈夫之间你竟真的这么难以取舍么?” 恨她软弱是真的,但并没有恨到他所表现出的那么绝情。但是分别的五年和这五年中对她累积的不满,让他在重逢的时候无法敞开胸怀去拥抱妹妹孱弱的身躯。 人,都是自私的。他的眼中只有万花城。曾经顾倾城也是。但是今天的她,眼中就只有君无缺了吧? 在自己的住所门前突然停下脚步,顾倾城回头看向一直随侍左右的天风——他那张坚毅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从她嫁到海阁之后起,记忆中就没有见过他的笑容。 “天风,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回去么?” 天风也站住,恭敬的回答:“这是尊主临别的嘱托,守护好夫人的安全便是天风这次唯一的职责。” “那么,有句话我也要嘱咐你。”顾倾城宁静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威严,“这里是万花城,是我的娘家,所有万花城的人都是我的同胞手足,在还没有和天一海阁正式开战前我不希望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有事。既然你的职责是保护我,我希望你的剑不会伤到我的亲人。而万花城的一切你看到的便看到了,若没看到就不要刻意的去查访打听。做到这两点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天风还是那个漠然的表情,抱剑身前,低头说道:“夫人放心,尊主并没有让天风当一个刺客,更非间谍。除了夫人,其他人的生死天风都不会放在眼里。除非是他们先对夫人不利。” “那就好。”顾倾城的声音低柔下来,看着他的左手——从上次在刑门被砍去两指后,他便戴上一双黑皮的手套,将手的残缺一并掩住。“你的手还疼么?那么重的伤本来应该让你在海阁中休养的。陪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辛苦你了。” “不敢劳夫人挂怀。请夫人先进房休息吧。”天风从始至终的表情都没有一丝的改变,率先走到房门前,手一碰门,却停住了。 有杀气!这种凝重冷森的气息他实在太熟悉。而这杀气正从门里飘摇而出直逼胸口。他的眉一凝,身子本能的罩住了身后的顾倾城,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一脚顶在门口,猛地抬脚将门撞开,一剑如虹逊疾刺了出去—— 然而这一剑却没有刺到任何人,从门里扔出一只花瓶正巧被他的剑一穿两半。剑势受阻,他的力道迟钝了一下,也就在此时,一双弯刀从斜刺里杀出,双刀如月锁住了他的剑刃。 天风拧身一抖腕,将剑撤回,回剑再扫,一道人影却如鬼魅一般在他转身时从他的身侧跃了出去。 天风大惊,因为他深知顾倾城就在他身后五尺左右,敌人只要一般的轻功就可以一跃到顾倾城的身前。他向后腾空翻出,剑如搏命在白天中依然划出一道闪电惊雷。此时若那人回身招架,则必然会在他洞开的胸前门户处找到破绽,但他顾不得这些,只想将那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但奇怪的是那人竟然头也不回,左手一挥,一柄弯刀如回旋飞镖划出一道弧线平转过来,而他的右手依然持者另一把刀横劈向近在咫尺的顾倾城。 这也许是三败俱伤的一幕,但此刻原本好似处在最弱的顾倾城却轻轻一颦眉,从来都优雅的垂在身前的长袖满天一卷,金色的斗篷如灿烂的阳光带着一阵清风卷去了满天的杀机。 “当啷”一声,刺客左手的弯刀被天风的长剑挑落,而右手的弯刀却不知何时神奇的落在顾倾城的手里。 三人呈一线立定在庭院中间,被刚才的剑气吹落的红枫簌簌而落。长袖垂地,云鬓微摇,红枫下最美的是顾倾城那优雅出尘的姿态和如秋水无痕的双眸。 也许是因为这五年一直在君无缺的庇佑下生活着,几乎习惯了由他伟岸的身躯为自己挡去刀风剑雨。但万花城的圣女绝非弱质女流,当年在新婚之夜对君无缺刺出冷剑的时候,也是在缠斗了十几招后才被他制服的。而放眼天下,能在君无缺手下走过五六招的人都是少而又少了。虽然和君无缺那一战不免有被他故意相让的可能,但她对自己的武功却有着绝对的评判和自信。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她不会出手,她实在厌倦了流血和杀戮。 这一次,她被逼出手,却手下留情,因为在出手的那一刻她看到对方的脸,和那一脸的笑意,她知道那人并不是真的想要的命,所以她也无意伤人。 天风惊魂未定,三人停手后他立刻再度横挡在顾倾城的身前,盯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刺客,但看到对方的脸却让他也不由得乍然又是一惊。 这个出手狠辣老道的此刻竟然是一个妙龄少女。一身极具风情的异域装束,一张美得冶艳的脸,若非刚才的出招惊出天风一身冷汗的话,初见她的感觉本是妩媚到了极点。此刻见她笑盈盈的看着他们,却没有了刚才那冷寒刺骨的杀气,如此多变的气质,她究竟是什么人? 第14章 “你好美啊。”那少女先开口了,声音如丝绸一般光滑,带着异域的味道却显得格外悦耳,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着看着天风身后的顾倾城。“我早听说你是天下第一美人,盼了好久终于是见到你了,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也许只有你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君无缺那个当世的英雄。” 顾倾城同样凝视着这个陌生的美少女,记忆中在万花城里从未见过这个人,而她的话又是如此的肆无忌惮,似乎并没有顾虑君无缺现在和万花城的关系,倒象是有一份惺惺相惜的钦佩。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5) “你是谁?”她温柔的问,直觉告诉自己,此人是友非敌。 少女斜翘起嘴角,一眨眼:“你猜不到的,也别以为你会认得我,我来这里的时候你早已嫁到天一海阁去了。”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弯刀,瞥了一眼天风,“这是你的保镖?刚才真是拼命的样子,君无缺竟然训练了这么一批死忠的手下保护你,看来他对你的爱的确是和世间传闻的一样。” 顾倾城忽然很想笑。在女人心中最留意的永远是同性之间的容貌和彼此拥有的爱情,生死杀戮反而因此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伸出手,袖子依然卷着那柄刀,递过去,那少女也大大方方地坦然收回,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她的眼中似乎不过是一场游戏。 “他不让我这么早见你。”少女忽然又开口,“他说我没过门就见你于礼法不合。我才管不得你们汉人那些繁琐的礼教,我想来就来,想见就见,谁能拦得住我?” 顾倾城微怔,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少女欺身走近她眼前,细细地打量着她,眼神颇为古怪,顽皮中自有一分精明。“我对你实在是好奇,”她说,“你和君无缺的感情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能说服他停止攻打万花城?” 顾倾城颦起的秀眉如寒山轻雾,迷离而忧郁,在这个陌生的少女面前,她竟然情不自禁地道出心底压抑的感慨痛苦:“或许在男人眼里,江山永远比女人更值得他们去追逐。” “可是你这样一个女人应该是值得男人用江山去换的啊!” 少女口无遮拦的一句话竟令一直默不作声的天风都震动了。他惊诧的瞪着那个少女,看她巧笑嫣然,一脸的天真,又与刚才那妖冶妩媚的样子有所不同。“你到底是谁?”这一回是他开口在问,对于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即使她表现得有多么友好,依然不能在夫人面前停留,不知身份的人便是敌人,这是他一贯的信条。 少女银铃般大声的笑起来,奔上前伸出双臂居然将顾倾城抱住,天风本来要去拉开,但看到顾倾城居然都没有介意只好停住了脚步。而那个少女紧紧搂着顾倾城娇弱的身躯,笑着宣布:“倾城,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可以这么叫你么?你叫我阿兰好了。反正再过不久你就要叫我‘嫂子’了。” “你就是……”顾倾城说不出的震惊,她万没有料到这个从天而降的陌生少女竟然就是促使她此次重返万花城的真正始作俑者。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当她被同胞和手足用鄙夷厌弃的目光绞得心碎的时候,第一个热情地向她伸出双臂的人竟然会是她这位未来的“大嫂”? 虽然尚还陌生,但是这份拥抱中的温暖和这个叫阿兰的少女带来的那份火辣辣的激情却令原本落寞消沉的她分外感动。这一刻,她恍惚着才感觉到回家的幸福与甜蜜。 没有敌视,没有血腥,没有针锋相对的冷嘲热讽,没有整天的惶恐忧虑,平和的如沉浸在一池温泉之中,这样的地方才是家啊。但是现在对于她来说,无论是万花城,还是天一海阁,都已不能让她拥有这份恬静。这五年里即使是在梦中,她所梦到更多的依然是飞溅的血花和风卷残云的战场。五年酷刑般的岁月熬过后,等待着她的将会是最残酷的结局。想要一个家的心愿,终究还是要幻灭的。 “若你想要天下最不可得的东西我都会倾我所有为你得来,只为了能博你一笑。”新婚之时这是君无缺对她承诺的誓言,当时她只是那样凄笑着将目光投向窗外的白云。她没有告诉他,她不想要天下,只想要一个家,仅此而已。而即使是这个平民百姓都可以拥有的东西,他却永远都无法满足她。 “在男人眼里,江山永远比女人更值得他们去追逐。”这话发自她心底。而她,不过是千古流云下最平凡的一个红颜,改变不了男人的野心和他们的私欲。若真有一座城池和一个她摆在君无缺的面前让他选择的话,他的手最终指向无疑将是那座城吧?因为城中可以有无数的美女替代她,而她,虽名为“倾城”,却永远也无法替代一座城。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男儿嗜逐鹿(1) 一壶新烹的热茶带着诱人的芳香在茶炉上激情的沸腾着。烹茶的是一位相貌清婉俏丽的纤纤女 子。她白玉一般的双手举起茶壶倾倒出壶中的茶水,声音有如出谷黄莺一般动人:“新烹的茶头三道是不能饮的,让丝柔先为几位爷去去茶中的苦涩,一会儿再品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是芳香了。” 从旁边伸过来一只胖胖的短手,骤然盖在少女丝柔美丽的手上,一双色迷迷的细小眼睛盯着她的脸,毫不避讳的挑逗说:“就算这头三道你不倒掉也无所谓,从你这小手中倒出来的茶肯定是香的。” 丝柔早已历经场面,面对这样的话泰然自若,娇嗔着说道:“这位爷说话真好听,呆会儿丝柔亲自为爷斟茶,爷可不能不喝。”她话说得动听,而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的飘向身边的另一位客人。 先前那个胖胖的男子看到了,呵呵一笑道:“看来佳人还是爱英雄,像君弟这样的美男子走到哪里都会抢了我的风头。” 旁边那位被称作“君弟”的正是君无缺,而这位语出轻薄的却是当今的太子。 君无缺面对着丝柔妩媚的眼神好似浑然未觉,怡然自得地半靠在屋子的一角,手中擎着一只茶杯,而眼睛却一直在透过茶杯的下端悄悄打量着坐在两人旁边的另一位男子——此人才是他同意此次和太子见面的原因,虽然并不准备与此人有什么交情,但是在猎场中他已经远远的感受到从那个人身上透出来的霸气,假以时日,他必然会成为另一位霸主,而这样的人很难说以后不会成为自己的盟友或是劲敌——鞑靼王子阿布杜。 阿布杜的外形一眼可以看出是外族人,他的身材高大魁梧,皮肤是古铜色,棱角分明的脸和一双黑得近乎墨蓝色的眼睛令他即使是在外族人时常出没的京都人群里一样很出众。 阿布杜同样不是个多话的人,从两人碰面到现在,彼此说的话还没有超过三句,但是君无缺感觉得到对方正在用同样窥视的目光关注着自己。 看着一脸色迷迷的太子还在不断的借机和那个茶女搭讪,君无缺忽然勾起一抹低笑,天一海阁的主人和两位两国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同处一室,谁能想到在这个小小的茶舍里所汇集的竟然是掌握天下千万人命脉的关键人物。 不期然间,他举杯对阿布杜说:“您远道而来,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阿布杜握着杯子却没有举起,盯着君无缺的眼睛嘿嘿一笑:“这里是京都,似乎应该是黄公子有这个身份对我尽地主之谊吧?难道君公子把这里都看成是你的地盘了?” 开场的话就充满了挑逗意味,君无缺挑挑眉,还是慵懒地笑着回答:“此乃中土,你是异族我是汉人,我代中土汉人敬你有何不对么?”茶杯还是平举在那里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饮下。 阿布杜眸中的蓝色骤然深邃了许多,将杯中的茶一口喝下后将杯底一亮,示意自己已经全干了。而君无缺却没有照做,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对他一直频抛媚眼的丝柔,忽然反问她:“丝柔姑娘应该知道品茶时应分哪几步吧?” “当然。”丝柔拖着长长的尾音,几步已经挪到他身边,半个香躯几乎都靠在他身上,一手握住他的茶杯,半盖住杯口,扬起脸吹吐着兰气:“品茶要一闻茶味,二观茶色,三品茶香。不能喝得太急太猛, 否则失了优雅风度就成了粗人喝酒了。” 君无缺的眉梢挑起,笑容轻悠得古怪,令阿布杜看的心里如堵了巨石一般梗塞。他哼了一声,将茶杯放下,转头看向太子。而太子早已看出两人之间有些僵冷的气氛,笑呵呵的来打圆场:“君弟真是可恶,人家丝柔姑娘还没把品茶之道讲完你就抢着逼她说,小心我回头告诉我那个弟妹,说你在外面拈花惹草,不守夫道!” 君无缺听了只是一笑,而丝柔的眼睛中却充满忧郁的诧异,忙问:“君公子已经娶亲了?” 太子哈哈笑道:“怎么你叫我就是‘爷’,叫他却是‘公子’?难道我真的比他老那么多么?他早在五年前就成亲了,娶的是当今的绝色,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他爱妻如命,别的女人都看不上眼的。” 丝柔忧怨地被太子拽离君无缺的身边,但身为女人的她自负容貌轻易不肯认输,撇着嘴说:“绝色又怎样?这世上除了顾倾城之外,我自信未必输给什么人。” 太子忍俊不禁,君无缺却悠悠问道:“你见过顾倾城么?” “没有,”丝柔答得很坦率,“但人人都说她是天下第一美女,我想天一海阁的阁主总不会娶错人吧?” 君无缺以低头饮茶的姿势掩去了唇边的笑意,余光却又再度捕捉到阿布杜王子阴沉沉的眼神。 第15章 此人明显是冲他来的,而且还有着很强的敌意。君无缺从一开始见到他时就已经感觉到了,虽然对方莫名的敌意让他无从明白出处为何,但他不准备在眼光上和对方斗法,这也非他的癖好。 沉默后的阿布杜忽然开口:“君公子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很远。”君无缺答得简练。 “有多远?”他似乎在刻意的追问。 君无缺一笑:“天之尽头,海之尽头。”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男儿嗜逐鹿(2) “哦?是么?哈哈哈……那还真是巧了,”阿布杜忽然换上了一脸的笑容,“我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不过那里是天之尽头,山之尽头。那里看不到海,但是那里的百姓有着如海一样宽阔的胸襟,雄鹰一样的勇敢和山狸一样的机智。我听说中原人受儒家学说影响深远,修身养性,讲究礼法,君公子认为凭这些冠冕堂皇徒有其表的表面文章能平天下,治天下么?” 问得如此露骨,倒让君无缺暗中皱了皱眉,看了太子一眼,见他没有转移话题的意思,便一笑而答:“中原人讲究的是礼而不是谦卑,讲究的儒而不是懦弱。治道的关键在于治心,否则即使你有大军百万,也难以收复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阿布杜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君公子这时候说的好,不过我听说中原中除了朝廷之外有另一份天地名叫江湖,江湖的头领无异于皇帝,若想得天下一样要靠武力,难道君公子那时候也会说得心者得天下么?” 君无缺不为他的冷厉语锋所激动,温文尔雅的回答:“得心之说任何有王者之风的人都不可丢,而对于那些不受自己驯服的敌人,无论是鹰还是狸,叛逆之举是没有一个王朝和一个王者可以允许的。一样要剿杀,而且不能留下一丝后患,否则就是将自己的王权推上悬崖的致命错误。” “你有如此的自信无非是因为现在的你拥有一切,但倘若有一日你发现这世上还有无法令你剿杀的比你更加强大的敌人呢?”阿布杜冷幽幽的抛过来一句。 君无缺依然漫不经心的微笑:“我这一生还未曾遇到过不能剿杀的敌人,等我遇到了再给你答复。” 阿布杜凝眉一哼,人如展翅的雄鹰一般从桌后骤然长身而起,腰间的弯刀已在冷哼中出鞘,寒光如雪,刹那间抵在了君无缺的面前,一字一顿道:“我现在就要你回答!” 事出突然,迅疾如电,被吓呆的丝柔“啊”的一声惊叫将手中的茶壶摔掉,还要再喊时却被太子一把捂住嘴,同时喝向二人:“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快把刀放下!” 君无缺气息未乱,眸似深潭,带着一丝嘲讽似的笑意看着阿布杜:“我虽然不知道对待不能剿杀的敌人会怎样,但显然你的答案已经告诉我了。”他看着刀锋,“我这一生还从未允许任何人用刀尖对着我这么久,这次是我看在黄公子的面子上多沉会儿气,奉劝阁下还是把刀收回去吧。这么美的刀在贵国也一定是名品,我实在不想看它断成两截的样子有多么凄惨。” 鞑靼王子呵呵笑道:“此刀是我父于我十八岁成人礼时赠我的,价值连城,一把刀便可以号令我鞑靼二十万大军。怎样?你敢让它断掉的话我保证不出三天战火必定会重燃!” “君……”太子吓白了脸,连君无缺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君无缺依然沉着眼波悠然的望着那把刀,喃喃的说了一句:“的确是把好刀,即使不是如此名贵我也不会舍得动它。不过这里是中土,自然有中土的规矩,还希望贵国陛下能够见谅。”他说着,扬起手,伸出食指在刀刃上轻轻弹了一下,刀身发出“嗡”地一串颤响,本来还在紧紧握着刀柄的鞑阿布杜只觉得手腕一阵发麻,刀柄几乎脱手,他大惊下本能地退后一步将刀撤回,再一凝眸赫然发现刀尖已经弯曲如钩。而端坐在那里的君无缺还是懒洋洋的笑看着他,嘴里却突然对丝柔说:“姑娘是不是有意偏心?怎么竟然给我一个漏底的杯子?” “漏底?”丝柔很奇怪,“不可能啊。”她辩白着:“杯子是我刚才亲手给您的,您刚刚还喝过茶啊。”她跑过来审视杯底,杯底却是完好无缺的,于是刚笑着嗔责说:“公子真是会开玩笑,这杯子还是好好的啊……” “是么?”君无缺温柔的笑容让悦人无数的丝柔都情不自禁地意动神驰,刚贴近他,却被他握住自己的一只手,并引导着她的手握起桌上的小茶壶。丝柔的全身似乎全部沉浸在君无缺温暖的男性气息中,她几乎想让他就这么握着自己的手,一辈子都不从他的身边走开。而君无缺右手持杯,看着那茶壶中倾倒出的水如一道小小的瀑布,在一瞬间穿透杯底洒在了桌面上,水珠四溅,他在笑容中暗自流转真气,银袍鼓起,在两人的全身外面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气墙,竟将所有的水珠都挡在身外。 “杯子的确漏了。”他淡淡的说,“漏了的杯子无法再盛水,就好像破裂的人心装不进过多的骄傲自满。”放开了手。而惊呆住的丝柔似被魔法点中一样痴痴地看着那个已经漏空的茶杯。 君无缺放下杯子,站了起来,走过阿布杜的身边,面对着太子微一躬身:“看来今日我本不该来,我还有些私事要办,请恕我先走一步了。” 太子在惊愕中点点头,君无缺回头看着阿布杜王子又是一笑,扬声道:“阁下肩负重任,不过火气太盛,这里的清茶或许可以为你清心戒燥,一洗前尘烦恼。”他如神般缥缈而去,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屋中的太子在他走后,半晌,忽然干笑着说:“我早说过你不要见他,他这个人脾气怪得很,连我都要让他三分的,你非要和他挑衅,你以为你的身份会让他在放心上么?”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男儿嗜逐鹿(3) 挺直了背脊的阿布杜太子却是阴冷的笑道:“或许我是没有您的宽宏大量,我若是您,是绝对不会允许他这样的人存在世上的。他的清高自傲和目空一切早晚会影响到您的利益,只恐怕等您登基的时候,他的羽翼已丰,到时就是您想斩断他的翅膀都未必能有力气够到了。” “可是你让我做过河拆桥的小人么?这些年来他为朝廷做过的事比封疆大吏还要多,连陛下都很满意,我为什么要动他?”太子的神情已经没有刚才的呆滞懦弱了,身为当朝的太子,总揽内务大权的他又岂是一个见不得场面的懦夫?但在人前人后,他自然会有自己的一套处世经。 “就因为他比封疆大吏做得还多,所以才更要提早作出决定,否则当他权大于天,大于皇权的时候,您用皇法根本无法约束他。” 阿布杜王子的一席话并未让太子立刻回答,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一头雾水的丝柔,问道:“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哦,不不,没,没听到……”丝柔是真吓傻了,越听他们的话越觉得不对劲,忙着说道:“水凉了,我出去为二位添些水来。”她刚刚迈出两步,却被太子一把抓回来,搂在怀中,仍然笑眯眯的说:“你要去哪里?茶凉了,你把它捂热了不就好了?添什么热水?” 丝柔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这个刚才看起来最平易近人的胖子此刻却让她觉得最危险可怖,她挣扎着想挣脱他的双臂,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那双铁一样的臂膀中挣出,她大骇,并非因为客人的过分亲密,而是因为这种恐怖的气息缠绕着让她几乎呼吸不上来。 太子持起桌上自己喝剩的杯中茶水举到她嘴边说:“小美人,那么想跑么?喝光这些茶我就让你走。” 丝柔急于离开,匆忙接过杯子,还要强装一丝笑容:“劳您为我递茶,丝柔真是不敢当。”她匆忙喝下残茶,刚要站起,突然腹痛如剧,紧接着喉头一甜,一缕鲜血从口中喷出,她瞪着眼睛看着那个满面笑容的男人,连一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就如玉山倾倒,魂断香消了。 一直在旁边漠视这一切的阿布杜王子这才嘿嘿笑道:“太子做事真是万无一失,难怪我常听人说太子处世风格是沉稳持重,德智过人,今日一见便知不虚了。” “王子是在夸本宫么?”太子推开身边的尸体也站起来,面对着阿布杜王子,沉着面容说:“本宫若是真的够聪明,今日就不该听王子的请求,安排你们见这一面。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如果有所得罪还请见谅。无论王子对君无缺有何不满,这里毕竟是天朝皇都,他是天朝人,自有天朝法典约束,请王子不要操心,更请王子不要擅自对他作出什么事,否则万一出了差迟,我无法向两国君主交代。” “哼哼,”阿布杜一串轻哼,眸光犀利,语锋锐利如刀:“太子殿下一定没有忘记我们两国为何停战的吧?人都说一诺千金,又说君无戏言,难道自称天朝的皇家说话反而不算了么?” 太子也被说得一怔,随即沉默无语,陷入一片死寂。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君无缺负手立于月下,唇边的一抹笑意缱绻明晰,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他都不会去掩饰自己对顾倾城的爱怜与思念。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不知道在天尽头的那个人是否还记得,五年前的今夜是他们将彼此献给对方的初夜。那一夜的风如今晚一样的清凉,他至今难以忘怀初次在大宴上见到她那双略带惊惶却意志坚决的明眸,难以忘怀她用那样充满恨意的眼神在洞房中迎接着他,将藏在袖中的短匕狠狠地刺出时,或许是因为顾忌到他太过于可怕的强大实力,她紧紧咬住嘴唇以安抚自己狂跳不安的心。 第16章 在她那经过精心雕琢的容颜上,她白皙而绝丽的皮肤中有一道刺眼的艳红顺着唇角无声的流泻。即使她如此的畏惧,她依然刺出了那一剑。为了她的亲人和同胞,她的义无反顾和决然是后来那些将她视作柔弱女子的人们最大的失算。 顾倾城的美貌固然是顾三清用来对付他的致命武器,但顾倾城骨子里的固执和冷漠同样被顾三清计算在内。 她是如此的寡情,寡绝到连他都时时会觉得心寒。甚少看到她笑,不仅仅因为这五年的生活让她痛苦,还因为她拒绝爱人也不愿被爱。他对她的爱多加诸一分,她就会表现的更痛苦一分。即使是在两人相拥的时候,她的身体和手指都僵硬得不解风情。天下的女子何其多,仰慕他君无缺的成千上万,只要他肯动一动手指,那些趋之若鹜的美女们会如蜂群一般飞舞而至。但是,他从不曾这么做过,只因为在新婚之夜他已经决定自己今生只娶一妻,将自己的心独独交付她一个人了。 新婚夜,红烛高照,寒光如雪,当他的脸贴着匕首冰凉的刀刃滑过时,她清冷的一双眸子却令他怦然心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她的名字和那个关于千里烽火戏诸侯古老的传说。在那样一双眸子面前,任何男人都会为之倾倒,即使是外表冷静如海的他也一样难以抑制心底激起的沸腾。他是个男人,有着最浅显的欲望,他征服了天下却无法征服最爱的人的心。如果说与万花城的一战是天下皆知,那么和顾倾城这种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却是不为人明了的另一场情感之战,而这一场战役的胜负结局皆非他所能掌控和预料的。 “倾城……”他每每吟哦出这个名字,唇间就会流淌出凄美的滋味。要用何种代价才能打动她那颗寡绝的心?难道真的要他倾国倾城么? “尊主——”一个低柔的轻唤将他从纷杂的思绪中唤醒,他转过身,看到一身夜行服的文七舞半跪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怎样?”他简短的问,知道她刚刚从五皇子的府第打探消息归来。 “太子说得没错,五皇子的确手握不少兵权,我去的时候他正和九门提督与刑部尚书私下会面,语意暧昧,但是听得出确实有谋反之意。” “九门提督都被他拉拢过去了?”君无缺轻挑起眉尾,“难道京都这些文武群臣都疯了么?自古逼宫的皇帝中只有李世民赚得虚名,其它还能有几人能有好下场的?” “尊主准备怎么办?照太子的话做么?” 君无缺沉吟片刻,忽然看着她:“七舞,看来要你跑一趟了,去趟太子的寝宫,将你这几日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给他。” “尊主……”七舞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晦涩。 “怎么?有顾虑不敢去么?”君无缺的话平淡却有余味,“也许我还是应该带九歌来。”[奇+書网-qisuu.] 原本还在迟疑的文七舞被他的话激得眸光一亮,向着君无缺深深行了一礼后,匆匆转身而去。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男儿嗜逐鹿(4)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君无缺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幽幽低吟,“曾几何时我也变得如此自私无情了?” 七舞这一去必然会引起新的事端,但是让她和太子避而不见又势必会令太子对天一海阁和他君无缺不满。在天一海阁大事未成之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碍他不断前行的脚步。而七舞,虽然他这么做明知会伤她的心,但他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实在无法再顾及她。除了面对倾城,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能如此无情,真的是应了鞑靼王子的话——因为他极度的自信,他深信他周围这些下属们对他的崇拜有多么深沉,即使让他们去死也会义无反顾。若真要到了靠牺牲他们去换取成功的时候,也许他真的会那样去做。因为他此刻就如一只已经离弦的飞箭,只有射中靶心才会停下来,而现在还在疾飞的他,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令他回头了。 太子行阳宫的灯几乎彻夜都亮着。这几日进出于这里的王公亲贵数不胜数,皇宫之外的人或许还沉醉于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中,但其实皇宫内院,九重宫禁,早已被浓重的阴霾所笼罩了。 文七舞来到这里时已经将近子时,看到太子窗前一灯如豆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她不是走正门进来的,这么晚了,宫苑早已下匙,无重大事情闲杂人等不得进出。内宫来往不断的侍卫虽然在文七舞眼中如同虚设,但如果一旦被人发现,吵嚷开她的身份,对于天一海阁和朝廷这份深藏多年的秘密关系依然是一种威胁。 隔着纸窗,太子胖胖的身影投在上面。这么晚了还没有就寝,若不是因为在洛阳时曾见过另一个面目的他,也许文七舞会以为他是一个勤政的好太子。但是……她不愿意多想过去不快的记忆。尽管这窗内的人是她深深厌恶着的,但是为了不失言于尊主,她还是悄悄移到窗前,轻咳一声:“天一海阁文七舞求见太子殿下。” 窗内的人立刻站了起来,身影在窗上被放大一圈,显得更加臃肿,但那声音却是惊喜的:“七舞么?快进来!” 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厚重的宫门,文七舞斜身进去,门又在身后关闭了。 走到书房门前,她倒头拜下:“文七舞见过太子殿下。” “呵呵,不必如此见外了,虽然是在宫里,但你是无缺的亲信,本宫待无缺如手如足,他的属下便也如本宫宫内人一般亲近。”太子晃动着身躯走过来欲搀扶她的时侯,文七舞巧妙的以起身之姿避开了他的双手。低垂着眼帘说道:“惫夜来见是因为尊主命我刚刚从五皇子那里打探消息回来,有些事情急于转告殿下,所以只有逾越宫规了,请太子见谅。” “怎么那么客气,真不像本宫那年见到你时的样子。”太子闪动着狐狸般精明尖刻的眼神,看着文七舞如同看着一只掉在嘴里的猎物,眼中炽热的欲望不加掩饰。“知道本宫这一年有多想你么?”他再度伸出手去想搂住她的肩膀,文七舞很无奈的倒退了两步,俯身道:“太子,五皇子的确有谋反之心,九门提督和刑部尚书皆成为他的亲信。他们甚至有把握在陛下归天时两个时辰内控制皇宫九城,而太子您正是他们所计算的第一位敌人……”她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太子就站在她身前半尺不到的地方,短粗的手轻抚着她细嫩的脸颊,低低的说道:“还是这么的美,本宫身边有过无数的女人但都没有一个能有你这么英姿勃发的。何必总是着男装?辜负了老天给你的这副曼妙身材。” 文七舞的脸如被用污物擦抹,惊惶地再度倒退一步,而太子的手却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的眼睛看着自己:“这是你今晚第三次不给本宫面子了。”他的声音微冷,身为太子的威仪已经显露出来。 他冷冷的问:“你应该知道,是本宫要求君无缺这次带你来的。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为何要你来?” 文七舞沉声回答:“太子垂爱是七舞之福,奈何七舞身在草莽之间无此福份,请太子恕罪。” “恕罪?”太子哼哼一声,语气更冷,“本宫为何要怪罪你?你以为本宫看不出你那点心思么?你的心里有人,所以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了。别说是本宫,恐怕就是陛下这时候要你,你都敢说个‘不’字。” 文七舞猛然抬头,惊诧地瞥了一眼这性格多变的当今太子,思绪不受控制的掉回到了许久之前那一段尘封的记忆中—— 一年前奉君无缺之命到洛阳去与正在那里代天子开仓赈粮的太子见面,那时候她也是一身的男装,因为救助一个落难的女孩儿而与洛阳地方的官员结怨。当她深夜潜进那官员府第的时候,看到那官员正在宴请宾客,当时她没有顾虑到宾客是谁,只是想怒斩贪官,一时冲动与贪官手下的一帮爪牙动了手。她位列海阁四使之二,武功绝不亚于海月和天风,只是她没想到当时太子也在座,大内侍卫云集。百招之内不小心中了一掌,秀发散乱露出了女儿本色。而当对方在她气息散乱,情形危急,还准备再补上一掌的时侯,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太子突然喝止了所有人的行动,不仅和颜悦色的问清了文七舞的来历,而且当即命人去调查此事的真相。在两日内,太子亲自下旨处决了贪官。当文七舞满怀欣喜感激的代那女孩儿一家去答谢太子的英明睿智,雷厉风行的时候,太子的一杯庆功安神酒化灭了了她所有的崇敬,甚至几乎让她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那是她这一生中最黑暗,最恐怖,最不愿记起的一天。当太子原本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了淫欲的光芒时,她的心就如掉进了千丈冰潭,几乎想在那一刻一死了之。 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和意识,但就在太子要将她抱上床榻的一刻,她拚死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让那一丝模糊的痛维持着自己的残存的意识,然后挣扎着砸碎了床头的花瓶,用破碎的瓷片一角割伤了手腕,鲜血喷涌,她却直直的站在那里,一字字的逼问:“太子是要一个死了的美人还是活着的忠臣?”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男儿嗜逐鹿(5) 太子似乎被她的神情和样子震慑住了,当即松了手,一边给她包扎伤口一边又叫人给她拿酒里的解药。她吃完解药后甚至不等身体好转就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太子的临时住所,骑上马飞奔回海阁。 等到回到海阁已经是半个多月后的事了,见她带伤回来又如此的虚弱,所有人都在关切的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只是摇头不说,以碰上盗匪的谎言随意遮掩过去了。 第17章 此刻重提旧话,文七舞只觉得心底在淌血,一年前的一幕如此的触目惊心,无论她多努力都无法忘掉。只是她无法理解太子怎么会知道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别人? 看到她困惑的眼神,太子满意的哼笑:“被我说中心事是不是很吃惊?我不仅知道你心中有人,我还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少女多情,公子却无情。他若真的心里有你,又为何肯放心让你在深夜来我这行阳宫?不怕我留下你就再不放你回去了么?” 文七舞浑身一颤,眼神已经有困惑转为惊恐。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心底埋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太子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很想知道我是如何猜到的是么?”太子咬着牙,脸上的冷笑早已是一片阴霾。“你的手臂上有一处刻了一个‘君’字,一年前你自伤身体之后我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样一个小字又处心积虑地刻在那样不显眼的位置,你以为没有人会发现你心底的秘密是么?你以为把他刻在你的手臂上他便能一生一世的跟着你么?你别做梦了,他的心中有个顾倾城,再也容不下你了。” 文七舞面色如土,太子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根钢针狠狠的扎进她的心里。 是的,君,君无缺。这个人,这个名字,在他们面对面的相处时,她无权喊出,她只有恭敬的叫他一声“尊主”,然后远远的看着他超群拔俗的身影和完美如神的仪表。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生活的全部,唯一的快乐。她将这个秘密视作终生的秘密,她以为就是到死连君无缺都不可能知道的,然而,然而……她显然高估了自己隐藏秘密的功力。 一年前,当她疲惫不堪地回到海阁,所有人都围过来询问她的伤情,当时她头晕目眩,眼前一片黑暗,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那久违的声音:“七舞,怎么会搞成这样?” 他在叫她的名字,一如既往的平和清幽,让她陡然振作了许多,强撑着跪拜下去。但是当他的手将要搀扶起她的时候,她猛地闪开了。那一刻她突然开始憎恶自己的身体,无法抑制的想到自己的身体被太子的手碰触的情景。她厌弃自己已经被另一个男人玷污的身体,尽管太子的手也只是隔着衣服的抚触,但是她决不能原谅自己最浅薄形式的失节。她为了他守身二十年,却在一夕之间几乎毁于一旦。她无法原谅自己的大意,也不肯再让他圣洁的手碰到她肮脏的身体和衣服。她倒下了,因为伤痛而倒,亦因为心碎而倒。然后一病数月,几乎病死。 在生病的日子里,武九歌和海月天风他们时常来看望她,但她的内心其实只期待一个人。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他的身影出现,但随同在他身边一起来的那一道美好纤细的身影却让她的心再次堕入谷底,同时也再一次让她醒悟到自己内心曾有的一点小小的痴想有多么的可笑。 他从不曾属于过她,更不曾亲近过她。他与她之间只可能是尊主与属下的关系,不可能逾越。想通了之后她也认命了,只要能在他身边一直守候着他就是她今生最大的幸福。 但是,她无法接受他为自己的安排的婚姻,将她许配给别的男人说明在他心目中的确没有让她驻足的一星角落,对于她内心真正的渴望他毫不探究,就这么武断的以为找到一个爱她的人就是让她幸福的根源,却不知这正是将她推入了情感的深渊。 “别傻了,七舞,看清楚,他从不在乎你的。”太子激情的声音里有了一份幸灾乐祸般的冷酷,“跟着我你能享荣华富贵,跟着他只是风霜雪雨刀口上混日子,更何况江湖飘零,谁主沉浮,你一个弱质女流怎么能安定?” 文七舞的内心波涛汹涌,但是表面仍然做出一番平静。“谢谢太子关心,但是七舞心中早有决断了,今生今世是海阁的人,为尊主效力,即使身死亦无憾……” “你把身心都给了他,任凭他无视你的存在。任凭他将你推给其他的男人,作贱你的那颗心,你都不恨他么?”太子狠狠的问。 她轻闭了一下眼,“尊主如天,我不会背叛他的。更何况……尊主决不会是太子说的这种卑鄙小人。” “不是?”太子骤然爆发出一串冷笑,“你去问问他,我要你入宫,他会不会同意?天一海阁和你文七舞相比,谁才重要?恐怕他连眉都不会皱一下就将你送到我面前了!” 文七舞苍白着脸色,漠然道:“五皇子那边的情形我已经转告给殿下了,太子殿下如没有别的事我就要先告退了。” “你……固执己见,不识实务!”太子咬紧牙根,阴冷的瞪着她,眸中的寒光忽然变得诡谲,连唇边那丝笑都变幻莫测。 “你会来求我的,跪在我面前求我要你。君无缺保不了你一生,你最后总会回到我身边。” 这话和这笑容太让人忐忑不安了。文七舞见过他这种眼神,这种不择手段要去毁掉一件他想要又得不到东西时狠绝的目光。如果此刻他心中的东西是她文七舞,她只是忧虑,却不会恐惧,但如果他的目标是天一海阁,甚至是……她的心陡然激灵一下,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巨变(1) “看剑!”刀剑翻飞,小小的庭院中有一红一黄两条人影在飞快的舞动。满院的鲜花因为她们的剑气刀风而漫空飞舞,如花海一般。 在不远处的石桌旁,顾倾城斜倚着身子坐在那里,依然是优雅的宁静,因而在眼前这一片纷乱中显得格外的醒目,犹如江湖的游子最渴望的那一份归家时的平和安神。 回到万花城已经十天了,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和父亲见上一面,她曾无数次的提出过请求,但是都被顾倾国冷冷的拒绝,只是留话让她等。但是,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也许在父亲的心中,她这个不孝的叛女本就不应该回来吧? 当她怀着最深刻的忧郁思念着亲人的时候,亲人们却带着更深刻的怨恨诅咒她从敌人那里得到的幸福。从到天一海阁远嫁开始,她不仅一天比一天懦弱而且还一天比一天自私,无论是放弃刺杀君无缺,还是将心封闭不肯回应丈夫的热情,还是在大战来临之际要求回家省亲,桩桩件件她都以自我为中心,不曾为身边的人考虑过一分一毫。 在天一海阁临行时,她知道君无缺已经洞悉了她的心事,但她执意要回来,与万花城同生共死。然而,万花城中可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即使她真的死了,被万花城和千秋后世所记住的,依然是唾弃而已。她先背叛了自己的父兄同胞,然后又背叛了她以身相许的丈夫,无操守,无德性。顾雪色说得的确对,她只不过是“红颜祸水”。 “啊!”面前突然有人轻呼,然后长剑被高高撩起到半空,持剑的人刚要飞身去抓,一把弯刀已经抢先一步将剑勾住,刀剑全落在同一人的手里,然后那人志得意满的看着已经战败的对手,说:“又是我赢!看来你们中土的武功也不过如此。” 顾雪色和阿兰,每天她们都像是约好了的,跑到她这小小的院子里来耍一番拳脚,让她即使想将自己深埋进一个清静的世界去独自痛苦都不行。 顾雪色已经连败了数日,此时脸色灰败如土,嘴上依然不肯服输:“我是技不如人,不过并不代表我们中土武功能差到哪儿去。”她瞥了一直安坐在旁的顾倾城,说道:“我姐姐就是当世的高手,有本事你和她一比高低!” “和她么?”阿兰清澈的瞳眸在顾倾城身上转了一圈,忽然笑道:“不和她比,我早和她交过手了,我确实赢不了她。” 没想到她能如此坦诚自己那日的失败,顾倾城略有吃惊,因为她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初与阿兰见面的情景。她不是一个习惯炫耀自己的人,无论是美貌还是武功,在她眼中都只是平常。她没有顾雪色那么强的好胜心,也没有阿兰这副求“武”若渴的激情。她只想这么坐着,一日日,一夜夜,慢慢的慢慢的熬到大战来临的那一天。 这十日来看着她们两个天天比武,看得出阿兰的武功的确不是来自中土,而且明显受过高人指点,只不过临战经验较少,功力尚浅,但是对付顾雪色已是绰绰有余。 反观顾雪色,师承她万花城,但可能是因为她天性不能专心习武,总是心有旁骛,纷杂太多,因此学的武艺杂而不精,多而不纯,徒有漂亮的招式却没有克敌制胜的法宝。此时顾倾城终于明白在天一海阁时为什么君无缺那样轻看顾雪色,想来当时就是顾雪色想对他动什么手脚,一招之内君无缺便可将她擒住。这便是萤烛之火与昊月之辉的不同。 阿兰将双刀放到顾倾城旁边的桌上,擦了一把汗坐下来,大大咧咧的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顾雪色见她如此没有女儿的优美体态,眼眸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轻慢之色。 三人同坐在桌边,阿兰无拘形骸,顾雪色自视清高,顾倾城从容淡雅,个人自有个人的气质。 阿兰休息了一下,减去了几分疲乏,兴致勃勃的发问:“你们中土的第一高手是不是君无缺?” 这话自然是问顾倾城的。顾倾城轻轻一笑,回答:“我不知道。” “啊?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你的丈夫,武功深浅你都没见过么?”阿兰不信。转头又去问顾雪色:“你刚从天一海阁回来,你知道君无缺的武功高到什么地步么?” 顾雪色哼了一声不愿意回答。在天一海阁中她所受到冷遇是她今生难忘的耻辱。但是提到君无缺的武功,想起在顾倾城生辰之日他与欧阳龄那番争斗,都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胆寒。 第18章 所以哼声过后又禁不住幽冷的一叹:“恐怕这武林中的确没有他的敌手了。” 阿兰听后一脸的钦羡,又回头问顾倾城:“凭你的武功在他手下能走多少招?” 一句话勾起顾倾城五年前的回忆。新婚之夜他以空手迎战她的短匕,在狭小的新房中缠斗了二十招,但她知道那不是他真正的实力。所以凭良心回答:“大概不会超过五招。” 阿兰倒抽一口气,喃喃自语:“我在你手下走不出两招,你在他手下过不去五招,岂不是说,我若遇到他,连一招都过不去了?” 顾倾城无声的回答就是默认。她并不想为君无缺标榜什么,但是位列为武林“天尊”的君无缺,在这五年中甚少见他动过武,而每次他出手都是迅如闪电,谈笑间已是灰飞烟灭。即使父亲顾三清的武功已登上罕见的层次,但她还是想不出双方交手时,父亲究竟能在君无缺手底下逃脱几招。不直接承认君无缺是当世第一是因为她深信“强中自有强中手”的古语,还有在面对顾雪色和这个未来“嫂子”面前,实在是不便“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巨变(2) 阿兰在那里大声叹气:“真想见他一面!好好和他切磋一下,哪怕是讨教几招。” 恰好顾倾国从园外进来,听到她这句话,脸色顿时一沉,“你想见他容易,等到万花城战胜天一海阁之日,君无缺成为我城阶下之囚之时,你自然会见到他!” 一句话说得顾倾城神情黯然,阿兰却撇撇嘴:“你倒真敢说大话,若有如此把握,怎么一躲五年,只是把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接一个的送过去,想靠美人计这种无聊的手段打胜,,真有负你们万花城的百年英名。” “阿兰!你不要太放肆了!”顾倾国的脸色更加难看,而顾倾城很惊奇的偷偷打量着阿兰。无法想象她竟然会这么公开的站出来,以并不算偏颇的口吻评价两派的这次争斗。而更令她惊奇的是阿兰的来历,这十日里无论她怎么问,阿兰都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而她为什么会和顾倾国订亲,据她自己说是在行走江湖时偶然来到万花城与顾倾国不打不相识,最后私定下了终身。这种说法倒是可以采信,但是看哥哥看阿兰的眼神,总觉得有些怪,那眼神中似乎容忍的太多,而真正的柔情蜜意却太少。而相恋中人的眼神……应该是君无缺那样的吧?无论在属下和敌人面前是怎样一副千年冰封的冷峻,面对她时,永远是如春水一样的温柔,如冰川上的一缕暖阳,可以望进人的心底,照进人的心底,化尽冰霜,最后情不自禁将自己的身心全都奉上。 顾倾城叹口气,看着顾倾国,以近乎谦卑的声音问:“父亲今天能见我了么?” “不能。”依然是这么的武断,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已经等了十天了。”她忍耐着低喊,“难道父亲真的不肯见我一面么?” “等了十天又如何?我们等君无缺已经等了整整五年了,这最后的几天我们能等,难道你就等不了了么?”顾倾国质问的语气何其的无情,“父亲最近在闭关修炼,如果此刻见到他,他心头怒火上涌,筋脉逆转,走火入魔,你预备要做这样一个凶手么?” “我?”她张口结舌,无以应答。 顾倾国转眼看着顾雪色,说:“你和我来,有话和你说。”两个人都离开了小院。 留下的阿兰冲着顾倾国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么没人味儿,对自己的妹妹还说这么绝情的话,真是个石头。” 顾倾城禁不住一笑:“可是你却看上他了。这块石头怎么感动你的?” 阿兰无可奈何的拿起双刀:“没办法,你大概都不知道他人前人后竟是两个样子,我就是被他人后那副面孔给害惨了,才会决定嫁他。若他肯多半句甜言蜜语,我恨不得连来世都许给他。” 顾倾城浅笑盈盈的目光下陡然回想起君无缺那如寒冬暖阳一般的笑容。在自己的面前,君无缺从不吝惜甜言蜜语的,但是……她却连今生都不肯许诺给他。相比之下,阿兰与顾倾国的爱情何其令人羡慕。 她振作一下,提提精神,回眸去看顾倾国和顾雪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但是刚刚他们离去的方向却是父亲闭关的琼花楼。难道说父亲不肯见她,却要见顾雪色么?她暗中一咬牙,蓦地做出一个平时从不敢做的决定,对阿兰说了句“失陪”之后就悄悄随着那两人的方向跟了下去。 这里的地势她实在是太熟悉了,一路上轻车熟路来到了琼花楼,门口的守卫却忽然将她拦住:“君夫人,城主吩咐这里不能擅闯。” 她开口问:“刚才雪色小姐和大公子是不是都进去了?” 守卫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是的。那是城主的命令,所以他们才可以进去。” 果然不出所料,她的心底如被芒刺刚刚扎了一下般疼。父亲只是不肯见她一人而已。但是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见到父亲,不管父亲要如何责罚她,打骂她,她只是想亲自跪在父亲面前领受她应得的惩戒。 她盯着两位守卫:“让开,我今日必须要见城主。” “夫人,请不要让我们为难。”守卫恪尽职守,不肯后退一步。 “那么,只有委屈你们了。”她蹙眉间雪袖微抬,如轻风拂过,那两人已被点中穴道晕倒在地。 她迈步走进,终于来到了琼花楼前。琼花楼分两层,上面一层是真正的闭关修炼之地,而下一层是个客厅。顾倾城正犹豫着是直接闯上去见父亲,还是跪在门口领罪,忽然听到一楼紧闭的门里传来父亲得意的笑声—— “哈哈哈,看来君无缺真的是气数已尽了!” 这一句话如雷击一般在顾倾城的头顶炸响,一下子让她停住了脚步,屏住呼吸本能的静心听下去。后面是顾倾国的声音:“父亲,既然京都来信上是这么说的,那我们要不要立刻起兵,趁君无缺不在海阁之内,打他个措手不及?” 接着是顾雪色在说话:“大哥最好不要轻敌,君无缺虽然不在,但是他手下人个个都是有些本事的。光看海阁的驻营就可以看出那个海月是个熟读兵法的人,而且海阁四使中武九歌也在留守,我们若是大意了,只怕吃亏。” 顾倾国嘿嘿一笑:“小妹出去历练一圈到底是不同了。看来君无缺的确能诱发周围所有人的潜力。倾城会被他所迷也是情有可原了。” 顾雪色冷冷道:“君无缺若是个等闲之辈也不会混到今天,论武功气度,人品才智,仪表风范,他确实是人上之人,只可惜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未必能久容于世。” 顾倾国戏谑的口气耐人寻味:“听你这口气像是已经吃了他的亏了?该不会是委身下嫁人家不领情吧?” 顾雪色强耐一口气:“我自然没有姐姐的绝世品貌,有了这么一个女子为妻,君无缺的眼里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巨变(3) “是么?去之前你好像不是这种口气嘛……”顾倾国后面的话被顾三清拦住:“倾国,住口!大敌当前就知道和你妹妹斤斤计较!怎么能成大事?!” 屋内一片沉默。 然后是顾三清的声音再度响起:“京城那边看来很有把握能留下君无缺,我们暂时不用担心了。倾国说得对,君无缺不在的天一海阁已经不值得顾虑了,趁此机会出击,天一海阁便要成为江湖的历史!” 顾雪色困惑的说:“君无缺会老老实实的留在京城么?两月之期将至,他万一要赶回来怎么办?” 顾三清冷笑的声音自门缝中透出,带来的是秋风落叶的寒意和肃杀的无情:“他若肯留下还好,兴许能留一命,他若要反抗,在京都那里只会死无全尸!” 顾倾城轰然一震,心冷如冰,倒退着,一步一步,双脚软绵绵的几乎走不出几步。猛然间,她的身后有人一把将她扶住,她大惊之下一侧头,看到天风那张沉稳冷静的面孔。 “夫人,先回去吧。”他低幽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听得到,然后就不顾顾倾城的意思,将她强行带离了琼花楼。 刚刚回到顾倾城的寝室,天风就笔直的单膝跪下,顾倾城茫然的问道:“天风,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夫人原谅,天风虽是无心,但刚才已经听到顾城主的话了。” “你听到了,你听到了……”她更加迷茫的重复着这句话。 天风扬起的黑眸中是坚定的目光:“夫人有没有想好对策?” 她浑浊的目光有了一丝清明:“对策?你指什么?” 天风定定的看着她:“万花城勾结了京城的什么人要对尊主不利,我相信夫人一定听清了。夫人难道不想救尊主么?” 顾倾城呆呆的看着窗外那片天空,默然不语。 “请夫人早做决断!”天风的话如一道催令符,一声声,一次次地重重敲击在顾倾城的心上,让她的眼剥开一层层迷雾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是的,她刚才清清楚楚听到,听到她的父亲正在和京城未知的什么人合谋要杀她的丈夫! 她攥紧手指,指尖嵌进自己的肉里,一滴鲜血渗出落在雪白的衣衫上,漾开了一朵血花。 她的世界曾几何时竟然变得如此不堪?先是父亲将她送给敌人,要以她的美貌去取悦、消磨敌人的意志;然后是她被原本应该死于她剑下的敌人迷惑,委身敌营整整五年,眼睁睁的看着丈夫一点点的筹备起消灭自己家园的实力而无法阻拦;再后来她逃回亲人身边,以为可以得到温暖的抚慰,谁知道除了感受到疏离与冷漠之外,她的父亲竟然也在计划着要杀死她的丈夫…… 她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洒落在刚刚滴成的血花上,血花沾了水,弥漫开来,红得更加刺眼。 第19章 若这是君无缺的血呢?她模模糊糊的一想,立刻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吓地骇住。不,绝不可能,他是战无不胜的,绝不可能会死的!而且,她绝不会让他死的!他若死了,让她,情何以堪?身何以堪?她是他的妻,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丈夫步向死亡? “天风!”她的眼眸中已经是一片毅然的冷静。 天风抬起头望着她,凝神听她吩咐。 “想办法联系无缺,告诉他京城危险,他身边有人会对他不利,让他一定要当心!”她一口气说完,深吸一口气,“还有……让他保重,不要牵挂我。” “是,天风遵命!”天风利落的奔出屋去。 屋中寂静如死。 顾倾城抓住身边的床头栏杆,刚才所有的坚决都在瞬间委顿下来,身子一点点滑倒,几乎所有的力气都被平空抽走了。 她又一次背叛了亲人,将父兄这边最机密的计划通知了自己的丈夫。她不能眼看着丈夫被父亲杀死,但是……得知了真相的君无缺会不会在盛怒之下带兵跨海而过,真的血洗万花城呢?若真到那时,她又要如何自处?也许唯有以死谢罪了…… 苍天,怜我悲苦,怜我心伤。若有来世,万不要再投生为人了。因为这世间万物,天灾人祸都远不如一个“情”字伤人伤到如此的痛彻心肺,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啊! “尊主,我们何时回去?”文七舞望着立在窗边的君无缺。从太子那里回来后,她就觉得自己像个被人剥开衣衫的人,毫无秘密般赤裸裸的站在君无缺的面前。这本是她自己的疑神疑鬼,但是她总感觉在君无缺那深邃如海的眼眸中,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光芒是在看她的时候才会闪现的。这份光芒中并无任何的情爱,恍惚好像有种怜惜,如同怜惜一只他受伤的宠物,仅仅只是“怜惜”而已。再无其他。而她当夜去大明宫的经过他竟然一字不问,反而让她越发的忐忑不安。 “五皇子那边没有什么新的动静么?” 君无缺的问话又将她从怅惘中唤醒,忙答道:“目前还没有新的消息。” 君无缺点点头,手指轻轻叩击着窗棂,“咚咚”的敲击声很有节奏的响着,像是从远古传来的鼓声。然后他突然作出决定:“去通知骑鹤居的人,让他们准备好,这两天我就要回去。”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巨变(4) “那,太子那边的事呢?”文七舞虽然不想留在京都,但是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就走。 君无缺没有回答她的话,一只手高高卷起窗帘,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楼外的人每天和每天都什么不同?” 文七舞将头靠在窗内向下看去,他们所住的地方比邻一条繁华街市,这里每天过往的行人和商客很多,文七舞却从没有刻意的留意过。但君无缺的话里明显有提醒的味道,于是她凝神细心看下去,猛然心头一惊,脱口而出:“这楼下的人十之八九在前两天我都见过!” 君无缺一笑,很满意她的记忆力。 “他们在这里久久徘徊不走,难道都是冲着尊主来的?”文七舞一个一个辨认过去,“崆峒、华山、峨眉、武当……怎么?这些武林大派的首席弟子好像全来了?” 君无缺放下卷帘,俊美的唇角微挑出些许的笑容。“当今武林中,能让这些人倾巢而出的大概只有我了吧?”他毫不谦虚,口气虽淡却已有着轻蔑的冷傲。 文七舞道:“这些人既然这么不知死活,尊主,要不要我去调派人手?” “不用。”君无缺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摇,“让他们在下面盯着好了,风餐露宿还要提心吊胆,我相信他们还没有胆量敢上来当面见我。至于太子那边的事……”他停了一下,又笑笑:“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查查看京都中海阁门下的分支有哪一派轻功暗器皆佳的再来回我吧。” 文七舞应了一声,站在那里没有动。 君无缺已经躺在了长长的椅榻上,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还有话说么?” 文七舞半垂下眼帘,声音自下而上,犹豫不定地飘忽着:“尊主,我觉得,您应该小心太子殿下。” “哦?”君无缺一挑眉,“为什么呢?” “太子他……心怀叵测,而且是个阴险小人,我总好像有预感,他要对尊主不利。”文七舞鼓足勇气把心里的话掏出来,刚抬头就对视上君无缺那浩瀚无底的瞳眸,心湖一抖,避开了。 君无缺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话我记住了。不过太子和天一海阁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想除非他疯了,否则他不会动到我头上。你不用太把他的事放在心上。那夜你去见他,没有吃亏吧?” 他终于问出来了,却问得如此的自然平和,好像并非出自真心。文七舞的心骤然一冷,嘴里僵硬的回答:“还、好。” “那就好。”他淡淡地颌了颌首,没再说话。闭上眼躺在榻上,似乎要休息的样子。 文七舞默然着停驻在那里,思虑着自己是现在去办他交办的任务还是再留守一会儿。楼下忽然传来“登登登”地急步奔跑声,然后是从海阁带来的一名亲信跑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见到屋中的二人,单膝跪地,将信呈上:“这是海阁中传来的书信,说是十万火急!” 文七舞一愣,海阁中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难道是万花城知道君无缺不在了,趁机打过来了么?她将信接过,还没有拆,只听到君无缺凝霜般的低吟:“把信给我。”她将信递过去,看着君无缺拆开。在她这边看不到信上的只言片语,只看到君无缺原本淡漠的眼神渐渐变得肃杀锐利,这种眼神,只有当他心怀杀机的时候才会显现。出了什么事?什么人竟然让他动了杀心? 他终于看完信,却没有立刻说话。将信合上,又重新躺下,好像要在沉睡中思索着下一步的抉择。 “尊主,出什么事了么?”她不得不问。为了他和海阁的未来,她一定要知道全盘的局面。 他依然闭着眼,声音幽雅地飘来,那样的平淡,又带着那样的冷寒,即使是文七舞都不禁一颤。 “不用去为太子找杀手了,因为真正的杀手已经在我们身边。尽快回到海阁,今晚我们就离开。通知所有海阁的人做好准备,如果有妄想阻挡者,格杀勿论!” “啊!”惨叫声连连响起,月色下到处是斩断的尸首是飞溅的血花,那些原本带着一丝侥幸企图拦截君无缺的人在同伴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去时无法抑制胆却了。 “还有要动手的么?”君无缺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依然是雪亮的银袍。只是离开京都而不是逃命,他决不会更改衣服,刻意的隐藏自己的行踪。之所以要在晚上行动也并不是为躲人方便,纯粹是因为晚上街面清静无人,便于动手。 武林上的八大门派今日全部到场,而且来的个个都是精英,足足有近百人,而他只不过带了随身的属下十几名而已,以寡敌众,乃是兵家大忌,但他既然被奉为“天尊”,是天一海阁的阁主,江湖中日后唯一的霸主,这种场面在他眼中并不值一提。 他斜睨的冷眸让身侧那些手持利刃的人为之胆寒,刚刚那一番争斗,倒在地上的尸首横七八竖足有二三十具,但这并非他们最恐慌的,真正可怕的是,到目前为止,君无缺只是端坐马上,连手指都未曾动过一下。潜藏在他面无表情的俊颜下的是怎样强大的力量,即使让他们猜都无人能猜得出来。 看着马下的人,从相遇之后到现在,他第一次悠悠然开口:“我向来敬重八大门派,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惹到众怒,定要与我天一海阁为敌?” 武当的首席大弟子莫念之牢记师父的临别之话,在敌人面前高昂起头,理直气壮道:“你天一海阁自恃武功,囤积兵马,意图一统江湖。这些年累累灭门,头上已经悬了无数的人命,若我们武林同道再不集合起来将你肃清,只恐你会将整个武林搞得腥风血雨,天翻地覆!”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巨变(5) 君无缺轻讽地瞥着这个勇敢的青年,一字字的回答:“年轻人,我佩服你的勇气,你是他们中唯一敢对我这么无礼的人。不过也不要把你们自己说得如此伟大,所谓的武林名门不过是以多欺少的宵小之辈,我天一海阁若想和人决斗,必定会约好时间地点,公平比武,输者决定是携家自尽还是归顺海阁。我给身边的任何人都留了后路,包括敌人,但可叹你们为什么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说什么?”莫念之持剑上前,喝道:“难道你准备与整个武林为敌么?” 君无缺轻哼一声,张开的眸子中有着秋月的清冷,一字一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若决意先与我为敌,八大门派就等着我亲自去拜访各位掌门的那一天吧!但今日,恕不奉陪!” 他一甩马鞭,抽在马身之上,那马扬蹄一声长长的嘶鸣,直冲向挡着的人群。他身侧的文七舞等人也随后如浪一般席卷而来。 人群被马群冲开,仍然有人不知死活的持刀跃起,欲砍掉马头,君无缺的寒眸中杀气立现,马鞭一扬,真气贯穿,软鞭立刻坚硬有如长剑,在半空中幻化成无数的乌云,将那人的所有来势全都封死,然后手腕轻抖,乌云中好似闪电划过,只不过伴随着闪电落下的是血雨一片。紧接着,一具头身分离的残尸扭曲着落下,被后面赶上的马蹄碾踩过去,惨不忍睹。 文七舞率人在后面拼杀那些尾追不舍的顽敌,好在他们骑马,敌人步行,不出一会儿已将所有人都远远的甩在身后。 第20章 她策马扬鞭想追上君无缺,虽然知道尊主武功盖世,轻易不会出危险,但是只有守在尊主身边才能让她真正的放心。 君无缺的马跑得并不快,显然是为了等他们,待到文七舞策马追上,他们已经临近城门。 “尊主,城门恐怕已经关了!”文七舞在旁边提醒。 君无缺一笑:“门可以关就可以开,这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门!”他们的人马还在疾驰,眼看就快来到城门前了,君无缺突然一勒马缰,将马停住了。 文七舞诧异的从后面赶上来,刚要问为什么,猛然看到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凉亭中竟然悬挂着两盏红灯,凉亭的四周隐隐约约全是人马的影子。她心一紧,低声道:“尊主小心,四周都是埋伏。” 君无缺凝视着红灯的方向,却悠然笑道:“不是埋伏,是来为我们送行的人。”他一甩马缰,自马上飞身而起,如一朵白云飘然落下,步态优雅地缓缓走向凉亭。 凉亭中,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着他,面如冷月:“无缺,这么晚了,准备要去哪里?” “回天一海阁。”君无缺走进凉亭,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人,“太子这么晚了不在宫中却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专程为我送行的么?” 那人正是太子玉德,他向来慵懒的眼神从没有今天这么清亮,逼视着君无缺,良久才道:“你看到本宫好像一点都不惊慌么。” “我为什么要慌?我知道太子是来送我又不是来追杀我的。”君无缺竟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半坐半靠的姿态竟似完全没将太子尊贵的身份放在眼里。 太子一皱眉,喝到:“君无缺,你如此目无君臣之别,看来是皇上和本宫平时是太纵容你了!” “那么,太子是后悔纵容无缺和天一海阁,所以今日要来清理门户了么?”君无缺扬起英眉,“不知道天一海阁究竟犯了什么错误,竟让太子如此震怒?” 太子盯着他的眼睛,许久沉默。 君无缺回视着他,并没有半分退缩的样子。 足有半盏茶的工夫,太子的眼光渐渐没有刚才那么犀利了,低叹一声:“君无缺,你为什么不肯让一步?你若能懂得忍让,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就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君无缺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的隐喻:“今日如何?不是当年了么?难道现在朝廷眼中的天一海阁不再是安抚江湖不安的力量,而成了皇权的隐瘤了么?” 太子闭紧唇,似乎在做心理斗争,然后倏然一按桌子,身体向前探出,凝视着君无缺,道:“事到如今,我索性和你说实话。你知道上个月我朝和鞑靼的那场边境之战么?” “听说神威将军带兵将敌人击退了。” 太子一顿足,如痛心疾首的样子:“那是为了顾及天朝面子故意散播的谎言,事实上……事实上……神威将军带过去的大军不仅全军覆没,而且他本人也被俘,天朝颜面扫地,边境一时危在旦夕。” 这个意外的消息的确出乎君无缺的意料,于是疑问:“那鞑靼王子为何还兴师动众来朝廷进贡?” “那是因为……你。” 太子的惊人一语令君无缺的英眉堆蹙起来,回想起鞑靼王子每每看他的眼神:那样的怨恨和蔑视,原来并非毫无道理的。 “我一直在海阁深居,鞑靼地处中原边疆,和我有千万里之隔,怎么会和我结仇?” 太子咳了一声,望着他:“你妻子是回万花城省亲了,是么?” 提到顾倾城,君无缺格外的敏感,心中略有不祥的预感,难道倾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太子看出他的心思:“这事与你妻子并无直接关系,但也算是有关。你可知,她的哥哥顾倾国即将要迎娶的人是谁?” “谁?”君无缺硬逼出一字。 太子阴冷的脸庞上没有半分笑容,每一个字像是宣旨一般清楚:“鞑靼国的木可兰公主,鞑靼王子阿布杜的亲生妹妹。” 君无缺沉寂了一瞬,忽然仰天大笑,笑声震惊了在附近的河滩休息的白鹭,扑打着翅膀,惊鸣着纷纷飞起,整个凉亭外由沉寂骤然变得喧闹起来,无数伫留的士兵被惊动,兵戈碰撞声和刀剑出鞘声响成一片,连文七舞这边也提高戒备,警惕地握紧了剑柄。 君无缺笑累了,拍着手说:“真是天字第一的笑话,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攀上异族皇亲。” “无缺,仔细你的言行!”太子喝止他。 君无缺歪着头,“那么,太子和陛下的意思是什么?”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巨变(6) 太子认真的说:“放弃吞并万花城!朝廷需要一个稳定的江湖,但是不希望你为了扩张自己的领地而发动无谓的战争,造成无谓的流血。鞑靼那边的意思很明显,他们愿以此次战役的胜利和今后十年的岁贡来换取他们公主未来的幸福。朝廷权衡再三,决定……” “决定用天一海阁的尊严来遮掩朝廷败仗的耻辱?”君无缺的悠然一语立刻刺中了太子的自尊,怒道:“君无缺!别以为本宫和皇帝宠爱你,你就可以这么放肆嚣张!唇亡齿寒,你要知道,惹怒了鞑靼,让他们大兵打来,对天朝不利,对你一样没有半点好处!你是天朝的子民,应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君无缺一声冷笑:“这么说,当前的时务就是让我和朝廷一样拱手让出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 太子再苦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也不是让你真的束手被擒,只不过是让你暂时偃旗息鼓,不要生事了。” 君无缺淡问一句:“我若不从呢?” 太子一拧眉:“那就是抗旨,视做谋反!” “好大的罪名啊。”君无缺轻笑一声站起来,“我天一海阁不是任人摆弄的礼物。成,非朝夕而就,亡,也非一时三刻可成。天一海阁虽然是在朝廷的帮助下壮大,但决不会为了成全别人的自尊而放弃自己的原则。万花城我是一定要攻的!若我放了他们,自食诺言,日后如何能一统江湖?” “君无缺!”太子喝道:“你可知这里是京都,不是你的天一海阁!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休想走出这个凉亭!你就算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鞑靼王子说得对,对于你这样难以驾驭的臣子,没有一个朝廷可以容忍。你拿天朝的安危去赌你所谓的诺言,一个小小的天一海阁如何能与我朝万万子民相比?江山永固和江湖一统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出么?” 君无缺诡谲的一笑:“那此刻太子是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无缺的人头做交易么?” “你敢威胁本宫!”太子虽然深信他不敢,但是惧于他的武功还是惊得站起,倒退几步,扬声道:“来人!” 小小的凉亭立刻被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团团围住。 君无缺的眼都不曾眨过一下,傲立在凉亭中,看着太子,道:“我若真的有心对太子不利,刚刚咫尺之间就可动您。但是太子是千金之躯,无缺万死也不敢冒犯天威。望请太子也能退一步,让无缺回海阁去,即使不与万花城有这一战,我妻尚在万花城中,与我早有约定,很快便要重逢,我不能让她空等。” “她会等你么?”太子哼声道:“她恐怕早就想逃了吧?睡在你的寝榻旁,便是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她和你仇深似海,不给你一刀就算是你的命大了。万花城里对你在这边的行踪了如指掌,怎知她没有暗自偷笑,盼着你客死他乡她好另抱琵琶呢……” “叮呤光啷”一串金戈碰响,原本守在凉亭外的士兵们不知何故全都兵器落地,且无论是拿的刀剑还是枪棍全都断成几截,然后一团银雾骤然掀起狂风将所有人都逼退到凉亭几尺之外,凉亭中的石桌石椅都被震得飞起,呼悠着飞出凉亭直直的从半空落下砸中了外面停着的几匹马身,马儿被砸中要害,吃痛倒地,马背上的兵士摔下来,一个个狼狈不堪。 太子匆忙中用手遮挡这阵狂风,好不容易风停,放下手,眼前站着的依然是脸罩寒霜,负手而立的君无缺。他用那样浩瀚而危险的目光盯着太子,静静的说道:“太子可以随意评价世上的任何人,我都会恭领受教,但倾城乃是唯一的例外。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说她半句坏话,即使是您或是当今皇帝,都不可以诬蔑她的德行!” 太子眯着眼睛看着他——从来都冷静的可怕的君无缺居然会动怒?看来传闻属实,君无缺对顾倾城投注的爱意远比他所听到的更要炽热浓烈的多。一直以为君无缺是没有弱点的,而这一刻他才恍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圣人,被奉为神一般的君无缺也有着人性中最简单脆弱的致命点。 “那么,你今日是非要离开不可咯?”太子也不想把局面搞僵,尤其在君无缺还和自己相隔如此近的时候,他绝对相信君无缺可以在举手之间取自己的项上人头。他必须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图后计。 “请太子成全,否则无缺今日只好请太子纡尊降贵到天一海阁一游了。”君无缺看似微笑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笑意,他的脸色已经渐渐变得雪白透明,衣袖飘舞鼓起,十指并拢利如刀剑,此刻他已将功力提升到了一个极点,抬手间若一掌挥出便有雷霆万钧,排山倒海之势,即使是摧城灭国也非不可能之想。 “来人,打开城门!”太子无奈被迫只有叫人打开城门,君无缺看了文七舞一眼,她立刻心领神会带人先冲门而出,待听到马蹄声远,君无缺才拢袖一揖,说了句:“今日失礼之处改日陪罪!” 第21章 然后一振袖,人若飞鸿掠亭而出。 “放箭!”太子陡然远离危险,情不自禁的大喊出来,无数的箭羽冲着半空中那团银雾射去,寂静的夜里只听到君无缺朗朗的笑声,银雾飞旋速度极快,凭空卷起狂风一道,将所有的箭羽吹落,而银雾借着箭风微微摆袖,瞬间已经掠过了高高的城墙,消失在城内所有人的视野之中了。 “太子,怎么办?”有属下上来请示。 太子一咬牙,阴郁的脸上是一片怒极了的杀气。 “立刻发本宫的钧旨,通知各关口要道:全力捕杀君无缺一干人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顺利的回天一海阁!” 君无缺啊君无缺,看来留你于世不仅会害了天朝,还会害了你自己。你如此执拗自大,无疑已将危机亲自带给了天一海阁。这场即将开始的浩劫看你要如何收场?!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两难(1) 顾倾城终于见到父亲了。在琼花楼中,长跪在父亲的身前,也许是等待得太久了,她没有像自己想象那般热泪横流,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听着父亲那权威的,犹如刀子一样锋利的声音在上面重重地下来。 “还记得五年前你临走时对我承诺过什么吗?” 顾倾城干涩的回答:“我会用我的短剑让君无缺知道万花城人的热血和坚强,誓死决不投降。” “好,难为你这五年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却还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顾三清冷哼着,讥笑着:“我以为你这次回来会把我的外孙子一起带过来,让我看看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 “我,没有为他诞育过子嗣。” 其乐融融的样子?在她和君无缺身上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五年里,两个人同床异梦,虽然相守,但君无缺并没有刻意的在身体上勉强过她什么。五年不育的原因大概是真正亲密的机会太少吧?她从未想过孩子的问题,君无缺也从没有向她提及过孩子,今日父亲的冷嘲却突然让她意识到,在感情上她不知不觉又欠下君无缺一笔。如他那样的一个人,有着那样庞大的事业,怎么可能会不想要一个继承人? “他为了你都不曾纳妾,你一定很感动吧?”顾三清恨就恨她如此的意志不坚,女人就是这样软弱,男人随便的一个举动都能让她们放弃自己的尊严和承诺。君无缺在他眼中最大本事就是会利用“情”来牵绊住顾倾城,一个痴情的男人对女人的杀伤力远比一个武功高强,有权有势的男人要可怕。顾倾城究竟有没有为君无缺动真情,真到什么地步,他此刻只扫一眼就能看个清楚明白,因而更加的厌恨她。 顾倾城没有为自己申辩什么,只是低垂着眼帘,毫无生气地跪在那里,象一抹孤魂。“女儿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此次回来就是请父亲责罚的。” “罚你?我如何罚你?”顾三清冷笑着:“君无缺大张旗鼓地派人送你回来,若是你突然有了闪失,他怎么会饶得了我们?你是想陷你的父亲于绝境之中吗?” “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有点惊诧,才发现自己天真的想法竟然如此禁不起父亲的敲击,可笑到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步。 顾三清一摆袖子:“好了,不要再惺惺做态了,你是来为君无缺做说客的,还是来当刺客杀你的亲人的?你若想动手就动吧,我就站在这里等你来,让我见识一下,五年不见,君无缺究竟调教出你什么本事?” 他走过来,挺直腰板站在那里,虽然年迈而苍老,但是他的眼睛矍烁如青年人一样有神。他高高在上的气势压迫着顾倾城,让她心痛如绞,无以复加。 “父亲!”她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一把扶住父亲的肩膀,哀苦地说:“我绝没有要伤害您或者万花城中任何一人的意思。这五年来我过得生不如死,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回来见您一面当面领罪,即使是死,也要死在您的手里,这样女儿就是死也瞑目了!” 看到女儿痛苦万状的样子,顾三清心头略有一丝的恻隐,但他依然冷着脸说:“既然你心里有家,为什么这五年来从不动手?君无缺会防你一时,难道会防你一世么?你和他天天耳鬓厮磨,近在毫厘,我不信你没有一点下手的机会!” 顾倾城僵在那里,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这几年里她也曾不断的反复问过自己。和君无缺在一起的日子里,她的确曾经千方百计的想过怎样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使命。但是……在彼此相对时,他那双眸子总像是能轻易洞察她的心思,微笑着看着她颤抖的手指,好像在她的袖子中潜藏的一切秘密他都已了如指掌。她偶尔试过,当着他的面突然使出杀招,但他那种无所不在的霸气和自信总让她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彼此同榻的时候亦是她下手的最佳时机。但是,偶尔转过身,手举着长而锐利的发簪想要扎进他的咽喉时,他拥抱着她的双臂却让她使不出半点力气。一个这样宠爱着她的男人,即使是在睡梦中都还会呓语着她的名字的丈夫,刺伤他便如同刺伤自己一样痛楚而艰难,最终她的手总是软软的垂下,痴望着他沉睡的俊容,听着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冰心一寸寸碎裂的声音。 这一切,她怎样告诉父亲?又如何能开口? 顾三清盯着女儿波澜起伏的明眸,猛地推开她。“你爱上他了。” “不!”她慌张的否认,“我没有!我的心留在了万花城,他得到的仅仅是我的身体而已!”这是她五年来坚信的一点“事实”,是她唯一能用来报复君无缺的自信。 顾三清老鹰一般的眼睛阴鸷地盯着她慌张的神情,看透了她的心。也许顾倾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她如此恐惧慌张,急于否认自己自己的感情归属,只能用“心虚”或者是“欲盖弥彰”来注解。于是,恨她恨到极点,便如恨铁不成钢,索性将她一军:“好,既然你对他无情,既然你真心悔过,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戴罪立功,赎清你对万花城所犯下的罪孽!” “什么?”她张皇的问,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顾三清一回身,扯开挡在墙上的一道幔帘,那上面密密麻麻绘制的是一幅地图。“这是我这五年来费尽心思打听到的天一海阁的兵防地形图。上次雪色回来帮我更周密了这张图上的内容。但是天一海阁内部的情况我们都不如你清楚。待到我们攻破他们外围,冲上海阁的时候,就要靠你为我们领路了。” 顾倾城的朱唇褪尽了血色,即使上一次已经偷听到他们的想法,但她还是不肯相信战争会到来的如此之快。 “您要……先发制人?”她问完立刻忍不住否决:“不行,天一海阁的势力远比您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单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无法征服它。虽然君无缺现在不在海阁,但是他手下的海阁四使也绝非泛泛之辈……” “你如何得知君无缺不在海阁?”顾三清赫然打断她的话,冷冷的眯着眼睛,“看来即使回了家,你的心还是在那边。上次你偷听我们密谈,以为我不知道么?” 顾倾城愕然地站在那里,粗浅的呼吸让她再一次窒息。父亲的每句话都像无情的铁锤,让她没有招架还手的能力。 “好吧,我不指望你真能做什么。只要你现在说,你要和你的丈夫同生共死,我立刻派人送你回去!”顾三清昂首看着她。 顾倾城颤抖着双唇,一点点垂下睫毛,默然无语。 顾三清看着女儿纤弱的身形,忽然一叹,低缓而痛心的说:“女儿啊,难道我对你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情真的没办法和君无缺小小的温存示宠相提并论了么?记得你母亲去世前,你和你的哥哥在你母亲的床榻前发誓,要以自己的生命和父亲一起守护万花城,难道这一切你如今都要背弃了么?” 顾倾城倏然跪倒,抓着父亲的衣摆,泣不成声。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两难(2) 她不能,也永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她欠了周围人太多的东西,欠父亲的养育之恩,欠兄长的手足之情,欠万花城百姓的倾家之望,也欠君无缺的温存之意。若上天肯将她平分成几份,分均出去,从此再无牵挂,再无赊欠,哪怕是锥骨剜心之痛,又有何惧?然而……这只是她的妄想,她终究只能还一份情,何去何从?只有迷茫的痛苦,无解的茫然。 何当拨去闲云雾,放出光辉万里清? 何当?谁能?谁来? 凭海临风的快意是生长在大漠的木可兰公主从未品尝过的,也是她一直在向往着的,不过当她真的站在船上,本想一睹天海一色的壮丽景象时,却因为毫无准备的晕船而不得不退回到船舱去,靠睡觉打发时间。 “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啊?”她不耐烦的询问同舱的人。在万花城离城出海的众多战舰中,她所处的这一条船是所有战舰中唯一有女子的。除了她之外,还有顾倾城和顾雪色,以及四五个丫鬟。 “还有两天吧。”顾雪色估算着,这是她第二次从万花城乘船到天一海阁,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去的目的不是为了进献贺礼,打探虚实,而是准备真真正正的和君无缺做正面的较量,想到这里她居然有些热血沸腾?她很想试试看,当君无缺被从那高高的宝座上拉下来的时候,还能不能维持住他那一脸如神一样的高傲?看似完美无暇的君无缺,其实和一般人一样有着致命的弱点…… 她偷偷瞥了一眼一直靠窗而坐的顾倾城。一同从万花城上船之后多现在,数日过去了,她少言寡语,眉宇间的忧郁一日更甚一日。 第22章 有时候顾雪色真的很同情她,嫁给了一个自己不该爱的人,然后爱上了他,如果君无缺不是万花城的敌人,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危险人物,顾倾城的婚姻是值的天下女人去羡慕的。但是如今的顾倾城,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资本,她只有守着自己的痛苦和矛盾,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活一步步沦为一个悲剧却无从补救。若君无缺当初娶的不是顾倾城而是自己呢?顾雪色的脸忽然有点烧,想到那一晚君无缺说的:“有了倾城之后,天下女人在我眼中都不值一文”,蓦然又禁不住怒了。这样狂妄无礼的人,活该他亡! “倾城姐!”木可兰不愿再忍受船的颠簸,干脆蹦起来坐到顾倾城的对面,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好奇的问道:“连看了这么多天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外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吸引你可以动也不动,一坐就是十几天?” 顾倾城的目光因为凝视得太久而有些呆滞,启开唇,幽幽的说:“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棺椁,我想沉睡在这片海底。” 木可兰和顾雪色同时一愣,然后木可兰笑着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亏你也想得出来!我听说这海里有巨鱼,会吃小鱼,你这么漂亮,会被鱼吃得体无完肤,多难看啊,哈哈哈。”她肆无忌惮的大笑着,竟然无视顾倾城那沉入心底的忧郁。 顾倾城始终不能理解这个奇怪的“阿兰”。她有着谜一样的来历,又有着不同于她所见的中原女孩子稳重保守的性情。万花城中,她的父兄,包括顾雪色,对她的关爱照顾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一个未过门的儿媳的标准。 她幽幽的出神,冷不防木可兰竟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她一惊,情不自禁的一躲,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木可兰却是一脸的神往和羡慕:“真是水做的肌肤,你们中原女子的皮肤就是好。我家那里整天风吹日晒,远没有你们光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笑问道:“你们猜君无缺要是知道咱们抢先一步包围天一海阁会是怎样的表情?” 两个被问话的女人都沉默不语,木可兰依然喃喃道:“真希望能见他一面。希望他能够赶得回来。” “什么?”两个人又都吃惊的抬头看她。顾雪色震怒的说道:“难道你想让万花城全军覆没么?” 木可兰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趁人不备去偷袭算不得光明磊落,如果君无缺在天一海阁,你们肯真刀真枪的和他对着干,无论赢了输了,那才是英雄。” 顾倾城悠然一语:“如果他在海阁,也许万花城就此会从江湖上除名。”她看着窗外起伏的海面,到时候,她就真的可以与大海同眠了吧? 顾雪色依然在不服的辩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们的孙子兵法你是不会懂的!”她又瞥了一眼顾倾城,“姐姐,长别人志气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你既然决定同行而来,就要抱着为万花城必死的决心!” 顾倾城神情一震,似笑非笑的看着顾雪色,忽然反问:“你觉得我应该立刻去死是么?我死了,一切便可一了百了了?万花城的一切灾难原本都是始源于我的?” 从没见过顾倾城生气的两个人都一下愣在那里,本以为向来软弱可欺的她会流着泪接受一切审判,但是着漫长而不经然的岁月里,顾倾城似乎也在一点点的成熟坚强。 木可兰率先打破僵局,哈哈一笑,爽朗的说:“不要先下判断,如果人死可以解决一切,我们为什么还要求生?我们不仅不能死,而且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她握紧顾倾城的手,坚决的说:“你也一样!只要世上还有一人爱你,你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顾倾城从未被如此震撼过。这个本应是陌生的女孩子这段日子以来带给她太多的吃惊和震撼,让她更加费解,更加困惑。何样的环境里竟能让这样一个花季少女如此的豁达于生死之外?相比之下,她又是何其的渺小?天一海阁与万花城之间的这场争斗又是何其的不值一提? 巍峨的天一海阁像一个巨人静静地伫立在海港上,注视着远处点点船帆的到来。 海边有一袭闪亮的银甲在小小的沙丘上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万花城的人来的挺快的嘛。”海月翘起嘴角,满是孩子般的微笑,好像在等待一个久未谋面的老友一样兴奋而镇定。 他回身对身边的属下道:“准备条船,我要亲自过去迎一迎这群远道而来的贵客!” 万花城这次倾城而出了三十条战舰,志在一战必胜。顾倾国在这群战舰中最中心的旗舰上,是此次出行中的全盘指挥者。站在波涛汹涌浪尖上,他的思绪随着海水一样缥缈着起伏不定。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两难(3) 从万花城出来之后,断断续续的收到几次讯息,听闻君无缺已经从京都和太子闹翻,此刻正在拼命往回赶的路上。没有君无缺的天一海阁是没有龙王的龙宫,正所谓群龙无首之时,虽然不敢说能一举攻破,却依然会让自己和手下人的信心大增。但一旦君无缺赶回来,坐镇望海阁时要拿下此一阵便比登天还难了。 但是,五年的苦等,不亚于卧薪尝胆,没有人会轻言失败的,换作他此时此地的身份,则更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君无缺凭借一个“情”字收服了顾倾城,但他顾倾国不是女人,不会被君无缺的“美色”所迷。他将自己的一生全都奉献给了万花城,是永不会言败的。 一口饮尽杯中的酒,便听到有人禀报:“少城主!天一海阁已在十里之外了。” “嗯。”他踏上船甲的最高处,远远的可以看到海阁的山尖高处。那里就是天一海阁的重心所在,也正是君无缺起居坐卧,指挥天下的要塞。他眯着眼睛看过去,也许要不了多久,不用再这样远远相望,就可以坦然的踏上那片土地了。 “少城主,对面有船来!”有兵卒叫着,指引着他向来船的方向看去。其实顾倾国也已经注意到了。那从天际处疾驶而来的一艘战舰,轻巧地犹如海面上的飞鱼,乘风破浪,速度惊人。 “少城主,要不要备战?”有未经过战事的小兵紧张的问。显然在他们心中,天一海阁的盛名太过于压人,即使只是一艘战舰的出现都足以让他们提心吊胆。 顾倾国审视着那渐渐逼近的船,说了一句:“不用。”然后走下高台,站在最下方的船舷上,迎着那船来的方向昂首挺立。 对方独自前来,显然不是为了开战,至多是要一探他的虚实而已。他坦然的等着对方的到来。 对面的船渐渐逼近了,最后停在距离他这条船不过几十尺开外的海面上。从船板的后方大笑着走来一人,扬声问道:“对面是万花城的船么?请问高姓大名?”这笑声虽然迎着海风,依然字字清晰,显然内功精湛。 顾倾国提起所有的内力和警觉,一挥手,让人升起一面绣有“顾”字的大旗。 “哦——,原来是少城主驾到,有失远迎了!” 大笑的人一身银甲,战袍上绣有醒目的月亮,顾倾国一眼便认出这是有名的海阁四使之一的海月。便道:“怎么?君阁主竟然只派海阁一使来迎接我等,不怕有怠慢之嫌么?” 海月笑道:“尊主此刻不在阁中,海阁的军事由我负责,听说有贵客到此,特来相迎,怎么说是怠慢?” 顾倾国见他竟然可以如此坦然的说出海阁的秘密,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反而更加警觉。沉声道:“既然如此,劳烦海月使者引我等上阁吧?” 海月抱臂胸前,微微一笑:“上海阁不难,但各位不能兵戎相见,战舰必须留在海阁三十里外,阁下和随行之人要在解剑之后方可上岛。抱歉,这是天一海阁的规矩,即使是皇帝亲来,一样如此。” 顾倾国盯着对方年轻英俊的面庞,嘿嘿冷笑道:“天一海阁的人说话果然嚣张又狂妄?要我退兵解剑?只怕你没那个本事!”他猛然狠狠一甩手,手中空空的酒杯砸碎在甲板上,四周潜藏的兵士们呐喊着涌到甲板上,船板中心突然裂出一个方洞,一个通身漆黑的炮筒徐徐升了上来,静静地对着对面海月所乘的舰身。 海月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眼前的阵仗,依然笑嘻嘻道:“万花城此次真是有备而来,气势逼人啊,不但兵士训练有素,连大炮都用上了。我若说不怕可就是睁眼说瞎话了。” 顾倾国依然盯着他:“你若肯让开一条路,我这枚炮不会点燃。” “让开?”海月一挑嘴角,“尊主临出门前将海阁交付我的手上,我岂能这么轻易的束手就擒,将海阁拱手相让。”说话间,他的眼眸慢慢沉如墨黑,声音也不似刚才那样轻佻:“你们太小看天一海阁了,若海阁如此不堪一击,如何能屹立不倒。”他将身畔斜插的银戬抽出一只,高高挥起,喝道:“来!让贵客们看看我们天一海阁的雄风!” 原本还看来平淡无奇的船身外舷突然全部倒下,船身倾侧过来,露出一排六个炮口,黑压压的如张开的笑口对视着对面的顾倾国。 顾倾国清晰的听到身边不少人倒抽冷气的声音,而他,虽然表情镇定如故,心中的诧异却再也不能平静。天一海阁的战舰号称天下第一,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第二部分山雨欲来 两难(4) 海月从船头走过来,笑眯眯的说:“今天我无意和少城主比斗。你方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人困船乏,若现在开战我们胜之不武。先给你们几天时间休息,挑个黄道吉日再说。” 第23章 他说完,一回身走回船舱内,战舰迅速掉转船头,又如飞一样驶离顾倾国的舰群。这样的来去自如,行船如风,不能不令顾倾国自叹弗如。 “听说两边已经交锋过第一回合了。”远远地看着顾倾国那边的情况实在不过瘾,木可兰派手下心腹去打听了一下,得知顾倾国和天一海阁互相示威的一幕,兴奋的心情被高高吊起,急于向船里的两位同伴宣布。 顾雪色故作不经意地问:“哦?君无缺不在海阁他们还敢这么猖狂?对方派的是谁?” “听说是个银甲小将,不知道名字。”木可兰的手下没有打听到海月的名字,但是只听到“银甲”两字顾雪色的心已然“砰”地响了一声,骤然回忆起在海阁中和海月交手的一幕。冷哼一声:“是君无缺手下的一条走狗而已。” 木可兰不以为然,看到顾倾城更加忧郁的面容,禁不住宽慰道:“别担心了,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给我引见引见君无缺。” “你那么想见他?”顾倾城幽幽的问,距离天一海阁如此之近,她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君无缺那无处不在的霸气。分别不过月余已经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了,他现在在哪里?还好么?有没有从京都平安逃脱出来? 木可兰有些稚气地说:“不能不想见他啊,他是天下人倾慕的对象,我从边疆路过中原,一直到海岛万花城,一路上所听所闻,只有一个君无缺又被人说成仙人又被人说成魔鬼,这样的人若不能见一面,我必将抱憾终生。”她话音刚落,舱外有人低声说道:“少城主请兰小姐和二小姐去一趟。” “大晚上的有什么事?”木可兰故意嘟囔着,眼里却掩饰不住的笑意,顾倾城看在眼里,心知她这些日子里思念顾倾国已经到了相思欲狂的地步,终于见面了,却是嘴硬心软。她忍不住也张口问道:“少城主有没有叫我一起去?” 舱外回答:“少城主没有言及君夫人。”从顾倾城回到万花城之后,顾倾国就严令上下一概称呼她为“君夫人”,全然不顾她是否会心痛。 木可兰了然般拍拍她的肩膀,故作潇洒的说:“等我回来,教我吹吹箫,总看你身边带着一个,都不知道怎样吹响。” 木可兰和顾雪色随来人走出船舱,乘一条小船而去。 顾倾城起身刚刚走上船舷,身后忽然闪出一条黑色的人影,立在她身后轻唤了一声:“夫人!” 她一惊,因为这船上没有男人,但说话的却是男声,但她又马上听出对方的声音:“天风?你怎么会在这里?”记得从万花城出城之后就很少看到他的身影,听说他被顾倾国故意调派到一条距离自己比较远的船上,大概是为了防止他们彼此串联,里通外国吧? 天风的身形大半被黑夜掩去,只有那双冰一般的眸子在船灯的映照下清晰可见。 “刚刚海月派人送信过来,说尊主已经回海阁了。” 顾倾城一怔,他回来了?霎时,一种宽慰伴随着新的焦虑溢满了她的整个心底。 “他,好么?”她听到自己轻柔的问话,竟然满是别情依依,让她自己都不由得震惊。 天风没有正面回答,问道:“夫人准备何时回去?” “回去?”她复又一怔,即使是和海阁相隔如此近的时候,她都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海阁上天尊夫人的身份,忘记了那里也是她的“家”,忘记了应该回家的事实。此时此刻重新提及,她再度茫然,她还能回去么? 天风在跟进一句:“尊主在等夫人。尊主说,如果夫人受制无法回去,他会亲自来接。” 这样一句潜藏了无数波澜的话从天风那冷如冰川的声音中道出更加让顾倾城胆战心寒。他会亲自来接?怎样接?带兵接?还是要提前开战? 她的眼眸飘落向海面,那深不见底的海面,在夜色中漆黑如油,无法想象当战火和鲜血将它们染红的时候,天边的残阳是否都会如血一般的红冽悲壮? 向远处望去,木可兰乘坐的小船依稀还可以看到。这样一个纯真质朴的女孩如今也被战火卷入,她有何辜?若这一战哥哥战败,她未嫁已寡,便是人间又一件惨事。不能成眷属的情侣,只能在以后的岁月里,被生离死别的痛苦折磨着日日夜夜…… 她走上舟头,衣袂飘扬,在她身后的天风忽然觉得她的神态异常的怪异,情不自禁的跟上一步,低声问道:“夫人如何决断的?” 夜色下,却见顾倾城蓦然回首,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回眸之笑,那笑容绝美,是日后天风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就在他呆怔的时候,忽见顾倾城纵身一跃,如一尾最美的人鱼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跃入了水面。他大惊失色地扑向船栏,昏黄的月光下只看到水面上泛起的点点涟漪。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 伤君即伤己(1) 深夜独自坐在绾春居的卧室内,君无缺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丝绸做成的缎被,想像着这是顾倾城光滑如玉的肌肤,回忆起两人临别前那难忘的一夜缠绵。 别了这么久,我日夜都在思念你?你呢?是否如我? 他轻叹一声。在人前他几乎从未叹过气,但是自从娶了她之后,或许是受她的感染,他也开始学会皱眉了。 终于在关键时刻赶回了天一海阁,知道万花城的大兵已经压境,他并不在乎。万花城再多的战舰人马都不足以放在他眼中,他所惦念的只是身处那些船中的她究竟在哪里? 明天,只要再等一晚,明天他会亲自去接她回来,接她回绾春居,只有这里才是她真正应该停留的地方。她是一只最美的蝴蝶,是春天最美的一缕清风,他精心设计的蝶舞轩,绾春居,处处都暗含了他的心意。不过她从未留意过,或者,起码在他面前没有表示在意过。 留住她的人,未必能留住她的心。 他感叹着,站起来,忽然见海月从远处急急的奔来,一脸莫名的激动。 “怎么?”他蹙了一下眉头,难道是万花城半夜偷袭过来了么? 海月几步奔到跟前,掩饰不住眉眼的喜悦和兴奋,大声的说道:“尊主,夫人回来了!在外面等候!” 倾城?她回来了?他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然后立刻大踏步地飞身奔出绾春居的小院。 望海阁中,顾倾城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刚刚涉海而来的她浑身上下都已湿透。 先一步知道消息的文七舞赶过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万分惊诧,要拉她去梳洗换装却被她谢绝,只好自己匆忙下去为她找更换的衣物,吩咐下人为夫人赶做姜汤。 武九歌也赶了过来,见到顾倾城刚刚行礼,君无缺已经如风而至。 终于重逢了。 两个人在心底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好像从分别开始,这一刻就在彼此的心中计算着。 痴望着对方容颜,虽然只有几十天没见,却似乎都有了改变,彼此的消瘦苍白尽收眼底。 君无缺几乎是一步跨到她面前,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贴裹在身上的衣服。已是秋天了,她依然穿得单薄,被海水浸透后,薄纱的衣服紧贴身体,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线。 他的眉头倏然一紧,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她紧紧裹住,对武九歌和刚刚赶回来的文七舞说了句:“都下去,我现在谁也不要见!”然后将顾倾城横抱起,大步走回了绾春居。 回到温暖的卧室中,点上一盏红烛,君无缺用自己的衣袍为她擦拭着她冰凉的身体,禁不住责怪道:“就是要回来,也不用非要半夜渡海,这么冷的天,如果病倒了怎么办?” 顾倾城默然无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明眸中有某种让君无缺觉得陌生的东西。 “怎么?”君无缺展开一个笑容,“这么久没有见到我,有没有想我?”他将她完全拉进自己的怀里,在她的唇上印上滚烫的一吻,这才发现她的唇竟然比她的身体还要冰凉。 “不要打仗。”她已经青紫的嘴唇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放过他们。”她再次恳求。 君无缺的嘴角一冷,眼中笑意全无:“我想你大概求错对象了,带兵压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兄长。” “你知道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你,你只是乐见他的毁灭而已。”她轻声的评语只换来他的英眉一挑:“你高看我了,也低估他了,你的哥哥……你的亲人,整个万花城的力量也许远远超乎我最初的想象。你来求我有没有事先问过顾倾国?他肯定不同意,因为他必定会觉得求来的宽赦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侮辱。” 他转身去为她倒茶,忽然颈旁冷风滑过,他一侧身转过来,面对着的是她冰冷的剑尖。 其实刚才拥抱她的时候,他已经觉察到她的身体上有一个硬硬的东西,他知道她此次是怀揣利刃,有备而来,他不说破是因为他愿意赌一赌,赌她不会出手,赌她对自己有情。他从来都有绝对的自信,否则他不会成为今日的霸主。当初顾雪色嘲讽他对顾倾城的过分的信任,他依然可以因为这五年彼此之间暂时和睦的表象而作为反驳的资本。他相信她不会对他动手,相信她的心中有一处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楚的情意在为他默默地保留。 他太自信了,这一次,他的自信却让他重重地跌倒。 她冰冷的剑尖这五年里头一次这样毫无犹豫和凝滞地刺穿他的衣服,刺破他的肌肤,刺进他的身体里,那冰冷的感觉随着剑身直没入心底最深的地方。 第24章 他震惊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流血的伤口是那样清晰地做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一把握住她持剑的手,如剑身一样冰凉。而她的眼睛也在前一刻的坚决后骤然变成了惶乱的痛苦。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 伤君即伤己(2) 她同样震惊,不下于他。 她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刺出这一剑。第一次刺伤了他,而且竟然还刺得如此深,如此重。她清楚的看到鲜血顺着他雪白的衣服渗透出来,顺着剑身一串串的滑落到地面上,霎时染红一片。而她,在最初果决地将剑刺中后,却又在一瞬间失去了拔剑的力气,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剑停留在他的身体上,直到他的手赫然盖在了她的手下,她才如梦初醒。 对视上了他的眸子,她依然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和她的手握在一起,那血如火一样烧灼着她的肌肤,犹如跌进了炼狱。 “你后悔么?”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如此的平静,仿佛那一剑对他造成的伤痛已经不存在了。握紧她的手,他居然还能露出一个微笑:“如果早知道让你回万花城会让你变得如此冷血无情,我当初就是死也会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他望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一直望到她的心底,握着她手的手却猛然使劲将剑从自己的身体中拔出,血剑立刻笔直的窜出,他却倏然转身退后,避免让自己的鲜血溅到她的身上。即使此刻,即使两人已经情何以堪,他依然信守自己的誓言:绝不让她见血,更不让她沾血。 她的眸波微颤,没有伸手去扶他,却将剑搭在自己的颈上,一字字逼出:“放过他们,否则我即刻死在你面前!” 他又笑了,好像一个君王嘲笑着一个自不量力的兵卒在与自己讨价还价的天真与幼稚。因为失血过多而造成的虚弱让他无法站稳,只有靠在屋中的墙壁上深深的喘气。他平和的回答,说出他真正的想法,说的那样直白,一如他一贯的作风,却因为这份直白中坦率的无情而让她再度心碎。 “倾城,不要妄想拿死来威胁我,你应该懂得世人都有贪妄之念的道理。对于男人来说,一个女人的生死或许会触痛他们的心情,但是却不能改变他们处事的原则,更不能与天下的归属相提并论。传说秦朝有个赵国女子叫阿房,与秦嬴政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嬴政不惜为她激起民怨,败光国库,大兴土木,兴建气势恢宏的阿房宫。而后来这个阿房却因嬴政决定一统七国而不惜以性命相谏劝秦王罢兵,结果她临死之前都未曾听到秦嬴政一个字的承诺保证,只有含恨而终。若干年后,秦嬴政统一七国,建立一代霸业,足以证明当初阿房的目光短浅,乃是妇人之仁。你不要做第二个阿房女,因为我必然会与秦嬴政有同样的选择。你的死因此便毫无任何的价值和意义。你活着,尚是天尊夫人,有我的专宠;你死了,无人会为你惋惜落泪。即使是你的亲人,他们会因为你背叛多年今日才畏罪自杀而在你身后还痛骂解气。若他们当中有胆小畏强的,更会担心因你之死而激怒我,害他们不得善终。因此到时候你在他们心中绝非烈女或勇士,只不过是一个罪人而已!” “当啷!”短剑落地,顾倾城已经是惨白了面孔,步步倒退。君无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的砸在她的心坎上,让她看清自己在他面前究竟有多么幼稚。她苦心想要牺牲自己去换得别人的幸福都成了一种奢望,因为她的命早已不值分文。 “倾城,不要让自己过得太苦了。”君无缺呻吟着向她伸出一只手,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后,他的神志已经开始渐渐昏迷。 顾倾城情不自禁的靠近他,扣住了他的脉,竟惊诧的发现他的气息微弱,不全像是受伤所致,倒象是早有内伤在身? “是谁伤了你?”她无法相信这世上还有能伤他的人。 他努力显得轻松平常:“回来的路上遇到八大掌门,与他们对了一掌。” 八大掌门?他们都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每一人的出手都已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八人合力他竟然独身去挡,即使他功夫再高也依然是血肉之躯,能保命回来已然是奇迹了,再受她这一剑,还能活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即使你赶不回来,天一海阁未必会输!”她不忍看他拿自己的性命相搏,只为了换得一个所谓的“尊严”。 然而他的回答却出乎意料让她心痛得几乎泪尽:“我只想赶回来见你一面,我许诺过要接你回家的。” 她颤抖着抱住他渐渐滑倒的身体。伤他最重的其实并非八大掌门的合力一掌,而是因为她这绝情一剑啊!这一剑抹煞了他们夫妻这五年所有的情意,即使他不说,但他的眼底中分明闪现的是绝望的凄凉。 “来人啊!快来人啊!”她疯狂的呐喊着,拼命将自己的内力续进他的身体,撕下自己的裙摆为他包扎伤口,但是血依然无法止住,喷涌着一次又一次将衣服染红。 血染到她的身上,手上,她全然顾不得,却在最疯乱的狂喊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水珠滴溅在她的手背上,然后耳畔是他低沉悠然的叹息,满是无奈和伤情:“倾城,早知道爱你爱得如何苦,当初我不应该在娶你之后又妄想得到你的心。也许,上天也在惩罚我的贪婪吧?” 她震动地低头去看他,发现他已经在伤痛交加中昏了过去。她抱紧他的头,今生头一次,她知道什么是不忍,什么是难舍,什么是绝望,什么是生离死别,什么是……爱情。 第三部分 伤君即伤己伤君即伤己(3) “你是说?阿兰原来是鞑靼国的木可兰公主?”顾倾城不可思议地看着文七舞。当君无缺的伤情受到了控制之后,她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找文七舞询问京城之行的前后种种。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让她意识到京都——天一海阁——万花城这三者间有着她尚不知道的秘密关联,然而她没想到将这一切串联在一切的关键人物竟然是她未来的嫂子,那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异族少女“阿兰”? “是的,”文七舞说道:“听说鞑靼国本来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但是扭不过他们公主的倔脾气,恰逢两国刚刚打完仗,鞑靼王子便出面作为使臣,以贡品和和战书作为向天朝交换他们公主幸福的条件。天朝刚吃了败仗,正愁颜面不保,鞑靼国的要求正中下怀。在皇帝和太子的眼中,一个天一海阁的衰亡算得了什么?” 顾倾城编贝般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住下唇,继续问道:“那,他,无缺怎么回答的?” 文七舞苦笑道:“尊主的脾气您还不清楚么?能怎么回答?连台阶都没给太子留,几句话就惹得兵戎相见,差点血溅当场。” “他怎么这么莽撞?”顾倾城深深地蹙眉,和太子争强斗狠,无异于以卵击石,他这么聪明的人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文七舞偷偷看了一眼顾倾城,嗫嚅着说:“其实尊主也并非是没有分寸,只是……我在旁边听到,太子在劝尊主的话里有言语辱及夫人,尊主一怒之下和太子翻脸,反出京城。一路上无数人追杀过来,不仅有朝廷的,还有江湖的,但想来真正在后面操纵这一切的人必定是太子。” 顾倾城的牙齿早已将下唇咬出一排血痕,对于文七舞在话语中提到自己的地方,她一字不漏的听了,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她沉思着,再问道:“依你看,太子后面会怎么办?” 文七舞忧郁的叹口气:“太子貌似慈善,其实心如虎狼,尊主这次对他这样无礼,他决不可能善罢甘休。目前虽然不好说,但是……如果朝廷派兵要接管或者剿灭天一海阁,此时万花城又来攻打,尊主重伤,内外交困,前景堪忧。” 顾倾城沉吟半晌,有使女从后庭走来禀奏道:“尊主已经醒了,请夫人过去。” 顾倾城对文七舞说道:“这一路辛苦你照顾无缺,你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先休息去吧。目前海阁是非常之期,很多事回头我还要再找你商量。” 文七舞应道:“七舞随时恭候。” 顾倾城穿过层层禁苑,走进无为静室。这里和她的绾春居同是独立的私人小院,所不同的是,这里平时是君无缺住,而绾春居算是顾倾城的私人宅邸。 她以前极少来这里,因为她从不会主动来见他,每次两人的见面,十次中有九次是他忙完公务到绾春居来看望她,或者是在公开场合一起露面的时候才会见到。那时她从未想象过这个无为静室对自己的意义所在。但是现在,这里无疑是她最魂牵梦萦的地方。 刚一走进卧室,她便看到躺在床榻上迎视着她到来的君无缺,急忙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握住他的手,低声问道:“怎么样?你好些了么?” 他微笑着望着她,手握紧她的,依然那样有力。 “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关心过我。”这话他是笑着说的,听在她的心里却带着泪。她的无情,她的冷血在某一方面从不亚于他,甚至胜过于他。起码他无情的对象是和他毫无牵扯的人,而她却能在面对一个今生最爱自己的男人时可以无动于衷到用剑锋回报他的痴情。 她哽咽着说了一句:“过去……是我错了。” 他的眼中骤然闪现出惊喜的光芒,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会从她的口里说出。“倾城!”他忘情的唤着她的名字,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印上微颤的一吻,一瞬间几乎将她的心都吻透。 第25章 “若你这一剑能让你看明白我的心和你的心,我不在乎你伤我伤到再重一点。”他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床边,看了一眼窗外,转而问道:“外面的形势如何了?” 顾倾城默然着,前一刻还满腔的柔情蜜意,懊悔自责,却被他这一句话从梦幻中带回到现实。是的,外面的世界还在等着他们。海面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彼此对峙的数十艘战舰还在原地等候。而这边,她的出走和君无缺的重伤却无疑会让两边的局势发生重大的倾斜。 她不愿意回答,事实上从昨晚刺伤他后,她也没有来得及关注外面的情况。 君无缺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她,扬声问了一句:“外面留守的是谁?” “是天风留守,尊主!”天风从外面走进,昨晚顾倾城的突然落水让他惊破了魂,悄悄潜回海阁后才知道原来顾倾城已经回来了。那时他才回想起,生活在海边的万花城圣女,必然是精通水性的。而在此非常时期,担心她投河自尽也是多虑了。 他跪在床前,君无缺虽然气息虚弱仍然沉稳的问道:“万花城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天风回答:“顾倾国的船还在原地未曾动过,已经照尊主的意思修书一封派人送过去了。” 君无缺思忖着,缓缓说道:“不用管他们,只要严密监视就好。谨记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说这句话时,眼光有意无意间扫了一下顾倾城。顾倾城立刻听清他话里的意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目前君无缺能对万花城做的最大让步。但是,这样的让步对于哥哥和父亲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他们早已被点燃了决一死战的心火,而且一烧就是五年,如何能说灭就灭的下去? 文七舞从外面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份信函。“尊主,内陆四省有急信到!” “说些什么?”君无缺没有接信,示意让文七舞直接口述。 文七舞拆开信封,随便扫了一眼便立刻花容变色。“太子已经下了密令,调派四省五十万大军秘密向天一海阁进发,多则一个月,少则十五天,这里便会被大军围困了。”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伤君即伤己(4) 顾倾城脑海顿时空茫成海。太子的兵来得如此之快,看来他也是孤注一掷要逼君无缺投降。但是……她看着他嘴角那一丝无畏的笑容,便知道太子的重兵在他眼里依然只不过是不足一提的小事而已。 “你准备怎么办?”她忍不住低声询问。 他一笑,平淡的回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福是祸要事到临头才知道。” 他这么满不在乎的话在顾倾城听后却惊出一身冷汗,事到临头?还是大祸临头?难道他不知道对于天一海阁来说正面临着怎样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么? 她踌躇着又听到外面有盔甲之声,然后全副武装的海月挺身走了进来对君无缺说道:“尊主,顾倾国已经派人递来回复的战书,邀尊主明日午时海上一见,还说恩怨情仇要一笔算清。” 真正的内外交困果然到了。顾倾城满心的忧郁难解,君无缺却在虚弱间呵呵的笑出声来:“顾倾国还挺会挑时机的,看来太子那边已经给他送了信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有恃无恐。不过现在就要下手他不觉得太早了么?贪功冒进,他会付出代价的。” 顾倾城赫然按住他:“你不能去!” 她说得如此匆忙而坚决,惹得君无缺发问:“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的兄长?” 顾倾城沉寂一刻,幽幽的回答:“你。” 君无缺悠然失笑,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喃道:“善良的倾城啊,你是在同情我这个弱者么?我若非重伤在身,你的感情天平怎会倾斜得如此之快?” 顾倾城刚要张口辩驳,却被他摆手拦住:“算了,什么都不要说,你放心,暂时他不会伤我,我也不会动他。他无论如何都要等朝廷的大军到来增援,而我,现在是有心无力。”几缕散发从他的额上散落,他憔悴孱弱的样子与以前意气风发时相去甚远。 顾倾城心头剧痛却还要阻拦:“你现在这个样子,走路都难,明天若是出海,就是风浪不把你的骨头颠散,哥哥也一定会给你出难题的,到时候你怎么全身而退?” “你又多虑了,倾城。”他安抚的笑着,话语中的霸气却丝毫未减:“这是天一海阁,我的属地,顾倾国即使再有势可依也不可能一口就吃掉我。明日之行我是非去不可的。”他不等顾倾城再说话,直接对海月说:“以我的口气修书一封,就说我明日会去亲迎我这位‘大舅子’的。” “是!”海月转身出去,天风随之而退。文七舞站在那里兵没有急着离开,她呆呆的看着靠在床旁的尊主——那永远如神一般尊贵不可侵犯的尊主此时竟如此的虚弱苍白,不堪一击。她心头的痛远不比顾倾城要少多少。 要怎样做才能帮助尊主渡过此难关?要怎样才能挽救整个天一海阁的灭顶之灾? 不经意间,她忽然想到太子当初对她说过的话:“你会来求我的,跪在我面前求我要你。君无缺保不了你一生,你最后总会回到我身边。” 那恶毒的声音油然在耳,蓦然想起只会让人心寒。但当她转身时无意间看到尊主与夫人彼此紧紧互握的手指和他们眼底只有彼此的专注眼神,心中的痛感加剧,竟然盖过了心寒。 尊主如天如日,而她文七舞只是靠阳光生存的田边小草而已。 世人可以漠视她这棵枯草,却不能无天无日而活。她暗暗攥紧拳头,一个念头如魔鬼般从心底滋生,让她自己都不寒而栗,却又势在必行,无退路可寻了。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共生死(1) 五年后的第一次重逢。想来不能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顾倾国早早的站在船板上,看到从天一海阁徐徐驶出那艘豪华的战舰,他知道,君无缺就在那上面。算了又算,等了又等,为的就是要避开君无缺,最终还是没有避过。不过,不避也好,无论是胜是负,他要天下人都知道,他顾倾国是面对名震天下的“天尊”而战,若胜了,自然会有一惊天下的盛誉,若败了,则也算慷慨就义,死得其所,一样会被后世人敬仰。 然而虽然是这样宽慰自己,但是君无缺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大他心知肚明。五年前,君无缺只不过率领五万人马便围困了万花城十天十夜,而他那“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更是令顾倾国在五年前就心惊肉跳。若不是因为无可奈何,逼不得已,他和父亲不会靠送顾倾城一介女流前去求和,以保万花城数年平安。送走了妹妹,君无缺大军撤走,而在他心中却留下永远难以磨灭的耻辱。 这五年来他等这一战的期望之热切,不亚于君无缺,他和父亲为此做了无数的努力和筹备,精心设计了战舰,想办法联络朝廷支援,包括木可兰的下嫁,天时地利人和都已聚齐,这是他们最佳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望着渐渐驶近的战舰,不经意的攥紧拳头,全身上下已经高度戒备。而旁边却伸过一只柔软的手臂挽住他的胳膊,笑嘻嘻的对他说:“你怎么这么紧张?君无缺真的让你很害怕么?” 顾倾国不满的盯了身边人一眼,那是木可兰,从早上起她就非要和自己同船,说要亲眼见识一下当世第一的奇才君无缺。对于自己这个未婚妻如此抬高本应横眉冷对的敌人,顾倾国有些无可奈何。 君无缺的船已经驶近,就停靠在距离顾倾国的船不过几丈的地方。 坐在船顶高台上的君无缺看上去依然是傲视天下,风采惊人,与五年前顾倾国初次见到他的样子几乎没有过改变,连他唇边似隐似现的微笑都还带着那如魔鬼一般摄人的魔力。 “顾少城主,别来无恙否?”君无缺淡淡的问候从他的船舰上飘来,却有如在顾倾国的耳边低响,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令顾倾国心头一颤。五年了,他的功力真的是只增不退,一日千里。若论单独的实力,万花城无人可敌。他还没有回答,眼睛却猛然看到站在君无缺身边的顾倾城。难怪昨晚顾雪色从他这里回去后就叫人禀报说顾倾城失踪,虽然当时他猜测她唯一可能会去的地方就是天一海阁,却没想到,在家中还向父亲表示忏悔的妹妹,居然这么轻易就又回到君无缺的身边,禁不住更加恶狠狠的盯着她,恨她的再度变节和懦弱。 然而顾倾城却没有看哥哥。在从无为静室将重伤的君无缺抬到一席软榻上之后,她就是揪着一颗心随他一路过来。无法阻止他来见哥哥,又深知他的伤势之重几乎可以说命悬一线,此刻她的眼中已经再也无法容下其他的人事。 刚刚听他开口说话,看似轻松,其实每个字所要牵扯出的内力只会让他的伤势一步步加重。她只有暗地里紧紧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的接续给他,让他维持住精力,不至于倒下。 顾倾国没有看出现在的“天尊”已经是外强中干,禁不起一点风雨的吹打,依然忌惮着他的武功和整个天一海阁的实力,踌躇着在想如何回答。而他身边的木可兰却先一步走到船头,大声说道:“你就是君无缺么?”顾倾国一惊,生怕君无缺会对木可兰不利,急忙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君无缺看着一身异族风情的木可兰,笑道:“你是鞑靼公主?多谢你这一路来照顾我妻子。” 木可兰嫣然一笑:“你妻子的哥哥是我未来的丈夫,算起来你也要叫我一声大嫂呢。” 第26章 君无缺初次见到木可兰,这女孩和他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一脸的天真率性,全没有顾倾国眉宇间的杀气腾腾和万花城兵卒们的戒备警惕。于是他也笑着说:“公主和我既然有亲戚关系,本来我应该请公主上海阁一游的,只可惜公主未来的夫婿却是一副要和我决一死战的架式。” 顾倾国沉默许久,此时终于开口:“君无缺,你不用拿好话哄人。万花城等你五年,已不准备束手就擒。今日我城中所有的青壮年几乎倾城而出,为的就是和你天一海阁对五年之约做个了结。” “哦?万花城的青壮年已经倾城而出了?”君无缺眉尾稍扬,“那岂不是说这一战若我胜了,万花城会有无数的孤儿寡母了?” 顾倾国道:“君无缺,你别太得意,你未必能胜得了!” 君无缺笑道:“胜与不胜,其实你比我清楚。” 顾倾城握住他的手,只感觉那手心一阵阵发凉。君无缺本不是个喜欢和对手调笑的人,他今日如此多言,无非是在竭力掩饰自己的重伤。她深锁愁眉,忍不住面现哀容。 木可兰在那边扬声道:“君无缺,人人都说你是天下第一,你自己觉得是不是?” 君无缺不假思索的回答:“是。” 木可兰不禁有些讶异:“你真不谦虚?我还以为你会客套几句?” “既是事实,何必否认?”君无缺狂妄的一笑。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共生死(2) 木可兰又道:“好啊,你们中原最推崇什么‘天下第一’,在我们鞑靼一样推崇勇士。我哥哥八岁杀狼,十岁杀虎,一直被奉为‘鞑靼第一勇士’,可我听说他的宝刀刚一出鞘,就被你弹弯了刀刃?” 君无缺含笑,温和的说:“鞑靼王子若有公主一半的谦逊有礼,我也不敢攫其锋芒。” “那么……”木可兰笑盈盈的表情上忽现凝重,“你和我比一比如何?若你胜了,你和万花城这一仗也不用费力再斗了。” “阿兰!”顾倾国怒喊一声,却阻止不住她已经出口的话,“你怎么如此任性?”他愤而责怪,两军对峙,如此大的一件事,竟被她轻轻一句话断送出去。君无缺和木可兰,武功谁强谁弱,一眼分明,何需比试? 木可兰回过头,看着他,巧笑嫣然地低声说:“你还信不过我么?放心,我有办法赢他。”虽然她说的信心十足,顾倾国却决不敢信,木可兰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最清楚,喝阻道:“不行!” 木可兰根本不听他的话,甩脱他的手,一脚蹬上船边的栏杆,飞身一跃,恍若草原上的一只飞燕,轻轻巧巧的落在君无缺面前,歪着头笑道:“如何?你敢不敢?” 君无缺也没有料到这个木可兰公主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敢直接和他挑衅。单看她刚才的身法便知她很有功夫底子,但绝到不了很高的境界,若是平时的自己,弹指间即可将她拿下[奇qisuu.书],但是现在的他,连坐在这里都会觉得疲倦,起身更难,若再运功动气,很容易走火入魔。但是对方架式已经摆好,他若不上去应战即容易引起怀疑。他一边思忖着,一边依旧用平和的口气说:“公主以身犯险,这份勇气可嘉,可是公主身份特殊,我若不小心伤了您,会引起两国争端。” 木可兰秀眉高挑,喝道:“堂堂天一海阁的尊主,竟然有罗里罗嗦这么多废话,看来我真是高看你了。你无须顾虑那么多,只要你能接我三箭,就算你赢!”她说话快如流风,最后一个“赢”字刚刚喷吐出声,从她的口中竟然有一道寒光“咝”地破空而来,迅捷如闪电,令人措手不及,目标直指君无缺的眉心,而君无缺此时双手垂在两侧,竟连抬起的力气都无法聚集。眼看刹那间,那枚冷箭已经射到眼前—— 海月奉令驻守海阁西面的海域,万花城的船舰是停留在东面的,但他自请到西面来,而且一呆就是一夜。清晨,有属下禀报:“尊主已经出海去会万花城的人了。” 海月点点头,让所有的人和船只都潜伏在海滩边的一座沙丘后面的水域中,耐心的等待着属于他的猎物。 终于,从海面上的一个小岛处悄悄拐来一艘小舰,无声无息的正向这边靠拢。 海月诡谲的微笑,轻声自语:“果然送上门来了。”昨天他就发现在万花城的船群中突然少了一条小舰,心知这必然是敌人使出的计策。天一海阁诺大的水域上,只有西面防守最为薄弱,上一次顾雪色来探查的地方也包括这里。而正对着这片海域的是零星几个小岛,靠近海岸,极适合半夜将战舰隐藏于那里,白天进攻。 结果桩桩件件都证明,一切不出他所料。 “三使,要不要进攻?”属下们摩拳擦掌,个个急于表现。 海月笑道:“急什么?等船再靠近点,别徒然浪费了火药。” 那条船渐渐驶近,海月突然命人将自己的战舰开出。两条船骤然碰面,彼此都看到了对方,万花城的船显然是毫无准备,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有人事先等候,船上的人急忙跳下海,意图游到岸上。海月冷笑着看着水面上的点点人影,高高举起了手,猛然挥下,一枚炮弹精准的射出,轰然射中了敌人的船身,那船立刻被炸翻,船上众多的人被炸入海中。 天一海阁的人也纷纷跳下船与敌人拼杀,海面上慢慢浮现出一片红色,蓝色的海面已被鲜血染透。 海月站在自己的船上看着下面的情形,冷不防感觉有人从自己的侧面船身跳上,一剑奔着自己的后心刺来,他今日没穿银甲,无法自护,便机灵的一闪身,将抱在胸前的银戬回手一勾,磕中了对方的宝剑,与那人打了个正脸,不免愣了一下。只见那人一身的紧衣水靠,连脸都蒙上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怨毒而美丽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 那人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宝剑回撤,抬手又是一串六发飞镖,出手稳准且不留情面余地。海月向后一倒,上半身几乎倾下,下半身还立在原地,前三发飞镖一一闪过之后,猛一挺身,凌空飞起,银戬从身下一搂,又将剩下的几发飞镖闪过。就在飞镖尚未落地之前,他忽然将银戬旋转成圈,将最后的三发尽数圈中,手腕一抖,改变了飞镖的方向,用银戬将它们全部打回,喝了一声:“还你!” 对面之人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应变,自己的飞镖射出后还能飞回,一惊之下拧身而起,如陀螺旋转,利用劲风将周围的一切侵袭吹开,但此时他的身子也门户大开暴露于海月眼前。 海月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合戬纵身,待他身行减弱将要落下时,一掌拍中他的后心,那人闷哼一声,直栽而下,重重的摔到下甲板上。 海月见他一动不动,伸出一戬将她的面纱挑落,赫然看到“他”的脸:竟然是顾雪色! 他一惊之下疏于防范,刚刚还毫无声息的顾雪色袖口微抬,又是一发飞镖,海月侧身不及,飞镖刺中自己的手臂,但他也已经一手点中她的穴道,让她再也使不出力气。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共生死(3) 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牢牢扎中的飞镖,和眼前好像弱质小花的顾雪色,海月一声苦笑:“女孩子干嘛这么歹毒?不怕将来找不到夫家么?” 顾雪色瞪着他,目光几能杀人。“少废话,既然落于你手,我也不怕你怎么处置我。” 海月再一笑:“若是别人我当然杀了,不过你是夫人的义妹,我要动你还要先问过夫人,现在我也不好为难你,只有委屈姑娘再到海阁坐客几天了。咱们小别几日,不知道姑娘是不是有话要和我闲聊?” “呸!”顾雪色啐他一口,突然昏厥过去。海月以为她又在装样子,上前一步去看,发现她的后背有被炸伤的痕迹,才知道刚才那一炮原来也打中她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夫人的义妹死在自己手上,他没由来的竟有几分愧疚,匆忙将顾雪色抱起,对在旁边已经开始收拾站场残局的部下说:“派人去通知一使,就说我这边了结了,顾雪色被我生擒,让他们细心留意尊主那边的情况。”然后抱着顾雪色,急忙奔进天一海阁的城苑中。 雪亮的小箭几乎逼到君无缺眉前的一瞬,顾倾城自旁边长袖一卷,将那箭卷入袖中。 木可兰站在那里,很不高兴的埋怨:“你护夫心切我不管,但我今天是要和他比试,你最好不要插手。” 顾倾城正色道:“阿兰,不要乱开玩笑了,这是战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这一箭连我都能接下,何况无缺?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想象得到这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何必非要冒这个险?” “是么?”木可兰精灵古怪的眼睛来回逡巡着眼前的两人,古怪的一笑:“君天尊今天好象老僧入定,就是不肯动手。难道你要靠自己的妻子来保护么?还是你瞧不起我堂堂鞑靼公主?”她故意说笑着,其实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君无缺的动静。 初次见到她心中心仪已久的“天下第一”,又相隔如此近,更是不愿意遗漏每个细节。 他没有让自己失望,果然当得起“海阁天尊”和“天下第一”这些虚名。只看他坐在那里的气度,已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了,虽然尚未见他出手,但想来必然会如他人一样,灵动飘逸于尘世之外,纵横乾坤于天地之间。 “怎样?”她进一步挑逗,似乎根本不计后果。在她身后船上的顾倾国不敢贸然过船,生怕一不小心被君无缺擒住,则天一海阁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大获全胜。 第27章 但任由木可兰单独在对面他同样不放心,只得喝声警告:“君无缺,你若敢动她一下,我万花城和鞑靼国,以至朝廷都不会放过你!” 君无缺笑看着木可兰:“公主听到了?我是三重压力在身,若拿天一海阁去涉险,身为海阁之主就太轻率了。”奇书-整理-提供下载 木可兰眨眨眼:“你在京城连太子都得罪了,这天下还有你怕的么?” 君无缺突然呵呵笑出声:“公主虽然年少,但是言谈举止和我很投缘,既然公主有此愿望,无缺岂能扼杀公主这番好心情?” “无缺……”顾倾城遇阻拦,君无缺已经长身而起,甚至松开了和她一直交握的手,回头看着她,没说一句话,只淡淡一笑,走上前面对着木可兰,说:“刚才那一箭就算了,我重新接你三箭。” “好!”木可兰的眼睛中放出夺目的神采,笑道:“这才是我想看的中原英雄!”她刚才第一招是用的喷箭法,按兵家惯例,此招用老不能再用,谁想到她偏偏反其道而行,利用“雄”字又再度喷出第二道冷箭! 此箭冲着君无缺的咽喉笔直的射来,君无缺却如一只白鹤,清冷而孤傲的屹立在原地,刚才还满是笑意的眸子中此刻已冷如寒星。眼看箭到眼前,他脚下一滑,顺着箭势平滑出三丈开外,速度之快竟与飞箭一样,而飞箭射出的力度本来不够飞行这么远,多飞三丈之后明显力道减弱,君无缺轻轻一挥袖,箭已被拂落在地。 木可兰没停手,腾身一跃,第二只飞箭竟然从足底射出,而且因为另有机关,而非简单的人力,这箭来势更强,更快,君无缺依然只是淡看着它的到来,然后平伸出双手,在空中慢慢划了一个半圆,短箭射到眼前时,如被气圈阻隔,半空中便已坠地。 两箭落空,顾倾国看得心惊肉跳,顾倾城同样如此。只不过各自所担心的人并不同。 刚刚在君无缺运气行走、抬袖出手的刹那,顾倾城几乎可以看到他的身体和手指正在微微的颤抖,但他极力掩饰,不让对方看出一丝一毫的马脚。只是这种掩饰能坚持到现在全仗他剩下的那一点残存的功力而已,也许片刻后他就会吐血倒地,赔上自己的性命。而这样的场景是顾倾城想都不敢想,又无论如何阻挡都会钻进她脑海里的。 她眼看着第二只箭已经落地,心中一紧,不待第三只箭便飞身奔来。她顾不得天一海阁的尊严,也顾不了自己的哥哥是否会有危险,她目前唯一所能惦念的就是不让君无缺倒下去,再受伤害。 而这边,两箭射空的木可兰忽然停下来,哈哈一笑:“第一高手果然是第一高手。我服了!”一撩裙摆,她竟然单膝跪地,手放胸口之上,做行大礼状。这一下连君无缺都有些吃惊,但这个木可兰公主做事出人意表也可以理解,于是走过去,伸手一搀,说:“公主何须如此多礼?” 笑咪咪的木可兰公主本来抚在胸口的手突然翻转过来,柔软无骨一般,食指与中指处暗藏第三把短剑,猛地刺向君无缺的胸口! 顾倾城眼看她手上寒光闪烁就知道不妙,飞身奔近前已经晚了一步。 君无缺虽然对她也有所防范,怎奈功力损耗太大,刚才运气后已经血脉翻转,自抑尚且困难,何况运功。他只有凭借自己的机敏和行动的迅捷,伸出去的手倏然撤回,如飞雪凌风,白鹤展翼,竟然牢牢地将那短剑的剑身握在手中! 鲜血立时自他的手掌上泌出,洒落在他的银袍之上,片刻间已染红一片。 顾倾城惊呼一声急忙扯开他的手,摊开那手掌,看到一道很深的伤口。她心如刀绞,泪已涌到眼眶,但强忍着不让其流出,一手扯下衣上的丝质腰带将伤口扎紧,另一手五指疾飞点中他手臂上的穴道,阻止血液的溢流。这是三天内她第二次见他的血。每一次都惊心动魄,让她几乎断肠。 木可兰呆呆的看着眼前两人,不解君无缺为什么会用手接她的剑,以他的功力之深,平安躲过这一剑应该不成问题的。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共生死(4) 她一眼瞥到君无缺渐渐失了血色的脸颊和顾倾城那一脸柔肠寸断的表情,冰雪聪明如她,心头赫然大胆的作出一个判断,欺身走到跟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原来你受伤了?” 君无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平静的问:“我已挡下公主这三箭了吧?公主是否可以践诺?” “无缺!”顾倾城见事实已被木可兰发现,索性也不隐瞒,当面求情:“你不要再逞强了,你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了,你要拿命去赌么?” 君无缺寒眸中星光点点:“这个时候你是让我撤军还是让我投降?” 顾倾城幽幽一叹,轻托着他受伤的手掌,犹如轻托彼此的感情一般珍视:“我不在乎世人会怎样嘲笑我这个女人的丧德失节,我只想好好的做几天你的妻。你我有很多未曾珍惜的,急于追回的,这一切尚未从新开始,难道你就要我在这个时候去承受丧夫之痛么?” 君无缺的心底也赫然微痛。此刻他的确无法再和任何人交手,而若没了他,天一海阁便已倒下一半,但事到临头,他岂能退缩?用受伤的手轻轻为顾倾城擦去她眼角刚刚滚落的泪水,柔声道:“这五年来我强拉你于我身边,难道你可以不再恨我了么?我若死了,你便解脱了。你常说这是生不如死的日子,如今我放你去生,你怎么反倒像是要去死了?” “你……说这种话,是要将我心再撕裂成几瓣?”顾倾城低泣的声音溢满愤慨,“不能同生,我们就共死!”她咬紧牙关说出这一句话,一下子竟然震动了身边三人。 第一个被震动的是君无缺,这些年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要与顾倾城携手人生,白头到老,然而感情本应是双方面的,多情的似乎永远只是他一人。他虽然不停地在努力,但最后几乎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骤然听到顾倾城的承诺,那弃之于雪山之下的心亦开始慢慢化开了,流出一汪清泉,润泽了心田,却又让他无法相信这缕春风是否能持久到自己终老? 第二个被震动的是木可兰,汉人常说的“同生共死”在她眼中大多是说给结拜兄弟听的,而夫妻之间,那些秉承了“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英雄豪杰”们,有几个真会对妻子说天长地久,海誓山盟的?她对君无缺感兴趣,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传奇,另一方面则更是因为听说他对妻子的痴情不渝举世罕见。一个像他这样几乎能坐拥天下的人,会义无反顾的去爱一个注定要恨他的人,真的是很奇怪。但今日,亲眼见到他们夫妻在一起的情形,听到顾倾城这几句话,她忽然觉得汗颜,为何她自己的爱情没有这么伟大? 第三个被震动的却是顾倾城自己。曾向父亲表示过不会爱上君无缺的她,究竟是从何时起将自己的一颗心交了出去?海枯石烂,同生共死的誓言,只是她羡慕其他人美满爱情的时候会想起的词句。如今她脱口而出,对这个让她恨了五年的男人说出,这份爱,究竟是比恨深,还是浅?这句话有多少是真心?若是发自真心,她则更加恐慌,以五年的生活作为交换和他在一起已经令她痛苦不堪,若再加上一生的爱,她是否还能残活于人间? 三人一时沉默之后。木可兰忽然大踏步的退开,一跃船栏,再度回到自己的船上。顾倾国紧张的拉住她,怒喝道:“你怎么擅作主张和敌人交手?君无缺有没有让你吃亏?” 木可兰嫣然一笑:“我没有吃亏,他也没有,我们其实是一个平手。”她回身对君无缺大喊:“喂,君尊主,我们刚才一战,你虽挡住了我三箭,但我其实也伤了你,说是平手你不会觉得丢脸吧?”看到君无缺略带思忖的目光,她又道:“我看今日你也没准备好,天一海阁的军防更是乱七八糟,反正你们的五年之期还没有到,不如改天再战好了。” 此话一出口,两方都很惊诧。顾倾国率先喝斥:“你又任性胡来,这么一场大仗迫在眉睫,怎么能手罢手就罢手?” 木可兰低声说道:“你小声点,我是为你留面子,朝廷大军还没有过来,凭你现在这三十条船,能和君无缺十万大军相抗么?你这次会来,本来是想趁他不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现在人家回来了,你又不敢正面冲突,我想办法让你体面的撤军,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顾倾国愣神儿的工夫,木可兰又在对君无缺说道:“既然五年前你给了万花城一个机会,现在我代万花城也给你一个机会,咱们现在彼此休兵,改日再战如何?” 君无缺此刻几乎是半靠着顾倾城站立,但他的思维依然没有乱,木可兰话里有话他如何听不出来?这小丫头分明是在给他养伤的机会,然后想堂堂正正的再和他打一场。这样的勇敢和气魄,世上没有什么男人可比了。 他笑得云淡风轻:“你们要走也可以。但我天一海阁的风光乃天下一绝,也不看了么?” “人会走,会死,但山水不会,我们要看,自有看的时候,不急在这一时片刻。”木可兰笑着挥挥手,对船上的舵手喝道:“开船,回万花城!” 舵手看了一眼满脸铁青的顾倾国,不敢擅动。此时有人跑上船头附在顾倾国耳畔说了几句话,随后便见他倏然变了脸色,对木可兰冷笑道:“要走?岂是那么简单?”他冷沉着神情对君无缺道:“君阁主,麻烦您将我义妹交出来!”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共生死(5) 君无缺尚不知道海月那边的情形,远远的只看到附近暗礁的后面有旗帜晃动,从旗语上已经猜到内容,便朗笑道:“怎么? 第28章 雪色到我海阁上了么?”然后故意转头对顾倾城笑道:“看来你们姐妹的金兰之情当真是浓烈的分不开啊。” 顾倾国怒道:“你交是不交?” 君无缺反问道:“我交什么?顾雪色自愿到天一海阁作客,难道你要我下逐客令?倾城是她的姐妹,我是她的姐夫,她在我这里小住几日,于情于理,少城主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你!” 君无缺淡笑的眼眸中是逼迫的寒光闪烁:“或许少城主可以给我一个更好的理由,说明雪色妹妹不是自愿留下的?” 顾倾国哑口无言。他无法反驳,尽管他理由充分,但他无法当着敌人的面说:“顾雪色是我派去偷袭你的,结果失败了,才被你抓去。”这会让他更觉得尊严丧尽,羞愧难当。 看他神情变幻莫测,知道他正在举棋不定,君无缺突然高声笑道:“看来少城主也准备留下了?既然万花城倾城而出,我海阁又岂能怠慢?来人!”他一声喝令,船的四周立刻有人挥动起八面彩旗,彩旗招展,片刻间,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的战舰,沿着天一海阁的沿线几乎形成一道船堤。一时间鼓声大作,人影攒动,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多少船聚集在这里。 顾倾国惊诧之下蓦然醒悟到自己此时的危险,这一仗若现在开始,则自己这一方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既然朝廷的兵马未到,让他万花城徒然牺牲和天一海阁拼争,这种以卵击石的无意义之举他决定暂且放弃。于是便故意冷笑一声:“君阁主是想以众欺寡么?可惜你现在手上已经受了伤,说起来刚刚那三箭的结果应是我方胜了。但我也为你保全一回颜面,三个月后便是我们的约定之日。到时候我会在万花城恭候大驾的!告辞!” 他即刻命手下船工掉转船头,反方向离去。其余战船也立刻跟随而走。 待再也看不清顾倾国等人的身影之后,君无缺终于因体力不支,跌坐在椅子上。 “无缺!”顾倾城紧紧搂住他的肩膀,生怕他会倒下去后再也站不起来。回眸对舵手喝道:“还不开船?”顾倾城从嫁到海阁之后这一次是头回发怒,却已经是气势逼人。船夫们不敢怠慢,扯起风帆,迅捷驶回。 在四周的其他战船待命的武九歌、文七舞、天风等人见万花城竟然轻易退兵而去都十分纳罕,但无论如何,主人的伤势能够不再加重的话,这一仗的避免是绝对必要的.。来日方长,不怕万花城没有俯首的一天。而在京都那边的情形尚不明朗的情况下,若此时真的因为灭了万花城而招来朝廷五十万大军的围剿,天一海阁将面临更大的难题。因此万花城的退军也不由得让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君无缺手上的右手上依然是血腥之气弥漫,他皱了皱眉,将手甩到身后想躲开顾倾城的身体,却被她又拉了回来。 “这个时候你还顾忌什么?”她不管不顾的细心察看他的伤口,明眸中的关切与焦虑不得不令君无缺感动,心底悄然滋生出最柔软甜美的温暖。他一手轻抚着顾倾城柔软的秀发,缓缓吐出一口气。无论身体上遭受了怎样的打击。但只要顾倾城能守在他身边,他便可以忘记一切的伤痛。 成亲五年以来,他的心境从未像现在这样平和过。但愿这份平和能够天长地久的存留下去,不要让他在享受了幸福之后又从云端残忍地跌落。对于在这之前的五年,顾倾城说她过得“生不如死”,其实对于他来说,又何尝好过? 爱一个人,也许本来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好在现在终于找到可以“同生共死”的人了,所 以即使是“生不如死”的活着,也会变成一种幸福了吧?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有女如斯(1) 文七舞站在无为静室的院外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她不明白自己,思量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强迫自己下定了决心,为什么走到这里反倒不能再前行一步了?远处那扇门,在她眼中犹如一座山,跨进去,并不难,但一旦跨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星眸流光,看着周围的一切。这天一海阁,与她息息相关,是她的家,她的生命,她一切心魂所系,然而不久之后,她将要离开这里,如黄鹤一去,今生无回。 她看着面前的门,努力甩脱思绪中的混乱,挺身迈步上前,骤然听到身后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阻喝她:“七舞,别做傻事!” 她回过头,看着面前的人,那是武九歌。她垂下头,如兄如父的九歌,总是能看透她的心思,包括她对君无缺那一份痴傻了多年的情意,最早向她点明的也是武九歌。但这样被一个人看透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像自己已经被撕开衣服,无所遁形。少年时她最亲近的人是武九歌,而长大后,她最为疏远的人也是武九歌。这一生,她的的心只应该被一个人的眼睛看到清澈见底,那人便是她未来的丈夫。而当她发下重誓今生决不嫁人之后,无疑连这么一个人都不存在了。既然不存在了,被人说破心事的权利她就绝不许第二人再有,包括武九歌。 她虽然垂下头,声音却冷静如水:“你不要拦我,我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我知道,但是,你总要为自己考虑。”武九歌苦口劝慰,他深知她要做什么,他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的掌纹一样清楚。他不能纵容她去冒险,尤其是拿自己今生的幸福做赌注。因为从他们认识之后,他早已暗暗决定将这个女孩儿视做自己一生的伴侣,尽管后来他知道她永不可能接纳他,但是,他依然会以爱护妻子一般的坚定和执著去悄悄守护着她的平安和幸福,而且今生无悔。 “七舞,别幻想靠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这次纷争,你我都知道这次风浪的险峻,很有可能会将整个天一海阁倾覆。” “倾覆又如何?”文七舞反问:“难道你我不是早早的就把自己身心都献给了海阁和尊主了么?海阁兴,我生,海阁败,我亡。若你忘记了咱们彼此的誓言,我便重新念给你听!” 她如此的咄咄逼人,令武九歌难以忍受,蹙眉道:“七舞,你是要故意让我难堪么?为什么我的一番好意你就是不能领受?” “抱歉九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能身领。”她故意把话说得坦白而露骨,是下定决心不想再与他有所牵扯。 武九歌的眼波震颤了一下,咬牙说道:“我知道你为了尊主什么都可以做。但是你不应该任由自己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你也是一个自由的人,应该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何必要勉强自己,为了别人的幸福而去无端的牺牲。你就算真的死了,你以为能换来你心中那个人的眼泪和感激么?” 文七舞赫然震怒,厉声指责:“九歌,这应该是你说出的话么?身为海阁一使,斤斤计较个人的得失,你的胸襟和气度都到了哪里?” 武九歌惨淡的脸上是无奈的挣扎:“我为了守护你的生命,早已将那些虚无的东西都抛掉了。” 文七舞在这一瞬有了感动,但瞬间后又冷冷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我只不过是海边的青藻,不值得任何人的留恋和眷顾。” “但是你的心中却一样渴望着被爱的感觉,不是么?”武九歌激动的喊出:“你希图用一身男装阻隔住那些爱慕你的眼光,禁封了自己本应属于女人的一切特权,只因为,只因为你爱的那个人,永不可能爱你,你就要扼杀自己爱人和接受爱的希望。你为何不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上真正会疼惜你的人,也许就在你的眼前啊!” “别说了,九歌。”文七舞先是愤怒表情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席惆怅:“其实你和我一样的傻啊,若没有我,也许你现在早已是为人夫,为人父了。”她苦笑一声:“既然你我都是个痴人,为何不能彼此理解?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吧,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心安。难道你不懂?爱一个人,就要顺应她的心意,而不是去强制她接受你的思想和感情。那样的爱不是真正的爱,只是一种感情上的掠夺而已。” 她转身坚定的走向无为静室的大门,将武九歌完全抛至身后不再理睬。敲开静室的房门,屋里只有在寝榻上休息的君无缺和正在燃香的顾倾城。 “七舞,你来得正好,”顾倾城浅笑盈盈的迎上来,“上次你说燃昙花香可以安神驱毒,你看我这柱香点得是否恰当?” “很好。”文七舞随意瞥了一眼那根袅袅青烟的香杆,正视着君无缺,问道:“尊主,内陆四省这几天有动静么?” “还没有。”君无缺将手中的一张书信递给她看,“万花城退兵而去,朝廷一时没有了借口,五十万大军停驻在距离天一海阁一百里外的地方,若是非战不可,相信一日一夜就可以赶到,将海阁团团围困。”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好像大难临头的人是别人而非他。 文七舞看着他恬淡的表情,问道:“尊主有没有想过退敌良策?任凭敌人如此近距离的停驻,无异于与虎狼为邻。” 君无缺道:“我现在身体不便,暂不宜行动。过几天天风会去一趟京城,太子那里才是此次症结的关键所在。他怕我造反,我总要给他一个保证才能让彼此安心。”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有女如斯(2) 文七舞眸光一闪:“上次尊主得罪了太子,他岂会善罢甘休?” 君无缺一笑:“‘善罢’估计是难了,但他最后必定会‘甘休’的。为这么一件江湖纷争的小事而被鞑靼国挟持,太子打打算盘总是应该分出轻重缓急的。” 第29章 “既然尊主决心已定,那么,”文七舞猛一咬牙:“让七舞去见太子吧!天风不善言辞,很容易将事情办坏,太子于我留有三分情面,我去总比天风强些!”她一口气将心里话说出,暗自审视着君无缺的态度,却见他并没有呈现特别为难的样子,只是稍加犹豫:“你去?恐怕太子会……” “请尊主成全!”她跪倒于他的榻前,毅然决然的样子令顾倾城都诧异,想上前拦她,却被君无缺给了她一个无声的眼神,示意她不能开口,同时对文七舞温和的说道:“好吧,既然你如此有心,我也不辜负你的心意。你回去准备一下,尽早出发,一路上有什么事的话传信联系。京城中我会派一些人在你左右随护的。” “谢尊主!属下即刻去收拾行囊!”文七舞好像搏命一般匆匆拜别君无缺,连头都不抬,几乎是冲出了无为静室。 看她远去,顾倾城诧异的问道:“七舞为什么要自动请缨去见太子?难道他们私交很好?” 君无缺此刻才轻轻一叹,合上双眸:“七舞这一去便是到了虎狼之地,恐怕……回不来了。” “什么?”顾倾城骤惊,“那你还让她去?她不是将要和九歌成亲么?我去拦她回来!”她刚要追出去,却被君无缺喝住:“站住!倾城!你不明白这其中的种种,是不能理解她的苦心的。太子有意于她,并不会为难她的。” 顾倾城微怔之后蓦地清明了:“你是要拿她去换天一海阁的太平?” 君无缺清晰的注解:“就如当年万花城送你出城一样。” 顾倾城几乎不敢置信,呆呆的站在原地许久后,颤声质问:“你?你怎么会这么自私?” 君无缺凝眉道:“你不应该这样指责我。如此险恶的局势,若无人以性命相换,牺牲自己,怎么可能会化解得开?” “可是,可是……”顾倾城忍无可忍,终于冲口而出:“可是七舞心中真正倾慕的人是你,你难道不知道么?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去换取自己的平安,这样做,你不觉得太卑鄙了么?” 倏然将这层薄纸捅破,君无缺眉心一抖,眼波暗沉如海,幽幽然道:“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不得不辜负的。既然她决定了走这条路,我再假惺惺的阻拦才真的是卑鄙虚伪,终将害了她。” 两人相对无语一时。 也许是文七舞高估了自己掩藏心事的能力了。她从来都不曾意识到,她的举手投足,每个眼波的流动都可能泄露她的心事。在天一海阁内,知道她心事的人并不止武九歌一个。连她最想隐瞒的人都早已洞悉了她的一切。只不过,这一切,既然无法补偿,又何须说破,徒惹烦恼呢? 君无缺悄悄拉过顾倾城,在她耳畔柔声道:“倾城啊倾城,难道你想让你的丈夫为了别的女人去惹起纷争事端么?要知道,男人也只有一颗心,给了你后,你让我拿什么去给别人?” “但是,你总应该动容吧?”顾倾城喃喃道:“难道七舞这些年的深情一点都不曾感动你么?她如此舍己救主,你竟然不对她有丝毫的感激和怜惜?” 君无缺坦然回答:“七舞早知道她要的我给不了,所以她更不需要我的感激和怜惜,那只会加重她的痛苦和困惑。眼前这种情势其实才是最好的,你我都明白,你我又都不明白。做与不做,当与不当,全在她自己了。” 顾倾城回眸看着他:“你如此的铁石心肠,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眼睁睁的看我去送死?你所谓的情,究竟在你心中能价值几何?” 君无缺眸光幽幽,低叹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直到现在你还有如此多的顾虑,也许是我应该问你,倾城,你有没有真的对我敞开心扉过?” 顾倾城悠然长叹。这反反复复无穷尽的互相质问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和价值。爱与不爱,在乎与否,难道他们彼此真的不清楚么? 只是,清楚之后尚需一份坚定。但眼前的一切都在风雨飘摇中,动荡不定。事态无法坚定,人心同样。彼此的猜忌,怀疑,伤感,愤怒……这诸多的心情起伏变幻,或许都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随着香灰寸寸燃落,昙花香气幽幽而来,合室的清冷寂静都被这片香雾笼罩起来。渐渐的,雾中的人谁也看不清谁了。 黄昏时分,文七舞在望海阁中向君无缺辞行,顾倾城、武九歌、海月、天风尽数到场。 文七舞出人意料的着了女装,鲜亮的红色和精心妆点过的容颜让她焕发出以往从未向旁人轻易展现过的,她本来妩媚多姿的女儿本色。 “七舞拜别尊主。”她抱剑胸前,叩首一礼,她与君无缺心中都明白,这一别,也许变成永诀。 君无缺从上方望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有着旁人难以觉察的黯然,声音低沉:“到太子那边将我的意思婉转相告,做事谨慎,不要意气用事。”他殷殷叮嘱,亦因为这是最后一次。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有女如斯(3) 文七舞心如泣血,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强迫自己不许动情伤感,只是郑重的一拜、二拜、三拜之后,站起身,向几位手足一般的兄弟一一行礼。 她并非头回出门,却是头一次这么不寻常的告别。武九歌深谙其理,海月、天风却并不清楚。当文七舞拜到武九歌面前时,他心中悲痛,想高声喊住她,将她紧搂怀中,不让她离开。文七舞却用清亮逼人的眸子和他对视,低柔着声音的说:“九歌,七舞不在海阁时烦你多操劳了。照顾好尊主和几位兄弟。”她是如此的美丽,又是如此的坚强,平静的表情中竟没有一丝的哀怨,嘴角仍挂着淡淡的微笑,好像她只不过是最平常的出门,很快便将回来。但是她眸子中的光芒分明在提醒着武九歌,不许他说出任何的反对之言。 海月用一贯的轻佻的口吻说:“七舞今天是怎么了?好像赶着去嫁人的样子。”一句话骤然刺痛了武九歌,他的手一抖,赫然连话都不再说一句便提前离开了大厅。 天风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屹立在旁边,当文七舞走到他身边时,未等文七舞开口,他却先说道:“你多保重,我们等你。”简单的八个字,似有深意,又似无意。 文七舞看了他一眼,却看不懂他寒眸中的语言。他明白了什么么?他知道自己这次去京城的目的么?天风虽然平时少言寡语,但是做事观察敏锐,用心细致却绝不逊于其他几人。 文七舞隐隐觉得,在天风的心中必然有着一份狂热和激情,只是压抑得太久,不知道如何表达,若真有激情绽放的一日,必将是天崩地裂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转身,面向君无缺。 “尊主请多珍重身体,七舞绝不会辜负尊主的期望的。”她没有再行礼,微笑着一步步退出大殿,然后赫然转身,孤独而美好的背影逐渐隐没。在海边,有一条小船正在等她,那条船将会带她驶向一个难以预测的世界。 顾倾城虽然从头至尾没说话,但是眉心始终紧蹙,她很想对这个自己在天一海阁中唯一的知己说几句离别之话,却不知为什么,无法开口。她心里清楚,文七舞挑选在黄昏时分离开其实也是刻意—— 一来是想借助即将到来的暮色隐盖她离去的背影,不让更多的人看到她可能会伤心流泪的面容。二来……记得文七舞曾对她说过,天一海阁最美的景色就是黄昏的时候。也许她是想在临走前,将天一海阁最美的样子永久的印驻在心田吧? 文七舞走后,顾倾城悄悄拉住海月。 “雪色怎么样了?” 海月嘿嘿笑道:“雪色姑娘?您放心,虽然身上有伤,但是精气神很好,从醒来之后就对我又吼又骂的,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复原的。” 顾倾城面露诧异,顾雪色脾气骄横一些她是清楚的,不过她会对海月吼骂的样子多少有些不敢想象。但看着海月那张英生机勃勃的英俊面容,她忽然若有所思的模糊感觉到了什么。 海月回到自己的踏月小筑,在门外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于是悄声问一个侍女:“她怎么样了?” “总算吃了药,睡下了。” 海月满意的笑笑,轻推开门走进去。 顾雪色静静的躺在床榻上。熟睡的样子让本来便容貌绝丽得她显得温婉恬静,与平时一脸凶相的表情判若两人。 海月在她的床边站住,细细凝视着她的面容,低语道:“若你能和夫人一样柔情似水该有多好?”看到她的被角下垂,便俯下身欲为她重新盖好。不料恰在此时,顾雪色突然睁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伸出一只手,“啪”地一声清脆而响亮的给了海月一记耳光。 海月摸了摸自己的脸,火辣辣的还真有些疼,但他没有怒,笑嘻嘻的看着顾雪色,满不在乎的说道:“你的力气大了不少,看样子身体至少又恢复了两成。” 顾雪色恶狠狠的盯着他,从牙缝中逼出几个字:“无耻之徒!” “无耻?”海月挑挑眉梢,“我哪里无耻了?我救你与重伤之下,护你于我的小筑之中,请名医诊治,细心照料,我哪里对不起你,又哪里称得上‘无耻’?”说完自己又轻叹着摇摇头:“这年头的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都这么胡搅蛮缠,真是狗咬吕洞宾啊。” “你骂谁是狗?”顾雪色更怒了,若不是重伤未愈,现在她就跳起来拿剑刺他的心。这两天被他强行关在这间屋子里,行动不得,每天要看他这张嘻皮笑脸的面孔,顾雪色好似度日如年一般难熬。 第30章 不敢相信,顾倾国居然撤军走了,将她独自抛在这里,而顾倾城竟然到现在都没有来看她一眼,薄情致斯,想来应该和她当初挑逗君无缺多少不无关系,女人心胸狭窄,她自认也是这么一个人,其实本不应该怪顾倾城,毕竟是她负义在先。 但是,无法回万花城,又见不到自己的亲人,顾雪色郁闷不堪,对着海月,无名之火一阵阵上涌,只想和他再打一架。 “我的剑呢?”她突然发现一直随身携带的佩剑不知去向,惊呼一声四下寻觅。 海月从旁边的桌上将她的剑递过去,顾雪色几乎是将剑抢在怀中,接着抽剑出鞘,让剑锋指着他的咽喉,威胁道:“你若再敢对我无礼,靠前一步,我立刻杀了你!”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有女如斯(4) 海月撇撇嘴:“你有什么可顾虑的?救你回来之后,你身上的伤我验过也治过,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无礼’的?” 他漫不经心的话却让顾雪色花容变色,手举在空中已经微微颤抖,“你,你,你看过我的身体?” “不看我怎么知道你伤在哪里,有多重?”海月越说得平淡,顾雪色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她悲愤的吼道:“你怎么敢……你怎么可以……”她话说不下去,嘴唇已经苍白无色。 海月笑道:“你怎么这么在乎?当初顾三清送你来海阁,无非是想让你做尊主的侍妾,可惜尊主有了夫人不要你。既然你的身子可以这么轻易的让男人得到,被我先看一眼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雪色心头如被针刺,戳中了痛处。虽然当初她曾经大着胆子向君无缺献身,但时至今日她依然是守身如玉,冰清玉洁一般,被海月如此奚落怎么能受得了?而君无缺对她的蔑视更成了她今生最大的耻辱,被海月如此轻描淡写的提及,就像好不容易忘掉的伤口又被人狠狠的撕开,郁愤填膺,恨不得一剑真刺过去。 海月冷眼旁观她的样子,明白刺中了她的要害,估计她要发作,暗地里已经全身戒备,这几天她虽然伤势未愈,但是摔摔打打也是常见,并不怕她。却没想到,顾雪色突然将剑一扔,抱着锦被失声恸哭起来。这反倒让海月懵了,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 他本来无心伤人,只是觉得顾雪色骄姣之气太盛,想杀一杀她的锐气,便口无遮拦的挑了一句自以为最有杀伤力的话来攻击,本以为攻击到点上了,正暗自庆幸。若是她真的一剑刺来,他倒觉得正常,可以毫不在乎的避开。可是现在看她哭得如此伤心,只像一个受了委屈的柔弱女孩儿,让人慌乱之余竟然心生愧疚。 他慌忙陪罪道:“顾小姐!雪色小姐,是我不对,不该拿话伤人,给您陪个不是!” 顾雪色的脸从锦被中抬起,脸上斑斑点点都是泪痕,眼中也没了刚才的凶恶,如梨花带雨一般姣娇怯怯,只看他一眼,却没有再理他,依然将脸埋回去,但哭声明显弱了许多。 海月一见陪罪似乎很有成效,便低下身柔声道:“等你伤好点了,我带你去药园逛逛如何?那里草药多,转一转多吸点草药的味道,身体会恢复得更快一些。” 倏然顾雪色猛抬手,“啪”地一声又在他另一边的脸颊上打了一巴掌,刚才的柔弱姿态全没有了,冷笑一声:“哼,谁稀罕你们的药园,我早就见识过了,和我万花城根本没得比!” 海月怔忡的再摸摸自己另一边的脸,叹口气:“真不像个女儿家,反复无常又这么大的脾气,看以后谁敢娶你。” “用不着你操心!”顾雪色冷冷地甩给他一句,见他一直摸着脸,这才留意到自己的出手的确不清,在他本来白净的面容上竟然打出两条红红的指印。 活该!她心中暗骂道,但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自己这几天如此不给他好脸色看,他竟然还能谈笑自若,这份耐性也算惊人了。彼此双方还算是敌对的情形,但他这几日派人精心照料,并没有怠慢轻视她的意思,虽然她不想领情,却在心底不能不有所感触。 这个海月,和她以前接触的其他男子都大不一样,君无缺天生霸气,又兼具贵族的优雅,让见过的女人都不能不心折,当初她会冒然决定献身给他,虽然有义父的意思,却也有她自愿。但初次情窦初开就遭拒绝,犹如当头冷水浇下,让她心寒彻骨又平添了诸多的恨意,这便是所谓的‘爱恨交加’吧。 而她的义兄顾倾国,却是个让她有些说不清的人,年少时觉得他为人豁达开朗,但是这些年越来越变得阴郁沉静,极少向人倾吐心事,与她相处时似乎总有些格格不入的东西掺杂其中,并不能交心。 义父顾三清则更是个诡异莫测的人,即使是在他身边十几年,顾雪色常常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有时候面对他让她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所以也不能亲近。 而这个海月却是一个异类样的人物。彼此身为敌人,他却从来都是笑脸迎人,对她的横眉冷对毫不在意,被打过两个耳光之后还能从容面对,低声下气的求和。有时候她恍惚觉得,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有种肆意放纵的感觉,比起面对父兄或是君无缺等人都快意许多。 她很不懂,为什么海月会给她这种感觉,是因为他的性格天生就能感染别人么?还是她用骄横刁蛮伪装自己太久,竟然不知道平易近人可以让人如此亲切,如此的心生暖意么? 她越想越不明白,一双秀眉渐渐蹙紧,全没留意海月也同样在悄悄看她,那种眼神的专注和深沉,若是她看到了,定会吃惊的。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负情多(1) 顾倾城很久没有这样依靠在君无缺的怀中入睡了。这一次,她睡得很沉,直到黄昏时分才半梦半醒的睁开一双星眸,赫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于是她焦急地起身呼唤:“无缺!无缺!”刚刚在梦中,依稀梦到他独自出海作战,而她只能远远的观望,心急如焚。她无法承受失去他的心痛,即使是梦醒,那种感觉依然刻骨铭心。 而君无缺的声音此刻在她的耳畔回响:“倾城,我在你身边,不用怕!”然后是他温暖的双臂从她的身后将她圈住。 她这才放心,回头去看他满是温存的双眸,嗔怪道:“伤还没好,怎么四处乱走?” 他一笑:“躺了这么久,身子有些乏了,想动一动,和我出去转转好么?” 他们现在不在无为静室,而是在顾倾城的绾春居。走出门,外面就是蝶舞轩和一池碧水。 因为是深秋,天色已暗,周遭的空气凉爽宜人,顾倾城在他的身后为他披上一件大衣怕他受寒,君无缺回眸一笑,将爱妻揽到身旁,道:“有你我还怕冷么?” 依着他的肩膀,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心静如水过。没有仇怨,没有矛盾,她知道自己是刻意在躲避她本来应该去面对的那一切,但是她竭力勉强自己暂时忘记那些困扰自己多年的东西,因为她承诺过要做好他的妻,起码,她现在要好好的爱他,守护在丈夫的身边,这才是一个温良娴淑的应该做的。 上次他责问她究竟有没有对他敞开心扉过,她后来扪心自问,也许不单单是对君无缺一个人,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人她都没有真正的敞开心扉过。即使是她的父母,她的兄弟,或是顾雪色、文七舞,她只是将自己的某一面表象给他们看过,而真正完整的她又该是什么样的呢?她的快乐,她的痛苦,她从来都是默默的领受,没有与人分享过,所以也不知道分享之后的结果是多一个人痛苦,还是能将痛苦少一半的承担。她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负累,但是……似乎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悠然出神间,君无缺忽然问道:“这件大衣不是无痕绣纺做的吧?”他虽然不懂刺绣,但是这件新大衣太过素雅,不同于无痕绣纺一贯的张扬艳丽,而天一海阁上下的衣物一向都是由无痕绣纺订购来的。 顾倾城启唇一笑:“是我为你做的。” “你做的?”君无缺诧异的问:“你什么时候做的?” “这几个晚上,你睡熟的时候。”她的面容上竟然少见的露出少女的羞涩,为丈夫缝衣煮饭原是天下夫妻都天经地义的,但是她,从来不曾为他做过一次。 君无缺板起脸,冷冷地质问道:“我不是说过,你嫁给我,我便要还你一个王国。我不能让我的王后还要操持针线私活。”他捧起她的手细心审视每根手指,轻喃道:“这每一根都如同无价之宝,若伤了一点,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将它换回的?!” 顾倾城深吸一口气,虽然五年前他已这样当着她的面宣布决定过,但她那时的心境和现在截然不同。那时她心中对他只有恨,在她心中,他更不配穿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所以不动针线对她来说并无不可,而她甚至也在猜想君无缺是担心她会将针线当作她攻击他的暗器而下此禁令,好让她对这些尖锐的利器避而远之。而天下人因此却羡慕起她的爱情的结果却让她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五年过去,今天再听他说这句话,心底那赫然涌动上的热潮汹涌澎湃,不能自已。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柔柔的说:“我是你的妻,若连你的衣服都不曾缝补过,怎么能有资格被人称作‘连理’?用针线穿起你我,你才会相信我的心已为你敞开了。” 君无缺无声的微笑,看得出他眼中也已是感动的神采,将她拥在怀中,给了她深情的一吻,低声问道:“那么以后若有了孩子,你这个当妈的也要亲手给他做衣服么?” 第31章 不知怎的,这句话如金鼓之声猛地擂中她,让她瞬间想起万花城中父亲那鄙夷厌弃的目光,和冷嘲热讽的声音:“我以为你这次回来会把我的外孙子一起带过来,让我看看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 她闭上眼,却逃不开那已经浮出的黯然和凄凉。她还是不敢想,想自己是否会有君无缺的孩子,是否会有“其乐融融”的未来可以期待着。几个月后,大战就要开始,那一仗之后,她将失去的是自己的丈夫还是父兄?若他们有孩子,岂不是在未出生之前便要遭遇一场死别?而孩子成人之后,又让她如何对孩子去讲述这一段恩怨?是让孩子去为他的外公、舅舅报仇杀死自己的父亲,还是为了父亲去与母亲的娘家为敌?这样世世代代的繁衍下去,悲剧一场又一场的轮回,怎一个“惨”字了得? “倾城,你想得太多了。”君无缺悠然一语已经道破她的心事,看她突然间神色黯然愁眉不展,就猜出她究竟在想什么。“我不喜欢你把任何事都联想到最悲惨的结果上去,你应该学着豁达,或者是忘却,哪怕在这一刻,我允许你小小的逃避。” 顾倾城深深叹息着:“可是它们就这样摆在我的眼前,即使是闭上眼也看得如此清晰,你让我怎么逃避?” 君无缺托起她的脸,勾勒起双唇俊美的轮廓,在她的耳畔呢哝着:“错了倾城,你的眼前所看到只应是我而已,其他的都应该抛到身后,这辈子都不应该再拾起。” “是么?”她无助的一笑,在他的热吻中又一次强迫自己忘记一切。落日的余辉带着残阳的温暖照在她的身上,她不停的叮咛自己:再暖一点,再热一点,将我点燃吧,烧灼吧,烧毁吧!我不在乎毁灭,若能在爱中毁灭,才是真的解脱和幸福。 “好幸福的一对璧人啊!”尖锐的冷笑声刺耳的响起,顾倾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君无缺一把拉闪到了一旁,而一柄秋水般的长剑剑锋恰好擦着他们的身侧滑过。长剑的主人虽然刺空,依然倔傲的扬着下巴,用蔑视的眼光看着他们。 “雪色?”顾倾城吃惊的瞪着她,顾雪色虽然穿着整齐,但看得出面容上还有青黑色的郁气,显然重伤还未全愈。手持长剑的顾雪色依然如病前那样敌视着君无缺和顾倾城,奇#書*網收集整理以前她敌视的是他们的身份,现在还多有了一个原因:他们的爱情。他们刚刚那彼此沉醉的神情让她恼怒,让她嫉妒,让她愤恨。实在看不下去,情不自禁一剑刺了过去,也许是因为伤势损耗了功力,她这一剑的力度和准度都大打折扣,才让君无缺轻易躲过。 “你的伤,好点了么?”顾倾城好意询问却惹来顾雪色的嘲笑:“你关心我么?不要猫哭耗子了,这么多天都不曾见你来看过我,这时候又来装好人。你就会在人前扮娴淑,扮娇弱,除了这些,你一无所成!” “顾小姐,注意你的言词,已经伤了我的妻子了。”君无缺冷傲的斜睨着她,“如果不是因为顾及倾城的感受,当初我不会留你在海阁静养。只凭你刚刚的那几句话,在海阁中已经算是死罪。”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负情多(2) “要我死?问我可曾怕过?别人怕你天一海阁的尊主,我才不放在眼里!”顾雪色横剑胸前,昂然道:“有本事,就在这里,你我一对一的决战一场,生死各安天命!” 怎么又是死?顾倾城刚刚还愉悦的心情骤然又跌进谷底。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她的生命中,每一天都要听到这几个字。让她避开?让她怎样避?何从避? 君无缺只是淡淡的看了顾雪色一眼,“现在的你绝非我的对手,若你有命多活二十年,潜心习武,也许可以在我手下走过十招。” “二十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顾雪色剑花一抖,挺身疾刺。 顾倾城担心君无缺尚不能应付,长袖一垂,已经暗中做好准备。孰料从园外倏忽蹿进一条人影,猛然跃到他们的面前,张开双臂横栏,喊道:“顾雪色!你别做傻事!” 顾倾城定睛看去,没想到那人竟然是海月。 顾雪色一见他,刹那变了脸色,剑锋虽然停在空中,但是剑尖已经偏了几寸,沉声道:“你让一边去,我和你这个主人仇深似海,若我不先一步杀了他,会有无数人因他而死!” “要杀主人便先过我这一关!”海月黑眸如墨,朗朗道:“你以为你可以杀谁?你这口剑连我都胜不了,要想动主人一片衣服就更是妄想!你这叫自取其辱!” 顾雪色瞪着眼睛看他,彼此气氛冷峻的对视片刻之后,顾雪色突然一顿足,将剑扔进海月的怀中,转头就走。 海月回头跪倒:“海月失职,让尊主受惊!” 君无缺含笑问道:“这是你看管的人?你居然可以让她手持利剑站在我和夫人的面前,那明天她或许就会割下我的脑袋了。” 他这种外表温和,内心却杀机暗藏的表情顾倾城不止一次的见过,骤然一凛后急忙拽住他的衣服袖摆,蹙紧眉望着他,虽不说话,但她的心事他岂能不知? 而君无缺却看也不看她,好似根本不曾留意。 海月俯首道:“海月知罪,即刻就会去刑门,但请尊主且放过顾雪色一次,她年轻气盛,但并无真正害人之心。” “哦?”君无缺疑问:“你对她倒很了解的样子,你们才相处几天?” “古人有云: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朋友相交贵在知心而已。”海月答得如此坦然,站起身似乎也准备离开,却被君无缺叫住:“顾雪色那个女人你最好和她保持一段距离。你是捉鹰的人,小心被鹰捉了眼。至于刑门……暂不用去了,你心里清楚一个分寸就好了。” 顾倾城长出一口气,他终于给了自己这个面子,放过了海月一命,否则难保海月不会步天风的后尘。 海月也没想到尊主会饶过他的失职,呆了一下,很正直的反问:“尊主,这样恐怕不好,让我逃过惩罚,对天风来说不公平。” “那么……”君无缺故作沉思状,顾倾城忙道:“如果定要惩罚以示公允也未必非要见血,或许可以命海月以别的事情代罪?” 君无缺反握住她的手,说道:“既然夫人亲自开口求情,看来今天是一定要饶过你了。你先把顾雪色看好,其他的,回头等我的命令。” “多谢夫人和尊主!”海月这才忙着去追顾雪色的身影。 顾倾城若有所悟的问道:“你看海月和雪色,会不会……” “不是会不会,而是……”君无缺诡谲的一笑,“而是这两人究竟陷进去有多深。不过可笑的是,他们自己恐怕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深处情海之中了。” 顾雪色和海月会生情?这个世界轮回的规律还真是神鬼莫测。顾倾城想笑,细一思量又笑不出来。一个她和君无缺已经是万花城与天一海阁中最触目的暗礁,若再添上顾雪色和海月……她的眉在不经意间又蹙到一起。 君无缺低头看着她,低笑着伸出一个手指将她的眉心皱纹抚平,流连而珍视的热吻轻轻烙下去。如果可能,他希望能在这里烙下一个永久的印记,代表着她是他的专署、挚爱和永久的珍存,或是……一个生死不渝的印鉴,为证为凭。 海月刚刚奔出绾春居,就看到顾雪色正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低着头慢慢的走,便急忙追过去,横挡在她身前,笑道:“怎么?生气了?” 顾雪色本来走得很慢,见他出现,哼了一声甩开手,脚下的步子骤然急了起来。海月一步不落的跟在她身边,好言相劝:“刚才我也是为了你好,和尊主交手你是铁定要吃亏的。” “你少来我面前说好听的,就说你怕他就是了。”顾雪色嗔着,秀目圆睁,“你们这海阁四使在人前都装得一副英雄气概,到了他面前个个都畏缩如鼠。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等他有朝一日落在我手里,一定让他死得很难看!” 海月登时站住,阴沉下脸,声音也冷了:“顾大小姐,我让着你是因为你是一位姑娘家,又是夫人的妹妹,不过请你小心,别忘了你是站在谁的土地上说话!”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负情多(3) 头回见海月这副神情,顾雪色的心也咯噔一下,但还是忍不住嘲讽道:“我才不在乎她顾倾城呢。”她眯着眼睛诡笑道:“你当我没听见么?那天你在我床前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你也暗恋她是不是?所以才这样为她卖命!” 海月脸色铁青,瞪着她得意的神情,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顾雪色追问道:“怎么?被我猜中心事答不上来了?” 海月咬紧牙根,逼出几个字:“枉我在尊主面前为你苦苦的求情,看来你真的是让人心寒,不值得被我看成朋友!”他猛伸手拉起顾雪色一只手,说:“你跟我来,我让你看看你贸然轻率,自私自利的后果!” 顾雪色被他一路拉着,怎么甩也甩不脱他的手,她第一次被男人这么亲近自己的身体,碍于常情根本无法接受。虽然周遭海阁中人似乎都没太看向他们,但她分明感觉到那一双双好奇的眸子在悄悄打量着她,让她更不自在。 挣扎着走到一处大门前,海月嘎然站住了,顾雪色狠狠一甩,终于将手松开,看着雪白手腕上已经被他攥出了一圈红印,自觉又心疼又委屈,噘起红唇斥责道:“你干什么?竟然对我如此无礼?” “无礼?我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因为你的无礼而造成的后果!” 第32章 海月抛下她,负手走进门里。 顾雪色一抬头,看到门上的两个字:刑门。心中一凛。早就听说这里是天一海阁处罚犯人的重地,天一海阁上的九九八十一种刑罚据说残酷以极,无人能承受。海月骤然将她带至这里,莫非是在细心照顾之后露出了本来的凶残面目,要折磨她了吗? 她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后又冷笑着给自己打气。谁怕他什么八十一种刑罚,不就是一死而已么?便扬着头随他走了进去。 门中已经有人向海月迎上来:“三使怎么会来刑门?” 海月问道:“一使在么?” “一使出去巡视海防了,还没有回来,要属下派人去叫么?” “不用了,我只是处理一些私事而已。”海月知道顾雪色就跟在身后,也不看她,迈步走进正殿。 正殿中四壁刻满了壁画,是八十一种刑罚图形描述。跟在后面的顾雪色随便瞥了一眼这些壁画,顿时觉得浑身毛骨悚然,阴森血腥的气息扑鼻而来。她胆子再大,脾气再倔,终究只是一个女孩子,壮着胆子喊住他:“喂!你带本姑娘来这里做什么?要是上刑逼供就快点!” 海月依然不理她,只是翻弄起桌子上的一本刑册,对旁边的人问道:“上次四使来这里领罪,你还记得是为什么么?” 那人答道:“因为四使带来为夫人贺寿的凤仪门门主意图行刺尊主和夫人,所以触了海阁禁令,有渎职之罪,所以奉命来刑门领罪。” 海月点点头,再问道:“还记得一使是怎么判的么?” “一使说,四使平时为海阁尽心竭力,置之生死于度外,这次之错不全在他,虽然有渎职之实,但无渎职之心,量刑从轻,只判斩二指以作警告。” 海月再点点头,走到墙角的刑具架上,摘下一个大斧,问道:“当初就是用这把斧子行刑的?” “是。” 海月将斧子捧着走到屋中央,往桌上一撂,说:“那你也依样砍下我的两指好了!” 那名属下惊在那里,未及说话,顾雪色已经奔到桌前怒问道:“你要做什么?” 海月凝视着她的脸:“你心里清楚,我有今日,全拜你所赐!” 顾雪色娇躯一颤,看着那斧上斑斑血迹,又恶心又恐惧,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你,你别胡乱怪人……再说,你若真砍了两指,今后怎么用你的双戬?” 海月牵扯出一丝毫无笑意的笑:“不能用双戬就改单戬好了。反正从一开始你不就盼着我早死么?现在如你若愿,兴许这一斧斩下来,我疼得晕死过去,以后再也不会惹你心烦。”他对身边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行刑!” “不行!”顾雪色将大斧死死的压在手下,瞪着那名早已吓呆的属下:“你敢动手我就先剁了你的手!” 海月的唇底偷偷露出一丝微笑,如计谋得逞一般,嘴上依然冷淡:“怎么?顾大小姐是嫌两根指头不够解气,要将我的双手都砍下来么?” “你!你冤枉我!”顾雪色的美眸中不知为何突然蕴出两颗又圆又大的泪珠,泪眼盈盈的对视着他,忽然一叹,推开大斧,喊了一声:“我去对君无缺说,要斩就斩我的手好了!” 见她要奔出去,海月匆忙从后面一把搂住她,“别去,尊主才不会听人劝。” “我更不要欠你的情!”顾雪色顿足喊道:“放开手!” 海月忽然又露出他那懒洋洋的笑容:“我刚刚是和你开始玩笑而已,尊主早已经赦了我了。” “你?!”顾雪色愣在那里,海月悄声说:“不过,拿两根手指换你一番真情意,也算值得。” 顾雪色这才发现自己还在他怀中,双颊红似朝霞烈火,猛地推开他,啐了一句:“呸,你这个无赖!”然后转身奔出大门。 从门外正好走进武九歌,见顾雪色居然从里面奔出先吃了一惊,接着又看到海月笑嘻嘻的走出来,一蹙眉,问道:“老三,你干什么?这里是海阁的重地,怎么可以随便带敌人到此?” 海月拍拍他的肩膀,一笑道:“九歌,你哪儿都好,就是总板着一张脸,这么活着不累么?难怪七舞会不喜欢你?谁愿意和铁面人过一辈子?” 见武九歌的脸骤然阴郁如暴雨前的乌云,海月见好就收,哈哈一笑也跑掉了。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负情多(4) 看着他们的背影,武九歌顿时有种惶恐不安的预感。看着远方浩瀚无边的海域,想起已经走了数日的文七舞,不知道她现在到哪里了?她,现在还好么?他向来都鄙视懦夫,没想到,在爱情和忠义面前,他因自己的懦弱而永远的失掉了爱人。他这样的抉择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而文七舞毅然决然的离去却无疑已经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京都。太子行阳宫。 极少有人知道现在的太子和现在的行阳宫是怎样的处境。当太子刚刚遣手谕调兵内陆四省,准备围困天一海阁,逼君无缺就范之际,一场他最不愿看到的兵变却已抢先一步发生。如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这几日皇城之内禁军更换频繁,九门提督调遣的人马在行阳宫外驻军上百人,名为护宫保驾,实际已将他软禁在此。这场宫变到来之快竟然超乎了太子玉德先前的一切想象,让他在措手不及之时被动的开战,却连战马都没有跨上就被人狠狠的拉下,他曾经有过的一切计划和布置完全夭折在这次政海之波中。 此时是深夜子时。他独自静坐在屋中,甚至没有燃灯,只是静静的聆听外面的动静。今晨他派一名心腹出宫去联系外省的军将,若能联系得上,以勤王护驾之名暗暗的杀进城来说不定局势还能有所变化,但是,时到现在仍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传回。是派去传令的人被半路劫杀了还是……人心惶惶,谁不思变?此刻他最怕的是被人出卖,但他也只能干等,不能轻举妄动,以身涉险。 猛然间,有人在轻扣房门,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中像是一道明光,照亮了太子的心。他急忙起身,亲自去拉开大门,门刚开一条缝,从外面侧身闪进一人,手提一个包裹,低着头跪倒在他面前。 “你是……”黑暗中,太子看不清他的面容,又不敢掌灯,怕被外面监视的人发现屋里的情况,只有俯下身细细的端详,看那人身形苗条纤细,乌发如云盘鬓,惊讶的轻呼一声:“你是女的?你到底是谁?” “太子殿下,是我。”那人抬起头,展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文七舞那张清丽的面孔,和神采奕奕的星眸。 “怎么会是你?”太子一惊,万没有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第一个反应便是君无缺在此非常之机也准备杀他,所以才派文七舞前来。于是回身一把抢抓起放在身边桌上的一柄宝剑,那本是他这几天防身之用。持剑护在胸前,定了定神,沉声喝问道:“是君无缺派你来杀本宫的?” 文七舞摇摇头,道:“尊主听说太子有难,特派我来相助。可惜路途太远,七舞晚来一步,让太子受惊了,请太子恕罪。”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才发现她虽然一身夜行衣,光线昏暗,却看得出她的确是夹杂着一身的风尘仆仆而来,便疑问道:“君无缺怎么可能知道宫里的变故?你休想骗我。”说话间,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又惊问道:“你,你刚才是从哪里来?” “从九门提督的大营而来。”文七舞一抖手中的包裹,结扣松开,从里面骨碌碌滚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文七舞平静的说道:“九门提督江振彪欺君叛国,阴谋作乱,我已经代太子行刑了。” 太子惊得魂魄瞬间出窍,地上的东西显见应该是江振彪的人头,他这几天千恨万恨的人中,此人是为首的一个,然而碍于此人手中有千军万马,太子也拿他无可奈何,却没有想到他的人头竟然如此轻易的到了自己的脚下。 他毕竟也是一代枭雄,惊诧过后镇定下来,弯腰抓起那个人头,眯起眼凑在窗前审视,看清了血污下的脸,果然是江振彪,“呵呵呵”情不自禁的干笑几声,笑得极为压抑,不敢让外面的人听见。 看了一眼还跪在那里的文七舞,他兴奋的伸手去搀:“七舞,别一直跪在那里了,你立了大功,本宫将来若还能有自由之日,一定要重重的酬谢你!” “太子言重了。”文七舞这一次没有避开他的手,亭亭玉立的站起,正色道:“此番我来是受尊主委托,一方面是帮太子解决皇城内的纷乱,一方面请太子考虑内陆四省对天一海阁的围困。” 太子完全镇静下来了,盯着她娇好的面容,一笑道:“你终于来求我了?君无缺也终于肯低头了么?”他说的寻常,但话音里依然有咬牙切齿般的冷笑和郁闷。文七舞心中明白,他对天一海阁和君无缺的记恨还很根深蒂固,便道:“太子现在身处非常时期,七舞不求太子立刻答允。先帮太子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重掌龙门为首要之责。太子有什么要七舞去办的,敬请直言吩咐!” “天一海阁的口气还是如此大啊。”太子幽幽轻叹,带着几分无奈的感慨自语:“本宫苦心经营谋划这么久,满朝文武无数,竟然不及国土边缘的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难怪君无缺会那样自负,眼下本宫也终于有些明白了。” 他直视着文七舞:“纵横于敌营之中,取敌人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这话说的可不就是你么?天一海阁中还有多少人有你这样的本事?” 第33章 文七舞一笑:“无论海阁中有多少武林高手,都只是效忠于朝廷,太子登高一呼,天下莫不相应,海阁也一样会身先士卒的。”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负情多(5) “说得真好听啊……”他拖长了声音,眼中忽然闪过几点精光:“你应该知道君无缺上次叛逃出京的行为对于整个皇朝来说,他已经是最危险的敌人。他应该清楚他这样做的后果,现在回来求和,不嫌太晚么?我清楚的记得,他曾站在我的面前侃侃而谈说,‘对于那些不受自己驯服的敌人,无论是鹰还是狸,叛逆之举是没有一个王朝和一个王者可以允许的。一样要剿杀,而且不能留下一丝后患,否则就是将自己的王权推上悬崖的致命错误。’莫非这些话他要全部推翻?还是他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文七舞静静的听,黑夜中连太子粗重的喘息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日子以来,她星夜兼程赶到京城,凭借着一份女性的敏感和江湖中人的观察力觉察出京都城内许多不同于以往的紧张气氛。 前天其实她已经赶到了这里,但却没有急着来见太子,看到太子的行阳宫外新添了许多驻军,她便隐约猜到事情有了变故,于是这两日悄悄打探,深夜暗自探查几位皇子的府第终于查明了当今的局势真相,并在短期内大胆作出决定,先取来九门提督的首级,作为和太子谈判的条件。 此刻,当她将首级交出之后,看到太子的神情,她便知道,自己这一步已经走对了。虽然天一海阁是太子心头的隐患顽疾,但和已经迫在眉睫的宫变相比,孰轻孰重太子一定能分得清楚明白。所以即使太子说得都是狠话,她一样可以轻松化解。 待听到太子连连质问后,文七舞的芳唇默默的绽放出一丝微笑,清澈的声音好像玉泉山上的泉水一样甘冽清纯:“鹰飞得再高也要在蓝天下展翅,狸跑得再快也要依附于大地之上。对于天一海阁来说,朝廷就是天地,失去了依凭,天一海阁即使是通天的大厦也会在旦夕间倾颓。而陛下与太子,正是天一海阁的依凭,尊主绝不可能真的自掘坟墓。过去的一切请太子看在天一海阁多年为朝廷辛劳的份上暂时忘却,同仇敌忾将此次宫变消于无形才是当务之急。” 太子凝视着文七舞沉稳冷静的面容,轻声赞叹:“君无缺真的很知人善用,如你这样头脑睿智清楚的属下,我手边却没有一个。”他话说得极淡,却猛地一手勾起文七舞的脸,冷声道:“你难得会对我笑,更难得没有在我伸手前逃跑,君无缺会派人来助我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而更让我不能相信的是,他竟然会派你来。难道他不知道你对于我的意义么?” “尊主所考虑的,是整个天一海阁和朝廷的命运。而非七舞一人。”文七舞狠下心肠说这句话,却惹来太子的冷嘲:“怎么?他终于肯将你推到我身边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你扔给我,全不在乎我会怎样处置你么?” 文七舞无法面对他逼人的眸光,别开脸,清幽的回答:“文七舞既然来到太子身边,就会为太子效命,任凭太子处置。” “即使是做我的女人,你也心甘情愿么?”太子越来越冷的声音中更多的是玩味的口气,似乎在欣赏着她的挣扎与痛苦,并乐在其中。 文七舞心痛到几乎不能言语,但却咬紧牙关,将头上的发簪倏然拔出,落下满头青丝,露出她身为女儿的本来面目,乌黑的长发掩映着她苍白的面孔和痛苦的眼神,那话语却是坚定到令太子也不免吃惊:“若七舞的蒲柳之姿可以换来天一海阁的平安,七舞愿倾身相随。” 太子在几分惊讶下拾起她一缕长发。“多美的头发,可惜被男儿妆掩盖了那么久,真是暴殄天物。”他如老狐一般狡猾精明的眼睛紧紧锁住她的双眸,“倾身相随?你说得真够聪明,你宁可倾身相随,也决不倾心相许,只因为你已经把心给了别人了,即使本宫对你再好,换来的都只不过是你的一具空壳而已。” 他几乎是满怀怨恨的看着眼前的文七舞——如此的美丽,在他初见她时已经是一见倾心,可惜,佳人竟不为我所有。即使有无边的江山可以继承,他却争不来一个女人的芳心。情场的头回失败使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倍加耻辱。眼看着她强作镇定,却在微微颤抖的眉心,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在怕什么。 为了一个她爱着的男人——尽管那男人绝不可能爱她,她可以在当年以自杀相要挟为那男人守身如玉。而现在,依然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她却又要来献身。她不在乎自己的荣辱和尊严,将所有的情感都寄托给了一段注定无果的单相思,这样的痴情,更让太子玉德恨得无以复加。 “本宫现在不要你。”太子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本宫不会要被君无缺抛弃了的女人。即使你真要跟随本宫,也要心甘情愿的跟随。而不是为了别的男人。” “太子!”文七舞骤惊,那双美眸中所流露出的眼神看在太子心中依然不能容忍,因为那是一种极度的忧虑和不安,深恐她自己一步走错殃及她爱的那个人。 他虽然恨她这么不经意的真情流露,却还是给了她一个她要的答案:“如果本宫能平安渡过此关,会给内陆四省下一道手谕的。”他没有明说是什么样的手谕,但相信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看到她长出一口气的样子,太子默然无言。此时为了一个女人而失去江山是不值得的,而天一海阁是助他重夺江山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他必须牢牢握住,不能失去。绝不能为了一丝脆弱的情爱而毁了他大事。 将女人看得比江山还重的人,无疑是最蠢的人。他不是这样的人,而君无缺也不是。所以他们是一路人,所以他们既是朋友,也是敌人。这种微妙的关系是这些心中只有情爱的女人绝不可能理解的。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泛起一抹无声的冷笑。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不见、不见!(1) 顾倾城手捧一束莲花走进踏月小筑。小筑的院中剑气飞舞,人影回旋,她不禁站住,默默的凝视着场中。 舞剑的人看到她来,倏然收了身形,素手绾了绾鬓角的乱发,淡冷的眼波看着她。“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要任我自生自灭在这里,将我们的姐妹之情忘得一干二净。” 顾雪色说完又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怀中的花,“多美的莲花,配你这样楚楚动人的倾城丽色最好,天下的红颜在你面前都要失尽颜色。” 顾倾城看着她额头的汗珠和红通通的脸颊,问道:“你的伤,都好了么?” “好了七八成了,不过你放心,还杀不了你的丈夫。”顾雪色抱剑走回屋中,顾倾城跟进去,将莲花插入桌上的一只净瓶里,细心整理着花瓣,轻声道:“雪色,算我求你好么,暂时不要在心中再存杀机,现在你我不适宜想这个问题。” “现在的你我?”顾雪色一挑秀眉,“你把自己看成和我是一样的人么?我们有着一样的出身,一样的成长环境,一样的肩负使命,对君无缺有着一样的刻骨铭心的仇恨,是么?你敢说现在的你和我能并肩站在一起么?你凭什么要求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顾倾城的手指停留在花瓣之上,眼波凝注着那淡粉的颜色,幽幽道:“也许,曾经,我和你是一样的。的确,现在的我已非过去的我了。” “是的,你非过去的你,因为你让敌人的几句甜言蜜语消磨了你的斗志,忘却了你的身份和使命。我以有你这样的姐姐为耻!”顾雪色冷冷的将每一个字都转换成利刃,扎进顾倾城的血肉之中,看着那轻颤了一瞬的肩膀,她若有所动,走到她面前,双臂环紧她的肩膀,柔声道:“姐姐,原谅我的话说得有些重了,我其实无意真的伤害你。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我虽然无力杀他,但你是可以的啊……” “你?”顾倾城转过身,蓦然对视上顾雪色晶亮的双眸,嘴唇轻抖:“你,你还是要杀他?” “当然,难道你现在已经不想了么?”顾雪色的眼睛如高山上的雪莲一样清冷,“你护着他,爱着他,可是几个月后,他一样要带兵到万花城,他不会为你改变自己的任何想法,为了这样一个无情的男人,你值得为他牺牲自己的感情作为殉葬么?” 顾雪色的话如一道狂风,骤然掀起顾倾城苦心尘封多日的矛盾与痛苦胶着的心情。 和君无缺生死相许的誓言在那一日的船舰上脱口而出后,她已经开始渐渐暗示自己不去想几个月之后的情形,在君无缺养伤期间,她只想为他好好做几日体贴细心的妻子,以报答他用生命换来的真情。 但是,问题依然摆在那里,不会因为他们相爱的有多深而有所缓和。战争依然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两个月后,暴风雨还是将席卷走一切,包括她这几日珍惜保有的甜蜜和幸福,留下的,便是一片残破的瓦砾山川和沾满亲人鲜血的大地。 到时候,那浓重的血腥味道会像一道阴魂,终生缠绕在她的身边,如影相随,挥之不去。让她毕生都活在难解的痛苦岁月里。 不知怎的,想到这一切,她的胃里泛出一阵难言的苦楚,让她情不自禁以袖掩口,几乎吐出来。 “姐姐,你怎么了?”顾雪色看她面色苍白,忙将她扶住,一手搭在她的脉上。在万花城,顾雪色最大的兴趣除了武学就是医道,多少精通一些歧黄之术。 第34章 但当她细心诊视了顾倾城的脉象之后,她的脸色竟然与顾倾城一样的难看。 “不用看了,这几日我身体一直不好。”顾倾城抽回手腕,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顾雪色看着她,慢吞吞道:“我想,现在要你去杀他是更不现实了。因为你与他之间已经有了更亲密的血脉相系。” “你说什么?”顾倾城微一愣,骤然清明,呆在那里。 “是的,”顾雪色点点头:“你已经有了他的孩子,继承了天尊君无缺的血脉。从现在开始,你不仅身为君家的人妻,还是人母了。应该何去何从,做何抉择,我想,你心中应当另有一番了断。” 顾倾城轻轻将手放在腹上,不敢相信,她在父亲面前坚决否认的种种誓言一点点都被自己推翻。先是承认了她对君无缺有着无法放弃的生死之情,随后,竟然怀上他的骨肉。难道这一生,他们真的注定要牵绊在一起了么?这个孩子的到来,是在催促她下定决心,还是要让她更加的无所适从? 感觉不到腹中是否有所波动,但是,一个生命已经开始孕育成型,这个未知的他,或者是她,能有资格来到这个世上么?能么? 药园中,君无缺默默凝望着面前一大片冶艳的红花,唇角泛起清冷的微笑。 “花种得很好,”他对身边的天风点点头,“这药园你也照顾得很好。一个月后,这些花粉都要收集完整,不能有任何的浪费和遗洒。” “属下知道。”天风说道。 “不知道万花城那边将他们的水阵练成了什么样的气候?”君无缺负手站在那里,俯瞰着花丛,“顾三清这五年卧薪尝胆之心可比勾践了,希望到时候他不会让我失望。” “但是……”天风犹豫着开口:“上次顾倾国似乎并无可惧?”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不见、不见!(2) “你不要被他们的假象所迷。他若不是有恃无恐,怎么敢轻易冒犯我天一海阁?只不过太子的动作比他想象中的要慢许多,所以才迫不得已,先行撤军。”君无缺的眸中清澈深邃一如往昔,这些日子以来的细心调理让他恢复了不少,两个月后的他相信已可以完全行动自如了。 海月走进药园,带来一份书简。“尊主,是七舞派人丛京城送回来的密函,还是加急的。” “七舞的动作很快么。”君无缺将密函打开,眼波扫过,先是几分惊讶,随后是赞许的微笑,将信合上,只说了一句:“她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海月心直口快,率先问道:“京城局势如何?” “九城皇宫发生内乱,太子自顾不暇,暂时无法理睬我们这边了。”君无缺简短的解释,将信扔给他,让他自己看。 海月结果信,扫了一遍,有些地方却不是很明白,便直接问道:“七舞在信上所说的‘太子之命莫不相从’是什么意思?还有‘日月星移,遥望海阁,唯盼尊主安康,今生已无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准备回来了么?” 君无缺没有回答。天风也没有说话。海月打量着他们多少有些高深莫测的神情,知趣的没有再问,一回头,却恰好看到顾倾城站在园口,忙行礼道:“夫人!” 天风也跪下。 君无缺看到她来,展开一个笑容:“来找我么?怎么猜到我在这里?” 顾倾城的神情显得极为古怪,那样的忧郁,又是那样的忐忑不安,远胜于从前的她,每一步迈近,似乎脚下都重如千斤。 君无缺看在眼中,伸出双手去迎接她,而她,走到他面前,却没有递过自己的手,只是接过海月手中的信,也低头浏览了一遍,然后自信纸后扬起眸,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海月真相?” “告诉他什么?”君无缺暗暗感觉到她身上正酝酿着某种未知的情绪,在她复杂的眼波之下,他竟然会有一刻的心悸。 “告诉他七舞为什么要说得这样伤感而多情?告诉他七舞做这一切的牺牲究竟是为了谁?”顾倾城无法说明为什么她的心情会骤然落差。刚刚从顾雪色那里出来后,她一直是恍恍惚惚的,只想看到他,却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直到看到文七舞的信,她才骤然如被触动一样开口。她无法抑制自己看到信上那些字句后所泛起的悲哀,为了文七舞,也为了她自己。她们都为同一个男人作出牺牲,而所换来的,同样是无言的结局。文七舞牺牲了自己换不来他的爱,而她牺牲了自己,甚至是孩子,都换不来他的一句妥协和软弱。 她们要的,他都不肯给,那么她们为什么还要如此执著去爱他?甚至是坚决到生死之刻? 她好像突然掉进了一个迷茫的丛林之中,有一个陷阱让她跌落下去,那里是无边的黑暗,下落的很快,却总也落不到底。不知道在下面将要迎接她的是雪亮的刀剑还是温暖的花床? 她的眼睛越来越悲伤,盈盈闪烁着许久不曾见过的泪光。这些日子以来,君无缺在她的脸上所看到大多都是笑容,她骤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令他困惑不解。但是,他要给她一个答案,或者是一个解释。 “七舞从来没有说过要牺牲自己去为了谁。我不想胡乱揣测她的心意。”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被她认作是无情也好,没良心也罢,他自觉说了真话,所以坦然。 而顾倾城静静的聆听着他的回答之后,一丝悲凉的笑容已经凄婉的泛起。她回身,想离开,却又蓦地像看到什么突然回身,奔到红花面前,细细端详了一下,回头惊呼:“这是幽离?” “是的。”他依然坦诚。 “为什么要种它?”她惊恐万分,因为她深知这种花的可怕之处。它的每一粒花粉都可以酿制成剧毒的汁液,若是倒入河流之中,数百里的河流只需要小小的一瓶毒汁就可以将河流中所有的生命一下子扼杀干净。因为它的毒性太霸道,江湖上很多门派都已将其视为禁药,大多数省份也被朝廷严令禁止种植。即使是万花城,也只有少数的几棵,而且还有专人看管,绝不许外流。 而向来不以毒物看作攻城掠地的武器的天一海阁,从何时起竟然无此精心培育了这么多的幽离?若是将这些幽离的花种尽数采撷酿制,整个中原便可以在旦夕间倾覆。何等的可怕,何等的可怖?她万不能相信这种场景会真的出现,但是,这些幽离却是如此真切绚烂的开在药园之中。 “为什么要种它?!”她再次质问,猛地攥进了他的手腕,指尖都嵌进他的肉里。这次的声音是激怒的,爆发出她前所未有的能量,让她在君无缺眼中都看到了震惊的神情。但是,他还是那样镇定的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的让她足以听清楚:“是为了对付万花城。我不打无准备之战,而且在朝廷已经对我有所看法的情况下,一切都不得不速战速决,我不想浪费太多的实力在万花城上。我只需要胜利的结果,而不在乎取得胜利的原因是什么。” 顾倾城松开手,缓缓倒退,那目光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点一点慢慢的刺进君无缺的心里。一抹恍惚苍白的惨笑隐隐浮现在她的唇底,让君无缺骤然清醒过来,抢上一步刚要拥抱住她,她却急转身如风一样的飞走。 “尊主,夫人她?”海月刚刚开口,却看到君无缺毫无表情的面容,微怔住,咽下了后面的话。 君无缺的耳朵里其实已听不进别人的话,刚刚顾倾城那个近乎绝望的眼神让他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他意识到他必须去追她,追上她的人,追上她的心,告诉她,他不是她想象中那样的人,而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些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他在她面前没有秘密,但是,她的天真和善良却容不得半分人性中半分的虚伪和卑鄙。这就是他们之间鸿沟的掘点,只是他们永远都在各守一边,苦苦的开掘,不曾抬头看到,这条鸿沟已经将两个人分成两个世界了。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不见、不见!(3) 君无缺再赶回绾春居的时候,顾倾城已经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了。她背对着门,只看背影,平静得就像妻子在等待丈夫的归来。还是温馨的画面,但是,却因为她僵硬的身躯而显得凄凉。 “倾城……”他低唤着,轻轻走到她身前,看到她的手里正捧着一件长长的锦绣,一管通体赤红的玉箫横就放在她身前的桌上。 “在做什么?又在绣东西?”他看着她手中的作品,依然是清丽细腻的绣工,形状似乎恰好能将那管玉箫装下。 这根玉箫,是前几天他刚刚得到,据说曾是百年前武林中一对有名的传奇夫妇所有。他不在乎这箫的来历有多么珍奇,只是欣赏箫的名字:相思。让他听了为之心动,所以特意赠与她,情深之意赋予其中,相信她必能明白。 现在看她手里的东西,好像是在为这管玉箫绣一个袋子,但是,她此刻的从容宁静,却让刚刚还在心悸的他不得不更加忧虑。 “倾城……”他再次唤她的名字,转到她身前,想看清她的眼睛,却诧异的发现她的眼睛空空茫茫,没有看手上的东西,甚至也没有看他,好像痴了一般。 “倾城!”他晃着她的肩膀,强令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过来,对她喊道:“倾城,你要明白一点,你我都不是普通人,你不应该再拿普通的爱憎来看待我,和你自己。” 她的眼波终于有了闪动,转向他的位置,声音平和的却没有一丝波纹:“那么,你是说我应该更加爱你,还是恨你?” “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个疑问,不是么?” 第35章 君无缺眉峰如聚,“你曾发誓要与我同生共死,不是么?” “我是说过,”她的眉心同样堆蹙,却带着深刻的忧郁,“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心。无论是爱你,还是恨你,我对自己都没有足够的信心。我现在在你面前所能感觉到的,只有恐惧。你让我害怕,让我几乎想逃离。我现在才发现,我竟然是这么的不了解你,我又凭什么说爱你?” 君无缺捏紧她的下颚,逼迫她的眼睛与自己对视。“只有更接近我,你才能更深入我的心,才能让你卸下这一切顾虑,抛掉你所谓的恐惧。你不应该怕我的,倾城,即使是天下人都敬畏我,你也不应该怕我。因为我对你来说,只是你的丈夫。你除了爱我之外,不应该再有其他任何的杂念了。” “可是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却在撕扯我这个身为妻子的心!”她悲凄着呐喊出来,那如海一样忧伤的明眸带着无尽的心碎望着他,近乎祈求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无缺,难道你我的夫妻情分真的不能阻止你征杀天下的野心么?难道你所说的爱我,仅仅是只爱我一人,而不能包括我的家园和亲人么?难道你一定要打碎我所有的回忆,用血来涂抹,才能证明你我是生死不渝的么?” 君无缺正视着她的这双眼睛,紧抿的唇勾勒出凌厉而绝然的线条。顾倾城的痛苦他可以想象,可以理解,但是,无法感同身受。他还是那样坚定到无情的回答:“这世上,为了成就一些事,总有人要作出牺牲。不幸你我被命运选中,必然是这次人生经历的参与者。而在我心中,却不明白在江山与美人,天下与爱情之间,为何不能二者兼得?” 随着他平和如寒风一样的声音,顾倾城忧郁如狂的眼神逐渐退却,倦怠与失落取而代之。 “看来,你真的心意已决,不能改变了。”她低回婉转的轻叹,闭上了眸子,掩去了她最美的芳华。人生曾赋予她的所有的快乐与幸福是来得如此短暂,在旦夕之间便已失去。 她默默站起,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碧海云天,依然是那样壮阔的美丽,然而却再也不能带给她任何生的契机。 “既然如此,我不再妄想阻拦你了。”她倏然宁静的低语让他一震,为了她可以在瞬间变得如此通情而更加费解。她绝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于是君无缺骤然想到她初回海阁的那一晚,一震过后他脱口而出:“你……不要再想那些傻事。” “我不会死的。”她冰雪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淡淡的说:“你尽可以放心,我早已知道我命如草芥,我不会妄想以我这螳臂之躯去扶倒大厦将倾的。但是……”她长长的叹息,自魂魄中渗透出的伤感渐渐蔓延开来,“我看倦了,看累了这一切了。我无法改变你,也无法阻拦别人,这打打杀杀,恩恩怨怨,生生死死,终究是无穷无尽的。我不想再看下去了,也不能再看下去了,若看到你们中任何一人的血溅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都会随之倒下。而我……我厌恶自己脆弱的样子,不想在人世上再看到别人厌弃我的眼神。” 她的声音越来越淡,越来越冷,缥缈如雾一般轻灵,即使近在咫尺,却依旧让君无缺捉摸不定。他凝视着她的背影,模糊觉得那背影越发的模糊,让他觉得不真实到随时会消散而去。他看到她好像很无意的抬起了双手,却看不清那双手在她的身前做了什么,只是猛然感绝到这一刻她的身体轻颤,却只是轻轻一颤,如秋日里最后的一缕清风,并不能有多吸引人,却带着凄楚和悲凉悄悄的掠过人们的身边,扫下最后一片枯黄的藤叶。 他同时抬起手,想去抓回她,而她,却以极为优雅的舞步一寸一分的转过身来。 他轰然如被万钧雷霆击中,这一瞬,他的眼睛中竟然连天地都失去了颜色,他只能看清,两道赤红的血泪从她的眼眶中如花雨一样滑落,在她白玉一样的脸颊上滑出两道艳丽的血痕。 何等凄绝美艳?!她那双曾经颠倒众生的美眸被血水汪洋淹没,只有那最后一朵柔弱的微笑还在唇边坚强的绽放,依然是艳绝尘寰—— “从今以后,我什么都不用再看了。” 第三部分伤君即伤己不见、不见!(4) 她悠然倾吐,双袖垂地,两枚闪亮的银针带着几滴血泪在空中滑出银色的曲线,跌落在地上。 她再也不用看了,连此刻君无缺的神情都不用看了。解脱,原来竟可以是如此的容易?而且是逃避于生死之外的世界中去。若还能有一分力,她会选择连听都放弃,但是,她依然可以听得见,所以,她好像模糊着听到了一声如痴狂般的悲鸣。随即她被圈进他的胸膛,那里起伏剧烈,而揽紧她腰上的手臂却如僵石一样冰冷。 这是她与他相识之后唯一一次交手的胜利,然而却连胜利的果实也无缘得见了。因为不只是她的眼睛再也无法看到,就连她的心,也如被针扎遍过,流尽了血泪,麻木得毫无知觉和痛感。 “你用最残忍的方法来报复我!你不能恨我恨到这么绝情!”君无缺如癫狂了的声音咒语般在她的耳畔响起:“你以为这样便可以逃开一切么?只要你活着,你便不能逃开,也逃不开!你会看到的,用你的心眼看到,用你的耳朵听到,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其实什么也没逃开,只是将我和你一起带进一个更加无底的深渊中去了!” 她还是楚楚动人的笑着,为了自己能忤逆他的意志而笑,因为破解了他所发下的“绝不让她见血,绝不让她沾血”的誓言而笑。她轻轻的回答,带着最后的得意:“但是,起码在未来的某一日,当我们的孩子问起我时,我不用再痛苦于如何费心去告诉他这段历史。因为你们之间无论是谁胜,谁败,我都不曾看见。无缺,若你还能留最后一分情给我,请给我一片小小的宁静。我只想和我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其他的,都如红尘,与我无缘了。” “孩子?孩子?”他喃喃低语着,猛然攫起她的手腕,一阵静默后,他的手禁不住再次颤抖。“你已有了我们的骨肉?你竟然在他面前能如此平静地做出这种冷酷绝情的事来,你竟然让他在尚未出世前就要目睹母亲自残双目的悲惨景象。你身为人母,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来人!来人!”他站起身狂喊着奔出去,在门口处蓦然回首,以与如天地作战般的绝然朗声道:“我要治好你的眼睛,我要让你看着我如何去夺取江山,我要让你知道我究竟是怎样待你。我以心去爱你,你以恨来回报。我们之间的纠缠,永生永世都不会结束的!不会!” 他狂奔的脚步声零乱地不再似平日里的他。她痴然颓坐下,这才感觉到了一丝真切的痛楚从心底涌出蔓延。 不是眼睛在疼,是心,是魂,是魄。 她毕竟还活着。活着,就能感觉得到爱,和恨。它们依然还在这里,从来不曾离开。而且更加重了,一重重,更深的爱,更痛的恨,密密织成一张大网,将她紧紧缠绕其中,让她无法挣脱出来。 也许真的只有死亡才能彻底的结束这一切,然而现在的她,没有了死的权利——她轻抚着小腹,她可以剥夺自己的生命,却无权剥夺她的孩子的。 孩子,原谅妈妈的狠心吧,这是你在未降临人世之前所亲历的妈妈的自私。但这又是妈妈最无助无奈的选择,你能理解么?你能理解吧? 上苍啊,你已给了我这样一个人生了,请让我的孩子生活的平静一些吧!若可以,便让我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去承担我们母子两代所要经历的全部困苦,我、绝、无、悔…… 她深喘了一口气,即使盲目,即使锁心,君无缺的影子却依然在眼前一片模糊的血幕中澄澈分明。 他开始恨她了么?她的绝情,她的狠心,让她自己都绝望了。而他呢?还会爱她么?还敢爱她么?无论怎样,她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亦难解脱(1) 顾雪色站在顾倾城面前的一刻,她以为自己一定是在梦中。 不过分隔片刻,顾倾城的眼睛已经被厚厚的纱布缠裹,坐在那里气息微弱犹如孤魂,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好像已经忘却了周围的人和事,将所有的红尘俗事都阻隔在纱布之外了。 “姐姐,你,你这是为什么?”她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是的,她曾经诅咒过顾倾城,诅咒她的美貌和她的幸福,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诅咒可以应验成真,也没有想到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她会那样的震惊和不安,夹杂在其中的,还有感慨和惋惜。 再美的女人失去了眼睛,便纵有万千风华也无法用美目顾盼传情了,而那些世人惊艳崇拜的目光也无法再心领神会了。这对于女人来说,如毁容一般可以致人于绝望的。谁能对顾倾城下此狠手? 她猛回头,屋子中已经聚满了人,海月、天风、武九歌俱已到齐,而她的目光只凝住在君无缺的身上。她紧盯着他的眼睛,逼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她的眼睛能不能好?”君无缺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似乎从亘古开始就停驻在顾倾城的身上。他的声音是如此超乎寻常的冷静,比之刚才他疯了般闯进自己的房间,将她拉出来时如天差地别,当时她以为他疯了,以为朝廷的大军已经攻占了天一海阁,但是她又认为即使是真到了那时,君无缺也可以冷静的带着一丝笑意去面对这一切的。是什么能让他如此疯狂? 第36章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三个字:顾倾城。 看到顾倾城的眼睛,她几乎可以认定,这是君无缺刺瞎的,而君无缺此刻的漠然又让她肯定了这一点。 这就是男人对女人的爱了?名动天下的爱,可以爱到不惜去伤害她,毁灭她。顾雪色浑身透凉,寒心彻骨。握紧顾倾城的手,坚定着说:“我要带姐姐走。” “你想带她去哪里?”君无缺的目光终于流动过来。 “回万花城!我不能让她再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你已经残杀了她半条命,我不想她最后剩下的半条命也要毁在你的手里!”顾雪色站起来,无畏地迎视着他:“你既然可以这样伤害她,说明你并不爱她,那你也无权再留下她!否则你就是悖逆天伦,必遭天谴!” 君无缺缓缓张开唇,让风也凝固在自己的声音中:“她是我的妻,她的腹中还有我的孩子,她哪里都不能去,无论生死,都要与我在一起。没人可以带走她,你不能……”微微一笑:“天也不能!” 他踱步到她面前,一伸手将她狠狠拉倒,冰冷的声音从上而下的压来:“别冒险激怒我,拿万花城的眼前安危做赌注。我现在只要你看她的眼睛,告诉我,能不能治好!” 海月忍不住迈上一步想去扶起顾雪色,君无缺却好像看到了他,背对着他身子对他说道:“海月,你不觉得这屋里的人太多了么?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这声音威严而无情,在这声音面前连海月只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他看了顾雪色一眼,以眼神安抚她不要再激怒君无缺,然后躬身道:“属下等是关心夫人心切,不想犯了尊主大忌,这就告退,尊主若有吩咐可随时传唤。”他给身边几人各使了眼色,大家一起退出来。 走到门口,海月轻轻念道:“夫人怎么会突然盲目?看尊主的意思,似乎不是外来人干的?” 他看向身边的两个人,却发现这两人都没有听见他说话。武九歌的嘴角挂着一丝怪异的味道,似笑非笑的,让海月看了微微蹙眉。而天风,脸色青如古铜,双手紧紧握拳,向来僵如木石的脸也在隐隐的抽搐。 “你怎么了?”海月推天风一把,他竟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海月又回头问武九歌:“天风是怎么回事?好大的脾气?” 武九歌嘴边的笑终于在不经意间慢慢释放出来,“这或许就是轮回报应吧?世事因为有因而有果。现在,果有了。”他也施施然走开了。 海月凝眸看着他的背影,眉宇皱得更深。回头看看小院,想了一下还是留下来了,也许顾雪色一会儿就会走出来,她那个脾气不知道会不会不小心得罪尊主,在此非常时刻,他必须留下来悄悄守护着这个让他不能放心的女孩儿。 “没有办法治?”君无缺重复着顾雪色的话,坚决的反驳:“这不可能,人的身体如阴阳五行,相生相克,除非是死,否则这世上不会有治愈不了的伤病。我不信她的眼睛好不了!” “你不信,那你去治好了!只恐怕你再下手的时候她真的就活不成了。难怪姐姐当初警告我,绝不能爱上你这个男人。可惜她警告了我,却忘记提醒她自己,所以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顾雪色几句轻微的冷嘲本来并不比平常的话重到哪里,君无缺却突然横抬手,重重的甩给她一个巴掌,冷冷的高喝:“滚出去!” 他忘形的神态又一次震动了顾雪色,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几乎忘记了愤怒。君无缺可以杀人的利眼紧紧注视着她离开,直到屋中最后只剩下他和顾倾城两个人的时候,他将她抱紧在怀中,颤厉地低呼:“我会让你复明的!我决不会让你与黑夜厮守一生!” “放开我……”她轻轻的喘息,“别伤到我的孩子。”她终于开口了,刚才的她几乎忘记了说话的感觉。“我累了,想休息了。”她平静的说完就这样倒下,在床榻上如睡去了一般,一动不动,不再说话。她的眼里没有任何人,包括这个世界,她的心中只有她的孩子,她只想全力保住这个孩子,其他的人,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封闭了眼睛就如同封闭了自己的心,要重见光明已不可能。 君无缺守在床边,痴痴的看着她,刚才的疯狂和痛感已经化成了一杯毒酒,不知何时饮下,然后开始慢慢地腐蚀着他的心,将他的心一点点的蚕食掉,而喂下他这杯毒酒的人,就是他曾经最深爱的人,他的妻子,他本来应该相濡以沫的人,他即将出世的孩子的母亲,他这一生都发誓要白头到老的人,而现在,也成了伤害了他之后无情的逃跑的陌路人。 她居然可以这样轻易的倒下睡去?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疼,更没有在乎过丝毫他的感受。从她决定将眼睛刺瞎的那一刻起,他已彻底看清楚她自私到刻薄冷酷的本性。虽然这种本性让他失望,让他痛苦,让他怒不可遏,让他心痛如绞,但是……他依然爱她,而且爱到炽热,爱到疯狂,爱到义无反顾,可以以死相随。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亦难解脱(2) “倾城,我知道你听得见,所以你要仔细的听,将我的每个字都牢牢地记在心里: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不管什么前生来世之说,但这一生我们既然相识,就注定你我结缘。即使你看不见我了,我还是看得到你,我的心中不会丢下你,你呢?就这样抛掉我了吗?你真能做到么?若你能……”他一咬唇,“你便不是我爱的那个倾城了,不如让我也瞎了眼,索性在黑夜中,我们还能看清楚彼此,我心上的伤口会赤裸裸的呈给你看,让你看清楚这每一滴血都流向了哪里,到时候你就能懂得何为追悔莫及!” 屋外有人低声禀报:“启禀尊主,京城来信。” 君无缺起身,低头看着她还是面无表情的脸,纱布下的双眸若还能看得见,会怎样闪动? 他终于夺路而出,不知为什么,忽然失掉了再面对她的勇气。若是面对敌人,他可以在弹指间便夺取对方的性命,而她……彼此伤害的结果是让彼此更加心碎,面对她已经平静如死的脸,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消失殆尽了。不知道,他还能有多少力气去爱她。与她的一战,远比与万花城之战要撼动他的心。万花城之战最多不过是毁他的身,而与顾倾城之战,却让他一次又一次的魂飞魄散,心碎神伤。 无情至斯的女人,抱着到死都不会原谅他的固执,全然不考虑他的感受。若能重新选择,他不会再让自己跌入这场苦恋之中。但不幸他已经跌入了,而且已经为了爱她而失魂落魄,这一场酷刑要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才会停止吧? 深夜,海月回到踏月小筑。先看了一眼顾雪色住的厢房,屋内没有半点灯光,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过去,转而走进自己的房间。刚刚合上门,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手悄悄的按定腰间上的双戬,旋步一撤身,掠到暗处,让窗门上透过来的月光将屋内通透照亮。倏然看到,在屋中心的桌旁端坐一人,他暗自一惊,刚要喝问,那人已经低笑一声:“你也会怕人啊?” 海月松了一口气,“顾大小姐,又玩什么?”走过去点上烛台,红烛下意外看到的是顾雪色笑盈盈的脸庞。 看到她这样的神情,海月狐疑地在她身畔坐下,“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找你喝茶,聊天。”顾雪色纤手一挥,让海月看清桌上放的茶壶茶杯。 海月没有动,烛光下仔细的盯着她的眼睛。 “怎么?不信我?以为我在茶中下了药么?”顾雪色微笑着,翘起如花的手指,端起一盏,饮下,将杯底亮给他看:“还不信么?”[奇+書网-qisuu.] 海月依旧没有喝,审视着她的脸颊,轻声问道:“脸上还疼么?” 顾雪色柔柔的眼波晃了一下,抚摸着脸颊幽幽的说:“怎么可能不疼?但这一巴掌让我牢牢地记住了他!我不会忘记今日之耻的!” 海月不置可否的劝慰:“你不应该将这些事看得太重,我虽然不知道你对尊主说了什么,不过想也能想到定是你激怒他了。夫人突然自残双目,尊主平日里那样的疼她,心情怎么可能会好受?你这时候去掳虎须,便是自找没趣。” “她自己伤的?”顾雪色陡然呆住,喃喃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也是我刚刚才得知的。”海月出着神,“你们女人真是让我搞不懂,平日里那样温柔的夫人生起气来居然惊天动地。尊主对她有多好,我看在眼里都感动,她竟然可以无动于衷。伤了她自己,远胜过伤尊主本人,这样的狠手,我都下不去,她竟然能做得出来,太不可想象了。” 顾雪色呆呆的听着他的自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顾倾城自己做的?为什么? 在顾雪色的心中,一直认为,如果你恨一个人,就杀了他,如果你不想见他,就逃开他身边。可是顾倾城居然两者都不选,选了这样一条极端的路走。 刚刚得知自己怀了身孕的她必然是会更加矛盾,但既然前面这五年都挺过来了,这最后的关头为什么不能坚持得住?女人,注定会是一个弱者。 为男人付出了情爱还要怀有他们的骨肉,怀孕十月,一朝分娩,连自己的精血皮肉都付出了,到最后换来的依然是亲人的死去,家园的残破。若爱人真的是这么一件伤心伤神的事,她顾雪色发誓今生都不再碰它。 她倏然妩媚的一笑,对海月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第37章 “什么?”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海月一怔,呆在那里一时没有回答。 顾雪色颦眉道:“怎么?答不出来?是不喜欢还是不好意思说?” “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海月也笑了,“这不像你的性格所能说出来的话。” “那只能说明你还不了解我。”顾雪色正色:“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很喜欢我?我只问这最后一遍了!” “喜欢。”海月终于回答,还是带着笑的眼眸,但是笑得很真挚,并非轻佻。 顾雪色看到他的郑重其事,恍惚着有些感动,却强压住自己的心神,说道:“有多喜欢?我和你的尊主在你心中谁更重要?” 海月偏头想了想,回答:“尊主。”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亦难解脱(3) “你?都不肯为我撒谎?”顾雪色显得很气馁,“这也算喜欢我么?” 海月却坦坦荡荡的回答:“我是很喜欢你,但不会喜欢到为了你冲昏头脑去做不利于尊主的事,如果非要我在你们之中选择,我想我绝对会站在尊主这边。但如果你不与尊主为敌,我不会辜负你。” 顾雪色凝视着他,略带冷嘲:“说了等于没说,对于女人来讲,只有把自己看作是唯一的男人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我最看不惯那些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大男人。没想到连你都是这样。” “尊主不是我的兄弟,是在我头上的天空中耀眼夺目的一轮红日,我毕生都会仰望着他的光芒,但如果让我做第二个后羿,那是不可能的。”海月微笑的眸子中露出少见的严肃与庄重,“我再劝你一句不要和尊主为敌,我从没见他饶过任何会与他为敌的人,而我也不想你遇到什么危险。” “说喜欢我,却不肯保护我,这样的男人我不要。”顾雪色不屑的冷笑,站起来,一端茶杯:“喝完这茶,从今后各奔前程,两不相欠!” 海月还是没有端,顾雪色看着他,慢慢的将茶杯端在自己的口边,朱唇如丹,淡笑着一点一点就茶饮干,再亮杯底,将杯子掷下就走。 走到门前,海月突然在后面一把拉住她,脱口而呼:“雪色!” 她站住了,头一次听他这样叫自己,心底再一震,回过头去,柔柔的说:“其实,我也不想要你真的为我牺牲什么,只想听你说出一句话,说你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是我,就足够了。” 海月愣住,月光下看到她美丽的眼睛中有一滴泪蕴含在眼眶之中。 “我从小父母双亡,被义父收养,虽然和顾家的人感情尚好,但是这辈子从没有人把我当珍宝一样宠爱过。我好嫉妒姐姐可以得到君无缺这样的深爱。就连义兄如今都找了人生的伴侣,唯有我,寄人篱下,孤苦伶仃,无论是悲是愁,都不会有人真的关心在乎。直到前几天,我打你,你都不还手,我以为,以为你会是那个在乎我的人,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是这样伤我的心,我真的错看你了。” 她强忍着啜泣,泪盈盈的眼波让海月突然觉得一阵心疼,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双肩,想安抚她,却不知怎样开口。而顾雪色却呜咽着扑倒进他的怀里。 “你……别哭了……”每逢看她哭,海月就手足无措。而听了她的肺腑之言,海月更加心动。和她比起来,海月一样是父母双亡,只不过因为他是个男孩子,不会将许多事情看得那么心重。寄人篱下的滋味老早就忘记了,在他心中,天一海阁就是自己的家,终生不会离开,但他依然能理解顾雪色的心情。只是没想到自己真心真意说的实话会惹得她落泪,不禁后悔。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么?”他只有不断的道歉认错,希图让她平静下来。 她扬起泪脸,翘起嘴唇:“那你刚才连杯茶都不肯喝,那可是我辛辛苦苦亲手为你泡制的。” “好好,我喝就是。”海月将她拉回桌前,看着桌上那套茶具。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他不得不有所顾忌,正思忖着要怎样喝才能以策万全,顾雪色却娇笑着将自己的杯子倒上茶,举到他面前,道:“你就用我的杯子喝,不喝我就走了!” 海月迟疑着要接过来,顾雪色一调杯沿,将刚才印上自己唇印的地方对准他的唇,说:“就用这一面喝,若你肯喝下,我就既往不咎。” 海月看着杯边那浅红色的印痕,鼻尖犹有唇香,迟疑间顾雪色已经嗔怪着催促:“你喝不喝?再不喝我就恼了!” 海月终于一笑,俯下头就着她刚才的唇痕将杯中的茶啜了一口。 “这才对嘛!”顾雪色笑着回头放下茶杯,恰此际,海月又将口中的茶吐自己的手中,借着屋中的昏暗,茶水顺着垂下的手指滴落在了地上。他不得不防,尽管他的确很喜欢顾雪色,却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所在。从立场上讲,他们依然是敌人,从感情上讲,顾雪色又对君无缺有着很深的敌意,他稍有闪失,极可能会犯下大错。 喝了茶,看到她从怒转喜,他暗暗感慨女孩子的心思多变,用另一只手拉起她道:“好了,我茶也喝了,天也晚了,你快回屋休息吧。”刚牵起她的手,他猛然发觉头昏沉沉的,一阵眩晕,顿时知道中了道儿。惊诧地瞪着她,勉力开口问出:“为什么?” 顾雪色的脸近在咫尺,已没有一丁点儿的笑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倒下,眼中隐隐的浮现出一缕哀伤。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顾雪色没有回答,但她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原因。她苦心经营了这个小小的阴谋,将独门配置的迷药藏在唇红中。若他饮下了茶,则茶中有解药,他不会倒下,但他终究没有信任自己,没有真的喝下那杯茶。 最简单的信任都不曾有,这样的感情怎么会禁得起日后更加惊涛骇浪的人生历练?她俯下身看着他沉睡的面容,心中的悲戚被她狠狠的抛开,转身走到门前,停伫了一下,还是忍住没有再回头。拉开门,一跃身悄然而去,将自己融进夜色之中。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亦难解脱(4) 疼,好疼。无边无际的疼痛紧裹着全身,像火一样熊熊燃起。她从头到脚似乎都被火团包裹着,而她的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到。她拼命的伸手去抓,想抓住点什么依靠,却什么都抓不住。 “救救我,救救我……”她情不自禁的轻吟,一遍又一遍,在梦中,她露出了她最脆弱的一面,她急欲逃开那团火,找一片乐土、一池温泉去洗刷被灼伤的伤口,然而梦和人生一样的脆弱,在梦中她都找不到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一滴泪,她哭出的都是血,艳红的血泪,将雪白的纱布都已染透。 “姐姐……”有人在她的耳畔轻声呼唤着。是在叫我么?她意识迷离,只能感觉到有人握住她在空中乱挥舞的手指,俯在她的耳畔关切的低问:“姐姐,你很疼么?很难忍么?” 疼么?是的。现在的她如万剑攒心,恨不得即刻死去。然而她却连死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喘息着呻吟:“疼,好疼……” 对方紧紧握住她的手,低柔的声音是一种萧瑟:“姐姐,我很抱歉以前我伤害了你。那都是出于嫉妒。从我五岁到万花城起,你是最爱护的我的一个人,但是,我却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现在,我要弥补这一切。”那声音坚决有力:“我要带你离开这里,这里是你一切痛苦的根源,而君无缺就是那个让你痛苦的魔鬼。我要让你活下去,就必须让你离开他!保护你,不再受他的伤害!我带你回家,回万花城,那里会治疗你的伤口,让你一点一点复原起来。我们回去查找古籍,说不定还能找到让你的双目复明的方法,你不值得为了那样一个男人而丧失享受整个世界光明的权利。” 随着那个声音,一双手将她扶起。“你还能走么?君无缺现在望海阁议事,一时片刻回不来,我们必须在这个时候逃走,否则没有别的机会了。” 逃走?为什么要逃?她很想问,但是却没有力气张口,她疼得根本无法站起,更不要说移动半步。 此时,她的嘴里被人塞进一颗清凉的药丸,同时听到那人说:“吃了这药,是咱们万花城的万花露,你会感觉好一点。”然后那人扶着她,一点一点移下床,移到门前,轻推开一道门缝,她被半拉半拽的走出这个房间。 而她此时神志模糊,甚至不知道她即将要去向哪里。但她只是隐隐的感觉到,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被她丢下了,或者说遗忘了,就丢在身后,那间满是花香的屋子中,而她,却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雪色刚刚将顾倾城带出绾春居,暮色下骤然看到院中站着一人,冷幽幽的目光看着她们,像来自地狱的使者,不动不语,却让人颤栗。 顾雪色一颤,同时又看清那人的脸,脱口轻呼:“是你?”她挺起身,抱紧顾倾城的腰肢,低喝道:“让开路,否则我要你死!” “你们要去哪里?”那人静静的开口,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连眼神都是寡绝如水。 顾雪色戒备着看着他,暗地里已将佩剑悄悄抽出一截,口中道:“回万花城。怎么,你以为你能拦下我么?” “凭你一个人?就准备这样大模大样的离开天一海阁?还妄想挟持夫人一起走?这是死罪,尊主可以让你连死十次百次!”那人冷笑一声,恰好原本遮住月光的乌云散去,一轮光辉照在他的脸上,将那张坚毅冷漠的脸映得几乎透明。 第38章 武九歌,他早已看透顾雪色的心思,睨着她紧张的神情,缓缓的说道:“你还真有几下,竟然让海月中了道儿,不过别以为天一海阁无人,若让你这么轻易的带走夫人,也许回头十次百次死在这里的人就会是我了。” “有本事你来抢人啊。”顾雪色一手护定顾倾城,一手已将长剑的剑柄牢牢的握在手中。此刻间,顾家所传授的剑法中最具杀招那几式电光火石般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只待武九歌再上一步,她便要动手了。 然而武九歌只是站在那里默默的瞅着她。两人对视,气氛凝窒,无风能过。 突然,武九歌牵扯嘴角微微咧出一个笑容:“打败我,你想好怎样逃开么?逃到海边之后你有船么?你准备就带着一个瞎子一起划船数百里回万花城么?在茫茫海上你知道如何辨别方向么?” 连串的发问让顾雪色张口结舌,勉强嘴硬道:“用不着你管,我自然会有办法。” 武九歌眯起眼眸,看着被她撑住却明显虚弱不堪的顾倾城,瞳眸中闪烁不定着,猛回身,沉声道:“要想走,就随我来。”他回头斜睨着顾雪色:“你敢么?”他话说完后已经腾身而起,没有走正门,一掠已上了屋脊,在上面站定,低头看着顾雪色,似在等她。 顾雪色呆住,她当然不能相信武九歌会为她引路,但是,既然已经被他识破了行踪,显然是走不了,只要他一声呼喝,天一海阁上下立时会出动无数的人将她围住,既然大不了都是一死,便跟着他去又能怎样? 她咬定牙根,双手紧紧拉住顾倾城,也腾身而上。武九歌诡异的一笑,转头而去,她在后面紧紧相随,寸步不离。 风和树影都在顾雪色的眼前闪过,黑夜中她只能死死盯住武九歌的背影,高低上下,毕竟是多了顾倾城这么一个病人,并不能行动自如。好在她自小最苦心练习的就是轻功,而且向来自负,一口气提上来,无论如何都不肯服输。 不知道飞驰了多久,转眼间已经临近海边。 在沙滩上武九歌骤然停住,顾雪色赶到时迎面的海风夹杂着浪花点点将她的浑身几乎打透,冷得刺骨。 “带本姑娘来这里,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吧!”顾雪色对视着武九歌那高深莫测的眼眸,悄悄环视四周的动静,不远处的海上有一艘小船,随着海浪上下起伏,但在夜色的掩映之下,却极难看得清楚。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亦难解脱(5) 武九歌眺望着那条船,双手后背,丝毫没有动手的迹象。问她:“看到那船了么?那上面有我两个心腹,精于海上行舟,你若现在上船,还来得及离开。” 顾雪色怔住,看着他唇边那丝冷冷的微笑,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反问道:“你要放我们走?为什么?你不怕君无缺知道么?你这么做是在忤逆他,他知道后绝不会放过你的!” “你罗里罗嗦话还不少。上不上去你们随便,反正要杀你我现在也易如反掌,不怕你不走后到尊主面前去告发我。”武九歌幽幽的冷笑。 顾雪色盯着他的眼睛,思忖着该不该信他的话,而身边的顾倾城依然是悄无声息,虚弱的靠在她的肩膀上,不能为她代做任何决定。 她终于一咬牙,横下心拉着顾倾城走向那条船。船还在风浪上颠簸着,船头果然站着两个精壮的男子,身着天一海阁的衣服,恭敬的迎接她们的到来。 武九歌看着她们的背影,噙着的冷笑一点点释放出来,他竟然忍不住想开怀大笑。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胆大妄为的一件事,背叛了他曾经发誓要生死追随的尊主,放走了尊主最爱的人。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武九歌的心口隐隐作痛。这一切的起源只能怪君无缺自己。过分的自负自信,将别人的喜怒哀乐从不放在心中。文七舞为了他,不惜出卖自己拯救天一海阁,而君无缺居然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眼睁睁看着她跳向火坑而不管不顾。这让武九歌绝望,让他疯狂。他深爱文七舞这么多年,最终看着她为别的男人去送死,他无法原谅这个间接伤害了她的男人,哪怕这个人是如天神一样要顶礼膜拜的天尊,他一样不会原谅!不会! “终于你也要尝到什么是失去爱人的痛苦滋味儿了……”他悠然慨叹,带着几分恶毒和怨恨。 倏然间,一道冷厉的劲风从旁边袭来,他本能的一躲,依然慢了一步,衣袖“刺啦”一声被人削断。他大惊,凝眸看去,一柄冷森森的长剑和一双冰雪般的眸子就在他的眼前。 “你敢做背弃尊主的事!”天风冷冷的质问,那双眸子虽然一向寒冷,却从没有在武九歌面前如今天这样杀气腾腾。 武九歌吃惊之后却悠然一笑:“原来是你,我就知道你也会跟来。” 天风将剑一横,抵在他的喉前,喝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武九歌无畏的挑战他的冷眸,坦白的说:“为了七舞,为了尊主的负心和七舞的痴情。这是尊主应得的!” 天风的寒眸注视着他,在他心中也许也有质疑,不敢相信武九歌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叛徒之举。而武九歌却意犹未尽的笑睨着他,悠然道:“你真的很生气么?是在气我放走了夫人对不起尊主,还是气我让你从今往后无法再见到她了?” 天风手一抖,剑刃已经在他的咽喉上划出一道血痕。武九歌依然冷笑着:“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你的眼神岂能骗得了人?这天一海阁中,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你看在眼里,为了她,你出生入死多少次?我佩服你,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慕的女人在别的男人的怀抱里而无动于衷,这份定力,我自愧不如。” 天风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的吐纳:“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要占有她,她的心中只有尊主,让她幸福是我唯一的使命。” 他手臂一推,将武九歌推开身前,冷冷道:“你不配做刑门的掌门人,看来该去领罪的人是你了!” 他团身抱剑,夜色下纵身如飞一般掠向那艘即将开启的小船,他没有杀武九歌并非不能杀他,也非不舍得杀他,而是不屑于杀他。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只为了自己的私欲可以出卖别人的人的血不配溅在他的长剑之上,哪怕这个人同是海阁四使,与他曾亲如手足。他只知道,背叛了尊主的人便是敌人,所以从今往后,武九歌会是他的第一个劲敌!但是此刻,他要先将夫人追回,为了尊主,他知道尊主不能失去夫人,正如天一海阁,亦不能失去尊主! 顾雪色刚刚吩咐船工开船,就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剑光闪烁,眨眼间,两名船工已经倒地身亡,咽喉处留下一道细薄的血痕。 “谁?”顾雪色陡惊,这样的剑法必然不是常人所能有,难道是武九歌变卦了么?紧接着那道黑影闪到她眼前,却没有理她,一手抓向她身后的顾倾城。顾雪色急忙抽剑出鞘,却拦不住他,情急之下一探手也抓住了顾倾城的另一只手,两人一拉扯间,顾倾城疼得轻呼出声,那人立刻放开手,跪倒在船头,沉声道:“天风恭请夫人回阁!” 顾雪色挡在他们中间,昂首道:“天风,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你应该看得出我姐姐在天一海阁都受了怎样的苦,我不能再让她留在这里,如处炼狱!” “夫人的去留,只有尊主能做决定,其他人,无权带夫人离开。”天风冷冷道:“顾小姐若再阻拦,但请不要怪我剑下无情!” “我怕你?”顾雪色陡挑秀眉,举剑相视,两人之战一触即发。 恰在此刻,顾倾城轻轻呻吟着扬首问道:“是天风么?” 天风回答:“正是属下。”他没有抬头,在他心中,主人与下属的分界极为分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逾矩半分。 而顾倾城半靠在顾雪色的怀中,因疼痛而昏迷的神志借助着万花露渐渐醒转过来,但她并不太清楚自己身处哪里,只能从颠簸的船身和四周的海浪声中猜出谜底。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与世绝(1) 她依然虚弱,却轻颤着伸出一双纤弱的手迎着天风声音所在的方向举起,纱布下掩盖了她可能凄绝到了极点的面容,但是她的声音依然柔美清灵,哀婉缠绵的低恳:“天风,求你成全我吧。五年了,我一直生不如死,如今我只渴望哪怕一天的自由。” 天风浑身剧颤,痴痴地望着她那双停留在空中的玉手,那样的柔弱无骨,无助的在飘摇的船身中轻颤,让他几乎情不自禁想将其握在自己的怀中。而她的话让他更加心痛,一瞬间呆住。 失去了眼睛的她在他心中依然美丽,绝代芳华亦如当初在尊主婚礼上惊艳的一瞬。从那一刻起,他就不仅仅是天一海阁的四使之一,还成为她最忠诚的奴仆,愿意终生都默默守护着她的人。他曾经发誓,今生决不会做任何违背她的意愿,令她伤心的事情。而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开口求他,他却无法回答。 “求你……”她依旧哀恳,声音脆弱得几乎断肠:“我不要再为他心痛了,我太累了,只想找个平静的地方,将我的孩子生下,平淡的终老一生。” “可是,尊主爱夫人。”他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以坚定自己的信心。 而顾倾城的唇边那脆弱虚幻的微笑却苦涩的无边蔓延:“他的爱足以杀死我,而我,现在没有杀死自己的权利。所以我只有远远的逃开他,才能保住我和我的孩子。” 她摸索着过来,抓住了他的衣服,轻撼着他的身体,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似乎能透过厚重纱布射透,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第39章 “天风,这是我今生唯一一次求你,因为我现在真的不能死啊!” 她再也支撑不住,疼痛再次将她打倒,如秋叶一般滑倒时,天风本能地将她抱住,看着她了无声息地躺在自己的面前,这样的苍白,这样的绝望和痛苦,让他无法再装做漠然,视而不见。 于是,旦夕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这会是他这一生最荒唐的举动,荒唐而大胆,有悖常情常理,让他自己都震惊。但是,他只有这条路可以选择,因为他不能亲眼看着顾倾城为情而痛,为情而苦,直到死亡降临。他必须拼尽全力去保护她,照顾她。虽然势必会因此不能顾全尊主那边的忠义了,但他,却永生都不会后悔。 “我送您回万花城。”他冷漠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温情。他没有注意到身旁顾雪色那震惊万分的眼眸,他只看到顾倾城的唇边终于隐隐的浮出一丝微笑——虽然虚弱而苍白,但那笑中充满了感激。只为了这倾城一笑,他便可以无怨无悔的为她粉身碎骨了。 武九歌站在那里,几乎一动不能动,并不是因为身体被制,而是因为君无缺的目光,如冰川寒层,千年飞雪,漫天漫地的压过来,让他在寒冷中冻僵无法呼吸。这也是今生头一次,他闻到了恐惧的气息。 “夫人是怎么逃走的?”君无缺平静的发问,因为平静,而更加令人恐惧,好像火山爆发前的一刻,一片死寂,让人猜不到它爆发时会怎样的惊天动地。 海月跪在那里,痛心疾首:“是属下失职,中了顾雪色的迷药,一定是她带走了夫人。” 君无缺面无表情的问:“天风呢?为什么不来见我?” 海月答道:“整个海阁上上下下都已经找遍了,找不到天风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追夫人去了。” “天风……送夫人回万花城去了。”武九歌干涩的嘴角终于牵扯了一丝皱纹。君无缺的眼神却再次重重的压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是我,我……看着他们走的。”武九歌终于吐出这句话,忽然觉得心头轻松了不少,仰头看着君无缺,在他的唇角竟然奇特的见到一丝笑意,让他不寒而栗的笑意。 “你看着他们走?”他重复着武九歌的回答,淡淡的说:“你走近一点,站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你为什么故意放夫人走?” 武九歌沉吟一瞬,缓缓的抬起腿,重如千钧一步步迈近,他可以有勇气面对天风的指责,但是面对君无缺,这个他一向视若神明,视若天地一般不可违抗的尊主,他不可能无惧。然而,既然做了,他就必须有勇气承担后果。 走到君无缺的身前,他没有跪倒,他迎视着那双深邃的双眸,倾倒出自己所有的心事:“因为我爱七舞,我不忍看着她为了海阁和尊主牺牲自己去受苦。尊主不能忍受夫人的背叛和离开,难道我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去做别人怀里的宠妾么?我们为尊主牺牲了一切,尊主可曾感动过么?回报过我们什么么?在您的眼里,我们算什么?” “九歌!”海月长身而起,大喝一声:“你疯了?!敢这样对尊主无礼?” 武九歌霍然回头:“我无礼?是的,我这一生就是太恪守礼节了,才会把自己的爱人都让出去!我是疯了!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如我一样疯了!”他的双眼通红,如喷火一样,瞪着君无缺,再没有顾虑。“你现在很生气么?你恨我么?你想杀我么?想的话就来吧!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死对于我来说,其实是种解脱!” 君无缺的眸中终于隐隐有了一丝神采,不是动容,不是伤感,不是愤怒,只是一丝嘲笑,冰冷的嘲笑,平静的对他吐出两个字:“愚蠢。” 如冷风中的闪电,或是冰霜下的寒光,电光交错间,君无缺的手已经从空挥下,一道血光在挥动间冲天而起,武九歌的右臂骤然剧痛,一片血雾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情不自禁的捂着已经断了臂膀踉跄着跌倒在地,喷涌而出的鲜血溅满了他的全身。 君无缺的手中握着一柄寒如秋水的短剑。这柄剑,藏在案几之下,原是为了防止外来敌人的突然入侵而为他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防线,第一次使用它的威力,没想到会用到自己最亲信的人身上。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与世绝(2) “你太令我失望了。”他望着武九歌,依然是冷嘲着,唇角带着冰冷的蔑视,“你竟然为了一个情字而忘乎所以,甚至不惜背叛我。而我也没有想到,你对我付出忠诚的条件竟然是要我拿同等的回报去交换?七舞若是知道了,也必定会为你不齿。她是为了天一海阁而走的,并非为我一人,然而你,放走了夫人,将天一海阁重新引入战火之中,令她的心血毁于一旦,你对得起她的一片苦心么?我这一剑是代七舞给你一个教训,若是再有下回,也许代我行刑毙了你的人就是七舞了。” 他将剑掷给海月,低幽的声音徐缓而富有魔力:“该是我们正式面对万花城的时候了。这一战会让天下人知道我天一海阁的实力。你不要负了我,成为第二个武九歌。” 海月呆呆的拾起那剑,朦胧的应道:“是!” 君无缺补充了一句:“如果见到顾雪色或是天风,用这把剑替我杀了他们。背叛了我的人,我不想再见到!” 海月浑身一激灵,心骤然若掉进凄风苦雨之中,惊惶惶四周一片冰冷,他欲待张口求情,君无缺却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 海月扶起武九歌,看着他惨白的面孔和眸子中映出的自己同样惨白的脸。不知道,一个月后,彼此身在何处?原本是单纯的争夺地盘之争,从何时起牵扯出这么多的恩怨情仇来? 让他杀天风?这怎么可能?他们情如手足,而且现在情况不明,谁知道天风究竟为什么离开? 让他杀顾雪色么?这更不可能。只要看到她的泪已经让他无所适从,他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去更大的伤害到她? 但是,若这一切他不做,尊主那里又岂会放过这些人? 他已经看不到君无缺背影,但是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在君无缺那坚强冷绝的神情下,是一颗被伤透的,寂寞且脆弱的心—— 夫人负了他,武九歌负了他,天风也可能负了他,他已经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任何情意,在他眼中,只有死亡才能证明对方永恒的忠诚,所以,他现在只要他们死。那么,夫人呢?如果尊主追到了夫人,会怎样处置她?难道会杀她么?杀了他们的孩子? 海月自己和顾雪色如今也许连两情相悦都算不上,在他们的交往中从来没有过‘悦’字可言,但是他对顾雪色的感情已经是爱恨交织,难舍难分了。他无法想象,如尊主和夫人这样深刻纠缠的感情,最终会怎样收场。 他们都是那样孤独而骄傲的活着,试探着,努力着,想走近对方,却一次次的失败了。爱得太惨烈的感情,只是对彼此的伤害而已。而若爱得太骄傲,不肯妥协,也许就只有走向毁灭了。 海上的日出和陆地上的有所不同,仿佛是自海底升起,慢慢的,将透明的海水融入自己的身体,也将自己的身体融入海水,天水一色,紫红色的,无边无际的蔓延开,将船上的白帆都已映红。 这是一艘看似普通的商船,不过百十人的承载,但因为那站在船头的人有着极不寻常的一张脸和气质便显得神秘而特殊。 他的面容,或许是因为多年的风沙侵蚀,所以即使年轻,却很粗糙,有着深刻的纹路,棱角分明,下巴尤其的刚硬,无论是眼睛还是鼻子,都与一般的中原人有所不同,虽然是穿着中原人的衣服,但是高大的身材却硬是将本来很儒雅的袍服穿出一身的骠悍气来。 他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天海一色,不能想象,昨晚一夜的狂风骤雨,几乎将船打翻,而一觉醒来,海水又平静如斯,就好像大漠的风沙,席卷起来可以将万物埋葬其中,但平时却极少能有人明白这其中的危险。 “主人,我们还有两天左右的路程,就能赶到万花城了。”下人例行公事地报着行程。 他没有应,依然看着远方,思索着什么。 忽然船尾似乎一阵骚动,有人在呼喊着什么,他皱眉问道:“干什么大呼小叫的?碰到巨鱼了么?” 下人跑去查看,一会儿又跑回来,禀报道:“船尾西南处,隐隐约约看到一条小船。” 那人漫不经心道:“看到船有什么稀奇的?全速前进。” “但是……”那人吞吞吐吐,面有难色。 “怎么?说!”他最恨下人回话不干脆利索。 “那船……”下人踌躇着说:“那船身上隐隐约约好像有海浪花纹,不知道是不是天一海阁的船?” 不等下人回完话,船头之人一把推开他,几步奔到船尾,定睛看向远方。那里的确有一艘小船,船速并不快,船头也没有人,在波浪间上下起伏着,在波涛中忽隐忽现地的确可以看到船身上有几层蓝色的花纹,状如海浪形态一般。 “把船开过去!把船里的人都给我扣下!”他高喝着,神情亢奋。特意绕开了天一海阁,还没有赶到万花城,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天一海阁的人,无论是谁,抓住他们,只要是活的,就一定会对自己有用。 船越开越近,终于横挡在小船的前面,迫使小船停下。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与世绝(3) 这边喊话:“里面的人听着,如果是天一海阁的人就速速投降!” 第40章 里面一片宁静,毫无动静。 于是船员再度喊话:“再不出来我们就要上船搜了!” 一道乌光从里面骤然飞出,猛地撞在那喊话船员的面额上,将他打得七孔出血,那道乌光落在地上,原来只是一方砚台。随着船篷一掀,从里面走出一名黑衣男子,冰雪一样的眸子,冰雪一样的面孔,虽然是仰面看着船上的人,那姿态神情却像在俯瞰,一字字的开口,即使在飘摇的海面上一样清晰:“谁敢对天一海阁的人无礼?只有死!” “好大的口气啊!哈哈,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刚才在船头的异族男子走过来斜睨着他,说道:“看来你们果然是天一海阁的人了,那我就更不能轻易放你们走。赶快投降吧,我这船上有一百多人,你要一个一个的杀么?” 黑衣男子冷冰冰的看着他,那目光将对方的嘲笑一点点冻僵,直到对方渐渐也板起面孔,说道:“你不要自恃武功,以为逃得出去,我这边只要放放箭,你很快就会变成刺猬!” 黑衣男子依然动也不动的立在船头,扬首看着他,似在等他射箭的样子。异族男子哼哼一笑:“真以为我不敢么?来人啊!” 他一声喝令之下,从小船中又走出一名妙龄女子,娇艳如花的容貌同样是寒霜一样的表情,喝道:“你是谁?凭什么这么霸道要我们投降?你若是与天一海阁有恩怨的话就搞错了。我们是回万花城的。” “回万花城?”异族男子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少女的话,不太敢相信,于是问道:“你是万花城的人?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话?” “凭我!”少女果敢的大声道:“我是万花城的二小姐顾雪色!” “顾雪色?”异族男子偏着头想了想,问道:“是顾倾国的义妹么?”他忽然咧开嘴一笑:“我刚听说你被君无缺抓起来软禁在天一海阁,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逃脱了?是不是天一海阁中有人徇私舞弊啊?”他的眼神挑衅般在顾雪色身旁的黑衣男子身上瞟来瞟去,道:“我正要去万花城,你若真的是顾雪色,不妨上来指个路。” 顾雪色盯着对方:“你又是谁?为什么去万花城?” 异族男子的笑容中露出几分反常的诡异:“因为我要去那里抓一个人走。” “抓谁?”听他口气不善,顾雪色不敢懈怠,万花城近在咫尺,她不会轻易的引狼入室。 “木可兰公主。”对方慢慢的吐出这个名字,让顾雪色先松了一口气后又很惊奇,禁不住再一次仔细看着这个奇怪的男子,“你究竟是谁?” “阿布杜。”对方慢吞吞的报出自己的名字,却赫然让顾雪色心头一惊,此人竟然是木可兰的哥哥?鞑靼国的大太子! “船中还有谁?”阿布杜敏锐的感觉到船头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是这条船上的核心人物,船中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他不等回答,纵身跳上小船,连守在船舱门口的天风都对他的行动猝不及防,长剑刚出鞘,他已经掀开船帘站了进去。 蓦一见船内的人,阿布杜倒吸了一口气,心跳几乎停止。 在船中静静坐着的是一个女人,真正的说法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美丽到他生平所未见。虽然她面无表情,连眉心都不曾轻耸,但那缥缈如烟的气质,和那绝世绝伦的丽色几乎可以让所有的男人在一瞬间疯狂。这张脸上唯一令他遗憾的地方是那双原本应该灵动鲜活的明眸如死水无澜,暗淡无光,但尽管如此,依然无损她的美丽,只是她若肯将明眸轻转一下,朱唇间多有几分娇嗔,或是挑动一下眉心,即使让他此刻去毁城灭国,他可能都做得出来。 试问天下的美女,有谁能有如此的魅力?在他的心头赫然出现了一个名字,让他在震惊的同时,狂喜到毫不掩饰的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天下第一美女竟然会出现在海上被我偶遇,君无缺如此爱护你,怎么竟会如此放心让你随波逐流,单独跑回万花城去?” 船中的人,顾倾城,依然毫无表情,如一尊完美的雕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眼睛中空空渺渺,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天风的剑已经抵在阿布杜的背上,冷森森的命令:“出去!你再对夫人无礼,我便杀了你!” 阿布杜回过头,轻视的眼神看着他,说:“这一剑你敢刺下去么?你若刺了,整个鞑靼会倾巢而出与中原天朝决一死战,到时候,天一海阁,君无缺,必然会被踏成肉酱!”他成功的看到天风眸子中的动摇,又对顾雪色冷笑着说道:“看来我是真的要和几位同路了。尚未到万花城,已经目睹了君夫人的风采,我果然是不虚此行了。”他返身而出,一跃回到自己的船上,高高在上的笑着:“目前我们是友非敌,几位不用怀疑我的诚意。” 顾雪色和天风对视一眼,有话要说又不便开口,回头去看舱中的顾倾城,她还是那样了无生趣的“望”着窗外,听着波涛的声音,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似乎外面的一切真的与她断了关系,是生?是死?她全都不在乎了,忘记了,也全都抛弃了。 盲了双目,对于她来说其实是遮蔽了心上的伤。但是,眼睛也许会盲一生,心上的伤呢?会忘记一辈子么?会么?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与世绝(4) 当顾倾国听说鞑靼王子阿布杜亲自来到万花城的消息时十分的愕然。对于这位“大舅子”,他素未谋面,但是从木可兰的一些描述中,间接的联想这是一位铁血手腕的异国贵族王子。所以当阿布杜站在他的面前时,那盛气凌人、威风凛凛的气势并没有吓倒他,他只是惊讶于在形势如此紧迫的时候这个身份特殊的太子竟然会以身涉险来到大战的前沿,为的是什么?难道他们之间的交易不是由京城中的太子去完成的么? 木可兰得到消息赶来,甫重逢时本能的惊呼:“大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布杜看着久未谋面的妹妹,表情中竟然没有一丝笑容。 “来看你啊,看你过得可好?”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的关切,这种口吻,竟然让顾倾国没由来的一颤,好似触动了心底,于是看向木可兰,却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哀伤凄婉,讶异过后依然是笑咪咪的热络:“很好啊,谢谢大哥关心。父王母后好么?” “原来你还记得他们啊!我还以为你留在这边就乐不思蜀了呢!” 鞑靼王子的一句话又震得顾倾国脸色微变,脑海中不知从哪里,浮想联翩出几句片段的对话: “这五年来你似乎过得很好啊。” “哥哥——”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会说这两个字了。你现在是天尊夫人了,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若是让你丈夫知道了,说不定会把我碎尸万段。” “你……很恨我是么?这五年里我辜负了你们,没有拿到他的首级,累万花城陷入战海,我早已是万花城罪孽深重的敌人了。” …… 这些话当初听到不觉得怎样,如今异地而处,听到别人说出同样的口气用词,才赫然发现竟然是如此的尖酸刻薄,冷漠至斯。若听受者是他自己,能承受得住么? 木可兰却悄悄挽住他的手臂,好像示威一样对兄长道:“你这么远来,大概也累了,先休息吧,有话回头再审我也不迟。”她晃了晃顾倾国的手臂:“让大哥住在哪里好呢?” 顾倾国清醒过来,思忖道:“就住在兰心苑吧,那里安静,离海岸也远一些。”他说的隐晦,但阿布杜却听出弦外之音,一挑眉道:“怎么?以为我会怯战,要给我安排后路么?” 顾倾国客气的回应着笑道:“太子敢从天一海阁的海防边独船而来,当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这是我们万花城的待客之道,我必须对鞑靼上下皇族贵胄和千万子民有所交待。” 鞑靼王子此时才正眼打量了他一下,口气略显缓和:“你倒是很懂礼貌,和君无缺比起来,也算是懂规矩得多了。” 提到君无缺,顾倾国的眉梢眼角隐隐露出一丝笑纹。鞑靼王子在京城败于君无缺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他早有耳闻。想到鞑靼王子如此骄傲自得的人,会败得如此彻底,忍不住也想看看那一战后,鞑靼王子脸上灰败的神情。 而鞑靼王子敏锐的发现他眼中的笑,浓眉一簇,沉声道:“顾少城主已经做好御敌的准备了么?” 顾倾国答:“我城五年来,殚心竭力,废寝忘食,如今只求这一战而已。” “是么?”鞑靼王子微有几分冷笑:“我怎么听说前些时候顾少城主倾城三十条船,结果却无功而返,连人家的汗毛都没伤到?” 顾倾国漠然道:“汉家兵法,虚实结合,出兵未必是要一举求胜,若能探听到地方的动静,一样不虚此行。” “你们汉人的狡辩还真多,其实输了就是输了,又怎样?”鞑靼王子哈哈一笑,眸中精光四射,“我真是不懂,你们手中明明有张最保险的底牌,却始终让它束之高阁,空悬起来,为什么?” 顾倾国停顿一下,说:“太子指什么?还请明示。” “你妹妹顾倾城。除了她,还有谁能左右君无缺的喜怒哀乐?”鞑靼王子一针见血,“当初在京城,为了太子一句重话,君无缺可以反出朝廷,现在,只要顾倾城一句话,君无缺又岂会和你们如此纠缠不清?如今闹成这种局面,看来只能解释说是你们万花城教导无方,出了叛徒了。” 顾倾国赫然怒了,沉声道:“太子,我敬你是贵客,但也绝不许你如此非议我万花城的家务事。 第41章 顾倾城若有错,自会有家法天理处置,不用旁人操心。” “好了好了,少斗嘴了!”木可兰来拉架道:“两个大男人一见面就唧唧歪歪,真让人讨厌。顾倾城的事情先别提了,反正她人远在天一海阁,你们就是想拉她还是想杀她,都无从下手。难道你们要先把她抢过来再和君无缺讨价还价么?” 鞑靼王子嘿嘿一笑:“何必去天一海阁?眼下一样可以问她。” “什么?”顾倾国和木可兰同时惊问。而此时,顾雪色正从远处走来,一脸的倦意,满身的海风。 “雪色?你,你从天一海阁逃出来了?”顾倾国只顾得接待鞑靼王子,竟然不知道顾雪色一行人的到来。这份惊诧竟然比见到鞑靼王子要多上数倍。 顾雪色走到跟前,对着他一欠身,行了一礼,低垂着眼睑:“让您和义父操心了。”这话说的冷漠疏离,又有几分怨意,周围几位主角都听得清楚明白,尤其是顾倾国,只觉得这话格外的刺心,不由得不解释:“当初我没能救你回来,是因为……” 顾雪色不容他解释,直接坦言:“姐姐也回来了。” 顾倾国虽然心里隐隐猜出几分,还是不敢相信,木可兰却十分惊喜的拉住顾雪色的手,叫道:“真的?太好了,我去见她!” 顾雪色站在原地没动,眼帘慢慢张开,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如空气一般飘忽:“她怀了君无缺的孩子,而且,还瞎了双眼。她现在,谁也不想见。你们就是见她也没用,她根本不和任何人说话。她人虽活着,其实已如死了一般。” 顾倾国又一颤,即使他强作镇静,却依然被这一连串的消息打击到几乎无法站立。脸色霎时巨变,不由自主的看着木可兰,嘴唇嗫嚅了一下,想说些什么,而她却是在同样的震惊之后,咬紧嘴唇,说了一句:“这就是你们非要战争的结果,是你们逼死了她的心!你们男人都是混蛋!” 顾倾国的脸上更无血色,木木的看着顾雪色,声音从未如此沉重的:“她在哪里?我现在去见她。”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与世绝(5) 有人来了,走了。 有人走了,来了。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来来去去,往往返返,走走停停。你若留恋了,就必然会失去后面的岁月。你若放弃了……也许,就如同从未活过。 当顾倾国走进她的房间的时候,顾倾城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无论他怎么叫着她,喊着她,骂着她,摇着她,她都充耳不闻。 干嘛还要拿红尘的事情来烦她?她轻蹙起眉,挥了挥袖,将他推出自己的世界。 从眼睛盲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断绝了和尘世间的所有联系,她唯一能触摸到,听到的,在冥冥中看到的,只有她腹中的这个婴儿而已。这就是她全部的感情寄托,全部的心魂所系。她只拥有这个孩子,也只想拥有这个孩子,别的,她要不起,也绝不再要了。 顾倾城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而文七舞也在此时感觉不到自己生命的气息了。 她只是木讷的接受着太子的指令,一步步帮他完成了复仇大计,待到江北七省总督赶来勤王护驾的时候,六皇子已经因为压力而被迫自刎在自己的行宫之中。五皇子被生擒,并以谋反叛国罪被押入天牢。其他一干跟随着,非死即捉,京城中一片血腥弥漫,愁云惨淡。每天都有新的死人,每天都有新的争斗,但一切已经开始渐渐平息下去,也许用不了几日,这场宫变就可以消弥于无形了。 今天太子赶到宫中去听皇帝的遗诏,皇帝也已经走到自己生命的终点,临死前看到几个儿子为了一个皇位争得如此惨烈,他这个饱经风雨的老人又会有怎样的一番心境? 文七舞默默的留守在了行阳宫。 这屋子是太子特意命人准备的,妆台、菱镜,红粉胭脂无一不备。 文七舞已经坐在妆台前整整一个时辰了。她轻轻匀面,细细的涂抹上脂粉,小心翼翼的梳理起鬓边的每一束青丝,描摹着柳叶双眉。镜子中渐渐呈现出的,是一张清丽佳人的面容。本来毫无血色的脸因为胭脂而有了几分酡红,茫然无神的双眸在眼线的衬托下恍惚着有了一抹忧郁却动人的神韵。 女为悦己者容。而她曾经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这样精心化妆了。但是,离别天一海阁的时候,她盛装点缀自己,为了纪念那丝过去岁月中潜藏于心底的可笑的幻想破灭。现在,她再度盛装装扮起自己,为的因果依然只是一端。 她静静的坐着,身上早已穿好了艳红的连衣长裙,犹如新婚的礼服,曳地的裙摆漫开,像一朵艳丽的断肠花。而屋外,远远的传来太子的呼唤:“七舞!七舞去了哪里?”那声音爽朗,听得出满是喜悦。 她依然没有动,还在屋中面对着镜子独坐。而太子已经推门而入,奔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兴奋的连喊着:“先皇已经在众臣面前公布了遗诏,立我为唯一的皇位继承人。老五被削爵革族,永锁天牢,老六虽然一死百了,但是家里的门人一样受到株连,脱不了干系,发往边疆去了!” 文七舞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恭喜太子殿下终于得偿所愿了。” “若是没有你,就没有本宫的今日得胜,你是本宫的救星!”太子这一生的心情从未这样开心过,骤然发现她今日的不寻常,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你这是……” “为太子庆功。”文七舞嫣然一笑,拉着太子的手走到屋中的桌边,那里摆着一壶酒,一双杯。文七舞举起一杯酒,玉手纤纤递到太子的唇边,明眸看着他,没有说话。 太子瞥了一眼那杯子,表情渐渐戏谑,带着一丝挑逗。“怎么,要和本宫喝交杯酒么?” 文七舞扯出一丝笑:“只是想为太子庆功而已,太子不肯赏脸么?” 太子伸出手,环握住她那只握杯的手,细小的眼睛中光芒闪烁,呼出一口热气喷在她的耳垂上,声音说不出的暧昧:“美女当前,我可不习惯喝杯中的酒。” 文七舞的手一抖,杯中的酒几乎洒出来。她看着那如血一般的酒色,原本涂满胭脂的双颊好像刹那间也失去了红润。但她没让自己失态太久,将杯子缓缓送到自己的唇边,低下头一点一滴将酒含进口中,扬起眸,再次望向太子,已不能开口,只有眼睛中含着最后的强笑,却满是忧伤。 太子将她的曲意承欢和复杂的心绪看得一清二楚,一勾嘴角,将她拉近,猛地吻住她的唇,辗转吸吮,让那杯酒转流进自己的喉腹之中。 文七舞被动的任他抚弄自己的身体,喉间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几乎想吐出来,却又强咽下去。 “这么勉强,却还能硬撑。七舞,你真是让本宫无话可说。”太子放开她,濡湿的舌尖舔了舔唇角,那里有一丝胭脂,甜的。 文七舞站直了身体,默默无语,十指缓缓解开胸前的衣襟扣,大红的外衣倏然滑落,露出里面雪白的内衫。 “你真的想好了么?”太子故作镇定的看着她被内衫勾勒出的曼妙身材,几乎快要按耐不住内心的欲火蒸腾。“本宫不想勉强你,勉强的女人不能取悦于我。” 文七舞艰难的开口:“七舞不知道能不能取悦于太子,但是从我决定来京城的那天起,就已将自己视作是太子的人了,唯一能证明我的忠诚和真心的只有我的身体。若是太子不能接受,我也无可奈何。”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红颜不敌天下(1) “这是本宫登基前最大的一份贺礼。既然是无缺的心愿,本宫不如成全了你们这份忠心。”他刻意把那个人名点中,意料之内的看到文七舞的肩膀微微抖动,淡冷的笑容里有几分冷酷,绝然的冷酷。 既然她这么不顾一切的一定要卖身,他也不会做柳下惠退却。在永远也收服不了她的心的前提下,收服她的身体,无疑是对她心中那份单纯的爱恋和她所忠诚的那个对象的最大侮辱。 她要痛苦,他便成全她,给她痛苦!一生一世的痛苦! 床榻就在里间,早已被熏香,锦被上绣的是一只雪莲,娇盈盈的便似风华正茂时的文七舞。 她的背此刻就靠在这朵雪莲之上,听着耳畔衣帛撕裂的声音,心也被撕裂得粉碎。这一刻她强迫自己违背心意去迎合太子的身体,然而身心却始终无法统一。渐渐的,她抛弃了一切杂念,只是任那绝望的心痛还在肆虐着身体,所以当身体真正被刺穿的时候反而无法感觉到肉体上的痛了。 雪莲在挣扎翻滚中渐渐被揉搓变形,不复昔日的出尘脱俗,孤高清华。而不知何时,有一缕赤红的血色污染其上,雪莲在瞬间被染红,随后成了血莲,亦不复昔日的清纯。 她终于失掉了清白。她不悔也不怨,但是从这一夜后,她誓必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生活中去。今生若有缘再见尊主的话,她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去面对他深邃的眼睛。 太子猛地一挺身,恰好她心痛难当,“啊——”地一声长长的痛呼出来,带着锥心泣血的悲伤,将过去美好的回忆斩断,亦将未来的快乐一并斩断了。从今夜起,她什么都没有了,连灵魂都已破灭。 天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那个人:那如水的肌肤,纤细的手指,空幻的眼神,慵懒的姿态,即使她从不刻意装扮,即使她的神志已经游离于尘世之外,但从那骨血里渗透出的天然的气韵,依然使她美得惊人,夺人魂魄,窒人呼吸。 多少年,他一直只能远远的看着她,因为害怕她那双纯真温婉的明眸静静的瞅着自己的样子,所以只有躲避。 第42章 但是,现在他却可以面对面的坐在她的对面,无论凝视她多久,即使到地老天荒,他都不会觉得不安了。 这是一种宁静的幸福。在他孤冷的人生中,除了血腥杀戮,和那并不算坚固的一些手足之情外,这种幸福正是他所渴望却不可及的。 骤然品尝到,恍惚着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了。但是看到她手指持着针线飞快的穿梭,那一脸温柔专注的样子让他醒悟到她是别人的妻子,而她手中全心全意在编织着的是他的尊主孩子未来的新衣。 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这忙碌的手指,已经是三个时辰了。尽管失去了双眼,但是她的针技还在,那精巧的绣工一样可以令天下的女工们汗颜。她已非在用眼绣,而是在用心绣。但是,她这样日也不眠的赶制新衣,早晚会让自己累垮。 “夫人……”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休息一下吧,明天再做不迟。” 顾倾城没有回答,手指还在飞舞。天风一欠身,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伸手去拉她手中的衣服,顾倾城却死死的拽住,眼睛从衣服上移开,“看”着天风。 那种眼神,空之无物,目中无情。这样的眼神,却让天风忍不住放开手,不再和她争夺。 而大门外,此刻一阵靴子踏响,霍然有人推开门,从外面大步走进一人。 天风瞥眼过去,有些惊讶,本能的挡在顾倾城的面前,手按剑柄,虽然无语,眸光中的杀气已在屋中可闻。 “我要和你家夫人说话。”这是鞑靼王子,他居高临下的姿态依然是一贯的雄姿英发,看在天风的眼里却还是那样的碍眼。 “夫人现在不愿见人。”天风冰冷的回绝并没有打消阿布杜的念头,他嘿嘿一笑:“你家夫人在这里,还轮不到你下逐客令。”他一甩袖坐在顾倾城的对面,紧紧盯着面前这位被称作天下第一美女,如今却失去一双美眸,甘心做个平凡母亲的女人。 他可以想象为什么君无缺会为这个女人而得罪天朝的太子和整个朝廷,也可以明白为什么君无缺会对这个女人如此的深爱,面对其他美女的挑逗可以一笑置之,弃若敝屣。 有了这个女人,还要天下做什么?她就是天下所有完美的化身。 “我若是君无缺,我一定会好好珍视你,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由衷的说,而顾倾城的眼皮都不曾抖动一下。 “你可知你现在身系多少人的命脉?你这样将自己埋起来,不见人,不说话,你以为你就躲得过这一切了么?” 依然是沉默以对。 阿布杜紧盯着她的脸,沉着声音:“其实我可以帮你真正解脱这一切。” 手指还在动。 “只要你跟我回鞑靼去,做我的王妃。” “无礼!”天风的长剑已经出鞘,森森寒气直逼阿布杜的背心。剑尖穿透他的衣服,在他的肌背上停留,再多深一寸就会刺出血。 天风的剑持在手中,凌厉的目光抢先一步刺穿了他的身体。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红颜不敌天下(2) “怎么?”鞑靼王子转过脸,带着几分轻嘲:“你也看上她了?” 剑尖向前送了一点,血已经染上青锋。“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天风冷冷的说:“我才不在乎你是什么皇亲贵族。谁要是对尊主和夫人无礼,我就要谁的命!” “你以为你守得住她么?”阿布杜质问:“大战开始,她牵扯其中,她自己都逃不掉,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拉住她。你是她什么人?又凭什么?” 天风气结,对方的几句话让他无言以对。 是的,他不过是天一海阁的一个奴仆,对于顾倾城来说,无异于一个外人,他凭什么以为他能保护她周全? “我是代尊主守护夫人。待尊主攻下万花城之日,我要将夫人毫发无缺的交回到尊主的身边。我是无力守住她,因为这世上只有尊主一人能这样做。旁人,都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天风朗朗地回答,冷冷的下令:“请王子回去吧,让我为两国留这最后一分情面。” “你的剑就架在我的背上,让我怎么离开?”阿布杜冷哼着,缓缓站起身,感觉到冰冷的剑尖随着身体在游移,背部有一道尖锐的痛,还有血珠滑落的清凉。他的手默默的攥成拳头,所有的气力都凝聚在一点上,待到骤然回头,即将挥出时,一声清脆的喊声喝住了他们: “大哥住手!”门口好像忽然出现一道眩目的阳光,木可兰英气逼人的伫立在那里,秀眉拧在一起。 “顾姐姐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来打搅她?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是正经!”她急步上前,看到两人的情景,沉声道:“天风,我不管你在天一海阁是什么海阁四使,这里是万花城,你一样是客人,不要太放肆!伤了我哥哥,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惹恼了我鞑靼陛下,天一海阁也没好日子过!” 天风的剑撤回,木可兰一拉阿布杜的胳膊,硬是将他拽了出去。 天风回过头去看顾倾城,她还是那样平静的,一针一线的绣着她自己的世界。 “为什么要去招惹君无缺的女人?”木可兰定定的看着兄长,“是因为京城之败让你不能释怀么?” “你应该知道我喜欢美女。”阿布杜带着几分懒散的笑,但是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更何况她是君无缺的女人。这更让我觉得有意思。你没有想到么?” “想到什么?”木可兰微怔。 “天一海阁欲得天下。而君无缺唯一的致命弱点就是顾倾城,这便是说,得到顾倾城便可以制住君无缺,天下也皆在我的掌握中。” 木可兰歪着头:“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卑鄙么?靠抢人家的妻子去达到你的目的。” “这算卑鄙么?若你愿意这么想,也无所谓。”阿布杜扬起头看着天上的白云,“为了目的必须不择手段,否则怎么可能成大事?你问问父皇,若非当初他果断的杀了自己的堂兄登上王位,你我能有今日么?便是君无缺,这么多年来,能让天一海阁有今日的局面,他做了多少坏事?难道他的手上没有沾过无辜人的血么?” “别人我不管,但顾倾城绝不许你动她!”木可兰双眸晶亮,“她已经是个苦命的女人了,被丈夫和亲人抛弃,还瞎了眼睛。若再让她成为你的棋子,她必然会是死路一条!”她回头去看那扇关闭的屋门,顾倾城如今那副老僧入定的样子让她看了都要心疼。但她们同为女人,她知道她的真实心思。虽然看似断绝了和君无缺的关系,但是,若哥哥想利用她去要挟君无缺什么的话,顾倾城必然会以一死来维护她丈夫的。 这就是女人,因为痴心而痴情,因为痴情而义无反顾,将自己伤害的如此之深。 阿布杜悄悄注视着她的表情,轻哼一声:“阿兰,你现在似乎也变得心慈手软了许多。记得当初维多克表哥要和你抢一匹小马,你抽出刀就砍断他一根手指。现在,你却对敌人使起仁义道德那一套了。是谁改变了你?顾倾国么?” 木可兰一笑:“没人可以改变我。顾倾国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更何况,他并不是那种温柔博爱的人。是这个人世改变了我。当我看到那么多人的生活还是清贫艰苦的时候,我才知道应当如何去珍爱自己的生命。天天想着都是夺取天下,到你死的那一天,这天下还是要归于别人的手。什么都留不下,带不走。倒是你们这些所谓的英雄们,不觉得自己整天这样的你死我活,勾心斗角的很可笑么?” “男子生于天地之间,必须因一事而立。你们女人天生只需活在男人的庇护下便可以了,你却还有那么多的牢骚,也许不知足的人是你才对。”阿布杜冷笑着,“你也别想阻止我,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为的都是共同的目的,就是我们鞑靼的荣誉。父皇已经制定了十年大计要夺取中原,你现在是家中唯一的心病。” 木可兰秀眉轻挑:“怎么?这就是你来此的目的了?” “不错!为了你,我们和汉人极力斡旋,打了胜仗还要交岁贡,其他分族已经极为不满。而且天朝这边看样子也不能对君无缺使出什么非常手段,这么久都不曾派兵镇压。父皇特命我来见你,要接你回去。顾倾国不值得你托付终身,我鞑靼有无数的好男儿可选,为什么非认准一个汉人?”鞑靼王子冷硬的嘴角舒展,给出一个笑容:“若是你能回去,而顾倾城也落在我们手中,也许父皇的十年大计可以缩短为三两年,到时候你不再只是鞑靼的公主,整个中原也都是唾手可得。” “你的如意算盘随你去打,我不可能按你们的心愿行事。” 木可兰转身要走,却被阿布杜断然喝住:“你站住!”他一把捏住妹妹的手腕,冷冷的喝着她的名字:“木可兰,你记住,无论你走到哪儿去,你总是鞑靼的公主,你以为他们这些狡猾的中原人真的能容得下你么?等到我鞑靼攻打过来的时候,你会被他们当作挡箭牌。为了一个你,鞑靼中有无数的将士已经牺牲在战场之上,你要看着我们的同胞再死多少才甘心?”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红颜不敌天下(3) 木可兰清亮的眼睛无所畏惧的迎视着他:“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们为我牺牲什么。那场战役的结果也是你们两方王朝私下拟定的,从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是公主没错,但我也是个普通的女人。我要嫁给我爱的人,管他是什么族的,只要我想嫁,就谁也拦不住我。 第43章 顾倾国若是负了我,自有我自己去和他了结,他有了什么艰难,我身为妻子也会陪他走到底。我想,他既是男人也有他的尊严,未必会愿意借你们的势打败天一海阁。你们还是先把鞑靼的事管好吧。几位王叔不是一直有密谋叛乱的嫌疑么?难道你们已经将这些事解决了么?不用再为我自做多情了,我再说一遍,我的终身不需要你们的帮忙!” 阿布杜脸色铁青,听到最后猛扬起手狠狠地挥下,木可兰握着弯刀的右腕微扬,刀鞘架在他的手肘上,朗声道:“怎么?你要打我么?父皇母后不在这里,任何人都无权动我!” “那我就代父皇母后教训你!”阿布杜一撤步,左手成拳,右手立掌,夹着风雷扑面袭来,木可兰身形娇小,如云燕一般轻灵,腾身翻起,弯刀一抖,化作一道流星旋出弧线飞过去。阿布杜抽出腰间的护刀,反手一磕,将木可兰的弯刀磕飞,“唰”的银光一闪,刀身离鞘,直指木可兰的面门。 木可兰旋步撤退,身后忽然被人一拉,躲过了哥哥这凶狠的一刀,紧接着她后面的人微一招手,刚才磕飞的弯刀如有生命般回到那人的手上。她一转头,看到顾倾国凝重的表情。 “王子,这里毕竟是万花城,木可兰毕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您若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不妨直接对我说。”他紧紧握住木可兰的手,眼睛直指的瞪着阿布杜。 阿布杜哼了一声收到回鞘,依然是看着妹妹:“你好好想想,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若是你不肯和我回去,休怪我无情!” 木可兰目送哥哥离开,轻轻一叹:“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手了呢。” 顾倾国没有回答,其实他早已来到这里,只是在门口听到两兄妹吵架,犹豫着自己毕竟是个外人,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但是听着听着竟然入了神,脚下如有千斤,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 听他们兄妹的对话,总像是在给自己和顾倾城照镜子,那样的用词和口气,何其熟悉。却因为从当事人变成了旁听,所以再听到时已没有自己当初时的愤怒和怨恨,反而多了几分深思的平和。 为了维护自己的爱人而和家人绝裂,这样的做法究竟对还是不对?若在以前,他无疑应该是站在鞑靼王子这一边的,但因为他的爱人木可兰现在与妹妹顾倾城竟然有了如此惊人般相似处境,他竟然也开始渐渐迷茫困惑起来。 “阿兰……”他轻轻叫了一声,“你……你哥哥是来接你回去的是么?” “是啊。”木可兰并不隐讳,“但我已经回绝了。” “为什么要回绝的这么干脆?”顾倾国问:“你不怕自己将来的某一天会后悔么?也许你会被当作鞑靼的叛徒,被天下人耻笑唾骂。” 木可兰扬着秀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后悔?因为你已经不准备要我了么?我为什么要被人唾弃?只因为我选择了一个我爱的人去托付终身么?” 顾倾国怔了一下,哽住喉间:“你应该知道,这世上的很多事,不是因为有了一个因,就会结出同样的果。有些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没有道理的事我又为何要去想它?”木可兰再一笑,靠在他的肩头:“做事之前一定要先问因果么?那我们有多少问题要问?我们从哪里来?这世上为何有你我?为何我们能相遇?为何我会爱上你?这一切都要寻个答案我们才能生活么?那岂不是太累了?人活着的还有什么意义?” 顾倾国怔怔的听着,一叹:“也许我们有时候就是在寻找一些‘果’,为了这些果而付出我们本不想付出的……” “你也知道自己错了么?”木可兰眼睛一亮,“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去找君无缺,找他谈一谈,我总觉得他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你妹妹太可怜了,她明明是爱着他的,却要在丈夫和你们万花城的夹缝中生存。她又不是个豁达的人,现在造成今日这个局面其实也是必然的。” 骤然听到“君无缺”三个字,顾倾国的背脊忽然一阵发冷,僵硬了许多,别过脸去,躲开她明媚的笑容,冷生生的说:“我们顾家的家务事,你哥哥无权过问,你最好也不要太插手。和天一海阁这一战我是非打不可,绝无商量。” “死木头!”木可兰狠狠地一跺脚,故意踩在他的脚背上,得意的看着顾倾国疼痛得皱眉,她重重的哼了一声,扭头扬长而去。 顾倾国忍住痛,看着她妩媚的身姿,又多添了一层困惑:为何自己当初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疯丫头?她为了自己已然牺牲那么多,问问自己,若易地而处,能有这份洒脱的胸襟么?能有这么深的感情让他去为对方牺牲么?能么? 他反反复复问自己,结果竟然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恍然想起木可兰刚才离去时的那个眼神——虽然倔强依旧,却淡淡的将一份忧郁埋在深处。知他如她,早已将他看透。对于他的这种自私的爱人方式,也一并看透了。 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后悔的,后悔爱上他,后悔为他牺牲,后悔他们曾经相遇过。 若到了那时,会是怎样的情景,怎样的局面?他……会有多伤心呢? 想问清楚自己这个答案,然而……他却不敢再想了。振作一下精神,快步走出小院,大战即将来临,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没时间太过儿女情长了。 他是男人,江山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妻子和天下,试问欲为王者之人会选择哪一方?”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红颜不敌天下(4) 在京城的行阳宫中,感受着满月的清辉,太子在屋中缓缓抬起手,在空中虚幻的握住那轮银盘,喃喃的念着不久前听到的一句话,嘴角牵扯出几分笑容。 身后的屋子,“吱呀”一声推开门,一条袅娜的身影摇曳生姿的立在那里,对他轻唤:“太子,外面那么冷,怎么不进屋来?”那声音妖娆妩媚,不用看脸就知道是个人间绝色。 太子笑着回头瞥了她一眼:“叫我什么?” “哦,臣妾该死,失口了。”那女子款款走到他身前,倚靠着他的身体,手指摩挲着他厚墩墩的脊背,娇笑着:“陛下,该休息了。” 太子的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顿时化作浓浓的一片,不用说这里蕴涵着多少的满足和得意。他渴望听到被人称呼为“陛下”的这一天已经渴望了将近三十年。曾经他以为他再也等不到了,但是……就在明天,明天,将是他登基的日子,明天起他将真正的君临天下。 “陛下……”女子软软的声音恳求着:“晚上天冷了,陛下穿得这么少,快回屋吧?让臣妾为陛下暖身可好?” 太子玉德捧起她的脸——她是本朝宰相的女儿,可谓是出身名门,难得的是她却没有一般官宦家小姐的木头脑袋和食古不化的做派。他喜欢她的温柔婉转,倾心承欢。虽然明知道她爱的是自己的名誉和地位,但是若一个男人没有这些,又凭什么让美人去垂青呢?前几天初次见面他就迷上了这个美人,虽然没有明说,但看得出宰相也很乐见女儿的得宠。今天借着一位皇太妃的寿辰将女儿送进宫来,说是代表宰相家的女眷们前来贺寿的,但是当太子走出寿宴大厅的时候却见她就站在远远的一角正对着自己轻轻笑着。他顿时心动了,将她留了下来。 这一晚上在寝宫内缠绵,她没有让自己失望,的确是个天生的尤物。 他笑着去啃咬美人白晳的脖子,趴在她的耳畔说:“本宫真是吃不够你。” 美人吃吃的笑着,噘起红唇娇声道:“若臣妾能时常陪伴在陛下左右,陛下想什么吃就可以什么时候吃咯。” 说得同样露骨,但太子很欣赏,因为她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和他一样,同样想往同类人的最高峰上爬,而且同样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仅凭她毫无封赏就可以自称自己为“臣妾”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多么准确的估计。 “你不怕我是那种吃完了就走的人么?也许连帐都不付的。”太子戏谑着挑逗她。 她眨着美眸:“陛下也许会对别人那样,但未必会对我如此狠心。” “哦?你这么有把握?凭什么?” 美女一笑,没有立刻回答。 她叫姜颜,自小就被灌输了女人应当做“母仪天下”的思想来教育着,所以当她有机会去接近太子的时候,她当然不会放弃。 凭什么会有这份自信?说出来其实很简单。凭她是当朝宰相的女儿,凭太子现在还没有立正妃,凭太子在登基前一夜的关键时刻居然会临幸她,这桩桩件件都让她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但这一切她不会明说的,一定的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她不想让太子觉得自己太聪明,聪明到能代他做主,洞悉他的心事。 所以她微顿了一下,回答:“凭我对太子的真心,凭我相信太子不会是个无情的人。” 好一张巧嘴,这样的帽子压下来,太子当然无话可说了。 江山在手,美人在握,夫复何求? 太子将姜颜紧紧的搂在坏中,揉搓着,爱她不够。 而从院外,无声无息地走进一个人,乍一碰到这种景象,似乎怔了一下,转身要走。 太子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那个人,骤然抬起头喊了一声:“七舞!” 那人不得以站在那里,缓缓转过身,月光投在她清丽无色的脸上,照亮了她死水一样的双眸。 “太子,我一会儿再来好了。” 第44章 她急于离开,这样的景象并没有让她觉得伤心,只是觉得有些尴尬。 太子放开姜颜,走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颚:“你这么急着走?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本宫就是找不到你。你在躲什么?” “属下去为太子寻找那些叛徒余党的下落了。”她递上一封密函,“已经密令袁将军悄悄围剿了。明天清晨前一定可以将这些人的首级拿到您的面前。” “大喜之日,我要那些人的脑袋做什么?”太子盯紧她的眼睛,忽然一笑,指着身后的姜颜:“这是宰相大人的独生女,姜颜。” 文七舞礼貌的给对方行了个礼,对于对方眼中那逼人的敌意她浑然未觉,太子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个女子的见面,突然又说了一句:“本宫正在考虑明日登基后便立姜姑娘为后。” 姜颜的脸上骤然绽放出惊喜万分的神色,而文七舞还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恭喜太子,恭喜姜姑娘。”然后道:“太子若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先告退了。” “慢着!”太子喝住,“七舞,本宫,不,朕能有今日,你是首功之臣,明日朕登基后要封赏天下,你不为自己讨个恩封么?” 文七舞沉默片刻,反问道:“属下无论要什么,陛下都会答应么?” 太子看着她眼中那种坚决的神情,愣了一下,不敢立刻回答。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红颜不敌天下(5) 文七舞看他这个样子,一笑,转身要走,但她笑容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一丝轻蔑却激怒了太子,一把拉住她,大声道:“朕富有四海,还怕你的小小要求么。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朕的脑袋,朕一定给你办到!” 文七舞静静地看着他,“太子真的会答应么?” “当然!” “那好,”文七舞深吸一口气,低幽着轻吐:“我想回天一海阁。” 如此轻声的一句话,却象炸雷骤然在两人头上的天空炸开。太子死死的瞪着她,那双眼睛喷出的火焰几乎要杀了她,本来捏紧她胳膊的手猛地甩开,重重地“哼”了一声:“事到如今,你的心里居然还是只有他!” 文七舞一笑,笑得那样艰难而悲凉:“属下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一生的命运都维系在那里,今生唯一的心愿就只盼死也能死在那里。” 太子一瞬不眨的盯着她:“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的。” 太子高高扬起眉:“你敢不敢向朕起誓,说你之所以要离开,并不是为了重回君无缺的怀抱。” 文七舞无奈的浅笑:“太子觉得七舞有必要立这样的誓言么?若太子不同意就算了,七舞也不会勉强的。我既然来到京城,所有的职责其实都是保护太子,若太子不赶我走,我也无颜如此回去,尊主必定不会饶过我的。” 她轻轻转过身,消失在月影之中。 太子僵立在寒风中,甚至没注意姜颜悄悄挽住了他的臂,靠在他身旁,那双凤眼同样凝视着文七舞消失的方向。 冰雪聪明的姜颜只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个刚刚离开的女人无疑将是她登上后位前的劲敌,虽然尚不知她的来历,但只要看太子的表情就看得出太子对她一定有份真情。现在她要走,太子能轻易放手么?还有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君无缺”、“天一海阁”,又是什么意思? 她轻蹙起眉,怎么也想不明白。 而太子却蹙然转身,狂野地攫住她的唇,来势竟比刚才还要凶猛。看得出他是在间接的发泄怒火,但是只要太子多和她亲近一分,她的希望就会增加一分。于是姜颜忍住痛,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抱紧他——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天子,也许等到他真的拥有天下的时候,她和他也不可能再有如今日这样的亲密了。毕竟后宫中的无数美女,个个都可能是她的敌人。她所能抓住的,只有眼前,只有今晚而已。 很无耻么?是的,但是只要能当上王后,她不在乎会运用到什么手段。如此的豁得出去,也不是每个女人都做得出来的吧,就凭这一点,她也已经是万万人之上了。 第二天的登基大典盛大而辉煌,但是文七舞没有去观礼,在人群中越热闹的时候,她会感觉越寂寞。 太子已经从行阳宫直接搬进了九城皇宫,而她也被带进宫里,暂时安置在一个偏殿中。 快到晚上的时候,众多的仪式已渐渐结束,算着太子——如今已是新帝,应该即将回宫了,她收拾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出去见他。但想到昨天最后见面时的对话,她又犹豫了。正在矛盾之中,忽然听到太监传话,说陛下在御书房中要见她。 她匆匆忙忙的赶到,进屋便感觉到有一缕奇怪的气氛充斥着整间屋子。 在新帝的书案上没有任何的公文,只有一双杯子一壶酒而已。 “七舞,你终于来了。”新帝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不准备再见朕了。” “七舞从来都不会说这么绝情的话。”她狐疑的看着他桌上的东西,“陛下刚刚登基,累了数日,应该先休息了。怎么还要喝酒?” “这是为你饯行。”新帝淡淡的话语里有着难言的苦涩和不舍。 文七舞诧异的扬起脸:“为我饯行?陛下要派我到哪里去?” “你不是想回天一海阁么?”新帝倒出两杯酒,递给她一杯,“喝下这杯酒,我放你走。” 文七舞被瞬间来临的惊喜震慑住,不敢相信这样的决定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接过那杯酒,怔怔的看着他先喝下,她却没有喝,问道:“为什么?” “因为朕喜欢你,不是有句话么,说是你若喜欢一个人就要为她着想。你在朕身边这么痛苦,朕也不能看你再痛苦下去。朕想了一夜,愿意放你走了。只要你过得好,朕也就能安心了。至于这杯酒……唉……当初你把自己给朕的那一夜,我们是喝了交杯酒的,如今这一杯就叫做‘绝情酒’吧。从今以后你也不用再回来了,朕不想再看到你,想起那些伤心事。你也要给朕存一些颜面在呀。” 文七舞困惑的看着新帝这张脸——认识了这么久,从没有见他如此情真意切的说过这么多感人的话,难道她之前真的是看错了他么? 她无声的喝下那杯酒,嘴里苦苦的也喝不出什么味道。真的立刻就可以回天一海阁了么? 她用一双明眸瞅着新帝,慢慢地跪倒,在他的案前向他郑重的叩头:“感谢陛下的成全,七舞永世不忘大恩。若有来生……” “今世都无法团圆,就不要再许来世了。你走吧,若晚走一会儿也许朕会变卦的。”新帝低垂着头,似乎不愿意面对别离。 文七舞同样垂着头,一步步倒退着走出御书房。 可以回去了。真的可以回去了么?其实,即使她回去了又能怎样呢?尊主会带着惊喜来迎接她这株残花败柳么?那些手足一样的兄弟,又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呢?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人如旧(1) 活在人们鄙夷的目光中,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猛然间,顾倾城常说的一个词跃进她的脑海:生不如死。 对于文七舞来说。也许今后的日子也将在痛苦中煎熬吧?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回去。死也要死在那里,死在他的脚下,他的身旁。因为尊主是天,尊主是她的一切,是她存活于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理由。 御书房中,从后面挑帘走出来姜颜,笑盈盈的说:“没想到陛下还是个情痴,就这样把自己心爱的女人让走了?” “你吃醋?”新帝斜睨着,一眼就洞悉她的心事,“刚刚册封完你,就想管朕的事情了么?” “臣妾怎么敢?”纵有万千的醋意,在她被立后的今日也都没有道理存在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因为昨晚从新帝口中听了不少有关天一海阁和文七舞的密闻,终于明白了许多事情,又因此对新帝的一些做法有些不解。 “陛下曾经那么费尽心思的把她弄到手,为什么忽然在一夜之间变了主意,说放就放呢?” 新帝冷冷道:“她把身子给了我,却把心给了别人。就是我强把她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她的心还是不可能给我。而面对这样一个绝不可能对我用‘心’的人,我当然也不能相信她口中所谓的忠诚。留在自己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既然她要走,就索性要她走好了。从今以后,天下的江山为我有,天下的美女也为我有,还怕找不到一个能胜过文七舞的人么?让她回去,那里自然会有人为她伤神,况且……” 新帝细白的牙齿一咧,露出几分冷酷的笑:“她又能活多久呢?也许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 姜颜的心骤然惊冷,脱口而呼:“难道刚才陛下在酒中……” 新帝目光幽渺,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将那丝冷酷的笑僵在嘴角,喃喃自语着:“君无缺啊君无缺,这枝残花败柳朕玩腻了,甩回给你。说起来也是可笑,一个爱你的女人,为你守身也为你献身。你那样自负的将她送来,却没有意识到朕其实已经侮辱到你了。若你是故作不知这一切,这份涵养也着实让朕佩服。只是在参透‘情欲’二字上,你未必比得了朕。若真参透了,你我联手,何愁整个天下不得呢?但若真如此了,也许朕更要忌惮你了,天一海阁,朕也是要非灭不可了。” 那幽幽冷冷的最后几个字,被他毫无感情的念出,连姜颜都骤然花容失色,呆怔着站在那里,浑身一阵寒颤。 头一次意识到,与这个男人共度一生,也许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萦入骨,人如旧。 第45章 “天一海阁的船已经接近万花城了!” 属下的一句报告让坐在大厅的几位主角不由得为之变了脸色。 顾倾国看了一眼父亲——他铁青着脸,沉思不语。 木可兰的眸子中依然闪烁着清亮的光芒,毫不顾忌的脱口而出:“他来得好快啊。” 顾雪色一蹙眉,紧咬着嘴唇,同样不发一语。 而鞑靼王子阿布杜则冷冷的一笑,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顾倾国沉声问道:“来了多少船?” 报告的属下显然是被刚刚自己在海上看到的情景吓得有些惊魂未定,现在回答都不能自信:“属下,属下看不清楚,海面上黑压压密麻麻的似乎都是战舰,大概,大概有……几百条吧?” 顾倾国霍然起身,“我去看看。” 顾三清叫住他:“要小心,他此次来势汹汹,志在必得。今日不宜开战,最好先打探一下动静,不要交手。” “是。”顾倾国率先而出,木可兰也站起来说道:“我也去看看。”阿布杜喝住她:“你站住,不怕君无缺把你抓去当人质么?” 木可兰哼哼一笑:“这种卑劣的事情也只有你做得出来。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他,他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若抓早抓了。他是谁?君无缺有他的自负,别把他想得那么龌龊不堪。” 顾雪色扬起眉,偷偷瞥着木可兰,同时也起身,依然没有说话,跟了出去。 顾倾国的船刚刚开向海面就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属下回报的果然没有错。 原本蔚蓝的海面居然变成了黑色——被战舰的倒影映黑,远远看去,像天际的乌云,一层层,一片片,遮天蔽日的压了下来,无声无息的悄悄向着万花城的方向移动过来。 这才是天一海阁的真正实力么? 当初面对万花城倾城而出的三十条战舰,究竟君无缺的心中有多少的嘲弄没有表露出来?若当时那一战真正打响了,现在顾倾国还会站在这里么?奇书-整理-提供下载 “你会投降么?”木可兰不知何时悄悄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我要是你,也许我不会打。君无缺要的只是你们的服从,而你们现在是亲家,为了你的妹妹能够终生幸福,你也不应该打。” “她的幸福不能拿全城人的生命去交换。”顾倾国淡淡的说,“万花城从来没有投降敌人的历史,在我的手里也一样不会。” 他大声对船工道:“全速前进!我要当面和君无缺说话!” 船迎着舰群开去。在舰群正中行驶的那艘豪华的超大船头上,隐隐绰绰似乎可以看到一个人影,一袭银袍,凭风而立。 “君阁主,你终于等不及了吗?”顾倾国扬起声音,淹没海浪的呼啸。 船头的人没有回答,甚至连那张脸都没有看清,似乎只是远远的看着这边,静静的看着,却不准备回答。 “他是来接顾倾城的。”顾雪色喃喃低语,“虽然这一战在所难免,但若不是因为顾倾城的出逃,也许他不会这么快开战,起码,会给万花城一个体面的失败。但现在看起来……他真的是想血洗万花城了。”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人如旧(2) “血洗?”顾倾国咬着这两个字的字音,默默的品味,遥望着船头那人,虽然还是看不清脸,却看到对方高高举起了手,然后霍然挥下,在他尚未明白原因的时候,一枚炮弹精准的落在他所乘的船的旁边,海面被轰然打穿,大浪从天而下,哗地落进船舱中,船上一片混乱。 顾倾国擦了一把湿漉漉的海水,看着身边已然显得狼狈的木可兰和顾雪色,她们的脸色因为惊愕而苍白。谁也没想到,这次见面君无缺居然没有给出任何的问候和理由就这么以炮作为宣言。相比之下,天一海阁前的那次碰面,他的温文尔雅算是给足了顾倾国面子了。 “先回去吧。”木可兰拉住顾倾国,看他额头青筋直跳,生怕他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错事来。回头又看了一眼君无缺——但他已不在船头。他连一句话都不屑于说,看来大战真的时刻即在眼前。 此时此际,木可兰所先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或者是顾倾国,她想到的,只是那身在万花城中,浑然忘我于另一个世界中的顾倾城。她若是能看到眼前的景象,会有怎样的表情?可惜,她看不到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不知怎的,木可兰忽然理解了顾倾城当初刺瞎双眼的苦衷。虽然她还是不能认同她这种懦弱的逃避行为,但是……对于天性敏感多愁的顾倾城来说,这是她的命运所致,也是个性所致。怨不得任何人,也无法求助于任何的人。除非她自己看解开缠在身上的重重网结,否则,谁也拉不出她来…… “你要绣到几时?”顾三清盯着眼前这个本来是被他称作“女儿”的人,她尚在襁褓中时,他抱过她;她还在呀呀学语时,他和她的母亲为她精心谋划过美好的未来;当她长成美丽天真的少女时,他将自己的全部心血几乎都倾注在她的身上,将她打造成天下女性的典范。然而现在,她只像一具活僵尸,没有言辞,没有眼神,没有交流,甚至,就如没有了生命。 他一把抢过女儿手中正在缝补的东西,大喝道:“你丈夫带兵来这里了!你知道么?他要将万花城团团围住。你身为万花城的人,怎么能在这里装死?” 顾倾城的手停在半空中,还是保持着刚在刺绣的样子,无声的扬起脸,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父亲,双手平平的伸出,像在要回她绣着的东西。 顾三清赫然将她的绣品当面撕毁,“刺啦刺啦”的声音像一把锯,冷酷地切割着她最后仅存的那一点爱心。 “你为了一个你发誓不会爱上的人去怀孩子,又为这个孩子做衣服。你敢说你手中绣花的时候,没有回忆起你们在一切的甜蜜么?如果你是如此的三心二意,水性杨花,当初就不应该回来,死也要死在天一海阁!” 这么无情的言词会从自己的生身父亲口中听到,顾倾城即使再麻木也承受不住。她轻轻一颤,惨白的脸如无色的白云,透明而灰败,直挺挺的跪下,虽然还是没有言词,但是那孱弱绝望的样子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刑罚处决。 顾三清将碎布狠狠的甩在她的脸上,“你要想清楚,如今你已经没有了退路。你若是还想留下来,和我们共进退,就打掉你肚里的孩子!”他一招手,喊了一声:“来人啊!”有细碎的侍女的脚步声走进来,停在桌边,又退出去了。 顾三清将一碗浓浓的药汤硬塞进她的手里。 “喝了它,你我还是父女,若是不喝,就马上滚出万花城!我绝不会允许天一海搁的孽种留在万花城,玷污我顾家的名声!”他摔脸而去,根本不看她的决定。好像她的生死去留现在真的已经与他无多少关联了。 顾倾城冰冷的手接触到那滚烫的药碗,几乎端持不住,跪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直钻进心中。 好冷,好冷……人间竟然是如此的冷,人情亦是如此,比风雨还要冷,因为实在无情。 要她打掉孩子?这么可以?怎么可能? 那个小生命,虽然从未谋面,却已在她的身体中酝酿成形,他(她)的变化,每一天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出来,因而,他(她)已成了她所依赖的,活下去的全部精神支柱。扼杀他(她),夺走他(她),无疑是将她推向最后的死路。 死,难道除了死,她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么? 她捧着碗,如同捧着孩子的生命。她可以不喝,然后呢?又怎样?离开这里么?这诺大的天下可还有她的立足之地?连她的家都容不下她,她还能去哪里? 死么?真的该死了么?她一直不畏惧死,是为了孩子在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如今她身为母亲连孩子都保护不了,她,又怎么配做孩子的母亲? 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指颤抖的有多厉害,一碗药已经洒出了半碗,浓浓的药汁洒在她的手上,衣服上,黑夜里看去,好像从她的心中渗出的血痕一样触目惊心。 这个漆黑冰冷的世界,空空茫茫,即使她躲避了眼中的黑暗,依然躲不过心底的黑暗。她无处可去,也无处可逃…… 这也许就是她的宿命吧……真的要靠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她终于将碗缓缓捧起,凑近唇边,苦涩的味道扑面而来,便如她看不到希望的命运,在吞噬着她全部的精神。 唇碰到药汁,已经开始冰凉的药汁柔滑地湿润了她干涩的嘴唇,但她停住,因为莫名的恐惧和悲怆而无法将药饮下。 此一刻,在漆黑的屋子中,她恍惚着感觉到了什么。一团高大的黑影悄悄逼近她的身旁,那样无声无息地,如鬼魅一样。 就跪在她身前,对视着她的眼睛,即使她看不到,却依然能感觉到有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穿过她的身体,看透进她的心灵。 是谁?她微颦着眉。是天风么?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人如旧(3) 那人伸出手,接下她手中的碗,一双大手将她的包裹在掌心中,从那双手上传递过来的炽热让她骤然一惊,那熟悉到已经刻入骨血记忆中的气息体味让她颤栗,让她心悸,禁不住低呼:“无缺?” 是他?真的是他么? 他悠悠一叹,因为屋子的空旷,那声低叹绵绵长长的,缭绕不绝: “这就是你心心惦记要回来的家么?这就是你要背叛我,逃离我的理由么? 第46章 你这个无情又冷血的女人,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你的身体里是否和我一样流着鲜红的血?” 他那样冷酷的声音,比父亲的强硬更让她凄冷,她不敢相信,即使她逃到这里,依然没有逃开他的身边。 他将她一把拽进怀中,紧紧地拥抱住她,像是分别了多少个世纪一样,带着恍如隔世的惊喜与郁闷,带着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身体的激情和痛苦,重重地碰撞着她的心。 “倾城,倾城,为什么你不能敞开心扉,认认真真地去审视我们彼此。一定要让自己过得这么苦,折磨我们两个人都过得这么苦。在这个世界上,生不如死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你要将多少人拖进你自私迷离的世界中去?” 他的质问让她迷茫而困惑。痛苦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从何时起她牵扯了别的人? “你来,杀我的家人?”她开口,唇边还有药汁苦涩的味道。 “我来带你走。”他说,再抱紧她,她微颦眉,推开他:“不。” 是那样的坚决,已经没有重逢时的惊惶与无助。 他没有动怒,在黑夜中静静地看着她无血的脸颊,轻声道:“你走后,我便将幽离园付之一炬。” 她并未动容,唇边的苦笑还是隐隐地绽放:“现在后悔你不觉得太迟了么?” 他轻轻挑眉:“错了,我没有后悔过种植幽离,我所后悔的是我没有考虑过它带给你的伤痛能如此之深。” 她抖着眉心,苦笑如水纹漾开,像失去了力气一样虚弱,“到现在你还是这样想么?难道你不明白,这世上伤我最深的并不是幽离,而是你么?” 他沉寂一瞬,答道:“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来做什么?”她反问:“来接我?还是来逼我和我的家人?你一定要逼我结束自己的生命么?你若真心诚意要挽救我们的感情,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多的人来?你来之前便已经决定了这一次是真的要夺取万花城了是么?根本不在乎城里的我,你只是一意孤行的做着你的决断,然后让我无条件的服从你,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 他再沉默,柔声道:“我不和你争论这些,其实从我们认识时我们就一直在争论这个问题,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倾城,但你应该知道,这里如今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你的父亲甚至连他未出世的外孙都容不下,而我君无缺的孩子则势必要在天一海阁出生,成长,我要看着他成为新一代的霸主,他有未知的前程,而你,我说过,你是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也是我唯一珍视的人。不论你怎样看待我对别人的态度,对你,我永远只会去爱你,全心全意的爱你。” 他呢喃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旋,细腻而温存的吻落在她冰冷的唇瓣上,即使分别了这么久,即使心中对彼此有着强烈的怨恨,即使她在被他伤害的如此深后不敢再相信他的只言片语,但是……他的吻还是如他的人一般让她无法逃脱。 她像一尊玉雕,冰冷的肌肤已经燃不起任何热情的火焰,只有心底存着一份如山一样的坚决。她不会和他走的。这一次,她不会再任凭他的摆布,将自己的身心再交给这个无情的男人,任由他去折磨。 然而……然而,她对他的评价,也恰是他对她的评价。难道他们竟然是如此的相象?相象到同样伤害了对方,同样让对方心灰意冷。但不同的是,她失去了再爱他的勇气和信心,而他,似乎比以往更加的坚定。 因为男人注定是强者么?无论在权力还是爱情的掠夺上,都扮演着主宰的地位。 他给她的爱,比起身边那碗药,更让她绝望,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死在那碗堕胎药中,而不是淹没在他的爱里。 君无缺何尝不曾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下那微妙的感情变化?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他对她的言行和心理就早已了解透彻。她是个渴望爱却从来不敢爱的女人,将自己埋于人间的一个角落,只希望被人遗忘,更希望遗忘这个世界。从来不象他,追逐着一切可以名垂天下的机会,然而她的消沉避世在他的眼中却有着不同于世上所有女人的美丽。 新婚之日,风代他的手掀走了她的盖头,那样一双含着千愁百怨的明眸倏然便掳获了他的心。 他一直渴盼的,就是这么一个女人,这样一双眼睛。 为了她,他付出了多少,她比他清楚。只有一件他违背了她的心意,就是他没有让自己的感情超过理智,为了感情抛弃了原则。也正因为这一点,她对他失望,不惜逃走。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人如旧(4) 逃?逃到哪里去?无论逃到哪里,她能真的忘记他们曾有过的甜蜜么?她真能不再爱他,不再留恋于这个世界么?若真是这样,她何必执着的保护着他们的孩子,何不亲手斩断他们间最后的一点血脉相连?这才是她彻底摆脱他的唯一办法啊。即使她刺瞎了自己的双眼,残酷的斩断了在他的脑海中最美好的回忆,但是……他依然爱她,爱到无法自拔,爱到以生命为注亦决不肯放弃。 他的手悄悄袭上她的后背,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候点中了她的昏睡穴。她的身子软软的,还带着清凉的体香躺在他的怀中。 即使是有了身孕,她依然没有胖起来,还是那么嬴弱。 他微微一笑,抱着她站起身,推开了房门。 而门外,已是另一番世界。 当他们走出时,就在小院的外面,已经有无数的弓弩手架起武器静静的迎接着他们的到来。三缕长髯飘于胸前的那位老者嘴角噙着一丝诡谲的笑。 “君阁主好大的胆子,敢孤身来闯我万花城。真的欺我万花城无人了?” 月光幽冷,君无缺看清了月下的人们,除了说话的顾三清,还有顾倾国,顾雪色。 他静静的一笑:“顾家的人都来齐了么?你们毕竟还不敢怠慢我。”依然是狂傲的气势,斜睨着眼前的所有人事,并不在乎。 “顾城主请让开,今夜我不想在倾城的面前动手。”还是温文尔雅的笑,让经历过海阁前一战的人心中都是一颤,在他这种笑容的外表下所隐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没有人可以猜透。 “你不叫我一声岳父大人么?”顾三清生硬的反问,“你既然娶了我的女儿,就应该懂得礼数,更不应该和你的亲人为敌!” “亲人?”君无缺一挑眉,“我从来不知道你们也是我的亲人,真正与我骨血相连只有倾城母子,与我手足相连的是海月天风他们,在场的诸位……只是我的对手而已,若不是为了倾城,我不会为你们留着最后的一份颜面,在此说了这么久的废话。” 顾三清长髯飘动,看不清眼眸中闪烁着的是怎样的光芒。 “君无缺,你自负天下第一,号称武林中的‘天尊’,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么?就是你极度的自信。这些自信如果在你手中可以运用得当,你便能轻而易举的攻城掠地,但是如果你让它们过分燃烧,最后连你自己都会毁灭。但是,显然现在的你还不曾认识到这一点。” 君无缺默然聆听,唇边始终有着一丝嘲讽般的微笑,似乎不屑于再多费口舌,右手抱住顾倾城,左手在她的身下轻轻划出一个半圆,猛然横推出去,轰然推出一波狂风,竟将众多的弓弩手吹得东倒西歪,而他人已经飞身而起,高高的掠过众人的头顶。 这一切只在瞬息间完成,因为发生得太过突然,连顾倾国都未曾预料到,大惊之下忙回头去追,却被顾三清一把拉住:“你现在去追他只是硬碰硬,你且让他跑跑看,若能跑出一里之外,我就算真的服他。” “为什么?”顾雪色惊问。 顾三清仍是诡谲的一笑。 重伤不过月余,刚刚挥出的一掌让君无缺消耗了很多的功力,令他有着前所未有的疲倦,然而这并不是让他担心的原因,而是他突然惊诧的发现,他身体内的体力正在无声无息的平空流失,怀中的顾倾城越来越沉重,脚下的步伐也渐渐迟缓起来。 这是中毒的征兆! 但是,谁会给他下毒? 他来不及多想,眼前已经有人横挡住了他的去路。 “君阁主,怎么了?你的轻功不是神鬼莫测么?怎么好像连这点路都跑不动了?” 君无缺借着月光看清那人的脸,微有些惊讶,却没有过分的显露,还是淡笑着说道:“没想到鞑靼王子会与万花城联手,看来木可兰的影响力我并未低估。” “到现在你也不忘逞强,哼哼,你若真的估算过,又怎么变成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阿布杜凝视着他——虽然故作轻松,但看得出他紧紧抱住顾倾城的手臂已经开始轻颤。果然顾三清没有说错,君无缺不仅来万花城找顾倾城,而且还是带伤前来。现在的天尊根本毫不可怕,也许他只要轻轻一掌就可以将他推倒了。 “你是准备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让我动手?”阿布杜补充一句:“我可不想伤了贵夫人。” 他眼中幽蓝的光芒让君无缺赫然明白了,“多谢王子对拙荆的爱护,但在下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爱人免遭敌人的荼毒。” 他猛提一口气再次腾空,身形明显迟缓了许多,阿布达错掌袭去,君无缺头也不会,反身一挥与他“啪”地硬生生对了一掌,阿布杜胸口一阵血气翻腾,倒退几步。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人如旧(5) 就在他喘息间,君无缺早已走远了。 奔到万花城的城边。 第47章 君无缺双膝一软跪倒在墙角,手中的顾倾城也不由自主的倾放在身旁。胸口如擂鼓一般沉闷的心跳声无疑在提醒着他毒气的游走之快远远超过他的想象,而他的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他干脆坐靠在城墙下,揽过顾倾城在自己的肩头,笑着看那个幽幽伫立于对面的木可兰。 “没想到他们竟然让你最后留守。” “你胆子太大了。”木可兰凝眸望着他,幽幽的说:“你既然能有今天,就应该知道危险将会无处不在,尤其是你这样的人物,动静皆是风云,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你即使真的想接她回去,也不应该让自己这样涉险啊。” 君无缺还是淡淡的笑着,沿着嘴角却已渗出一串血痕。温柔的凝视着好像睡熟的顾倾城,“她不会希望我凭一场血战将她夺回我的身边,我不愿意让她见血,宁愿这样悄悄的将她带走,也许会更和她的心意。” “你真的知道她的心意是什么么? 她根本不愿意和你回去。”木可兰瞪大了眼睛,作为女人,她为顾倾城难过,对君无缺的绝情更加愤怒,“为什么?你既然爱她,又说要如何如何顾及她的感受,却还是要执迷于这一场仗不放?为什么不能找到一个让你们都解脱的方法?” “因为我有我的原则要坚持,就好像……你的未婚夫。”君无缺闪烁着瞳光迎视着刚刚赶到的顾倾国,还在调侃:“你来得太迟了,凭你的轻功在我天一海阁中连天风都不如。” 顾倾国盯着他:“但我却抓到了天一海阁的阁主,武林中的天尊!” 君无缺一笑:“你这么有把握抓住我么?” “你已经是笼中的困兽了,还想跑么?”顾倾国看着他的脸色,已经胸有成竹,“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你现在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君无缺依然只是笑看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将目光全部投注在顾倾城的身上。 “放开倾城,我暂时可以饶你一死。”顾倾国命令着。 君无缺轻哼了一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是么?” “是的,我们必须请您这位尊主的大驾到万花城的地牢中小住几日!”顾倾国特意咬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好像在刻意的报复着当初在天一海阁前君无缺关于顾雪色给与他的回答。才不过几日?风水竟然会转得如此之快。 强龙失去了金鳞,便不能在云层间飞翔。 君无缺看着木可兰,那样认真而诚恳的看着她,低声嘱咐:“替我照顾好倾城。” “你?”木可兰怎么也没想到他真的会准备束手就擒,她不相信这会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君无缺,尽管他现在是重伤再身,但是凭她对他的了解,相信他一定是一个把名誉看得高于一切的人,怎么可能会投降?落在顾三清的父子手里,他会遭受怎样非人的凌虐,木可兰想都不用想。 难道,他疯了么? 君无缺黑亮的眼眸依然是清澈逼人,但只要稍加留心就可以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的轻颤。他的确中毒很深,若再不救治,恐怕将会变成一个废人了。 眼看着顾倾国走上前突然点中了他几处大穴,封闭了他全身所有行功的筋脉,木可兰心头也是一沉,难道这一代霸主真的会在一夜间变得如此落魄,竟成了阶下囚徒了么? 她总觉得这里有哪点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只是怔怔的,恍如梦中的看着君无缺过于平静的眸子中恍惚闪过一丝古怪的光芒,稍纵即逝,却让她更加困惑懵懂。 天下所有的地牢都是一样的阴冷潮湿。 君无缺扫视了一眼自己身处的境地,并未在意,尽管他的手脚已经被厚重的长链绑缚,他依然能保持从容不迫的风度,好像此刻的他并不是身处万花城的阶下囚,而依然是在天一海阁中闲亭散步般的样子。 他的目光最后停驻在对面人的身上——顾三清。 彼此对视许久,彼此内心究竟在想什么,也许都已看得很透。毕竟,从他们为敌开始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年过去了。这五年中,他们都在搜集任何和对方有关的情报,即使是细微末节都不会遗漏,大到作战习惯,海防布置,小到一句口头禅,一个动作的暗喻,都必须了如指掌。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深刻的了解自己,最了解你的人可能就是你的敌人。 “当世的英雄中,我唯一佩服的就是你。”顾三清的一句开场白颇出乎君无缺的意料。俊眉微耸,听他的后话继续。 “当年我没想到你会做我的女婿,其实若你我肯联手,这个天下依然是你的。我老了,倾国远非你的对手,万花城无疑迟早会成为依附天一海阁的一部分,你本来无需这么着急的。” 君无缺淡淡的反驳:“但是,你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万花城改姓了君,顾倾国也不可能。” 他说得很淡,却说了实话,一下子就撕穿了顾三清伪善的面具。冷冷一笑:“你我都是一方之主,不如直抒胸臆好了。” 顾三清咬牙看着他,“好,既然你愿意图一个痛快,我也成全你。你明白现在的情势么?你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谁家的地牢里说话么?” 君无缺并未被他的气势压倒,轻笑着:“你是想说,我已经落入你的手中,应该随你摆布了,是么?可是在我的眼里,你顾三清依然只是个小小的城主,还不到与我平起平坐说话的分量,如果想拿眼前的情势来要挟我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你万花城外有我上万水军,即使我今日死在这里,他们也会先来为我报仇后才会撤军,这是我天一海阁的规矩,我既然下了军令,就无人可以改。即使是我身死,也是令在必行!” 顾三清眯着眼:“你果然很有自信,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但是,人若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妻子,儿女,都没了,你甘愿么?你有没有为她们想过后事?你死了,置他们于何地?” 第四部分亦解难脱人如旧(6) “我为何非死不可?”君无缺忽然反问。 “因为你的命现在就悬在我的手上,你身上中的毒也只有我能解!” 君无缺一声朗笑:“看来你比我还要自负,要知道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毒,你能解的,别人一样可以。你若真想杀我,刚才为何不杀?看你从刚才到现在,连我身前三尺都不曾走近,难道你心中还在怕我么?” 顾三清突然气结。君无缺总是能轻轻一语就戳中了他的要害。 他的确不能不畏惧他,即使他嘴上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脚步始终无法前移,自君无缺的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霸气无时无刻都存在着,竟让他的潜意识里对他产生了某种畏惧,而这种畏惧,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骤然被人点破,却又恍然觉得无可辩驳。 他愣了一瞬,重重地几声冷笑:“当今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让你畏惧的么?” 君无缺深邃的眸子中是微弱的幽光,带着极度的自信,自信到平如湖水,不见波澜,却自有汹涌于不可知。 “那么,顾倾城和你孩子的命你都可以不在乎了么?” 顾三清的这句话让君无缺露出几分诧异,那微弱的幽光骤然深澈,“你竟然会想到用你的女儿和外孙来威胁我?情急之下你连人伦都不顾了?” 顾三清甩过头:“她早已不是我的女儿了,这五年来她在你的身边享受着荣华富贵,早已经忘记我这个父亲了,我又何必还要记住她?至于那个孩子,本来就是个孽种,更不能留于世上!” 君无缺静静的凝眸,没有动怒,但或许是月光的射入,那双眸子竟然露出微蓝的精光,“你若真的想拿倾城来要挟我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一句回答:倾城母子受伤之日,就是我天一海阁血洗万花城之时!” 顾三清脸色刷白,连连冷笑:“死到临头你还在逞口舌之利!也许老夫对你是太仁慈了。听说天一海阁刑罚无数,君阁主必然是见过世面的,不过我万花城的刑具恐怕您是没有见过了。” 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拽下一条皮鞭,在地上抽击一下,发出“啪”地脆响,拧眉道:“这皮鞭上有无数的倒刺,打在人身上就如针扎一样,不知道像君阁主这样的武林高手能抵挡得住几鞭?” 君无缺手足皆被缚,淡冷的笑容依旧,只是看着他,连话都懒得说的样子。 顾三清猛咬紧牙关,高高举起了手,身后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父亲,海边有紧急军情,您先不用急于和他纠缠。” 顾三清回过头,看到顾倾国凝重的表情,死盯了他一眼,低低的说了一句:“你竟然会为他求情?” 顾倾国没有接话,一侧身子,为父亲留出路,躬身等候。 顾三清哼了一声,扔下鞭子,头也不回的拾级而上,走出地牢。 顾倾国回头看了君无缺一眼,没说什么,也随即跟去了。 铁门一关,门里门外骤然如两个世界。 在一片死寂中,君无缺忽然悠悠轻语:“许久没有这么清静过了……”他仰起头,看着小小气窗外投射进来的那一束月光,自问:“死,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味道?” 去处是尽头 顾倾国的船在海上漂摇,今夜有风,夹杂着阵阵暴雨倾盆而下。他没有想到天一海阁的人真的会不顾还被关在万花城的主人开始攻击,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这种天气出兵,是兵家大忌,因为它既不利于敌方,也不会利于自己。但是,天一海阁的人或许是疯了吧? 第48章 他们真的开始进攻了。 在这个凄风苦雨的夜晚,浩浩茫茫的大海翻涌着,雨水打湿了甲板,遮盖了人的眼帘,所有人都只能看清身前几尺的地方,彼此说话的声音被风雨声,海浪声和炮声遮蔽,什么都听不清。 顾倾国开始站在船头,后来看到船的桅杆即将倾斜,大旗歪倒,他急忙奔过去死死抓住了旗杆上的缆绳。 众多的兵卒和他一起努力,但是船倾晃的厉害,实在无法掌控方向。顾倾国努力抬起眼看着旗杆的顶头,从天而落的雨水却几乎要打进他的眼睛中,让他无法睁开眼看清一切。 此时,一双略显单薄的手贴过来,帮他拽住绳索,贴在他耳边大声喊:“注意风向!注意风向!” 一个大浪打来,拍进了船身,他身旁的人立刻被浪卷走,顾倾国大惊失色,伸手去抓,不料抓空,海上星火点点,已经看不清什么人影。 顾倾国冲到甲板边大喊:“阿兰!阿兰!”有人在后面又拉住他,叫着:“少城主,不能下去,海上风大浪大,太危险了。” “混帐!”顾倾国怒急,竟然回头重重的给了那人一记耳光,然后从船上一跃而起,落入海中。 无情的大海,咆哮着,将他的身影也迅速吞没。而天海之交依然还有炮声隆隆。 顾三清得到消息的时候几乎悲痛的绝倒:“不可能!不可能!倾国不可能出事的!” 阿布杜王子一直都留在内城等候消息,听到妹妹和顾倾国一起在海上消失的消息时,他向来冷如鹰隼的眼眸也震动出一片波澜。但他没有如顾三清一样失态,紧咬着每一个字,绝决的提醒着:“既然天一海阁如此逼人太甚,顾城主为什么还要对君无缺仁义礼让?难道真的要看着他灭你全城么?” 顾三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骤然起身,奔向了地牢的方向。阿布杜也站起来,一摸腰畔,没有摸到刀柄,这才想起那刀早已被他自己折断,扔在了地牢的地上。 在鞑靼,当你技不如人,或者遭受屈辱暂时无法报复的时候,将你的佩刀折断扔给对方,便犹如在昭示自己的誓言,一种和对方定要生死相拼的坚定誓言。 他没有再停留,大踏步的跟随着走向地牢。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暗暗明誓: 君无缺……片刻之后,这世上便不会再有这个人了。他所能留下的,至多是一段毫无价值的传奇而已。而这段传奇,也必然会被羞辱和唾弃沾满。 将那个男人从高高的神坛上拉下来,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曾经这么想过,但是能亲眼鉴证这一切的,或许只有他。 地牢的大门依然紧闭,无声无息的,在静静的迎接着他们的到来,外面世界的诸多天翻地覆在那两座石门面前只如一段过眼红尘。石门的背后,紧闭了一代又一代枉死的灵魂,从今后,不知道又要平添多少新恨? 顾三清气势汹汹的冲下长长的楼梯,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震惊。 那空空的木架,和两截垂下的断链都还在有气无力的等待着他,除此以外,屋中空空荡荡,竟连一只飞蛾都看不见。 “君无缺去哪里了?”他震动的高喊,跟在后面的守卫惊魂未定,结结巴巴,无言以对:“属下,属下,罪该万死……” “那你就死去吧!”顾三清抽出放在旁边刑架上的一把长剑,毫不留情的直刺进那人的胸膛。 回过头,又看到阿布杜。他此刻的震惊绝不亚于自己。 “他难道飞天了么?”阿布杜喃喃自语,想起君无缺那一缕缥缈清绝微笑,和他那神鬼莫测的武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可以如此自信的毅力与江湖和朝廷之中,历经风雨而不倒。 顾三清恶狠狠的说:“他飞不了,既然来到我万花城,他就算插翅也飞不了!他中了毒,受了伤,不是说好就能好的!还带着一个瞎子,他若是这样都能跑掉,我宁可自绝这条老命陪他!”他吩咐身边的人:“马上去搜,全城去搜,搜到他们,就地格杀!” 下人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问道:“城主说的是君无缺和小姐……和他夫人么?” “是!”看似无情地吐出这一个字,顾三清的悲哀有谁能体会?他已经失去了儿子,如今又要杀了自己的女儿,他已是垂垂老矣了,难道真的要品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么?但若不这样狠心去做,万花城成千上万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他,让他又如何抉择?又能怎样抉择? 他又看向阿布杜,这个男人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王子殿下,若公主不幸身亡,贵国将会有何动作?” 阿布杜冷傲的梗直了身体,冷冷道:“鞑靼会立刻和天朝开战,不惜用数十万将士的热血为我鞑靼公主报仇雪恨!” 顾三清情不自禁又是一震。 地牢外的一处角落里,高高的树丛后面,是相依相偎的一对人。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在寒风中沉重熨贴的紧紧裹住了他们的身体。虽然因为风雨,他们不免轻颤,但是交握的双手却都是滚烫一样的火热。 顾倾城靠在君无缺的怀里,听着他并不规律的心跳,他这样的虚弱,却还能撑得住,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听到脚步声都已远去,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如何?还能走么?” “能。”他沉声回答,略带几分沙哑,却是同以往一样的冷静。“天风应该就快回来了。”他说着,又将她往自己的怀中多抱紧一些,想到那个此刻与他们同在的第三个生命,连他的言词都沉重许多:“我君家的骨血,在未出世前便要历经此劫,真的是天意。”他一顿,忽然道:“你若真的恨我恨到不愿见我,为什么不独自走?为什么要带我的孩子一起逃离?你是要让他也恨我么?” “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她)有着一个多么冷酷的父亲。” 顾倾城将双手盖在小腹上,这是她唯一能为孩子遮挡风雨的方法,这个生命,一定应该是热情的,天真的,善良的,有父亲的卓绝,却没有父亲的无情,有母亲的温柔,却没有母亲的懦弱。她爱这个孩子,她一定要这个孩子,但是,她没有把握这孩子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君无缺,生活在他身边的人,不可能不受他的影响,而他的霸气与专权,又是那样的无处不在。不,她要给孩子一个完全不同于父母这一代的人生。他应该是成长于宁静祥和的世界中,心中只有爱,没有恨。 君无缺凝视着她脸上焕发出的那一层柔柔的微光,这就是母性的光辉么?这种柔美,竟然连他都不曾见过,她准备将这美丽的微笑献给谁?他们的孩子么? 他一哼,因为嫉妒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即将得到的幸福,忍不住狠狠的撕开了她的心房上的旧伤:“他已经有了一个自私冷酷的母亲的了,还在乎多一个父亲么?” 说完他如愿以偿的感觉到她的轻颤,于是将她的下颚抬起,和着冰冷的雨水给了她一吻。 咸涩的吻,苦苦的,冰冰的,说不出这里面有多少深情,多少怨恨。 她都默默的承受了。虽然看不到日出日落,但她知道现在的四周都是黑夜,黑夜,就是一切恐慌形成的最佳时机。待到明天早上,谁知道这又会有一个怎样的世界在等着她和他呢? 明天,就如他的吻一样,冷到心底,让人无法有任何的幻想和希冀,更是她无论怎样想尽办法逃脱都逃不掉的。 “若这注定是一个深渊,我终于跳下了,你呢?”她轻轻的问。 他则一笑,淡淡的回答:“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在深渊中等你了。” 她想笑,无奈却没有了笑的力气。 天一海阁的旗舰上,海月的单戬缓缓的刺出,抵着武九歌的胸膛,手却在微微的发颤,声音如是:“说,是不是你给尊主下了毒?” 武九歌右边的袖子空荡荡的飘垂着,像一只断了翅的孤雁,尽管无力再飞,依然不肯低下他高傲的头。迎视着海月质问的眸子,他没有闪躲,平静的回答:“我干的事情我不会否认。没错,是我做的。” 早已站在他身后的天风将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银光,剑尖刺进他的背心,冷冷的说:“若不是念在你已经没了一条手臂,我会连你的左手都砍下来。” “那你还顾忌什么呢?”武九歌同样冷笑着反问:“难道你还真的对我心存同情么?”他朗朗的,毫无愧疚之情:“你我三人中,天风你对尊主算是最忠诚的一个了,我尤其佩服你的忍耐和克制,为了尊主和夫人,压抑了自己全部的感情和欲望,将自己从人变成了狗,活得既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 “住口!”海月失控的大喊:“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不仅出卖尊主,还如此的口不择言,伤害我们兄弟的感情。九歌,难道七舞的离开竟然对你的打击是如此之大么?” 武九歌喃喃道:“你们不了解我,你们终究还是不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的,所以你们也无权评论我的对错。” “不错,”天风冷然道:“我们的确无权评判你的对错,但是尊主可以。我们要把你留给尊主,等他回来再决定如何处置你!”他的手腕一抖,剑尖在武九歌的背部上连点了数下,武九歌颓然倒地,眼睛依然直视着他:“天风,你真的没有恨过他么?或者在内心深处,有过一丝一毫的嫉妒。” 天风平静的回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注定的命,我从不羡慕别人,因为我安于现状。我没有你自认的抑郁不满,怀才不遇,更没有你那些不求实际的野心。 第49章 别总拿七舞做借口,若不是心中早就有了贪欲,你不会是现在的你。” 武九歌震动了一下,哼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圣人么?你就没有贪欲么?你就不曾幻想过么?” “我从不幻想。”天风一字一句的回答:“因为我从不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无论如何也争不到。信我一句,九歌,虽然我已说晚了,但还是要告诫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尊主的命就是与天下同存,而你我,注定活在他的光环之下。这就是天意!” 武九歌微微冷笑着:“我不信命,就算这一次我失败了,我还是不信命,命是人造的,和天意无关。不要拿天来压我!” 天风似乎对他已经无话可说,转而对海月说:“尊主还困在城中,我要带人去接他回来,你这边不要停,仗打得越热闹,顾三清越是自顾不暇,顾不上追杀尊主。” “明白,”海月点点头,看了一眼武九歌,眼中的痛苦深刻而清晰,他轻轻的问道:“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七舞走了,从海阁出发前尊主又让我杀你和雪色,现在连九歌都……难道我们天一海阁要历经大劫么?” 武九歌却长声道:“你们忘记夫人的名字了么?顾倾城,顾倾城,若真有天意,或许这是上天给尊主的昭示,让他注定要将所有的英名霸业都尽毁于夫人之手。” 海月和天风同时一凛,虽然不信他的话,但是这幽幽的话语中透出来的冷寒却让人心头微颤。 城中的局势如今又是怎样了呢? 顾倾城在万花城的闺阁,这里曾是她整个少女时代中最常流连嬉戏的地方。如今,这里是她和她的丈夫、孩子暂时躲避战火的地方。 “你的房间,我一直都想亲眼看看。”君无缺低沉地说:“包括你的故乡,处处都让我好奇,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对这里念念不忘。” “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只因为我生来就是万花城的人。” 漆黑的屋子里无法点灯,为了躲避万花城的搜查,而早已渐渐适应黑夜的顾倾城已经摸到了桌子,桌上的茶水还是温温的。她为他倒了一杯,“喝杯热茶,否则你可能会病倒的。” 他握住了杯子,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不要这么客气,好像我是外来的客人。”他灼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吹起了鬓边微乱的发丝,彼此湿透的衣服还紧紧裹在身上,冰凉的雨水和温暖的体温混合在一起,让她有些迷茫。推开他,她想去找替换的衣服,无奈又被他拉了回来,蹙眉时他的吻已经落在唇间,以舌尖挑开她的唇齿,将噙在口中的热茶悉数灌下。 这样亲密的接触许久未曾有过,然而却让她骤然觉得熟悉到整个身体都在发颤。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 “无缺,别……”她想阻拦他进一步的贴合,然而他却在她的耳边柔柔的说:“这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同样更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 说到孩子,她停止了反抗,顿时觉得连最后一点坚持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曾以为她早已经摆脱了他对自己的约束力和魔力,然而被他钳制在双臂中时才知道自己妄想逃开他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这个男人,是无论天涯海角,生老病死,都不可能放开她的。那如铁一样的双臂和温柔如水的语气中依然坚定地固守着他们将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的预言。 但是,这一生她已经精疲力竭,心力交瘁了,难道还有下一生,下下生,无穷无尽的未来都要慢慢地去熬么? 不经意间,他修长的手指已经为她悄悄褪尽了衣物。早已经是多年的夫妻了,但是裸呈相对依然会让她觉得难堪,即使看不到他明亮的眼睛,她一样会坐立不安。 而他却已经拉过一床被子,为她紧紧裹住了冰冷的身体。 “这样会暖和一些吧?”他悄悄问道,还是那样的温柔体贴。这样的丈夫,若是没有那近在咫尺的战争和之前那惊天动地的几番别离,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但是,遗憾她却成了最不幸的女人。 她的脸几乎是紧贴着他的,感觉得到他依然冰冷的脸颊,她情不自禁的低声询问:“你的衣服还没有换呢吧?怎么办?” 他一笑:“你的心中终还是有我的。” 这一句话让她再一颤,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又暴露了什么本不该说出的心声。头有些昏昏的,懒得去想,外面纷杂的声音却又让她不得不正视现实。 “也许父亲很快就会查到这里的,到时候你怎么办?能逃么?”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多走一步路都是艰难了,若是追兵到来,只能束手就擒。 君无缺鼻息微弱,心跳缓慢。他没有说自己究竟伤得有多重,但是凭她的聪明相信早已预料到了。 武九歌下的毒并不算重,原本就只是为了要暂时牵制住他,分量如果下重了很有可能被他提早识破。而顾倾国的点穴的力道也不算重,而且君无缺早已在他下手之前拼尽最后一分气力将周身穴道都移开了两寸,所以在被寒冰铁索锁住前,他的行动并未完全受阻。 身为天一海阁继承人,为了防止被人加害,从很小起,每天晚上他都必须饮一杯毒酒后才能入睡,久而久之便有了抗毒的能力。这个秘密,即使是顾倾城都不知道,也幸亏他不爱多言没有向几个亲信将这点小秘密透露出来,算是因祸得福逃过这一劫。 但是,武九歌的背叛却让他永远也不会原谅的。 激怒了天尊君无缺,天下人都要为之心惊胆寒,因为他必然会报复的。他下手从来都没有迟疑过,这一次,虽然面对的是多年相识,如同亲人的下属,他依然不会手软。 背叛者的下场,永远都只有死路一条,无论他是谁。 他悠悠的思虑着后面的布局,没有在意她的问话,直到她忍不住再次询问时他才听清,微微一笑:“那就让我再被抓回去一次好了。” “但若是真有下次,你不可能再轻易逃走了。父亲会当场杀了你!”他的内力现在剩不下一两成,刚才好不容易凝聚了所有的内力将铁锁生生震断,但如果再被抓走,他恐怕连震锁的机会都不会有了,父亲迎接他的定然是一把锋利的长剑。 他却在黑暗中一再的微笑:“若我死了,你正好可以逃开一切了。” “无缺……”她的声音抑郁惆怅,说不出的哀婉郁闷。他腾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嘴唇,低吟着:“在我死前,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真正的吻呢?如妻子给丈夫的一吻,不要再让我为你留有遗憾了。” 她微颤着双唇,像是秋风中即将落地的枫叶,绝望而凄美,当与他的唇相触碰时却缓缓地点燃,燃烧成焰。在无声的黑夜中,恍惚着有一道绚丽的闪电出现,照亮了两人苍白而滚烫的脸。 电光火石间,在顾倾城的心头赫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被俘抓住是做假的么?只为了……引出她的真心? 说不出这个念头滋生的时候究竟是苦涩还是惊诧,亦或许是欣喜、茫然……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可怕的,因为看不到黎明,不知道这黑暗还要持续多久。 绝望中的等候同样是心悸的,因为看不到希望,不知道绝望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是怜惜?还是感动?在这风起云涌,天下即将大乱的夜晚,这两颗彼此追寻、摸索,又彼此伤害、抛弃的心却再一次的相拥在了一起。 当你爱上一个人后,你就不可能轻易忘记了爱的感觉。 那种苦涩而甜蜜的味道,即使是一杯毒酒,也会甘之如饴地饮尽,任凭毒液的烈焰烧毁了自己,任凭碎了的心再碎一次…… 情火在凄冷的黑夜中熊熊燃起,无边的蔓延,将痛感与欢愉交织在一起,包裹着,燃烧着,融合着,毁灭着…… 天快亮的时候,怀抱着顾倾城的君无缺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是纷乱,显示着来人一定不止一个。他鼓起了全部的警觉,凭借着屋中仅有的一点光亮,找到了放在桌上的一盒针线,将一把银针暗暗握在手中,内力蓄势待发。 顾倾城盲了双眼,因而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她也已醒过来,听到他的动作,悄声道:“有人来了是么?” “嗯,”君无缺应了一声,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两人都凝神屏气,静静的等候。 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门前,门外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竟然听到叩门声。很轻的叩门声,带着一种犹如询问的试探。 君无缺犹豫了一下,沉声问道:“是天风么?” 门外传来天风略显激动的声音:“是属下。” 屋内的人情不自禁皆出了一口气。君无缺将门打开一道缝,天风闪身进来,刚要行礼,却被君无缺一把拉住:“非常时期无需多礼,说说外面的情势。” “我带了十几个人进城,赶到和尊主分别的地点,看到尊主留下了夫人的一只耳环,便猜测着追到这里。现在外面很乱,听说全城都在搜捕尊主和夫人的下落,不过这一乱之下反而漏出许多破绽,所以说要逃出去也并非毫无可能。” 君无缺点点头:“叫海阁的来人不要太集中,分散开来,我马上带着夫人走。” “我不走。”顾倾城斜靠着墙,苍白着脸。一次次的回来,一次次的离开,每次离开后再回到这里,所能带回的是更大的心痛和苦难。“让我死在自己的亲人身边吧。” 君无缺几步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瘦弱纤细的手腕,沉声道:“我就是你的亲人,你的孩子就是你的亲人! 第50章 这世上只有我的身边才是你可以依靠一生的,你已不属于这里了。从你当初被远嫁出去开始,你已经不是万花城的人了!” “不!我……”顾倾城还要反驳,君无缺却已将她抱起,黑暗的视线背后她听到他沉重的心跳和微冷的声音:“你难道真的想让我死么?还是想让孩子死在这里?” 她顿时语塞,无言以对。 他却从旁边的衣橱中拿出了一件披风和一袭面纱,细心而温柔的为她系上,柔柔的说了一句:“走吧,我带你回家。” 回家? 这个字眼在她的心中曾经无数次的闪过,有着何其重要的地位,但是现在,只会让她恍惚迷茫,让她无所适从,让她身不由己,让她……绝望的游离于尘世之间,不知所终在何方。 万花城的城门前,十几位守军发现有一辆马车正在缓缓的驶近。在这个战争逼近的时候,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都要受到严格的盘查。有人于是走过去,张口喊道:“那辆马车,马上停下来!” 车真的停住,从里面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朗朗的清雅,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威严:“要检查么?” 守军答道:“不错!这是城主的规矩,所有进出城门的人都要检查,所有的车马都必须有城主特批的通行证。你们有么?” 车里的人不慌不忙的说:“通行证当然是有,不过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胡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儿那么多废话?”小兵怒喝着一把掀开车帘,赫然看到在里面端坐的两个人,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银袍男子,上身还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但容颜俊美,气度尊贵是他生平所未见。而那名女子,轻纱蒙面,半靠在男子的肩头,静谧的气息,优雅的姿态,即使不用亲眼看到她的容颜都已能想象那袭轻纱后的芳华是何等的绝代。 “你!你们……”小兵呆怔着指着两人,骤然大喊一声:“来人啊!是君无缺和小姐!” 车内的君无缺,无声一笑:“你很聪明,若是在天一海阁,三年之内也许能位列于我四大使者的后面。可惜,我无法留你到那时了。”他淡淡的微笑下潜藏了无限杀机,衣袖如风轻摆,一根银针已从指间射出,笔直的射入了那名小兵的咽喉。那人瞪大眼睛,喉头蠕动一下就轰然倒下车去。 被惊动的守军骤然包围过来,但是全都拿着武器在车外留守,无人敢上前一步。 君无缺一手掀开车帘走出,屹立在车头,飘飘然如天神一般冷峻的看着周围的守军。 “打开城门,让我们过去,我不会和各位为难,否则就别怪我无情。” 这样的话,虽然说出来简单,却让听者心惊胆寒。 当今武林的天尊,排名第一的高手,弹指间可以让天地失色,乾坤颠倒的绝顶人物。谁能拦下他?谁敢拦下他? 双方僵持着,远远的从城内方向传来一人的高喝:“君无缺!还我儿子命来!” 君无缺一回眸,看到从远处奔来的顾三清。虽然对于顾三清口中喊的话他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隐隐猜测到了一些。此刻他的身体不适宜和顾三清这样的高手缠斗,尽快脱困是唯一的办法。 他哈哈朗笑几声,飞身而起,若天边的孤鸿在朝阳中划出一道艳丽夺目的光彩。倏忽间,所有的门前守军只觉得双手一麻,兵器皆以被君无缺夺去,众人还在呆怔中,君无缺疾抬手,兵器如满天花雨被撒向了人群,藏匿在人群中的天一海阁中的伏兵悉数握住兵器,瞬间门前被卷入了一场混战。 天风奋力砍倒两名守军,将城门缓缓推开,君无缺一抖马鞭,马车从门洞一跃而出,将乱军甩在了身后。天风跃上车顶,接过君无缺手中的缰绳,控佩住了马车的方向。 回到车厢内的君无缺对顾倾城轻轻说了一句:“让你受惊了。” 顾倾城没有回答。紧握双拳,咬紧牙关,她的心头只有悲楚。她真的成了叛徒,名副其实的叛徒,在父亲面前和父亲的敌人叛逃出城。而她的兄长,似乎已惨遭不幸…… “我大哥怎么了?”她终于开口问道。 君无缺一蹙眉:“我不知道。” 只有四个字的回答,但是她没必要再追问了,因为知道他从不屑于说谎,即使是最让她无法接受理解的,认为是龌龊卑鄙的事情,他若干了,也会堂堂正正的承认。而今他说不知道,就真的是不知道。 那么,大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和鞑靼王子有关么?和木可兰有关么? 她紧紧攥住君无缺的手:“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他们的性命!” 她那样求恳迫切的声音比以往更多了一份无奈的苍凉,他虽然不想回答,但还是揽住了她的肩膀,以宽慰的姿态和温暖的身体试图让她宁静下来。 可此时此刻的她如何能平静? 颠簸的马车令她流出了泪,自盲了双眼之后第一次流泪,原来她依然是有泪的,原来这泪依然是苦涩的。[奇+書网-qisuu.] 也许不用很久,这一切都会结束了。尘归尘,土归土,各人自得各人的去处。而她的去处并非是马车的尽头,而是黑夜的尽头。 君无缺究竟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何样的角色?直到此刻,她依然不知道。但是她的命运无疑是与他紧紧维系着的,就如同此刻彼此紧握的双手,虽然想放开,却无奈内心深处渴望温存的那一种眷恋还在缠缠绵绵,无声无息的蜿蜒盘旋,如抽刀断水,举杯消愁,任凭自己怎样努力的去忘却、逃避,最终都成了徒劳…… 补天裂 武九歌坐在船舱最下面的一层。从这里看不到外面,甚至没有一丝灯光,四周一片漆黑死寂,只有起伏的船身昭示着自己现在身处海上的事实。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黑了?还是天亮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开始遥想起此刻身处在京都皇城中的文七舞。她在太子的身边,不,应该说是在当今皇帝的身边,会是怎样的心情和景象呢? 她离别天一海阁前的那一身艳装是他这一生中所见过的她最美的样子,但是却让他心痛到无以复加,因为她在出卖自己的美丽,只为了别人的幸福。 若她不是那么无私该多好?将心比心,武九歌宁可文七舞也会和他一样狠狠地嫉妒着自己的情敌,或者为了掠夺爱情可以不顾一切,哪怕是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他都会理解,因为那才像一个真正沉浸在爱中的人,然而她……只会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真是个傻瓜!而他自己,为了这样一个傻女人把自己变得更傻,他是不是更悲哀? 许久都忘记了笑的滋味。自从知道文七舞心中暗恋的对象是谁的时候,他也丢失了属于自己的快乐。他所有尽心尽力的关爱都无法再得到回报,上天原谅他吧,只有付出而不求回报的人,这世上有了一个文七舞就足够了,而他,不是圣人,做不到这一点。 他无法不抱怨,无法不记恨,更无法压抑住自己想为文七舞不公的人生复仇的心态,最终一步步远离了君无缺的信任,背叛了天一海阁。 他不在乎自己被人看成是一个罪人。为了所爱的人而犯错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 天亮了吧?万花城里的君无缺在做什么呢?凭他的绝顶聪明却一步失算中了道儿,在知道真情的那一刻,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武九歌情不自禁的一笑,说不出是得意还是自慰,说不出是为了自己,还是文七舞。 上方的舱门突然打开,一束光透进来,在地面上映出一个人影。冷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九歌,尊主回来了,要见你。” 武九歌有几分惊诧,怎么也没有想到君无缺能回来的这么快。抬起头,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他的眼睛已经不惯光线的刺激,微闭了一下双目,他整了整衣衫,昂首挺胸的迈步走了上去。 只要是有君无缺的地方,无论是再狭小的房间都似乎是一座属于君主的恢宏殿堂。 坐在正上方的君无缺单手支额,斜坐在椅中,微垂着头,好似俯视般默默的注视着走进来的武九歌,还是一贯的优雅尊贵,威严冷静。 两个人四目相碰,武九歌原本不想躲避,却被君无缺眼中冷寒威慑出一层寒霜,眼皮一抖,不由得将目光移开。 “没想到我们会这样重逢吧。”君无缺一贯平淡的开口,如久别之后的闲聊,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轻松的笑意。他又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天风,“为什么还让我看到这个人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我难道没有对你说过,要你代我拿下他的首级么?”随即他突然又对海月喝道:“我给你的剑呢?为什么不杀了这个叛徒?” 海月一震,踌躇道:“尊主,真的不再念及几分情意么?” “情意?”君无缺冷冷的笑隙出唇角,“这个词说给他听,你不觉得可笑么?若是他肯再多和我们讲些‘情意’,也许我现在依然还留在万花城中,或者……早已死无全尸了!” 最后几个字刻薄地响彻整个船舱,让所有的人都微微一颤。 天风一直站在武九歌的身边,冷漠的脸遮盖了他所有的感情,在那平淡的眼波之后有多少情感被悄悄掩藏,旁人未必知道,但是君无缺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直接挑破他的心事:“天风,不要妄想在我面前玩花样为他求情。若是你这一剑让他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你也别想活着回海阁!” 这么无情的话,从君无缺的口中说出并不奇怪,只是他所面对的却是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属下,情同手足,如今一个“死”字竟然可以如此轻易的抛出,不留一丝转还的余地,让人再也无法回应。 第51章 天风一点点从剑鞘中抽出剑,抵在武九歌的颈上,问道:“你不后悔么?”连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武九歌却冰冷的轻笑:“我不悔。我做事从来不后悔,我今生唯一悔过的一次就是放任七舞离开海阁。” 海月急得手心出汗,想为他求情,但一是君无缺命令在先,二是武九歌固执在后,任凭他如何的伶牙俐齿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求情的理由。 而君无缺,幽幽的目光看着武九歌僵硬的脸,一声低叹竟然从喉间发出。“九歌,你跟了我有多久了?十年?还是二十年?” 武九歌平静的回答:“属下八岁起就跟随尊主,已经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了……”君无缺的记忆一点点沉淀进岁月的深处,看着眼前这几位曾经是自己最得力最可信赖的人,从几何时起,竟然都变得如此陌生,让他无法再将自己的信赖全权交付过去了? “还记得儿时我父亲问过你我,将来想做什么?我说,我要做天下的霸主。九歌,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么?” 武九歌的脸上也焕发出遥想的神采,“我说,我要做一代枭雄。” “不错,一代枭雄。”君无缺点点头,“我手下的几个人只有你敢说这句话,而海月和天风都立誓要做我的左膀右臂,只有你,敢自命枭雄,所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是个不甘于做人下之人的人,若给你这样一个机会,你是决不会错过的。”他忽然微微一笑,笑得古怪,“你喜欢用七舞作为你背叛我和海阁的借口,但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只是一个你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而已。若没有七舞,你一样会想取我而代之,因为国不可能有二主,而江湖上也决不可能有两个枭雄并存。你若想做王,就必须灭掉所有的对手和敌人。而我,就是横亘在你面前最大的阻隔。” 武九歌的脸色在他平缓如水的声音中一点点灰败,直到褪尽了血色,嘴唇微抖着说道:“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君无缺赫然阻断了他的话,双眸亮如剑光:“你已经做了!还要为自己冠以情痴之名,你不觉得羞耻么?你凭什么要七舞用自己的感情和名誉为你做牺牲?” “我没有!”武九歌再次大喊一声,直挺挺的迈上前几步,身后的天风斜跨上来挡在他身前,长剑横在他的颈上,沉声道:“九歌,不要一错再错,和尊主为敌!” 武九歌看看他,又看看面色如土的海月,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你们这群人,都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而已,听他的指令行事,由着他安排人生,你们觉得你们忠诚就是对的了?后世就会敬仰你们了么?殊不知天下有多少人在骂你们愚蠢!我们只为了做一把替他杀人的刀而存在,我们死了,会有更新的刀接替我们,你以为你我的死在他心中能换来一滴泪么?你们别妄想了!你们,我们,都是他心中的草芥,他所关心只有他自己而已!” 天风依然冷冷的看着他,平板的声音不起波澜:“你不也是如此么?心中只有自己而已。”他倏然还剑入鞘,跪倒在君无缺面前,说道:“请尊主谅解,属下实在无法下手,武九歌毕竟和属下共事多年,而属下也决非无情之人。” 君无缺望着他:“天风,这话能从你的口中说出算是难得了。”他一转眸:“海月,你呢?” 海月一同跪倒:“武九歌虽然应死,但是……属下也无法行刑。” 君无缺靠着椅背,微微一笑:“你们都是情深意重,如同手足,下不去手也是人之常情,看来,要我亲自动手了?”他无声的站起,那逼人的魄力已充斥整间船舱,不仅是武九歌,就连天风和海月都从这无形的魄力中感觉到一股森冷的杀气,如同巨网一般的剑气缠绕在彼此的周围,紧紧束缚,挣脱不开。 舱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淡漠而清冷的声音:“不劳尊主,还是由属下为尊主分忧吧。” 武九歌大震,回头看去,从外面娉婷走进一个女子,居然是他刚刚思念过的文七舞! 他瞠目结舌,脱口呼道:“七舞,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七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直走向君无缺,躬身道:“回尊主,夫人已经睡下了。” 君无缺的眼眸中流动着诡谲的光芒,看着文七舞:“你刚一回来就要面对如此多的烦心事,真是难为你了。天风和海月的话你都听到了?他们顾念情谊不能动手,你呢?面对这样一个痴情种子,你下得去手么?” 文七舞平淡的回答:“正如天风所说,他其实也是个自私的人,我对他已经满心失望,过去的情意也早已随风而逝了。” “七舞!”武九歌呆呆的看着她,依然不敢相信她就站在自己面前,更不敢相信这么冷静绝情的话会从她的口中说出。奇#書*網收集整理而文七舞已经从天风的手中拿过长剑,一回手,剑尖直指武九歌的心口。 “七舞,你真的要杀我么?”武九歌悠然一叹:“你应该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什么。” “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原谅你。”文七舞定定的看着他,一字字道:“你既然明知我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天一海阁的平安,为什么要让我的牺牲和辛苦全都白费?我不想名垂千古,只是要让我爱的、我在乎的人平安幸福。这些人中,有尊主,有夫人,有海月、天风,还有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能体谅我的心情和苦衷?” “七舞!我是……” “是为我不平?”文七舞悲凉的苦笑:“你究竟是在为我不平还是在为你自己不平?因为我无法给你回报,你就要迁怒于其他人?若你真的在乎一个人,爱一个人,怎能让她痛苦?你有没有想过,你伤了尊主,无异于伤我,你举着为了我的理由做这些事,让我如何还能苟活于世?我知道我今生有负于你,欠你许多,若你不平,我可以用我这一命相抵,只可惜你非要走这样一条路,你让我,让我……让我该如何抉择?”文七舞的眼眶中蕴满了泪,但她却坚强着不让泪轻易流下。手腕微颤,她一转身,跪倒在君无缺的座前,说道:“因属下之罪累尊主和夫人受苦,七舞无奈,只求一死!”她话音未落,剑已横搭颈上,手腕翻转用力的刹那间,身后的武九歌一跃而至,左臂好似暴长,猛地从后面劈手将她的长剑夺下,退一步凄凄道:“七舞,你不能死,你明知我这一切是为你而做,你更不应该死,因为我的本意只想让你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他幽叹道:“还记得小时候,你活泼好动,爱说爱笑,何等的顽皮,精灵古怪。而现在,却变得沉默寡言,极少与人亲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也无法帮你抢到尊主的感情,我恨我的无能更胜于恨你的痴情和尊主的无情。”他凄凄笑着,看着君无缺,道:“尊主,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一争天下,我和天风、海月一样,注定要成为你夺取江山的棋子,不可能成为执掌棋盘的人,我不信命,但这点自知之明我是有的。我今日之为或许让你们不齿,但我不悔,若是重来一次,我依然要这样做。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我可以牺牲一切,但你能么?你能对夫人说,你可以为她牺牲江山,牺牲名利么?”他仰天长笑,悲凉的笑声在屋中回旋,谁都没有打断他的狂笑。而君无缺深邃的眸子只是默默的凝视着他的狂态,似无底的海水,平静的接受了外面所有的狂风骤雨,却又将波涛巨澜都深埋于海底之中。 武九歌倒退几步,凝望着文七舞,低声道:“七舞,来生再见!只盼来生你的心中能有我!” 文七舞震动间刚要起身拉他,却见他已将掌中剑死死的插进自己胸口。鲜血瞬间喷涌出来,溅到周围所有人的衣上,众人却都是呆呆的伫立在原地,竟然忘记了要去扶他。 许久之后,天风才缓缓走到他身前,握住了他胸前的剑柄,一咬牙,将剑拔出,低头对君无缺道:“武九歌已经身亡。” 海月别过脸去,不愿意再看他的死状。 君无缺遥望着武九歌的尸体,深幽的眸子依然平静,好像刚刚死去的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旁人。只将眸光定在文七舞的身上,说道:“他的尸体我留给你了。” 文七舞身躯轻晃,惨白着脸色低头轻声道:“武九歌虽然有叛逆之举,但是念在他在天一海阁多年,请尊主允许属下将其海葬。” 对于天一海阁的人来说,海葬是一种厚礼,也是一种荣耀,绝不适于身披背叛之名的武九歌,天风和海月都以为君无缺会提出异议,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说了,把他留给你了,你要怎样做都随你。” 然后,他站起来,走过武九歌的尸体前,连看都未曾看一眼,说道:“我去看夫人,回头你来见我。” 文七舞看着他悄然而去的身影,双膝一软,伏倒在武九歌的身前,泪水此时才成串成串的涌落,然而再多的泪水都换不回逝去的人命,更换不回已经崩溃的情谊。他的死,对他,对活着的人,也许都是一种解脱。 海月长叹:“我没想到尊主真的能狠的下心看他去死却依然面无表情。” 天风紧攥着剑柄的手如僵石一样,声音中有着少见的情绪,却是一片黯然消沉,沉声轻叹:“别把尊主想得那么无情,尊主心中的痛和苦并不比你我少,只是不肯外露而已。若非他如此克制自己的情感,又岂会是今日的天尊?” 话一出口,天风却悠然想到,不曾见尊主动情落泪,如他那样冷静自制的人,也只有顾倾城一人可以让他变色。 第52章 倘若今日自刎的人是顾倾城,那……他不敢再想。失去武九歌,就如同失去一位至亲好友,同胞手足。而若失去顾倾城……他其实有何权利这样去假设?对于他来说,从未曾拥有过顾倾城一分一毫的情感,又何谈失去? 只是这一场大战刚刚开始,天一海阁已经失去一人,如南飞的雁群折了翼,面对万花城这样一座历经岁月磨砺的古城,不知道还有多少难以预计事情会发生在不久的将来。 他看向海月,发现他也在幽幽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在想城中的顾雪色么? 在这一场大战中,他们究竟要失去多少至爱的人,又能保住多少人免遭战火的洗礼? 人生的得失或许不应太计较,但是人命的来去却是金子一般的珍贵。他们能救下谁?能救得了自己还是自己的爱人呢? 原来他们甚至连一枚棋子都做不到,只不过是战场上的一片落叶,随着刀剑的寒风,无力的旋转,飘摇,仅此而已。 君无缺自负绝世武功天下无敌,一身轻功神鬼莫测,然而今日在船舱中的几步路对于他来说却犹如登天之难。沉重的双脚好像灌满泥浆,整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麻木而僵硬。当他推开顾倾城的房门时,连手都难以抬起。 屋中的顾倾城侧身而卧,面朝里,一动不动。 他无声的走过去,刚刚站住,却听到顾倾城一声轻叹:“九歌……怎么样了?” 他强作漠视:“他自刎了。” 顾倾城回过身坐起来,向他伸出一双手,他本能的也伸出手与之相握,碰触间才骤然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冰凉的汗水。 “你很心痛,是么?”她幽幽的问,“九歌毕竟是和你相处多年的家人。” 他没有回答,却将她的手指引导着摸索向自己的额头,在鬓发的尽头有一处长长的伤痕,因为被头发遮掩,并不为人所知。 “这块伤痕,是我幼时骑马摔伤的,当时若不是有九歌舍身救我,也许我不会活到今天。”他说得极为缓慢,语气虽然平淡,但在那平淡之下自有一种难言的悲痛。“我是海阁之主,平时不能对属下太过亲近,疏于形迹,但我的确把他同海月他们当成手足一样看待,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亲自下令让他们死。可为什么,为什么九歌一定要逼我这么做?” 感觉到他冰冷的掌心完全僵直,顾倾城将他的手握住,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温暖的体温连同柔情一起传达给他。今日顾倾城才发现,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尊也有脆弱受伤的一面。 黑暗中,君无缺将顾倾城拥进怀中,彼此没再说话,千言万语都在心中。如果之前的一切是感情悲剧的开始,那么今日武九歌的死则真正让他们看到了生命的悲剧,而这一出悲剧还在无形中慢慢的延续着,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但这悲剧注定是要发生,也注定不是他们一两个人可以掌控的。 暴风雨已经来了,不论早晚,它终究是要来的。来了也好,去面对吧,而不是逃避。因为全天下的注目焦点如今都已集中到了这一战上,为了荣誉,谁也不能后退。而君无缺更不会允许自己失败。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君无缺沉声道:“是谁?” 文七舞在外面回答:“是属下。” 君无缺放开顾倾城,走过去打开房门。房门打开后,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微蹙的眉心再度恢复如常,低吊地唇角还是一贯的冷硬,连眼神都是如旧的犀利冰冷。这一瞬间,他又是高高在上的天尊了,曾经涌动出的那几缕脆弱的真情除了面对妻子之外,不可能再向第二个人袒露了。因为他的弱点绝不能轻易的暴露出一丝一毫,否则他就可能会成为一个败者。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扮演自己天尊的角色,而忘却了他的本性,埋葬了大部分属于人的情感。这或许是他的悲哀,但他早已将此视作人生的一部分,和自己所应负起的职责。 君无缺看了文七舞一眼,将她带到旁边的舱中。彼此坐定,相对而视。屋中只有一盏昏黄的烛灯。 “你从京中赶来,很多事情我还未来得及问你。”君无缺道:“陛下为什么会放你回来?” 文七舞咬咬唇:“他说他登基有我之功,问我有什么心愿,我只说要回海阁,他同意了。” 君无缺一皱眉:“他如此简单就放你回来了么?” “是。他只想了一个晚上就同意放我走。而他也在登基之日立后,是丞相的女儿,一个很美又很有手腕的女子。陛下很满意她。”文七舞沉稳冷静的神情,平淡无味的叙述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 “这么说他是不满意你了?”君无缺微挑唇角,令文七舞心中一痛,低头道:“属下已经尽力了。” 她不愿意,也不可能对君无缺提起在她和皇帝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失身的那一夜,她的心中只有死一般的绝望,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活着回来的一天,还能再见到君无缺。终于见到他了,她的心中却没有半分的欣喜。因为在他们彼此之间有着更多的鸿沟难以逾越。她被玷污的清白,和为她而死的武九歌,这一切无疑将成为她面对他时的心结。于是她躲避他的眼神,因为即使是被他凝视,她都会觉得卑怯。 然而君无缺却以食指轻轻勾起她的下颚,强令她对视自己的眼睛,默默凝视了她一会儿,他忽然说道:“你瘦了不少。这次委屈你了。其实九歌说得没错,我是很自私,为了自己而牺牲你们。” 文七舞一颤,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怔的望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一圈柔光的俊美轮廓,这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他。 “尊主,也瘦了不少。”她喃喃的说,“尊主身上的伤和毒……怎么样了?” 他一笑,像是兄长,又像是长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惦记,顾三清妄想用这点微末伎俩困住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但是……尊主曾被顾三清困住,下次见面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她小心翼翼的劝着,那一段被顾三清关在地牢中的时间虽短,却无疑是君无缺人生中最屈辱的一段,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字眼去谈及。艰涩的说出口后,谁想却惹来他的一笑,眸光缥缈而深邃。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被困在万花城么?” 文七舞愣在那里。难道这还有原因么? 他的笑容悠悠,眸中闪烁的分明是如海一般的柔情。“若非如此,倾城不会心甘情愿的和我回来。她总是那样盲从于自己一时的感情归属,而我,又不想让她的回来太勉强。我要得到的终究是她的心,而不仅仅是她的人。” 文七舞呆滞的听他细诉,却体味不出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这个让她毕生都要仰视追逐的男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无论是江山还是感情,他都可以如此理性的去处置,甚至是精心策划和布置,一步步夺取下自己既定好的一切。那么,天地间究竟有什么会是他想不到的?得不到的? 她再度垂下头,君无缺却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问道:“九歌的死,你是不是很怨恨我?” 她轻轻摇摇头:“我不会恨尊主。永远不会。我想即使是九歌,也不会恨您的。因为我们的生命早已献给了您,如果需要我们付出,我们一定会义无反顾的。” “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此刻对我的所作所为很寒心。”君无缺犀利的看着她,“七舞,别骗我,你的眼睛会说话。”[奇qisuu.书] 文七舞扬起眸,那样一双坚定的眸子,虽然带着悲哀,但是从来没有动摇过。 “我不是寒心,只是……疲于这一切,如果尊主允许,我想等此战平息后离开海阁。” 君无缺微愣:“你也要离开我么?”这话说出,让文七舞的心头说不出的辛酸。再度摇摇头:“我有我的苦衷,请尊主谅解我不能言明。” 君无缺沉默半晌,霍然起身道:“好!我准了!”短短四个字,他如同从牙根挤出。文七舞幽然一笑,躬身道:“谢尊主成全。” 君无缺不再看她一眼,眉宇间都是不解的怒意,拂袖刚刚走到门口,文七舞道:“夫人的眼睛也许还有治愈的可能。” 君无缺骤然急转身,抓住她的双肩,惊喜道:“真的?” 文七舞冷静的回答:“要等我回到海阁,翻看一些旧的医典才能肯定。” 君无缺点点头:“让她重见光明,我对她承诺过,绝不会让她和黑夜厮守一生。” 君无缺走后,文七舞依然在默默回忆着他这一句对顾倾城的深情告白,她尚还不知道为什么顾倾城会在自己的爱人面前亲手扎瞎自己的双眼,但她知道,若这一生中,能听到君无缺对自己说这样的一句话,她即使是死在他的脚前也会甘心的。 她可能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就让她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吧,她本就是天一海阁的一株海草,不曾带来什么,也不会带走什么的。 面对君无缺质问的眼神,她无法说出自己为何要离开的原因。因为她曾经发誓要与天一海阁生死相随,但如今她要违背自己的誓言了。 喉头一甜,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用袖子擦了擦唇角,看到那鲜红的血液时她的唇边还有一丝微弱的笑。 这几日毒性发作的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了。 虽然已经从太子变成了皇帝,但是他阴冷狠辣,做事绝决的本性却没有改变。回程的路上她就发现自己中毒了。若她肯回头也许能拿到解药,但她绝不会回去,她心心思念的只有天一海阁和海阁中的人。 第53章 此刻总算是赶回到了君无缺的身边,她可以了无牵挂的面对死亡了。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死状,即使明知自己的死未必会让他怎样挂怀,她依然希望在彼此的心中留存一些美好,独自去迎接死神的到来,而将这个秘密彻底地埋葬在心中。 哪怕他最终会因为误解而恨她,她也不会介意,因为这毕竟让他记住了她,这一生永远的,记住在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名叫文七舞的女孩儿的存在,而不会因为她的死去消退了彼此的情意。 这是文七舞今生第一次对自己至高无上的尊主使用了计谋手段。但她无愧,也无悔。她,毕竟不是武九歌眼中那种不求回报的圣人,她也是平凡的女人,所求的,与一般的女孩无异。只是期待能在自己所爱的人心中争得一份角落给自己,被人永远的想起,永远的怀念着,牵挂着,这便是最大的幸福和满足了。轮回有时候就是一种天命的象征。君无缺现在相信这一点了。数日前他还是万花城的阶下囚,而不过几日后,他已经掌握了控制万花城和鞑靼要脉的关键一枚棋子了。 当海月告诉他,顾倾国和鞑靼公主木可兰已经被俘的时候他还有几分惊诧,但当他见到一身狼狈的两个人时,那份惊讶在唇边已经转变成淡淡的微笑。 “少城主,不能不说我们是有缘的,是么?” 顾倾国当初是被海浪击昏后而被天一海阁的人捉住的,从被俘之后到现在,不曾换下湿透的衣服,脸上还有一些被船体划伤的血痕。他无声地盯着君无缺浅笑的眸子,吐了一口血痰在甲板上,蹦出四个字:“成王败寇。” “你知道这个道理就好。”君无缺斥责着身边的海月:“为什么要这样慢待两位贵客?我在万花城的时候他们对我也算是‘谦逊有礼’、‘任至义尽’呢。”那悠然的声音中分明是冷冷的疏离,海月听在心里岂能不明白尊主的心思?一躬身道:“大战当前,属下有些懈怠,‘礼节’的尺寸拿捏不准,让两位贵客吃苦了。” 顾倾国揪紧的眼神中全是愤恨,哼声道:“我只恨我自己,在万花城一念之仁放过了你!” 君无缺悠然道:“那我算是教了你一课,对待敌人永远不能仁慈。” 木可兰忽然大声道:“君无缺,我有句话要问你!” 君无缺看向她:“公主旦讲无妨。” 木可兰昂首道:“你君无缺自命武功天下第一,又是天一海阁的天尊,应该是世人敬仰的楷模了?那你是不是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君无缺原本平淡的表情上露出几份玩味,品味着她的话,正色回答:“我想我是。” “那好!”木可兰正色道:“当初在天一海阁前,两军对峙,你受了重伤,是我让万花城的人退了兵,才保住你和天一海阁的荣誉。” 君无缺轻挑起眉:“公主现在是想让我报恩了?但不知公主交换的条件是什么?君无缺的项上人头么?” 木可兰坚决而清晰的回答:“我要你的宽仁、你的多情、你的放手!” 此话一出,不仅旁边的海月,连君无缺都有所动容。默默的凝视着木可兰依然朝气蓬勃的眼神和英姿勃发的面庞,许久后,他轻轻赞道:“中原和鞑靼两国之内都鲜有你这样的女子。” 木可兰身处逆境,却还能笑出来:“你这算是赞我呢吗?” 君无缺正色道:“公主是个值得人敬重的女子。可惜……”他那缥缈如风的微笑又现,“你终究不能明白这世上的生存法则,不能明白男人为什么会存在于世,江湖在哪里,江湖的意义又在什么?” 木可兰朗朗回答:“我不需要明白这些,我只要知道怎样让自己不虚此生,对得起周围的人就行了。若我今日不幸死去,我可以说我活得光明磊落,对得起身边所有的亲人,朋友。你呢?你行么?” 君无缺又一次默然无语。他没有让自己心底的震撼宣泄于外表。木可兰的话与武九歌死前所说何其相似?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执著于这些小事之上?对得起别人?要他对得起谁呢?要得到江山,就一定要辜负很多人的。这些道理,难道他们真的不懂么? 他无声的转身,不愿意再和他们谈下去,木可兰却急急的在身后大喊一声:“即使你负了自己,都不应该负最爱你和你最爱的人!” 君无缺在那一瞬间停滞了脚步,但依然没有回头,只是一瞬,然后快步离开。 走出门时,他冷冷的对海月说:“让他们好好的活着。他们不仅仅是这一战胜负的关键,我还要让他们看着我一统天下,到时候他们才会知道自己今日所言是何其的可笑、浅薄!” 海月一点头,迟疑着问道:“尊主会杀了万花城中所有的人么?” 君无缺看他一眼:“你要为顾雪色求情?” 海月不答。 君无缺狭起眼睛:“我记得你从来不为敌人求情。而你,已经算是为武九歌求过一次了。而我,更不喜欢看属下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海月握紧拳头,声音暗哑,却有着令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勇敢和坚决:“我不是要违抗尊主的意愿,只是……我不能见她死,见顾雪色死,我不能。” 君无缺微有些吃惊的看着他的神情,眸光一沉,竟不再理他,独自走了。 海月在后面想喊住他,却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喊住。而君无缺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他依然不知道。想到留在万花城的顾雪色,想到她那副倔强的脾气,不由得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若是有机会,他会想尽办法放她逃走。但是无疑经过此役之后,她和尊主的心结会更深。保住她的命,她会无穷无尽的和尊主争斗纠缠,直到生命终止。但若看着她就此死去,他的心中铁定会至痛之极。 好难解的一件事啊。他与顾雪色尚且如此,那尊主和夫人之间又蕴含着多少风浪不言自明了。不由得他再度为那两人的未来担忧。 夫人走了一次,回来了;逃了一次,又回来了。两次都是为了尊主留下来的,而尊主两次为了接夫人回家也不惜拼掉性命,可见他们情意深厚。若换作平常夫妻,历经几劫早应是患难与共,鹣蝶情深了,偏偏这两个人,至今都在为爱恨纠葛而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海月光是旁观已经觉得惊心动魄,若是亲历……谁知道他又会怎样抉择呢? 顾倾国瞥了木可兰一眼,冷冷道:“你刚才不应该求他。” 木可兰漫不经心道:“不求他又怎样?难道你真准备在这里一辈子不出去么?” “他根本不可能答应你!”顾倾国恨恨的说:“他的心中只有天下,只有杀念,连倾城都说服不了他,你凭什么?” 木可兰俏皮的笑着:“我只凭我的真心。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总比你在这里一副等死的样子强。” “这时候你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顾倾国忍了一天,几乎无法再忍耐下去。“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生死?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身处何地?知不知道我们困在这里对于万花城和天一海阁有什么意义?” 木可兰宝石般晶莹剔透的明眸对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顾倾国。虽然彼此双手被缚,但是她的神情还是那样从容。只是听完他的话后,她一惯明媚的眼波却骤然黯淡下来。 “我但愿不知道这一切。更但愿你能忘记这一切。”她幽幽长长的轻叹,让顾倾国一愣。 “还记得你有多久没有对我微笑过了么?”她轻声问道:“或者有多久没和我说过悄悄话了?从我来到万花城之后,我慢慢发现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倾国了。我经常问自己,是我看错了人,还是你变了?” 顾倾国嗫嚅了一下双唇,不知为何喉头竟似乎有些哽塞。 “以前你总爱笑的,对着我笑,笑的我心里常常乱极了,笑得我可以抛弃自己的祖国和自己的亲人千山万水跟随你到这里。但是自从你回到万花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总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笑了,心里头装着的似乎只有仇恨,只有打杀,流血。这是你的本性么?难道你原来最爱的就是这些?” 木可兰满怀幽怨的话语让顾倾国无言以对,只能呆呆的听她说下去: “其实我真希望你和我能一生一世的被关在这里。不要出去,不要去面对外面那些事情了。你还是以前的你,我还是我,咱们什么都没变,就这样相亲相爱的,永远在一起。或者,你随我回鞑靼去,不要再让君无缺和万花城占据了你的心。难道你的心中不是只应该有我一人么?” 顾倾国终于艰难的开口:“阿兰,你不明白……” 木可兰又赫然止住他的话:“你们都觉得我不明白,其实我都明白。只是我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为了虚名这样你死我活的拼争?倾城姐姐说,在男人心中,江山永远比女人更值得他们去追逐。就是说,在你们心中,永远爱自己的地位和权势胜过我们了?那上天又为何要造我们女人?就是为了陪衬你们男人的勇敢机智,伟大光辉么?” “阿兰!”顾倾国想要辩驳,木可兰再度截断:“你若是没有好词儿反驳我,就干脆什么都不要说,免得让我更加寒心。” 她嘘了一口气,靠着船板喃喃道:“原本我以为这一场仗君无缺一定会赢的。因为他比你们无情。他连倾城姐姐的心都会伤,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可是他竟然会只身跑到万花城去抢顾倾城回去,让我又不解了。他究竟是爱她的?还是不爱?爱的又有多深? 第54章 多重?爱一个人,不是应该让对方快乐么?为什么要伤害彼此那么深呢?为什么?” 她咬着嘴唇,百思不得其解。 顾倾国遥遥看着她娇憨的女儿态直到此刻还流露无遗,眼中渐渐有了柔和的光芒。与她相识相知时的美好与甜蜜,一点点浮现上心头。 没想到,在风景旖丽的万花城中,他丢失了自己,却在这狭小拥堵,破烂不堪的船舱中却重拾起心中那份快被遗忘的柔情。 他很少为她考虑过。她是鞑靼的公主,为他做了多少牺牲。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只是不肯深想。怕什么?怕动摇自己的某些决心,还是怕柔情瓦解了自己坚强的意志? “阿兰,对不起。”他情不自禁的低声忏悔让木可兰一颤,两人凝眸互望,那一刻,彼此之间没有战争的阴影,只有相知相许的一份深情。但这一刻毕竟不是永恒,来得太过短暂。即使是他们自己,都很难抓住。 命运就如同这条小舟,不知道要将他们带向何方。 武九歌的遗体被一卷白布包裹,由几个人抬着小心的放入大海之中, 看着那白色的影子孤单而模糊的消失在海水的深处时,文七舞的脸上只有一层淡淡的迷惘。相识十几春秋,一朝生死离别,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局面。 转身时,她突然抑制不住再度喷出一口鲜血,虽然是用袖子遮掩,但还是被在旁边的天风看到,一惊之下扶住她虚弱的身体,问道:“你怎么了?” 她一笑,并未向他掩饰:“毒。而且毒已入了心肺。我活不了多久了。” 天风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你告诉尊主了么?” 文七舞忙道:“没,不要告诉尊主。我已经对尊主说了,此次回海阁之后,我会退出。” 天风冰雪般的双眸中有着关切和不解:“你要让尊主误解你,然后这么独自去死么?” 文七舞微笑道:“天风,我知道你并不能理解我,但请你代我保守这个秘密,帮我在尊主面前隐藏这个秘密。我在他面前本已毫无秘密可言了。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天风望定她的眼睛,甲板上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了别人。相识这么多年,似乎两人极少有这样单独相对的时候。 若谈及命运,其实彼此有着太多的相似,都是自幼父母双亡被天一海阁收留抚养长大,都是身为海阁使者征战东西,同样都是所爱非人,注定一生的痛苦。虽然从没有当面谈开,但是,彼此的心情对方都能明晰。再多的感情和言词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天风握紧她的手,说了一句:“你要保重,好好活着。” 文七舞轻轻闪动着睫毛,有泪晶莹如玉,一笑而落。 天一海阁已经攻破了万花城的外城。士兵如潮水一样涌进城中,战争最不可避免的一幕终于来到。 君无缺坐在一匹战马之上,如天下的君主高扬着头,唇角还是那一缕淡淡的,鄙睨的轻讽。 此刻,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拼斗,流血和厮杀。天一海阁的兵士队列整齐,寂静无声的一排排,一列列在城中步步前行。万花城的守军也同样在一步步无声的后退。他们彼此都在等待,等待自己主人最后的命令。 海月看向君无缺:“尊主,这里无需缠斗太久。顾三清已经逃进内城。估计会潜伏在琼花楼中。” 君无缺轻舞了一下马鞭,从容的下令:“这里交给你了。若他们肯投降便无须见血。” 海月一愣,为了他这句突如而来的仁慈有几分吃惊,待到君无缺绝尘而去时他才骤然发现在海阁大军的最后一排有一辆轻罗伞盖的马车正停在那里,马车的幔帘在微风中轻扬,若隐若现地透露出里面一道纤细优雅的身影。 顾倾城就在那里。她逃了那么久,还是没有逃开这一切。即使不用看了,但流血的声音依然会响彻心扉。她如何能逃得开内心的魔魇,人世的一切?而她的孩子,更被上天钦定会以这一场血战作为人生序幕的开始。 她摸索着掀开车帘,知道文七舞就在外面,低声道:“七舞,跟上去。” 文七舞微怔:“您要做什么?” “跟着无缺。”顾倾城薄纱一般的双眸中向来是看不见底的忧郁和无边的悲怆,然而今日,那里面空空荡荡,没有泪也没有悲,她只是那样平淡的下令,平淡的寡绝无味:“跟着他,他会去琼花楼的。” 文七舞轻声反问:“您,真的要去‘看’么?” 顾倾城淡淡的回答:“这是他一直想让我面对的。我既然决定来了,就不会再躲。我的亲人,无论生死,我都要陪着他们走完最后的一程。” 文七舞猛然觉得有些激凌,为了她话中竟有一分让她觉得晦涩难解的味道而困惑。似乎她所说的最后一程不仅仅是指万花城的人,还包括她自己…… 君无缺一扬袖,拦下了蓄势待发的天风。向来冷静的天风此时的双眸中有着异常的兴奋,如豹一样的凶悍,而没有了平时的沉稳。 “不要急。”君无缺悠然的声音平抚着他的情绪,“顾三清今日已逃不掉了。”那淡淡的宣告在江湖中的地位无异于朝廷的圣旨,每一字都代表着不可动摇的自信。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琼花楼,君无缺其实也绝难如自己表面所表现的那样平静。这座琼花楼将会是他了结一切的地方。踏前一步,再一步,连心跳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如此清晰。 转过那一道月亮小门,有些令人吃惊的是看到门口伫立着十几位异族男子,手持短刀,怒目而视。阿布杜就站在那十几人中间。 “鞑靼王子亲自出马了吗?”君无缺笑道:“万花城是在做最后的努力,考验我对鞑靼会有多少顾虑?” 阿布杜凝眉沉声道:“你我不用多说废话,即使知道我胜不了你,我也不会苟且偷生。鞑靼没有求生的懦夫,只有战死的勇士!” “生与死要看值不值得用所谓的尊严交换。”君无缺淡淡道:“王子和这场战役本无关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现在走掉,我会放过你。既往不咎。” 天尊言出令行,这几句话如山岳不可动摇,天下也无人可以质疑。但阿布杜只是哼哼两声,“我不信你们汉人的话,更不会走。要走,我要带我妹妹一起走!” “木可兰公主么?她的去留我无法代她决定,不如你自己和她谈。”君无缺一笑,轻轻扬手,从后面推过一辆马车,木可兰赫然就被锁在马车之上! “阿兰!”阿布杜情不自禁脱口而呼,马车上的木可兰在这一刻眼眶竟有些湿润:“大哥,这是你来万花城后第一次这样称呼我。你知道我等了有多久么?” 阿布杜遥遥望着妹妹那褪却了光彩的脸,高声道:“阿兰!再听哥哥一句劝,和我回鞑靼去!你是鞑靼的一只飞燕,不可能成为中原的雏鹰。你的天空在鞑靼,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尽情的展翅飞翔!” 木可兰的眼中盈盈有泪,却依然微笑着回答:“无论是飞燕还是雏鹰都需要一个安稳的巢做家,而我已将自己的窝巢建在了万花城,建在了我爱的人的身边,我飞不回去了。而大哥你早晚会成为鞑靼真正的雄鹰,你一定要飞回去啊!” 这几句简单的话语因为彼此都是用鞑靼的族语说出,因而更加真情流露。兄妹之间,自从有记忆起就没有这样真正面对面的交谈,为对方谋划过什么。此刻短短数十字,却胜过了生平的万语千言,终于让他们认识到,和自己有着血缘之亲的对方竟是多么的重要。 阿布杜看着妹妹坚定的面庞,不再劝她什么,将身边一位随从的短刀夺过,明晃晃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映在君无缺的脸上,好像一道银色的伤痕。 “君无缺,看来只有你死了,这一切才会有个完美的结局。”阿布杜的浓眉楸结,高举起短刀,大喝一声:“就让我来代天结束这一切!” 短刀雷霆万钧一般劈下,君无缺只是淡淡的看着那在空中划出弧度的刀锋,喃喃道:“究竟人能代替上天执掌一切么?”刀锋在眼前滑落,他悠然转身,闲雅的避开。并非不敌,而是不想在伤势未曾痊愈的前提下与之力拼。 天风早已守定了主人,在君无缺转身的刹那,他的长剑也已经出鞘,迎刀而上,刀剑相撞,发出猛烈的撞击之声。而天风漆黑的身形已经如一团乌云将阿布杜紧紧围困在场地当中。 君无缺冷眼旁观,看得出天风与阿布杜的武功尚在伯仲之间,他微使了个眼色,天一海阁中人立刻将阿布杜的手下人团团围住,将他们与阿布杜远远的分开。 天风的剑法凌厉沉稳,但今日面对阿布杜的时候竟然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凶狠,每一招的拼刺都如搏命一般,招招夺命,似乎剑不见血绝不收回。 君无缺默然旁观片刻,已明白他的心思,但见阿布杜的手腕如灵蛇一般翻转自如,时时从腋下转向,刺向天风的要害部位,心知这是天风的劲敌,正考虑要如何让天风赢下这一仗,骤然看到阿布杜的刀锋已经劈到天风的颈旁,而天风依然不管不顾的将长剑刺向阿布杜的心口。这是两败俱伤的最后一招。 君无缺黑眸一凝,如飞鸿掠起,挥起气墙长空硬生生将两人分开,但双方的利刃已将彼此重创。阿布杜胸前的鲜血喷流,天风的颈上也被刀锋砍伤。 虽然鲜血流出让天风的嘴唇骤然失色,但他还是少见的对君无缺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属下幸不辱命,终于能为海阁雪耻。” 第55章 他以自己的性命去换阿布杜的一命,所为的其实是当日地牢中阿布杜伤了君无缺之事。 君无缺以反弹琵琶般的指法轮扫中他的穴道,将鲜血阻住,扶住他,并没有展露一丝一毫的感动给自己这位至亲的属下,反而清冷着眸子朗声呵斥:“愚蠢!我要的是胜利,不是死人的忠心!你们要活下去!明白么?活着和我坐拥天下!为我看好这片江山!” 天风深深地喘气,看着君无缺震怒的眼眸,这种震怒中更多的是心痛,他终于忍无可忍说出了肺腑之言:“九歌死了,七舞要离开海阁,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了么?” 天风也震动了,垂首道:“属下不会离开尊主的。” 君无缺紧紧捏住他的胳膊:“那就珍爱自己,活下去给我看!”他倏然起身,扫了一眼阿布杜,冷冷说道:“王子,您又输了,您已经失去了和我谈判的资格。等我解决完万花城的事情,我还是会放您离开,毕竟我与鞑靼无仇。而你我之间,其实也本无深仇。那些表面上的是非恩怨对于您这个将来要掌控诺大疆土的王位继承人来说本不应如此执著。” 他噙着一丝冰冷的笑,凝眸看向琼花楼的大门,一步步坚实的走过去。 慢慢的推开门,敞开的门后是顾三清紧闭的双目和严峻的面庞。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许久。” 君无缺看着他:“我们等了对方多久?五年?够长的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我也不想。”顾三清乍一睁眼,精光四射,“就让我们一朝了断吧!” 他的身形飞起,而君无缺的眼中闪烁着的依然是一片朦胧的笑意,淡淡的,还在彼此的眸底旋转如风。 狂风骤起,房门倏然撞紧,屋内的一切都已被房门阻隔。但在屋外站里的人已经可以感觉到透过门缝和窗缝隙出来的无形内功之气,满院的百花在这种内力的催逼之下渐渐枯萎,谢败,落了一地的残英。而院中的人,受不住的一个个倒退出小院,留下的天风等人也必须鼓起全部的内力方能抵御。 天风不想走。他知道凭尊主的武功胜顾三清绰绰有余,但现在的君无缺并非在鼎盛时期,新伤旧伤,究竟恢复到了什么程度,除了他本人,无人知道。 此时门外文七舞已经带着顾倾城的马车赶到,文七舞先一步冲进来,被合院的剑气冲击,几乎伤到内脏,强用内力逼住后扶住满身血痕的天风,急急的问道:“尊主呢?” “尊主在里面和顾三清……”天风气息微弱,因为重伤之后还要运功抵抗实在是艰难,但他宁死也不会离开这方小院。他赫然想到还有一件大事忘记嘱咐尊主,此刻生死关头,不知是否还来得及。他心急火燎的拉住文七舞,催促着:“快!提醒尊主,顾三清的屋子内很可能有机关。他墙上的那幅地图背后……”一阵猛烈的急喘涌上来,堵住了他后面的话,但文七舞已经明白了。 于是她放开天风,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内功提升至最高点,顾不得随着内力而四处游走的毒气,猛地撞开了面前那道门! 门内早已是一个由内气形成球网,君无缺和顾三清正在比拼内力,骤然被外力击中,所有的内力都朝着文七舞这个气点海浪一般喷泻过去,文七舞如被巨浪卷起的一叶小舟,高高飞起,又猝然摔落而下。当此际,君无缺飞出小屋,长袖一卷,将她抱至怀中。 文七舞面对着屋中的顾三清,而君无缺却是背对着,文七舞眼见顾三清倒退几步后一手掀开了屋内的那张战略图,扭动了什么,而君无缺身在半空中,耗尽了内力,已经无力转身抵御。 文七舞咬紧朱唇,在空中给了君无缺当胸一掌!这一掌看似凶猛,其实却借了下堕之力,将君无缺横推出去,而她的身形已经迎着从屋中飞出的无数条乌光而去! 君无缺大惊之下再想飞身相救已没有了借力之处,眼看着文七舞胸口中箭,如残叶一般无助的下堕,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上。 顾不上查看她的伤情,君无缺再一次拼死将内力聚集,回身一卷,刚才断裂的门框倾倒进门内,压在了顾三清同样已被重创的身上。此时双方都已耗尽力气,顾三清被断门压住,动弹不得。而君无缺凭借着最后一丝气力站在了原地。 他俯下身,将文七舞抱起,在她无色的脸上竟然看到一个浅浅的笑容。 “没想到还是让尊主看到我死,这是天意吧?”她深知自己已熬不过今日。 君无缺却阻止道:“少说废话,等我带你回海阁,一切就好了。” 她摇摇头,抓紧君无缺的衣服,一字字艰难出口:“我时间不多……只有几句话说,您一定要听清……我死之后,千万,不要海葬……带我的尸身回海阁……用后山的千年寒冰封存,我房内有医典古籍……可以治夫人的眼睛……”她拼命说话,耗力不少,急促的喘气之后,笑容若春花初绽:“不能再守护尊主了……但我无憾……” 她头一歪,软软的倒在君无缺的怀中,杳无声息。 君无缺有那么一刻神思恍惚,怔在原地好像忘记自己身处何处。而后门外一片嘈杂,海月已经带人赶进来,看到眼前景象也惊在那里。 一小队人从万花城的后面冲出来,带头的是顾雪色,她的双颊通红,眸中喷火,长剑一指道:“君无缺,你还要杀多少人?尽管来吧!” 门口的海月拼死奔来用双戬架住她的剑,高喊道:“雪色,不要和我们为敌!你难道不想活了么?” 顾雪色大声道:“问问你的尊主,有没有给过我们活路?” 君无缺的视线从文七舞的身上缓缓移开,抬起,投向眼前之人。顾雪色对视上他的眼睛,原本要怒目回视,却发现他的眼光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直直的看向更前面——顾倾城就站在那里。 “倾城,你到底还是同来了。”他的声音低如自语,而远在十几丈外的顾倾城却听到了。 “我来了,因为你在这里。我是你的妻子,就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她幽幽的说着,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好像可以看到他一样。“无缺,你杀了很多人了,你累了,你说过你累了。你让我回家,难道你不想回家么?” 君无缺没有回应她的话,转身背对着她,银袍长袖微卷,顾雪色手中的长剑倏然脱手,长剑转瞬已落在他的手中。而他似乎并不想卖弄武功,穿过顾雪色的身旁,看都未曾看她一眼,直直的走向顾三清。 顾雪色从后面跃过,伸出双臂横挡在他面前,朗声道:“你要杀义父就要先杀了我!” 君无缺此时才好像看到她,黑眸中幽光闪烁,长剑毫无停顿的刺出,一下子就刺中了顾雪色的身体,海月惊得扑过去,右手抱住即将倒下的她,左手本能的挥起银戬阻挡,磕中了君无缺的剑。 君无缺的手臂在空中停住,默默的凝视着他。 “你也要和我刀剑相向么?” 这幽冷的声音令海月“扑通”跪倒:“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一时情急!” 君无缺微微蹙眉:“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所以你要对我挥戬?” 海月鼓起勇气大声道:“既然尊主可以为了夫人独身闯进万花城,海月同样也有资格守护自己最在乎的人!” 连顾雪色都被他的这一句话震撼住,说不出心头是忧虑还是感动。 君无缺无声的一笑:“海月,你长大了,不再是妥协于我一人意愿的莽撞少年。”他的眉宇间有着少见的忧伤,淡淡的,如雾如霜,“海阁四使已不复存在了。” 顾倾城不知何时已走到跟前,悠然说道:“只要你能得到人心,天下人都可以为你所有。” 君无缺回头一笑:“人心?难道我不曾有过么?” “你要只是服从你的柔顺和忠诚,而不是完全倾倒于你的人心。”顾倾城绝美的面容若皓月般皎洁明亮,看在君无缺的眼中依然是如初见时那样的芳华绝代。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在一起时曾有过的那些美好日子,而此时溢满在他心中的本应是昂扬的斗志和无情的杀机,从何时起,柔情竟然一点点瓦解蚕食着他孤傲绝杀的心性? 他的手腕再度缓缓抬起,剑尖指着倒在地上的顾三清,血珠顺着剑尖就滴落在顾三清的眼前,好像在昭示着死亡的凄美和恐惧。 顾倾城的声音还在悠悠飘来:“你既然要做天下的王者,就应该为天下人着想,你身为中原人,更不应该对自己的同胞挥剑用刀。你可知道,在你囤积兵力进攻万花城的时候,边疆的鞑靼已经勾结了七八个小国,组织百万大军开始进攻中原了。从今后多少人会因此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若流血和死亡是征服天下人心的唯一方法,此次才是你毕生中最佳的时机!” 君无缺的剑尖在空中凝滞,动也不动。这一剑如果刺下,也许下一刻就会有一把剑刺进顾倾城的心中。他没有回头,因为他已无力回头,沉重悲怆的情绪早在武九歌死时就重重的压在他的心上。 九歌死了,七舞死了……下一个离开他的人又会是谁?他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多年,拼命掠夺着一切属于或不属于他的东西,但是到了最后,王图霸业又如何?他已经失掉了无数他本拥有的。 但,让他放弃么?这是他和他的父亲以性命相换来的基业,如同傲龙飞天,一旦入云深处,看到天界之美,就绝不能再落凡尘。 顾倾城的话他听到了,却依然没有回应。 第56章 他究竟是怎样想的,没有人知道。 此时,屋外忽然飘起了纷纷雪花,原来不知不觉中,冬天已悄然而至。然而在此非常时刻,无人能留心去体味雪花之美。 天地迷离时分,冰冷的雪花凝住了空中的杀气,映亮了他的眼眸。 这是上天的预示么?他淡淡一笑,剑尖轻挑,顺着剑身飞起的血花在空中怒放,与屋外的雪花一样灿烂盛开。 天地之间,江山和真情,究竟孰轻孰重?他已经有了答案。 他生来就是“君无缺”,无论是创立基业,征战于天下,还是纠葛爱恨,绝恋于心间,都注定不会同于碌碌世人。 海风千里连波月,天色万重染浪云。 今日之后,天一海阁注定要铸就出一段新的传奇! 于是,他轻轻一笑。鲜艳夺目的血花如他的笑容一样明朗俊丽。 手腕轻抖——便将这一切尽付于一笑之中。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