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女人》 第1章 《官场女人》 作者:刘儒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一、赴任 太城县又一个县委书记下台了! 这是该县不到五年的时间里第三个书记遭此下场。县里县外议论纷纷,都说三个书记的下台皆因一个女人的关系。 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真是一点不假,三个书记竟无一人闯过去,全部败在那个女人的石榴裙下,实在是可叹、可悲呀! 但不知事实是否果真如此呢? 回曰:是也;非也。 说是,因为三个书记的免职调离确实和那个女人有着直接的关系。他们当了书记以后,和那个女人的桃色新闻一个比一个多,一个比一个邪乎,全都有根,有校,有叶儿,哪个酸,哪个浪荡风流,哪个叫人笑破肚皮,叫人指脊梁吐唾沫的情景儿,真是不堪人耳。因此,他们一个个名声扫地,全县工作出现混乱的状态,告状信像雪片一样落在地区领导的办公桌上。为了顾全工作大局,地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接连做出免职调离的决定。 说非,因为三个书记和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那种事情,全无定论。虽说地区曾多次派人去调查,都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所以兔职调离他们时,不管是对本人讲,还是对县里讲,还是对外界讲,全都说是工作需要,一句也不曾提过女人的事。 不过,老百姓最看实际,不管组织上怎么讲,他们还是把三个书记的下台跟那个女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的嘴谁也堵不住。 “下一个又会是谁呢?”这个话题很快成了议论的中心。 在书记的位子空缺的十多天时间里,太城县城里议论最多的接替人是两个人:一个是县长黄福瑞,认为他接书记的位,常委副县长贾大亮接他的位,是最顺理成章的事;还有一种说法,就是贾大亮直接当书记,因为他比黄福瑞年轻,有能力。 然而,地区却无视太城县的议论,既没有让黄福瑞当书记,也没有让贾大亮当书记,而是又从地直单位选定了一个人。这其中的真实原因,除了地委书记辛哲仁和组织部长杨鹤鸣知道以外,政界里极少数几个人精能够猜出几分,其余的人则一概不知。其余的人根本想象不到那是一个智者唯一的选择,那里头包含着极复杂的争斗、较量和心计。 地区选定的又一任新书记叫栗宝山,四十二岁年纪,中专文化程度,已在副处级的领导岗位上干了十一年,年富力强,有一定组织领导能力,早有挑重担子的愿望,只是到太城县去,未免有些犯难。经过做工作,他愉快地接受了。而且表示一定要站稳脚根,迈开步子,不改变太城县的落后面貌不回来见地区领导。 这一天,栗宝山在地委组织部部长杨鹤鸣的亲自护送下,上路赴任了。 正值暮春时节,草地返青,杨柳吐翠,风和日丽,蓝天上归雁排阵而过,田地里是一片播种的忙碌景象。在通往太城县去的柏油公路上,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轻盈地飞驰着。 车里,栗宝山和杨鹤鸣并排坐在后边。杨鹤鸣五十五岁了,是个老组织工作干部。他凭着几十年的组织工作经验,对太城的问题,有一个比较正确的分析和估计。早在五年以前,他就察觉到太城的情况不那么正常。三任书记的接连倒台,使他越来越提起了警觉。在他从事组织工作的经历中,像太城县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从前,对于干部的男女作风问题,组织上看得是很重的,不少干部因此受了处分,造成一大批冤假错案,埋没了很多有才华的人。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组织上也不那么看重这类问题了,这些年没有因此处理过干部,群众的来信来访中也极少有反映这个问题的。唯独太城县很特别,派去的三个书记全告这个问题,而且接连掀起高潮。 这种情况即使在五六十年代都是不曾有过的。虽然都没有查实.但是造成的影响太大,使他不得不从工作、从保护干部出发,一个个免职调回。他尽管难以判定派去的三个人是否真有问题,可他认为太城存在的客观因素几乎是可以肯定的。要依他,在派第二任的时候,就该对太城动次大手术。但书记辛哲仁跟他的情况不一样。他已不存升迁的念头,没有什么顾虑。辛哲仁则不同。辛哲仁不但有升迁的念头,而且本来是很有希望的。一起共事十几年的认识积累,使他从内心里敬服比他将近小十岁的辛哲仁的能力、水平和为人。 尽管辛哲仁跟他不曾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可他完全能够理解。他知道辛哲仁对他是很信任的。他很希望李哲仁能够实现仕途上的一次重要的跨越。全省几个和辛哲仁一起提拔起来的地市委书记,先后已有两人提拔到省里去了。论能力,论业绩,普遍认为辛哲仁应于那两个人之前得到提拔。 可是没有,迟迟地不见动静。据说,原因就在太城县的落后面貌改变不了,并且不断出现不稳定的政治局面。对此,辛哲仁自然是十分着急。不过,一向很有魄力的辛哲仁,却在采取什么措施上,表现出少有的忧虑和谨慎。他不敢触动那根从太城到地区到省甚至于到了中央的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神经。杨鹤鸣能够理解辛哲仁的顾虑和苦衷。他知道如今的腐败在一些地方可能达到了不可想象的程度。他更知道如今的用人,有的时候十分的微妙。辛哲仁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不能要求他只顾工作,不考虑个人的安危和利益。或许他是正确的。没有心计,没有策略的人,怎么能成大器呢?所以,他甘愿听从辛哲仁的指示。而辛哲仁给他的指示只有一句话,耍他选一个最得力的人派到太城去。他当下就明白了辛哲仁的意思。辛哲仁是想通过他选定的人去解决太城的问题,去触那根他不便触的神经。按说,这也算是一个较为高明的办法。然而不幸的是,接连派去的三个人都打了败仗。在决定免去第三个人职务的委员会上,杨鹤鸣发现辛哲仁脸色特别难看。他没有像以往在结束会议时,讲许多总结的话,而是在通过了免职的决定以后,即宣布散会,只是他坐着没有动。杨鹤鸣见他不动,便也留了下来。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们面对面地坐着,谁也不说一句话。他们的话都在脸上,都在那难言的沉默里。辛哲仁末了只说了一句话:“你拿个意见我们再研究吧。”说完就拿起笔记本走了。杨鹤鸣的心里,别提有多么沉重了。他能提什么意见呢?叫贾大亮他们当?别说他不同意,辛哲仁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在这一点上,他相信辛哲仁是异常坚定,异常清醒的。把县长黄福瑞提成书记吧,一是黄福瑞太软,顶不起来,h是空下县长的位子怎么办?如果不叫贾大亮当县长,等于退让了一步,以后就更加难办了。如果不叫贾大亮当县长,等于给他一个明显的刺激,有可能激化矛盾。下决心动大手术吧,已不是那个时候了。如果当初动大手术有风险的话,那么现在动大手术风险就更大了。因为连派三任的失败,已经给辛哲仁造成了很大的不利。有种舆论正在说他用人不当,包庇犯错误的于部。他不处理撤下来的人,而拿贾大亮等人下手,说不出什么道理,必然招来一场麻烦,结果只能是更惨的失败。杨鹤鸣想来想去,还只能采取辛哲仁的老法子,再选一个人派进去。为选这个人,杨鹤鸣费尽了脑筋,把全区所有的干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选定栗宝山主要是基于两点:一点是,栗宝山想挑重担干一番事业的心情非常迫切。他当处级领导十几年了,一直在副职的位子上,总觉得放不开手,发挥不出自己的才能和力量,几次找组织部要求把最艰苦的工作交给他。杨鹤呜想,一个干部有了非要干成一番事业的强烈欲望,就会有预想不到的潜能;另一点是,栗宝山有种愣劲。这个愣劲每年都作为栗宝山的缺点写在考察报告里。杨鹤呜想,或许他这个愣劲到太城会有点用。于是,他把自己的意见向辛哲仁汇报了,辛哲仁同意,便召开会议定了下来。定是定下来了,可他的心里依然是空空的,没有把握,没有信心。他找栗宝山谈了很长的时间。他的谈话只能从正面讲,从正面教导栗宝山,告诫栗宝山。至于他和辛哲仁心里想的那些事,则一句也不能对栗宝山讲。因为那都是他们的猜测和估计,任何的真凭实据都没有,就连他跟辛哲仁之间都不曾展开来谈过,怎么能对栗宝山讲呢?但他又想让栗宝山对太城的问题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所以谈话谈得冗长,让他感到有憋气。尽管栗宝山多次表态坚决,且提出了具体的保证措施,他的心还是放不下来。直到今天坐到车上,他的心还悬着,情绪很灰。这会,他禁不住又朝身边闭目养神的栗宝山看了一眼。 粟宝山看样子是闭目养神,实际他的脑子在紧张地运筹着。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悠闲自得,毫无压力。事实上,他的压力是很大的。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这次去赴任肩上担着多重的担子,冒着多大的风险。他只能成功,绝不能失败。不然,交待不了组织,也交待不了爱人,他自己的前程也就算完了。他忘不了组织部杨部长给他说的那许多话,更忘不了爱人这几夜在枕边给他说的那许多话。他不能让他们失望。让他们失望也等于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第2章 多少年以来,他一直企盼着有一个机会,能够独挡一面地施展施展自己的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创造一点辉煌留在这个世界上。这一回,他算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尽管这机会来得不那么理想,在机会里埋伏着很大的危险,但是,如果不是这样,这机会或许落不到他的头上,所以对他来说,还是千载难逢的。而且,正因为困难大,风险大,他要干好了,就更能说明问题,就更有不同一般的价值。因此上,他必须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必须使出全身心的智慧和力气,保证万无一失地拓开自己前进的道路。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已想定了自己要放的三把火是:第一,用三两天时间先把那个祸水女人的问题解决了。他决定要把她从机关里清出去,下放到最远的乡里,使她再没有在县城里招惹是非的可能。不管她有沉鱼落雁的姿色,不管她可能向他施展什么招数,也不管有什么人出来阻挡,都不能动摇他的这个决心。这是他到太城县以后最为重要,最关键的一把火。他一定要在这个问题上向太城县的干部群众、向地委表明他的坚定态度。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上级领导和该县干部群众的信任,也才能拔掉对他威胁最大的祸根。再加上他从地区选了一个秘书与他同去,他准备和秘书住在一处,使他的行踪有人证明,即使有人给他造谣,也无济于事。这样,他就可以在这方面做到万无一失。要放的第二把火,是整顿县直机关的思想、纪律和作风。这些年来,由于桃色新闻频传,书记接连更替,县直机关思想很混乱,纪律很松驰,许多人不干工作,成天在那里传小话,拨弄是非。这回将那女祸水堵死以后,自然而然要解决这个问题。必要的时候,他要抓几个典型,狠狠地处理一下。一定要把歪风邪气压下去,把正气扶持上来。让主持正义、提建设性意见、干工作的人扬眉吐气。而且要破格提拔重用那些有棱有角有才气的人。他相信这一把火准能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赞成和拥护。烧完这一把火,他开创工作新局面就有了牢靠的基础。第三把火是大搞调查研究,在认真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制定振兴太城县经济的新思路、新方案。他打算第一把火用上三五天时间,第二把火用上一个星期左右,第三把火不超过一个月,满打满算,紧紧张张工作一个半月之后,就可以叫太城县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出现在全区面前。一路上,他把这些反反复复地想了好几遍。后来,他又开始想今天到了以后,在宣布他的见面会上,他应当说些什么?他知道,他给人家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既不能过于严肃,又不能过分客气。太严肃了,人家会觉得你架子大,不好接近,对你近而远之。太客气厂,又会觉得你软,不把你当回事,可能造成一开局就指挥不灵。讲的话不在多,在有水平,有质量。而且要柔中有刚,叫他们听了,感到有底气。那么,到底该怎么讲呢?他一句话一句话地想着,推敲着。包括每句话的语气声调应该怎么样,他都想到了。他觉得他好像要上战场一样,心里头异常地紧张。 坐在前面座位上的,是栗宝山选的秘书张言堂。他今年刚刚二十三岁,去年才从省大学经济管理系毕业,分到地区经委工作了还不满一年。小伙子很英俊,很有才气,不仅具有系统的经济管理的专业知识,而且文章写得好,富有新思想和新观念。按规定,大学毕业生都要分到基层去,领导机关不允许截留。但地区经委缺这方面的年轻干部,变着法把他要去了。到地区经委不到一年的时间,小伙子工作得很出色。栗宝山被决定调到太城县任书记以后,他为了对付那个复杂的环境,决定从地区选一个秘书带下去,跟自己在一起。他几乎未加犹豫地把目标一下集中到了张言堂的身上。栗宝山认为,如果这个人能够乐于跟他下去,不仅可以防止来自那个方面的中伤,而且能够成为他的得力助手和参谋。基于这个考虑,他没有首先通过组织作出决定,而是首先以个人的名义找他谈,给他一个十分器重的印象。张言堂想,既然栗主任这样看重自己,用求助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的家不在这里,又没有结婚,无任何牵挂。太城县的复杂情况他也略知一二。他倒觉得到这样的地方去工作很有意思。待在地区,成天忙于写材料,觉得又忙又很空虚。所以,他十分高兴地答应了。他当然知道自己去太城县的特殊使命。他同样把这看成为自己的一次机遇。如果栗宝山搞好了,他当然也好了。如果栗宝山搞砸了,他也算是砸了。因此,他潜心地想着自己应该给栗宝山出些什么计谋。临行前,组织部杨部长还单独找他谈了话。他虽然不同意杨部长说的一些话,但他懂得杨部长说的一切话都是为了工作,也为了他好。正因为这样,他没有说别的,只是不断地点头称是。最后还表了一个让杨部长高兴的态。聪明的张言堂,尽管到机关工作还不满一年,可他对机关对政界的一套已经很有了解了,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会,他在脑子里正分析估摸着他们到县以后可能出现一些什么样的情况。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得五大三粗,红脸膛,络腮胡子,穿一身褪色了的绿军服,两只长有黑毛的大手牢牢地把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盯在前边的路面上。看得出,他很自信,也很自豪。他姓牛,叫牛劲。退伍下来以后就到地委组织部开车,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太城县被免职的那三个书记,都是他开车送去的。他既生气那三个不争气的书记,也生气那个爱翻是非的太城县。今天他又开车去送栗宝山,心里头很是不平静。他当然希望这一回送的书记能在太城县站住脚。所以,一路上他不断通过反光镜观察着栗宝山。他见栗宝山没事似地总是打瞌睡,心里很生气。到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发现前边路上有一个坑,本来可以躲过去,却有意不躲,而且加了一下速度,结果车子猛然一颠,把粟宝山和杨鹤鸣都从座位上抛起来,碰在车顶上。栗宝山受惊地睁大了眼睛。牛劲既解气,又不安。因为他把老部长也吓了一跳,也碰了一下。自他给老部长开车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不知老部长对此是怎样想的?或许老部长能猜出他的用意,因为老部长已用不高兴的眼光看过栗宝山好几次了。牛劲一边这样想,一边回过头去看一下老部长,又看一下栗宝山。看老部长的眼光是歉意的,看栗宝山的眼光是责备的。 “牛师傅开慢一点,不用太着急。”张言堂觉得他在这个车上有保证领导安全的责任,应当提醒司机注意,所以说了这么一句话。 牛劲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叫车再颠簸。 县城很快就要到了。 消息已经传到了县里。从今天早晨一起来,城内就笼罩上了一种特别的神秘空气。大街小巷处处有三五成群的人窃窃私语。他们都是欲言又止,不言又不罢的样子,忽聚忽散,神神道道,好像要发生什么不测的大事似的。县委县政府大院里却是另外一种景象,干部们上班后,不但没有人提起新书记要来的事,别的话彼此也不说一句。大家都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或翻报纸,或看文件,或玩弄铅笔,只把眼光不时地向院里投去。整个儿给人一种窒息的压抑气氛。 上午十点钟,栗宝山乘坐的汽车开进了县城。城里的居民,商店里的顾客和售货员等等,一听到车声,忽拉一下从门店和巷子里跑出来,在街两旁筑成厚厚的人墙。不过,谁也没有拍巴掌表示欢迎。他们就像公园里看猴的人那样,睁大了眼睛,只往车里瞅。杨鹤鸣直皱眉头。牛劲不解地朝两旁看着。唯独栗宝山和张言堂笑着个脸,不断向看他们的人挥手,点头。 太城县城不大。由于这些年经济落后,财力紧张,城镇建设几乎没有搞什么,房子都是七十年代以前的,大多破破烂烂,街道很窄,卫生也不好,整个儿看起米。没有生机和活力。 县委和县政府在一个院子里,都是排子平房,左边的一片是县委,右边的一片是县政府。大门是八七年修的。有一点现代化的样子,但和院里的房子不很协调。 当栗宝山坐的车开进县委县政府大门的时候,骤然地响起了震耳的鞭炮声。栗宝山注意一看,放炮的是两个穿劳动布工作服的工人,他们站在传达室门口,各人拿一个很长的竿子,炮就挑在竿子上,有很多很多的炮,那些炮迅速地炸响着,噼呖叭啦,响成一片。杨鹤鸣看了以后很生气,“这是谁安排这么干的?为什么还要放炮欢迎?这不是胡来吗?”他在心里这样说。不过他很快就发现,除了那两个放炮的,再没有任何人欢迎他们,那些干部们全都躲在办公室里,只通过窗户玻璃远远地朝他们这里看。几个人正在车子里纳闷,才看见黄福瑞县长等几个县里的领导从那边过来。 牛劲用目光请示一下老部长,把车停在距黄福瑞他们有段距离的地方。 黄福瑞等人加快了脚步赶到车跟前。 “杨部长来了,栗书记来了,欢迎欢迎!”几个人紧紧握住他们的手,寒暄不止,对杨鹤鸣尤其显得殷勤和热情。杨鹤鸣不哼一声,很不耐烦地应付着。栗宝山和张言堂则显出感激地连声笑着说:“谢谢!谢谢!” 一番寒暄过后,在县委办公室主任金九龙的引领下,朝县委会议室走去。 杨鹤鸣忍不住地问走在旁边的黄福瑞说:“你们为什么要放炮呢?” 第3章 黄福瑞愣了一下说:“是啊,是谁叫放的炮?我不知道,你们,你们谁知道?” 贾大亮等一干人都说不知道。 金九龙解围似地说:“放炮的是两个烧锅炉的工人,大概是他们自发的,听说栗书记来,心里高兴,放放炮表示欢迎。不过,倒也好,既开了个吉利,又及时给了我们信息,我们是听到炮声以后出来的。” 杨鹤鸣听了以后在心里说:“纯粹是胡说,要没有人安排,两个工人会去放炮,还什么吉利信息呢!”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把脸拉得更长了。 从停车的地方到会议室,还有不短的距离,在他们走的过程中,除说了上面那几句话以外,没有再说什么,几个人就那样默默冷清地走着,整个大院里,除他们而外,再没有一个人走动,显出一种特殊的神秘气氛。杨鹤鸣、粟宝山。 张言堂以及县里的几个领导都感到奇怪。他们不断朝周围看,只能看到近处一些房子里有人隔着窗户玻璃在看他们。 会议室有三间房子大,沿墙摆了一圈旧沙发,放着六个长条木茶几,中间安的烤火用的大炉子还没有撤。进来后,把杨鹤鸣和粟宝山让到冲门的正位上坐下后,别的人按照自己的职务名次以正位为中心,或远或近地坐下了。 公务员给各人沏上茶。 在栗宝山没有来之前,是黄福瑞的职务最高,地委又明确过让他暂时主持全面工作,所以,他必须先说话。他小声征求杨部长说:“杨部长,开始吧?”杨鹤鸣点头后,他面向大伙说:“我们现在开会,请杨部长讲话。” 杨鹤鸣首先拿出地委的任命决定进行正式宣布。然后全面介绍栗宝山的情况。接着他说: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尽管粟宝山同志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但要做好工作,尽快改变太城县的落后面貌,还需要大家积极地真心诚意地支持他,帮助他,需要县委一班人团结一致,凝聚实干。毛主席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太城县的过去,大家都是清楚的,各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数。我们应当通过总结回顾过去,提高思想认识,增强历史责任感,始终把太城县22万人民群众放在心上,排除可能来自各个方面的干扰,坚持党的基本路线,全身心地抓好经济建设。当然,对于栗宝山同志在工作中可能出现的错误、缺点和问题,也不能包庇,搞一团和气,应当开诚布公地摆到桌面上来,充分发扬民主,认真贯彻执行民主集中制,保证政令畅通,坚决刹住歪风邪气。地委希望太城县委一班人不辜负组织上的重托和广大群众的厚望,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杨部长最后讲的这几句话,是经过反复琢磨推敲以后才讲的。为了支持栗宝山,他讲话的分量比前三次都重得很多。而且每一句话都有所指。虽然他没有把所指的事点明,但在座的人都明白他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是什么。讲完以后,他把屋里的人迅速地扫了一遍,看一下他们是否明白他的意思。他见有的人低头沉思,有的人满不在乎地抽烟喝水,心里很不高兴,真想再严厉地说几句。 按照不成文的规定,接下来该是栗宝山讲话了。他在路上想好了一大篇这个时候要讲的话。可是,临到了他要讲的时候,突然又觉得讲那么多不妥。讲那么多,会给大家一个炫耀自己的印象。人家会说,下车伊始,就哇哩哇啦。他在一班人和群众中树立威望,不是靠说,而是靠做。刚刚下来,好多情况不了解,言多必失,还是简单说几句为好。究竟简单怎么简单,从哪里说起,都说些什么,由于事先没有思想准备,他心里禁不住地慌起来。情势很急迫,不容他想好了再说,因为黄福瑞已经朝他看了,他要还不说,就出现了冷场的空档,也就显得他不懂规矩了。所以,他只好咳嗽一声开了腔: “我说几句。首先感谢地委对我的信任和器重。”接下来,他想说感谢太城县对他的欢迎,但进门后的情景忽然在眼前一闪,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这句话咽了回去,接着说: “我感到这付担子不轻。尽管杨部长刚才对我作了那么多的鼓励,我还是有几分胆怯。但我有信心,有决心,尽自己的最大能力,把工作做好,把太城县的事情办好。我这个人能力不大,要说优点的话,我自己觉得就一条:喜欢叫真。对自己叫真,对别人也叫真!”他很满意自己临场发挥出来的这句话。他接着说:“相信各位能够理解我,支持我,帮助我。我下来的时候,给地委作了保证,如果搞不好,不回去见领导。我的意思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决心跟大伙背水一战。我想你们不会愿意跟我同归于尽吧?”说完,他哈哈地笑着,有意改变一下气氛。 在座的除了杨鹤鸣以外,都附和地笑了笑。笑声显得很不协调,气氛依然是那么别扭。 黄福瑞显出捧场的姿态,几个人里面,数他笑声些微大一点,自然一点。而且,他不失时机地接住栗宝山的话发言了:“反正我是不愿意跟着栗书记同归于尽的。不过,话得说回来,栗书记未免言重了。你年富力强,思想解放,有开拓进取的精神,有务实的工作作风,又有地委的正确领导和关心,一定能开创大城县工作的新局面。至于班子里的成员,一定会大力支持你的。反正我黄福瑞,杨部长最了解,虽然能力不大,水平不高,但是组织观念是很强的,党叫干啥就干啥,从不挑肥拣瘦,争权夺利,也不会搞阴谋诡计。这次地委派你来,我打心眼里高兴。请你放心,也请杨部长放心,我一定摆正自己的位置,尽心尽力地当好栗书记的助手。不过,利用这个机会,当着杨部长的面,我还想再说一下过去说过的话题,就是请地委考虑,选一个能力水平都好的人,接替我。我有自知之明,实在觉得自己不行,看着政府的工作上不去,尤其经济建设上不去,财政那么紧张,心里很着急,很不安,觉得对不起组织上对我的信任,也对不起太城县的父老乡亲。如果能选一个比我合适的人来当县长,跟栗书记配在一起,那就更有力量了。只要能把太城县搞上去,我就是安排去掏厕所,也心里高兴。你们不要笑,我这是心里话。你们瞧,杨部长没有笑,因为杨部长了解我。我这样说,绝不是扫栗书记的兴,也不是向组织上打退堂鼓,我是在提积极的建议,为太城县的前景着想。只要组织上没有做出决定,只要我在岗一天,我绝不会松懈一分钟,我会挤尽身上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能量,拼命地去工作。 希望栗书记随时批评指正,不要考虑会不会伤我的面子,都是为了工作嘛,我不会计较个人的面子的。杨部长,我就说这么几句,下来以后再跟他详细地聊。” 杨鹤鸣和栗宝山都很注意黄福瑞的发言。因为他在太城县是老资格了,有一定的影响力。论学历,他比栗宝山高,是天津工学院一九七o年的毕业生。论年龄,他比粟宝山整大十岁。论资历,他要比栗宝山丰富得多,他分配到工厂以后,当过技术员,班组长,车间副主任,主任,副厂长,厂长;后来又当过工业局副局长,局长,经委副主任,主任,副县长,当上县长已经有八年了,是全地区县长里面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个。按理说,他早该接替县委书记这个职务。地区之所以一次又一次没有让他接,主要原因是考虑他完不成辛哲仁和杨鹤鸣预想的任务。这个也没有办法对他讲。他说自己水平不高,能力不大,并不是真心话,是有意说给杨部长听的。他对组织上有意见。不过,他说自己组织观念强,倒是真的。每次派书记,他虽然有想法,但都能正确对待,配合工作。至于有没有在下面搞什么,杨鹤鸣还难以断定,因为三任书记的结局还是一个未曾解开的谜。他要求调动已经有好几次了。这一方面反映了他对组织上的意见,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对环境和前途的正确估计。他是外地人,一参加工作就来到这里,上上下下几十年,人很熟,工作起来很麻烦,现在的人不像从前,都想为个人办事,每天都有不少人找他。办了的高兴,不办就不高兴。再加上太城县太穷,经济很不景气,贾大亮一伙又处处架空他,弄得他很憋气,很困难。尤其是近几年县里大闹桃色新闻,几任书记被免职,他怕继续干下去,祸及自己。所以,想改变一下环境,积极要求调动。相好的人也跑到辛哲仁和杨鹤鸣那里给他说情。辛哲仁和杨鹤呜无法说出深层次的原因,只说工作需要,太城县离不开他。对于他的发言,杨鸿鸣有满意的地方,也有不满意的地方。杨鹤鸣觉得他的有些话尤其不应当在这个场合讲。不过,黄福瑞在政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一定经验的。他既巧妙地发了牢骚,提了意见,又对杨鹤鸣表现出十分的尊重,在整个发言过程中,多次提到杨部长,无论语气,眼光,都让杨鹤鸣感到亲切和尊严。特别是最后说:“杨部长,我就说这么几句,下来以后再跟他详细地聊。”显得很有礼貌,十分得体。以至于使杨鹤鸣头一次微笑了一下,同时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栗宝山也向他感激而理解地点着头,同时说: “我相信黄县长说的都是实在话。但我对杨部长也有个要求,希望不要把黄县长调走。黄县长德高望重,经验丰富。我对太城县两眼摸黑,正需要黄县长搭挡于工作。也希望黄县长不弃小弟无才,跟我干几年再回地区不迟。” “不要再谈这个问题了吧。” 第4章 杨鹤鸣见黄福瑞还要说这个问题,说了一句把他截住,他和粟宝山便不再说什么,两个人只是笑着。这个时候,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活跃了一些。 这些年机关干部里面的等级变得越来越森严了。即使同一级干部,谁在前,谁在后,开会的时候,谁坐在什么地方,发言的时候,谁说完了谁说,都有不成文的规定。按照这个规定,在副书记、县长黄福瑞发言之后,专职副书记陈宾海开始发言。他说: “客气的话我就不说了。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这是我们党的基本组织原则。无条件地执行组织的决定,是一个党员的起码觉悟。我只想在这里说几句对杨部长重要指示的理解。刚才,杨部长所讲的话,言简意赅,语重心长,细细地嚼磨,觉得讲得好,很深刻,很有针对性。应该说,这是杨部长代表地委,给我们太城县委班子作的重要指示。 如果我们能引起重视,真正按照杨部长的指示会做了,太城县就一定能改变面貌。如果我们对杨部长的指示无动于衷,不以为然,我看太城县还难搞好,还要出问题。历史的经验教训是应该注意,太城县没有搞好,搞成这样,我觉得我们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我当然也有一份。我们绝不能让历史悲剧重演。我建议,我们一班人首先应当坐下来,好好学几天杨部长的指示。” 这个四十岁刚出头的县委副书记讲得很激动,脸都胀红了。讲完之后,他感到很干渴,端水杯子的时候,手竟然抖得喂不到嘴里去。常做大报告的他,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杨鹤鸣和栗宝山很赞成陈宾海的发言。因为这是他们到太城县以后,头一个敢于面对现实的发言。杨鸿鸣兴奋地坐直了身子,脸颊泛起红晕,有意将饱含赞许的目光投到陈宾海的身上。杨鹤鸣之所以要做出这样的表示,是因为陈宾海是一个可以争取和依靠的对象。栗宝山高兴地说:“宾海同志的建议非常好,我们是应当坐下来好好学习领会一下杨部长的指示,你们大家说,好不好?”大家都说好。 接下来,该是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贾大亮发言了。这个曾经当过乔副专员勤务员的山里孩子,经过二十多年官场里的磨炼,已经成了一个连辛哲仁都不敢轻视,不敢轻易碰撞的铁腕人物。他充分利用手中的权力,充分利用乔副专员的关系,充分发挥钱的作用,不但在太城县筑起坚厚的基础,而且地区、省、乃至中央都有他的支持者。他的欲望目标不是当县委书记。他的野心很大。只不过当了县委书记才好向更高更大的官阶迈进。为了登上这个台阶,他曾违心地迎合辛哲仁,开会时坐在离辛哲仁近的地方,辛哲仁只要讲话,他就不停歇地记录。一有机会,就凑到辛哲仁眼前请示汇报。处处装出对辛哲仁很敬重的样子。他还打发不少人去游说辛哲仁。然而辛哲仁却是不买他的账。辛哲仁也不说他有什么毛病,甚至有的时候也点头肯定他几句。只是在提拔他的问题上,从不动声色,推说用人有程序,只有组织部提出来才好研究。他也想过对杨鹤鸣和辛哲仁施行点金钱之术。但没有敢付诸实践。因为他觉得辛哲仁和杨鹤鸣太不同于一般了。如果弄不好,叫他们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就全完了。辛哲仁之所以现在对他无可奈何,除了他有实力,有靠山以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做的一切事,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空子,他不能不珍惜这个重要的经验而轻举妄动。眼看着目的一次次不能达到,他恨死了辛哲仁和杨鹤鸣。他想,他以后要是掌了大权,一定要把这两个人打人十八层地狱。他也想现在就搞辛哲仁一下,只是手里缺少过硬的炸弹。没有办法,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忍下这口气。看见杨鹤鸣又送来了一个栗宝山,心里恨不得立下把他们宰了,表面上却装得比谁都亲热,比谁都有气度,他的发言很符合他的身份,既热情谦虚,又有一定的分寸。说完一通官话之后,他实在觉得应该回敬杨鹤鸣几句,因此,他最后说:“我完全同意宾海副书记刚才讲的意见,应该很好学习和领会杨部长的指示精神。通过学习总结,首先提高各自的思想素质。 如果我们每个人的思想素质都提高了,整个班子也就提高了,也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了。内因是事物变化的根据,外因是事物变化的条件嘛。外因只有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如果没有内因的存在,外因再怎么也是徒劳的。现在社会上犯罪的很多,有人就说是父母的过,老师的过,甚至说是改革开放、社会主义的过,这实际上是把问题搞颠倒了,你们说是不是?你看我,说的太远了吧。竟然在杨部长、栗书记的面前班门弄斧,讲起了哲学,真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不说了。归结到最后是一句话,杨部长,你就等着瞧我们的实际行动吧。” 杨鹤鸣和栗宝山多少听出一点贾大亮最后这几句话的内在含意。杨鹤鸣沉默着,未作任何表示。栗宝山想借机表明一下自己在防腐方面的坚定决心,但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之后,县委常委、纪检委书记王明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董玉文,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李万月,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金九龙都依次发了言。他们的发言都一般,而且雷同。无非是拥护,欢迎,决心,再加上对杨鹤鸣的恭维之类。 黄福瑞见该发言的都说完了一遍,坐直了身子说:“栗书记,在你没有来之前,杨部长要我暂时主持县委的工作。 到现在,我的使命算是完成了。如果这十五天里有什么做得不对,你就纠正。现在算是交给你了,你看今天的会怎么着,你说话吧。” “不不!还是黄县长主持,你说吧。”栗宝山马上说。 两个人推辞了一会,栗宝山见黄福瑞很执意,只好说: “黄县长太客气了,我说就我说。我看我们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大伙的发言虽然都不多,但都很实在,热情,使我感到温暖,很受鼓舞,我在这里谢谢各位了。今天的会应该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今后我们要长期在一起相处,有的话下来以后再慢慢地说。希望我们一班人从今天开始,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把太城县的事情办好。最后,我还想说一句话,就是代表太城县委一班人,在座的八位常委,请杨部长放心,请地委放心!” “对,请地委、请杨部长放心!”在座的另外七个常委立刻附和着大声说。 杨鹤鸣并没有因此表现出高兴来,因为这样的场面已经是第四次了。不过,他还是尽量挤出几丝笑纹来应酬说:“好,一定放心,地委就等着瞧你们的好戏了。”瞧好戏的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用语不好,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心里无形中又增添了几分烦闷。 办公室主任金九龙不失时机地凑到栗宝山的耳根底下小声说:“栗书记,在招待所那边准备了一桌饭,跟大伙一块吃顿饭吧。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 栗宝山看了一下手表说:“杨部长,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他们在招待所准备了午饭,杨部长和大伙一块进餐吧。好,散会。” 当他们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一刻钟了。这时,院子里比来时更加清静,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招待所在县委大院的对门。所长万富民早在门前等着。 他把领导们迎领到小餐厅里。只见餐桌上放好了八个凉菜,还有白酒和啤酒。前几回送书记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备酒,因为他们知道杨部长是不许上酒的。杨鹤鸣皱了皱眉头,只是不说话。 很会察言观色的金九龙,马上跑到杨鹤鸣跟前说:“杨部长,招待所万所长说,为了热闹,图个吉利,备了一点本县出的酒,您看……?” “不要喝酒了吧。”杨鹤鸣说。 金九龙于是对万富民说:“那就快把酒撤了,上饭。” 万富民立时让服务员撤酒,上饭。 因为不喝酒,饭桌上没有人说话,一个个都只顾问头吃饭,仅用了十五分钟,就把这顿午饭吃完了。 招待所给杨鹤鸣安排了休息的房间。但他不休息,吃完饭就跟黄福瑞个别谈话。谈到两点钟,他就要告辞回地区。 这时,县委政府的领导成员,以及人大主任、政协主席,都来送行。大家客气地挽留杨鹤鸣住几天。杨鹤鸣推辞说,以后抽时间再来,地区明天有会等他,必须回去了。 上车之前,杨鹤鸣跟大伙—一握手。最后跟栗宝山握手的时候,他特意加劲,栗宝山也特意加劲,两个人的心意全在手上,彼此心照不宣。 上了车,杨鹤鸣回视一下向他把手的人群,不知为什么,眼前恍惚地出现了一个大问号。车子出了县城以后,那问号还时隐时现地在他的眼前晃动着。 二、访谈 送走杨鹤鸣以后,栗宝山感到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他明白杨部长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地委已经把太城县这个烂摊子交到他的手上了,从现在起怎么干,全要看他的决策和运作,今后的前景怎么样,责任也全系在他的身上。尽管在宣布的会上,原来的领导成员都说了一些欢迎支持的话,但那不过是履行程序,不管什么人,到了那样的场合,都会这样说的。至于下来以后怎么干,就不尽然了。虽说下来以前,他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谋划好了一套完整的方案,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感到心里很空虚。 “栗书记,你是在这里开个房间先休息休息呢,还是……?” 第5章 金九龙跑过来问他说。 “到办公室去吧。”栗宝山说。 于是,在金九龙的引领下,栗宝山和张言堂一起来到栗宝山的办公室。 办公室在县委院子最后一排房子的中间,里外屋共是三间房子。紧挨着栗宝山办公室的,是陈宾海和金九龙的办公室,他们都是两间。剩下西头的三间房子,就是刚才开过会的常委会议室。 金九龙说:“栗书记,县里的房子紧张,办公室窄巴了一些。外屋是办公室,里屋是寝室,只好办公和休息都在这一个地方了。” “这不挺好吗,够宽敞的了。”栗宝山说。 金九龙接着说:“张秘书也是办公室兼寝室,在前边那一排房子,一会我带张秘书过去。” 栗宝山说:“不要给张秘书另外安排住处了,我们两个人合住在一起就行了。” 金九龙听了这话惊讶一下说:“这怎么行呢?房子再紧,也不能没有张秘书的住处。栗书记这里已经够窄巴了,那面正好还有一间空着,就让张秘书住那间吧。” “不用,还是让他跟我在一起住。”粟宝山坚持说。 金九龙本来已经明白了栗宝山的用意,可他还是说: “如果栗书记觉得他住的远,工作上不方便,不行就让张秘书到我办公室,我到前边去。” 栗宝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人家都不在这里,晚上住在一起,不会感到寂寞,好有个做伴说话的人。小张你说是不是?” 这是他们下来之前早就商量好了的,所以张言堂马上说:“就是,我们住在一起可以相互照顾。金主任,谢谢你的好意,我看就这样吧。” 金九龙无奈似地叹口气说:“好,那就按票书记和张秘书的意见办。不过,张秘书办公总得有个地方吧,总不能也在一起吧?” 栗宝山和张言堂事先没有想到这一层,经金九龙一说,觉得也是,办公如果也在一起,别人来谈事,会觉得不方便。栗宝山只好说:“嗯,办公,张秘书倒是应该有个地方。” 金九龙说:“那就这样,张秘书办公还在前边那个屋子办公,晚上到这里来睡觉。只是,里屋再放一个床,就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张言堂说:“这样,你给我找一个折叠床,晚上我打开在外屋睡,白天再收起来。” “也只好这样了。”金九龙说。 但栗宝山忽然想到那个屋子里一定有床,他赶快说: “不要找折叠床了。安排张秘书办公的那个屋子里有床吧? 就把那个床搬过来放在里屋就行了。挤点没有关系,晚上不就是睡觉吗。” 张言堂还没有明白书记的那层用意,疑惑地看着他。金九龙已经明白了书记的意思,可他假装不解地说:“我倒觉得张秘书的意见比较实际。况且……” 栗宝山打断金九龙的话说:“不用说了,就这么办,快去叫公务员把那个床搬过来。” 金九龙不敢再推辞,马上叫公务员搬床去了。 “用个屋子里不能搁床,你明白吗?”在金九龙出去以后,栗宝山对张言堂说。 张言堂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还是栗书记想得周到。” “到了这里,如同到了战场上一样,稍有不慎,就会出现漏洞,埋下隐患,就可能失利,吃败仗,我们不能不多一个心眼,再多一个心眼,尽可能想得周到又周到一些。你说是不是呢?”栗宝山小声说。 “是的是的。”张言堂连连点头称是。接着笑说:“我好像还没有进人临战状态似的。” “所以……”栗宝山要说什么,见金九龙领着公务员搬床来了,马上把话打住。 原来里屋放的是一张双人大床,现在把搬来的这张单人床再放进去,不仅地方几乎占完了,而且开门都困难。两个公务员很不解地看看栗宝山,又看看张言堂。 “你们走吧。”金九龙见活已经干完了,两个公务员还呆呆地站在那里,训斥似地把他们捧走了。 “栗书记,你下午怎么安排?需要我干什么,请只管吩咐。”金九龙马上变了另外一种面孔,凑近栗宝山说。 “怎么安排?我先想一想吧。”栗宝山说。 “好。关于县里的有关资料、文件和材料,我选了一部分放在卷柜里边,供栗书记翻阅。如果栗书记还需要哪一方面的资料,可以随时告诉我。我就在那边办公室里,栗书记有什么事,就叫我一声。”金九龙说完这几句话,[奇qisuu.书]很知趣地退出去了。 栗宝山朝卷柜里看了看,只见各种各样的资料、文件和材料放了满满一卷柜。光是这些东西,就够他看一个月的。 “这个金主任想得很周到呢。”张言堂在一旁说。 “是啊,要不怎么会叫他当主任呢。县委办公室主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他得是一个很全面的角色。”栗宝山带点沉思意味地说。 “你觉得金九龙这个人怎么样?” 栗宝山听出来张言堂问的是另外一层意思,想了想说: “见面总共才三四个小时,怎么好给人家下结论呢?” “你们不是早就认识吗?” “是早就认识。但那时候,他在县里,我在地区,我到这里下乡,最多住个三天二天,两个人接触全是工作上的事,或者仅在一起吃顿饭,根本不去琢磨他这个人,也用不着这样做。现在当然情况不同了。尤其在这个地方,必须把每一个人都琢磨透了,所以不能轻易地给人家下结论。” “这我是完全赞成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有个想法,或者说我有个建议,不知是不是值得注意?” “什么想法?你说吧。” “我觉得我们一方面要提高警惕,防止坏人乘机捣乱。 另一方面,也不能怀疑一切,草木皆兵。” “说得好。虽然从我的心里并没有怀疑一切的思想。但你从这个方面提出问题,让我警觉,还是很有必要的。” 张言堂的意见受到书记的重视和采纳,心里很高兴,索性把自己的另一个想法也说了出来。他说:“粟书记,我还想给你进一言。” “进十言八言也行呀,进言越多越好嘛。在地区下来的时候,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下来以后,对外我们是领导被领导的关系,对内我们是好朋友,是兄弟,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蚌,弄好了我们都好,弄坏了我们都完。往后,你正应当多动脑筋,多提建议,当好我的参谋。说吧,你这一言是什么?”栗宝山的情绪发生了变化,这是他到了这个办公室以后,头一次显出高兴。 张言堂说:“我认为,我们既要小心谨慎,又要大刀阔斧,二者缺一不可。不然,很难在这个地方有所作为。” “说的太对了,跟我的想法完全一致。我想放的第一把火就是如此。”栗宝山有些激动地说。 “应当抓紧时间,现在该干什么呢?”张言堂提醒说。 “我想还是先调查研究,把情况摸准,找一些人个别谈话。” “好,都找谁,你说吧。” “先找黄县长来。” “好,我去叫。” “你等等。你去告诉金主任,让他通知黄县长。” “嗯!”张言堂佩服地点点头,到金九龙的办公室去了。 不一会,黄福瑞来了。 栗宝山马上起身,迎到跟前,跟他握手,给他让座。 张言堂给黄福瑞沏好茶后,退了出去。 栗宝山想,个别谈不同于开会许多人在一起谈,个别谈的目的无非是让人家吐实情,说真话。要达到这个目的,就不能像开会那样,装腔作势,言不由衷,搞官场上的那一套,应当以心换心,用真实的感情取得对方的信任和理解。 所以,他一边给黄福瑞递烟,一边说: “我想我需要理解和支持的头号人物,应该就是你黄县长,黄老兄了。” “你何以说出这样的话呢?”黄福瑞正要点烟,听了他这话,停下点烟,惊疑地看着他说。 “请先点上烟,再听我解释好吗?”栗宝山又一次打着打火机,送到他跟前。 黄福瑞点上烟,吸了一口。然后便看着栗宝山,等候他说话。 粟宝山坐到他跟前的沙发上,用随便拉话式的声调缓缓地说:“我说这话一点都没有夸张。当着黄县长的面,我不愿意说半句颂扬的话。但是黄县长的情况,谁也知道。我以为,人与人之间,没有绝对的谁行谁不行的区别。各人的岗位都是组织定的,不合理是绝对的,合理是相对的。比如我,难道就我粟宝山最适合当太城县委书记吗?绝对不是的。正因为先有了那个绝对不是,才有了现在我这个相对的是。如果不是咱们两个个别谈,我绝不会把下面这句话说出来,我要说,我这个县委书记是以你的心理负重为代价的。” “不,不能这样说。我这个人确实是有很多毛病的。”黄福瑞很感激地说。 栗宝山接着说:“关于这个,我不想再多说什么。让我来太城县任县委书记,这对我来说,是提拔重用,是好事。 在党政机关里工作,谋求职务升迁,是人之常情,谁不想有个提拔的机会呢?所以我高兴。但我同时也知道,这高兴里含有别人的痛苦和牺牲。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城县的情况,你最熟悉,你最了解。你又是第一副书记、县长,主持着政府的全面工作。如果没有你的理解和支持,我是很难担起这副担子的。 第6章 所以我说你是我理解、支持的头号人物,这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黄福瑞动了一番感情之后,这会好像又变得冷漠了。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下栗宝山,低着头说:“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重要了,实际上,我哪里有那么重要呢。和你比,只不过比你多吃了十年饭,现在可以说比你熟悉了解县里的情况多一些。这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和你比,我的思想观念恐怕要比你落后得多,脑子里的条条框框也比你多得多。我这不是故作谦虚,确实是事实。我没有推托责任的意思。上午在会上我已经讲了,我一是拥护,二是欢迎,三是尽心尽力的支持,做好我副手应该做的工作。对我你不要有什么担心。你说吧,你需要我干什么?” 栗宝山的心里一阵发凉。他原以为他的推心置腹,能够换得他的感情融合。开始,当看到他动了感情的时候,他充满信心,十分高兴。然而仅仅过了几分钟,他又突然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完全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使他受了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想,莫非是他说的哪一句话不合适,使他产生了逆反心理?可他回想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觉得又不至于。因为后面说的那几句话,不过是前面那句话的延伸。前面那句话说了以后,他本是动了好感的呀。现在,黄福瑞问他要他干什么,他在这样的情势下该怎么说呢?显然不能继续推心置腹,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那样会被动的。只好等一等再看,欲速则不达。于是,他喝了一口茶说: “黄县长你太客气了。问我要你干什么,好像我叫你来,是要给你分配任务似的。一开始我就说了,是想跟你随便地聊一聊,因为我刚来,什么情况都不了解。” 黄福瑞听了以后说:“那好,我把县里的情况汇报一下吧u”“何言汇报呢,黄县长为什么总那样客气呢?”栗宝山立刻插话说。 黄福瑞反而严肃起来:“这可不是客气,我黄福瑞水平再低,这点组织观念还是有的,知道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 “啊呀黄县长你真是……”栗宝山只能强笑着这样说,无法再把他们的感情拉近。 黄福瑞坐在那里,一边抽烟喝水,一边向栗宝山汇报。 无非是全县的基本情况,工农业情况,各项事业情况,以及财政情况等等。在这些情况里,有许多许多困难和问题。比如,农民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经济收人在贫困线以下,不少地方因为去年遭灾,面临断炊的危险;工业企业将近一半停产半停产,亏损严重,职工发不了工资,情绪很不安定;财政十分紧张,许多事该办办不了;拖欠了教师三个月的工资;县直机关干部也按时开不了工资,等等。 栗宝山在下来之前对这些问题,已有所了解,但不知道这样严重。他听了,自然又增加厂一些压力。不过,这方面的压力对现在的他来说,远不如那方面的压力大。工作上有多大的困难和问题,他并不怕。他可以出主意,想办法,带领大伙去克服,去解决,争取早一些扭转局面。但是那一方面的问题如果不首先解决掉,一旦后院起火,他就是想拼着命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也由不得他了。所以,他听完黄福瑞的一番汇报,情不自禁地问道: “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什么问题吗?” 黄福瑞也算是聪明的人,他不会不明白栗宝山所问的指向,可从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从他的脸上看,皱起眉头似乎是在想问题,实际是在考虑怎样搪塞栗宝山。对于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头疼问题,他是不愿意谈及的。因为那个问题,他已经背上黑锅了。但他不愿意去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他现在的态度是:一方面对上既委婉地提意见,又积极支持新书记的工作,好使上面尽可能理解他一点,关照他一点;一方面不触犯县里的任何人,不至于把那祸水引到自己头上来。目的是能在地直安排一个好工作,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他考虑来考虑去,只好装傻说:“别的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难道他把那问题划到小的里头了?粟宝山听着黄福瑞的话,心里这样想。因此接着问道:“大的问题没有了,那么小的,小的都有些什么问题呢?” “小问题那就多了。”黄福瑞看一眼栗宝山,把手里的烟屁股在烟灰缸上弄灭,一边从盒里取烟,一边怠怠慢慢地说。 栗宝山看出黄福瑞不愿再说什么,但他不能不追问: “能说出一些来让我听听吗?” 黄福瑞把烟点着,狠狠吸了一口,随之吐出浓浓的烟雾。他隔着烟雾又瞅一眼栗宝山,然后笑一下说:“你怎么倒对小问题这样感兴趣?” 栗宝山也笑一下说:“我是想大小是相对的,也是有密切联系的。有些问题看起来是小问题,实际上可能是大问题。有的小问题,直接连着大问题,小的不解决,大的也难解决。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倒是满有道理的。那我就给你说一些小问题,你看看哪些是大的,哪些解决了,全县的大问题也就解决了。” 或许是栗宝山过于敏感,他觉得黄福瑞在说上边那句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他红了脸,急忙用笑掩饰着,没有说什么话。 黄福瑞一口气说了三十多个小问题,唯独没有说到栗宝山所指的那一个。说完之后,他说:“好了,说的不少了,再说怕你记不住了。”言下之意,要栗宝山回答在这些小问题里,哪个是大问题?哪个解决了,能使全县的大问题迎刃而解? 栗宝山弄不清黄福瑞的真意是什么?是就事论事,有意出他的丑,还是存心在躲避那个问题?但有一点他看出来了,黄福瑞十分谨慎,他不愿意推心置腹,不愿意给自己招惹麻烦。栗宝山为了躲开黄福瑞关于小问题的追问,也为了证实一下黄福瑞对那个问题的真实态度,他问黄福瑞说: “黄县长,你说前边三个书记相继免职调离,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吧?” “那怎么能算是问题呢?”黄福瑞一脸惊疑地问。 “不算问题?” “是啊,那都是组织决定的,有什么问题呢?” “因为有背景,有原因嘛。” “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原因?” 栗宝山倒成了黄福瑞追问的对象。 “不是县里闹桃色新闻闹得很厉害吗?”栗宝山不得不这样说。 “噢,你是说那个。那个和他们的免职调离……?栗书记,地委是不是因为那个,才免调他们的呢?”黄福瑞先是疑惑,继而向栗宝山发出询问。 “好厉害的。”栗宝山在心里说。他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回答:“不是的,他们免职调离的原因,你也是知道的嘛。我是说县里确有那些问题。我也听人们传说,太城县城里有一个祸根女人。” 黄福瑞不接他这个话茬,同时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栗宝山只好结束这场谈话,送他出去。 张言堂走进来,目问栗宝山,栗宝山摇摇头。 “下面找谁来呢?”张言堂问。 “叫陈宾海来吧。” “好,我去告诉金主任、”陈宾海来了。 我们在宣布书记的座谈会上,已经见过这位副书记,听过他的激昂陈辞。他是个直来直去的热心人。八年前从部队转业回来,当时他是个正营职干部。回到县里以后奇-書∧網,先后当过司法局副局长,民政局副局长、局长,三年前提的县委副书记。直到现在,他还保留着军人的气质,说话不拐弯,执行上面的指示不打折扣,说干就干,热情很高。但有的人说他不合地方工作的套。他操着军人有力的步伐,跨进栗宝山的办公室,还不等栗宝山站起来,就奔到他跟前,向他伸出手,同时叫一声:“栗书记。” 栗宝山赶快起身,握住他的手:“老陈同志,你来了!” 陈宾海不坐沙发,就在栗宝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注目着栗宝山,等候他发话。 栗宝山微笑着看看陈宾海,感到陈宾海可亲可信。他说:“找你来,是想跟你个别坐一坐,聊聊情况。” “我懂得票书记的意思。我有啥说啥,说的不到的,栗书记提出来,我再补充。”陈宾海不等栗宝山询问,便说了起来。他所说的,正是栗宝山想知道的。他说: “我知道栗书记首先需要了解的是太城县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因为不先把那些问题解决了,今后栗书记也难待得住。上午杨部长讲的,实际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在那个场合不便讲明就是了。为什么三个书记都在这里待不住?还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城县的风气坏透了,好多人上了班不是干工作,谋事业,而是拉关系,办私事,胡说八道。特别对男女作风问题。加油添醋,炒得火热。主持工作当领导的,不知是屁股上真有屎,还是看不透,没魄力,硬是不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任其发展,蔓延。弄得县里样样工作上不去。栗书记,我给你提个建议,你一定要对个这问题弓!起高度重视,一定要首先解决这个问题。” “传的那些桃色新闻,是真有其事呢,还是有人给编造的。”粟宝山问。 “我看绝大多数,百分之八十、九十是有人给编造的。”陈宾海回答。 “那就是说,有百分之十到二十属于真有其事?”栗宝山紧跟着问。 “我是这么估计。常言说,无风不起浪嘛。当然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谁也没有在被窝里捉住人家,不能下定论。 第7章 地区派了好几拨工作组,不是都不了了之吗?因为没有证据呀,现在又不是搞极左那阵子。地委免职调离还是正确的。虽说没有证据,可全县嚷成了一锅粥,他们的威信扫地,已没有办法带领大伙工作了。地委不提这事,说是工作需要,也是正确的。”陈宾海回答说。 栗宝山想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又问:“那个祸根女人,到底是……?” “她确实很漂亮,应该说非常非常漂亮。我当兵是在上海,后来去过北京、天津、哈尔滨、苏州等许多大城市,见过很多很多好看的女人,但都比不上她。”陈宾海一听问那女人,立刻不假思索地这样说。军人出身的陈宾海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灵。他实际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人。只是表面上常以不为女色所动的严肃面孔出现。那一回,当他第一次见到银俊雅的时候,他破天荒乱了方寸,并向银俊雅投去倾慕的目光。过后,还做过多次开心而荒唐的梦。他以上所说,是他的真实感受。 栗宝山听了,很是吃惊,不由得流露出向往的神情,同时问:“是吗?她真是那样漂亮?” 陈宾海很注意地看着栗宝山,他忽然变得振振有词地说:“古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说要看是哪个阶段的英雄。如果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尤其是一个党的领导干部,也过不了美人关,那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一个真正的党的领导干部。当然,更不是党的英雄。你说是不是?” “是是。”栗宝山赶紧说。 “所以……”心直口快的陈宾海想提醒栗宝山,但面对着他,还是犹豫地把话打住了。 栗宝山说:“你放心,不管她是有仙女一般的容貌,还是有狐狸精一般的手腕,都休想在我跟前得逞。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决心比钢也硬。” “这就好!我相信你。”陈宾海很激动地握紧拳头说。 “把那个妖精赶走,或者下放到最远的乡里去,叫她没有在县上祸害的可能。”他提出这个建议。 “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栗宝山情不自禁地说。 “你也这么想?实在太好了!”陈宾海激动得站了起来。 栗宝山一转念,又问他:“你刚才说有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桃色新闻,是一些人编造出来的,这些人究竟是谁呢?” 对于这个问题,陈其海却作不到快人快语。他想了想,回答说:“究竟是谁,还不能钉对钉铆对铆地说出是张三李四。但我可以凭着自己的感觉说出怀疑的对象。当然,这是对你讲,要是换另外任何一个人,我都是坚决不讲的。我认为,黄福瑞、贾大亮和王明示,都有可能干这种事。黄想当书记没当上,心里不高兴。贾想当县长,位子腾不开,泡了汤,也不高兴。别看王是纪委书记,满口马列主义,实际上心术不正,最爱算计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当然,在传播的过程中,也有老百姓添枝加叶的演义。不过,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人在背后存心制造,鼓捣,是绝对闹不起来的。” 栗宝山想了一想,又问陈宾海说:“那你说,对这方面的问题,又该怎么办呢?” 陈宾海回答说:“我认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除根。 只要我们把那个祸根女人的问题解决了,这方面不必再去理他们。因为毕竟是怀疑,你对他们能采取什么措施呢?他们又都是领导,弄不好会适得其反,倒给以后的工作惹下麻烦。” 栗宝山听着陈宾海的话,觉得有道理。 和贾大亮的谈话,用的时间最长,一直谈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结束。因为贾大亮对栗宝山表现得十分亲近,十分殷勤。他是问一答十,好多栗宝山没有问的,他也作详细细地汇报一遍。只是,对栗宝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他除了继续空谈内因和外因的关系,把责任影射到三个免职书记的身上外,别的任何具体的事实都不说。通过这次谈话,他给栗宝山留下的印象是,此人城府深,不好把握,可能是他最难对付的一个。 根据陈宾海提供的情况,在和王明示谈话的时候,栗宝山特别注意他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他的每一个表情。王明示非常谨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符合他的纪委书记的身份。 当栗宝山间到那个方面的问题时,他很客观地汇报了他所了解的情况。这些情况栗宝山下来前就知道。而且,这些情况知道不知道,对栗宝山来说,完全没有什么价值。栗宝山想知道的不是这些,可除了这些,王明示不作任何一点主观上的分析和判断。他所说的话,都是组织上说过的话。他从始至终是一副冷静的、客观的、公正的面孔,一切都用事实来说话,在没有查实事实的情况下,他只说过程,只说情况,不下任何结论,既不说免职的三个书记有什么问题,也不说那个女人有什么问题,更不说有谁在背后捣鬼。 栗宝山忍不住地问他:“你说,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他听了栗宝山的问话,感到惊奇,似乎是无可奈何地笑一笑说:“怎么办,那怎么说呢?反正纪检部门是干这个的,想躲也躲不了。过去,太城县这方面的事,主要都是由地纪委管着的。” 栗宝山明白他的意思了,今后要是还有人告状,纪检委还是要查,责任不是在县里,而是在地区。 这不是在向他打招呼吗? 栗宝山想,要对那个女人采取措施,无论如何应该听一下纪委书记是什么态度才好,所以他问了他,[奇+書网-qisuu.]他听了更加惊奇地说: “对她采取措施?!我们没有查实人家有什么问题,怎么能对人家采取措施呢?那不等于又制造冤假错案吗?” 栗宝山听了哭笑不得,只好敷衍地作些解释,以缓和气氛。同时,以夜已深了为由,结束了跟他的谈话。 第二天,又相继眼金九龙、董玉文、李万月和几个副县长个别谈了话。结果,都不理想。这些人好像事先在一起商量过,口径完全一致,除了汇报自己分管的工作,别的一概不谈。你要问,都说不知道,不了解。 栗宝山原定到县以后,用三五天时间放第一把火,解决那个祸根女人的问题。现在,两天时间已经过去了,他回顾一下两天来跟领导层谈话的情况,除了陈宾海支持他的想法以外,别的人都没有对此表示支持,有的人甚至持坚决的反对态度,这情况让他感到焦虑不安。如果他的这个意见得不到大多数领导成员的赞成,是很难实现的。就算他搞一言堂,强行通过了,也不会有很大的力量。要是那个祸根女人闹腾起来,没有人给他顶挡,那不等于他一个人引火烧身,以后的事还怎么干呢?这时候,他真正感到了形势的严峻。 经与张言堂商量,决定从群众里面寻找支持。 于是,从第三天开始,栗宝山带着张言堂,开始走访县直各单位。他们想,如果县直广大干部群众对解决那个祸根女人的问题有强烈的呼声和要求,那他们就不怕领导层设置障碍,他们就有了坚实的基础。可是,情况让他们更加焦虑。县直单位的干部职工全对他们敬而远之,不管到什么地方,那里的人们能闻讯逃开的全部闻讯逃开,实在逃不开,被他们堵在屋里的,都是正襟而坐,一言不发。要问他们有什么意见要求,全说没有什么意见,也没有什么要求,一切都好。第一天走访一天是这样,第二天走访一天还是这样。 第三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他们来到民政局。这是他们走访剩下的最后一个县直单位。 当他们朝着民政局的那排房子走的时候,大院里的每一根神经几乎全都紧绷了起来,因为那个女的就在民政局上班。在他们往民政局走的过程中,院里行进的人停止行进,办公室办公的人停止办公。凡能看见他们的眼睛,全都注视着他们,周围一下子静得出奇。在他们进了民政局以后,消息霎时间传遍全城。 民政局的人虽然从窗户里看见他们来了,但谁也不走出来迎接他们,连局长也是一样。因为栗宝山还没有在公开场合跟大家见面,又不让县里的老领导带着,他们即使认识是他,也装不认识。张言堂只好把栗宝山领进局长的办公室介绍说:“这是新来的县委书记栗宝山同志。” “啊呀!是采书记呀,您好您好,欢迎欢迎。”名叫李增林的民政局长听说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表示欢迎地说。实际他早就认识栗宝山,却要装出在这之前不认识的样子来。 栗宝山握了一下李增林伸出来的手说:“我下来走一走,和县直单位的干部见见面,随便跟大伙聊一聊。” 李增林给栗宝山和张言堂让座倒水以后说:“栗书记刚来就深人到单位看望我们,实在让我们感动,难得呀。昨天就听说栗书记下来了,我们一直等着,还以为栗书记不上我们这里来了呢。” 栗宝山说:“县直单位都去了,你们民政局是最后一家。” “是吗?最后到我们民政局,可得多坐一会呀。”李增林说。随后问:“栗书记,是不是我先把局里的情况汇报一下?” 张言堂说:“局里的整个情况先不说了,等以后再安排时间说。栗书记这次下来主要是想听听大伙有什么意见和要求。” “那好。怎么听?是召集到一块,还是……?”李增林实际已经知道栗宝山到各单位是怎么谈的,可他还是这样问。 张言堂告诉他:“不用召集,一会栗书记到你们各科室转一转,随便跟大伙聊一聊。 第8章 你忙你的,不用陪着。” “好,我知道。”李增林笑答道。在他那笑里,好像隐藏着许多意思似的。 坐了不多一会,他们便从局长办公室里告辞出来,到各科室里去。这里不像别的单位,没有人闻讯躲避,大家都在屋子里等着看这位新来的书记。他们看栗宝山的眼光叫栗宝山感到受不了。但是,有一点跟其它单位一样,这里的人对栗宝山也是敬而远之,也是不肯说话,问他们有什么意见要求,也是回答说没有什么意见,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在回答的同时,全都含着意味深长的笑。 在挨科室走的过程中,栗宝山和张言堂十分留意,想看一下那个祸根女人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尊容。粟宝山想看见她,又怕看见她似的,心裹着实有些紧张。然而,把所有的科室都转完了,在看到的八个女子中间,有三个比较年轻,有几分姿色,可也不是那么娇艳折人。栗宝山很难判定是其中的哪一个,当时又不好问她们各人的姓名。 “那个女的今天不在。”离开民政局以后,张言堂小声对票宝山说。 “不在?你怎么知道?”栗宝山问。 “我问了民政局一共有三十二个人,今天我们见到的,加上局长副局长,总共刚好是三十一个人。所以,那个女的肯定不在其中。再说,我们见到的那几个……”张言堂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相信栗宝山也是有眼力的。 “嗯。”栗宝山听后,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这天晚上,栗宝山和张言堂一直商讨到深夜。打算放的第一把火,在领导层没有强有力的支持,到群众里面寻找支持的努力也告失败,到底该怎么办呢?到县已经四天了,再拖下去时间不允许,也有负众望。而且他们认为,这把火必须放,不能不放。只有放了这把火,才能表明他们的决心,也才能消除祸根。不放这把火,别的事也难起头。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要放也有很大的风险。两个人权衡来权衡去,最后决定还是放。决定明天召开常委会,提出这个问题。不管常委们有多少人反对,栗宝山都予以拍板。他们认为,只要决定一作出,绝大多数群众会欢迎的。在这之前群众之所以不敢说,是不了解新书记的底,是怕某些人给小鞋穿。一旦县委作出决定,群众心里有了底,也就不怕了。 “干!就这样定了。”栗宝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坚定不移地说。 三、密谋 在栗宝山找人谈话,寻求支持,准备放火的同时,县里头的逆反势力也在加紧研究他们的对策。 贾大亮是这股势力的核心人物。在他的周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这个圈子是多少年自然形成的。虽说没有什么明确的纲领,但共同的利益使这个圈内的人办起事来,心领神会,配合默契,具有相当可观的能量。多年来,太城县里的局势,实际是由他们左右的。但他们并不满足。他们要求实际和形式的一致。要求消除一切障碍。要求解除一切后顾之忧。甚至图谋走出太城,走向全区、全省。“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正应了这么一句话。所以,早在五年以前,当时的县委书记年龄到线退下来的时候,他们就认为接替的人选应该是贾大亮,最起码也应该让贾大亮当县长。这样,他们的人还可以提副县长、局长等等。不料,地区竟然无视他们,不听他们的呼声,从外面派了一个书记来,惹得他们好恼火。他们便想方设法进行抗争,结果就选定了那个女人。就把那个书记撵走了。可地区依然派,依然不提他们的人。于是,第二个第三个又被撵走了,现在又派来了第四个。当他们得到第四个要来的信息以后,曾经进行过认真地研究。当初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应当采取缓和的策略,先积极支持和维护新来的书记,尽量取得他的信任,适当挤对挤对黄福瑞,让黄和地区早下决心,把黄调到地直去,使贾大亮接替县长的职位。这样,既能缓和县里的矛盾,也能缓和与地区的矛盾,比较稳妥。因为已经撵走了三个书记,再那样干,太冒险。虽说没有把柄抓在地区手里,但地区对他们有看法是明摆着的。尽管地区乔副专员支持他们,但乔副专员不管人,人归地委组织部杨部长管。要是惹怒了杨部长他们,把他们谁撤了,或把他们的人交流到别的地方去,那可就不好了,说不定会引出大祸临头的。另一种意见认为,还是过去的办法好,缓和虽有道理,但并非良策。因为新来的书记一旦站稳了脚,他很可能把他们作为整顿的对象。想让他推荐贸大亮当县长是不切实际的。既然已经走到了这地方,就只能进,不能退。不管地区有什么看法,总得有证据方能成立。认为是不应当害怕的。两种意见争持不下,贾大亮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决定来了再说,走着瞧。因此,在这几天里,他们随时都在看动向,听信息,研究需要采取的对策。 这一天下午,贾大亮不到下班的时间就离开机关,回到家里。他想在家里沉沉静静地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办?在办公室,他无法静下来想。那些讨厌的人,一会一会地去。不是去汇报请示工作。这个他们明白,知道他这会的心里没有工作。他们是去向他表惋惜,鸣不平,说安慰话的。几天以前,这些人就曾去过他的办公室和家里。那时都说他要当书记、县长,提前祝贺的,说早该如此的,说他怎么怎么有水平怎么怎么能干的,气氛可谓热烈。几天以后,还是这些人,说话的声音低了八度,哭丧代替了笑容,气氛又低沉,又悲哀,又压抑,使他越听越烦。他真想把他们拒之门外,或者把他们赶出去。但又不能这样干。他们虽然不是他的铁兄弟,毕竟是向着他的人。办公室不同家里,他不能不开门。可他们这些人的话,对他实在没有用。他觉得自己必须针对情况尽快拿出主意。没有办法,他只能离开办公室回家。 到家以后,他把大门二门都锁上,把窗户全关上,然后倒在客厅的沙发里,全速开动起自己的脑机。 他首先想了对栗宝山的印象。好几年以前他就认识栗宝山,而且有过一些接触。那时候他觉得栗宝山是个很平常很平常的人,既缺乏做领导的气质和抱负,也缺乏做领导的深沉和水平。对他倒是很亲热的。现在他再想栗宝山,感到情况大大的不同了。无论是他看他的那种眼神,还是他跟他握手的那种感受,以及跟他谈话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使他觉察出他对他不信任。另外,栗宝山好像一下子变得深沉了,说话总是引而不发,有一种很自信、图抱负的气势。 这当然可以理解,他年轻,能到县委书记这样的位置,必定想大干一场,开创局面,建立政绩,谋取更高的发展。贾大亮认为,他的这种心态决定了他不会维护现有的局面,不会听从他们的摆布。而且,正好相反,他一旦站稳了脚根,就一定要向他们开刀。这是他讨好地委,建立政绩的必由之路。一个不信任,一个必由之路,这两个加在一起,使贾大亮完全否定了缓和求生存缓和谋发展的意见。“必须针锋相对地跟他干!不能存任何幻想!”贾大亮想到这里,一跃从沙发上跳起来,脱口而出地说道。 接着,他反复分析研究粟宝山到县四天来的情况和动向,琢磨他到底应该怎么干?从栗宝山来时带着秘书,晚上和秘书同住一起的情况看,说明栗对那个问题极端重视,决心很大。这恐怕不光是栗的意思,一定还有地委的意思在里头。杨部长那天讲的话不仅含蓄地讲到那个问题,而且影射了他们。栗宝山找人个别谈话的情况,他都了解到了。从谈话的内容和询问的重点来看,也是把那个问题作为注意的焦点。这两天栗宝山到县直各单位去,一不要县里的人引见,二不要单位领导跟随,意向还是问大家对那个问题有什么意见。综合这些情况来分析,贾大亮意识到栗宝山要从这个问题开刀了。 “他将如何开刀?他会采取什么具体动作?”贾大亮站在地上问自己。他一时还分析不出栗宝山的具体举动。 门铃骤然发出响声。 正在沉思的贾大亮被惊了一跳。“见鬼!讨厌!”他随口骂着,不予理睬。 按动门铃的是劳动人事局局长秦会林。他一边按动门铃,一边朝四下里看着,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按了几下之后,他离开门,走到远一点的地方,观察等候着。过一会,见没有动静,他心下说:“应当来前给他拨个电话。他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自然不会开门。”于是,他又返回机关,往他家里拨电话。结果,电话也不接。莫非不在家里?不,一定在的。他相信送他信息的人,绝对不会有错的。他知道大亮县长一定是躲在家里想对策,不愿无关的人去打扰,所以不开门,不接电话。可他有重要的信息对大亮县长讲,不能耽误了时间,遂决定找大亮县长的老婆冯玉花回家开门。 冯玉花在县财政局上班。是个矮个儿,很壮实,形似邮筒般的女人。贾大亮几次想跟她离婚,都因为她掌握着贾大亮的一些事情,使贾大亮不敢轻举妄动。有一回,贾把注有农药的几个苹果带回家里,想让她吃了毒死,可她的命大,吃下去时间不长,正有人上门送礼,见她昏迷不醒,马上送到医院,由于抢救及时,未能致死。此后,冯玉花把贾大亮的一些事告知娘家人,说是今后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就叫娘家人替她报仇。贾大亮就就再也不敢对她怎么了。而且对她时常有所提防。 第9章 这会儿,冯玉花正坐在办公室里喝水。她的心里也很乱捣。虽说她对贾大亮的忘恩负义很痛恨,但毕竟还是一家人,要是贾大亮弄不好,她的前景也就完了。回想她冯玉花能有今天这样好的工作,这样好的生活,全靠了贾大亮。如果没有贾大亮,她现在肯定还在村里头种地,受穷。也算是她有福气,当初,贾大亮在村里放羊,家里很穷,那一天她到山上打草,跟他相遇在一起。说了一会话,他就抱住她。 她没有反对,后来便把身子给了他。一年以后,乡里向村里要个勤杂工,村里就叫他去厂。不久,又到县里当公务员。到县半年后,他们结的婚。从一个放羊娃,当到今天的副县长,实在不容易。她很佩服贾大亮有那样大的办法。虽然他的一些办法不光明正大,她也能理解。她想,如果他没有那样一些办法,就到不了今天这一步。唯一使他不能容忍的,是他忘思负义、喜新厌旧,想把她除了。不过,他已经认错了。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不能不维护他,不能不为他操心担忧。 冯玉花正心神不安地想着,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喂,你找谁?”她拿起电话来问。“就找你,我是路明。”她听了正要称呼“路局长”,对方马上抢先说:“不要称呼我!你听着,你赶快回一趟家,把门给开了。”“好,好。”她答应着放下电话。 秦会林要找冯玉花开门却不直接给冯玉花打电话,而给路明打电话,让路明告诉她,他是怕直接给她打,她呼出她的名字,让跟前的人听到了不好。而路明还是通过打电话告诉她,只是及时堵住了她的嘴。可是想不到,冯玉花放下电话后就风风火火地跑出来。路明从窗户里看见,气得什么似的。他想跑出去纠正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很快就跑出了机关的大门。 这个又胖又矮的女人,本来就走到街上容易引起人的注意,今天她风风火火地一溜小跑,更加招引了满街人的眼睛。除了乡下来赶集的农民,县城里的人都认识这位吃得贼胖的贵妇人。大家不知道这位贵妇人今天有甚火烧心的事,竟是这般着急地赶路。于是,全好奇地看着。秦会林此时在离她家不远的胡同口上站着,看到这般情景,直在心里叫苦。为了避免人们对他的注意,他不得不赶快钻到小巷里去。 冯玉花来到家门前,一边喘气擦汗,一边掏出钥匙来开门。门镇都是暗锁式的,她进了门,随之一带,又将那门锁上了。 贾大亮见夫人满头大汗地奔进来,以为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急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冯玉花傻头一愣:“没,没有呀。我还以为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 贾大亮松了一口气:“那你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干什么?” “是,是路局长打电话叫我回来开门的。”冯玉花说。 “是路明叫你回来开门的?” “嗯。” 贾大亮忽然想到那会的门铃声和电话声,一下子明白了。他好像有先见之明,马上问:“你是不是进来以后又把门给锁上了?” “嗯”“你真是废物一个!快去把门开了,上你的班去。”贾大亮很生气地训他的女人说。 冯玉花受了累,又挨了训,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她虽然还没有想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毕竟是个脑筋正常的人。她知道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凡这些事,贾大亮从来不让她知道,她也不愿意知道。她越来越感到,钱越多,越富,心里越不舒坦。回想他们刚结婚那阵子,住的是土坯房,。炕上就一个被子,穷得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肉,可她的心劲从春到冬是那样大,没有一天不哼着歌儿。冯玉花一想到这,眼泪便刷刷地流淌了下来。她走到大门跟前,下意地控制住自己,擦干了眼泪,随后把门开开。 这一回,她知道怎么做了。她把那暗锁的舌头拧回去,把那个疙瘩拨下来,卡住那舌头,不让它再出来。然后轻轻地迈出门坎,又轻轻把门合拢关上。临离开,她注意朝四下里看看,没有看出任何迹象来。这一回,她也像有所悟似的,没有从原路经大街口机关,而是绕着小胡同走的。 秦会林在冯玉花出来之前,已经又去推过一次门了。他见门又锁上了,十分恼火,但又不便在门口停留,只好暂走过去,再等一等。冯玉花出来的时候,他躲在那里注意看到了,门关得很轻,肯定这口没有锁。所以,在冯玉花走远以后,他瞅准无人走动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了门跟前。就在他伸手要推门的当儿,那门已经开了。原来贾大亮早在门后等着。 “有情况?”走到屋里,不等坐下,贾大亮就着急地问。 “可不有情况,真是急死人了!我跑来敲门敲不开,回去打电话你也不接……” “不要说这些了!快说有什么情况。”贾大亮打断秦会林说。 秦会林只好憋住怨气,书归正传说:“是这样,下午栗宝山和张言堂到民政局去了。他们到民政局以后,除了不让局领导跟着,自个到科室随便找人谈话以外,特别三番五次地问局里的干部有什么意见。” “他们说了些什么?”贾大亮迫不及待地问。 “他们倒是什么也没有说。”秦会林回答。 “那……?”贾大亮听了,不明白他说的情况是什么。 秦会林说:“重要的情况在下面。栗宝山见民政局的干部不说任何意见,就启发他们,给他们撑腰壮胆说,不要怕这怕那,不要怕人报复穿小鞋,有什么意见、看法只管提,只管讲出来,他这个当书记的一定给做主。还说,坏人臭不了,好人香不成,祸根不除,城里难宁,全县什么也弄不好。” “还说什么?”贾大亮一字一句地听完后,又问。 “主要是这些,别的……没有给我说。”秦会林摇摇脑袋。 贾大亮一边在嘴里重复着栗宝山所说的那几句话,一边在心里盘算分析。他想出结果以后,问秦会林说:“你认为栗宝山说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秦会林早有分析,这时见贾大亮问他,立刻说:“我认为从栗宝山说的这些话来分析,他可能要向她动手。” “不是可能,是一定。”贾大亮十分肯定地说,“这个情况太重要了。如果没有这个情况,我们还在猜他这两天活动的目的,现在完全清楚了,他这两天在县直单位活动的目的就在于寻求支持,好对她下手。” “可他并没有寻求到支持。所以我认为只是一种可能,不能完全肯定。”秦会林紧跟着他说。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他除了这样干,又能怎样干呢?在这之前,我一直想他可能怎样对我们动手?想来想去想不出来,因为我们没有什么把柄能够落在他的手里,既然这样,他拿她开刀就是完全可以肯定了。再从他下来的时候带秘书,跟秘书住在一起等等情况来分析,说明他在这方面的决心特别大,从她身上开刀,是完全符合他的思维的。”贾大亮据理分析说。 “嗯,还是大亮县长分析得对。”秦会林佩服地说。 这里需要作一点交待,在太城县,人们都称呼贾大亮为大亮县长,没有人敢叫他贾县长,因为他的县长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不能是假的。开始,是他们圈里的人这样称呼的,而且去掉了那个副字,称他大亮县长。后来,别的人也就这样叫了。时间一长,就没有人再敢叫他贾县长了。当然,更没有人再敢叫他贾副县长。 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贾大亮,这时候自鸣得意地说:“我敢肯定已经号准了他的脉搏。”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秦会林问。 “是啊,我们该怎么办?下面就需要研究这个问题了。”贾大亮沉思着说。 电话吱呀一声响了。 贾大亮拿起电话不吭声,等着听对方的声音。“我是九龙。”金九龙自报家门后,贾大亮才说:“知道了,你说吧。”金九龙说:“他们从民政局回来了。秦会林……”贾大亮突然觉得电话上说这些不妥,他打断金九龙说:“不要说了,你早一点过来,见面再说吧。”金九龙答应说:“好,我一能脱身就过去。” 过了会儿,电话又响了。这回是招待所所长万富民打来的。他告诉贾大亮说,刚刚得到信息,地区农业局副局长王春明天上午要来。贾大亮听完后只哼了声,就把电话挂上了。 说话就到了下班的时间,贾大亮等着金九龙和路明一起研究火烧眉毛的对策,但等了很长时间他们总也不来,使他十分火气: “怎么搞的?再给他们打电话。”他向秦会林下命令说。 秦会林还没有拨通电话,金九龙推门进来了。 “再拨路明。”贾大亮继续向秦会林下命令。秦会林拨通路明家的电话以后,听路明女人赵玉贤在电话里说:“不知路明他上什么地方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正在找呢。” “搞他妈的什么鬼,到什么地方去,也不打个招呼。”贾大亮很生气地说。随后又对他老婆冯玉花说:“你到大门后面去等路明,他来了以后,就把门锁死。”他老婆只好听命。 实际上,他是把老婆支出去,不让他听见他们商量什么。 这时候,路明和老婆赵玉贤正在家里犯着大难。在路明去不去贾大亮家的问题上,两口子发生了尖锐的意见分歧。 路明认为必须去,赵玉贤则认为绝对不能去。她把路明拦在家里,不让他出去,贾大亮那边几次来电话,她都抢先接,说路明还没有回家里来,之所以这样,需要交待一下原因。 第10章 路明和赵玉贤都是太城县普通人家的子女,一九八八年两个人一起从地区财经学校毕业后,回到太城,安排在县财政局工作。开始两个人很本份,每天只知埋头工作,人们对他们的看法都很好。后来,先是赵玉贤不太满足了。她看见人家的丈夫升官发财,坐小汽车,住大套房子,夫荣妻贵的,觉得自己的丈夫人又聪明又能干,为什么不努力努力,也求个一官半职呢?她把这想法对路明说了。路明说,你当靠聪明能干就能当上官了。要说聪明能干,全县不要说,光咱们局里聪明能干的大学生就有十几个,挨也挨不上我。现在当官需要有靠山,我们两个人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不是地老大,就是小工人,小职员,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怎敢奢望当官呢?赵玉贤说,没有靠山可以找靠山嘛,事在人为,应当树立雄心壮志。她同时提出来,应该跟贾大亮套近乎。因为贾大亮掌实权,又讲哥儿们义气,凡是跟他近的,都得到了提拔和实惠。路明说,他没有那个本事,他也做不出来。赵玉贤说,她可以先跟贾大亮的老婆冯玉花接近,等把冯玉花维下了,再慢慢接近贾大亮。她说干就干,果然不长时间就跟冯玉花混熟了。于是,一有机会就到贾家去。有一回,正好贾大亮在家,她便被贾大亮认识了。在这以前,虽说都住在一个县城里,虽说贾大亮惯于时时处处在女人里寻找猎物,但赵玉贤一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这天,当赵玉贤来到他家,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由眼里放电,心里燃起一团不大不小的淫火。因为一来,赵玉贤尽管不是惹人注目的美人,但确也有几分姿色。她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无论脸庞,眉眼,嘴巴,还是身腰,足手,都给人以精致的美感。这种美感只有在近处才能发现。二来,贾大亮对女人的原则,从来都是好的多吃几口,差的吃一口也开心。既然是赵玉贤自己送上门来,他哪有不起淫念的道理。他当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向赵玉贤伸出一只手去。赵玉贤受宠若惊地赶忙走上去跟他握手,她的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不肯放开。直到她红了脸,用劲地往回拍,冯玉花在一旁使劲地咳嗽时,他才想起似地歉意一笑,放开了她的手。为了不引起老婆的怀疑,他推说机关有事,没有限赵玉贤说什么,就走了。第二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打电话给赵玉贤,要她送一份报表过去。她预感到什么,可还是去了。想不到,她一进他的办公室,他就将门插死,将她抱进里屋,扔到床上,命令说:“快给我脱了!”她吓得想喊不敢喊,想哭不敢哭,只是一边退缩一边说:“不,不……”他发怒了,睁大眼珠子说道:“快脱!听了我的话,我不会亏待你。如若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不得好活!”她听了,吓得浑身哆嗦。因为她知道,他是太城县权力最大的人物。这时候,他一边脱自己的衣服,一边又说道:“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那些人想攀我还攀不上呢。”他这话在她身上起了一点作用。她想,或许真是这样。既然他看上了她,她也想依靠他,为什么要惹怒他遭败兴呢?索性就答应他一次,只要自己的男人不知道,别人不知道,也无妨。这样,她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脱衣服。直到脱到只剩下乳罩了,他还不干,一定要她脱得一丝不挂。她只好也脱下去。她害羞,用手遮着眼,他也不答应。一定要她拿下手,睁开眼,而且要笑嘻嘻地看着他。 她在这个凶神恶煞的面前没有办法,只能强装笑容照办。这个凶神恶煞看到猎物完全被他驯服,赵玉贤小巧玲珑的一切向他现露无余时,才饿狼般地扑上去,竭尽侮辱蹂躏之能事。此后,他三天两头找她去。不久,路明当了股长。不长时间又当了副局长,局长。使路明成了太城县里最年轻的科局领导干部。随着路明的职务升迁,大套房子住上了,小汽车坐上了,各种实惠接踵而来,赵玉贤也成了人们恭维的显要人物。只是直到现在,路明也不知道他付出的是什么代价。大概路明和赵玉贤都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也是胆子比较小的人,在他们得到了这些以后,便想见好就收。尤其见贾大亮不断让路明干违法违纪的事,生怕陷得太深,招来大祸,就好言劝说贾大亮。贾不但不听,而且从此对他们提起了警觉。再加上玩赵玉贤玩腻了,又去玩别的女人,对赵玉贤越来越冷淡,使赵玉贤认识到贾大亮是个不讲情义、不能依靠的坏东西。所以,栗宝山来了以后,她极力主张跟贸大亮分手。不要再跟着他干坏事。但是路明说,这样好倒是好,就是不现实,行不通。如果贸大亮胜利了,还在太城掌大权,他肯定要收拾他们,不仅得到的要失去,很可能比过去当小兵的时候还要惨。如果贾大亮失败了,彻底完蛋了,他们的命运同样也会很糟,因为清理他的问题肯定要牵连到他们。路明说,走到了这一步,只好跟他了,只好希望他能够弄好。赵玉贤说,希望他弄好是一回事,他能弄好弄不好又是一回事。根据情况分析,他很玄。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不留一手,以防万一。只要我们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是陷得很深,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有主动,还可以瞅准机会揭发他,将功补过,兴许还能争取个好的结果。路明说,你说的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总得讲究个策略,不能一下子让贾大亮他们识破了呀。赵玉贤说,谁让你不讲策略?谁让你给他们识破?你应该限从前一样,不叫他感到你什么。甚至个别当着他一个人面的时候,还可以比从前更亲密,我是说表面上。路明说,那人家叫我去,你不让我去,不是一下子露了馅儿吗?赵玉贤说,为什么不去就一定露了馅儿呢?我不叫你去,有不叫你去的道理。我分析,他今天晚上一定是好几个人在一起研究对策,出坏点子。你要去了,几头对面,如果有一天翻出来,那就是一个黑会,几个人作证,你想赖也赖不了。不去参加,可以过后找贾大亮一个人说明原因,他叫你干什么,你尽管应下来,能干的可以干,不能干的给他拖着,或者编些瞎话应付他。这样既不冒风险,又可以不得罪他,引起他的怀疑,有什么不好呢?路明听他的老婆说到这里,才佩服了老婆的高明,打消了去贾家的念头。 在路明两口子商量的过程中,贾大亮与金九龙和秦会林也把他们的对策研究决定了。一开始,秦会林主张针锋相对。他说,一旦栗宝山在常委会上提出发配美人的事,如果别的人发言反对,他们可以积极附和;如果别的人不发言反对,贾大亮和金九龙就必须及时发言,陈述这样做不妥的理由。秦会林把他认为能站住脚的一大堆理由列举出来,这些理由足以驳倒栗宝山,足以把别的常委发动起来,让栗宝山在他主持的第一次常委会上难堪,使他要放的第一把火在常委会议室里熄灭;叫他知道太城县不是他耍威风的地方。如果他不服输,还要一意孤行那样干,他们可以不负责,不配合,使绊子,叫他落实不了,更让他丢人现眼,没法收拾。贾大亮听了以后,心里很赞同。可是一看金九龙,见金九龙直摇头。问他为什么不同意?他说,秦会林的办法,实际是替栗宝山着想。不明白吧?反对栗宝山的意见,为什么倒是替栗宝山着想呢?你们想,如果栗宝山听了我们的意见,不是把这事压下了,把那美人护下来了吗?这当然本是我们的原意。可你们没有想一想,情况变化了,已经演了三场的戏,再演肯定不灵了,栗宝山带秘书、住一起等等的情况表明,这戏不能再演了。但是,那个美人还有用,过去是用她的漂亮,今后应该用她的厉害。什么意思?你们听着。只要栗宝山在常委会上提出发配美人,我们应当举双手赞成,应当叫他顺利地通过。这样,既可以把问题捅到美人的身上,又可以把问题捅到社会上去。你们想,美人知道了,她能接受?她能干吗?她一定会火冒三丈,一定要找栗宝山算帐,问他什么理由?如果说她有问题,她一定要向他要证据。还要问他为什么不发配处理那三个书记。她男人更不是省油的灯,会立马跑到县委大院里来找他论理。这两个人到大院里一闹,全县甚至全地区很快就会传遍了。又会把过去的事翻出来合在一起议论。这样,他栗宝山还能办公吗?县里的工作还有法做吗?我们还可以纵容美人和她丈夫去地区去省里告,这就更热闹了。结果是栗宝山点火自己烧自己,我们可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贾大亮听了金九龙这一番话,一拍大腿高兴地连声称赞说:“高!实在是高!九龙不愧是二诸葛,我们的好谋师。 就这样定了!” 四、献策 夜深了。 夜很静。静得出奇。 太城县城里,除了街心那盏灰尘累累的灯还亮着,发出昏暗的光,别处已没有亮灯的地方,整个县城陷在黑暗里,无声无息的,让人感到憋闷。 在这黑暗和寂静里,好像埋藏着灾祸,又好像孕育着黎明和喧嚣。 实际,这天晚上,太城县城里有不少人不像夜这样宁静安然。除了贸大亮、金九龙、秦会林、路明、赵玉贤和栗宝山、张言堂而外,还有不少人辗转反侧,有的甚至一夜未眠。 栗宝山听到张言堂在翻身,知道他还没有睡着,干脆坐起来说:“言堂,你还没有睡着吧?” “没有。睡不着啊。”张言堂一个鱼打挺,也坐了起来。 “你听,今天晚上实在是静极了,一点声响都没有。” 第11章 栗宝山说。 张言堂屏气听了一会说:“你再仔细听一听,实际是有响声的。” “是吗?”栗宝山果然认真地倾听了一会。随后他说: “我怎么听不到?什么声音也没有呀。” 张言堂拉着灯,含蓄地笑一笑说:“这说明你没有用心听。如果你用心听,准能听见花草树木和种子拔节、吐芽、顶破地皮的声音。” 栗宝山恍然大悟,一笑说:“说的是说的是,我是只用了耳,没有用心呀。你这话很有含意,能给人以美好生命的启迪。”他受了鼓舞,干脆披上衣服,跳下床来。 张言堂拿起烟来,递给栗宝山一支,随即打着打火机,先给栗宝山点燃了。栗宝山吸了一口烟问。“言堂,你估计明天的常委会上,将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张言堂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无非是三种情况,或者一致通过,或者都不同意,或者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栗宝山以为他在开玩笑,假装不满地说:“这还用你讲,除了这三种情况,绝不会再有第四种情况出现。”张言堂吸着烟,看着黑暗的窗外,沉思地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你是在问,出现哪种情况的可能性大。”栗宝山见他并没有玩笑的意思,也严肃地自语说:“是啊,出现哪种情况的可能性要大呢?”张言堂依然看着窗外,跟着他说:“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知道他们将采取怎样的对策。” 栗宝山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他觉得张言堂提出的这个问题极端重要。可在这之前,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两个人不再交谈,都矗立在办公室里,看着黑暗的天空,寻思着同一个问题,似乎是在等待苍天的回答。 突然,电话发出吓人的响声。 栗宝山和张言堂吃惊不小,在最初的那一瞬间里,他们简直给弄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因为夜太深了,周围又是这样的静,屋子里突然发出那样大的响声,他们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那会是电话发出的声音。当响过两声之后,他们明白过来了,却全怔怔地看着电话机,谁也不走上去拿起它。 “深更半夜的,是谁打来的电话呢?”栗宝山心里想,“会不会是佩霞?”一想到可能是爱人打来的,他走过去把电话拿起了。 “喂,是谁?”虽然想到可能是爱人,栗宝山依然十分胆怯,问话的声音很小。 “我是你最关心的那个人。” 栗宝山听了,心里格登一下,但还辨不清是不是自己的爱人,于是再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银俊雅。” 栗宝山听了这个名字,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地,立马扔下电话。 “是谁?”张有堂见栗宝山行色失常,走过来问。 “是她。” “他……?” “那个祸根女人。” “银俊雅?” “对”张言堂听了以后也惊愣了。 两个人这时候无不想到那个美人计谋的祸坑。尽管这些天以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处治她,却没有想一想当她向他们施展计谋的时候,他们该怎么办?所以,面对眼下的祸坑,他们不知道深浅,"奇+---書-----网-qisuu."毫无思想准备。 电话又响了。声音似乎更加尖利。栗宝山和张言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恐不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呜嘟嘟的电话铃声,一声紧接一声地叫着。显得是那样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怎么办?”张言堂着急地问。 “不能接。绝对不能接!”栗宝山坚定地表示说。 “可这,这怎么办呢?”张言堂指指叫声不绝的电话机,搓着手说。 栗宝山想陈述不能接的理由,可电话铃声吵得他心里发乱,说话也听不清。他急得在地上转厂几个磨磨,忽然看见床上的被子,灵机一动,抱起被子捂在电话机上,一下使电话的响声变小了许多。这回他对张言堂说: “我觉得这个电话绝对不能接。因为我们不知道她,或者他们设下了什么机关,一旦我们跟她通了话,也许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张言堂不同意他的看法。张言堂说:“我觉得不能这样办。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们不接她的电话,就不知道她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就无法确定该怎么对付她。我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我们跟她一通话,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呢?” 栗宝山说:“因为他们早编好了笼子。说不定在她的眼前有好几个人,说不定录音等等设备全打开了放在那里,只要我们一说话,就会录下音,然后他们可以编许多许多瞎话弄在里头,到时候我们会有嘴说不清,如此等等。” 张言堂说:“可我认为,回避并不是好办法。回避是被动、软弱、无能的表现。他们有圈套,我们就不能有打破他们圈套的办法吗?应该说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不是我们怕抛们,而应该是他们怕我们。如果说今天晚上的电话是个圈套,那我们就更应该探个虚实,说不定明天开常委会的时候,这正是个有力的证据。” 栗宝山听了张言堂这几句话,思想有了转变,低下头来思考。 “老栗,接吧。”张言堂见栗宝山有了转机,催促说。同时,伸手要把被子揭起来。 “等一等!”栗宝山抱住张言堂的手说:“我看还是不接为好。不是我们软弱,惧怕,是时间不对头,都这么晚了,我们完全有理由不予理睬。” 被捂着的电话,就像一个被捂住快要窒息了的孩子那样,拼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哭叫着,发出憋闷而微弱的声音,令人听了揪心难忍。 张言堂在地上打了两个磨磨,转过身来对栗宝山说: “老栗,我觉得有这样一个问题不能不提出来,我们是不是对恶势力的估计太高了?我们为什么非要肯定这就是圈套呢?为什么不能做另一种设想?就是,这不是圈套,这可能就是银俊雅一个人打来的,说不定她有重要的情况告诉我们,这情况对于我们可能很有用。之所以这么晚打来,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栗宝山又一次低头沉思了。他觉得张言堂说得有道理,但又不能解除那方面的担心。我们应该充分理解栗宝山非同一般的心理压力。因为那里有三位书记的前车之鉴,他的车子绝对不能再翻了,这不仅关系到组织,也关系到他今后的前程命运。他在这方面,只能成功,不能有些许的闪失。他曾向组织,向老婆,向他自己,多次地发过警。原本打算,明天将她一调离,就可以解除那祸根对他的威胁。想不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真是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了。 张言堂虽不能完全理解栗宝山,但也深知他此时的为难程度。不过,作为菜宝山特别信任的他,他也知道自己的责任所在。他认为这个电话必须接,所以还是进谏说:“老栗,我理解你的心情和难处,但这个电话我觉得确实应该接。更多的道理我讲不出来,可我整个儿的感觉是这样。不是有支歌儿里说吗,凭着感觉走。我看你就听我的话吧。”他好像是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有意举出歌儿里的话,同时笑了笑。 栗宝山对年轻人一向有好感,觉得年轻人少保守,思想解放,对事物的敏感性强。具体到张言堂,自然更是如此了。他看着张言堂既亲切又认真的脸庞,紧缩的眉头展开来。 张言堂看出他同意了,抱起了捂在电话上的被子。这时,电话的铃声又一下子变得失利刺耳。 栗宝山看着那尖叫的电话,欲拿,又把手缩回了。 “老栗,接吧。”张言堂催他。 “你接吧。”栗宝山说。 张言堂刚要拿起电话,栗宝山又把他的手压住说:“你不要说什么,就听她怎么说。如果不对头,立刻把电话按断了。” “我知道。”张言堂郑重地点头说。粟宝山这才将他的手放开。 “喂。”张言堂拿起电话只轻轻地应了一声,那边的银俊雅就高兴地说话了:“您好您好,实在太感谢了!实在太对不起了!我打这个电话好几回了,今天晚上是第一回有人把它二次接起来。这么晚了给您打电话,(奇.书.网-整.理.提.供)实在太失礼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别的时候你太忙,又怕跟前有人,说话不方便,也不安全。我想只有这个时候最安全,可就是打扰了您的休息,实在对不起!”声音是那样清甜,那样柔润,那样富有感染力说服力,话说得又是那样客气,那样通情达理。张言堂听了她说的这几句话,几乎解除了戒备,不由自主用亲切温和的口吻回了句:“没有关系,不必客气。”站在旁边的栗宝山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见张言堂的脸上出了笑纹,又听了他说的这句话,赶紧捅一把张言堂,情不自禁地说:“你怎么了!她说什么?”张言堂马上警惕过来,啊啊应一声。这时他听见电话里问他说:“您一定是张秘书吧?”她怎么会知道他是张秘书呢?从前后不同的声音辨出来的?还是从情况分析出来的?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家伙!张言堂顾了思考,没有及时答话,那边又说了:“对不起,请张秘书原谅我心直口快,我分析这回一定是您接电话,所以就这样问了。不管是栗书记接电话,还是张秘书接电话,对我都是一样的,我都信得过。”因为栗宝山又捅了张言堂一把,张言堂这时用严肃地口吻问她说:“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快说吧。”银俊雅回话说:“我想请求栗书记安排个时间,单独接见我一下,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他讲。” 第12章 张言堂听了,只好说:“那……你等等。”尽管他捂住了授话器的那一端,粟宝山还是不放心,他伸手把电话键按下去。 张言堂挂上电话对栗宝山说:“她提出要你安排个时间,单独接见她一下,说是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要我单独接见她?!”栗宝山异常敏感地瞪大了眼睛这样说。 “是因为有重要的话……”不等张言堂把这句话说完,栗宝山就打断了说:“够了!什么重要的话,这还不明白吗?” 电话又响了。 栗宝山坚持不能再接,张言堂觉得应当接,两个人又争执,又分析,又用被子捂,结果又说服了栗宝山,又是张言堂拿起了电话。 “对不起,我没有把话说清楚,一定又引起栗书记误会了是不是?我说的单独,不排除张秘书在跟前。从我讲,我倒是非常欢迎张秘书能在跟前。我分析只有张秘书在,才可能达到预想的目的。” 银俊雅听到电话通了,立刻又说了这么一段话。这段话又使张言堂很感动。他这回拿起电话一声也没有吭,可她竟然知道还是他接电话。即使不是他,是老栗,她这话说得也是很好的。感激和敬佩的心理使他又一次解除了戒备,又一次脸开笑花,嘴上说:“担当不起,您太过奖了。” 栗宝山看了张言堂的脸,听了张言堂的话,再也忍不住地一把将电话夺过来,啪地一声挂上,怒吼说:“张言堂,你这是怎么搞的?!” 张言堂愣了一下说:“人家说,单独的意思不排除我在场,她欢迎我在的情况下跟你单独谈。”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你便……” 电话又响了。 “老栗;还是你接吧。”张言堂说。 栗宝山迟疑片刻后,拿起电话:“嗯!” “太对不起了栗书记。这么晚了给您打电话,一次又一次地惹您发烦生气,实在过意不去。栗书记能接我的电话,说明太城的悲剧不会重演了,说明太城有希望了。前三任书记我都打过这个电话,不止一次,他们一听是我,就放下电话再也不接了,不肯听我说一句话。只有您不是这样。所以,我非常感动。原谅我罗罗唆唆的。” 银俊雅的这几句话如同清爽温柔的春雨,通过电话灌入栗宝山的耳内,迅速扩散到他的全身,使他那紧张、生火的神经得以松弛,冷静。他一开始绷着脸,打算以严词回击。 这时候脸不由从阴转晴,严词也忘到一边去了。不过,他跟张言堂不同,他毕竟是在社会上混了多年的人,理性多于感性,还没有失去应有的戒备。他说了句:“你打电话到底有什么事?”声音虽然比较高,但语气却不是那么严厉。 银俊雅说:“我想请求栗书记安排个时间,能够接见我一下,我有一些重要的话想对您说说。” “有什么重要的话非得对我说呢?”栗宝山顺口问。 “因为您是县委书记,是太城县二十万民众的衣食父母,太城能不能一扫过去的晦气,在您的带领下,团结奋斗,走向富裕,我的这些话必须向您说。”银俊雅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听不见栗宝山答话。赶紧又说:“现在已经很晚了,电话上三言两语又说不清。我知道栗书记刚刚来,日程一定安排得很满,一定特别特别的忙。不管怎么满怎么忙,您都应当听一听我要说的话。请您相信,我绝不是人们传说的那个女人,我绝对不会干伤害栗书记的任何事。我之所以提出来跟您单独谈,是因为我要说的那些话,绝对不能让他们那些坏家伙听见了。当然,我已经对张秘书说了,张秘书可以在场,这样您也不必有什么担心了。我简直成了一个人人惧怕的老虎。”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接着又往下说:“我想栗书记一定会给我这个机会的。从栗书记能第二次接起我的电话,我就坚信这一点。这么说吧,如果我银俊雅有什么坏心,或者我对栗书记说的话没有道理,任凭栗书记怎样处治我,我保证不叫一声冤屈。士为知己者死。现在我就在想,要是能让太城县二十万民众得到解救,要是能让栗书记的事业得到成功,我就是立马去死了,也心甘情愿!” 栗宝山听到这里,有些感动,使他那戒备处在了崩溃的边沿。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动了一下没有说出来,只听见银俊雅又说道:“栗书记,您就答应了我吧?栗书记,可以吗?” “可以。”栗宝山脱口说出这两个字后,马上惊觉,后侮。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而且,电话里立刻传来异常感激的声音说:“栗书记,您真的答应了!我……我实在太高兴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我……我在我们家的地上,向,向您跪倒了!” “别……”栗宝山又感动又慌乱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电话里又传来银俊雅的声音说: “栗书记,您不要笑我失态,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听!栗书记,我想再问一下具体时间,我什么时候找您好呢?” 栗宝山心里想,原打算明天开常委会研究下放她的事,不如明天上午就叫她来谈,也可以顺便做做她的工作,因此说:“就明天一上班吧。” “好,好。我明天一上班就过去。栗书记,您快休息吧,银俊雅实在对不起您。祝您晚安。我放电话了,明日见!” 栗宝山听见那边把电话挂了,似有所失地愣了会儿后,才将手中的电话慢慢放下,并且轻轻吁了一口气。当他发现张言堂在注意看着他时,摇摇头,难启齿的样子。 “你答应明天一上班叫她来?”张言堂很高兴地问他说。 “……是。我想既然已经接了她的电话,索性就见她一下,看她有什么话要说,也可以就便做做她的工作。时间只能在上午了,下午我打算召开常委会议。”栗宝山说。 “很好。老栗,快睡一会儿吧,已经两点多钟了。” 栗宝山在张言堂的催促下,上了床,重新躺下。只是,他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了。他这时想得很多。想到今天晚上的事,不知道是吉是凶。想到明天上午银俊雅往他这里一来,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夜色逐渐褪去,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黎明降临大地。 歇息了一夜的太城县县城,有一种天高气爽、容光焕发的神韵。虽说房屋都是低矮的,街道狭窄,但是在清晨朝阳的照耀下,错错落落,曲曲幽幽,倒也能给人以古朴雅静的感受。 临近十字街心的几家卖早点的门店首先开了门,在街边上点起炉灶,一缕缕烟气从狭窄的街上升起。随着太阳慢慢升高,街上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最后,人都在南北这条街上集中了,五六百米长的街道上聚满了人,有的提着鸟笼,有的牵着爱犬,有的在活动身腰,有的在谈天气说儿女,也有的随便在哪个摊点上坐下来,吃油条吃火烧吃炸糕吃,喝豆浆喝奶茶喝稀粥喝糊糊。被太城人称做早市的这种景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多数人都知道,但谁也不肯将它说破。不过,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聚在这条街上的人,都时不时地朝北边的方向瞅,好像都在企盼着一个共同的什么。当时钟快要指向八点,机关干部们或骑车或步行匆匆穿街而过的时候,人们翘首企盼的那个太城县里的一大景观,在中断了几日之后,今天又出现了。 满街上的眼睛一瞬间唰地全朝北看去。只见北街的街记处,西边的那条胡同里,走出一个绝色的女人。她肤色洁白闪亮,如瓷似玉,给人的第一个感观,觉得当她出现在这条街上的时候,好像这条街一下子明亮了许多。她苗条的身材,长长的脖子,细溜溜的腰,大约有一米七几的个头,肩圆,乳突,臀丰,细纤的双臂低垂,直条条的两只仙鹤似的腿。其整个身架之美妙,没有哪一个时装模特能够比得上的。她最美最动人的地方是在头部和脸上。那浓密的头发漆黑漆黑的闪闪放光,似乎是随意地拢在脑后,用一个大发卡在中间那么一卡,显出一种自然而然的诱人之美。眉毛细长弯曲,漆黑闪亮,如同画上去似的。大大的眼睛又湿润,又明亮,又有情,又有神,如秋水,如古泉;服睫毛根根可数,双眼皮随眼的开合时隐时现,其动人的程度只能感悟,难以言表。鼻梁高高的,小小的鼻孔微微后收。嘴巴长得非常好看,不大也不小,粉红的嘴唇间略露出一线湿润的皓齿。脸颊如白玉一般,稍稍透出一些红晕。这么说吧,我们通过影视见过许多漂亮的女星,但她们中间的哪一个都不能跟太城县的这一个媲美。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健美运动服,外面罩着红青色的风衣,风衣的钮扣没有扣,就那样敞开着。脚上穿的白色旅游鞋,落地几乎听不到声音,步履是那样轻盈。随着走动,那乌发,那风衣,那纤细的臂膀,飘动着,简直就像天堂里的爱神降临到太城,向着渴望她的人们走来。 她就是银俊雅。 银俊雅并非太城人氏。她生长在丽人辈出的陕西米脂。 父亲是老家那个县城里的一个干部,满腹经纶,怀才不遇。 母亲在小学里教书,诗琴书画样样都会。在这个家庭里,使她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不仅各门功课的成绩好,而且学会了唱歌,作诗,弹琴和画画。那年高考的时候,因一分之差,名落孙山。本来打算第二年再考,却被征兵的人看中了,带她到部队当了文艺兵。在服役期间,认识了她的丈夫周满丰。周是太城人,四年前转业的时候,带她回到了大城。 第13章 那一天,当她随周满丰走进县城时,把全城的人都惊动了。人们奔走相告,说是周满丰真有能耐,带回一个貂蝉般的美人。实际上,貂蝉到底有多么美,谁也没有见过,只是听人们那么说,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里看到的那个貂蝉,绝对比不上银俊雅。如果历史上真有貂蝉其人的话,银俊雅当是她的传人无误。 我们再来看看太城县里的人在银俊雅出现在街上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情态。毫不夸张地说,满街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中断了一切原有的思维,都停止了一切举动和动作,屏声静气地看着她走过去。走路的停止了走路,谈话的停止了谈话,活动身腰的僵在一个动作上,吃油条的叼着油条不动嘴,喝豆浆的豆浆顺着下巴往地上流,甚至连笼里的小鸟和牵在主人手上的狗都停止了啼叫,停止了乱嗅乱窜,也在那里贪婪地看着,向她行着注目礼。银俊雅走在人们让开的通道上,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眼睛一直看着前面,沉稳大方,不慌不忙地向前走着。这样的场面她已经习惯了,过去每天都有六场之多。栗宝山来了以后,她有意拖病在家里躲了几天。今天她感到气氛比往天要浓一些。她之所以能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度过来,每天有这样的场景是个重要的原因。尽管她也知道,在她走过去之后,街上会发生另外的事情,但她知道,那有一半不是真实的,剩下的那一半,总归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当银俊雅消失在南街上那个拐弯处以后,街里立刻掀起一阵骚动。人们好像忽然间醒过来似的,争相贬斥起来:“瞧那个臭婊子,还是那么兴。”“还没有把人害够嘛。”“她把三个书记都害走了,现在又该害这一个了。”“我看这一个不比前三个,人家来的时候带着秘书,跟秘书住在一个屋,看她怎样腐蚀人家。”“她呀,手段多的是,你知道她这几天不上班在家里干什么?准是在想新把戏。”“真他妈的倒霉,太城有她弄不好了。原以为周满丰带回个宝贝,谁料想是一个祸种。自她来太城以后,太城就没有安定过。不知道这娘们为什么有那样大的邪瘾,专找县官儿吃。”“那些县官也是稀泥软蛋嘛,一见她就没魂儿了。”“就怨老天爷给了她一张好看的皮。”“她真好看吗?我看好看个屁!”“就是,她根本不好看。她是个害人的女妖精,肚子里全是坏水儿。”人们都这样贬斥着,几乎是众口一词。只有一个楞头小伙子说: “我要能跟她睡一觉,明天枪崩了也心甘。”惹得满街里一阵哄笑。 在这之前,早晨七点刚过的时候,金九龙就赶到机关里来了。他每天都来得这样早,为的是在栗宝山一起床,就能到他的屋里请示汇报,同时招呼公务员给书记打水清扫。今天他到了屋里以后,和往日一样,首先下意看一眼粟宝山和张言堂的脸色,当发现两个人的眼睛有点肿,面带倦容时,心下暗暗高兴。但立刻装出一副焦虑的面目说:“栗书记,你们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是不是屋子有点冷?被褥潮了是不是?”于是叮咛公务员晒被褥,买电暖器,备安神镇定的药。对栗宝山、张言堂的解释和推辞,打心里发笑。他存心要这样讨他们的好,出他们的丑。如此这般地折腾他们一番之后,他问栗宝山今天有什么安排?栗宝山说,他要看材料,暂没有别的安排。他听了,上边点头,下边吃惊。按他们的分析,栗宝山今天肯定要开常委会,怎么会没有安排呢?不过,他一点声色也不露。继续跑前跑后,直到把栗宝山和张言堂送到餐厅里去,才跑到办公室给贾大亮打电话。 根据贾的指示,他在栗宝山和张言堂吃完早点坐到办公以后,又跑到栗宝山跟前问道:“栗书记,您下午打算安排什么,我好早做准备。”栗宝山想让他通知下午开常委会,但话到嘴边,不知是哪路神仙显灵,使他突然一犹豫,竟说道:“下午再说吧。”这一句话之差,几乎决定了他未来的命运。 银俊雅跨进了县委县政府的大门。 坐在传达室里的老张头见银俊雅走进门来,触了电似的腾地一下站直了,用目光迎她进来,又用目光送她进去。 银俊雅看见老张头如此举动,感到有些意外。往常,老张头虽然也很注意看她,但从来没有腾地一下站起的。银俊雅想,或许是她几天没有来的缘故吧?不知老张头是惊是喜呢?不过,她顾不上多去想这个。她只顾大步往里走,觉得这个院子好像宽敞了许多。 大院里的人,很快发现了她。大家都老远地看着她,彼此不说话,不发任何的议论。凡是她路经的地方,人们都早早地躲闪开去,就像逃避瘟疫似的。 银俊雅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今天她看了之后,心里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银俊雅在大院里一出现,使这地方的神经立时变得异常的灵敏起来。贾大亮办公室里的三部电话同时哇哇地叫个不停。 民政局里的干部们从窗户里看着银俊雅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她进了那排房子,到了局长办公室,销了假,转身返出来,朝书记的那排房走去。 不亚于在这个院里放了一颗氢弹,银俊雅的举动把全院的干部职工都惊呆了。过去他们只听说银俊雅跟书记如何如何地好,但谁也没有看见过她往哪排房子里去。今天这是怎么了?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大摇大摆地往那里去,她是要干什么?难道……人们只在心里想,谁都不说一句话,全部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从不同方向朝她看着,屏气宁息地呆呆地看着,似乎是在等待一桩意外事件的发生。 这对于贾大亮一伙人来说,实在太意外了,使他们毫无思想准备,不知道该作如何的处治。贾大亮和金九龙顾不得被人听见的危险,在电话里大声地交换着意见。金九龙看见银俊雅就要走到这排房子的跟前了,再也顾不得贾大亮电话里说些什么,扔下电话跑了出去。 坐在办公室里的栗宝山,猛然觉得窗户一亮,抬起头朝窗外看去,便见那个仙人向这方飘来了。尽管他事先作过多方的设想,把她想得有多么多么的美,并针对性地给自己打了不少的预防针,防止见到她时失去警惕,被她诱惑。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原先的努力几乎无用。因为她完全在他的设想之外,她是一个全新的绝代女流。这使他忘了给自己设下的一切防卫屏障,从心底里发出赞美,那眼睛由不得放出敬慕的光。 在这同时,张言堂登地一下站起来了。他看着窗外,向栗宝山道:“老栗,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栗宝山看了张言堂的神态,警惕起来,板起面孔,冷不丁地问他说。 “银俊雅,一定是她,她来了。”张言堂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听出老栗的冷漠,高兴地这样说。 “是吗?”栗宝山用漫不经心的声调这么应着,同时再看一眼越走越近了的银俊雅,心里有些慌乱地在准备如何应付她。 “真是太美了!”张言堂忘神地看着,自言自语地赞美道。 栗宝山毕竟是身负重任的书记,他很快恢复了冷静,并向张言堂发出警告说:“言堂!你怎么了!快在那里坐好。 难道你把刚刚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从现在开始,我们算是上了战场,不是真枪实弹的真枪实弹,你懂不懂?” “我懂,我懂。”张言堂经栗宝山这样一说,惊醒了似的,一边回着书记,一边坐了下来。只是他的眼睛还看着窗子外边。 恰是在这个时候,金九龙跑出去把银俊雅挡住了。 “你!你要干什么?”金九龙一面压低声音严厉地说,一面乘机拉了一把她的玉臂,触电感迅速传遍他的全身。 “我找栗书记。”银俊雅目瞪了一眼,提高了声音说。 “粟书记有事,你快走吧。”金九龙严厉而贪婪地看着她,又想伸手推她走。 “你要干什么?!”银俊雅一躲身子,高声斥责他。 金九龙不知道银俊雅今天何以这样厉害,他碰了钉子以后,只好低声央求说:“快走吧,不要惹麻烦。要见书记得先给我挂号,你懂吗?”他说着从窗户里瞅一下栗宝山。银俊雅这时候也瞅了一下栗宝山。 栗宝山假装低头看材料,实际院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很不安,生怕银俊雅说出昨天晚上打电话,是他同意她来的。他低着头对张言堂说:“言堂,你快去呀。” 张言堂这才一激灵,立马跑了出去。 “金主任,怎么回事?”张言堂一边往跟前走,一边问金九龙。 不等金九龙答话,银俊雅抢先说:“是这么回事,我想找栗书记谈点事,他不让我进去。难道平民老百姓就不能找书记,进书记的办公室吗?” 张言堂在近处看着银俊雅,心里头更为她非凡的姿色叫绝。他感到银俊雅不光长得漂亮,而且在她的身上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巨大力量。他佩服银俊雅刚才所说的那几句话。她只字不提昨天晚上的事,说明她是一个多么有心计的人。张言堂想到这里,他要说的话立刻便有了: “原来是这样啊。金主任,就让她进去吧。” 银俊雅听了张言堂这话,撇下金九龙就往里走。金九龙想挡不能,不挡又不忍,着急地对张言堂说: “张秘书,她…… “就让她去吧。” “她,她是那个祸根女人银俊雅。” “是银俊雅?”张言堂假装意外地。 第14章 “是呀,是她。我去把她追回来。”金九龙说着追上去。 这时,银俊雅已经进了排房的门。张言堂叫住他说:“金主任,她已经进去了,冉追回来不合适吧?我看栗书记见见她,跟她谈一谈,无妨的。兴许会有好处的。” “好处?”金九龙一副讶异相。 “是啊。不过,我得在场。我去了。”张言堂说着跟了进去。 金九龙想到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走到中途又返回来,跑进栗宝山的办公室。 此时,银俊雅已和栗宝山见过面,在栗宝山办公桌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栗宝山没有握银俊雅伸过来的手。只在她落座的过程中,注意看了她一眼。如果说方才从窗户里远看银俊雅,曾使他十分震惊的话,那么现在在咫尺之间看到的银俊雅,就更让他震惊了。他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位姿色绝顶、气质高雅的女仙子。为了不至于失去警觉,他看过那一眼以后,不敢再看她,而是看着桌子上的资料,正欲发话,金九龙进来说: “栗书记,我失职。她不打招呼,也不听劝,就闯进来了。你看这……” 栗宝山抬起头来看着金九龙说:“没有关系,既然来了,可以谈一谈嘛。” “啊,那好,那好。”金九龙无可奈何地笑应着,挨着张言堂在沙发那里坐下了。 银俊雅看着金九龙说:“金主任,我今天是来向栗书记汇报的。如果金主任想听我的意见,是不是另外安排个时间?” 金九龙看看栗宝山,又看看张言堂见他们都不说话。 只好站起来。但临走,又附在张言堂耳根小声说:“你也走吧,她要跟栗书记单独谈,不欢迎我们在场。”张言堂说: “你走吧,她欢迎我在场,栗书记也欢迎我在场。”金九龙只好滚了出去。 “说吧。”栗宝山翻着桌子上的资料,不抬头地向银俊雅发出开谈的信号。 银俊雅朝门那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栗书记,金九龙在门外偷听你信不信?” 栗宝山听了她这低音而十分肯定的问话,由不得抬起头来,一下子跟她那亮眸相碰,立刻慌乱地躲开,转脸去看那扇关闭着的门。 “我们可以来验证一下。”银俊雅仍低声说着,正要走过去开门,坐在门跟前的张言堂忽然起身,一把将门拉开。 金九龙果然站在门外。他见门突然开了,十分尴尬。但也早有准备,索性走进来对票宝山说:“栗书记,大亮县长刚来电话问,如果今天不开会,他想下乡去。” 这话编得倒是不错,既可以应付,又可以再一次探探栗宝山的虚实。只是时间有点不对头,刚出去一分钟的功夫,怎么可能接那样一个电话呢?就连金九龙自己说出口之后也觉得有矛盾。不过,他很快就有了解释的词儿,他可以说是贾大亮一上班就打电话问过,而他给忘记了,出门才想起来,所以赶快返回来问。然而,栗宝山却没有追问他这个。栗宝山说: “他想下乡可以下,有事再给他打电话。” “那好,我去告诉他。”金九龙说着退出去。张言堂有意跟他到门外,看着他走远了,才回来,把门关好。 “栗书记,你看到了吧。他要是个正经的人,能干这种事吗?”银俊雅有几成气愤的说。 栗宝山虽然肯定了金九龙的偷听行为,但当着银俊雅,他低头不表示态度。张言堂想说什么,但看看栗宝山把话咽了回去。 银俊雅说:“不是我过分地多心,栗书记不知道,太城的问题相当相当的复杂,我今天要给栗书记讲的,绝对不能让外人听见了。不然,栗书记就会陷于被动。他们有一大帮人,信息相当灵通,只要有人说一句反对他们的话,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而且很快就会给你颜色看。报复了你,还叫你抓不到把柄,叫你有苦没处说,他们就是这样一帮心黑手辣的家伙。”说到这里,她发现栗宝山的身子动了一下。马上意识到她一开始就谈这个问题,有点不适时宜。因此,以一种正式开谈的口吻及时地转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还是说我的正题吧。首先需要说明一下,我想多占栗书记一点时间,因为有的事,得从头说起,有根有底,这样,栗书记才能听清其中的原由。我希望最好能让我先按照自己想的从头至尾说一遍,说完了,栗书记、张秘书有什么不明白,有什么需要质问的,再问我,我再回答。” 栗宝山听了暗想:“好你个银使雅,竟然不允许我中间插话打断。”他第二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又一次跟她的目光相碰。本想给她一个严厉的眼色,却因她的目光未能严厉起来,而且很快地躲开了。银俊雅想,沉默就等于认可了。于是她高兴地往下说: “先说一下我这个人。栗书记、张秘书今天你们都看到了,是长得不错对吧?这是爹妈给的,我自己没有办法。长得好看,好像很幸运,实际是我的灾难,是我最沉重最沉重一辈子也解脱不了的灾难。因为长得美,走到哪里招引哪里的人。如果只是看一看,那倒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心里也高兴让人看。就像公园里的鲜花,谁走过时都要看一看,观赏观赏,这是很自然的。长得好看的女人,也是这个道理,也跟一盆鲜花一样。女人本来就有社会欣赏价值,有美化生活的责任嘛。问题在于,不是所有的人都那样看一看就完了,其中就有那么一些人,非得把那鲜花踩踏踩踏,遭害遭害,他才心甘。因此,他们千方百计地追你,缠你,实在让你哭笑不得,烦得无可奈何。大概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要想洁身自好一辈子,几乎是根本难以做到的。所以,我也一样,我也有。有的是情愿的,有的是不很情愿的。今天我不打算详细地说这些,如果你们二位有兴趣,愿意听,我以后可以详细讲给你们听。我之所以要给你们讲这个,是因为你们是我最信得过的人。我愿意对你们敞开心扉。我不想把自己伪装起来,把自己说成一个非常非常干净的人。” 栗宝山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很郑重地看了一眼她,他为她的诚实和坦率感动了。 银俊雅接着说:“恐怕今天我要说的一切话,都离不开天赋给予我的这个话题。上面说的那些,是一般的情况。如果仅此而已,我还不至于感到深重的灾难。到后来,又一个问题发生了。有的人无中生有,捕风捉影,今天说我跟张三,明天说我和李四,没完没了,好像我是一个性欲狂,好像我的身子是铁打的。什么大破鞋,臭婊子,害人精,当代的武则天,各种各样损我骂我的话应有尽有。这样,把一个有才华,有抱负的我,就完全糟踏成一个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东西。你们想一想,这样的打击对我来说还不够残酷吗? 搞这种事的是两种人。一种人是闲着没事,成天坐在那里捕风捉影,编一些故事传播,从中取乐。另一种人是想从我身上沾便宜没有沾到,有意编瞎话造谣害我。不瞒栗书记和张秘书,我本来是一个有志向有抱负的人。中学的时候,我曾想考大学,当科学家。到了部队,我想过要当军官。甚至盼望过打仗,冲锋陷阵当英雄。来到太城以后,也想干一番事业。因为我并不笨,我也能吃苦,别人干得了的,我相信我自己也能干得了,干得好。可我怎么干?谁肯让我干?在人们的眼里,我银俊雅非但不是什么人才,连一个起码的人的资格也不够;我只会勾引男人,只会卖弄风情,我是一个到处害人的贱货,妖魔。人们除了默默地欣赏我,拿我开心以外,谁也不说我好。即是心里觉得好,嘴上也得骂我。尤其是那些正经人,那些想升迁、想干事业的人,都躲我远远的,生怕沾上我这祸水。在这样的情势下、我还能干什么事?我有时实在难受得没法过,就仰起头来看着天空,哭嚎着问道:‘天呀!你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一张好看的人皮?你给我这张人皮就是为了折磨我吗?我上辈子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要如此地惩罚我?!”’银俊雅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栗宝山和张言堂都被感动得站了起来。张言堂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赶紧开门走出去,再看一看是否有人偷听。 栗宝山想走过去劝慰她几句,但到中途,看看窗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银俊雅的哭声戛哭然而止。她擦了两把眼泪,即刻恢复了平静。栗宝山却因此睁大了疑惑的眼睛。他很快回到了座位上坐下,低下头,重新垒起防卫的堡垒。 银俊雅见张言堂走进来,关好了门,继续往下说: “如果就这些,屈死我一个人,也不足惜。可问题更严重的还在后头。我成了政治斗争的工具。一些人为了达到他们卑鄙的政治目的,拿我当武器。栗书记和张秘书一定知道三国时候的那个绝代佳人貂蝉。她当时虽说充当了政治斗争的武器,帮王允除掉了董卓,但那是杀奸扶正的义举。如果我遇上那样的情况,我也会勇敢地去做的。问题是,我充当的那个政治角色正好相反,不是杀奸扶正,而是杀正扶奸。 你们不要误会,我自己并没有充当他们的杀手。因为他们代表着邪恶,我反对他们,仇恨他们,我不会当他们的帮凶。 我想的是如何将他们铲除!不过,我还是被他们利用了。他们用的不是我这个具体的人,而是我的漂亮,我的影响。这是他们在应用色情武器上的新发明,新创造。他们不来收买我,知道收买不了我。他们也不用女人去攻他们要铲除的人,他们知道对方不吃这一套。 第15章 他们就抓住我的漂亮和我的坏影响,随意地编造,广泛地传播,说得活灵活现,弄得满城风雨。因为我漂亮,因为我在人们的脑海里是个坏女人,所以都信以为真。而且他们到处写匿名信告状。虽然上面来人查,查不到证据,无法落实,但造下的舆论和影响是实实在在的。被攻击的人因此威信扫地,说话没人听,工作一塌糊涂。上级不得不拿下他们。前面的三个书记就是这样被他们捧走的。实际上,前三个书记都是好人,都特别正派,都想在太城干一番事业。他们三个人在男女问题上,可以说是非常非常谨慎的。他们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过我,在远处是否看过我,我不知道,我直到现在也很难说清他们是什么面目。这话要对太城县里的人去讲,肯定不会有一个人相信。他们会说这是鬼话,鬼才相信我说的。不知栗书记和张秘书听了以后,信不信我说的?如果你们两个也不相信,大约我银俊雅再也没有活头了。” 栗宝山对银俊雅已有了一些信任感。张言堂可以说已是完全地相信了。他们两个人听到这里,都用理解和同情的眼睛看了看银俊雅,然后相互看看,欲言又止。 银俊雅从他们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她振作了一下精神,不失时机地继续往下说:“我不是表白自己,我对栗书记和张秘书讲的,绝对没有一句假话,不是我不会说假话,也不是我没有说过假话。我会说,也说过。那是对别人,对自己信不过的人。对着栗书记和张秘书,我不愿说一句奉承你们的话。但从昨天晚上你们能几次接我的电话,我就坚信你们信得过。在前任三个书记的问题上,我也没有必要说假话。我一开始就对栗书记和张秘书说了,我并不是那么贞节纯净的女人,如果真和他们有什么,到了今天,在你们两个人面前,我还有什么必要隐瞒呢?说句不当说的话,如果他们不那么古板老实,如果他们真和我有一点交情,或许还落不了那样的下场。他们之所以连我的电话也不接,是因为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把我划到了坏人那一边,把我看成是一滩祸水。说句心里话,我有时觉得他们冤枉,为他们难过。有时又觉得他们活该,他们为什么不肯听我一句话?为什么要先入为主?为什么不作调查?为什么也听信谣言? 为什么要把自己混同于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是领导,是县委书记,是太城县二十万民众的父母官吗?难道不知道他们肩上的担子有多么重吗?” 银俊雅说得很激动。栗宝山不由得红了脸。他感到银俊雅说的好像正是他自己。 张言堂倒了一杯水递给银俊雅。银俊雅接过水杯,说声谢谢,接着往下讲: “请允许我讲一句过头的话,前三任书记一到太城,就把屁股坐歪了。他们实质上是帮着坏人做坏事,既害了太城的群众,也坏了党的威信,到末了也损了他们自己。当然也损了我。现在太城县里的人,不光骂我是破鞋,婊子,女妖精,而且骂我腐蚀了党的领导干部,破坏了太城县的社会主义事业,是历史的大罪人。按他们所说,我的罪恶简直是罄竹难书,简直该杀头暴尸,遗臭万年。让我特别特别难过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还在于我含冤没处申。因为从来没有人找我,问我。这几年来,我是多么希望有人找我问我啊。要是有人找我问我,我还可以申辩,还可以喊一声冤屈。然而没有,使我连申辩、连喊声冤屈的机会都无法得到。我曾经想过去法院告状。可又一想,告谁呢?告造谣的吧,我一个人没有调查,手里没有证据,说不出来具体的人。告那些传谣的广大群众吗,我惹得起,告得动吗?再说,法院也肯定不会受理,囚为无案可立,人家一问肯定不会有一个人承认。你们看,这不是有冤无人问,有冤无处申吗?不过,冤死我银俊雅一个人并不足惜,严重的问题是在于,它害了党的领导干部,影响了太城县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大事,是对人民群众犯罪呀!所以,我找栗书记,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或者说不全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当着栗书记和张秘书唱高调,客观事实确确实实是如此。太城县的经济建设为什么上不去?为什么各方面的工作都落后?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在这里。不瞒栗书记和张秘书,太城县的群众对你们既抱着几分希望,也存着几分担心。希望你们能把太城县弄好,让人们的生活过得好一点。担心你们还和前三任书记一样,待不久又得走人。我不知道栗书记是怎样的打算,我想给栗书记提点建议。” “是吗?”栗宝山看看她,作出愿意听的姿态。张言堂掏出笔记本来准备记。银俊雅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 “好像有点班门弄斧,或者说有点不知大高地厚。但找以为必须讲,这是我想了很久的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栗书记在来太城之前,就把我列为头等重要的问题。这个完全正确。问题是,怎样解决这个头等重要的问题?我想无非是这样几种办法:一是设法跟我隔绝,不要让我的祸水沾到你身上去,防止出现前三任的悲剧。这个办法,前三个书记都用过了,都失败了。栗书记可能会说,你跟他们不同,你有新的招数,你带了秘书来,晚上跟秘书住在一起。 那实际管不了多少用。他们会说你和秘书是一丘之貉,两个人轮奸我,问题的性质更严重。还可以说一个人怎样干坏事,一个人怎样站岗放哨。或者说,你把我弄得远远的,下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不知道采书记是否有此打算,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个事情来,今天早晨大约七点钟的样子,我丈夫周满丰去街上买早点,碰上大城镇一个叫李润发的干部对他说,新来的那个姓栗的书记要拿你媳妇开刀了,要把她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弄不好你再也见不着你那漂亮的媳妇了,你可得想开些,作好思想准备。” “真有此事?”栗宝山对这个情况极为敏感,因为要对银俊雅采取措施的事,除了张言堂,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也没有露一点风声出去,外面何以知道,那个叫李润发的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银俊雅说:“我绝不会造谣。我给栗书记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恐怕是……”张言堂刚要说出自己的分析,栗宝山即刻用手势制止了他,说:“我只是随便地问了一句,你不必多心。” 聪明的银俊雅,很明白栗宝山和张言堂这时候各自想些什么。她不露声色地放下那个小插曲,接着往下说道:“我刚才是打个比方讲,如果说把我弄得远远的,难道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吗?根本解决不了。只要他们想从这方面给你造谣,你怎么也跑不了。人是活的,交通又这么方便,况且太城县总共才有多大个地面。再说,除了我,太城县城里好看的女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想制造桃色新闻,实在容易得很。他们搞起这码子勾当来,办法也会很多很多,无论谁也是防不胜防的。最根本的办法,是铲除其滋生的土壤!” 说到这里,银俊雅有意把话打住。栗宝山和张言堂很自然地向她投去了询问的目光。这时,她才不失时机地说下去: “铲除其滋生土壤的办法,是公开平反太城县的第一大冤案。就是给我正名,把过去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来一次公开地揭露和曝光。” 栗宝山的眉头皱起来。他低着头,注意听她的下文。张言堂一直看着她,洗耳恭听,生怕漏掉一句话。他们只听银俊雅接着说道: “或许栗书记要说,本来就没有立案,平反当从何说起呢?实际上,这是没有立案的大案,这是比杀头还要重的判决。我们不是经常讲实事求是吗?栗书记、张秘书你们说,事实难道不正是这样吗?而且,这个冤案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它关系到太城全县的事业,这方面我已经讲了不少了。 所以,采取不承认主义,采取不予理睬的办法,是绝对不行了。不然,过去的悲剧还要重演,栗书记你们还要重蹈覆辙,太城县还要更穷更落后。正因为没有立案,没有判决,因此也不必开会研究作决定,不必涉及制造冤案的具体人,只要开个大会,人越多越好,公开地讲讲,说明没有那些事,过去所传的都是谣言。事实确实也是如此。如果有人说不是,让他讲讲事实,保证不会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的。而且宣布一条,从今往后,不允许谈论和传播此类新闻。一经发现,一律视为自己造谣,坚决予以严惩。这样,一方面群众明白了真相,不会再信谣传谣,使谣言失去了市场。另一方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从而解决了全县思想混乱的问题,也解决了对你威胁最大的问题。这可以算作你上任的第一把火。” 栗宝山听了,觉得确有她的道理。但他不露声色,甚至做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张言堂听得很投人。他情不自禁地说:“既然你想到了第一把火,那一定还有第二把,第三把吧?” 银俊雅说:“不错,我确实替栗书记想好了三把火。不是银俊雅没有自知之明,有意要在粟书记面前卖弄自己,是我了解太城的情况,这些主意,只要了解情况的人,稍稍动动脑筋,都是可以想得出来的。我认为,栗书记应该抓的第二件大事,是需要改变一下经济工作的思路。过去,太城县虽然也嚷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但建设不足,破坏有余,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最近几年新上的机械厂、化工厂、纺织厂和制药厂等等的厂子,非但没有给太城增加一分钱的经济效益,反而给全县背上了沉重的经济包袱,几乎所有的工厂都亏损。 第16章 如果照此下去,别说振兴太城县的经济,用不了多久,全县的干部职工,就得喝西北风去。问题出在哪里?问题主要出在脱离了大城县的实际,不是实事求是地依靠太城的优势发展工业,而是一哄而上,哪一壶不开偏提哪一壶。别人上机械,他也上机械。别人上化工,他也上化工。如此等等。且不知,这些一没基础,二没技术和人才,三没有销售的渠道。结果,产品质量低,成本高,生产出来没有人要。生产的越多,赔的越多,包袱越大,越重。太城县这个一地方,栗书记您是了解的,从客观上讲,最大的不利条件是,地处边远,交通不便,工业基础薄弱,科技人才匮乏。 这些都是近期改变不了的现状。在这样的情况下,实行的又是市场经济,我们要是一般地跟人家竞争,肯定处于劣势,失败是注定了的。但是,我们如果能避劣选优地发展太城的工业,情况就会大不一样。太城县的最大优势,我以为有两个。一是太城有极丰富的矿藏资源。已经探明的有金、铜。 铁、磷、云母、石英、石棉、石墨、冰洲石、钾长石、萤石、蛙石、浮石、硅石、伟晶岩、大理岩、玄武岩、珍珠岩、花岗岩、膨润土等二十多种金属、非金属矿藏。这是太城县最大的优势。这优势是独有的,别的地方比不了。二是太城的劳动力十分雄厚。尽管文化素质不是那么高,但太城人老实,能吃苦,最适宜在体力的付出上创造业绩。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优势。我想,太城经济要发展,就应当抓住这两个优势,在这两个优势上大做文章。简单地讲,我认为太城应当走矿业兴县的路子。应当集中太城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大力开发矿产资源,打一场开发矿业的人民战争。县里可以先集中力量上一个金矿厂,规模越大越好,采掘、选矿、冶炼一起搞。台儿沟那里过去就曾有过一个小金矿,后来下马了。据我所知,那一带有一个很长的金矿矿脉,储量相当大,品位也不错,又有一定的基础,大型金矿厂可以选择在那里搞。资金可以通过银行贷。 劳动力本县有的是,可以从停产企业选调一些骨干,其余全从农村招,再聘几个科技人员,就可以开工投产。如果每天能处理一千吨矿石,生产两千两黄金,一年就可以获得大约三千万元的经济效益。栗书记手里有了这三千万元,日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困难了。而且,这仅是一个金矿厂上去以后的情况,还可以大开山门,放宽政策,让外面有钱的地方、单位和个人来太城开矿发财,我们提供劳动力,收取税金,发展第三产业。还可以发动全县的群众,土法上马,土洋结合,走群采致富的路子。这样,不仅财政富了,农民手里也有了钱,太城的形势一下子就大变了。” 粟宝山和张言堂越听越感兴趣。“想不到这个银俊雅竟有如此的经济头脑!”栗宝山不由在心里赞叹道。他对银俊雅已是刮目相看了,低着的头早已抬了起来,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脸上。张言堂紧张地在笔记本上记着,生怕拉下来一句话。 银俊雅早就发现了栗宝山的神情变化,心里很高兴。这时她接着说:“以上所说的两把火,或者叫两着棋,是最关键的。第一着是清除思想混乱,解决思想问题,堵住造谣惑众害人的口子。第二者是解决吃饭和发展的问题。有了这两者,大势就稳住了,栗书记就在太城站住了。也就具备了铲除太城恶势力的初步条件。” 栗宝山听了最后一句话,不由心里一惊。银俊雅说完这句话,又一次把话打住,看看张言堂。张言堂立刻心领神会,再一次出门望风。在他返回来把门关好后,银俊雅才又接着说: “太城县确实有一股恶势力,这是太城县好些年不得安宁,一直落后的根本原因。这股恶势力究竟都有些什么人,我也说不清。但我觉得贾大亮和金九龙一定是其中的主要分子。他们的势力很大,可以说控制着全县的各个方面。你要想铲除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你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如果你一开始就把矛头对准他们,肯定要失败的。不但搞不掉他们,反而会被他们搞掉了。因为他们会利用他们控制的权力,给你设置种种障碍,给你出没完没了的难题,让你到处碰壁,样样被动,既交待不了上边,又交待不了下边,最后只能一走了事。所以,你现在千万不要碰他们。不仅不碰他们,还要让他们感到你信任他们,依靠他们。只不过你心里要有数就是了。等你干完了以上所说的那两手,你就有了基础,有了主动权,有了铲除他们的条件。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把火。” 银俊雅喝了一口水后,往下道来:“我认为,要铲除太城的恶势力,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改革这一着。靠改革可以顺顺利利地一步步剥夺他们的权力,缩小他们的权力,最后达到彻底铲除的目的。全县各乡镇、各系统、各个单位,都有他们的势力,都有他们的人掌权。其中除了极少数者外,绝大多数都没有什么能力,都是靠着他们的关系上去的。这些人串通一起,营私舞弊,为非作歹,尽干些祸国殃民的事。比如近些年上的新厂子,全部是他们的人掌权。虽然厂子亏得一塌糊涂,他们却富得流油。按理说,把他们这帮人一撤一免,不是很简单,也很解恨吗?但是不能。因为一来你手里没有证明他们问题的证据,就是去查,肯定也查不到,没有理由。二来这样搞容易触动他们的中枢神经,他们会玩命。只有运用改革的办法,最为适当。改革是上面的号召,是时代的强音,谁也不能不拥护。具体办法是,或投标竞争上岗,或群众推荐选举,反正是打破过去的用人机制,一切按新的办法搞,谁能谁上,不拘一格。先企业,后乡镇,再后县直。这样一来,他们那些人,或感到压力,心里没底,不敢投标竞争,或被大伙选掉。即使大家屈于他们的压力,选他们继续干,由于他们没有能耐,完不成指标,最后也得下台。这样,一方面削了他们的权力,一方面可以使一大批人才脱颖而出,保证经济建设和各方面的事业胜利前进。到了一定的时候,他们为非作恶的马脚就会逐渐暴露,首要分子就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那时,铲除他们就水到渠成,易如翻掌。” 这时,在栗宝山的眼里,银俊雅已不单是一个思想家和经济谋略家了,他觉得银俊雅同时是一个精明的政治家。 他们的谈话一直延续到吃中午饭的时候。 五、平反 银俊雅到栗宝山的办公室整整待了半天,这在太城县所引起的波澜是可想而知的。贾大亮他们因此所费的脑筋,所采取的行动,更是前所未有。对于这些,暂且搁下不说。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栗宝山在听了银俊雅的一番高见之后,究竟如何动作。 还是在这一天,他和张言堂到机关食堂吃罢午饭,回到办公室,倒头就睡。实际上,是合上眼睛,静静地酝酿腹稿。当手表的时针指到两点的时候,栗宝山一个打挺下了床。他那个愣劲儿来了,既不跟张言堂商量也不等金九龙前来请示,一个电话把金九龙叫来了。 “你快去通知,三点钟在广场召开全县干部职工群众大会。”栗宝山对金九龙说。 “栗书记,你是说要开群众大会?”金九龙以为自己听差了,睁大了眼睛问。 “不光是群众,还有干部。具体地说,包括县里几套班子的领导,直属单位的所有干部,工厂里凡没有在生产岗位上顶班的工人,商店里的店员,学校里的教员,都参加。住在城内的居民,凡能去的也要去。临近县城,能够赶上的乡镇干部也要参加。大体就这个范围,你听清了吗?”栗宝山具体向他交代说。 金九龙这回可听清了。他感到非常意外,非常震惊,不知道栗宝山召集这么多人来开会,要干什么,情不自禁地探问一句道:“栗书记,开会的内容是,是什么?” “跟大伙见见面,亮亮相,随便地讲一讲。”栗宝山轻描淡写地回答说。 金九龙听了,倒是松厂一口气。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了见见面,随便地说几句,何以要如此兴师动众?不过,他不便于追问这个,赶快又问别的还没有弄明白的地方。 “栗书记,你是说什么时间召开?” “下午三点。” “三点?” “对,就是今天下午的三点。距开会还有五十分钟。” “啊!那,那怎么来得及呢?需要通知,还需要收拾会场。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用过那个广场厂,台上乱七八糟,电源也没有,喇叭也没有。”金九龙是真着急了。 栗宝山说:“时间紧,正好考验一下我们十部群众的作风怎么样。你告诉下通知的人,必须在三点以前赶到会场。 凡干部无正当理由缺席或未准时赶到的,要当场亮相,事后写出深刻检讨,严肃处理。”他一转念又对金九龙说:“困难当然很多,其中包括会场的准备。但我想,这绝对难不住你金主任,你肯定有办法把一切弄得都很好的。” 金九龙听了,果然不再讲困难,笑一笑说:“弄不好也得往好里弄呀,不然还不挨栗书记的批。好了,我快去安排吧,剩下只有四十五分钟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你也去帮帮他们。”栗宝山对站在旁边的张言堂说。 “好。我知道。”机灵的张言堂点一下头,也不问他什么,随即跟着跑出去。 第17章 金九龙顾不得向贾大亮通报这一重要情况,急忙跑到县委办公室,召集所有人员开紧急会议。没有时间向他们讲明会议的内容,只把谁通知哪些单位,谁通知哪些单位,谁负责会场布置的任务—一点给每个人。最后极严肃地说:“时间紧,任务急,怎么完成,你们各自去想办法。现在剩下不到四十分钟了。如果有谁完不成任务,就自己找自己的地方,自觉把办公室的位子腾出来,到时候别说我六亲不认!” 在场人员听后惊恐万状,立马跑了出去,有的找人打电话分头下通知,有的人找人清扫布置会场,全急得疯了似的。 金九龙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紧张的神经因此松驰了一下。 “金主任,需要我干点什么吗?”张言堂这时问金九龙说。 “啊?”金九龙这才注意到张言堂在他旁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说:“你,你不用管,他们会按时完成的。” “刚才的情景,使我看到了金主任干练果断的指挥才能和一呼百应的权威。”张言堂有意称赞他说。 “张秘书过奖了,才能谈不上,权威倒是有那么一点。 因为我平时注意以身作则,对他们要求相当严格,我说话他们不敢怠慢u”金九龙很得意地说。紧迫任务的驱动力和虚荣心的满足,在他的身上焕发出短暂的积极性。他看了看手表,随即又说:“还有三十八分钟了,我得去看看。”说着跑出门去。 张言堂看着金九龙在院子里消失以后,感慨不已,脑子里由不得又浮现出那个让他崇敬的佳人形象。 县直机关迟钝了多年的指挥神经,因为栗宝山的一道命令,忽然间变得灵敏起来。所属的厂矿企业、学校、医院。 商店以及居委会等等单位,一接到电话,立刻行动。仅十分钟时间,全城都轰动起来了。多年来不曾使用过的广场,眨眼功夫,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而且拉去了临时电线,安好了扩音器和高音喇叭,一切准备在会前都搞得有条不紊。 金九龙坐着吉普车巡视了一程,见三点召开大会没有问题,心里高兴,让司机打道回府,准备去向栗宝山汇报。车进大院之后,忽然见贾大亮坐的车从后而来,飞也似地超过他的车,直奔政府那边去了,他如从梦里惊醒似地恢复到原本的那个金九龙。他因此改变i去栗宝山办公室的打算,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拨通了贾大亮的电话。 “是大亮县长吗?我是金……” “你混帐!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才给我打电话?”不等金九龙报完姓名,贾大亮就冲他发火地吼道。 “是,是这么回事,他叫我通知下午三点……” “你还啰嗦个屁!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我问你,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金九龙正要说,办公室的小王推门进来,他不得不装出另种相来说:“这个我知道了,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贾大亮一听就知道他那里进去了人,说话不方便了,生气地说了声:“有你娘的个屁!”随即将电话扔下。 金九龙拿着已挂断了的电话还是说:“那好,有空来吧。” “金主任,……”小王见金九龙放下了电话,正欲汇报,金九龙没有好气地问: “什么事?!” 小王吓得愣一下说:“通知都下完了,我来问一下金主任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金九龙很烦地说。 小王赶紧退了出去。 当金九龙再给贾大亮拨电话时,那边就占线了。 是采宝山正给资大亮打电话u在这之前,栗宝山已分别给黄福瑞、陈宾海、王明示和董玉文打了电话。因为向金九龙下达完命令之后他想,还是事先给常委们通通气为好。他向他们讲,通过几天调查i解,他有一点想法,想和大家见见面,讲一讲。因为没有需要常委会决定的事,所以就不在常委会上研究了。他们当然都表示赞同。这时,他正在向贾大亮说: “刚才给你打电话,你不在。下午想开一个大会,主要是跟大家见见面,就如何统一人们的思想,随便地讲一讲,也算个就职演说吧。因为不需要常委会作什么决定,所以就不开常委会讨论了,打个电话沟通一下。你考虑有些什么话需要在会上讲一讲?”栗宝山说话的声音柔和而诚恳,特别在说最后一句时尽量让贾大亮听出来是在诚心诚意地征询他的意见。 贾大亮却没有因此对栗宝山产生什么好感。他心想: “别给我来这一套,要迷弄我,你还嫩点。”但嘴上却用敬重的声调说:“栗书记太客气了,我想不出什么,就依你想的讲吧。开个大会讲一讲挺好。”说话间脑子里闪现出上午的事,随即又敲击说:“上午我叫金九龙问一下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我就下乡了。他给我回话说,没有什么安排。大概是金九龙偷了懒,想当然地假传了圣旨,对吧?” 栗宝山自然知道这是贾大亮有意击他,所以不紧不慢地说:“也不是他假传圣旨,九龙你还不知道,是个很勤快很有责任心的人。他上午一上班就来问我了,说是你叫问的。当时我还没有这个想法。怎么,你没有下乡去?” 贾大亮对此问早有准备,他回答说:“我上午转了两个厂子,下午到城关镇正说要下去,县委办就打电话给镇里,说是要开大会,我就只好返回来了。” “不过,真要下去了,赶不上参加会也没多大关系,我只是有感而发地讲一讲。”栗宝山想,还是再说两句亲近的话为好,所以紧接着说:“老贾呀,今后有什么事,你就直接给我打电话,何必还要人转呢?” “因为栗书记太忙,我怕打扰你。” 这时,金九龙推门进来。栗宝山看一眼金九龙说:“都是为了工作,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要说是打扰,叫人来问,不也是打扰吗?那样占的时间更多,而且还得占人家九龙的时间呢。” 贾大亮觉得无话可对了,只好哈哈一笑说:“这样说来,还是我太愚蠢了。好,以后有事直接找栗书记。栗书记还有别的指示吗?” “我说老兄,别总那样抬举我好不好?什么书记书记的,叫我感到怪别扭的,以后就叫我宝山小弟吧。” “是吗?那好呀,只要你觉得叫小弟舒服,我以后就叫你栗小弟了。呀!时间可是快到了。” “对,我们该动身了。” 两个人同时放下电话。 金九龙听栗宝山跟贾大亮在电话里说得那样热乎,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在翻动。他在栗宝山放下电话以后,走近去汇报说:“栗书记,一切都准备好了。” “是吗?现在一切都就绪了?”栗宝山看一下手表,惊喜地问。 ’‘是的,可以说一切都就给了。”金九龙很有把握,也很自得地说。 栗宝山用赞许的目光注视着金九龙说:“从你离开我的办公室到现在,一共是三十三分钟。这么短的时间能把通知下到每一个单位,能把多年没有用过的广场清扫准备出来,应该说是高速度。如果要记功,你是头一份。” 金九龙听了,心里高兴:“感谢栗书记的夸奖。不过工作都是大伙干的,我只是动动嘴罢了。” “可你的嘴怎么动,动好动不好,大伙听不听,关系大呀。不过,还得看最后怎么样。你能保证所有的人都按时到吗?” “我想…··哦想能保证的。” “你怎么能保证呢?你保证不了。我的意思是,即是有人不能按时到,或没有去,那不是你的责任。只要你负责把每个单位都通知到了,并且把会场也准备好了,就算百分之百地完成了任务。” 金九龙看着栗宝山,听了他说的以上这些话,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但忽然又想到刚才贾大亮在电话里训斥他的情形,心里即刻又凉了。 栗宝山注意到金九龙情绪的变化。他说:“金主任,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金九龙正在发愣,没有听清栗宝山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该走了,向栗宝山说:“栗书记,我们走吧?” “走。” 栗宝山和金九龙相随着走出办公室。 这时候,县委县政府大院里已空空的,静静的,干部们都已往会场去了。街里和路上,人蚁涌动,都在急匆匆往会场方向赶。大家清楚地记得,自一九七六年粉碎四人帮在广场上开过一次万人庆祝大会之后,快二十年了,没有再在那里开过大会。新上任的书记栗宝山,刚到太城四天时间,就要在那里开一个万人大会,不知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宣布?人们揣着新奇,抱着各种各样的希望,全是心气很高的样子。好些行走不便的老头老太太也在亲人的搀扶下朝会场上走。其情景,是太城县从未有过的。 位于县城东边的广场,始建于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代。 当时县上的领导深感没有一个开上万人大会的场所,很难造成恢宏的大跃进气氛,便看上了这片坑坑洼洼埋了许多无主尸骨的乱石滩。于是,一道命令,调来千军万马,起坟的起坟,填坑的填坑,不几天就把这个地方整修得平平展展,又在周围打了一圈土围墙,朝南坐北盖了一个舞台。虽说质量不高,但舞台很高,很大,很有气势。台的两边用水泥塑成两条醒目的标语:“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台的上方亦用水泥塑成三面红旗。场内可容纳几万人。 第18章 建成后,排过许多大的用场,有辉煌,也有血泪。大跃进年代,曾在这里多次举行动员誓师大会。文革中,成为批斗人的重要场所。后来,这地方逐渐被冷落,场内杂草丛生,围墙已有几处倒塌,舞台上方的三面旗子和两边的标语,因涂的红油漆早已脱落,变得几乎看不清了。被时代遗忘了近二十年的这个地方,今天似乎重放光彩,场内的枯草败叶被清扫了,舞台上面的蛛网被除去了,前台放厂一张桌子,用一块红布围起来,显得十分鲜亮醒目,往后又放了一排桌子,十几把椅子,侧旁的桌子上放着收录机,临时安装上的两个高音喇叭悬挂在台子两侧的墙壁上,现在放着优美动听的歌曲,这一切都使这个沉默了多年的地方一下变得生机勃勃,红火热闹厂起来。 参加会议的人已陆续赶到,熙熙攘攘地猜测议论着,不断朝台上张望。 领导中,栗宝山和金九龙首先来到会场。栗宝山巡视究会场的情景,很高兴,又一次表扬了金九龙。金九龙得意之下,又有了新的点子。他叫来办公室的几个人,叫他们按单位和系统组织队伍,这样谁来谁没有来便于清查,又能使会场有秩序,好管理。并且告诉他们,凡三点钟以后进场的,站在那一边,以示批评。几个人按他的吩咐立刻行动。 场上的人虽然绝大多数还没有见过栗宝山,但依他们的眼力,判断出跟金九龙进场的可能就是新来的书记,所以不少人指指点点地看着栗宝山。栗宝山向近处看他的人一边微笑点头,一边向舞台那里走。 紧接着到场的是黄福瑞和贾大亮。黄福瑞长得高头大马,穿一件灰色风衣,很有县长的风度。贾大亮比黄福瑞矮一头,穿着红都牌蓝色西服,也很有县级领导的派头。来时,是贾大亮主动叫黄福瑞一起走的。尽管私下里贾大亮常说黄福瑞无能,标榜政府工作都是自己干的。但表面上,他一直跟黄福瑞很亲近,把他作为借用的力量。黄福瑞也知道贾大亮不把他放在眼里,好些事瞒着他自作主张。但他不愿意得罪他,只求平平稳稳安排个好地方一走了事。在往会场走的过程中,贾大亮采用询问的办法,摸了黄福瑞的底。当他摸清黄福瑞事先也不知道下午要开万人大会,就婉转地逗黄福瑞的气。黄福瑞听了他的话,虽没有说什么,但脸色沉了起来。入场以后,贾大亮跟黄福瑞并肩走着,有意作出他跟黄福瑞亲密无间的样子。场上的人自然都认识他俩。有的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只点一下头。 金九龙在台上正贴着栗宝山的耳根说什么,见贾大亮上台来了,忽然感到不自在,加之又看到贾大亮一个恶他的眼光,更不知该怎么办了。所好的是,栗宝山这时候站起来,去跟黄福瑞和贾大亮打招呼,才使金九龙得救一般,随栗宝山走过去,向贾大亮歉意地笑一笑。可是换来的,依然是贾大亮生气的一瞥目光。 纪检书记王明示和组织部长萧玉文一前一后地来了。王明示看见会场上这么多人,心想栗宝山何以要这样兴师动众?究竟要干什么?不就是训训话吗,有这个必要吗?事先也不商量一下,都下通知了,才去个电话打个招呼,这不是在走形式吗?他怀着一肚子意见,往台上走去。董玉文叼着烟,笑眯眯很和善的样子。有人打着招呼问他开这么大的会干什么,他先是摇摇头,后又立刻纠正说:“干什么一会不就知道了。” 县政府的几个副县长,人大的主任、副主任,政协的主席、副主席们都来了。最后到场的是副书记陈宾海。他是到二道沟下乡去了,听到开大会的消息以后,坐上车就往回赶。车到广场门口还没有停稳,他就跳下来,一溜小跑,还像在部队上跑操那样,抱着双臂,挺胸昂头,惹动了不少人的眼睛。 这时候,离开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台上的领导已经就位坐好。在第一排就坐的是七个常委:栗宝山、黄福瑞、陈宾海、贾大亮、王明示、董玉文、金九龙和人大主任崔继庭、政协主席马志华。其他的副县长和副主任、副主席坐在第二排。广场里的人,少说也有两万多。参加会的人,都已按金九龙的安排,整整齐齐地坐在下面。负责清点人数的人跑上来向金九龙汇报说,机关、厂矿。学校等县直单位的干部职工,该到的都来了,城镇居民未作统计,也来了很多人。金九龙听了,又给栗宝山汇报。栗宝山听着点头,但他发现还缺一个人。 三点差两分,银俊雅在广场大门口出现了。她穿的还是上午穿的那一身衣服,只在脖子上多了一条彩色围巾。左手提着一只“马扎”,右手拿着一个笔记本。会场上的人好像有某种感应似的,嘈嘈的说话声立时停止,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朝她看去。她显得十分镇定,进门后看一下手腕上的表,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落大方地往前走着。虽然那么大的会场,几万人的队伍,也没有人告诉她自己单位的位置,她竟凭着判断力,很准确地走到自己单位所在的地方。那地方正在靠近舞台的中心部位。人们好像是众星捧月似地用目光欢迎着她,直到她坐下,几万人的目光还在朝她看。不过,随即起了议论声。 栗宝山这时对坐在他旁边的黄福瑞说:“时间到了,我们开会吧。你主持一下吧。” “我……?”黄福瑞无思想准备,似有推脱之意。 “你就介绍一下我。不然,大家还不认识我,我怎么讲话呢?” 黄福瑞听栗宝山这样说,有了主意,答应说:“好吧。”于是,他走到前台,对准扩音器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 开会了!” 会场上立时安静了下来。 “现在,我首先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新到任的书记。这位就是我们新到任的县委书记栗宝山同志!” 随着黄福瑞的话,栗宝山站起来向全场鞠躬,广场上响起一阵掌声。 “现在就请栗书记给大家讲话。”黄福瑞不好向大家说明会议的内容和议程,只这么一句就完成了主持的任务。 按照以往的惯例,宣布谁讲话以后,都要鼓一次掌。但今天由于台上坐的领导没有带头鼓掌,下面也没有鼓掌。金九龙本来已经张开了巴掌,也临时改变了主意,把手放了下来。 栗宝山从坐的位子上站起来,走到台前讲话的桌子跟前,扫视一下会场,坐了下来。 台下的人发现,这位书记的手里没有拿讲稿,也没有拿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他是两手空空地坐到那个位置上的。这和以往别的领导都不同。 栗宝山落座后,看着大家,静了有十秒钟。会场上鸦雀无声,两万多双眼睛也在静静地看着他,等候着听他的讲话。 “同志们,朋友们,父老乡亲姐妹们!我想向大家讲的第一句话是,我非常感动,从心底里感动,从来没有像今大这样感动过。因为我没有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人参加会。 而且,从下通知到开会仪仅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大家竟然能够按时赶到,秩序又是这样的好,真是太抬举我了。这也说明,找们太城县的干部群众是非常好的。说明太城是大有希望的!” 会场上响起极短暂又稀拉的掌声。坐在台上的人,没有一个人鼓掌。台上台下不鼓掌的人,除了有某种顾虑以外,有的人对他讲的其中一句不那么赞成。张言党坐在台下最前边办公室那个队伍里,他十分注意观察着台上台下人们微妙的情态变化。 栗宝山接着讲:“我栗宝山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 由于历史的原因和组织上的信任,把我推到了县委书记这个位子上来,能够得到这么多的干部群众的如此厚爱,我非常的感激,非常的高兴,也非常的不安。我只能说声谢谢,给大家再鞠一个躬,来表示我对大家的感激之情。” 他说着站起来,给大家深深地鞠躬。台下先是少数人鼓掌,跟着大家都鼓起掌来。台上依然没有掌声。但当栗宝山给台下鞠完躬,转过身来又给台上人鞠躬的时候,台上的人便一起鼓起了掌。于是,台下又一次鼓起掌来。 栗宝山坐下后接着讲:“同志们,朋友们,全县的父老兄弟姐妹们!我栗宝山虽然无才,虽然没有多大的能力,但我绝不辜负大家和全县二十多万民众对我的期望。我有决心跟大家一起凝聚实干,尽快改变太城县的面貌。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干呢?怎样才能尽快改变太城县的面貌呢?” 讲到这里,他有意停了一会,好给大家一个思考的机会。台上台下的领导和群众都知道,栗宝山要讲到正题了。 不同的人,有不问的预测,但都在洗耳恭听新任书记的施政纲领。 栗宝山接着讲:“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首光肯定两点: 一点是,太城县这些年确实是落后了,大大地落后了。人家别的县随着改革开放大好形势的发展,一年一大步,一年一个样,产值成倍地翻,收人成倍地长,县城里的高楼大厦一座一座地盖起来,连农村里的农民都住上了小洋楼。远的不用说,就说我们周围临近的县,哪个县不比我们好,不比找们强?这个事实你们承认不承认?” “承认!”先是居民队伍里作出反应,接着别的队伍里也说承认。 栗宝山接上讲:“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事实总归是事实。可能有的人没有机会出去走一走,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即便是这样,我们县许多企业停产半停产,开不了工资,这总是事实吧?我们县的财政紧得要命,各单位都要不出来办公费,这总也是事实吧? 第19章 再看看我们的县城有多么破,好多人没有房子住,农村的许多孩子上不了学,这些总是事实吧?所以,找们必须肯定,太城县是落后了,是大大的落后了!另外一点是,太城县的广大干部、职工和群众,一直是不甘落后的,一直是想富起来好起来的。不管过去和现在,始终都是这样。你们说是不是?” 广场里不知是谁应了一声是,这回是贾大亮带头鼓掌,于是台上台下用热烈的鼓掌来回答了他。贾大亮这回之所以带头鼓掌,是通过一番考虑,决定采取积极迎合的策略。 栗宝山接着讲;“大家的热烈掌声表明,我们这些人从来就不甘落后,从来就想让太城快一些富起来,好起来。那么现在就在我们的面前摆下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既然我们都不愿落后,都想让太城快发展,快富,快好起来,为什么太城竟然落后了,落后得那样厉害?原因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 讲到这里,他又一次有意停顿下来,让人们思考思考。 贾大亮这时心里想:“卖什么关子,有臭屁只管放。大不了说太城县有个四人帮在捣乱。只要你敢说就好,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金九龙猜不出栗宝山下面要讲什么,有些胆怯和紧张。黄福瑞在想,肯定和过去历任的书记一样,又要讲思想怎么怎么不解放,观念怎么陈旧,开拓进取的精神怎么怎么没有,针对的目标都是他黄福瑞,他是做不完的靶子,影射不完的对象。他不由得把脸沉起来,把头低下去,又有气又在人前直不起腰来的样子。陈宾海虎着脸,好像完全跟栗宝山是一样的情绪。他断定栗书记就要点名批判那个女妖了。他注意看了一眼台下的那个人:见她依然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头又恨她三分。不过,他又不能不在心下感叹那个人儿真叫美。纪检书记王明示在想:“他莫不是要把责任推在我们做纪检工作的身上?”组织部长董玉文暗暗在为栗宝山担心,怕他新官上任,火气太盛,讲问题把握不住分寸,否定了过去的成绩,等于否定了全县干部的工作,将来不好收拾。台下的听众,更是想得五花八门。唯独银俊雅什么也不想,她一直用特别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台上的栗宝山。 她非常敬佩栗宝山的演讲口才和步步深人的破题思维。 栗宝山扫视了几圈听众之后,接着往下讲:“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先发表一点意见,算是抛砖引玉。如果有不同的看法,欢迎都能够讲出来,大家伙一块讨论,最后取得共识。只有这样,才能对症下药,解决长期落后的问题,太城才能发展,才有希望。让我看,太城落后的根本原因在于一个长期得不到平反的冤假错案上。” 台上台下的人全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城县还有那一个冤假错案没有得到平反,只听栗宝山这样讲: “这起冤假错案,在座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因为这样,大家反倒麻痹了似的,一时谁也想不起它来。是不是这样呢?” 人们还是面面相觑,确实想不起栗宝山所说的那起冤假错案究竟是什么? “看来,没有人能够想到了。实际上,太城二十万人,都是这个冤案的受害者。当然包括今天参加会议的各位在内。应该说,这是一桩特殊的案子,它没有立案,没有结论,没有判决,整个儿无案可查,谁都有理由不承认它的存在,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尤其是它的危害,比给一个人判处死刑要重千百倍,它不仅使一些人在无可奈何中长期蒙受不白之冤,造成精神上的巨大痛苦,而且拉了全县经济建设的后腿,使二十万民众深受其害。具体地讲,这起冤案的源头,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也是太城县里县外所闻名的,那个姓银名俊雅的人。” 全场顿时哗然。上万只眼睛在向银俊雅的身上张望。不过,此时此刻,几乎还没有人能够听出栗宝山讲话的真实含意,其中包括台上坐着的十几位县级领导。黄福瑞捏起一把汗来,认定栗宝山要捅大漏子了。陈宾海登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一副激昂慷慨的模样,似乎随时准备站起来,冲上去,支持书记栗宝山。王明示以为要开批判银俊雅的大会,屁股不由动了一下,打算瞅准机会借故离开。董玉文虽然从栗宝山以上的大段讲话品味出书记可能要为银俊雅说话,但又不敢相信,瞪着两只疑惑的眼睛。金九龙庆兴自己的预测,向坐在那边的贾大亮看了一眼。贾大亮一脸狡黠,一脸警惕。他只把眼光投在张言堂和银俊雅的脸上,试图从他们两人的脸上找到答案,找到对策。张言堂显得很激动,一直用炽热的目光看着栗宝山。银俊雅十分安祥,十分平静。她见场上的人再次注意看她,把一丝豁达的笑挂上脸颊,使她更加美丽动人。 栗宝山很像一个善于引人人胜的演说家和故事家。他接着中:“对于银俊雅这个人,我过去早有耳闻。今天上午才有幸真正地见到了她。实事求是地讲,她是我所见到过的无数个女人中最美、最漂亮的一个!说她是当今的貂蝉,我看一点也不夸张。她确实很美,或者说特别的美。是美人中的美人,是丽质中的丽质。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大家说是不是?” “是”字的回应在各人的喉咙里卡住了,广场上竟然是一片肃静。 栗宝山抓住这反常的肃静,正好可以大作一通文章。他大声疾呼地讲:“同志们,朋友们,父老兄弟姊妹们,大家为什么鸦雀无声?为什么不敢承认客观存在着的事实呢?我们整天讲要实事求是,要实事求是,为什么到了具体的事情上,却不能做到,却连吭一声都不敢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啊?! “大家现在可以不回答我这个问题,但每个人都必须严肃认真地想想这个问题,反思反思自己,交出一份答卷来。 这件事就交给金九龙主任具体抓落实,会后,明日之内,凡是当领导的,是干部的,必须交一份文字答卷。如果连这样简单的问题也回答不了,我看各位应当有自知之明,当领导的最好自动辞职,是干部的最好回家种地。” 由于栗宝山讲得很严肃,会场上除了更加肃静,又多了几分紧张的气氛。这气氛是栗宝山所希望的。不过,栗宝山在造下这种气氛以后,接下来又换上通情晓理的声音对大家讲: “我不想就这个问题动气。因为这不是个动气不动气的问题。因为只有一切实事求是,才能把我们要探讨的问题搞清楚,才能找到太城落后的症结所在。大道理是由若干小道理组成的。每一个小道理都有一条通往大道理的路。希望大家不要嫌我啰嗦;我的问题必须从银俊雅的美说开去。对于她的美,我们应当承认,也应当肯定。美的东西,都是好的东西。美的好的东西,都是我们需要的东西,追求的东西。大家想一想,难道不是这样吗?太城县有银俊雅这样一个美人,本来是桩很好的好事,她可以美化我们的生活,启发我们的灵气.起到一个公园一个游乐场都难以起到的作用。我们大家理应爱护她,保护她才对。可事实上却恰恰相反,我们中间竟然有许多许多人在那里处心积虑地歧视她,侮辱她,诬蔑她,迫害她,摧残她。简直好像要把她置于死地才解气。有些人尽管不是真心要这样做,但昧着良心要这样做。尽管心里爱她,眼里贪婪的看着她,嘴里还是要骂,还是不肯说她一声好。这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口是心非到这样的程度?大家不感到奇怪,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也许有人会说,她美是美,但我们恨她不检点,恨她作风不好,没有遵守传统的妇道。这个问题正是我要向大家讲的一个核心的所在。根据我的了解,银俊雅在这方面是清白的。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在场的有谁说不是这样,现在就可以站起来讲一讲,把事实摆出来。如果没有任何的事实,没有一丁点儿证据,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不是侵犯人权,又是什么呢?我今天这样讲,是征得银俊雅同意的。因为必须把这个问题扯明了。过去虽然就这个问题弄得满城风雨,流毒全县,但在公开场合,谁也不肯拿在桌面上讲一讲。正因为这样,久而久之,白的变成了黑的,假的变成了真的,坑害了人,反倒谁也可以不负责任。我们难道能允许如此的不公正,如此的残酷现实存在吗?银俊雅长得美有什么错?那是爹妈给她的,是大自然造就的。我们没有理由嫉妒她,没有理由淫欲不达反为仇,更没有理由把她作为实现个人某种目的的工具。这样做,是太不讲人道,太没有人性了嘛。 大家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银俊雅,你本来没有那些事,人们却在那里议论你,咒骂你,把你说得比魔鬼还要魔鬼,你会怎么样?今天上午,我跟银俊雅整整谈了半天,她因此非常非常的难过,非常非常的苦恼。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有苦没处诉,有冤没处申。因为组织上谁也没有找过她,问过她,说她有什么什么事。她要去问,组织上自然也不会承认有这回事。至于个人,当然也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讲。但实际上,在座的都清楚,已经舆论到怎样的程度。人不到什么地步,不知道那地步的厉害。银俊雅对我讲,她已是几经死活了。每一次下定决心要死了,已经走到了死亡线的边沿上,都因为留恋火热的生活,留恋那一双双欣赏她的目光,其中包括在座的各位,虽然咒她骂她,但都曾经用欣喜的目光看过她,她对此非常留恋,她因此不相信人们咒她骂她是出于真心,她不愿就这样去死,当一个冤鬼。 第20章 所以,她几次都从死亡线上返回来了。请问在座的各位,你们真愿意让她死了吗?你们难道不把她摧残死了,就不甘心吗?” 鸦雀无声的广场上,忽然发生女人的抽泣声。不是银俊雅,是参加会的一部分女同志。不过,银俊雅也流泪了,只是没有出声。台上坐着的十几个领导,各具心态。有的因银俊雅而感动,有的只佩服栗宝山的说教能力,有的怀有异意,不以为然。金九龙脸色变白,有些紧张。贾大亮拧起眉头,正在心里盘算可能出现的局面,以及需要采取的措施。 总之,栗宝山的成功演讲,把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潜意识都挖掘调动了起来。 栗宝山有意停顿了一分多钟,好让产生的效果浸人每个人的灵魂。他自己也觉得非常动心,需要平静一下才能讲下去。因此,喝了口水,擦了擦酸湿的眼睛,再看看肃然的只有抽泣声的会场以后,才又讲: “我想,在座的没有哪一位愿意把银俊雅摧残死。会场上的情景和气氛,足以证明这一点。但是,主观上愿意不愿意是一码事,客观上的事实又是一码事。尽管大家都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但她实际上早就被逼上死路了。而且,受害的又何止是一个银俊雅呢?前三任县委书记也是这起无名冤案的受害者。” 台上的领导听了此话异常震惊,台下的群众听了此话打心眼里佩服和赞同。 “这是公开的秘密,是谁也不曾承认过的事实。因为没有证据,组织上不承认,不把此作为处理干部的理由。因为没有证据,也无人向他们谈及此事,使他们苦在心里,无法诉说,只能用没有,用阿q精神来安慰自己。但实际上,他们都因那冤案名声扫地,组织上不得不免除他们的职务。 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要说银俊雅很冤的话,前三任书记也是很冤啊!据我所知,他们三个人为了逃脱太城县的美人狱,连银俊雅的电话都不敢接,直到现在,他们都不曾目睹过银俊雅的芳容。尽管这样,他们也未能逃过太城县桃色新闻的毙杀。可以想象,太城县的这一手有多么厉害!可惜,这一手所伤的不光是一个银俊雅,不光是三任书记。如果仅此而已,或者伤了三两个人,保全了太城的繁荣昌盛,那倒也值得。问题的严重性却恰恰是在于,它同时伤害了太城县二十万人民群众及其干部,其中包括在座的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场内有人点头,有人交流着赞同的川光。 “或许一些人还没有完全明白这个问题。没有关系,可以好好地想一想。想想如果没有这桩冤案,如果领导班子是稳定的,团结的,如果大家伙的思想没有被搅乱,是一心一意干事业的话,太城县会不会像在这样落后?这正是我们要得出的结论,要找到的原因。不管想明白还是没有完全想明白,但是有一句话我一定要清楚地告诉大家:如今这种思想混乱的局面,再也不能允许存在下去了!”栗宝山讲到这里,击案而起。 会场上先是居民们鼓掌,紧跟着干部职工们也鼓起掌来。贾大亮一边用劲地鼓掌,一边在心里说:“好你个栗宝山、果真要对着干了,干就干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即便是我死,我也不让你好过。如果你说出追后台的话,我下来就找你算帐,叫你说个明明白白,吃不了,我也叫你兜上,走着瞧!”然而,栗宝山并没有朝他设想的方向讲。 栗宝山站着讲道:“我不想追根究底,希望大家也不要追根究底,我的意思是向前看,从今天做起,从现在做起,谁也不要再干那种蠢事了,谁也不要再说再传那样的桃色新闻了。如果有人不服从,还要那样干,我们就要严惩不贷! 不管你是从那里听说的,凡指不出具体的人,就定你为谎言的制造者,你就必须担负党纪国法的责任。是党员的要开除党籍,是领导的要撤销领导职务。是干部职工的要开除公职,是居民老百姓的要写出检讨,在这个地方公开承认错误。该追究法律责任的要移送政法部门严肃惩处。现在,国际上一些国家常搞民众公决。我想在这个问题上,不妨学习学习外国,也来一个民众公决。今天参加会的人这样多,有县五大班子的领导,有县直各单位的干部职工,还有全城的居民,一共两万多人,应该说,能够代表全县人民群众,我们就在这个范围里公决一下。凡是赞成我以上捉议的,请举手。” 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 “好,放下。反对我以上提议的,请举手……没有。弃权的请举手……没有。一致通过。”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热情支持。我的提议已经大家的公决认可,就成了大家的具有巨大权威的决定,包括我在内,都要不打折扣地执行。应该说,今天在广场上的这一公决,是太城县划时代的重大历史事件,它将带领太城人民走出困境,走向辉煌!” 随着栗宝山慷慨激昂的结束语,广场上又一次掀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六、福瑞 大会结束后,已到了下班的时间,别的人都纷纷回家,黄福瑞却返到办公室,关起门来一个人望壁独坐。 他觉得心里很乱,说不清是高兴,是难受,是激动,还是焦虑。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今天下午的事,来得太突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需要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 “太城该发生惊人的大事件才好。”最近两三年黄福瑞一直有这个想法。这是没有法子的想法,是听天由命又希望能开善目的一种想法。刚当上县长那两年,他可不像现在这样悲观。当时他很自信,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事业。为了实现自己的夙愿,他历尽艰辛,又是深入调查研究,义是东跑西颠地考察项目,又是上下左右找支持,拉资金,整天忙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可是结果事与愿违。他的助手及其一帮人,跟他想的完全不是一码事。他们利用工作谋私利,送人情,拉关系,找靠山,营造个人的势力范围。企业一个个建成了,窟窿也一个个拉下了。他们既发了财,又扩充了势力,又交了一大批上下左右的朋友,为他们说话,给他们撑腰,一个个红光满面,活得好滋润。却把那一个沉似一个的包袱,甩过来让他背着。他生气,发脾气。他们当着他的面,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只说是是是。一背过他,根本不理他那一套,该干什么还于什么,好酒照喝,麻将照搓。开始只限于企业,后来别的部门也是如此了。他叫干的事,他们愿干,当然都能干成,如果他们不愿干,就是这困难那问题,反正到末了也干不成。他堂堂一个县长,那里受得了这份子气,因此决定换干部。但是他推荐的人,一考察全是一大堆问题,没有一个够条件的。他认为不称职的干部,便是一点儿毛病也考察不出来。他作为县委的一个副书记,在人事问题上又没有拍板定局势的权力,弄得他只能干生气,一点脾气也役有了。记得让他当副县长那阵子,他死活不想当,因为他祖宗八代都是为民的,他从骨血里一点官欲都没有,他只想自己学的知识在工厂里干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可他这个时候,真想当那个县委书记。加之,全区跟他一起当县长的几个人都已当了书记,唯独他没有当,就好像他不行,他犯了什么错误似的。但地区不让他当。不当就不当吧,他把希望寄托给新来的书记。按说,先后新来的那三个书记,都不是稀泥软蛋,都是有魄力,有心计,有能力的人。他看得出来,他们都有改变太城局势的决心。然而,他们几乎都还没有干出什么来,就都匆匆地下台了。这使他认识到,即便让他当了书记,也不一定能怎么着。或许反而招来大祸,落个不明不白的免职也保不准。他因此害怕了,因此改变了策略,学着世故一些,圆滑一些,不再叫真,不再得罪谁,想着快一点离开太城,争取在地区有个适当的安排,面子上过得去,后半生有个依靠的单位就行了。想是这样想定了,憋在肚子里的那股子气,还是时不时地在攻他那做人的尊严。有时他憋不住,想跑到上面去告状,硬是被老婆孩子拉住劝住。他们说,你告人家有什么凭证?没有凭证,不是诬告?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想也是,自己确实不掌握他们的证据。他相信,如果不是他们伙里人站出来,即便上面信任他,派人来查,也绝对查不出任何证据来。这个已经有验证了。过去也有人告过,上面也派人来查过,末了非但没有查出他们什么,反而查证出了告状人的问题,其中还有一个人了狱。他毕竟是年过五十的人了,不愿去冒那个险。过去他看历史书和历史戏剧,见几个奸臣当道的时候,那么多的忠臣硬是束手无策地被奸臣们一个个杀掉,总觉得那些忠臣们太窝囊,太无能。现在他才理解那是怎么回事了。所以,他常常无可奈何地空想,希望有惊人的大事件发生,比如来一场像文化大革命那样的运动,把那些坑害人民群众的恶鬼们统统押上历史的审判台,痛痛快快来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彻底革命。或者,来一场瘟疫,专染那些吸血鬼,让太城死上几十人,几百人。那么,今天下午发生在广场上的事,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黄福瑞不能不承认今天下午发生在广场上的事,确有惊人之处。对于栗宝山的到来,他本不抱什么希望。所以,那天栗宝山找他谈话时,他只客观的正面的介绍工作情况,一句也不涉及人的问题。当栗宝山打问到银俊雅时,他不表任何态度,轻轻一句绕过去。 第21章 当时他从栗宝山的口气里听出好像对银俊雅怀着深重的抵触,好像要对她采取什么惩治的措施,心里很不安,很为栗宝山担心。但不便说出口。对银俊雅本人,他有他的看法,有他的一个大约的估计。他认为银俊雅肯定有作风问题,肯定是潭祸水。只是和那三位书记好像不大可能,起码没有那么邪乎。有人说银俊雅和贾大亮他们是一伙。他有时信,有时不信,常常半信半疑。银俊雅曾经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他都及时挂掉了。他认为他在这个问题上做得是对的。他觉得这可能是他虽然受气却没有倒下来的一个原因。现在他弄不明白的是,一天以前,栗宝山对银俊雅还是那个态度,时隔一天,跟她谈了半天话,竟然变了一百八十度,召开万人大会给她平反。幸亏那天他没有顺势表态,否则不把自己装进去了。究竟是银俊雅把栗宝山降服了,还是采宝山另有说法,他猜不出,估不透。但有一点他清楚,这件事在太城县绝对是破天荒的,是谁也不曾想到的。虽然不像他设想过的那样的惊人事件,可也确实让人震惊。栗宝山竟然把那种见不得人,只能私下里议论的事,堂而皇之地拿到万人大会上去讲,讲得还是那样正而八经,入情入理,使全场上的人为他鼓掌。想想会场上的气氛,再想想贾大亮他们当时的表情,尽管他们也跟着鼓掌,可他凭着潜意识知道,他们不高兴,他们在琢磨着对策。而坐在台下的银俊雅则是一副得意的表情。这或许说明,她跟他们不可能是一起的,起码就这个问题而言。那么,银俊雅是否跟栗宝山达成了某种协议,要一起来对付贾大亮一伙呢?如果真是那样,他自然高兴。可他又担心采宝山要失败。栗宝山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厉害。何况,怎么能相信银俊雅这样的人呢?他思前想后,没有一个满意的结论,没有一个准确的主意。 电话吱啦啦一阵尖叫。 黄福瑞看看电话,不去接。因为他断定电话是家里打来的,不是老伴就是儿子闺女,他们等他吃饭,等他又一次进行那没完没了的势均力敌的劝说。他嫌他们麻烦。尤其这个时候,他最愿意一个人待着,一个人慢慢地消化那些烦心的事。 电话还是不住地叫。他不接,也无法安静,索性拿起来,一听是儿子顺德的声音,把电话扔到一边,任凭儿子怎么呼唤,也不答理。可是他没想到,不一会,儿子来敲他的门了。为了不引起外人的注意,他只好开门让儿子进来。 顺德是黄福瑞心上的一块病。想当初,他对这个儿子抱着很大的希望,希望儿子比他强,学习好,品德优,上大学,搞学问,有造就,能够给他争一口气。不料,儿子不但学习差,还染上不少坏毛病,抽烟,酗酒,论哥们,玩世不恭,没有是非地赞赏和追逐社会上的丑恶现象。因为忙于工作,当黄福瑞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尽管又是苦口婆心地教育,又是体罚抽打,大动干戈,费了很大的心气,无奈儿子非但依然我行我素,还时时顶撞他,气得他几次差点死去。到了临近高考的时候,依儿子的学习成绩,是一丝一毫的希望也没有。母亲为了给儿子弄个学校上,要他给想办法,或者走定向,或者走代培。他不愿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损坏自己的名誉,一口回绝了。可他想不到,他老婆竟然背着他去找贾大亮。这一找,贾大亮就给把这事办成了。直到儿子上了师范专科学校,他才知道。气得他踹脚打老婆,要把儿子叫回来。却经不住亲戚朋友劝,只好任其如此。儿子还是得寸进尺,毕业后不愿当教员,要求改行。他母亲怕再惹丈夫生气,不肯去活动。儿子就直接找了贾大亮,结果改行安排到了人民银行。黄福瑞知道后,要贾大亮纠正。贾大亮嘴上答应着纠,却迟迟不动,有意拖着,儿子则天天跟他闹,甚至动手打了他。就这样不了了之。这是黄福瑞最觉得抬不起头来的一件事,也是他落在贾大亮手里的唯一的一个把柄。 “你不回家,不接电话,一个人在这里发哪门子神经呢?”顺德一进门就用驯斥的口气对他的父亲说。在他看来,他的这个父亲是最窝囊、最无能、最没有人情味儿的老古板。 “你来干什么?”黄福瑞忍不住地训斥这个不肖的儿子。 “干什么,叫你回去!”儿子的声音比他还大,而且向他瞪起大眼珠。 黄福瑞最怕人家听见儿子跟他四架。他不得不咽下一口气,一边关门,一边放低了声音说:“有什么事呢?” “叫你回去吃饭。” “我不饿,不想吃。你们回去吃吧。” “不想吃也得回去,我妈还有话要对你说。” “你回去告诉你妈,我这里有点事,待一会再回去。” “有什么事?是不是对下午的会不满意?我看人家姓栗的书记讲得蛮好,为什么要把人家的私生活看得那样严重,弄得满城风雨?人家爱跟谁好跟谁好,管得着吗?吃饱了撑的啦?要我说……” “你给我住口!”黄福瑞一半是训斥,一半是乞求。他最怕儿子在这方面给他捅漏子,如果让外人听见了,会怀疑他如何如何。儿子却不管这一套,专拣老子最疼的地方掐,用以治服老子,求得他的胜利。他见老子着了急,害了怕,更是提高了声音说: “为什么让我住口?你害怕什么呢?你不是共产党人吗? 有什么惧怕的?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如果对下午的会有意见,干吗不公开讲出来?于吗要这样唯唯诺诺,一个人钻在这里,连饭也不吃,自个儿熬煎自个儿?你不觉得活得太累吗?” “你!你尽胡说些什么?”黄福瑞又急又气,真恨不得去堵上他的嘴。 顺德却得意地笑着说:“行了,看把你吓得。真亏你还是个县长呢。别废话了,快走。再要不走,我就到大街上去嚷,说我的老子不同意给银俊雅平反,反对新来的县委书记。”他说着走过去把门开了。 黄福瑞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顾全大局,听令于不肖儿子的摆布。他出了门,让儿子先走。儿子还是坚持走在后边。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于是,他在前面走,儿子在后面跟着,就像押着一个俘虏似的。这样的情况,已有好多次了。每到这种时候,他就非常难过地想,自己到底在前世造了什么罪,为什么会遇上这样一个孽仔!如果没有这个孽仔,或许他在工作上不会像现在这样憋气。 一进家门,女儿顺意根本不管他吃饭不吃饭的事,首先拉他到自己的房里,说她所关心的事。 两个孩子比较起来,顺意还让黄福瑞感到比较满意。她虽然学习不算很好,但品行没有什么问题,也知道尊敬父母。初中毕业以后,她说她考上大学的希望不大,也没有那个雄心壮志,使考了个商业中专,回来后在商业局上班。只是在地区上学时,和一个男同学相好,那男同学家在市里,分在地直一个单位上班,他提出,只有她调到市里去,他们两人的事才好定夺。顺意为了调动,跑过市里好多次,都因种种困难,未能成功。后来知道父亲有调地区的意向,一下思想开窍,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母亲不愿离开故土,父亲调动的决向很被动,从来不去找一找,活动活动,总在那里等着组织决定。为了说服母亲和父亲,她几乎天天都在做他们的工作,遇上有说服力的事,更是抓住不放。今天正是如此。 顺意拉父亲坐下说:“爸,这回你该下决心了吧?今天下午的会,再明白不过了。从前有人说,银俊雅跟那帮子人是一伙,使美人计害书记,撵书记们走,好让他们的人上台执政。新来的书记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实际也是给贾大亮他们平反,说明他们过去什么问题也没有。这不是明摆着说明栗宝山信任贾大亮他们吗。他们现在的策略正是要取信新书记,挤你走,取你而代之。你还不来个识时务,主动让贤,在市里头谋个好位子,等什么呢?” 黄福瑞苦笑一下说:“你看你都想到那儿去了。” “怎么,我说得不对?”顺意不高兴地问她的爸爸。 “当然不对,你就爱事事跟你那个意愿联系起来。”黄福瑞在女儿面前显得又亲切又愉快。 “怎么不对,你给我说说。”顺意拉着父亲的胳膊,撒娇地说。 黄福瑞从来不把自己在政治旋涡里的思想告诉给子女。 而且不许他们随便乱说,防止别人误以为是他的看法。即使对老婆,也有很多很多的保留。所以,他给女儿的回答还是那句老话:“行了,知道不对就行了,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的事老爸会考虑的。” “又是那一套。”顺意知道再追问也没有用,只好还说自己的理:“爸,你不要总觉得自己想的对,你应当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我以为我的分析绝对没有错。你想想……” “行了行了!”黄福瑞的老婆焦翠凤这时候推开门,打断女儿的话,“快让你爸吃饭吧。” “好好好,爸爸先吃饭,我去给爸爸弄。”顺意笑一笑站起来。 “我早就弄好了。”她母亲说。 “那好,爸,走吧,快去吃。”顺意扶黄福瑞起来,到了饭厅,四个热菜两个凉菜,一碗稀粥和两片馒头已在餐桌上放好。黄福瑞知道他们已经吃过,便在餐桌前坐了下来。这时候儿子早已出去,老婆和女儿在旁边陪着他,使他感到家庭里的一点温馨,先前那忧虑和气愤暂时退居三舍,胃口好像也有了。 第22章 顺意在一旁看着看着,憋不住又说道:“爸,那个栗宝山书记挺有意思的,经他那么一讲,不相信的人也愿意听,好有鼓动性呢。他这一手好厉害,你说是不是?” 黄福瑞嘴里嚼着饭,心里又盘算起那些不明不白的事,没有听见女儿问他的话。 “爸……”顺意要叫醒爸爸,被她母亲扯了一把。母亲用眼睛对她说:“别再扰乱你爸了,还不让你爸吃个省心的饭。”随后,她走过去拍一下男人的肩膀说:“快吃饭吧,别再费那些没有用的脑筋了。什么官呀位呀是呀非呀的,全没有用。身体好,我看比什么都强。你要听我的话,早把那个芝麻官辞了,当个老百姓有多好。住在这个小县城里,什么心也不用操,环境又好,人又熟,工资不多也不少,够花的了。别管他这个那个的,省得我整天为你操心。” 顺意听了接上说:“妈你可真是的,不叫我说,你倒说了这么些。我尽不爱听你那不动窝的守旧宣传了。” 焦翠凤是土生土长的太城人。他们家祖辈都是种地的,到父亲赶上了好时光,县里建农机修造厂征用了他们种的地,父亲因此当上了工人。黄福瑞一九七零中学毕业分配到农机修造厂劳动锻炼,正和焦翠凤的父亲在一个车间。她父亲见黄福瑞人又老实,又有学问,便把女儿许配给了他。焦翠凤跟他们家里的人一样,实诚,厚道,勤快,简朴,生活上最容易满足。虽然文化不高,连初中也没有上完,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但由于她的那些优点,黄福瑞感到跟她过得还算幸福。开始那几年,焦翠凤见当领导的女人都调好工作,也向黄福瑞提出来过。黄怕影响不好,没有答应。后来她也就不再提了,觉得当个售货员也不错了,何必再劳那个神,还给丈夫加负担。再后来,百货公司的领导以工作需要把她调到了办公室,让她看电话,搞收发,她更觉得没有再提换工作的必要了。这些年来,尽管黄福瑞把的很严,从不答应给亲戚朋友办什么事,但黄福瑞毕竟是县上的主要领导,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加上焦翠凤暗地里鼓鼓捣捣,她娘家及其亲戚朋友们也办成了一些事,诸如上个户口呀,当个合同工临时工呀等等。因此,感激她的人一大片再加上从小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对这里本来就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她觉得太城县比什么地方都好。那年她进了一趟市,回来病了好几天。她说,一到市里那个地方,到处是楼,到处是人,到处是车,憋得要死,烦得要命,一天也不想再待下去。从那以后,她下了决心不往市里去。因此,一直主张不动窝。对女儿想鼓动她父亲调地区很反对,这时又顶女儿说: “不爱听,谁让你听了?我是给你爸爸说,又不是给你说。我知道了,你想调,我不拦着,我也管不了。你爸爸的事,不用你来管。” “我要管,偏要管。”女儿顺意很生气地顶过去。 “我就不叫你管!”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好不好?”黄福瑞见她们母女两又争执起来,很恼火地打断她们的话,两个人见他发了火,便不再争执下去。在这个问题上,她们母女两坚持的原则是一样的:只要是老头子真生了气,她们绝对不再说什么;保护老头子的健康是最最重要的。 黄福瑞每到这个时候,都感到家庭的那一种特殊的温馨,所以他的气也就很快地消了。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想什么,匆匆地吃完了饭,躲到那边的屋子里一个人去想。 这边,焦翠凤和顺意在黄福瑞离去之后,少不了又争执了一会。不过,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两个人谁也没有真动气。这已是好几年的惯例了。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 顺意打开门一看,是强毅。 “你爸在家吧?”强毅问。 “他不在。”顺意笑答。 “又在骗我。”强毅看一眼顺意,径直走了进来。 顺意不拦,也不说什么,把门关上了。 强毅推开黄福瑞待的那个屋子的门,进去了。 黄福瑞见是强毅,指指旁边的沙发,让他坐下,自己继续低下头来抽烟。 强毅是黄福瑞比较看得上眼、也比较信得过的一个人。 他刚满四十岁,年富力强,为人正直,公道,善于联系群众,有较强的组织领导能力。本来是人事劳动局局长的合适人选。黄福瑞也作了推荐。但贾大亮想用他圈里的人,暗地里做手脚,写黑信反映他这个问题那个问题。结果,秦会林当了局长,他还是副局长。尽管这样,强毅也不抱怨黄福瑞软弱无能,十分理解黄的处境和难处,依然敬重他,支持他的工作。这使黄福瑞很受感动。正因为这样,他们两人的心靠得比较紧。不过,平时强毅很少跟黄福瑞接近。这也是黄福瑞比较满意的地方。今天,他找上门来,是很少见的事。 黄福瑞知道他准有重要的话要说。从内心里讲,黄很高兴他这时候能来。 “吃过饭了吗?”强毅坐下后,见黄福瑞只顾问头抽烟,不说什么,只好找句问话打破沉默。 “吃过了。你也吃了?”黄福瑞搭腔道。同时,抬起头来看一下强毅,把茶几上的半包香烟递过去。 “吃了。”强毅接住咽,抽出一根来,点燃了。他知道,黄福瑞心里想些什么,是很难让他自己说出来的。他想的,你只能猜,只能通过他的面部表情和只言片语,去判断是否说中了他的心事。所以,他抽了几口烟之后,开始说他要对他说的话—— “这事总体来看,大概是件好事。银俊雅一直是他们手上的一张牌。他们靠这张牌,打败了对手,也搞散了全县人的心,罪过是不容饶恕的。搞掉他们手中的这张牌,于民有利,也是我们所希望的。原先我们分析,栗宝山可能采取整治银俊雅的办法。结果正好相反。现在细细想来,栗宝山的办法还是比较高明的。他把不便公开的事情公开化。虽然许多人不相信很俊雅清白冤枉,但没有一个人能说出真凭实据。所以给她平反,不会有人反对。在这个基础上,宣明纪律,不准再传此类新闻。这就堵住了它的市场。不仅不会引起银俊雅的抵触,而且保护了前任的领导,给地区争了面子。” 说到这里,强毅有意停下来,注意观察黄福瑞的神色变化,见他眉间的皮肉松展,接上说: “至于说,栗宝山会不会被银俊雅一下子迷了,我看是不大可能的。就算栗宝山一见这个倾城的女人就动心,也绝不会这样做。他比较年轻,肯定把个人前程放在第一位,况且,‘前车覆,后车诫’,他是在连倒三任书记的情况下来赴任的,不会不特别特别地注意这个问题。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公开平反,没准是地区的授意。” 黄福瑞看了强毅一眼。强毅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强毅说: “这当然只是一种分析。我是想,栗宝山初来乍到,采取这样大的举动,起码应该给地区打个招呼。” 黄福瑞一边吐烟,一边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 强毅接着说:“不管怎么样,应该说这是件好事。我们的态度当然是支持。这连他们那些人表面上也不能不支持的。至于栗宝山下一步会采取什么策略,现在还看不出来,也猜不透。无非是两条路:一条是跟贾大亮他们妥协,挤走你,让贾大亮当县长,保个平稳,保住自己。这正是贾大亮他们所希望的。一条是找准贾大亮他们的问题,把他们彻底揭露出来。这是我们的希望,人民的希望。但是,要走这一条路也难。” 黄福瑞听了最后一句话,只是狠狠地抽烟。 强毅见他心里难受,又解脱他说:“不过,事情总会好起来的,邪恶总归是要失败的,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时机不成熟,硬碰只能是自己吃亏。这样看来,走也不见得就不好。” 黄福瑞吐出一口烟雾后,沉思着。 强毅是一直支持黄福瑞走的。他曾多次向黄分析过走留的利弊,告诉他继续留在太城凶多吉少。黄虽觉得他的分析有道理,但从未表达愿意走的态。这并不是因为老伴不同意,根本原因是他咽不下这口气,不甘心交出县长的椅子,让贾大亮那样的人去坐。强毅见他又陷入沉思,便又劝他说: “自古道,大丈夫能伸能曲,好汉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也没有必要制那个气。既然这里的问题你不便于解决,换个人来解决也是好事。而且,有的时候,正可以以祸得福。如果不是这样,调地区或许是很困难的。虽说黄县长已经过了五十,但还有八九年的干头。要是能安排个合适的职务,还是可以干一番事业的。到时候,我还可以调去,继续在黄县长手下工作,也算有了一个发挥作用的环境。” 黄福瑞递给强毅一支烟。强毅打着打火机,先给县长点着。 又传来敲门声,强毅立刻站起来告辞。 来的是龚泰民。他和强毅在院子里相遇后,彼此点点头,一个匆匆离去,一个进了黄福瑞的屋子。 龚泰民是八五年机电学院的毕业生,年仅三十五岁,知识渊博,思想解放,敢说敢干,是个难得的人才。黄福瑞在工厂里发现后,把他调到政府办公室,任命为副主任,正准备推荐到计经委挑更重的担子,有人向上写信揭发,说他骄傲自大,目空一切,经常在下面出言不逊,贬损地区。省,甚至中央的领导。于是一个批示下来,要县里立即将他调出党政机关。黄福瑞哪里顶得住,好说歹说算是保住了他的待遇,调到地方志办公室去当了一个没有什么活可干的副主任。 第23章 龚泰民为此写过好多上诉材料,要求澄清事实,平反冤案。但无论他怎么申诉,全没有人来理他,弄得他实在没有办法。他敬佩黄福瑞的清正廉洁,也感激黄福瑞对他的器重和保护。他是外地人,平时尽管很想找黄福瑞诉诉心中的不偷快,但为了不给县长惹麻烦,他很少到黄的办公室。到家里今天是头一回。 “是小龚,快坐下。”黄福瑞见是龚泰民,显出热情,给他让座。 龚泰民坐到黄福瑞对面的一把椅子上,看了看这位县长,快人快语地说:“黄县长,我觉得今天下午的大会开得很好,让人有回肠荡气之感,不知你感觉如何?” 黄福瑞面对他看重的这个年轻人,既不能说假话随声附合,又不能把自己复杂的心理说出来,保持沉默吧,龚泰民设下那个问号以后,直直地看着他,非逼他表态不行,没有办法,只好模棱两可地说:“会开得怎么样,各人都有各人的感受,那还用说吗。” 龚泰民对黄福瑞回避问题的回答,很觉得憋气。但在他尊敬的老领导面前,不好继续追问。不过,他已听出来,黄县长还存着疑义,因此,干脆把自己完整的想法说了出来: “黄县长,不管你怎么想,我认为,栗书记今天下午所采取的举动,是正确的举动,聪明的举动,是解决太城县问题的一个开端。从采取这个举动,可以看出,栗宝山是一个有魄力,有心计,有水平的人。有了这样的书记,你这县长不是好办了吗?你应当充分地相信书记,把你所了解的情况无保留地告诉给书记,跟书记团结起来,端掉那些搞阴谋诡计的恶人。” 黄福瑞用惊讶的眼光看着这个年轻人。他觉得龚泰民还是太年轻了,看问题很简单,不像强毅那样成熟和深沉。可他的勇气令他敬佩。他想,他要跟他换个位,龚泰民或许不会像他现在这样窝囊。在他的记忆里,龚泰民还是第一次把问题挑得这样明白。他有点为他担心,不得不警示他说: “小龚,我不能不提醒你,今后在外面说话可不能这样无所顾忌。你要明白,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一句话说得不合适,可能要你付出一生的代价,你懂吗?” 龚泰民笑一笑说:“我当然懂。我在你面前说的一些话,离开你,我肯定不对任何人讲。问题是,我觉得你不应当那样怕。既然处在矛盾的一个方面,既然矛盾要解决,总不能不交锋。何况真理又在你的这一边,有什么可害怕呢?容我直言,正因为你害怕,你软,他们才无所顾忌,才那么硬。 如果你还抓不住这一次的大好机会,还在那里观望,搞调和,或者谋划着一走了之,都是大错特错的。” 黄福瑞用有些愠怒有些惊讶的眼光看着龚泰民。龚泰民忽然觉察到自己的语言过头了。他赶快站起来说: “对不起,我的话可能惹你生气了。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希望你能很好考虑考虑。今后如果哪里有用得着我的,请黄县长打个电话,我保证随叫随到。不烦你了,我走了。”龚泰民说完后,匆匆地走了。 黄福瑞望着龚泰民关上的门,沉思良久。 七、解放 这天晚上,周满丰的家里充满了不同寻常的欢乐。 下午的大会一散场,周满丰就蹬上车子急急往家里赶。 他想回到家里大哭一场,大笑一场,和银俊雅一起好好庆贺庆贺今天这个难忘的日子。自从银俊雅回到太城,无名的黑烟就笼罩到他们的头上,弄得他苦闷难堪,家庭里几次出现危机。他是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乌云散去,红日当空,天地作证他的爱妻清白无瑕,从而洗除他的耻辱,使他和俊雅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一心一意地工作,美美满满地生活。想不到这梦想竟在今天实现了。 银俊雅比周满丰的感触更强烈。因为她受到的一些侮辱是不曾向丈夫说过的。回想过去的这些年,她觉得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他们两个人的婚姻,本来是很幸福的。在部队上,彼此一见钟情。周满丰跟银俊雅一样,是个很有才气的人。他是在上财贸中专的时候,应征人伍的。人伍时间比银俊雅早两年。因为有一副好歌喉,被选到文艺宜传队。而且,长得也帅。银俊雅一入伍,就跟他认识了。好像是前世修定的姻缘,两个人一见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倾慕,情苗萌发。时间不长,就定下了终身大事。到了转业的时候,他想回老家太城,她割弃与父母团聚的愿望,毅然地跟他来了。当时,他们怀着极其美好的憧憬。然而,一回到太城,他们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妙。 开始,来家里看他们的人很多,他们因此很高兴,真以为会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很好。岂不知,多数人是为看银俊雅才来的。在他们热情关心的背后,常有嫉妒、淫念,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银俊雅的身上扫来扫去。这些人成为他们倒霉的社会基因。当然,决定他们命运的还是那些当权的人。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迟迟安排不了工作。周满丰多次去找兼着军转办主任的人事劳动局局长秦会林,秦总是说到处都不缺人,眼下安排有困难,要他们等一等再说。等了三个月,再去找他时,他叫周满丰和银俊雅分别到两个乡去报到。明明县里能安排,却硬是要把他们分配到乡里去,而且两个人不是在一个乡,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距好几十里,这不是存心在捉弄他们吗?周满丰当即向秦会林诉诸讲道理,说他们的要求并不高,都是合情合理的。银俊雅要求分到文化部门,以便发挥她的专长。他要求做财贸工作,因为他是从财贸学校入伍的。县里这两个部门都缺人,为什么非要把他们分到乡里去呢?秦会林打着官腔说,乡里比县里更需要人,加强基层的力量是县委定下的用人方针,让他们到乡里去工作,是对他们的信任和重用,希望他们遵守组织纪律,愉快到乡里去工作。周满丰回到家里向银俊雅一说,把银俊雅气得直哭鼻子。因为这太不正常了,太欺负人了。如果真是工作需要,他们是不怕吃苦,不怕分开的。问题是,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面对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周满丰和银俊雅不知该怎么办。家里的父母,亲戚和朋友,全都是太城县里普普通通的人,虽然知道分配不合理,但同时也知道,如今在太城,上边有人就有理,上边无人有理也没理。所以,他们除了唉声叹气、关起门来骂娘以外,任何帮他们的办法也提不出来。 他们看看周围这些同情他们的人,心里明白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靠他们自己。他们决定去找。不是找人家讲理,而是找人家求情,因为他们知道,即是他们能讲出一千条一万条道理,都只能是小道理,大道理永远掌握在当官的手里,所谓大道理管着小道理,他们手持工作需要和组织纪律,别人讲什么理,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的。 向人求情,他们还是头一回。尤其是向握着大道理的官们求情,更让他们非常的憷头,非常的难为情。他们整整踌躇了一个礼拜,最后是周满丰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去找秦会林。秦对他非常的冷淡,连看都不肯看他。他站在那里诉说,求情,他坐在那里抽烟,喝茶,看报,好像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似的。他说完了,他一言不发,继续让他在那里站着。一直站了一个多小时,他才说了句训斥的话,打发他走:“有困难就不能克服了?是兴趣重要还是工作需要重要? 是你听组织的还是组织听你的?”气得他跑回家里一天没吃饭。 生气归生气,想办的事没有办成还是继续努力。过了几天,他又去找,又去求情。情况跟第一次差不多。一连跑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有人出主意让他们送点礼。周满丰买了点东西,像做贼似地,乘一天晚上天黑,偷偷摸摸到了秦家。秦家人看看他手上拿的那点东西,连句让座的话也不说。秦会林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他把东西放在地上,就说早已准备好了的求情话。秦不但不答应,还严肃地批评他的送礼行为,就好像他是多么廉洁的干部似的。最后把东西塞在他的怀里,把他推出了门。并且告诉他,以后有事到办公室,不准再到家里来。至此,周满丰不愿再去求了。 可是,银俊雅还是不甘心。她鼓励周满丰再去找,周满丰坚决不去。为了再争取一下,银俊雅提出和周满丰一起去。周满丰推不过去,只好垂头丧气地陪同前往。这一回,情况有所改变。秦会林不但让他们坐下,还用理解的眼光看了他们几眼。那眼光尤其在银俊雅的身上停留的时间很长。不过他说,他有工作要忙,叫他们改日再来。后来,去了几回,回回都是工作忙,往后推。周满丰认为,这是存心拖着推他们,因此不愿意再去了。银俊雅因为见了几次秦会林,觉得秦会林不是那么可怕的,有了胆子,便一个人找去了。 这一去,情况就大不相同了,秦会林给她让座,给她倒水,脸上不但堆了笑,还顺着她说许多话,什么困难是不小呀,个人的专长也应该考虑呀,甚至连分配不合理的事实也承认了。银俊雅听着他说的这些话,看着他那色迷迷地笑限总往自己脸上盯,虽然察觉出他的贼心所在,有种受辱感,但是又想,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让他妄想一下也无妨,只要掌握好尺度,先把自己的事情办成了,到时候不再理他就行了,反正她的这张脸,看的人多了,妄想的人多了,她也没有什么办法。然而,秦会林说是说,却不痛痛快快地答应给他们解决。 第24章 他有意出去小解,回来时便把门锁上了。他红着脸,不自在地笑着,向她走近。她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心里异常紧张,不知所措地站立起来,做好了逃走的准备。正在这时,电话响了。他不得不去接电话。打电话的是金九龙。 金是得到银俊雅去秦会林处的信息以后,有意打电话搅他的。因为金九龙也有获得美人银俊雅的强烈欲望,不能看着鲜桃子先落到秦会林的嘴里。电话里金问泰在干什么。秦说没有干什么事。金便跟他闲聊起来。银俊雅自然不知打电话的是谁,那边在电话里都说些什么,只见秦会林十分焦急地应付着,一边看着她,一边咬牙切齿地发恨,又不得不陆陆续续地回一两句话。她想就此走了,又不甘心。好容易应付完了,秦会林对她说:“你的事好办,包在我身上。”于是,又像刚才那样红起脸,不自在地笑着,向她走近。又在银俊雅异常紧张,感到危机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电话二次响了。秦会林十分恼恨,不想去接,但还是去接了。打电话的自然还是金九龙。秦会林对着他的上司不敢把恼恨发泄出来,仍无可奈何地应付一气。末了,秦会林又红脸,又笑,又朝银俊雅走近,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秦会林下了决心不接,只是在一声接一声的铃响中,他站在那里,停止了行动。过一会,电话不响了,秦会林又开始了他的行动。不过,这时候银俊雅已经想出了应付的办法。她给泰合林倒了一杯水送过去,十分礼貌地请他喝点水。秦会林在札义之下,不得不有所缓和,放慢进攻的动作。他接住银俊雅送给他的水,放回到桌子上,同时在那里重新坐下,并让银俊雅坐到他跟前的椅子上。接着说了一些赞美银俊雅的话。他觉得缓和得差不多了,刚要伸手去抓银俊雅那只白手的时候,电话吱啦响了半声。这半声响可把秦会林吓得打了个寒战。 他一刻也不敢迟疑地拿起了电话。打电话的是贸大亮。贾是在接到金九龙的告发电话以后打来的。银俊雅只见秦会林拿起电话以后,光说“好好好,是是是”,很快就把电话放下来。这一回,秦会林脸不再红了,也不再笑了。他说,他有急事要出去。并告诉她说,他们的工作要改变,还得找一下主管县长更大亮。 银俊雅没有立刻去找贾大亮。她回到家里,作了好几天的思想斗争。最后她想,找就找他一回,有什么可害怕的,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办公室里,他还能把她怎么样?于是,她敲开了贾大亮办公室的门。贾见是她,先是惊喜,随后又很快装出沉稳的样子,认真听她诉说,斯斯文文地讲一套大道理给她听,好像要让银俊雅看出他有多么高的水平,他有多么强的魅力。他说,尽管要改变先前的分配方案会有很多难处,很多阻力,但他一定要帮他们这个忙。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发现她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人才。帮助她是他的责任所在,良知所在,也是他的幸运。他还说,他不仅要给他们安排一个便于发挥作用的好单位,而且要考虑有个适当的职务。银俊雅听了,开始心里很不安。后来见他不像秦会林那种模样,稍稍放下心来,以为真是遇上好人了,因而解除防备。她几乎没有意识到他是什么时候怎样走近她的,当她猛醒过来时,他已经挟着她往里屋走了。她要喊,他捂住她的嘴说:“别干傻事!要是嚷出去,我会说你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有意栽赃陷害我,工作不但变不了,还要受惩罚的!”她听了不敢再嚷。他把她挟到里屋,扔到床上,插上门,像饿狼一样向她发起进攻。她那里能接受如此的侮辱,站起来反抗,与他搏斗。他的力气非常大,一边向床上扭她摔她,一边说他是真爱她,绝不是兽性发作,拿她作乐,侮辱她的人格,并不时地跪在地上求她救他这一回。她哪里肯受他的骗,她恨不得将他杀了。她知道喊叫不是明智的办法,她用劲打他,然后夺路逃走。 当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周满丰正为找不到她而心急火燎。她装出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样子。可周满丰还是发现她诸多异常,不断地追问她。她怎么能把贾大亮污辱他的事告诉他呢?她最了周满丰,他是非常非常爱她的,在这方面,他眼里绝对容不下一丁点儿沙子。如果告诉了他,他会失去理智,会干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末了,他会气死的。所以,追得没有办法,她只好说去找资大亮,贾的架子很大,使她感到很屈辱,因而流了泪,心里很不痛快。周满丰这才打消疑惑,转而劝解她。并且说,不再找了,去乡里就去乡里吧。 两天以后,秦会林通知银俊雅,说已把她的工作改到民政局了。她听了,别提心里有多么难受了。她真想拒绝这个改变,还到乡里去。但又怕满丰多心,只好假装高兴,接受了这个改变。不多一会,贾大亮又把电话打到家里,找她说话。贾对她讲,如果她能够跟他好下去,他就把周满丰也留在城里,安排个好单位。银俊雅真想痛骂这个恶棍,但满丰站在旁边,使她没有办法骂。贾大亮知道她跟前有人,不便说话,就让她只作个肯定否定的表示,同意就说好,不同意就说不,或者说想一想,过后再切磋。她咬牙说声不,把电话挂上了。满丰问她是谁来的电话,说了些什么?她憋住眼泪编瞎话告诉说,是人事劳动局一个人来的电话,说是县长考虑她是女的,特别照顾了一下,作为男的不能再变了,要不行让她再去找贾县长,她说不了。 就这样,周满丰到了二道沟乡,银俊雅去了民政局。 此后,贾大亮和秦会林都曾多次纠缠银俊雅,均被她痛骂拒绝。 为了铲除太城县这帮恶棍,给他们,也给全县人民报仇,俊雅无时无刻不在思谋着对策。前三位县委书记的到来,都让她兴奋过,构想过。她很想接近他们,给他们出谋划策,甚至想把贾大亮污辱她的罪行告诉给他们。可他们都像躲瘟神一样地躲着她,连她的一个电话都不敢接。更让银俊雅想象不到的是,那帮恶棍竟然把她作为攻击书记的武器。这样,他们不但毁了三任书记,也彻底地毁了她,使她连在工作上发挥作用的权利也没有了。风声传到周满丰的耳朵里,周满丰气得疯了似地跑回来问她。她憋满了一肚子气,正好向丈夫身上排发。弄得家里天翻地复,把温馨的生活一扫而空。虽说丈夫在这样的情势下面相信了妻子,但始终也解不了那让他揪心的疑惑。因此,他几次半夜里突然回来,有时还暗暗地跟踪。银俊雅觉察以后,心疼得要死。她向丈夫大发脾气,几次提出离婚,几次服下毒药。幸福美满、好端端的一个家庭,被恶棍们搞得到了崩溃的边沿。 万人平反大会,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下召开的。周满丰和银俊雅怎么能不特别特别地高兴和激动呢! 周满丰一口气把车子蹬到家门口,扔下车子,奔到屋里,大大地叫了一声道:“我们解放了!解放了!”随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 银俊雅步行到家,她本想回家后痛痛快快舒展一下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但见丈夫坐在沙发上抽泣,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坐到丈夫旁边,给他捶打着背部说:“请你控制一下自己,不要过分冲动。”周满丰见是妻子回来,非但控制不住抽泣,竟然放声哭了起来。银俊雅受到强烈的感染,自己也控制不住地哭起来了。 周满丰的父母也去参加会了,他们一起来看儿子和儿媳,见小两口都坐在屋子里哭,十分纳闷,问他们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子和儿媳破泣为笑,随后泪水还是不停地往外涌。后来他们知道儿子和儿媳是高兴得哭,可他们不会明白儿子和儿媳的眼泪,尤其是儿媳的眼泪,是从无法名状的苦海里涌出来的。 过了好大一会,周满丰才控制住自己,一边给银俊雅擦眼泪,一边说:“我太高兴了。我们终于盼来了一个好书记,一个清明的书记,他的话讲到我们心坎里去了。”银俊雅也控制住了自己,她说:“是啊,我们终于看到希望了。”周满丰说:“回想过去,我太对不起你了,你打我吧,狠狠地打我吧。”他说着,拉起她的手来,往他的脸上打,她用力把手抽回来说:“你这是干什么呢?”他说:“我过去不该怀疑你。实际你是世界上最纯真、最洁净的人。”她听了他这话,想起在贾大亮办公室发生的事情,脸上一阵发烧,觉得有愧于丈夫的话,一股巨大的酸水又从心底里涌了上来。他一下搂住妻子,亲吻妻子的眼睛,把妻子的眼泪吸吮下去,作为对妻子歉疚的偿还。银俊雅非常感激地在心里想,有一天她一定要把那件事告诉给丈夫,她坚信那一天,即贾大亮他们彻底垮台的那天,很快就会来的。 这天晚上,周满丰留下父母,亲自下厨,烧了好几个可口的莱,庆祝他们获得精神解放的节日。一家人喝了好些烧酒。 八、慌乱 这天晚上,贾大亮召集的秘密会议一直开到深夜两点钟。 参加会的一共四个人:贾大亮、金九龙、人事劳动局局长秦会林和公安局局长石有义。从前开这样的会,应该还有财政局局长路明参加。这一回因为贾大亮对他有怀疑,没有通知他。而且给他设下机关,要看一看他的动静。 开会的地点是在公安局石有义的办公室。这地方很安全,不会发生被窃听的问题。 四个人是十点钟先后到这里集中的。这个时间,人们一般都已安歇,也不会有工作上的事找他们,多了一层安全上的保证。 第25章 来的时候,都走的北边那个小门。那小门是石有义特意设置的。理由是,他从这个小门出去,离家最近,省得绕一个大圈儿。他拿着小门的钥匙,小门专供他方便用。实际是他们来这里秘密聚会的一个安全的出入口。 贾大亮一到这里就发脾气,训金九龙:“你他妈玩的好戏!” 金九龙知道贾大亮因什么发火,赶紧赔着笑脸解释说: “老大,你不要过分上火,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直到昨天晚上,种种迹象表明,姓栗的确实是要对银俊雅下手。我绝没有对你说假话。至于他是不是有意放烟幕,那就不好说了,我也看不到人家心里头去。今天早晨,银俊雅突然去找,咱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不过,我是及时发现了,马上跑了出去赶她,可那个张言堂硬要让她进去,我有什么办法?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我试图走近偷听,被他们察觉了。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长远的战略,我觉得我不能再有那样的举动了。 所以,他们谈了半天,究竟都谈了些什么,我实在一点也不知道。下午一上班,他就叫通知开万人大会。时间非常非常紧,急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当时,我不是没有想到把情况及时告诉给你,但是一来没有机会,二来就是告诉也没有什么说的,我根本摸不清他要干什么。再说,我必须顺从着他,表现出相当的积极,以便取信于他。这本是我们定下来的策略呀。” “什么策略策略,你不要尽拿策略为你辩解,你根本就忘记了你是干什么的!”贾大亮把端起的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十分火气地说道。 金九龙经贾大亮这么一训,心里窝的火也憋不住了,红头胀脸地说:“大县长,照你这样说,我该成出卖你的叛徒了?” “我看差不多!”贾大亮好似火上浇油。 “那你还叫我来干什么?我走。”金九龙说到气头上,站起来就往外走。 秦会林和石有义赶紧把金九龙拉住。 “你们让他走,让他去报功,大不了我们一起全完蛋!”贾大亮怒吼道。 秦会林强拉住金九龙劝他说:“你这是干什么?你就不能少说一句?你就不能作点自我批评?遇上这样的情况,大县长他能不发火吗?” 石有义见金九龙不强扭着往外走了,跑到贾大亮跟前,也劝着贾大亮说:“大县长,你该熄熄火就熄熄火吧,九龙也有他的难处。再说,这是什么时候,那能容得我们兄弟之间斗气发火呢?” 经秦会林和石有义的一番劝说,贾大亮和金九龙的人慢慢熄了下来。四个人坐在石有义那个很安全的里间屋子里,抽着烟,足有半个小时谁也不说话。这是他们几个人头一回如此沉闷,如此沮丧,如此一筹莫展。从前,他们多是在谈笑之间交换意见,决定行止。包括前三任书记的到来,都是比较轻松地决定了对策,也都比较轻松地达到了他们预想的目的。以往,他们很少开这样的秘密会议,一切行动全凭心里装的那杆秤,做出的活没有一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或者,相互丢个眼色,说句别人都不很注意的话,他们都会马上明白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由于他们很顺利,使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也使他们越来越自信,然而,自从栗宝山来了以后,使他们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尤其是下午的万人大会,让他们异常震惊,一下儿破了他们的方寸,使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直到来这里秘密聚会,各人的心里都是空空荡荡的。而且,他们现在似乎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干什么,包括今天晚上的秘密会议一旦败露,将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当他们想到这个的时候,都不寒而栗。实事求是地讲,他们开初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要走到这一步,也根本没有想到要形成一个什么集团。他们是在权欲和名利的驱使下逐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因为他们已经陷得很深,所以在他们面对现实的时候,已经很难回过头来了。他们在沉闷中想的都是如何继续延长他们所走的路。 贾大亮毕竟是他们的头儿,他见他们都闪着不语,屋子里充满了低沉的气氛,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振作一下精神,坐直了说:“都怪我不冷静,一来就发火,弄得大伙不高兴。还是有义说得对,现在不是我们弟兄争吵发火的时候。正因为形势严峻,我们弟兄之间更应该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相互鼓励,加强团结。实际从我心里讲,我只想对九龙说,应当更精明一些,应当多动脑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争取主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因为心里太着急,说出的话带了刺,伤了九龙,还请九龙老弟谅解就是了。有的话也是话赶话说出来的。如果我连九龙也不相信,还能相信谁呢?说实话,我对咱们的人,一个也不愿怀疑。这些都不说了,还是说我们的正事吧。首先我想说的是,我们不能有任何的悲观情绪,我们也不能有任何的惧怕心理。” 于是,他讲了一大通歪理给他的同伙们听。他说他们走到这一步完全是逼出来的。说他们的人如何有能力,如何有水平,可有的人硬是嫉贤妒能。硬是要贬他们,压他们。上面竟然也偏听偏信,不信任他们,不重用他们。逼得他们没有法,只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实际真理在他们手里。他们之所以如此这般,无非是想干一番事业。至于做一些局部看来是伤天害理的事,实际从全局看是不得不做的,也是逼到了那一步。所以他们没有什么可自责的。应当相信,他们总归是要成功,是要胜利的。产生任何的悲观情绪都是不应该的。他说,完全没有必要对栗宝山惧怕,他也是一个脑袋,并非三头六臂。他能想到的,我们这些人也完全能够想得到。只要心明眼亮,善于捕捉蛛丝马迹,而且能够举一反三,深人研究,要斗不过他才算怪了呢。 贾大亮的一番打气,果真产生了效益。金九龙、秦会林和石有义听了之后,一扫垂头丧气的神情,全目光铮铮的在沙发上坐直了。尤其是金九龙把刚才的怨气一扫而光,紧接上贾大亮的结束语,很有气力地表态说:“大县长的一番话使我深受鼓舞,也使我深感内疚。我们是不应该灰心丧气,是不应该有任何的惧怕心理。我们应当有足够的自信心,相信我们并不比别人差,我们完全有能力实现自己的目标。检查起来,我不如大县长意志坚定,不如大县长站得高,看得远。而且缺乏主动性,一味地强调客观。大县长刚才的批评完全没有错,我不应该顶牛。我不想再多说这个了,你们以后就看我的行动吧。” 秦会林接上说:“大县长刚才说的,句句入情入理。我觉得我们有大县长作主心骨,什么风浪也顶得过去。但是,我们都应当尽心尽力,为大县长分忧才是。” “客套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吧,抓紧时间快研究研究怎么办吧。”石有义提醒说。 “是啊,我们快研究一下怎么办吧。”一说到怎么办的问题,贾大亮的声调又低了八度。因为作为头儿,直到现在他心里一点谱气都没有。 金九龙有感于贾大亮的原谅,他见贾大亮一副为难的面孔,秦会林和石有义都只是皱眉头,一言不发,觉得自己不能给贾大亮亮台,便咳嗽一声说:“我认为,要知道该怎么办,必先知道栗宝山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自古知己知彼……” “可我们究竟知道栗宝山的什么呢?”贾大亮不自禁地打断金九龙的话。 金九龙知道贾的这句话又是冲自己来的,心里虽说不舒服,但对于自找的这个话题不能保持沉默,因此接上说: “是啊,我们对他知道的还很少很少。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应当很好地研究研究嘛。” “九龙,你就先说说吧。”贾大亮还是把球踢给他,让他先作出回答。 金九龙看看贾大亮,觉得他是实心实意的,不能驳他的面子,但又苦于没有思想准备。为了不拉下过大的空档,他只好先应下说:“好,我说。”然后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琢磨。他不愧是编词儿凑材料的老手,脑子稍稍一转,就有了说的。他说,对栗宝山这个人,应当一分为二,客观地进行分析。一方面,他踌躇满志,雄心勃勃,想干一番事业的决心很大。另一方面,他心里没底,不了解太城的实际情况,难免发虚。一方面,他勇气很大,锐气十足。另一方面,他赢得起输不起,一旦一着输了,他就交待不了上边,他就会威信扫地。他肯定时时在担心失误。从这个方面讲,他的勇气和锐气又都是十分有限的。一方面,他有地委和杨鹤鸣部长的支持。另一方面,在太城县,目前还不会有多少人跟他铁心地站在一起,可以说,他还是很孤立的。根据这些分析,他认为一方面要看到栗宝山是铁老虎,真老虎,另一方面要看到他同时是纸老虎、假老虎。所以,应当在战略上藐视他,在战术上重视他。要抓住他不了解太城实际这一点,大做文章,扩大他的发虚,动摇他的决心。抓住他怕输的心理,设法让他失误,挫伤他的勇气和锐气。抓住他的孤立,尽可能不让人接近他,成为他的盟友,使他永远成为孤家寡人。金九龙说,只要认真地、用心地这样去做了,就会把主动权拿到手里,今后的一切也就比较好办了。 他的发言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对减轻贾大亮等人的思想负担,起到一定的作用。贾大亮想了想说:“现在的问题是,怎样造成他的失误?怎样才能让他成为孤家寡人呢?” 第26章 “是啊,我们摸不清他的底细,不知道他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无的怎么放矢呢?”秦会林随声附和,石有义也点头称是。 金九龙由不得心里生气,他们不动脑筋出主意,全对着他发问,就好像他是被告似的。所以,他冷冷地看了看他们三个,点起烟来只顾抽烟,用沉默对他们表示抗议。 秦会林和石有义知趣地低下头,搜索枯肠地想主意。 贾大亮见他们都不说话,烦躁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石有义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又耐不住这沉闷的气氛,干脆说:“叫我看,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研究的。栗宝山是真老虎也罢,是纸老虎也罢,他的目的都是一样,想把我们吃掉。这是肯定的。既然这样,我们的目的就很明确,必须先下手为强,把他吃掉。否则,我们就是坐等待毙。所以我说,对他不必客气,明的暗的。软的硬的一起上,如果赶不走他,就用他的尸首喂狗。”他说得很激动。说到最后站起来,就像要马上行动似的。 秦会林表示异意说:“我认为,我们绝不可以鲁莽从事。 尽管栗宝山的目的或许是想把我们铲除掉,但我们面对的绝不仅仅是栗宝山一个人,站在他背后的是地委。现在地委对我们已经有了很大的成见。而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打倒栗宝山,我们的目的同时还要取得地委对我们的信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如果只对着栗宝山鲁莽地去干,最后的结果,是他完了,我们也完了。” “那你说吧,该怎么干?”石有义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瞪着眼问秦会林道。 “该怎么干我也正在想,反正我觉得你说的办法是不行的。”秦会林说。 贾大亮见又陷人沉默,他提出一个问题。这问题是他所最担心的。他说:“你们说,银俊雅究竟会对栗宝山说些什么?他们到底达到了什么协议?栗宝山为什么会突然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奇-書∧網他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金九龙早有考虑。但他引而不发,把目光投向秦会林和石有义。 石有义见金九龙逼他发言,不甘落后地发表见解说: “我看那娘们准把姓栗的降服了,除了给他那个,有什么屁说的。他们两个已经是情夫与情妇的关系了。这样的关系,还能有什么别的协议?无非是她给他身子,他给她平反,办事。他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突然召开平反大会,其用意是什么还不明白吗?”接着,他又发泄地骂道:“他妈的个x!她想给他就给他了,老子总有一天把她强奸了。奸不了活的,也得奸她的尸首。” 金九龙注意看一下贾大亮,他知道贾大亮是最不能同意石有义的观点的。他也是这样。这时,秦会林发言说: “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栗宝山就算是一个好色之徒,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倒在石榴裙下的,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自己的前程,他的举动,用意一定是在政治方面。” 贾大亮觉得秦会林虽然说得不具体,但判断的方向是正确的。他把目光从秦会林的身上转到金九龙的身上。金九龙感到发表自己见解的时机成熟了,他说: “我认为大县长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我们能把这个问题分析透,我以为就找到了摸清栗宝山底细的钥匙,就会知道我们该怎么办了。我们应当充分地认识到,银俊雅跟栗宝山今天上午的半天谈话,是非同小可的。一个新到任的县委书记,愿意跟一个臭名昭著的女人谈半天话,绝对不会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一定是她谈的问题让姓栗的感到极大的兴趣。” “你是说……”贾大亮震动地脱口而出,又立刻打住。 金九龙笑一笑宽解贾说:“你放心,还不会的。” “你们是说什么?”秦会林和石有义不了解其中的秘密,关切地问。 “没有什么。九龙,你说下去。”贾大亮封住秦会林和石有义的嘴,让金九龙往下说。 金九龙喝了口茶,接着说道:“究竟银俊雅说的什么事,能够让栗宝山那样感兴趣呢?我想,她说的事情,一定是栗宝山最关心的事情。大家想一想,栗宝山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他最关心的事情是如何在太城站住脚根,站稳脚跟。然后大展一番他的宏图。由此推断,她肯定在这个方面给姓栗的出了不少主意,而且主意很好,使姓栗的很感兴趣。这些好主意的锋芒,一定是指向我们的。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我们恐怕有个重新认识银俊雅的问题。她似乎不单单是个妖艳的女人。” “是的。”贾大亮深有感触地立时给予肯定。 金九龙接着说:“正确地说,她可能既是一个妖艳的女人,又是一个有眼光,有谋略,有政治野心的女人。既然银俊雅是这样一个女人,她跟栗宝山结成的关系,就不可能是身子与平反的关系。他们第一次见面,又在严峻的背景下面,正值上班的时候,还有张言堂在场,根本不可能发生有义说的那种事情。从目前情况看,他们结成的只能是政治关系,达成的只能是政治协议。刚才我说栗宝山不了解太城的实际情况,孤立。可当我想到银俊雅这层关系的时候,我发现我说错了。因为一旦栗宝山有了银俊雅这样一个心腹人物,跟她建立了非同一般的关系,他就会通过她了解到太城的许多情况,自然他也不会孤立了。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是栗宝山跟银俊雅谈了半天话以后,突然作出的决定。我相信我的感知绝对没有错,在没有跟银俊雅谈话以前,栗宝山肯定打的是处治银俊雅的主意。结果,半天的谈话使他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足以说明银俊雅的厉害。他之所以这么干,目的很明白,就是要解除银俊雅对他的威胁。前三任书记倒台的情况,他当然很了解。他要极力摆脱这个陷阱,所以一来就露出要处治银俊雅的锋芒。这是我们事先所预料到的。如果他这样干了,正中我们的计谋。可是,跟银俊雅一谈,完全把我们打乱了。应当承认,他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公开平反这一着,是很厉害,很高明的。这一来,他不但摆脱了色魔对他的威胁,而且把对立面变成了他的亲密盟友。尤其厉害的是,通过这个大会,他从实质上把我们推到了被告席上,让太城县的民众知道银俊雅是冤枉的,是受害者,而我们是制造冤案的罪魁祸首。他虽然没有这样讲,但群众一定要在心里问,一定要朝这方面想。他的这个导向是显而易见的。”说到这里,金九龙把话打住,很得意地看看其他三个人。 石有义首先表态称赞:“金主任不愧是金智囊,分析得又深又细,合情合理,我完全赞成,佩服。相比之下,我这脑袋是太笨了。” 秦会林接上说:“我也完全赞成金主任说的。金主任算是说透了,我相信绝对是这样的。” 贾大亮却没有称赞金九龙的意思。尽管他心里十分同意金九龙的分析和见解,但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不愿让金九龙占上风,所以,他低下头沉思了一会,才说:“真实情况究竟是不是这样,我们没有办法钻到他的肚子里去,只能是分析,估计。我觉得,我们宁可把可能的情况估计得多一些。只有这样,才能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永远站在主动的地位上。” 金九龙知道贾大亮是什么心理,因为这不是头一回了。 他很想顶他,问他到底还有一些什么可能性,但硬是把那些话压了回去,用沉默向贸大亮提出不满和质问。 贾大亮知道金九龙因此不高兴了,所以接着说:“当然,九龙刚才的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是九龙分析的那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不肯定说得对,又要讨怎么办的计策,真是会说的不如会听的。金九龙更加不高兴地在心里想。他只顾抽烟,不加理睬贾大亮的设问。但是,石有义和秦会林没有让大县长亮场,他们很快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石有义说:“如果是那样的情况,问题还不是明摆着,他们两个人结成政治联盟,把矛头指向我们,我们自然应该针锋相对,先下手为强,绝不能让他们的企图得逞。具体讲,我认为应当立刻将银俊雅干掉,先给姓栗的一个下马威看看。” 秦会林说:“针锋相对我同意,但采取什么具体举动,应当慎重。干掉银俊雅,太冒险,容易暴露我们自己。” 贸大亮最担心的是银俊雅。如果把银使雅干掉,可以解除他的心头之患,但容易暴露自己,确也是他所担心的。他不由得又用征询的眼光看一下金九龙。 到了这个时候,金九龙也不便再计较贾大亮什么了,他于脆将自己的想法全盘端出来。他掐灭烟说:“针锋相对倒是应当针锋相对,问题是,怎样做,才是高明的针锋相对,也就是说,既能挫败他们,又能保护我们自己。刚才,有义和会林的结论,只说到问题的一半,即他们结成政治联盟,把矛头指向了我们,我回答大县长的那一大段分析,实际就是要得出这个结论。但我还没有把问题说完。他们把矛头指向我们,这是他们的总体目标。具体举动,他们还不会对我们如何如何。这是由客观情况所决定了的。因为他们还没有抓住我们什么东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没法对我们下手。在这个问题上,他们肯定是聪明、明智的,他们也要研究他们对付我们的策略。 第27章 他们的策略一定是,在铲除色祸的恐慌后,稳定大局,尽量团结各方力量,包括亲近利用我们的力量,站住脚根,推动工作,同时逐步扩充他们的势力,寻找我们的漏洞,待时机成熟,翻手为云,一网将我们打尽。知道了他们这些,我们针锋相对也应当有一个对付的策略。我觉得我们的策略应当是,因势利导,投其所好,抓住他想利用我们这一点,积极靠拢,表现出足够的热情和真诚,并且实打实地将我们的工作做好。这样,可以达到两个目的:一可以随时了解、观察和掌握他们的动向;二如果能挤走黄福瑞,让大县长取而代之,虽然对栗宝山来说是权宜之计,但对我们来说则是个大的胜利。我们可以抓住这个短暂的机会,大做一番文章。” 石有义不等金九龙说完就插话道:“我看这种办法不行。 取代县长是异想天开。这样做实际上是帮着人家把刀磨利了,等着挨宰。” 秦会林接着也说:“是啊,我觉得这个办法也不是个好办法。” “那你们说说,好办法到底是什么?”金九龙向他们摊牌道。 石有义和秦会林相互看看,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提出来。石有义只好再说一下他原先的主意:“要我看,就得不怕冒险,先将银俊雅干掉,打打他们的威风再说。” 贾大亮感到金九龙的主意有些投降主义的味道。这两天他对金九龙就有这方面的怀疑,此时听完他的主意,又朝这方面一想,连路明的影子也在眼前出现了,使得他不由从心里打了个寒战。但石有义的主意他也是不同意的。他又一次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思谋。这个在官场上混了多年,又搞了多年阴谋诡计的贾大亮,毕竟有他的才智,毕竟在决策的时候考虑得周全,高出他的同伙一筹。他思谋半天之后,拿出决策性的意见说: “情况看来就是这样了。他们想吃掉我们的企图,不容置疑。我们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是生与死的斗争,不是他死就是我活。对于这一点,我们必须要有十分清醒十分充分地认识,任何的麻痹,乐观,侥幸,都是不能允许的!而且,这一回,不像前几回,形势非常严峻。我们应当把困难估计得多一些,再多一些。要开动脑筋,时时刻刻注意新的情况,新的变化。我觉得,从现在起,我们每个人都应当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是在战场上,一举一动都是在跟他们作战。面对当前的形势,我感到我们内部的团结一致比什么都重要。我想,打败他们,无非是两条,一条是我们内部不出问题,一条是我们对付他们的战略战术正确,高明。只要内部不出问题,他们绝对搞不到我们的任何证据。说到这里,我不能不郑重地提醒大家,既然我们在逼迫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后退是没有出路的,也是不允许的!”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脸色变得铁青,凶神恶煞般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使他们惊吓得脊梁直冒凉气。 “一开始,我已经说了路明的情况了。我们不希望他真是那样,但我们也不能不提高警惕。一旦证实他背叛了我们,那怕仅仅是迈出了一步,那就是他死日的来临!”他说到这里,看着石有义。石有义郑重地点一下头说:“到时候我只听你一句话。” 贾大亮接着讲:“至于对付他们的战略战术,用得着毛老头的那句话,就是在战略上藐视,在战术上重视。不要害怕他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在具体事情上,一定要一丝不苟,认真对待。行动上可以跟他们亲密,甚至很亲密。也可以把我们分管的工作做好,暂时不给他出难题。但要取信于他是不可能的,挤走黄福瑞取代县长的可能也不大。所以,靠拢他,亲近他,是为了摸他的底,为了有一天好宰他。如果忘记了这个,靠拢、亲近、做好工作,实质上就是投降,就是对我们的背叛!”说到这里,他把凶狠的目光朝金九龙脸上一盯,使金九龙不由又打一个寒战。 “现在,有这样四件事需要做:第一,要设法控制银俊雅跟栗宝山的接触。这件事由九龙想办法完成。第二,要采取过硬措施掌握他们的言行动态。这件事由有义负责,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使,你们知道该怎么办的。第三,要鼓动无房住,没钱花,发不了工资的及有种种意见的人找姓栗的上访,要他解决问题。这件事我们大家都要管,一层一层布置下去。第四,要挫败一下他在大会上宣布的所谓纪律。他不是说,如果有人还要议论银俊雅,还要说三道四,就要罢官,开除,严肃处理吗?我们就给他来一个,看看他怎么办。” 于是,他详细说了制造事端的阴谋诡计。 九、领悟 栗宝山和张言堂开完会,从广场回到机关,没进办公室,直接到食堂用餐。 成功的演讲和上万人热烈的呼应,把栗宝山的心激奋到了顶点,使他久久地平静不下来。两个馒头一碗白菜熬豆腐,眨眼工夫下到肚里。张言堂见他还是那样兴奋,暗暗捅他一把,低声问:“老栗,是不是还想吃?我去再打点?”粟宝山看一看张言堂说着话的眼睛,再看一看眼前吃空了的饭盆,会意地笑了:“真不知道怎么就吃完了。”他说着站起来,打算离开饭桌时,才发现张言堂还没有吃完,于是又笑一笑坐下了。 从食堂出来,张言堂陪着栗宝山在机关院里信步地走着。 “言堂,你觉得下午的会开得怎么样?”栗宝山一边走一边问张言堂说。 “开得很好,相当成功。” “有没有讲错了的地方?” “没有。开始我还真为你担心,这么大的事,对着那么多的人,事先又没有准备材料。想不到你会讲得那样头头是道,那样情理胶溶,那样感人动人,那样富有说服力和感召力。我觉得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抓着我的心。从会场上的情况可以看出来,开始人们是怀疑,是冷漠地观望。后来随着你的讲话,人们很快就信服,就激动,以至于热烈地拥护。 用我们年轻人一句话说,实在是绝了!” 栗宝山很高兴地说:“你是太过奖我了。不过,实实在在地讲,我也比较满意,我也没有想到会讲成这个样子。就好像作家来了灵感似的,好些话都是临场涌出来的,一会儿就讲了那么多,想起来真有些奇怪,因为我过去从来没有讲过那么多的话。” “或许是神灵暗中帮助着你,要你旗开得胜。”张言堂玩笑地说。 “是吗?”栗宝山笑一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作出的这个决定,太英明伟大了。”张言堂夸张地说。 栗宝山问他:“你猜我和银使雅谈完,吃了饭,躺到床上都想什么了?” “我猜不出,你都想了些什么?” “我首先回想起下来前辛书记和杨部长给我谈的那些话。 当时他们说的一些话,让我很费解,好像要告诉我什么,又不能告诉我什么似的。听了银俊雅的那一番话,我才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也才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吞吞吐吐。凭着直观的感觉,我相信银俊雅说的话,也很佩服她的才气。只有在听了她那一番话以后,我才真正感到了太城县的水有多么深,也才真正悟出一点地委领导的意图所在。告诉你吧,只有到了今天,我才真正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有多么重,任务是多么的神圣。我们是在干连地委书记都惧怕的事情,你知道吗?我想,他们把这样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无限信任,我感到无比的光荣和骄傲。我想既然这样,就必须自己做主,自己负责,绝不能给他们找麻烦,一定要成功,要胜利。我还想,大概是神灵在支持我保佑我,在我就要犯错误的时候,化妖孽为仙子,把银俊雅派到我跟前来了。后来我又想,那神灵,实际上不就是你吗。如果不是你,我昨天晚上不会接电话。如果不接电话,就不会有上午的谈话。没有上午的谈话,就不会有这些收获,不会有下午的万人大会。当时我躲在床上想,我应当接受银俊雅的建议,来他个出人意料,给他个强烈的震动。当我想到召开万人大会的时候,我浑身的血一下子沸腾了,我一个打挺跳起来,把你的存在都忘记了,立马打电话把金九龙叫来了。在他领任务走了以后,我才看见了你,才想是不是有点不冷静,有点太冒失了。” “实际成功正是在这个冒失上。要是太冷静了,也就干不成下午的事了。” “我想也是。” “这样才痛快,迅雷不及掩耳地摆开了战场,给他们个猝不及防,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如果拿到常委会上先讨论,肯定说三道四,不仅会贻误战机,动摇你的决心,而且他们会有时间扇风点火,制造舆论,就是最后开成了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效果。” “是这样。就怕……” “怕什么,该发生的,怕也是要发生的,不怕也是要发生的。他们会说你独断专行,目无集体领导的组织原则。还会说你强奸民意为坏人翻案。不过,据我观察,他们不会公开反对。因为我们占了主动,赢得了民心,他们不会那样傻。包括对上面也不会那样干的。在会上他们都热烈地鼓掌了。这正是我们特别成功的地方。但是,话要说回来,他们绝不会甘心这一次失败的。所以,我们也不能乐观。” “没有错。我所说的怕,更多的是指这个方面。” 夜幕慢慢地落下了。大城县城内一片寂静。因为发生了下午的那个大事件,人夜以后,人们都坐在家里议论着,思考着,所以街上几乎看不见有人走动。 第28章 县委县政府机关院里,更是静得很。而且,除了大门口和栗宝山办公室的灯亮着以外,别处都黑着。其情景有点令人高深莫测似的。 栗宝山和张言堂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思,没有想透他们要想的问题,但受不了沉静给他们的压力,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栗宝山欲言又止,随即站起来在屋内踱步。张言堂移动了一下身子,侧目看着栗宝山忧悒的身影。栗宝山踱着踱着,忽然在电话机前站住了。他的眼睛盯住电话机出神。张言堂知道书记在想什么。昨天晚上,正是这部电话机传来了银俊雅的声音。开始,栗宝山是那样紧张,那样害怕,把她看成洪水猛兽。时隔一天,银俊雅在他的心目中完全改变了形象。实际,银俊雅不但是位绝代佳人,而且是位绝代才子。就凭今天上午那一席话,张言堂便坚信他的这个结论是绝对正确的。他知道书记在想昨天晚上的情景,在想今天上午她说的那些话,在想她的才气,在想电话机这时是否还能再响,还能再传来她的声音。然而,那电话静静的,静静的,一声也不吭。于是,张言堂站起来,朝栗宝山跟前踱去。 “她把她要说的话,都已向我们说过了。”张言堂到他跟前说。 “……” “我是说她。” “今天晚上她不会打电话来。” “……?” “因为她把她想了多年的话,已经全部地告诉了我们,至于眼下的事,或许她也跟我们一样,正在沉思。” “可如果……” “如果她对眼下的事想出什么好主意,也不会急于打电话来的。” “那是为什么?” “因为通过今天下午的大会,她已对你有了足够的信任。 她会想,她能想到的,你一定也能想到。” “……那不一定吧?” “一定不一定,我猜她准是这么想的。不信,你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开什么玩笑。”栗宝山说着,离开电话机,走到屋子的另一边去。 张言堂心想,你说开玩笑,索性就开一回玩笑有什么不可,因此说:“这有什么,她可以打电话来,我们也可以打电话去嘛,干脆我来打,就说我和栗书记正想她。”说着,假装就要拿电话。 “你干什么!”栗宝山听说,吼了一声,同时飞也似地跑过来压住张言堂的手。“你疯了?!”怒斥张言堂道。 张言堂开心地笑着。随后说:“你看看,我本来想开个玩笑让你放松放松,没想到适得其反,倒把你给激怒了。” 栗宝山想责备,责备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有种被年轻人捉弄了的感觉。他离开他不高兴地说:“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还有闲心开玩笑吗?” 张言堂说:“实际上,越是这个时候,才越应当开开玩笑,放松放松。不然,脑子绷得太紧,不但产生不了灵感,还会绷断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常有理了?” 张言堂笑了笑说:“开玩笑是开玩笑,说真的还得说真的。老栗,实际上我们用不着空忧虑。太城的情况,应当采取的方略、战术,银小姐都给我们说得很透彻、很明白了。 至于具体他们可能出什么贼点子,我们是想不到的,因为事先他们不会跟我们商量。我们只能在出事之后采取相应的对策。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能不能保证这第一把火,烧得旺,烧得广,不至于被他们扑灭。” “你是说,他们还想把这一把火扑灭吗?” “我想是的。因为这把火是很厉害的。只要这把火烧得旺,烧得广,烧下去,会把太城县积了多年的、坏人赖以生存的垃圾烧掉,会烧出光明,会烧出正义,会烧出希望。这把火实际是为太城的经济发展扫清道路,为栗书记的事业奠定基础,也是为恶势力的死亡掘坟的。对于这一点,他们那帮人是不会看不到的。” 经张言堂用文学语言这样一说,使栗宝山感到思想更清晰了,进一步提高了对眼下这着棋重要性的认识。他想,不管遇到什么阻力,碰到什么问题,由他点起的这把火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泼凉水,一定要让它越烧越旺,直到达到目的为止。他想到了他在大会上最后讲的那一段话,即如果有人再制传桃色新闻,就撤职开除严惩不贷。这是铁的纪律。严格执行纪律,是最好最现实的保证。于是他想,如果这时候有人跳出来,那就好了。他可以说到做到,狠狠地处理,给他们看。 这时,张言堂又一次走近栗宝山说:“需要杀一个猴,给一群猴看。” “我们想到一起了,真是不谋而合。”栗宝山高兴地说。 但他随即又有些担心地道:“就怕是没有这样一个猴子肯跳出来。即使有了,或许是我们不忍心下手。” 张言堂十分明白书记的意思,他说:“没有猴子跳出来,当然我们不能随便抓了一个猴子杀了。一旦有猴子跳出来,就不能管他是什么猴子了。即便是好猴子,该杀也得杀。史书上讲,政治都是残酷的,大概指的就是这个。” 栗宝山刮目地看着张言堂,半天没有说话。 时钟打了深夜两点钟以后,栗宝山和张言堂才躺到床上。但他们谁也睡不着。栗宝山先是设想了可能发生的各种事件和问题,然后想一个一个的对策。再后来,他就回想银俊雅说过的那些话。昨天上午的情景,在他的脑子里重现,就好像银俊雅现在就会在他跟前,她缓缓地说着,那悦耳的声音,那以事服人的叙述,那精道的分析和见解,再一次使他敬服,使他茅塞顿开,使他激动不已。他觉得认真回味消化银俊雅的话,是他打开一切迷茫的钥匙。 “你现在千万不要碰他们。不仅不碰他们,还要让他们感到你信任他们,依靠他们。只不过你心里要有数就是了。 等你干完了以上所说的那两手,你就有了基础,有了主动权,有了铲除他们的条件。”这是银俊雅昨天上午说过的一段话。这段话在栗宝山的耳边反复地响着。 “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不时时处处注意这个策略,是无法取得胜利的。所以,一定要稳住,绝不能过于孟浪。”栗宝山在心里叮咛自己说。 大约快到凌晨五点钟的时候,栗宝山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从睡着到惊醒,只有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正在大街上走,忽然看见一伙人围拢着说什么,便走过去,原来是一个人正给他和银俊雅造谣,他又生气又惊喜,一把将那人抓在手里。一盘问,那家伙竟然是县政府的一个干部。于是他召开公开惩处大会,开除那人的党籍和公职,会场上的人热烈鼓掌称快。接着又带领大家开金矿,铮亮亮的金条堆了几大屋子。又盖楼房,一幢一幢的楼房在县城里矗起来。又搞改革,让群众推荐领导干部。最后又查出了坏人的漏洞,把贾大亮一伙人抓了。于是,他又在广场上召开万人庆祝大会。他正讲着,忽然听到一声枪响,感到胸口一闷,低头看时,鲜血从他的心窝处冒出来了。他大惊,惊醒了。 醒来以后,他感到很丧气,梦里一切都顺利,偏偏到最后中了弹。可转念又想,这毕竟是个梦。即或是真的,事业成功了,坏人铲除了,他就是牺牲了,也是值得的。他看看手表,刚好是凌晨六点钟。又看看在那边睡着的张言堂,张言堂这时的鼾声正香。 又一个多彩的白天在太城降临了。 栗宝山起了床,蹑手蹑脚地洗刷完毕,站到外屋的窗子跟前,一边活动身腰,一边考虑着今天需要干的事。 七点半的时候,栗宝山不得不把张言堂叫醒,到食堂里去用早餐。 八点钟一到,干部们纷纷来上班。栗宝山和张言堂坐在办公室里,通过窗户里观察着来上班的人,觉得人们的情绪好像不大对头。尤其是走过他们窗前的人,疾速地朝这边看一眼,其神色和往日大不一样。栗宝山正想:“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公安局局长石有义带着两个民警神色慌张地直奔他的办公室走来。 十、叫阵 石有义到了栗宝山的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栗宝山报告说:“栗书记,不好了,出了大案了。” 栗宝山心里一惊,但用镇定平和的声调问:“出了什么大案?” 这时,金九龙跟了进来。 石有义说:“在大街上发现了一张大字报,内容十分反动,气焰非常嚣张!” 金九龙觉得石有义的话有过分夸张不实之嫌,立刻接住他的话说:“到底是什么内容,你说具体的呀。”同时给石有义一个责备的眼色。 石有义受了责备,弄得不知怎么说好了。他不满地看一眼金九龙,抱怨似地说:“具体怎么说呢?”随之看着栗宝山道:“反正是把予头指向您的,内容非常……您快去看看吧。” 张言堂在一旁着急地说:“具体什么内容你说嘛,怕什么呀。” 石有义看看张言堂,看看栗宝山,又看看金九龙,依然是吞吞吐吐地说:“大字报上是说,说栗书记跟银俊雅…… 唉!全是胡说八道,无中生有,恶语中伤,简直是反……” 他本来要说反动透顶,忽然想起金九龙的责备,临时改成“简直是要翻太城的天了。”说完还很得意地看一下金九龙。 栗宝山和张言堂听了,已经完全明白了。他们担心和希望的事,终于发生了。只是没有想到会以这种形式、会来得这样快。两个人交换一瞥会意的目光正欲说什么,只听金九龙问道: “是谁干的? 第29章 查清了没有?” 石有义回答:“署名是郑义愤,肯定是假名,还没有顾上查呢。” 金九龙转向栗宝山请示说:“栗书记,你看……你有什么指示?” “应当马上调查,搞清是谁干的。”栗宝山很果断地说。 “听清了没有,石局长?你们应该按照栗书记的指示,立刻立案侦察,尽快破案,把作案分子挖出来,给以狠狠地打击!”金九龙听了栗宝山的话,马上给石有义下命令说。 “是!”石有义打了个立正,转过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身来说:“栗书记,你去看看吧?”金九龙同时用请求的目光看着栗宝山。栗宝山低眉犹豫,[奇+書网-qisuu.]张言堂说:“去吧,去看一看。”栗宝山看看张言堂,答应说:“好,走吧。” 大了报贴在县城中心邮电局门外的墙壁上,是通过电脑打印放大了的,白纸黑字,相当醒目。不妨将其全部抄录于下: 截穿栗宝山的弥天大谎昨天是太城县人民的耻辱纪念日!因为在这一天,太城县城里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空前绝后的、强奸民意的欺骗事件。一个名叫栗宝山的人,视太城县民众为阿斗,竟然于光天化日之下,在庄严的人民广场之上,当着上万名聪明善良的干部群众,信口雌黄,以洋洋数万言的说教,企图让大家接受他的弥天大谎,从此把一个淫妇变成一个英雄,岂不知这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银俊雅究竟是何许人氏,用不着娃栗的说三道四,太城人的心里一清二楚。太城人所不知道的只是,这个淫妇早在一年多以前就跟姓栗的勾搭上了。她受不了太城舆论对她的谴责,跑到地区去寻找靠山,真可谓母狗打公狗,两个人在地委大院里一见面便彼此移不开脚步,恨不能当下连在一起。 子是,利用中午干部们下班回家吃饭之机,就在姓栗的办公室内,干起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直到下午上班,单位有事找姓栗的,还拉不开门。就是在那一天,两个狗男狗女达成协议,姓栗的发誓要到太城为淫妇报仇雪限。结果,他真来了,而且是来当书记,大权在握,好不威风。淫妇因此趾高气扬。 由于彼此成事心切,淫欲太盛,在姓栗的来县不到四天的时候,竟然于众目瞪聆之下,到办公室里相会,由秘书把门望风,一干就是半天时间,连请示工作的人都不得不临门而退,掩面窃笑。以上所说,不但有地委、县委的干部们作证,更有录音录相资料在手,两个狗男狗女不要说给你们造谣,到时候会将这些东西公布于众,堵住你们的臭嘴。尤其让人难以容忍的是,两个狗男女无视党纪国法,在他们鬼混半天之后,一不通过常委会讨论决定,二不给任何人打招呼,三不向上级请示报告,一个人独断专行,自作主张,擅自召集几万人开会,公然给一个臭名远扬的淫妇平反。这在人类历史上是绝无仅有!这是共产党的莫大耻辱! 历史上的恶人都是过高地估计自己,过低地估计人民群众。栗宝山和银使雅也是一样,他们以为他们好聪明,以为太城县的干部群众都是傻瓜蛋。 以他们所想,他们手中掌握了大权,又有上面个别人的支持,召开一个大会,再加上双开、严惩之类的恐吓,就可以堵住太城干部群众的嘴,就可以实现他们主宰大城命运的美梦了。可他们哪里知道,太城人并不傻,太城人也不懦弱。太城有着抗强暴争自由的光荣传统。我们希望一切有尊严有正义感的太城人,积极行动起来,为自己的尊严而战,为太城的光明未来而战,不要怕这怕那,不要信他们的弥天大谎,团结一致送瘟神,让狗男狗女的美梦见鬼去吧! 郑义愤即日第一个看见这张大宇报的,是早起晨练的离休干部刘亦农,当时刚五点半钟,他马上跑到公安局报告。正在局里的石有义,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它,迟迟不采取措施。到了早晨七点钟,他又以保护现场为由,派了四名民警到场看守,实则怕人撕掉。期间有人催促石有义快去向栗宝山汇报,石又以怕打扰了书记的休息为由拖了下来,直到八点上了班,他才风风火火地跑去报告。所以,在栗宝山等人赶去看的时候,街上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 “快躲开!躲开!”石有义大声吆喊着给栗宝山开道。这一喊不要紧,立刻把满街人的眼光招引到栗宝山的身上来。 虽说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但在那么多火辣辣的目光之下,在那样一种氛围之中,栗宝山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慌乱和不自在的神色,这神色让大家信假为真,让金九龙和石有义等人看了心里无比的高兴。 由人和眼光组成的甬道,是那样漫长和严峻,栗宝山感到走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到贴大宇报的地方。看了以后,气得他脸色铁青,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金九龙暗里心喜,明里却沉下脸来,很为栗宝山鸣不平的样子,并且对石有义说:“还不快处理,把人们驱散了。”石有义知道该是收场的时候了,一边吩咐摄像的拍摄现场,一边哄着围观的群众说:“走吧走吧,有什么好看的,快去上班去。”人们却不肯定开。摄像的咔嚓咔嚓,把大字报、围观的人群以及栗宝山等人拍摄了个不亦乐乎。最后,石有义请示栗宝山说:“栗书记,把大字报揭下来吧?”栗宝山生气地瞪视着石有义,一言不发。金九龙看出来栗宝山对石有义的作法很有意见,赶快训斥石有义说:“问什么,还不快揭下来!”石有义赶快上前去揭。正在此时,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 “不要揭!等一等!” 石有义伸出去的手被吓得缩了回来。大家循声看去,只见银俊雅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全场无不惊讶地看着她,霎时间一片肃静。 银俊雅在人们的注目之下,键步走到大字报跟前,登上邮电局大门口最高的一阶台阶,神色镇定地环视一下大街上的人群,然后用清脆而又宏亮的声音讲道: “同志们!乡亲们!大家不要走。既然大家都已经看了这张大字报,索性就听我来讲一讲。不然的话,贼喊捉贼,贼就会从大家的胯下逃走了。” 金九龙和石有义感到不妙,贼眼一对,心照不宣,一个去向栗宝山施计,一个去给民警授意,准备采取强硬措施。 金九龙到栗宝山跟前说:“栗书记,这样不好吧?我看还是快点结束这里,不然……栗书记,您说呢?”栗宝山咬咬牙根,正要说什么,看见几个民警已在那里往下拖银俊雅,十万怒火地喊道: “住手!你们干什么?你们是跟写大字报的人站在一起还是怎么的?为什么对她无理?为什么不允许她说话?” 几个民警吓得退到一边,抱屈地偷看着他们的局长。石有义竟然跑过去,给几个民警一人两记耳光。金九龙没有料到栗宝山会有这么一着,慌张得手足无措。张言堂很赞赏栗宝山能有这样一怒。银俊雅十分感激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全街上的人哑然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栗宝山因为银俊雅的突然出现,摆脱了难堪的窘迫局面,这时候已完全把握了主动,他稳健地走上台阶,跟银俊雅并肩站在一起,然后大声地讲道:“那张大字报上讲我跟银俊雅如何如何。身子正不怕影子斜,为正义就不怕恶人造谣污蔑。怕火炼的不是真金,怕在众人面前敞明了讲的一定是恶人。我和银俊雅之间,心底坦荡,毫不隐讳。我不会因为一张大字报,就害怕,就昧了良心,就退却不前。昨天我在大会上讲了,今天我还要讲,银俊雅不但是个蒙冤的受害者,而且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作为太城县的县委书记,我一定要为她做主,一定要为她翻案。如果有人还想欺负她,压制她,我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因为这是我的神圣职责。如果连一个受欺压的妇女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个什么共产党的县委书记呢?太城县之所以这些年落后了,最根本的问题就是正不压邪,坏人猖厥,好人受气,这样的情况难道还要让它继续下去吗?绝对不能了!昨天的大会给了坏人当头一棒。 他们不甘心,所以才有今天的大字报。他们跳出来了,这也是一件好事。我们不能让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我觉得应当让银俊雅同志讲下去,大家说对不对?” 人群深处不知是谁应了一声对,全街上的人立刻随着说对,同时热烈地鼓起掌来。 银俊雅受了栗宝山和群众的鼓舞,更加自信地讲:“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和鼓励。我银俊雅如果真做了对不起大家的事,如果当着大家撒一句谎,苍天在上,苍天有灵,我银俊雅绝不得好死,这张大字报上说栗书记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实际上恰恰相反,撒谎的不是栗书记,而是这张大宇报的炮制者。多的不说,试举其中几例。第一,大字报上说,昨天上午我跟栗书记在办公室里整整干了半天的男女勾当。 稍微有点头脑的人,你们能相信这是真的吗?就算我们早是情人,就算我们迫不及待,能在此时此地干起那种事吗?甚至还有秘书在跟前,按他们说是站岗放哨的,大家想一想,这种可能到底有没有?更令人难理解的是,既然当时办公室里就粟书记、我和张秘书三个人,别人都不曾进去,我们干没有干什么,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是事前在办公室里安了窃听器和录像设备吗?如果有,为什么还不拿出来?拿出它不就可以一下子将我们击倒了吗?我想搞这张大字报的人,说不定现在就站在这里。 第30章 既然有胆量搞这张大字报,既然你是正确的,手里又握着击倒我们的铁的证据,那就应该理直气壮地站出来。如果真是那样,我情愿当着满街的人从他的胯下钻过去,淹死在众人的唾液之下。请那个正人君子站出来好吗?” 满街的人引颈翘首地朝前张望,就好像真有人要站出来似的。石有义感到满街的眼光都在看他,如坐针毡,不敢抬头。金九龙也有站在被告席上的感觉,但他强意地镇定着自己,抬起眼来向周围巡视,就好像他在寻找那个可疑可恨的人似的。同时,朝张言堂跟前移了移脚步。 银俊雅接着讲:“我知道他是不敢站出来的,他是不敢见阳光的。他所说的证据,完全是唬人的谎话。再举一例,大字报上讲,一年以前,我在地委大院里跟栗书记一见如故,当天中午在办公室里就搞到了一起。就好像他是跟在我的身边,亲眼看见了一样。且不说大家信不信他这胡言乱语的编造,我只想问,为什么不写清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 按说既然记得那样清楚,这个具体的时间是不应该忘记的。 那为什么不写呢?因为写了,他的谎话就露馅了。如果一查,我那个时间根本没有去地区,而且我在太城有人证明的。所以他不敢写具体的时间。那个搞大字报的正人君子,要是不服气,就请站出来说明具体时间!” 人们又一次引颈翘首,同时发出一片或赞许或谴责的议论声。 “还有一个问题非常奇怪,”银俊雅提高了声音讲,“大字报上说,栗宝山一没有在常委会上讨论决定,二没有给任何人打招呼,三没有向上级请示,擅自召开了昨天下午的大会。如果真是这样,搞大字报的人是怎么知道的?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大街上的气氛越来越有利于银俊雅等人。银俊雅又讲了许多。这是她到太城以后,第一次当着这么多的人讲这么多的话。如果说昨天下午的万人大会,太城人通过粟宝山的嘴,对银俊雅有了一些正确认识的话,那么,今天上午太城人通过银俊雅的嘴,真正认识到这个女人的非凡胆识。 在银俊雅讲完之后,栗宝山又一次大声疾呼地讲道:“同志们,银俊雅同志以上讲的,是对大字报炮制者的有力批驳和无情揭露。我希望大家对太城发生的这一起重大案件一定要提起高度的警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张大字报是太城邪恶势力的充分暴露。它视宪法于不顾,公然造谣诽谤,妄图阻止太城的正义事业,气焰嚣张,手段恶劣,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我们不把他们充分揭露,不把他们打下去,太城民众就不会有幸福光明的未来。大字报的炮制者看起来张牙舞爪,实质上胆小如鼠。如果我们没有估错的话,大字报上署名的郑义愤,是个假名。请问大家,太城有这么个人吗?没有,好。要是有,就请他站出来。既然要跟我叫阵,为什么不敢写上自己的真名?他是不敢。他心里发虚,他怕严厉地处治他。我想在这里再一次郑重宜告,我昨天在广场上宣布的纪律绝不是戏言。要是有人不信,就请他试一试看,我要不严惩他,我就不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我栗宝山就不是娘养的!”他越讲越激动,讲出一句让干部们听起来有失身份,但让群众听起来极有力量,极有性格的话。他似乎意识到有点失控了,咽口唾沫,压压心火,随后又讲: “炮制大字报的人,别以为匿名犯罪就可以逃之夭夭。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此案必破!我现在就当着满街的父老向公安局长石有义下命令:限你十天破案,捉拿罪犯。如果破不了,立马撤你的职!”他讲完,向银俊雅说声:“走!”朝县委走去。 街上的人给栗宝山等人让开一条通道,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去。当栗宝山等人的身影在街尾那里消失以后,人们的眼光才收了回来。这时大家发现,石有义还木呆呆地站在原地方。 十一、支持 杨鹤鸣送达栗宝山返回地区后,心里一直不安。他每天都盼望着太城方面的消息,但又怕听到那方面的消息似的,每当有人到他的办公室,或是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他都会神经激灵一下。栗宝山能不能在太城站住脚,改变那个地方的局面,他很担心。在宣布栗宝山任职的会议上,太城班子中的人虽然都说了很中听的话,但他知道,那都是场面上的。 下来以后究竟怎么样,是很难预料的。依他对那些人的了解和分析,断定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肯定还要搞名堂。到底会搞什么名堂,他难以设想。尽管他给栗宝山谈了许多,但不知栗宝山是否理解,有没有这方面的充分准备。 栗宝山下去前曾就坚决清除色祸的措施征求过他的意见,他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因为,一方面,他拿不准这个办法到底好是不好。另一方面,他不能违背辛哲仁书记遵循的原则。他特别告诉栗宝山说,到太城以后,要多动脑筋,独立思考,不要事事向上请示汇报。作为一个县委书记,要有独当一面的独立工作能力。地委既然叫你当太城县的书记,就是相信你顶得起来。你要拿得起,放得下,大胆地决断,勇敢地开展工作。地委看的不是你具体都做了些什么,而是看整体的结果,看是不是改变了太城的落后面貌,经济等项工作是不是上去了。他在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意说得很慢,而且反复了好几次,直到看着他把这几句话都记在本子上了,才转说别的。可栗宝山到底能大胆地干出什么,他不好说,没有把握。 这期间,辛哲仁到他的办公室来过两次。他看得出来,辛书记比他更加焦虑不安。不过,辛书记每次来都避而不提太城,好像是过来随便地转一转,坐一坐,实际上,杨鹤鸣知道他是过来看有没有太城的消息的。当时,杨鹤鸣只听说,栗宝山在他走了以后,找人谈话,到各单位调查走访。 这些都是极普通的情况,前三任去了以后也都是这样做的,有什么值得对书记说呢?所以,他睑对脸地看看书记,不说什么。书记明白了,坐一会,聊聊别的,失望地走了。 时间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到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太城的一个老关系给杨鹤鸣打来了电话,向他透露了栗宝山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的消息。这消息让他非常震惊。要是说栗宝山当初提出清除银俊雅,使他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的话,那么现在给银俊雅平反,简直让他感到意外极了。打电话的人对他讲,栗宝山在广场上的演讲,不断获得热烈的掌声。他听了,先是一愣,后来细细一想,觉得也不无道理。 谁能在正经的场合说银俊雅有什么问题?谁能拿出一丝一毫的证据来吗?谁也不能。既然如此,栗宝山这样捅明了,不正堵住了谣言者的嘴?不正是大家所欢迎的吗?同时他想栗宝山反其道而行之的这一谁也想不出来的绝招,或许是对付那个局面的唯一正确的办法。电话里说了,他一下把太城震动了,大家一下对他刮目相看了。“好啊!好啊!”杨鹤鸣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欢呼,浑身的血沸腾起来。派去的第四任书记,总算有了一个不同凡响的举动。他出奇不意地摆开了一个强大的进击阵势,不仅使色祸难于对他怎么,而且把藏在色祸背后的阴谋者置到了被告席上。高!实在是高!尤其可贵的是,他没有向上请示报告,说干就那样干了,而且干得惊天动地。杨鹤鸣激动得在办公室里一阵奔走。 过了一会,他坐下来,冷静地想了想,又为栗宝山担心起来了。他想,银俊雅毕竟是一个不干不净名声很糟的坏女人,这样干尽管人们表面上说不出什么,可心里会怎么想呢?那些搞阴谋诡计的人,又会抓住这个做什么文章?况且,银俊雅跟那些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好说,若是中了他们设下的新的圈套,那又坏了。 这时,已到了下班的时候了,杨鹤鸣决定去找辛哲仁,一个是跟他通报一下太城的信息,一个想跟他分析分析太城的形势。 辛哲仁此时已经得到了太城的消息。他和杨鹤鸣一样,也是从小道上听说的。辛哲仁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其感受和思考基本上跟杨鹤鸣雷同。他最后确定的态度是:不过问,不反对,不支持,让栗宝山自己去搞。当杨鹤鸣踏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已想好了这一切,平静地坐在办公椅上。 杨鹤鸣在辛哲仁的对面坐下以后,问他说:“太城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吗?” 辛哲仁说:“不知道。太城发生了什么事?” 杨鹤鸣便把栗宝山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的事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杨鹤鸣发现,李哲仁既没有惊喜,也没有不安。于是,他明白了,辛哲仁不是不知道,而是已经知道了。 辛哲仁在听完杨鹤鸣说的情况以后,问杨鹤鸣说:“没有接到太城县委的报告,你是听谁说的?” “我也是从小道听说的。”杨鹤鸣的情绪降了下来,一边点烟,一边很不经意地回了这么一句。 辛哲仁十分注意杨鸿鸣说的那个“也”字。他看着这位从前的老领导如今的老部下,心里感到有些内疚。因此说: “是啊,现在的事情尽是这样的,小道上能够听到的,正道上却迟迟不见信息,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我知道,杨部长一直在为太城操心,也是为我操心,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杨鹤鸣听了辛哲仁说的话,抬起头来,用感动的目光看看辛哲仁。他心想辛哲仁难得能说上这么一句话。 第31章 在大半辈子的政治生涯中,和他一起共过事的领导,不下百十号人,唯有辛哲仁比较贴心一些。但辛哲仁也从来没有那样推心置腹过,相互间只在心照不宣中支持、配合、工作。有的时候,他生他的气。更多的时候是理解他。因为他深知政界里的风云。十多年以前,辛哲仁的职位还是在他之下,后来之所以进步比他快,除了有水平,工作实绩突出以外,辛哲仁有心计,善于研究政界里的复杂矛盾,总是含而不露,始终采取稳妥的方针,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今天他实在不高兴,才说了上面那句话,不想引出辛哲仁破例的歉意和感激,倒使他有点过意不去似的。出于这样的心理,他不得不再说一些话,于是说:“都是为了工作,对我你用不着客气。说心里话,我确实为太城很焦虑,这么长时间弄不好,我是有责任的。我在想,我们该怎么办呢?” 辛哲仁沉思了一会说:“我们已经把太城县交给栗宝山了,我们还是应当充分地相信他,他怎么搞有他的自主权。 至于从小道上听到的这件事,我们既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县里又没有请示报告,我们能说什么呢?” 杨鹤鸣完全领会了辛哲仁不过问。不反对、不支持的“三不”原则,坐了一会,告辞走了。 辛哲仁怀着既兴奋又忧虑的心情回到家里,几乎一夜未能入睡。 第二天早晨,他到办公室刚看完两份文件,就见政法委书记邢万超行色匆匆地迈进他的办公室。 “辛书记,太城县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重要的案子。”邢万超进门后就向辛哲仁说道。 “是吗,发生了什么案子?”辛哲仁本来就很紧张的心,不由得又紧缩了一下,随即问道。 邢万超便把大字报的情况及内容汇报了一遍。末了说: “是县政法委刚用电话报告的,有的情况不一定十分准确。” 辛哲仁听完汇报,心里想,这张大字报既是一件坏事,也是一件好事。它表明,银俊雅跟太城县的邪恶势力似乎不是一起的。它也说明,栗宝山干的那一手击到了那些人的痛处,使他们迫不及待地用这样暴露的方法进行反抗。辛哲仁认为,大字报明显地违犯了宪法,其造谣诽谤亦很明显,是他表明态度,支持栗宝山的机会,于是向邢万超指示说: “栗宝山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没有给地委请示报告过,地委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能说对还是不对。但不管怎么样,张贴大字报是错误的,违法的。其中的内容,在没有提出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认为是造谣和诽谤。政法部门应当尽快侦查破案,依法惩处作案者。” 辛哲仁的指示很快传到了太城县。在干部和群众里面进一步形成有利于栗宝山的态势。 限期破案的指令就像一块如山的巨石压在了石有义的头上,他又是害怕又是恼火,关起门来给贾大亮打电话,诉说心中的不平。贾大亮安慰他,鼓励他,激将他,让他还按既定的去做。石有义听了贾大亮的一番话,重新鼓起勇气,马上去找黄福瑞。 黄福瑞知道大字报的来头,想通过下乡躲开这件事,刚出办公室的门,就让石有义堵住了。 “黄县长,你上哪儿去?” “我要到金沟乡去。” “黄县长你待一会走,我要给你汇报汇报大字报案件的事。” “栗书记和金主任他们不是都去了吗?你按他们的指示办,我到金沟乡有点急事。” 石有义挡住不让他走:“再有急事也急不过这个案子呀。 你是一县之长,我是你手下的公安局长,这样大的案子,我不向你汇报怎么能行。” “给大亮县长汇报一下不行吗?公安工作不是归他分管吗?”黄福瑞想推到贾大亮身上。 石有义说:“归他分管是归他分管,可也得看是什么事呀,像这样大的案子,牵扯到书记的案子,你这个当县长的不了解不过问合适吗?” 黄福瑞听了石有义的这句话,只好返回到办公室,听石有义的汇报。石有义简要汇报完案情以后,重点汇报他的侦破方案。其中包括成立以黄福瑞为核心的领导小组,组建五十个人的破案班子,(奇.书.网-整.理.提.供)在全县范围内开展摸底排队,一旦发现可疑线索,立即采取监控、传讯、拘押等过硬措施,昼夜作战,穷追猛打,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石有义最后说:“黄县长如果认为这个方案可行,我们立即付诸实施。另外,请黄县长先拨五万元专案经费,以应急需。” 黄福瑞心里很明白,只要他一表态,或者只要他把五万元拨过去,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也等于他同意和支持了石有义的方案。那么,今后由此产生的一切,都得由他负责。后果他也能想象得出来,一定是兴师动众,怀疑一切,弄得人人自危,处处不安,甚至乱捕无辜,搞逼供信,制造冤假错案。他也知道,他们这么搞的目的,是要激起广大群众对栗宝山的不满。而他将成为两头都不落好的罪人。群众会骂他,栗宝山会骂他,贾大亮一伙更会把一切污水朝他的头上倒。但不支持石有义的方案也不行,他们会把破不了案的责任推到他的头上。他想来想去,只好还用金蝉脱壳的老办法。他说: “你再给大亮县长汇报一下吧。” “大亮县长我可以再去汇报,但你得有个态度呀,是支持是反对,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也好向大亮县长汇报时,转达你的指示呀。”石有义死死盯住黄福瑞,一定要他表态。 黄福瑞坚持说:“非得要我什么指示呢。大亮县长分管公安工作,他比我懂,你向他汇报,就由他决定吧。” 石有义说:“那好,我就告诉大亮县长说,黄县长授权给你了,叫你全权决定。不过那钱你得给批一下吧。” 黄福瑞听明白了石有义话中的含意,他知道无论他怎么推,他们都不会放过让他负责任。他灵机一动,想出个好主意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去叫上大亮县长,咱们一起给栗书记去汇报。” 石有义不好反对黄福瑞的这个意见,只能去叫贾大亮。 栗宝山正准备通知召开常委扩大会,看见黄福瑞、贾大亮和石有义急匆匆地朝他的办公室赶来了。他立刻猜出他们的来意,做好了迎战他们的精神准备。 金九龙看见黄福瑞等人来了,走出办公室,跟他们打着招呼,尾随着他们一起到了栗宝山的办公室。黄福瑞、贾大亮和石有义三个人互相推辞一番之后,由石有义汇报了侦破方案。栗宝山听后,完全明白他们是怎样的用心。但他不露声色,装出思考的样子,在地上来回踱步。在场的五个人,除张言堂心里有底,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外,其余四个人都紧张地注视着栗宝山的神情变化。贾大亮、金九龙和石有义多么希望栗宝山说声同意。可黄福瑞最怕栗宝山说出这两个字。当栗宝山踱了几个来回,回到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四双眼睛同时盯住他的嘴。但栗宝山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你们觉得这个方案怎么样?”随之,他的眼光从黄福瑞的脸上扫到贾大亮的脸上,又从贾大亮的脸上扫到金九龙的脸上。 黄福瑞听了这话微微松了一口气,贾大亮和金九龙听了这话却弄不清栗宝山是什么意向,不知如何回答。由于栗宝山的眼光最后落在金九龙的脸上,使他感到不说话不合适,因而只好试探地说:“石局长的想法是好的,方案很有力度。是不是需要全面地考虑考虑。”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注视着栗宝山的脸。栗宝山依旧不动声色,让他难以把握。 贾大亮想把黄福瑞推到前面,这时他说:“黄县长,你说说吧。政府那边你是班长,对于这样大的案子,政府应当有个积极明确的态度。在栗书记面前也用不着藏着掖着。” 黄福瑞脸一红说:“对公安工作我一窍不通,你是分管的,你说吧。” 贾大亮见黄福瑞把球又踢回给他,心里很恼火。但他灵机一动,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新的构想,于是振振有辞地说: “既然黄县长叫我说,我就说说个人的看法,不一定正确。 我认为石有义同志提出的方案,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实施起来,会不会引起群众的反感,很值得研究。” 黄福瑞没有想到贾大亮会表这样的态。他弄不清贾大亮说的话是真是假,不忙于随合,只是避开栗宝山的目光,低着头,等待事态的发展。金九龙从贾大亮的话里明白了贾大亮的策略变化。他注意看栗宝山的面容,好像也有了新的发现似的,干脆接上贾大亮的话说:“我刚才说的需要全面考虑考虑,也是这个意思。因为尽快破案是一个方面,群众的承受能力又是一个方面,必须全面来考虑。” 石有义有种被主子出卖了的感觉。他还弄不清他们是在做什么戏,只是憋着气在那里站着。 栗宝山觉得贾大亮和金九龙的话正合他的心意。有他们的这些话,他不必直接否定那个方案,只要表示同意他们的意见就行了,真所谓用他们的矛攻他们的盾,让他们自己去相互抱怨吧,因此他说:“我同意贾县长和金主任的意见,没有别的补充,就按他们二位的意见去办吧,不要成立什么领导小组,也不要搞那么大的破案班子,更不必在全县范围里摸底排队,一切以法行事,平常怎么搞案子,还怎么搞,也不要另拨专款了。石局长,你看怎么样? 石有义看看贾大亮和金九龙说:“你们说吧,你们叫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32章 “那好,就这样定了。”栗宝山把脸一沉,对石有义严肃地说:“石局长,我刚才在街上已经说了,限你十天破案。 如果破不了,我拿你是问!” 石有义火急了:“那怎么行呢,我办不到。” “办不到?为什么?”栗宝山问他。 “十天,十天怎么能破了呢。” “十天时间太短是吗?好,我给你二十天。” “二十天也不行啊。” “二十天还不行?三十天总行了吧?” “三十天也不行。” “三十天还不行?你是不想破这个案是不是?” “不是不是。是因为……”石有义有口说不出。 贾大亮和金九龙伯石有义言多有失,立刻劝他说,有什么困难下去再具体研究,不能在书记面前强调困难。就这样连劝带推地,让他走了。 栗宝山乘胜前进,一刻钟也不肯耽误,马上通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会上,他让大家就大字报案件发表意见,进行讨论。因为大字报违犯宪法,又有地委辛哲仁书记的指示,与会者都纷纷发言,予以谴责。就连贾大亮等人也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严辞义语。这样,无论社会上,还是班子里,统一了思想,造成了抑恶扶善的良好局面。 开完常委扩大会议,栗宝山和张言堂口到办公室里坐下。两个人默默地相互看看,用眼光庆幸取得的胜利。过了一会,张言堂问道: “你说,这张大字报具体会是谁干的呢?” 栗宝山欲言又止,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预感的警示。 他疾速朝屋子里扫视了下,并且下意识地用鼻子嗅了嗅,踌躇片刻说:“具体是谁干的,只有查清破案以后才会知道。” 张言堂要说什么,栗宝山疾速地堵住了他的嘴。随即在面前的稿纸上写了这样几个字推给他看:“你觉得这个屋子还安全吗?”张言堂看了,恍然大悟,又十分疑惑。扫视一下屋内,又要开口,又被栗宝山堵住嘴。他于是在纸上写: “你是说我们已经?”栗宝山点点头,随即又在纸上写:“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有这样的感觉。”张言堂看了,完全明白了书记的意思,便通过写跟书记交换完意见。交换完意见以后,他灵机一动,在纸上写道:“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栗宝山看了,向他竖起大拇指。接着,他们进行了一番将计就计的谈话。 十二、借用 贾大亮、金九龙和石有义听了一遍栗宝山与张言堂在办公室的谈话录音以后,进一步加深了意见的分歧。尤其石有义非常恼火。本来是贾金二人策划的大字报,那个侦破方案也是他们两人定的。可是到了关键时候,他们竟将他出卖了。听完录音,他更觉得这完全是没事找事。现在栗宝山要他限期破案,破不了就拿他是问,这不是成心设下陷阱叫他跳吗?贾大亮给他做工作说,制造大宇报还是必要的,那个方案侦破方案也没有错,问题出在未能将银俊雅控制住,不应该发生大街上的那一场演讲。方案是打算给黄福瑞说一下就实施的,没有想到狡滑的黄福瑞弄到了栗宝山那里。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视栗的意向表态,不能盲目的说服栗同意那个方案,这是大局。他说,在栗的面前,总不能都唱一个角色。他批评金九龙不该先表那样的态,而应当支持方案,说服栗才对。金九龙却说,他在栗的身边,取得栗的信任,更为重要。当时栗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意向,但据这些天了解的情况分析,栗肯定持反对的态度。再说,那个方案的别有用心也太明显了,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那么搞?方案不是你提出来的?”石有义听到这里,火冒三丈地怒吼道。金九龙解释说:“当时不是没有想到要弄到姓栗的跟前去嘛。弄到那里,情况当然就不同了,就只能让你老弟一个人受屈了。刚才大县长说我应该表态支持,说服姓栗的。实际我是最不宜这样做的。我在他身边,我们好些事需要我直接在那里做工作,我如果失去他的信任,还不全完了。自然,大县长更不能失去他的信任,你的表态很恰当,也很是时候。未了的情况证明,我们是完全正确的。他同意了我们两人的意见,说明我们把他猜中了。如果我们不先争取主动,表那样的态,情况会是怎样呢?很明显,不但挨了批评,失去信任,还照样要把那方案推翻的。”石有义听后,又冒火说:“结果不就是你们两个人受信任,我一个人挨批评、坐蜡吗?”“所以我说,只好屈了你老弟一个人嘛。”金九龙笑着解释。贾大亮觉得金九龙的一番话不无道理,作为他们的头子,他考虑有必要下下他们的心火,使他们紧靠在他的身上。因此说了一些承担责任以及团结向前看的话,果然都心平气和了下来。 后来,他们的研究重点归到大的策略问题上,即对栗宝山到底是打击他,赶他走,还是维护他,取得他的信任,利用他先把黄福瑞挤走,然后再说长远。金九龙力主采取后一个策略。他的最重要的根据,就是刚才放过的那些录音。他说:“既然栗宝山对我们是信任的,我们就应当抓住这一点,充分地利用这一点,这是最难得的可乘之机。这样比较稳妥。栗宝山在录音里也说了,黄福瑞,水平低。只要我们稍加努力,挤走黄福瑞是很容易的事。至于栗宝山,还可以看发展,看情况,如果他继续跟我们好,甚至提拔了,既给我们腾开了太城的位子,又可以当我们的靠山。如果发现了我们的问题,不跟我们继续好了,到那时设法收拾他也不迟。 况且,要采取打他赶他走的策略,根据目前的情况,很难奏效。太城已换了三任书记,上边不会轻易叫他走,他又有杨部长的具体支持。尤其是他到任以后,搞的这一手很厉害。如果我们硬来,说不定我们这些人真要毁在他的手里。”石有义则认为应当采取第一个策略。他主要是从他本人考虑。他想,金九龙主张的策略好倒是好,但可能得好处的是贾大亮、金九龙等人,他不但得不到好处,还会被毁了。因为破不了大字报的案,栗宝山要拿他是问。他肯定不能把大宇报秘密交出去。交出大字报的秘密,等于把他们都毁了。他要那么干,说不定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所以对他来说,快把栗宝山赶走或者除掉,是上上策。当然,心里想的这些理由,全不能说出来。他说出来的理由是,自古夜长梦多,今天信任,明天可能就不信任,从长远看,栗宝山在太城一天,他们的危机就存在一天。一旦栗宝山在太城站稳了脚,他们干的那些事总有一天会暴露。那时候,栗宝山整他们易如反掌,而他们要反攻就难了。与其到那时被人收拾,还不如乘他立足未稳,先把他收拾了。石有义最后说:“只要你们下决心,同意这样干,具体由我亲自下手,无非是杀几个人,有什么关系。” 贾大亮的考虑是全面的。一方面他基本同意金九龙对形势的分析。因为那个录音很有说服力,解除了他很大的怀疑。面对现实,要是不采取靠近栗宝山取信栗宝山的策略,那是很大的失误。但另外一方面,他也同意石有义夜长梦多的说法。他从几天来的实践深深感受到,栗宝山跟他绝对不是一路人。尤其栗宝山给银俊雅公开平反正名,使这个非凡的女人以正面人物在太城站立起来,使他感到威胁很大。她掌握着他强奸的罪恶,她一定还了解他的其他一些事。她现在跟姓栗的结合在了一起,从长远看,绝对不会有他贾大亮的好果子吃。然而,石有义主张立刻采取手脚赶走或除掉栗宝山,肯定是错误的。他知道石有义为什么提出这样的主张,他从石有义的脸上看到了石有义的心理。他明白,不同意石有义的这个主张,石有义肯定不满意。而且到了关键时刻,石有义肯定不会为了弟兄们的安全牺牲他自己。他是一个既勇敢又私心很重的人。贾大亮想,他必须随时把握住他,一旦发现他有不规的动向,必须先下手,绝不能让他毁了自己的前程。贾大亮一边听他们两人的发言,一边琢磨着自己的方案。等他们说完了,他的方案也想好了。这时候,他摊牌说: “你们两个人的意见,我觉得都正确。九龙说的是现实问题,有义说的是长远问题,都需要考虑,都应当采纳。从眼下的现实讲,应该按九龙说的策略去办,马上通知我们的人,要全力支持栗宝山的工作,不要给他设置什么困难,起码这段时间必须这样做。我们所分管所负责的工作,一定要让他挑不出毛病来。同时,要制造黄福瑞的无能,争取早一天把他挤走。从长远讲,应该按有义的想法去办,必须居安思危,彻底打消侥幸心理,要继续采取一些措施打击他,不能让他顺顺当当地站牢脚跟。”至于采取什么措施,他在这里没有讲明,他觉得没有必要让这两个人都知道。他准备另找人直接安顿,单线联系指挥,防止泄漏出去,造成被动。 他接着对石有义讲:“至于你那里,先不要采取别的动作。到时候需要采取时,我再通知你。关于大字报的事,你要像搞真案那样,像回事地去破。” “不管怎么像回事地破,到头来破不了,他还是要拿我是问的呀。”石有义不等贾大亮把话说完,插嘴说道。 “为什么末了破不了?你应当按他限定的时候,在十天内破获。”贾大亮说。 “你是装糊涂怎么着?难道让我把你跟金主任端出去不行?” 第33章 石有义不明白地问。 “谁让你把我们端出去,除非我们都疯了。”贾大亮说着,在面前的纸上写出一个人的名字给他看。 “啊!”石有义看后不禁惊叫一声。“这样搞不是错上加错吗?不是成心要置我于死地吗?” 贾大亮拍拍石有义的肩膀说:“老弟,这可不是置你于死地,这是你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而且这样以来,可以一箭双雕,变被动为主动。你仔细地想一想,除了这个办法,难道还会有别的好办法吗?没有的。我知道你是个只会前进不会后退的人,难道因为一张大字报,你害怕了吗?” “我害怕?我石有义什么时候害怕过?”石有义是最经不住别人激将的人,他听了贾大亮的最后一句话,立刻痛快地接受了任务:“行了,我按你的指示办,即使最后栗宝山拉我下油锅,我也绝不眨眼后退。” 临散场,贾大亮嘱咐金九龙和石有义说,为了防止出问题,今后一般不聚会,尤其不召集很多人在一起谈问题,普遍采取分头串通联络的办法。秦会林和路明那里,由他分别去找。贾大亮还特别嘱咐石有义,设在栗宝山办公室的机关,一定要绝对安全,一旦发现不安全,要立即撤掉,因为如果让栗宝山等人发现,他们就全完了,石有义说,那是绝对安全的。不过,他同意大县长万无一失的指示,一定随时采取手段,检验其安全与否。 送走金九龙和石有义,贾大亮又拨通财政局长路明的电话,让路明到他这里来。在等路明的过程中,贾大亮又对路明的可靠程度做了一番分析,得出的结论依然是可靠程度很低。不过,他已对他改变了策略。前几天,他想甩开他,不让他参与他们的事。后来他想,只有拉紧他,让他参与的事越多,使他负罪的分量越大,他就不会轻易地背叛他们了。 而且他们的事,也离不开他,因为需要有钱花。由于放下电话很长一段时间不见路明来,贾大亮愈发加大了对他的疑虑。大约过了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看见路明从那边走来了。但走到前一排,他没有直接往他办公室走,而是又拐到了西边去,同时左看右看他,就好像到他这里是做贼似的。 这使贾大亮非常恼火,更加感到这个人的危险性。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路明就像从地下钻出来一样,出现在贾大亮跟前。 “你这是干什么?磨磨蹭蹭不肯来,来就来吧,又像做贼似的,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说?”贸大亮气得顾不得别的,怒吼道。 “我手上有点事,耽误了一会。我,我没有什么呀。”路明紧张得脸刷白,压低声音解释着,同时偷看着窗外,生怕有人看见了。 “还说没有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相!”贾大亮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怒斥说。但他转念又想,现在不是发气的时候。怨就怨他当初没有把路明这个人看准,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用一天算一天,走着瞧了。于是他强压下气来,让路明坐下,给他讲道理说:“你是财政局长,我是常务副县长,分管财政,我叫你来,或你来找我,都是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越这样,不是越叫人家怀疑吗?” “是的是的,我,我也没有想什么呀。”路明点头称是,但不肯承认自己的心理作派有问题。 “你还不承认,为什么几天一次也不到我这里来?”贾大亮压着气问。 “这几天我正在忙着整理帐目,我怕栗宝山他们查。”路明找借口解释。 贾大亮觉得眼下没有功夫跟路明磨嘴皮,干脆转到正题说:“行了,这些以后再说吧,你快去弄十万块现金过来。” “十万!那么多怎么弄呢?”路明吓得额头上立时出了一片汗珠。 “怎么弄还用问我吗?要快,下班之前给我送过来。”贾大亮很威严地说。 路明在地上呆站了一会,只好赶快回去想办法。 下班前,十万元果然送来了。贾大亮送走路明,又把秦会林叫来交待任务。他以十万元为资本,交给秦会林去实施一个叫做围城的工程。 十三、较量 在贾大亮一伙商量对策,安排围城计划的同时,栗宝山也制定出了下一个战役的方案。 对太城县恶势力制造大字报一案的目的,栗宝山看得很清楚,他们企图用这张大字报阻止他实现思想上的拨乱反正,进而通过破案做手脚,引起群众不满,缠住他,使他没有精力过问经济及其它工作,达到从根本上动摇他在太城站住脚跟的基础。栗宝山没有上他们的当。他和银俊雅的默契配合,通过在大街上的那一场精彩的演讲,不但把制造大字报的人牢牢地钉在了被告席上,而且使银俊雅第一次获得了在太城县公众面前展示自己才气的机会。接着,他又巧妙地否定了他们的破案方案,把他们搬起来打算砸他的石头,一转手狠狠地砸到他们头上,让他们自做自受,发生内江。然后,他马上设计第二个战役的方案。他把经济工作作为第二个战役的中心内容,并注意把第二个战役跟第一个战役紧紧联系在一起。为了确保第二个战役的胜利,他一方面让银俊雅认真做好准备,另一方面派张言堂到地区、去北京。部署完这些,他叫金九龙立刻通知下去,三天后召开太城县经济发展战略研讨会,发动全县一切有识之士参加,发表意见,献计献策。 贾大亮认为,这正是他们的一个好机会,应当采取积极主动的姿态,所以很快传话下去,要他们的人认真进行准备。他觉得栗宝山搭的这个台,正好可以由他来唱戏。如此一来,他下一步的战役部署就变得更加完善了:外面有人来围攻,里边有他唱红脸,瞧准时机再由石有义放一颗不大不小的原子弹,看枉费心机的栗宝山如何招架。他想到这里,非常激动,拿起桌子上的一瓶酒,一仰脖子灌下去半瓶。这时候,金九龙给他打来电话,建议他应当好好准备准备,由他作个高质量的中心发言。他觉得这个建议相当好,放下电话思考了一会,觉得心里东西不多。于是给金九龙拨过去电话,要金九龙先代他起个草。金九龙本想自己也有所作为,但不敢驳大县长,应了下来。 经过两天的准备,会议于这天下午如期召开。大礼堂内不但座无空席,而且有许多人挤站在两侧和后边。在台上就座的除了有县五大班子的领导外,还有张言堂从北京请来的经济学专家尉杰和人民日报、经济日报、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以及地委杨鹤鸣部长。另外还有中纪委、省纪委的四位干部和行署的乔副专员。他们都是秦会林采取手段叫来围城的。不过,纪委的同志说是来搞调查研究的,乔副专员说他从林泽县返回地区路过这里进来看一看。这五位都是今天午饭前赶到的。栗宝山一看见他们,就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听了他们的托辞,心想来得正好,于是请他们参加下午的大会。开始,他们有些犹豫,贾大亮马上给他们做工作,恳请他们参加。因为贾大亮想,下午的大会将是他充分表演的大会,要是让他们先认识认识他,待对他有个好的印象以后,再向栗宝山发难,不是更好吗?他们见贾大亮一再恳请他们参加,也就同意了。现在,台上的人已按照排定的座次坐好。栗宝山和黄福瑞坐在前排正中,栗在左,黄在右。栗的这一边依次坐着的是杨部长、尉杰和三名中央记者,黄的这一边坐着的是乔副专员和四位纪委干部。别的领导都坐在后两排凳子上。大家一边喝茶水,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下。台下的人见台上第一排坐着那么多新面孔,窃窃私议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礼堂内充满了生机勃发的活跃气氛。 栗宝山宣布大会开始,首先向大家介绍在前排就座的上级领导和来宾。当介绍到经济学专家尉杰和中央新闻记者的时候,全场热烈鼓掌。当介绍到纪委干部的时候,人们愣了一下。后来因坐在台上的贾大亮和县纪委书记王明示带头鼓掌,大家才跟着鼓起掌来。接着,栗宝山讲了大会的宗旨和要求以后,讨论发言便开始了。 头几个发言的,都是县里的中层领导,有的是乡党委书记、乡长,有的是县直局的局长、副局长。其中多数是贾大亮他们事先安排的,都有发言稿,都是照本宣科,都讲得平平淡淡,没有提出有价值的建议。在第五位发言之后,贾大亮觉得是自己该亮相的时候了。这几位的发言没有引起场上的兴趣,他认为这正好可以反衬出他的水平。他及时站起来,很沉稳地朝前台走去。走到第一排的前面,他站下来,回过头,很有札貌地向乔副专员、杨部长、尉杰以及中纪委、省纪委和中央新闻记者们点点头,然后才走到发言席上。这时,坐在台下的几个他们的人带头鼓掌,于是台下响起一阵稀拉的掌声。 “尊敬的中纪委省纪委的各位领导,尊敬的尉教授和中央新闻单位的记者们,尊敬的杨部长、乔专员,同志们,朋友们!”贾大亮一上来便是一堆繁琐的称谓。称谓之后,又是百忙之中光临指导,又是深受鼓舞增强了信心,又是看到了太城的希望,又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感谢,如此等等。接着,又讲这次会议的重要意义,又讲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无比正确性,又讲必须首先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完全是做重要报告的架势和口气,一边不慌不忙地翻着金九龙给他准备的讲稿,一边铿锵有力地往下讲着,颇有那么一种领导人做动员报告的气势。台上台下的人都悄悄地听着,唯有尉教授和三个中央来的记者越听越有些不耐烦了,因为他讲的全都是空话。 第34章 直到讲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他才讲到会议的主题。 “太城的经济要上去,必须万众一心,艰苦奋斗,实施四轮驱动的战略。”他讲的四轮,是指工业、农业、乡镇企业和第三产业。他说,只有让这四个轮子同时转起来,太城经济的这套马车,才能跑得快一些,才能赶上和超过先进的地方。于是,他先讲工业。他说,工业的轮子要驱动,要转得快,必须深化改革,必须扫除计划经济遗留下来的陈规老套,必须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必须加大科技加强管理,必须解放思想开拓进取,必须领导带头,团结一致,扑下身子来苦干实干,如此等等。他讲的话全是报上文件上都有了的,没有一句不正确。但是,太城的企业究竟怎样改革,怎样适应市场经济,怎样加大科技加强管理,从哪些方面解放思想,扑下身子来具体干什么,他却一句也没有讲。他振振有词地讲了许多许多。讲完工业,又讲农业,依然是那么一大套。尉教授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来,写道:“请你讲简练些好不好?最好讲实的,不要讲那么多的空话。”条子写好后,他交给主持栗宝山,要栗宝山送给贾大亮。粟宝山看了以后很高兴,但他考虑不能由自己送上去。他把条子放到桌子前面,有意让坐在两边的杨部长和黄福瑞看见,然后看看尉教授和中央来的三个记者,表现出为难的样子。他想,让贾大亮再表演得充分一些也好,尉教授他们总会有下一个举动的。果不其然,过了不大一会,三个中央记者交头接耳之后,其中那个人民日报的年轻女记者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到栗宝山跟前,拿起那个条子交给了贾大亮。 贾大亮正讲得起劲,一看女记者送给他的这张条子,不由头一响,眼一花,心一沉。他眨巴一下眼睛再看,还是那两句刺心的话。再回过头去看送条子的人,女记者、尉教授几个人,包括杨部长在内,都对他是一脸的不赞成。加上会场里这时候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使他这个一向不曾在场面上紧张过的人,骤然地紧张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本想通过自己的精彩发言取悦于尉教授、中央、省、地区的领导和记者,没有想到他们根本不买他的帐,嫌他讲得罗唆,嫌他讲得空,甚至不顾他的面子,当着这么多的人给他递条子,写那么刻薄的话。这使他感到极大的伤心和失望。有心改变一下讲法,讲几段简洁精彩的话弥补弥补,但事先没有准备,讲不出来。按照原来的往下讲,又显然是不行了。贾大亮有生以来第一回在讲台上现出十分窘迫的情势。他不能停下来想一想再讲,越是停顿的时间长越对他不利。他只好红着脸,硬着头皮往下讲。他的声音低了八度,翻讲稿的手有些发抖。他不敢离开讲稿再发挥,十分紧张地照着稿加强速度往下念,就像小学生念书那样。由于几次翻了重页,上下的话接不起来。好多很明显的字他竟然念错了。他越讲越气,觉得后面讲的愈发不如前面,而且越讲越慌。他听到会场上的嗡嗡声越来越大,不得不草草打住,宣告结束,很狼狈地离开了讲台。台下他的几个人鼓掌,竟然没有人附和。 栗宝山这时候用左手理一下头发,向银俊雅发出了信号。银俊雅坐着未动,栗宝山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向全场说道:“哪位接着发言?” 于是,台下有一个青年干部举起了手。 在这个青年干部发言之后,银俊雅及时地举起了手,同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银俊雅的举动,立时引起全场人的惊讶和瞩目。由贾大亮的发言在会场上掀起的嗡嗡声,此时戛然而止,变得鸦雀无声。会场里除了中央和省里来的人,没有人不认识很俊雅,大家都用惊奇疑惑的眼光看着她。尉杰教授和中央来的三个记者以及中纪委省纪委来的三个干部,虽然不曾认识这个人物,但他们从会场上的气氛变化,感到了这个人物的非同一般,因此也都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银俊雅。银俊雅看着台上的栗宝山,见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开始朝台上走去。 贾大亮正为自己的失败苦恼,现在又见银俊雅要上台亮相,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他想,如果银俊雅讲砸了,比他还砸得厉害,那可就好了。但是,一想到那天在大街上的情景,他又对自己的希望失去了信心。他不由握起一把汗看着银俊雅一步步向台上走来。 金九龙瞥了贾大亮一眼,知道他这时候想的是什么。他认为需要担心的不是银俊雅,而是栗宝山。如果会议结束的时候,栗宝山能讲一通让上面来的人称赞的高论真招,他们就非常的困难了。至于银俊雅,他认为没有必要对她担心。 除了长相能够折服人以外,她能有什么知识?她能对太城的经济建设提出什么真知和灼见?绝对不可能的。因此,他用满不在乎的眼光看着她。 黄福瑞、陈宾海、王明示、董玉文和李万同等几个县里的领导都拿讨厌的眼光看着银俊雅。他们觉得栗宝山给她平反正名,就够便宜她的了,她应当感到满足了,为什么还要在这个场合抛头露面?她到底还想干什么?只有栗宝山的目光是坦然的。他正视着前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银俊雅往台上走。这时候,唯有他和坐在台下的张言堂内心里最激动。因为唯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今天会议的高潮即将来临。 从北京和省里来的几个人尉教授、记者以及纪检干部们,随着银俊雅一步步走近,惊慕的眼光越来越显得明亮。 他们想象不到在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里怎么会有这样漂亮这样有气质的女人。 台下一千多双眼睛几乎同时聚焦在这个美人的身上。 整个礼堂内没有一点声息,只听到银俊雅高跟皮鞋落地的清脆声响。 她今天似乎更加美丽。她穿着白裙子、蓝色浅花大祆,大祆的下摆撩起来在前面打了一个结,显得飘逸洒脱。脸上既没有抹脂粉,也没有涂口红,一切都是她那种自有的自然的美。虽说多少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人们看她的那种眼光,那种情景,但今天在这种场合这样的气氛之下,她感到有点不适应,有点紧张。当她走到礼堂前面的时候,张言堂给她一个鼓励的目光,使她意识到必须镇定,必须充满必胜的信心。因此,她很快排除了内心里的紧张,沉稳地登上台去。 这时候,尉教授和中央来的三个记者,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于是,台下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这掌声不知是因为她的漂亮,还是因为她的胆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贾大亮和金九龙虽然不得不跟着大伙一起拍了两下巴掌,但他两都用厌恶的眼光看了一下尉教授他们。 紧挨乔副专员坐着的那个中纪委的干部,鼓完掌之后,问乔副专员她是谁,乔副专员告诉他名字以后,他脸色突变,后悔不该盲目地跟着大家鼓掌,并且迅速把信息传给另外三个纪检干部,于是乎,这四个纪检干部的脸色和目光一下子变得不可琢磨了。 掌声中,银俊雅向台上坐的领导和来宾款款鞠了一个躬,并注目一下尉教授,感谢他给予的鼓励。然后,走到前台,又款款向台下的人鞠了一个躬。接着,她移开凳子,把麦克风朝高里调了调,站在那里准备讲话。现在,她一点也不紧张。在部队文工团的时候,像这样的场面,她经见过好多次。那都是演戏给人看。今天,她将作真实的表演,将演自己的戏给人看。所以,在镇定之中,又包含着她少有的激动。她觉得她的心跳得很响,很快。她环视一下场内,压压激跳的心,咽口唾液润润喉,开始讲: “我认为太城县应该确立并且实施矿业兴县的发展战略。” 没有开场白,没有俗套子,开口第一句话就点明了主题。这主题立刻给大家一个全新的感受,一下抓住了每个人的心。 “为什么?因为丰富的矿产资源是太城的最大优势。”她如数家珍地说出埋藏在太城地下的金、银、铜、铁、锰、石英、石墨、珍珠岩等二十多种金属、非金属矿产都分布在什么地方,哪些已经探明,储量是多少,哪些虽没有正规勘探,但从民间资料积累看,大致是怎样的情况,各个矿的品位如何,开采的价值有多大,讲得非常详尽具体,使会场上的人听了以后,无不刮目相看。在这以前,绝大多数的人只是仰慕她的姿色。听了她讲的这一通话,开始看到了这个美人的内在才气。黄福瑞已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当县级领导也有十多年之久了,而且一直是抓经济工作的,尚且不十分明了矿产资源的情况。他听着银俊雅如数家珍的讲述,不由得睁大了惊疑的眼睛看着银俊雅的后身,不明白这个到太城仅两年多的女人如何会掌握这么多鲜为人知的资料?县委副书记陈宾海,纪委书记王明示,组织部长董玉文和宣传部长李万同等几个县上的领导,三天以前虽说违心地同意了栗宝山的意见,但从根本上,他们一直没有把银俊雅当成一个正面人物来看待。然而此时此刻,能够从他们的脸上尤其是眼睛里看到些许的变化。金九龙感到吃惊。贾大亮的拳心里直冒汗。四个纪检干部不约而同地交换一瞥目光,那含意是不言而喻的。表现最突出的还是尉教授和中央来的三个记者。那个姓夏的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高兴地扛起机子跑到前台去给银俊雅摄像。人民日报的女记者和经济日报的王记者疾速地在本子上写着他们的感受。尉杰教授不断地点头。会场上两千多只眼睛都在银俊雅的脸上聚焦,洗耳恭听她讲的每一句话。 第35章 “目前,国内国外在开发同类矿产资源上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呢?”银俊雅接着讲述同类矿业国内外的发展现状和趋势。讲完这些,又讲国家的有关政策、法律。把太城县放到国内外的大环境里,分析比较出太城的长处和有利的条件,说明确立矿业兴县战略的正确性。尉教授和中央来的三个记者为她的博学及精到的分析不断叫好鼓掌,在会场里掀起一个又一个高潮。 “如何把矿产优势变成产业优势,经济优势,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银俊雅接着出谋划策,讲自己如何开发利用矿产资源的意见。她说,在具体开发上,应把黄金的开采加工放在首位。县里应集中精力尽快在台儿沟上一个日出选一千吨矿石的金矿。她算了笔帐,这个金矿一旦上去,就可年创利税五千多万元,仅此一项,便可从根本上扭转财政极度困难的局面。在抓大的同时,可根据政策规定,发动和组织广大农民及城镇剩余劳力,在未曾探明的几个金矿区域拓找矿性质的挖掘。挖的矿石既可卖给大矿,也可自行堆浸,土法加工。她又算了一笔帐,如果真把群众发动起来,搞得好,一年六个乡的近八万农民,不但可以人均收入增加一千元,而且可以收三四千万元的管理费。她讲,一方面集中精力抓黄金,一方面要组织一定的力量抓其它矿产的开发。有了金龙的腾飞,其它的龙就有了胆识,有了方向,有了动力。她主张,其它矿产的开发,应以合营和私营为主,充分调动每一个人的致富积极性,广泛挖掘民间的潜在力量。她指出,政府应该制定什么优惠政策,应该搞好哪些服务。她说,只要这样,其它矿产的开发也会迅速崛起,会很快形成金龙领先、众龙飞腾的局面。她又算了一笔帐,其它矿产的开发,按打百分之五十的折扣算,一年可以有五六千万元的效益。加上第三产业和其它相关产业的发展,她掰着指头算,一两年,最多三年以后,全县的财政收人竟有两亿元之多。“大家想一想,到了那个时候,县长手里有两亿多元,还会像现在为发不了工资而犯愁吗?我们还会缺吃的缺穿的缺钱花缺房子住吗?不会了,绝对也不会了!”于是,她讲了几年后太城人生活图景的设计。讲得大家从心里笑出了声,不住地给她鼓掌。 “讲到这里,或许有人要说,好倒是好,就是没有资金,起动不了,结果只能画饼充饥,空高兴。我下边要讲的正是这个问题。资金问题可以多方努力,多渠道解决。可以发动全县父老勒紧裤腰带积一些,可以请求国家的贷款支持,最有希望的是,大开山门,招商引资,可以到外地,到北京去开招商引资的新闻发布会。我相信,太城县这样丰富这样好的矿产资源,这样雄厚的劳动力市场,再加上我们的优惠政策,国内外企业家知道以后,一定会蜂拥而至的,资金是不成问题的。一句话,只要我们坚定不移地实施矿业兴县的战略,并且实实在在地去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结束太城人抱着金碗讨饭吃的日子,太城就会成为我们太城人和国内外一切想发财致富人们的乐园!” 银俊雅的发言总共不过半个多小时。但这半个多小时的发言在太城县一千多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前彻底地改变了自己的形象。她发言结束之后,大家长时间地给她鼓掌。黄福瑞、陈宾海等县里的领导,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有才气的女人。她们虽说不像台下的人那样用力地鼓掌,但一直跟着大家缓缓地拍巴掌。金九龙成为台上反常的一个,数他鼓掌鼓得热烈。贾大亮一边拍巴掌一边暗暗喘气。他没有想到今天会败得这样修。为了不让人看出他这时的悲愤心情,他尽力在脸上做出兴奋的容颜,但糟糕的是,做出来的竟是一副无奈的哭笑。四位纪检干部没有鼓掌,他们只是频繁地交换眼光。杨部长和乔副专员鼓了两下掌之后,都在想应该快一点离开这个地方。最兴奋最激动的还是尉杰教授和中央来的那三个记者。银俊雅发言一结束,三个记者便把她拉到讲台的一边进行采访,尉杰教授顾不得给大会主持人打招呼,径直跑到台前的发言席上倾吐自己肺腑里的感慨: “刚才这位女士的发言,非常精彩,非常正确。我在全国各地参加过许多这样的讨论会,像她这样高水平的发言,还很少见过,绝对是高水平!应该说,她是你们太城人的骄傲。你们太城有她这样的人才,不愁发展不快,不愁富不起来。我希望太城县委县政府采纳她的意见,重用她这个人才。我还想说,非常感谢银女士给我上了极生动的一课。我要再一次为她的学识和精彩的发言鼓掌,叫好,欢呼!” 随着他,会场上掀起一阵鼓掌声和欢呼声。 栗宝山想抓住时机让上面来的领导也表个态。他及时向旁边坐着的杨部长打个招呼,在杨部长正要说不的时候,他大声向会上宣布:“下面请地委委员、地委组织部杨部长讲话!” 杨鹤鸣一看已向大伙宣布了,不能不讲。他把栗宝山跟前的麦克风拿过来,在原座位上讲道:“同志们,我觉得太城县委决定召开的这个讨论会,很好,很及时,很有必要。 这说明太城县委县政府把经济建设这个中心摆上了位。会上的发言也很好,特别是开发矿业的意见,值得引起重视。希望会后认真研究,及早决策,付诸实施。谢谢大家。” 大家对杨鹤鸣的简短讲话,礼貌性地鼓了几下掌。人们对他的讲话特别注意,发现他没有提银俊雅的名字。但栗宝山认为,杨能讲这么几句话,已是不简单了。他接着请乔副专员讲,并把话筒拿到乔副专员跟前。乔对着话筒说:“杨部长都讲了,我没有别的说的了,谢谢大家。” 这时,人民日报的女记者跑到台前讲话了:“同志们! 我很激动,我想说几句。我是人民日报的记者郭莉,我代表我自己,也代表经济日报的记者王霞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夏飞,他们正在采访银俊雅小姐,他们叫我也代表他们当着大伙表个态。我们非常非常赞赏银俊雅小姐的精彩发言,非常非常钦佩银俊雅小姐的学识和才气。因为她是个女的,所以我特别特别感到骄傲。你们太城人也应当感到特别骄傲,应当特别地尊重她,特别地珍视她的意见。我们要在人民日报、经济日报、中央电视台报道她,介绍她。关于招商引资的事,我们愿效犬马之劳。谢谢!” 又一阵欢呼和鼓掌声。 栗宝山让四位纪检干部讲几句,他们坚意不讲。他又问其他领导有没有要说的,大家都说没有。他想,用不着他再讲多少结束的话,尉教授和记者郭莉小姐的讲话,已是最好最有力的结论了。杨部长的讲话虽然不多,虽然没有提银俊雅的名字,但他肯定了她讲的意见,也是很难得的胜利。所以,他简短地作了个总结,即宣布散会。 会场上的人,在栗宝山宜布散会以后,长时间地围看着银俊雅不肯离去。他们好像在看另外一个银俊雅似的。 十四、喝酒 杨部长和乔副专员散会以后都说家里有急事等着,硬是推辞掉晚饭,坐车走了。 招待客人的饭,金九龙早就通知万富民在招待所里安排好了。栗宝山陪尉教授、记者和纪检干部出了礼堂,走在去往招待所的路上,金九龙从后面跑上来,拉拉栗宝山,在他耳根底下悄悄地说:“安排了两桌,你和陈书记、李部长陪尉教授他们,叫黄县长、王书记和董部长陪纪检部门的,好吗?”荣宝山听了以后问:“为什么不把客人们安排在一起?”金九龙看一下旁边走的纪检干部,说:“我是怕在一起,不,不太方便。”栗宝山知道他们的用心所在,果断地说:“那有什么,就在一起吧。”金九龙说:“在一起一张桌子也坐不下。”菜宝山说:“减少一下陪的人嘛。尉教授他们四个,纪检四个,陈书记既管宣传也管纪检,就我和陈书记陪吧。”金九龙还不甘心,说:“可别的领导已经……你看?”栗宝山说:“既然已经通知了,就都去嘛,叫他们坐一起就行了。”金九龙觉得不能再说什么了,赶快朝前跑去,通知所长万富民。 到了招待所小餐厅,栗宝山坐上首,陈宾海坐下首,一边是尉教授和记者,一边是四个纪检干部,彼此谦让着如此坐下之后,万富民请示道:“栗书记,各位领导,喝点什么酒?” “我们四个都不会喝酒。”其中一个纪检干部说。 “是不会喝酒还是不敢喝酒呀?你们听没有听过那个顺口溜,说是纪检干部叫喝不喝也不对,是不是?反正不管你们喝不喝,我今天一定要喝,因为我高兴,我要为我们的银俊雅小姐的精彩演讲干几杯。”人民日报的郭莉记者半开玩笑地说道。当说到银俊雅的时候,发现银俊雅不在场,立刻问:“俊雅小姐上哪里去了?她怎么没有来?” 这时,金九龙刚从那边屋子里进来,他回答说:“银俊雅她回家了。” “能不能去叫一下她,请她来一下好吗?”郭莉对金九龙说。她见金九龙看栗宝山,立刻转向栗宝山说:“对了,这事得书记拍板。栗书记,请你下指示吧。” 栗宝山正在考虑下一步怎么运作。讨论大会虽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他知道贾大亮一伙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一定还会耍新的花招。他不知道也不便询问上级的四个纪检干部是因何而来的,但他断定是贾大亮一伙使的手脚。他见活跃的郭莉记者把气氛弄的很融洽,觉得应当抓住这个机会,通过郭莉他们作纪检干部的工作。 第36章 刚这样想着,听到郭莉要他下指示叫银俊雅来的话,脑子一转,觉得银俊雅今天晚上不来为好,于是说: “我看既然她已经回家了,就不要让郭小姐劳神等候了吧?反正明天还有机会,明天让她陪你好好喝几杯,怎么样?” 郭莉笑着说:“书记说话,一锤定音,我还能说什么呢? 明天就明天,今天咱们喝,上酒吧。” 栗宝山说:“好。我看就喝我们的太城老窖吧。”他说着向万所长挥一下手。 尉杰教授发现金九龙还站在那里没有人席,忙起身请他坐。他说那边屋子还有一桌,他在那边。实际安排在那边屋子吃饭的人来了一看,没有客人,都是自己人吃个什么劲,谁也不缺饭吃,因此都走了,留下来的只有金九龙一个人。当然,他一个人吃一桌,吃十桌,吃什么都成,只要他给万富民说一句话,万富民全能满足他。可他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他的肚子里装满了懊丧、悲哀、焦虑和恐慌。尽管这样,他还得强打精神,还得做出笑脸,还得不停地人前马后的跑。他感到很累,也觉得很窝囊。本来他是个很能干的人,从前说干什么,想干什么,都能随心所欲。自打栗宝山来了以后,好像也很信任他,器重他,但贾大亮要他办的事,总是一件也办不成。连晚上这顿饭,也让栗宝山一句话给揽了。过后还不知贾大亮会怎么损他呢。他正这样想着,服务员拿酒进来了。他赶快给桌上的人斟酒。 斟完酒,又笑着寒暄客气一番,才匆匆退出来,到了那边屋子,倒满一大杯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这边,郭莉记者看着桌子上斟好了的酒,说:“四位纪检同志,如果你们怕犯纪,这酒我掏钱,我请客好不好?” 由于郭莉的作用,纪检干部们的顾虑早已解除。这时一个纪检干部说:“如果是郭小姐请客,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我们不会喝也得喝,盛情难却嘛。” 于是,大家哈哈一笑,酒局开始了。 中国的酒文化实在应该继承和发展,而不应该低毁和扼杀。不知道是哪个先人创造的酿酒技术,他给后辈儿孙留下的这一份遗产真是太珍贵了。它给人以诸多的益处和无穷的乐趣。它能活血化淤,强筋健体;高兴时,它能助兴;胆怯时,它能壮胆;忧伤时,它能解愁;疲倦时,它能提神;"奇+---書-----网-qisuu."思滞时,它能开窍。它在交友、融通感情方面的作用更是大得很。朋友之间有了它,情更深,意更浓。陌生人之间有了它,心会很快地靠近。彼此不理解的人中间有了它,会变得心底坦荡,倾吐真情,从而消除误会。甚至是相仇的人中间有了它,有时会化干戈为玉帛。千百年来,围绕着酒,发生过多少感人的故事,有过多少脍炙人口的文字。历史发展到今天,酒业空前兴旺,好酒美酒更是不胜枚举。可是却也有人企图禁绝它。出于种种背景,竟然列出它的好多罪名。于是,在一些经济发达的地方,出现了接待客人时也不喝酒敬酒那样一种冷清的局面,并美其名曰是现代的文明。诚然,酗酒应当禁止,强人所难式的劝酒也应当革除。但因此诋毁和扼杀酒文化,绝对不是聪明的举动。而且,有的时候,必须放开喝,才能喝出气氛,喝出感情,达到预想的目的。比方今天晚上在太城县的这个酒局,就是如此。栗宝山心里非常清楚,他就是要他们放开了喝,喝出感情,喝破戒备,无话不说。作为酒局的主持人,他充分发挥主动权,轮番向他们敬酒,想出各种各样劝酒的词儿。同时巧妙地敦促他们之间互敬互劝。几杯酒下到他们肚里之后,气氛很快活跃了起来,四个纪检干部实际上都很能喝。别人敬了他们,他们理应回敬,一来二去,便喝了不少。于是,越喝越热烈,越喝感情越近,彼此间的话也就越来越多了。 “我说纪检同志,我想冒昧地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我问得对,应该问,而你们不告诉我,或者说假话欺骗我,那就是你们信不过我,不够朋友,我就罚你们每人三杯酒。如果你们说出服人的理由,说明我不应该问,我甘罚自己三杯。我的问题很简单,你们这次到太城县来,到底肩负着什么特殊的使命?”人民日报的郭莉记者这时候看着对面坐的四个纪检干部,提出问题说。 那个四十来岁姓孙的干部听了说:“我看有个问题首先应当澄清一下,不是我们信不过郭小姐,而是郭小姐信不过我们。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竟要在前面加那么多的话,完全没有必耍。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下来搞调查研究的,并没有肩负什么特殊的使命。” “鬼才相信呢,中纪委的人,省纪委的人,跑到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县里来,就是为了一般地搞搞调查研究?”郭莉根本不相信。 “这有什么奇怪,深入基层深入实际嘛。你是中央的,不也来了吗?”另一个姓赵的中纪委干部说。 “我可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当记者的,成年满天下跑。 你们纪委干部如果那里没有案子,跑去干什么?再说,我们是他们请来的,你们是不是也是栗书记请来的呢?”郭莉问他们说。 “我们不是他们请来的。”四个纪检干部同时摇着头说。 郭莉用锋利的眼光看着他们道:“这么说来,是我不该问。我也不要你们讲服人的理由了,作为朋友,我不该问,不该让你们为难,我甘愿受罚,我喝!”她说着,端起酒杯来连干了三杯。 四个纪检干部觉得对不起朋友,其中三十多岁姓赵的说:“我们不要你受罚,我们喝。”他们四个人也连干了三杯。 “好,这说明你们实际上已经承认说了假话对不对?”郭莉记者抓住了他们的把柄。 四个纪检干部哈哈一笑而已。 郭莉却不肯放过他们,她说:“我感谢你们总归还是够朋友。但我实在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把纪检工作搞得那么神秘呢?实际上,我最支持你们纪检工作,最反对那些破坏党风党纪的人。就有一样我不支持,我最反对,那就是匿名捏造事实,告黑状,打击有能力有水平,干事业的人,如果你们能够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那就万岁了。” 尉杰教授这时候深有感触地说:“我最恨那些匿名告黑状的人。我有个同事非常有才华,非常有潜力。人家正专心地研究学问,干得好好的,不知哪个嫉贤妒能。存着坏心的人,朝上写黑信,说人家跟某某女人乱搞,编得有鼻子有眼,组织上还当回事地查问,弄得我那同事待不下去,只好申请出国。组织上还不想让人家走,有意在表格上写明他有男女作风问题。其不知外国根本就没有男女作风问题这一说,很快就批准他入国了。多么好的一个人才,就这样让他们给逼走了。我想说,你们纪检部门,以后不要插手匿名信好不好?” 省纪委姓张的干部说:“不插手匿名信怎么能行呢?查清了没有事,不也是保护干部吗?” 尉杰教授说:“查清了没有事,应当把写匿名信的查出来法办才对呢。” 栗宝山伯继续这样往下说破坏了亲密友好的气氛,端起酒杯来说:“来来来,干杯酒再说。” 于是,都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中央电视台记者夏飞早就有个猜想,这时候得空问道: “我想你们一定是收到了太城县的匿名告状信对不对?” 经济日报记者王雷听夏飞如此一说,他的那个猜想也憋不住了,他在郭莉的耳根底下说:“说不定是告银俊雅的。” 郭莉经三番这么一提,立刻恍然大悟:“对对对,纪检同志,你们是不是收到了告银俊雅的匿名信?” 四个纪检干部相视笑一笑,又摇摇头。 记者们的猜测大体是对的。作为中纪委和省纪委的这四位干部,确实不是随意地下来走一走,搞搞调查研究。他们确实是因一封匿名告状信而来的。但那匿名倩不只是告银俊雅,更重要的是告县委书记栗宝山。那信不是寄去的。那信究竟怎么到的中纪委、省纪委机关、怎么到的领导手里,他们全然不知。他们见到那信时,领导已在信上作了批示,信里说得神乎其神,他们是按照领导的旨意,火速赶到太城的。这时候,四个人尽管已经喝了不少的酒,尽管已经跟尉教授和记者们很熟了,没有什么戒备了,但毕竟还没有喝醉,头脑还清醒,又有栗宝山和陈宾海在跟前,怎么能把这些说出来呢?他们只能又笑又摇头,又承认又否认。 郭莉虽然看出他们是默认了,但觉得不解渴,因为这使她很震惊,她想问个明白。她发急地问道:“你们不要笑,你们说话,到底是不是,是怎样的情况?” 中纪委姓赵的放下筷子,抹一把油汪汪的嘴,笑道: “请原谅,我们无可奉告。” “什么?你们拿出外交辞令了。你们要这样对待我,我就喝醉了给你们看。”郭莉已经喝到七八成了,一方面是心急心切,一方面是酒力的作用,她说完,抓起酒瓶来就往下灌。 中纪委姓赵的夺过酒瓶说:“与其你喝醉,不如我先喝醉,我来喝。” 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夏飞,在姓赵的喝下去几口之后,夺下了他手里的瓶子。这时,姓赵的扒在郭莉的耳朵上说了句什么。郭莉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只听到栗书记三个字,以为是说栗书记知道,便转过脸去问粟宝山道:“栗书记[奇qisuu.书],你知道这事对吧? 第37章 你给说说,银俊雅到底有什么问题?” 栗宝山正等着他们问这个,于是,他便把银俊雅到太城后,有人怎样给她造谣,前几任书记怎样调走,他来太城后怎样调查研究,怎样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正名,大街上出现大字报以后,银俊雅怎样当众驳斥,他又怎样给银俊雅以有力的支持,以及通过下午的大会,他现在怎样看待银俊雅这个人,详详细细地给在座的说了一遍。 不管是教授,还是记者,还是纪检干部,听了栗宝山的叙述,无不感到震动。郭莉愤怒地拍案而起。 “简直是可忍,就不可忍!太城县竟有这样坏的人,查出来一定要把他剐了!栗书记,你做得对,你真正是共产党的好干部,如果没有你,就没有银俊雅出头的日子。在这之前,我只知道银俊雅了不起,现在我才知道,你更伟大。我一定要在宣传银俊雅的同时,浓墨重彩地宣传你。千里马易得,伯乐难求啊。来,我代表银俊雅,代表我们整个女界,向你敬杯酒,衷心地感谢你对我们妇女的理解和支持。” 栗宝山站起来,跟她碰杯,两个人一饮而尽。 接着,尉教授十分动感情地说:“尽管我没有作任何的调查研究,但我凭着我的直观感觉,我完全相信栗书记讲的,像银俊雅这样漂亮的女性,要是有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给她编造桃色罪名,何患无辞呀。我佩服栗书记的胆识。我还想对栗书记说一句话,不管今后的情况怎么样,银俊雅这个人才绝不能埋没,绝不能毁掉。万一你这里不行,给我通个电话,我带走她。”他说着,递给栗宝山一张名片。 夏飞和王雪都表示要全力支持栗宝山。还说,如果有人继续告黑状捣乱,他们将积极介人,奉陪到底,不把坏人制服绝不罢休。 郭莉向四个纪检干部说:“怎么样,你们难道还不相信栗书记说的话吗?” “我们相信。”四个纪检干部同时表示。 “那好,我们现在算是真正的一致了。你们如果需要查,我们不反对,你们还可以查,但你们一定要明辨是非,最好把坏人挖出来,好不好?”郭莉接着问。 “好。”四个纪检干部又一次这样表示。 “我太高兴了,来吧,让我们大家共同干一杯!” 在郭莉的提议下,大家起立碰杯,又干了一个满杯。 这边酒桌上的情况,通过所长万富民不断传到坐在那边屋子的金九龙的耳朵里。他越听越丧气,越恼恨,便不断地往肚子里灌酒。后来,有个服务员叫他接电话,他一下想起什么似地,腾地一下站起来,跑出去。接完电话,他脸有了喜色,回来后连吃了两碗刀削面。 栗宝山陪客人喝完了酒,吃完了饭,一起高高兴兴地走出餐厅,送客人到房间里去休息。这时,金九龙跑过来告诉他说:“栗书记,你爱人来了。”栗宝山喝得有些晕晕乎乎了,听了金九龙的话,好像不明白地问:“谁,谁来了?”金九龙提高了声音说:“我嫂子,就是栗书记的夫人来了。”“她来干什么?”栗宝山疑惑地问。 “干什么,想你了呗。快去吧,不要管我们了。”尉教授、记者和纪检干部都这样说。他们虽然都没有喝醉,但都离醉差不多了。一个个走路不稳,笑得滑稽。 “不,我一定要送你们到房间。”栗宝山不管他们怎么笑,怎么推他走,坚持把他们一个个送到房间以后,才离开他们。 “嫂子已经在机关食堂里安排吃了饭,正在办公室里等着你,快回去吧。”金九龙扶着栗宝山,一边往招待所外面走,一边这样说。 栗宝山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头,但又想不明白,只能随着金九龙往前走。快要出招待所的时候,张言堂跑到招待所里来了,他见栗宝山喝多了,大声对他说:“栗书记,你爱人来了,你知道吗?”“我……知道。”栗宝山痴迷着眼,口吃地回道。金九龙跟着说:“我已经告给栗书记了,这不正要回去吗。” 张言堂见此情景,走过去扶住栗宝山的另一只胳膊,一边说:“栗书记,就在招待所开个屋子,叫她过来住吧。”一边用劲掐一下他的胳膊。 栗宝山只觉胳膊钻心一疼,脑子清醒了。再看看张言堂,一下把刚才想不明白的事想明白了,立刻说:“对,就在招待所开个房子吧,叫她过来。” 金九龙直恨张言堂多嘴,他不甘心地说:“既然她已在那边等着,我看还是过去比较好。她老远地来了,一路上够累的,不要叫她再跑了。在那边不是也很方便吗?” 张言堂说:“不,还是在这里比较合适。她住办公室不方便。” “行了,就在这里吧。”栗宝山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子就往招待所的房子那里走。 金九龙见已不能扭转了,便又说:“也好,住这里就住这里。栗书记,你先到办公室休息一下,我去叫万所长安排安排。”说完,高声喊着万富民的名字。 说着已经走到一排房子的跟前,栗宝山随即推开一个屋子的门说:“这屋子不是没有人住吗,就住这里好了。”说着便走了进去。 “这怎么能行呢?小小的一间屋子,放着四张床,又这么脏。栗书记快到那边办公室坐一会吧,让富民给你安排就是了。”金九龙着急地说。 万富民已经跑来了,他说:“啊呀栗书记,你怎么能住这里呢?你这不是有意糟踏我吗?咱们所虽然条件不好,但总还有几间大点的房子嘛。”他见金九龙给他递眼色,知道金九龙的意思,接着说:“栗书记,这样吧,请您先到我办公室休息休息,喝口水,我马上去给栗书记调配住的地方。” 栗宝山挥一下手说:“不用麻烦了,就住这里行了,多则两夜,少则一夜,有什么关系。就这样吧。” “金主任,万所长,我看就按栗书记的意见办吧,不要另腾屋子了。”张言堂说。 金九龙那里肯罢休,他不管粟宝山和张言堂怎么说,还是让万富民去安排。在万富民走了不多一会后,他也去了。 张言堂到门口,看着金九龙走远了,返回来问栗宝山说:“怎么,你喝酒喝多了?” “对,喝了不少,是我有生以来喝得最多的一次。但这酒喝得值。言堂,你知道吗,通过喝酒又打了一个大胜仗。”栗宝山高兴地说。 “是不是?” “详细情况以后再给你讲。她跑来干什么?” “具体情况还不了解,我想一定也是他们搞的鬼。我还没有去见她,因为在那里说话不方便,这是你的意思呀。” “是啊,我喝多了,脑子迷糊了,要不是你跑来提醒,我更想不起来了。” “他们去另外安排屋子,说不定还会做什么文章呢。” “要不我怎么坚持在这里不走呢。”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金九龙和万富民回来了。他们说已在那边给栗书记腾出了宽敞的房子,叫他过去住。栗宝山任他们怎么劝,拿定一个死主意不动窝。他们见没有办法了,又定出建议说,最好亲自过去接一下夫人,服务员也正可以得空打扫打扫这间屋子。栗宝山连这个建议也不接受,说是房子不用打扫,人叫招待所去个服务员带过来就是了。金九龙和万富民的心等于白费,悻悻地走了。 栗宝山的夫人钟佩霞,上中专时跟栗宝山是同学。当时,追栗宝山的女同学很多,只有她是个幸运者。所以,她非常珍重自己的胜利果实,对栗宝山倍加爱惜,时时处处留意贾宝山在感情上的些许变化,生怕有哪个女人把栗宝山从她跟前夺走。结婚以后,她到中学里教书,栗宝山到了机关当干部。她既希望丈夫仕途坦荡,步步高升,夫荣妇贵,又怕他位高眼宽,招花惹草,心里总也不得安宁。为了不致于拉大她跟丈夫之间的距离,她一直勤学敬业,不甘落后,同时十分注重自己的仪容和打扮。在栗宝山当上处级领导那一年,她也评上了中职,当上了全市的模范教师。组织上决定让栗宝山到太城县当县委书记,她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丈夫得到了提拔重用。她知道,县委书记是很重要的位置,栗宝山能到这样的位置上去工作,那是她的光荣。忧的是,太城离家很远了,她非但不能像从前那样天天对他关照,夜夜给他温存,连他的行为也无法随时地掌握了。他那样年轻,那样英俊,那样能干,一定会有女人打他的主意。在他一个人感到寂寞的时候,他能经住她们的诱惑吗?如果是去别的县还倒罢了,去的竟是倒了三任书记的太城县!为了这个,在栗宝山离家之前,她反反复复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工作。所好的是,栗宝山要采取的两条措施,让她听了感到有些放心。 一条是从地区带秘书,到了太城住在一起。一条是把银俊雅从县城弄走,下放到边远的乡里去。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栗宝山离开家刚刚五天以后的昨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一个让她大为吃惊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是个女的,不愿暴露真实姓名,自称是一个同情她的人。电话里说,栗宝山到太城后,不但不清除害人精银俊雅,反而跟她一拍即合,好得不可开交,甚至召开万人大会给她搞所谓平反,弄得全县群众怨声载道,议论纷纷。还说,如果不信,可马上到太城核实。钟佩霞接了这个电话,一夜没有睡着觉。不信吧,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别的能编,召开万人大会平反的事总不能编吧?要是编,一问没有,不是全露馅了吗?信吧,又觉得实在太悬乎,刚刚去了几天,怎么就能被那个妖精缠住? 第38章 难道她那样长时间的工作白做了?他那样大的决心白下了?他不怕毁了家,也不怕毁了自个的前程吗?今天上午,她勉强地上完两节课,跑到长途汽车站,搭上车就来了。 当她找到县委的时候,已经是下班的时候了。县委机关一个值班的干部告诉她,栗书记开会去了,安排她到食堂吃了饭,叫公务员打开栗宝山的办公室,让她在那里等栗书记回来,她抓紧时机打问是否开过给银俊雅平反的万人大会?那个值班干部笑一笑,点点头。她看了,差一点气昏过去。 钟佩霞认为,既然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是真的,那别的也一定是真的了。所以,她气得在栗宝山的办公宣里打转,决心在栗宝山回来以后,问他个清楚,甚至作了碰死在栗宝山跟前的准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银俊雅敲门进来了。” 她们两个人是头一回见面,彼此都异常惊讶。银俊雅是丈夫接了一个电话,说是栗书记找她,栗书记正在办公室里等着,她便急急忙忙地来了。进门不见栗书记,而是一个女的,自然很是吃惊,她很快意识到可能是有人搞的鬼,同时猜想屋里的女人可能是栗书记的夫人,因此笑一下,当然笑得很不自然,说:“栗书记不在?有人打电话说是栗书记找我。”钟佩霞一下就猜到进来的这个女人肯定就是那个害人精银俊雅。让她所惊讶的是,想不到这妖精果真漂亮得叫她目眩,难怪栗宝山才来几天就被她俘虏了。而且,来往这样平凡密切,刚吃过晚饭就来了。真是冤家路窄,她怎能放过她,怎能咽下这一口气!她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我正要看看你们做什么事!”银俊雅听其言,观其色,知道事情不妙,一边说:“我待一会再来吧。”一边赶快往回退。想不到钟佩霞突然一个纵身,堵住了出门的路径:“你想逃走是吗?告诉你,没有那么容易!今天你既然来了,走就由不得你了。如果你不给我说个清楚,我就剥了你的皮!”“‘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银俊雅由不得怒火地问。钟佩霞气得两眼冒火说:“我是什么人,我是栗宝山的爱人。我要你这个害人精立刻跪在地上,向我认错,向我保证,如若不然,我就将你这身狐狸皮剥下来,让你到阴曹地府遭锯拉,遭油炸!”银俊雅劝她说:“你一定是中了坏人的奸计,你骂我,我不恼,有话我们以后可以慢慢地说,你千万要冷静一些,不要胡闹。”她说着要夺路出去。钟佩霞一个恨命的耳光落在银俊雅的脸上说:“我胡闹?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个不知廉耻的骚货!你害了三个书记还不够,还要害我的丈夫,我……我今天跟你拼了。”她大骂着,扑到银俊雅跟前,狠命地撕打银俊雅。银使雅一边招架一边想,这个时候跟她讲理讲不清,闹下去影响不好,唯一的办法是赶快离开她、离开这个地方。于是,她用力将钟佩霞推脱到地上,夺门逃走了。钟佩霞追到门外,见已无踪,返回来扑到床上失声痛哭。 发生在栗宝山办公室里的这一出戏剧,贾大亮等人了解得一清二楚。直到钟佩霞的哭声完全停止了,屋子里再也没有了什么动静以后,金九龙才让万富民派服务员前去领人。 钟佩霞一听说栗宝山不回来,要让她到招待所去睡觉时,更是气得不得了。她痛苦地想,栗宝山真是变了呀,听她来了,连见也不愿来见她。竟然要把她安排到招待所里去住,难道他还要回到这里跟那个妖精鬼混?想想他们结婚这么多年来缠缠绵绵、如胶似蜜的夫妻生活,想想栗宝山临下来前对她说过的那些山誓海盟的话,她的心像有万把刀子在扎。 不过,当着两个服务小姐的面,她没有流泪,没有把内心的伤感表现出来。因为先前痛哭流涕一段时间之后,她已经冷静了一些。她在想,不管怎么样,她都应当理智一些。自古家丑不外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因为她搞得飞飞扬扬,不可收拾。她应当先关起门来跟栗宝山算帐。所以,她在两个服务小姐的面前,忍着心痛客气地点点头,随着她们离开了栗宝山的办公室。 这个时候,金九龙黑着灯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子后面,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看着钟佩霞跟在两个服务小姐的身后,朝外走去。看着她们出了大门之后,给招待所的万富民拨通了电话。 万富民在招待所大门口迎上钟佩雷,一边热情地问候着,一边和两个服务小姐一起送她往栗宝山所在的那个房间走去。 “他们来了。”在窗户跟前观察动静的张言堂向栗宝山打招呼说。 尽管在这之前他们已经研究好了一套应对的策略,但一听说他们来了,栗宝山还是由不得一阵紧张。 “栗书记,夫人过来了。”万富民一边敲门一边高声地打着招呼,随即推开了房间的门。 钟佩霞一看见栗宝山,由不得内心里的愤气翻滚,真想立时揪住他责问个清楚,但她见万富民和两个服务小姐在身后跟着,一见栗宝山和张言堂都用亲切的面孔迎着她,使她不得不极力地压着心火,栗宝山和张言堂所担心的那种场面到底没有发生。 “嫂子你来了?快请坐,您喝水。”张言堂主动握住钟佩雷的手,有意用力,同时给她使着眼色。 “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栗宝山这时对万富民和两个服务小姐说。 万富民在两个服务小姐退出去以后,见栗宝山看着他,等着送他走,只好说声晚安也退了出去。 稍过了一会,张言堂站起说:“我走了,你们慢慢说,外面由我负责了。”说完,走出去,关上门。 钟佩雷本想扑过去跟粟宝山撕打一番,却一头撞到他的怀里放声痛哭,浑身抽搐不止。 “霞,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你说出来,啊,霞。”粟宝山抱住她,给她擦着眼泪,动情地哄着她。 钟佩霞哭了一阵之后,终于举起拳头来朝栗宝山的身上脸上一阵乱打。栗宝山不躲也不挡,任她打着,让她出出心里的火。她打了一阵过后,又扑到栗宝山的怀里痛哭。 栗宝山见她的心火发泄得差不多了,一边抚摩着她,一边问她说:“如果我没有情错的话,你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才来的,对吗?”钟佩霞不听这个还则罢了,一听这个,立时坐直了责问栗宝山道: “我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我问你:你有没有给那个妖精平反,召开万人大会?” “这是有,可……” “这不结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干?” “因为她确实是个无辜的好人,这……” “好人!她是个好人?你是说她长得特别漂亮,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特别有才华,而且……” “好啊,她不但长得特别漂亮,又特别有才华,所以你就什么也不顾了,不顾下来时发下的誓言,不顾老婆孩子,不顾别人的反对,也不顾你的前程,一意孤行地跟她好,给她平反,召开万人大会,是不是?” “你得允许我慢慢对你讲,这些是几句话说不清楚的。 但有一句话,我可以先告诉你,银俊雅绝不是我们以前所猜想的那种人,我跟她绝对没有那种关系。” “绝对没有那种关系?哼!如果我今天不去你的办公室,你说这话,或许我还能相信。” “怎么?” “怎么!你心里最清楚,你不要再给我装糊涂了,你今天要不给我说个清楚,我就死给你看!” 钟佩霞说着,就要朝墙上撞。栗宝山急忙抱住她。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使她渐渐地冷静下来。他于是从头至尾给她说。一直说到深夜两点多钟,才熄灯睡觉。 十五、重用 又一个神晨悄悄地降落到太城县城。沉睡了一夜的街区,像婴儿似地睁开朦胧的眼睛,打个哈欠,伸伸腰肢,现出一付舒心、甜美、超逸的样子。 县招待所里,许多人已经起床,有的洗漱,有的在院子里活动身腰。万富民所长不断从栗宝山两口住的那间房子门前走过,总也听不到里头有什么动静。 栗宝山和钟佩霞脸对脸抱着睡在一起。他们入睡还不到两个小时,这会睡得正香呢。钟佩霞的脸红润润的,带着满足、陶醉的笑容。昨天晚上,栗宝山的详尽解释虽然没有完全消除她内心里的怀疑,但是后来的夫妻生活,使她凭着一个女人特有的感知力发现,丈夫依然是原来的那个丈夫,他没有变,他还是那样深深地爱着她。开始的时候,是他主动,她还带些怨气的勉强。到后来,做着做着,她由不得主动起来,而且异常的狂放,异常的贪婪。结婚这么多年,她是头一回这样投入,这样不知疲倦,一直延续了将近三个小时,直到她完全满足了,也疲倦了,才枕在栗宝山的胳膊上睡去。 张言堂见书记住的屋子里这会儿还没有什么动静,知道昨天晚上的工作获得了圆满的成功。他看看手表,已经快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不得不走过去轻轻敲了一下门。 栗宝山睡觉很轻,他很快被敲门声惊醒,睁开眼看看发亮的窗户,就要起时,却被钟佩霞搂住不放。这会,钟佩霞正睁开惺松妩媚的眼睛,显得异常动人。栗宝山情不自禁地又跟她亲吻一会。然后说:“你可以再睡一会,我得起了,我得陪人家客人吃饭。”钟佩霞听了,又回吻他几下,才放开了他。在他起来之后,她也相随着起来了。她一边梳洗一边对票宝山说:“你忙你的,我坐八点钟的班车回去。” 第39章 “为什么这么着急?既然来了,何不多住几天。”栗宝山没有想到爱人会决定今天就回去。 “我下午还有课。” “是吗?……那你快跟我去吃饭。吃了饭,让车送你到车站,也误不了。” “不了,我不吃饭。你快去陪客人吧。我这就走,车站离这里又不远。” 栗宝山见夫人意坚,只好说:“那好,你自己保重,我去陪客人了。”他说着正要开门出去,钟佩霞又忽然叫住他: “你等等!” 她跑过来,把栗宝山已经拉开的插销重新插好,然后攀住栗宝山的脖子,与他亲吻一会过后,看着他,流出豆大的泪珠。 “你这又是怎么啦?” “我……你一定要……你不要,不要忘……”她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一定要洁身自好,我绝对不会忘了你的。” “可我害怕。” “你还怕什么呢,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再说,我是来太城干事业的,不是来这里找女人的。你回去以后,一定要把心放得宽宽的,千万不要再上坏人的当。相信我,懂吗?” “我懂,我相信你。” 钟佩霞又深情地吻了一回丈夫,才开了门,送丈夫出去。 金九龙和万富民见钟佩霞的脸上留着泪痕,心里有些高兴,猜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听说钟佩霞马上要走,更是有些得意。因此,他们先是卖力地劝她住几天,尔后又带干粮又备车,对她显出非同一般地同情似的热情。钟佩霞虽然记着丈夫昨夜说的话,但她毕竟是个感情脆弱的女人,在他们前呼后拥地送她上了班车以后,不由得看着他们流下了眼泪。末了,她还是带着沉重的疑虑和揪心离开了太城。 吃早饭的时候,栗宝山了解到,昨天晚上,尉教授、三个中央来的记者和四位纪检干部聊了大半夜,聊得非常融洽,倾心。用郭莉记者的话说,他们通过交谈,达到了原则上的一致。他们还提出建议,要求一起在太城考察两天矿产资源的情况。栗宝山听了以后,自然是非常高兴,非常欢迎。 早饭过后,由栗宝山、黄福瑞等主要领导陪同,开始了考察活动。因尉教授和郭莉记者等人的提议,银俊雅也陪同前往。 一路上,大家边考察矿产资源的情况,边磋商开发的具体方案。两天考察即将结束的时候,一套完整的方案已经形成了。这时,栗宝山心里想,何不趁教授、记者他们都在的时候,召开个常委扩大会议,把这事正式定下来呢? 于是,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栗宝山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挽留客人们再耽误半天。开始,有的人不同意,尤其是四个纪检干部坚持明天一早就走。他们说,召开县委常委会怎么定,是常委们的权利,他们不好参与。这个时候,郭莉记者又一次帮了栗宝山的忙。她能言善辩的一席话,说得他们无言答对,不得不接受栗宝山的挽留。 吃罢饭,栗宝山找来金九龙,让他立刻下达会议通知。 接着,他又和客人们坐了一阵之后,回到办公室,细想几天以来的一个个胜利,心里十分激动。 正在他心潮激荡的时候,张言堂从外面进来了。张言堂一进门就去开电视机。这是他们秘密交换意见的信号。栗宝山看了以后,无言地坐在那里等候。张言堂开了电视机,走到栗宝山的对面坐下。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纸,迅速地写了几句话,推给栗宝山看。栗宝山看了,又惊又喜。他用异常赞赏的眼光看着张言堂,似乎在说:你真是个聪明过人胸怀大略的小伙子呀!每到关键时刻,你都能给我提出关键性的建议。这问题太重要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你又立了一功。旋即,他的眼光一低,思考片刻,不得不在那张纸上划了个问号。张言堂非常明白他的意思,拿过纸来,又迅速地写了几行。栗宝山看了,又一次用异常赞赏的眼光看他,同时点了一下头。接着,他写了几句推过去。他看后,又写几句推过来。这样一来二去,不多一会就把事情完全策划妥切了。这时,栗宝山情不自禁地拍案而起。如果不是张言堂及时捂住他的嘴,他真要把内心的高兴喊出来了。 张言堂这时提高了声音说:“栗书记,你看会儿电视早点休息,我还要去跟他们玩会牌。” 栗宝山便也提高声音说:“你去吧,不要太贪玩,早点回来休息,这些天你也够累的。” “好的。”张言堂应着,开门去了。 栗宝山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一边构想着解决问题的具体细节,一边等候着张言堂的佳音。十二点半钟的时候,张言堂回来了,一看他脸上的表情,不用再问,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熄灯睡觉。不过,他们谁也睡不着。一方面,胜利的喜悦激动着他们。一方面,难以预料的困难困扰着他们。他们设想着明天常委扩大会上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犯难。有心把彼此所想说出来,交换交换意见,环境不允许。有心起来拉着灯,采用秘密的方式,也觉得不大合适。只能各人想各人的,彼此听着对方的出气声和翻动声。觉得时间过得好像很慢,很慢。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常委扩大会议按时召开。正式参加会议的是县委会的各位常委,列席会议的有县政府的各位副县长,人大的主任,政协的主席,以及尉教授、中央来的三位记者和中纪委、省纪委来的四位纪检于部。总共二十几个人,把常委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的。主持会议的栗宝山,首先开宗明义,尔后把几天以来通过讨论、考察,形成的矿业兴县的总体方案,向大家作了一个详详细细的汇报,提请大家讨论审议。由于几天来的热烈酝酿,矿业兴县已成定势,即使不愿叫栗宝山弄好的人,在这个场合也不便讲反对的意见,再加上有尉教授、郭莉等人在一旁助威叫好,所以常委、县长们纷纷发言,表态赞同,用了不长时间就一致通过,形成了正式的决议。 随着决议的作出,栗宝山的心里由不得紧张起来,因为接下来将要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除了他和郭莉有思想准备以外,别的人全无思想准备,而且他预计,常委和县长们都将持反对态度,可他的目的是要把这个问题通过了,解决了,这怎么能叫他临到跟前不犯憷不紧张呢?他端起杯子来,喝了几口水,一方面润润嗓子压压心头的紧张,一方面琢磨接下来该怎么讲。为了冲淡下面将要引出的问题,他觉得对上面的议题还应该再说一些总结强化的话,于是,他讲了一大段之后,最后说:“这都是尉教授、郭记者、夏记者、王记者以及中纪委省纪委各位领导热情关怀和具体帮助的结果。” 不等他说完,尉教授就插断他说:“这可不是我们的功劳,这是你们银俊雅的功劳。” 郭莉等人也争先恐后地说,这是银俊雅的功劳,不是他们的功劳。 栗宝山没有想到他的最后这句话能够引出这样一个好的结果,心里高兴。他赶紧说,如果没有历教授他们给做科学的判定,即是银俊雅说得对,他们县委政府也难以这么快就作出决策,所以说他们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接着他说: “现在,矿业兴县的路子和方案已经确定下来了,关键就在怎么落实了。趁尉教授、郭记者、王记者、夏记者和中央省里的领导还在,请你们再给我们指一指,第一步咋样走,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说完,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郭莉。但他立刻意识到不该看那一眼。不过还好,郭莉就要说话,忽然想起张言堂的叮咛,把到了嘴边的话咬住了。 会场上第一次出现无人接话的沉默。因为尉教授他们想,他们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至于第一步咋样走,需要解决什么问题,方案里也都记得很具体了,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栗宝山着急地打破沉默说:“大家想一想,我们也想一想。”他把目光同时射向常委和县长们。 “没有什么说的了,要说的都说了,栗书记说的方案也很具体,就按方案办吧。”尉教授这时说。另外两个记者和纪检干部们也这样附和着。 会场上的气氛完全是就要结束会的气氛,许多人甚至已经收起笔记本,就等粟宝山说一声散会了。栗宝山非常着急,这回不得不求救地看一下郭莉。郭莉说话了—— “我想提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充分发挥优秀人才的问题,矿业兴县的路子很正确,方案也作得不错。但能不能落实,关键的关键是要使用好优秀的人才。我觉得我们在研究问题的过程中,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何使用银俊雅这个人才。你们说,是不是?” 郭莉提出的这个问题,一下改变了会场上的气氛,一下把常委、县长、主任、主席脑中的弦拉了个紧而又紧。因为他们听了郭莉提出的这个问题以后,脑海里首先产生的一个反应是:她又要给银俊雅争官了。而官在他们看来是极其神圣的。要从他们的手上提拔一个官,需要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明里暗里运作不少回合以后,才能提到常委会上讨论研究。而且,研究提官,除了常委,是不允许有别人参加的。再说,银俊雅是什么人?在他们的思想深处,银俊雅依然是个妖媚的女人。尽管在表面上他们也承认栗宝山的观点,但他们内心里认为银的那些传闻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实的。所以在他们看来,给她在公众场合平反正名,就够便宜她的了。 虽然在那天的讨论会上,银俊雅的发言,确实极大地震动了一下他们,使他们认识到这个女人还真有点才气,但也不过如此而已,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应该有一个什么官衔落在她的头上。 第40章 况且,一个记者,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场合提这样的问题?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因此,他们全用惊讶的眼睛看郭莉。随之,又用审视的眼睛看栗宝山。他们认为,只要栗宝山稍有点头脑和常识,就应该把郭莉提的这个问题顶回去,或者给她留点面子,绕个圈儿软软地顶回去。在他们中间,唯有贾大亮和金九龙不完全是这个想法,他们两人立刻意识到这可能又是栗宝山设置的一个阴谋,而他们必须挫败他。所以,在他们两人的眼光里,包含着警觉和敌意的杀气。栗宝山不用看,凭着他的第六感官,明显地感受到了他们两人的眼光以及其他人看他的那种眼光。他原来估计,在郭莉提出来以后,尉教授和另外的三个记者一定会发言支持。可实际增况是,这四个人竟全闭口不语。有一个情况他没有发现,紧挨尉教授坐的那个姓孙的中纪委的干部朝尉教授的耳根底下说了一句话,他说人事问题叫人家按程序决定,外人提这不合适。尉教投正是听了这句话,打消了发言。那三个记者看到了这个情况,见尉教授不说什么,也就闭口不言了。这局面,很让栗宝山感到尴尬。没有办法,他“只好假装没有听懂郭莉的话,问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还不明白吗?就是应该给银俊雅一个适当的职务,让她有职有权,才好发挥作用呀。”郭莉不假思索地说。她当然不完全了解栗宝山内心里都想些什么,也不完全了解面临的困难有多大。 栗宝山听了郭莉简短的解释,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了,他看看大家说:“郭莉记者提的这个问题,我们大家可以议一议,看看怎么为好。” 他的这个表态,让贾大亮和金九龙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令其他常委、县长、主任、主席们异常震惊。他们全保持沉默,一声不吭。四个纪检干部见此局面,相互看看,意在商量是否退出回避,商量的结果,坐着未动,是想看看再说。尉教授看看郭莉,眼睛里的意思在说,银俊雅怎么使用,让他们去研究,我们不要再说这个问题了吧。郭热回复尉教授的眼光很坚决也很明确,她的意思是,这个问题一定要说,一定要解决,对于政界里压制人才的腐败行为不能让步!而且,她用看尉教授的眼光扫视了一下栗宝山,意思是说,这也是书记的意思,敦促尉教授发言支持。聪明的尉教授完全明白了郭莉的意思,但见县里的人无一响应,不知怎么说为好,犯难地垂下了眼皮。栗宝山非常着急。贾大亮和金九龙暗地里高兴。热心快语的郭莉被这冷遇激怒了。 “各位领导,我刚才的发言是不是冒犯了你们?是不是触犯了你们太城的哪一条戒律?如果是,请你们提出来,严加批评指正,可不要这样对我客气,一言不发。我是个记者,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我不太了解政界里都有些什么规矩。我说话办事只考虑是非和事业,凡是对的,好的,于事业于群众有益的事,我就说,我就提,从来不怕丢了自己什么,头上没有乌纱帽,不怕丢了乌纱帽,以后也不想弄个乌纱帽戴上。医生说我是个胆汁质的人,容易激动。一激动起来,说话掌握不住分寸。如果有那句话说得不好听,请你们原谅。原谅我的用心是好的。刚才我提的那个问题,完全是为了太城好,也是为了你们好。像银俊雅这样的人才,拿到北京,拿到全国去,都是顶呱呱的。她提出的矿业兴县的发展战略和实施方案,是对太城的重大贡献。你们采纳了她的意见,如果不同时把她这个人用起来,那会成为重大损失的。或许你们认为,在这样的场合研究用人问题不合适。而我认为,落后地区正应在这方面解放思想,实行改革。现在好多先进的地方,都实行了人事制度的改革,打破了神秘化,公开招聘,竞争上岗,能者上,劣者下,太城为什么就不能呢?如果认为我说得不对,提出来,咱们一起讨论,一起辩论都可以。容我直言,冒犯了。”郭莉说完以后,站起来,抱起拳拱了拱。 另外三个记者被郭莉达一番很动感情很有棱角的话鼓动起来了。他们接着郭莉相继发言,不但支持郭莉的意见,而且联系全国的改革,大发感慨,其用语和气势亦不乏触人灵魂的税利。较为老成的尉教授,这时候也按捺不住了,他说: “以上几位记者的发言,令我鼓舞,使我心潮澎湃。他们说的话虽不能讨每个人的喜欢,但我认为句句是实话,是真理。干事业,就得这样子,不能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现在我们国家缺的就是这个东酉。要改革,要前进,就不能怕一时伤感情。不打不相识嘛,打一下,疼一会,待想通了,才是永久的好朋友。我相信县里的同志不会计较他们在说话上的枝节问题的。他们确实是为了太城好。他们跟银俊雅不沾亲不带故,我也是。不过,还得把话说回来,县里的同志也没有谁反对郭莉提出的意见,郭莉你也不要那么想当然,在太城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应该有个适应的过程的,总得让人家好好地想一想,你们说是不是?”他说完,为了缓和气氛,哈哈地笑了笑。 从郭莉激烈的发言之后,会场上不利于栗宝山的形势,有了一个很大的扭转。尉教授上述的一番话,又使情势进一步好转。特别是他那末尾的哈哈一笑,起了很大的调剂作用,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他笑了,尽管有的笑不是从内心里发出来的,有的笑甚至带着嘲弄的气味,但毕竟都笑了,使两军对垒的局面有了一些缓和。 不过,已在政界里混出了一些经验的栗宝山知道,尽管郭莉等记者和尉教授的发言非常之好,扭转了被动的局面,但要让县里这些油条们心服认同,还会有很大的差距。他必须抓住主动时机,乘胜进击。他想,这个时候,应当首先逼他们表态。于是说:“听了郭莉几个记者的发言和尉教授的发言以后,我作为太城县的县委书记,心里很不平静,很受感动。他们为了我们太城的事业,不辞辛苦,不怕嫌怨,直言不讳地给我们讲了许多既尖锐又善意的话。他们讲的意见非常好,非常重要。我们应当用改革的思想,认真地加以研究。我非常同意尉教授最后讲的那几句话,在我们太城,一些新的问题的提出,是有个思想适应的过程。既然是讨论,可以畅所欲言嘛。怎么样,大家是什么意见,说说看。” 县里的各位阁僚们,早已料到书记会给他们摊牌的,他们早就想好了各自一番应付的话在肚里,这时候便按照不成文的法定程序说了出来。 黄福瑞说:“中央的记者和尉教授为了我们太城的经济建设,从北京远道而来,又参加我们的会议,又亲自下去考察,给我们提了许多宝贵的指导性的意见,我从内心里非常敬佩,非常感激。对于各位,我觉得我们除了敬佩、感激,绝无半点不恭或别的什么。起码从我内心里是这样。我认为,中央记者们和尉教授讲的话,都是值得我们重视,值得我们认真研究的。不可否认,由于我们地处偏僻,学习不够,所以我们的认识能力是很低的,会后一定加强学习,也希望各位领导,学者和记者们多多帮助。”他避而不谈银俊雅的使用问题,说的全是一些空话。因为他不愿先就这个问题表态。他觉得自己还拿不准。但又不能不第一个发言,这已成惯例了,别人都在看着,他不得不说,所以便只好不疼不痒地说两句。 副书记陈宾海说:“我同意栗书记刚才讲的,记者同志和尉教授讲的意见既尖锐,又善意,非常好,我们应该用改革的思想去理解,认真地加以研究才对。别的我没有什么。”他等于重复了一下栗宝山其中的几句话。因为他抱定了一条宗旨,只同意栗宝山的,自己不另说别的,如果出了问题,有栗宝山负责,他不过随声附和而巳。 贾大亮说:“……总而言之一句话,请各位记者、尉教授放心,也请中央和省里的各位领导放心,我们绝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绝不会拿你们的话当耳旁风,我们会认真地研究,认真地对待的。尽管我们学习不好,思想理论水平不高,但我们是不甘落后的。特别有你们这一回的谆谆教导,我们会努力赶上来的。特别在起用人才方面,我们一定要放开手脚,打破陈规戒律。就请你们放心好了。”他说的话最多,这里只录了末尾的几句。总的情况是,唱高调,着力给郭莉和尉教授他们做工作,企图劝他们退却,为他会后做手脚争取时间。他在讲话里还多次提到“中央和省里的各位领导”,即中纪委省纪委四个干部,想让他们站出来为他说话。 王明示说:“我认为,关于对银俊雅使用任职的问题,是不是不要过分着急为好。因为总是有个大家所共知的背景问题。我的意思不是真有什么,我的意思是稳妥一点比较好。”他认为他不单是个常委,更重要的他是纪检书记,对任用银俊雅这样的人,不能轻易表赞成的态。而且他从在场的中纪委省纪委的四个干部的脸上看得出来,他们对此事是有保留的。他考虑来考虑去,考虑了这样几句话。 董玉文说:“我考虑,这个问题即使要解决,也应该按程序走比较好,另外,请栗书记考虑,是不是应该给地委打个招呼。”他是组织部长,只提了这样一条建议,没有表明他对提拔使用银俊雅是支持还是反对。 李万同说:“我非常同意郭莉记者和尉教授他们的意见。 我也非常同意各位领导的意见。”他是宜传部长,讲了许多改革和人才问题,这两句话是从其中摘出来的。 第41章 金九龙说:“我认为我们应当积极地认真地考虑银俊雅的使用问题,使她有个适当的身份,只有这样,才好充分发挥她的才能。”他的调子算是最高的,因为他有意要扮一个红脸的角色。 在所有的人都说过一遍之后,贾大亮又补充说:“我觉得王书记和董部长讲的意见不错,应当引起我们重视。你们说是不是啊?”他说的王书记和董部长是指纪检书记王明示和组织部长董玉文。他说完这话,环视着大家,启发鼓动着大家附合,特别把目光几次停留在四位纪检于部的脸上。县里的人有的说是,有的点头。四个纪检干部也点了点头。这使会场上又一次出现了危局。 在这紧要的关头,栗宝山只有拿求救的眼光再看一下郭莉记者。郭莉记者实在是够朋友,她马上发出了一排连珠炮: “我实在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到底承认不承认银俊雅是个非凡的人才?你们到底想用她不想用她?你们到底从思想深处给她平反了没有?什么人所共知的背景,那个背景根本就是错误的,难道还要考虑吗?什么程序请示,不搞那些繁琐的东西难道就不行吗?你们对发展太城的经济,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昨天已经讲好了,你们的引资招商团要随我们一块去北京,下午就得走,这个团没有银俊雅行吗?她没有个适当的职务能充分发挥作用吗?这是火烧眉毛、马上就应当定的事,你们为什么不着急?为什么非要往后拖呢?我实在弄不明白。容我火气大,得理不让人。 究竟怎么办,你们拿主意吧。” 县里的人,听了郭莉的话,除栗宝山以外,没有一个不反感。他们认为,郭莉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个记者,有什么权利在他们的常委会上信口雌黄,像训孩子一样训他们这些领导?他们有的人真想跟她吵起来,有的人不屑地在一旁撇嘴,有的干脆出去撒尿,表示抗议。四个纪检干部交头接耳,觉得郭莉太过分了,又一次出现离开会场的动向。另外两个记者面面相觑,感到没趣。尉教授想劝郭莉就此罢休,但欲言又止。郭莉也有点脸上挂不住,看看栗宝山,真想甩手而去。会场上出现了一泻全溃的危势。栗宝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如不拿出强大的威力,挽住狂澜,顷刻就会出现失败的结局。因此,他当机立断,马上提高声音说: “大家注意坐好,我们应当严肃对待郭莉记者方才的一片肺腑之言。我认为郭莉记者对我们的批评,是尖锐的,也是十分切当的。我们每天都说要解放思想,要发展太城的经济,可一遇到具体问题,即表现得很麻木,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不如一个局外人,不是不如,简直是天壤之别!郭莉记者的话,让我感到羞愧。这样下去,我们还算是党的干部吗?我们不能叶公好龙!”讲到这里,他忽然感到自己有些太动感情了,在召开这个会之前,他是想通过郭莉的提议,不表现出自己太明显的意向,把问题解决了,现在逼得他不得不冲锋上阵。由于过分冲动,话说得太刺人,打击的面也太宽了。因此,他赶快收住话头,喝口水,压压正往上攻着的火头,然后用较缓和的口气接着说:“大概我跟郭莉记者用同一种类型,都是胆汁质的人,说话容易动感情,容易上火。但心眼是好的。我的主要意思,也是指责自己,不全是批评大伙的。大家刚才实际上也都表了态,绝大多数人是赞成郭莉记者的意见。王明示同志和董玉文同志说的,实际是替我着急,为了我好,这我都理解。就是有不同意见,也情有可原。因为毕竟情况复杂,又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我觉得郭莉记者说的一句话很重要,就是招商团今天下午就要随他们去北京,银俊雅应当去,应当有个职务才便于发挥她的作用,实在是火烧眉毛,容不得我们拖延。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完全可以放一放,按照程序办,给地委打个招呼当然更好。既然这样,我看我们只能解放思想,打破陈规,以事业为重了。怎么样,我看我们就具体研究一下,给银俊雅任个什么职务比较合适?” 这番话讲得很有水平,既狠狠地刺了一下县里的那些人,又温和地抚摩了他们感到疼痛的伤口,而且明确地指出了必须解决问题的落脚点。多少年来,政界里的官儿们都是看上司的眼色行事的。因为上司决定着他们的官位和升迁。太城县的那些官儿们,一看栗宝山就是要给银俊雅任职,立时转变了态度,即是心里不同意,也纷纷明确地表态说同意,有的还作了自我批评。他们心想,反正是你书记提出来的,如果出了问题,上边怪罪下来,自然是提议和决策的人负责,我何必要顶着惹你生气呢?贾大亮和金九龙看出难以阻止了,一边随声附合,一边琢磨会下该怎么干。当他们发现大家都不说具体职务时,贾大亮争取主动说: “我提议,把银俊雅调到计经委,在计经委任个副股长。” “同意。”“同意。”“……”贾大亮的话音刚落,那些县里的领导们,立刻争先表态赞成。 在贾宝山的面前又一次出现了难办的局面,他只能看着郭莉问她说:“你认为任个什么职务比较合适呢?” 郭莉见栗宝山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她的住任、恳求和鼓励,打消了顾虑,说出了他们策划好的那个职务。她说: “我认为叫她任县长助理比较合适。”同时,作了一番解释。 这个建议让县里的那些领导听了,无不感到惊讶。好家伙,竟然要她任县长助理!真是要翻了天了。在他们看来,最大最大让银俊雅当个副局长、副主任之类的就是破天荒的破格了。县上的好多好多干部熬一辈子都熬不到这样的职务。而郭莉竟要她当县长助理,这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贾大亮之所以抢先提议让她当副股长,所怕的,是怕栗宝山让她当副局长副主任,想不到郭莉冒出来个县长助理。 这个职务等于叫银俊雅跟他们平起平坐了。他们先是用惊讶的眼睛看郭莉,随之用担心而审视的眼睛看栗宝山。 栗宝山用坦然的眼光看着大伙说:“大家看郭莉记者提的这个意见怎么样?” “啊!他竟然同意!”县里的那些人几乎同时在内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惊叹。尽管他们都是看上司眼色行事地,尽管他们不愿惹栗宝山不高兴,但眼下的距离太大了,谁也感到接受不了,于是只好沉默。在栗宝山第二次催问下,这些人不得不陆续表态。除组织部长董玉文以外,别的人都避而不谈县长助理,有的说可以任工业局的副局长,有的说可以任企管办的副主任。董玉文提醒说,县长助理历来是地委任免的副县级干部,县里没有这个权力。这样,银俊雅任个副局长或者副主任,似乎已成了定局。尉教授和另外那两个记者都向郭莉向栗宝山投去目光,意思是说,可以了,不能再争了。甚至栗宝山也发生了动摇,觉得应当适可而止。他正要朝这方面说,郭莉按照预定的谋划说道: “我看就任个科级的县长助理也好。我们要的是县长助理这个身份,不是非要县级领导的政治待遇。既然县里有科级干部的任命权,就任个科级的县长助理吧。这样,出去工作起来,要比局长主任好。” 县里的那些领导简直是烦她烦透了,他们一律低头不语,以示抗议。四个纪检干部也厌恶地看她一眼.尉教授和另外两个记者都用责备的眼光看着郭莉。栗宝山心想,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后退等于出卖了郭莉记者。所以他表态说: “怎么样,郭莉记者的这个意见也有道理,大家是否再考虑考虑。” 四个纪检干部听完粟宝山的这句话,交换一下目光后,相继退出会场。 贾大亮和金九龙看了纪检干部的举动,心里暗暗庆幸。 两个人拭目等看栗宝山在这极尴尬的局面下如何收场。贾大亮还打破沉默说了这么一句话:“栗书记,你就说吧,怎么好,你决定。” 这时,栗宝山忽然想起在地区计经委当副主任的时候,他由那个主任在一次研究干部时所用的办法。虽然他对那个办法很有意见,但是这会想起来,倒觉得可以拿过来用一下。于是他问:“大家还有别的意见吗?”都说没有别的意见了。 他便结论说:“如果大家没有别的意见,就这样定了:银俊雅同志任正科级县长助理。组织部拟个文发下去,同时报地委组织部备案。赴京招商团就由黄县长带队,银俊雅参加,要加上计经委主任、工业局长和财政局长,一共五个人,下午随尉教授、郭莉记者他们一起进京。现在散会。” 十六、指示 银俊雅当了县长助理的消息,顷刻之间传遍了太城县城。一个几天以前还被视为害人精的女人,一下成了受人仰目的大人物,这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尽管万人大会上栗宝山讲了那么多入理的话,尽管在大街上,尤其在礼堂里,银俊雅做了充分的表露,使大家认识到她是一个很有才能的女人,但她的地位变化似乎太快了,人们有点接受不了。虽说栗宝山在万人大会上提出了严肃的纪律,不让人们再无中生有地讲银俊雅的坏话,然而,如今的人毕竟不像从前那样老实,加上大字报案件也没有破获,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银俊雅这个女人不寻常,过去不声不响在地下搞情感享受,现在有了政治野心,说出就出了,一下子弄了个县长助理,不知道她是怎么把新来的书记给降服了。 第42章 有的说,等着瞧,栗宝山总有一天要垮在她的手里。还有的说,大美人当了黄县长的助理,今后黄县长可有好戏要看了。更有人说,银俊雅在北京找上了靠山,要不,北京怎么会来人呢?但也有人说,北京的意见不一致,所以纪检部门也派人来了。当然,也有很多人为银俊雅叫好。一时间,县城内外无人不谈论银俊雅。银俊雅当了县长助理,成为太城县历史上的头号新闻和重大事件。 对这个事最恼火最沮丧的是黄福瑞的老婆焦翠凤。她想,过去她为了丈夫不失足,几乎是夭天监督,夜夜教导,好不容易才使丈夫清清白白的,既没有伤了她的感情,又保住了丈夫的官位,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多好,不知怎么这世道好像一下子改变了,又给那个妖精平反,又叫那妖精上台演讲,又提那个妖精当官。当就当吧,当个什么不成,为什么非要让她当个县长助理,把她跟自己的丈夫放在一起?这不是有意要毁了她的丈夫,要毁了她的幸福,要毁了她这个家吗?黄福瑞散了会,回家吃饭的时候,她又哭又闹,问他为什么要同意?问他为什么不反对?问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黄福瑞本来就对这件事特别有意见,心里非常烦,经她这么一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先是一言不发,尔后很火地推她一把,将她推倒了。她因此疯了似地一阵乱闹。吃罢饭,门外边汽车拉笛,黄福瑞拿起皮包要走,她追到院里抱住他,哭着让他发誓保持晚节,黄福瑞又厌恶又烦恼地惨笑一声,摔开她跑出去。她哭嚎着追了出来。 这时候,银俊雅、计经委主任朱丽山、工业局长李发奎和财政局长路明,都在门外边等着。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焦翠凤的哭嚎追出,使街上看热闹的人异常感兴趣,一下子都围了上来。焦翠凤看着银俊雅和黄福瑞上到一个车上走了,忽然晕倒在地。围观的一些年轻人立时叫起号子,出现了一阵嘻笑的场面。 儿子顺德和女儿顺意把焦翠凤弄回家里。待她还过劲没有事以后,顺德就是一阵乱骂。一会骂母亲神经病,丢人现眼,一会骂父亲昏了头,朝三暮四,一会骂银俊雅,一会又骂栗宝山。反正想骂谁就骂谁,似乎没有倾向,完全只顾心 里痛快。他母亲见他这样,不再怄气,反过来劝他不要胡说惹事。他一听,胡骂得更上劲。直到骂得累了,才离家出去,晚上没有回家吃饭.一夜没有回家睡觉。焦翠凤到处找儿子,找不到儿子的踪影。顺德失踪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栗宝山正在办公室里琢磨事情,忽然看见公安局长石有义急匆匆朝他的办公室赶来。“一定又出了什么事情。”栗宝山立时在心里做出判断,同时咳嗽一声,给坐在那边的张言堂打了个招呼。张言堂抬头看见石有义已经走近,两个人对视一下,等候石有义进来。 石有义进门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栗书记,大字报案件破获了。” “是吗?”栗宝山很感意外。 “栗书记,你猜是谁干的吗?”石有义说。 “谁?” “黄县长的儿子黄顺德。” “是他干的?”栗宝山很惊疑地问。 “对,就是他干的。现在证据和口供都已经取到了。而且,还很有背景。”石有义说。 栗宝山与张言堂交换个目光后,接着问:“有什么背景?” 石有义一副难言的样子,迟疑一会才说:“据黄顺德交待,他是受他爹黄县长指使的。” 对此,栗宝山和张言堂难以置信。便问他详细的根由。 石有义把带来的一盘审讯黄顺德的录音带放给他们听——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黄顺德。” “你犯了什么罪,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犯罪。”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执迷不悟,罪加一等。你要老实交代!” “我宁死不屈,问我犯罪,永远没有。你们不要是非颠倒,巴结上司,坑害好人。” “那你说,你到底干过什么事?” “我干我应该干的事,你们管不着。” “那天贴在大街上的大字报,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又怎么着?”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就算是吧。” “不能就算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害怕了是不是?” “你才害怕了呢。” “那我问你,到底是不是?” “是” “你为什么要搞这张大字报?” “为了反对栗宝山的霸道。他给那个破鞋脸上抹粉,无理的平了反,还不许人提意见。我偏要说,要提,看他能怎么着。” “既然你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为什么不敢署名?” “……” “交代一下你搞这张大字报的具体过程。” “我写了稿,晚上到机关,乘办公室里没有人,用电脑打好,印好,十二点多钟的时候,贴到了街上。” “你写的底稿在什么地方?” “烧了。 “打在电脑里的还在吗?” “不在了。我把它销了。” “你再写一下大字报的内容。” “好” “请问,你搞这张大字报是受谁指使的?” “既然你认为大字报是正确的,难道事到如今还有必要隐瞒指使的人吗?如果隐瞒,就不符合你黄顺德的性格了。” “是我爸爸指使我的。” “他是怎样指使你的?” “他开会回去很恼火,说栗宝山简直是胡闹。我说你为什么不提出来反对?他说栗是书记,是一把手,上边有根子,反对他不但不会听,还会找机会报复,那不是找倒霉吗?我说,既然这样,你就听喝就是了,还生什么闷气。他说,太气人了,没法不生闷气。这样下去,他真保不住被气死。我说,与其气死,还不如找机会发泄发泄。我说,你害怕,我给搞,写张大字报给他贴出去,看他能怎么着。他说,抓住了你,就等于抓住了我,那不是找死吗?我说,我不写名宇,他知道是谁写的。他说,人家通过对笔迹,会查出是谁写的。后来,他忽然想起说,如果用电脑打字,就没法查了。我说,那不正好,我正管着电脑。于是他教我怎么怎么写。说完后,我就去弄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吗?” “都是实话。” 放完录音,石有义又拿出审问笔录给栗宝山和张言堂看。笔录内容和录音基基本一样。后面还有黄顺德的亲笔签字。石有义把黄顺德回忆重写的大字报的底稿也带来了,底稿写得竟跟大字报一字不差。 栗宝山问石有义,他们是怎么发现的黄顺德。石有义说,最初黄顺德根本不在他们的视野之内,因为实在想不到他会干这种事。昨天下午忽然听人说他骂街,思想情绪很不对头,于是只抱着看一下的念头,暗地里提取了他的指纹。 结果和大字报上留有的指纹一对照,竟然一点不差。因此,立刻拘留,连夜突审。开始他不供认。后来就全部交代了。 送走石有义,栗宝山和张言堂用笔疾速交换意见,达成共识,确定下来方案之后,转入将计就计的交谈—— 栗宝山:“言堂,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张言堂:“我认为这是一起带有政治性的刑事犯罪案件。 作案的人,黄福瑞和他的儿子黄顺德,为了对抗组织,撵走新到任的书记,达到取而代之的政治目的,造谣诬蔑,煽动群众,公然违抗宪法,匿名炮制大字报,进行犯罪活动,造成极恶劣的政治和社会影响。他们不但犯有诽谤罪,而且犯有煽动群众扰乱社会治安罪,还犯有破坏和妨碍执行公务罪。应当数罪并罚,严肃处理。不知栗书记你是怎么看的?” “我的看法跟你差不多。我只是觉得心里太堵,太生气了。真想象不到一个有二十多年党龄,做了十多年县级领导干部的人,竟会干出这样恶劣这样缺德的事情!” “所以,一个人一旦有了政治野心,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我真怀疑前几任书记是在他操纵下搞倒的。”’ “完全有这个可能。” “现在该怎么办呢?” “简单地讲,当然是以法办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黄是县长,是地委管理的干部,应当向地委汇报,由地委做出决定。” “你刚才对石有义讲,让他们依照司法程序办理,是什么意思?” “我讲那句话,有两个意思:一是叫他们依法办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能有什么顾虑。二是作为我不便于直接参与。当然,到必要的时候,奇-書∧網我是要向地委汇报的。” “根据案情,黄福瑞是主犯,应当抓起他来才对。” “这个不用我们讲,办案的人都明白,他们知道怎么做。” “真是倒霉,刚让他带队去北京,这该怎么办?” “在地委没有做出决定,司法部门没有采取行动之前,他还是太城县的县长,去北京,干什么,都没有什么问题的。我倒是希望这次北京之行能够满载而归。” “满载而归的功臣,回来以后被抓起来,这在北京,在外界,影响可就不好了。” “影响不好也没有办法,现在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应当考虑接替他的人选。” “你有什么意见。” “我认为应当就地选。” “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因为不能再从上面派人了。 第43章 再派人,就太影响本县干部的积极性了。” “你考虑的是谁?” “贾大亮。” “我们又是不谋而合。” “通过几天来的观察,我看这个人还可以。他是本县人,又一直在这个县工作,情况熟,人也熟,有一定的群众基础。他现在是常务副县长,接任县长也顺理成章。上来以后肯定有积极性,工作不成问题,配合也不会成问题。” “不过,要提他,还得我去地区做工作。” “怎么?” “我这么估计,地区也可能对他有些什么看法。也许,这个案件的破获,可以洗清对他的猜疑。” “只要你提出来,力荐他,我想不会有多大问题的吧?” “按说应该是这样。” 当天下午,栗宝山正准备去地区,地委组织部杨鹤鸣部长忽然坐车莅临太城。他的车子直接开到栗宝山的办公室前停下,杨部长板着面孔,很匆忙地跳下车来。栗宝山从窗户里看见后,吃惊地意识到什么,立刻扔下手里的笔记本,疾步跑了出去。 “杨部长,您来了!您怎么不打个招呼。”栗宝山在门口迎住杨鹤鸣,一边拉住他的手,一边用惊喜的口吻问候道。 这时候,金九龙也从那边跑来了,也热情地问着,拉扬鹤鸣的手,同时注意打量他的神色。 杨鹤鸣不像从前那样客气,对于他们的热情问候,不作回答,只从鼻孔里哼了两声,而且匆匆甩下他们的手,径直走进栗宝山的办公室,栗宝山和金九龙紧随其后跟了进来,不等他们让座,他已到一个沙发上坐下。栗宝山给他敬烟, 他摆手不接。金九龙沏了茶送到他跟前,他也不理。他看了一眼金九龙,金九龙知趣地退了出去。 栗宝山见杨部长的神色不好,猜想着可能是什么事,劝他先到招待所住下,意思是换一个环境便于说话。可杨部长只是摇头,坐着不动。栗宝山一看没有办法,便一面想着怎么回话,一面慢慢在杨部长对面坐下,也不动问,单等杨部长发活。 杨鹤鸣此行,担当着特殊的使命。 今天上午,辛哲仁书记接到省委的一个电话。电话传达省有关领导的指示说,栗宝山到太城县短短几天时间,在没有认真调查研究,听取广大干部群众意见的情况下,私自决定召开万人大会,给一个名声很坏的女人平反,很不严肃。紧接着,又不听其他领导的劝告,在常委们都未表同意的情况下,提拔那个女人当了县长助理。据说,在全县引起极大的不满情绪,造成很坏的影响。问地委是否了解此事。要求地委对栗宝山提出批评、纠正,妥善做出处理。 电话是省委办公厅的工作人员打的。辛哲仁只能一边听一边记,不能说什么话。接完电话,他心情极沉重地坐在那里。他想,担心的事终于就来了。这些天,他一直就像坐在火山口上似的,夜不成眠,食不甘味,心总是高高地悬着。 栗宝山给银俊雅平反的事,使他喜忧参半,谨慎地采取了“三不”的方针,提心吊胆地观察着,等待着。时隔一个晚上,又传来大字报的消息。他觉得大字报明显的违宪,表了一个态。或许他们会抓住这一点,说他实质上是支持了给银使雅的平反。紧接着,张言堂代表栗宝山来请地委领导参加太城县经济发展战略研讨会。他认为,抓经济是天经地义的,应该去,遂派杨鹤鸣去参加。据杨鹤鸣回来讲,研讨会开得非常成功,银俊雅的发言很有见地。杨鹤鸣说,那女人似乎真算得上是一个人才。杨鹤鸣还讲,乔副专员去了,中纪委和省纪委有四个干部也去了。他能猜出他们是干什么去的。他当时在心里想,太城县的那个研讨会,实际是两军对垒的一次征战。征战的结果,是栗宝山获得大胜。他很赞赏栗宝山请了权威经济学家和中央新闻记者到场。这些人对栗宝山获胜起了巨大的作用。他特别满意杨鹤鸣的那个表态和辞掉晚饭及时撤离的举动。但在高兴之后,他依然是忧心仲忡。提拔银俊雅当县长助理的事,他是早晨听说的。他认为栗宝山做得过分了,有点失去了控制。可栗宝山事前事后都没有向他请示报告,他觉得他还可以装不知道,继续采用“三不”方针,看看再说。然而,上面却不允许他再看,这就把指令传达下来了。他该怎么办呢? 辛哲仁在办公室里走了几个来回,反复地思谋着。给省领导挂个电话,汇报汇报,作点必要的说明吧,省领导可能会误认为他支持包庇栗宝山,不做工作,作解释,有意抵触领导的指示。按照省里说的,批评栗宝山,纠正栗宝山所做的吧,也觉得很不合适。如果这样做,等于长坏人的气焰,灭好人的威风。等于把刚有转机的太城县扼杀在摇篮里。不闻不问,继续采取“三不”方针,当然更是不行了。电话里不是说了,问地委是否知道,明显有批评的含意。说不知道,是失职。知道不抓,更是错误。现在省委要你管,你再不管,那还了得。他想来想去,决定采取既积极,又稳妥,能回旋,较安全的办法。立即到太城去,找栗宝山个别谈话,传达省委领导的指示,提出批评,要求栗宝山把银俊雅 的县长助理纠了。谈话要保密,不让别的人知道.免除银俊雅县长助理以地委组织部认为不合程序,由栗宝山主动提出来纠正。银俊雅到底任不任职,任何职,再由太城县委常委会集体研究决定。还派杨鹤鸣去执行。于是,打电话把杨鹤鸣叫去了。 杨鹤鸣已有预感。他到辛哲仁的办公室,看到了辛哲仁的神情以后,猜出了七八分,问道:“是不是上边来了什么指示?” “你猜对了。”李哲仁遂将省里的电话指示给他说了一遍。 “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杨鹤鸣很坦诚地请求任务。 辛哲仁便把要他去太城向栗宝山传达省委领导的指示,对栗宝山提出批评,要他纠正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任务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有对杨鹤鸣说明为什么这样做。说完之后,他怕杨鹤鸣对其中的一个问题没有听明白,又提醒说: “我的意见是个别跟栗宝山谈。你觉得怎么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鹤鸣说。 辛哲仁看着这位老部长,完全放心了。他沉思片刻,又想起似的说道:“谈话的口气,你看着掌握吧。反正这些意见没有经过地委研究……” 杨鹤鸣不等辛哲仁把话说完,表示理解地插话道:“你放心,这个我知道。” 就这样,杨鹤鸣领了任务,要了车,便往太城来了。 路上,老头子想了很多。他想了邪恶势力的上下勾结,作梗。想了栗宝山面临的巨大困难。想了辛哲仁的为难之处以及辛哲仁所用办法的良苦用心。想了他怎样做,才能达到书记的意图,使书记有较大回旋的余地。他甚至想,必要的时候,就由他把全部责任担起来。反正自己五十多岁了,无所谓了。 这时候,杨鹤鸣见办公室里只他和栗宝山两个人。栗宝山坐在他的对面,相距在飓只之间。看看窗外没有人。听听过道里也没有任何响动。便看着栗宝山,压低了声音说: “我是特地赶来跟你谈话的。今天上午,省委领导对太城县有个重要的指示。”他随即把省里的指示原原本本地传达了一遍。传达完,停了一段时间,有意让栗宝山体味体味。栗宝山听后,虽心下立起争辩的浪头,但知道杨部长还有话要说,便压住心里的话,看着老部长,一声不吭。 杨鹤鸣赞叹栗宝山能够如此冷静。他接下来说:“根据省领导的指示,现在对你提出严肃的批评。你到太城以后,深入调查研究很不够,广泛听取干部群众的意见很不够,有的事独断专行,个人说了算,热情很高,考虑欠佳,做事不想想可能出现的后果,最后给上级领导找麻烦,这是极不应该的呀。” 栗宝山听了杨鹤鸣的这个严肃批评,心里倒觉得轻松了一些。因为这个严肃批评是根据省领导的指标才作出的。严肃批评没有说任何具体的内容,所谓深入调查研究很不够,广泛听取干部群众意见很不够,考虑欠佳等等,对谁都是适用的。另外,他从老部长的面容和语气里,也没有感到那严肃的分量。所以,他还是一声不吭,比刚才更加显得冷静。 杨鹤鸣沉了沉气,不得不把那句要紧的话说出来:“你把银俊雅的县长助理纠过来。” 栗宝山一听这个沉不住气了:“杨部长,你说什么?把 银俊雅的县长助理纠了?这怎么能行呢?” 杨鹤鸣说:“这是地委组织部的意思。因为对她的任职不合程序。” 栗宝山说:“怎么不合程序呢?我们任的县科级县长助理呀。” 杨鹤鸣说:“那也不行。而且,常委们没有通过,是吗?” “怎么没有通过?他们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呀.再说,她已经以县长助理的身份去北京招商引资了,怎么能撤下来呢?”粟宝山表现出难以从命的坚定姿态。 杨鹤鸣劝他从命,说:“宝山,你听我的没有错。就说是地委组织从程序上提出了意见,你主动提出来纠正的,我给你谈的,也不往外讲,不会引起不良的后果。” 栗宝山听了杨鹤鸣最后这一句话,猛然想起了那个环境问题,他想告诉老部长吧,觉得那只是个人的一种猜测,没有证据,没有把握,怎么能随便对领导上讲呢?不告诉,继续这样谈下去,要是真有机关,那可就要坏大事了。因此他想,不如自己痛快地答应了,赶快结束在这里的谈话,过后再说也不迟。 第44章 于是他说: “杨部长,我完全想通了。我接受杨部长的严肃批评,纠正根俊雅的任职,一切按杨部长的指示办,请杨部长放心。” 杨鹤鸣不由睁大了惊奇的眼睛。他弄不明白栗宝山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栗宝山见杨鹤鸣好像要说什么倾心的话,赶快又说: “杨部长,你就放心吧。相信我,我会一切都照办的。杨部长如果没有别的,就请到招待所去休息吧。”他说着,同时站了起来。 杨鸿鸣见是如此,便也站起来说:“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别的事了,还去招待所干什么,我走了。” 只是临行,杨鹤鸣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栗宝山,用劲握了一下他的手,栗宝山也用劲回握了一下杨鹤鸣。两个人就此分手了。 十七、急转 就在杨鹤鸣返回地区的当天晚上,栗宝山和张言堂也坐车回到了地区。他们找到杨鹤鸣家里,先向杨鹤鸣汇报了大字报案件的新情况和他们的看法,尔后就详述不能纠掉银俊雅县长助理的理由。杨鹤鸣听后问他们,下午刚同意,怎么晚上又变了?栗宝山不说怀疑那屋子设有机关,只说怕当时顶了老部长不合适。杨鹤鸣虽然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但也不能答应他们,因为这是辛哲仁书记的意见。他又不能把这个告诉给他们,只能反复做工作,要他们还按他说的办。栗宝山和张言堂见夜已深了,只好告辞出来。 “我们先回家看看,想想主意,明天早晨在地委大院碰面后,再定怎么办。”栗宝山对张言堂说。于是,两个人分手,各回各家。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两个人在地委大院碰面后,栗宝山问张言堂有什么主意,张言堂提出去找辛哲仁。栗宝山说,绝对不能找李哲仁。命令是杨部长下的,只能找杨部长说。越级汇报,后果不可设想。这是政界里的大忌,千万不能贸然从事。他主张继续找杨部长磨。因为明显地看得出来,杨部长对他们是信任的,理解的,要纠他们的态度不是那么坚决。要是很好地磨一磨,兴许就不坚持了,或者有句什么话,他们拖着不办,到时候不跟他们叫真也就行了。张言堂表示同意他的意见,只是提出来自己不去为好,让栗宝山一个人去。栗宝山觉得这样也好。因此,张言堂去科室找同事聊天,栗宝山到杨鹤鸣办公室去磨。 谁料,栗宝山越磨,杨鹤鸣的态度反而越硬。正在栗宝山感到无奈,准备要走的时候,杨部长桌子上的电话机响了。 “喂。”杨部长漫不经心地拿起电话,听到对方的声音后,立时坐直了身子,一改方才的声调,“是是是,我是杨鹤鸣。啊,对……什么?”他好像有些吃惊,又好像有些难为情,但很快用明朗的语气说:“好吧,好吧,我明白。”杨部长放下电话,低头沉思。 栗宝山估计杨部长接的是哪位重要领导的电话,看他很忙,这时慢慢地站起来,轻轻唤了一声“杨部长”,打算告辞。 杨部长惊醒了似地:“啊,宝山,你坐,你说吧。” “我想给杨部长说的,都已经说了。请杨部长原谅我惹您生气。杨部长这么忙,让我打扰了这么长时间,实在对不起,我先走了。” 栗宝山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宝山,你回来。”杨部长叫住他。 栗宝山转回身来,疑惑地看着杨部长。他忽然发现杨部长看他的眼睛变得温和了,脸也不像刚才那样严肃了。他走回来,站到杨部长的对面,看着杨部长,等杨部长发话。 “坐,坐下。”杨部长用平和的声调说,并且使着手势。 栗宝山心犯嘀咕地坐了下来。他看着杨部长,杨部长也看着他。杨部长好像等他说什么,但他这时猜不透杨部长的心,不知道说什么好。杨部长等了一会,等不到他的话,只好低下头去,像是思虑什么,然后对他说: “你刚才说的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事,不行就依着你们吧,暂不要纠了。” 栗宝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杨部长,你是说银俊雅的县长助理可以不纠了,是这样吗?” “是”“那太好了!太感谢杨部长了。我代表太城县全县人民感谢杨部长。”栗宝山非常高兴。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杨部长的态度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同意了他的意见。 杨部长依旧低着头说:“因为纠起来确实有困难,于你们的工作也不利,所以只好这样了。” “感谢杨部长对我的理解,对我工作的巨大支持。” 这时,杨部长抬起头来问:“昨天下午我到县里对你说的话,你给别的人说了没有?” “没有,我给任何人都没有说。”实际他给张言堂说了,在这里他根据杨部长的意向,几乎是未加思索地撒了一个小谎。 “那好,昨天对你讲的和今天对你讲的,你统统不要再对任何人讲了。就好像这事不曾发生过的一样。你记住了吗?”杨部长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把频率放得很慢,一字一句说得又清楚,又有分量。说完之后,用眼睛盯着栗宝山,等候他的回答。 栗宝山这时虽不十分理解杨部长的用意何在,但他知道杨部长的这个交待至关重要,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所以他也一板一眼地口答说:“请杨部长放心,我记住了,昨天下午杨部长到县里对我讲的和今天在这里对我讲的,绝不对任何一个人讲,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以党籍作保证!” 杨部长很满意栗宝山能把他的嘱咐复述出来,放心地点了一下头说:“好。” 栗宝山心想,杨部长肯定还要批评教导他一番。可是没有。杨部长再一次抬起头来对他说:“就这样吧。你去忙吧。”他见杨部长下了送客令,赶快告辞退了出来。 张言堂早在院子里等着,见栗宝山满面春风地走出来,高兴地跑上去问:“是不是获得了意外的成果?” “你怎么知道?” “从你脸上就能看得出来。” “是这样。”栗宝山简要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张言堂又问他: “你知道叫杨部长突然改变态度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吗?” “好像和他接的那个电话有关系。” “很可能。不过,真正的原因我已经找到了。” “你已经找到了?是什么?” “你来看。” 张言堂给栗宝山展开当天的《人民日报》,只见第一版上显赫的标题登着:《太城县拨乱反正图大业,奇才女奉献良策挑大梁》在长达万余字的文章中,剖析了造成太城经济落后的根本原因,记述了栗宝山上任后如何解放思想,更新观念,敢想敢干,给银俊雅平反,银俊雅如何有才,如何献出矿业兴县的良策,栗宝山及其县委又如何打破常规重用人才,委以银俊雅县长助理的重任。并且说,这是太城县在改革开放中迈出的关键一步,它使太城县人民看到了脱贫致富的曙光。还说,太城县的经验,在全国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等等。 正是这一篇文章改变了杨鹤呜的态度。确切一点说,杨鹤鸣态度的改变,是因接了那个电话,那个电话是因这篇文章。电话是地委书记辛哲仁打的。 自把杨鹤鸣派往太城以后,辛哲仁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重。平心而论,他是很不愿意对栗宝山提出批评的。不但不愿意批评,倒觉得应当支持和表扬栗宝山才是对的。虽说栗宝山提拔银俊雅当县长助理欠妥,但栗宝山总算打破了太城县污浊沉闷的空气,在那里树起一杆令好人鼓舞、叫坏人恐惧的旗帜,使他似乎看到了太城黎明的曙光。大字报的出现,从反面说明了这一点。然而,上边的一些领导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传下来了那个指示。尽管他费尽心机,也不能不采取适当的形式,派杨鹤鸣去批评,去纠正。他既为栗宝山、为太城担心,也为自己的私心而感到愧疚。他本是一个心底坦荡,不愿意做违心事的人。可多年的仕途实践,改变了原来的那个他。每每回想起这个变化,他都心发酸,又不得不继续下去。想当初,还在他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由于受父母的熏陶和影响,就立下了要当科学家的宏愿。因此,他学习十分刻苦,门门功课成绩优秀,尤其数理化在中学一直名列全校榜首,一九六五年以高分考取了中国科技大学。但命运不济,人大学不久,即赶上了文革,学业被荒废,后来分配到了农村。那里没有塑造科学家必要的环境和条件,他只能随势而安,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不觉就进了乡机关,又进了县机关。先是当农业技术员、农机站站长,后来又当副乡长、乡长、副县长、县长。一九八三年机构改革的时候,因他有大学文凭,又是从基层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来的,又年轻,一下子选他当了行署的专员。后来地委书记到线,他又接了地委书记。任这个职务也已经有八年多了。从前,他对职务升迁看得很淡,不管是在乡,在县,还是在地区,都把精力百分之百地用在工作上,从来没有想过,干工作是为了升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大约是最近几年的事,他开始想到个人的升迁,而且这个意识越来越强烈,常常为此苦恼,为此愤愤不平。因为周围的环境使他越来越体察到,当今在从政的圈子里,升迁已几乎成为一个人能力、水平、价值和政绩的唯一标准。不管你是怎么进到这个圈子的,一旦你进来了,你就不得不谋求升迁。你升了,是你有水平,有能耐,你荣耀,你脸上有光,众人也高看你。你升不了,是你没水平,没能耐,你发灰,你脸上无光,众人也看不起你。 第45章 你要降了,那更是惨了。如果晋官像晋升学位一样,凭学问,凭真本事,倒也罢了。可气的是,晋官不全凭这些。随着不正之风的蔓延,官道在一些地方变得很不干净。辛哲仁既痛恨那些污秽的东西,也惧怕那些污秽的东西。他认为,解决那样严重而广泛的问题,需要积蓄力量,需要万众的觉醒,也需要扭转乾坤的人。在这种思想的指导本,他一方面痛斥不正之风,一方面又在自觉不自觉地学习适应这种环境的能力。他看到跟他一起当地委书记的人,甚道比他晚了好几年的人,都提到省里甚至中央去了,而自己还是原地未动,心里很是不平,很是感到脸上无光。为了能够升迁,他虽做不出夸大成绩报假喜、肉麻地吹捧领导、送礼那一套,但特别注意研究官道上的复杂关系。总怕弄不好影响了自己。总想绕开一些障碍,达到胜利的彼岸。这弄得他很累,很憋气。眼看着太城县有问题,却不敢大刀阔斧地去干。栗宝山好容易在那里打开一点局面,他也不能及时地给予支持。不但不能支持,上边的一个电话,他立刻得派人去批评,去纠正。这算是什么事呢?在杨鹤鸣走了以后,他用拳头狠狠地捶了几下桌子。好像在捶打这个难弄的世道,也好像在捶打他那负疚的灵魂。接着,他一会担心他的意见落实以后,太城会不会出现不利的局势,一会又担心栗宝山会不会接受他的意见。如果不接受,他就没法向上边交待。 于是乎,后一个担心成了他主要的担心。当杨鹤鸣返回来,告诉他栗宝山接受了,一切都很顺利时,他却对这顺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但高兴不起来,而且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眼睛呆呆地看着前面,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太城出现的不利局势一样。晚上,他回到家里,没有吃饭,早早把自己关到屋里去睡觉。实际他那里能睡得着呢?栗宝山和张言堂找到杨鹤鸣家里申述不能纠掉银俊雅县长助理的理由,他一点也不知道。因为杨鹤鸣没有对他讲。杨鹤鸣只能落实他的意见,不会向他讲困难,更不会把矛盾上交。杨鹤鸣宁肯自己承担责任,也不会给辛哲仁添麻烦。杨鹤鸣就是这样的人。这天晚上,辛哲仁一夜没有合眼。 尽管一夜没有睡,今天早晨他还是第一个到了机关。就像拉惯了磨的驴,一进了磨道就转个不停,又批文件,又看材料。十点钟,公务员送来了报纸。他一手打电话,一手翻开报纸来看。《人民日报》第一版上的那篇文章,立时使他双目惊亮。他赶快放下电话,一口气把那篇文章看完了。这一看,又是兴奋,又是着急后悔。像这样大块头高评价的典型经验文章上《人民日报》,在他这个地区还是第一次,在全省也不多见。不用说,很快会引起省委的重视,在全国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说不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许多人前来参观学习。不仅太城县,他这个地区,乃至全省的知名度都要一下子提高了。这不但可以成为他升迁的重要筹码,而且可以成为省领导升迁的重要筹码。那个下指示批评的省领导,看了报也会后悔,也会马上改变态度的。让他着急侮恨的是,他竟然做了那违心的决定,而且已由杨鹤鸣捅下去了“这该怎么办呢?”他在办公室里十分着急地想。“不管怎么样,都应当纠正,应当立即行动。”他接着想。他觉得所好的是,是由杨鹤鸣单独出面去谈的,他没有直接出面,他还能争取主动。只是有点对不起老部长了。但他知道老部长理解他,会主动承担责任的。因此,他便给杨鹤鸣打了那个电话。 打完电话,他开始考虑进一步的补救工作。他认为,眼下需要做的工作在三个地方,一是太城,二是省里,三是北京。太城的事已交给杨鹤鸣去办了,他可以缓两天再去,不必着急。省里的事应当抓紧。原来打算过两天去省汇报落实电话指示的情况,现在用不着汇报这个了,应赶快到省找主要领导汇报太城进行改革的尝试和成果。北京也应当快点去,去支持黄福瑞、银俊雅在北京的招商引资。掂量来掂量去,他觉得还是先去北京为好。 正在这个时候,地区政法委书记郝万超敲门进来了。郝万超行色匆匆,一脸紧张,进门后把门关严,走到辛哲仁跟前汇报说:“刚接到太城县政法委电话报告说,太城县那天晚上出的大字报案件破获了,案犯是黄福瑞县长的儿子黄顺德。还说,黄顺德交代,他是受他父亲指使的。” 辛哲仁听完汇报,刚感轻松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他问: “有证据吗?” 郝万超回答说:“他们在电话里说,证据确凿。详细情况,我还说不上来。” 以辛哲仁对黄福瑞的了解,他认为黄福瑞支持儿子干这事的可能性不大。可人家说证据确凿,他不敢完全断定。他想,这很可能还是那帮人策划的一个阴谋。考虑到太城的复杂背景,他只能作出原则的指示说:“太城发生的大字报案件,背景很复杂,一定要广泛深入地调查,反复地进行核实,要重证据,千万不能轻信口供。尤其案件涉及到黄福瑞县长,更要慎之又慎。当然,是他,他跑不了。不是他,也绝给他安不上。你们本着这个精神,先做做工作,尔后再详细汇报。在没有完全定案以前,尽可能保密,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因为黄福瑞还是太城县的县长,他现在正在北京招商引资,如果不注意,会影响太城的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郝万起回答:“我明白。” 送走郝万起之后,辛哲仁陷入了沉思。 十八、引资 赴京引资招商的一干人,除银俊雅而外,全部心谤腹诽。县长黄福瑞虽是带队的,但他心里装满了愤懑,根本就没有引资招商的心思。常委扩大会议他是强忍着性子才那样坚持下来的。他很气愤那个半路上杀出来的郭莉记者。郭莉说的话,一直在他的耳边里响着,什么太城要发展变化必须提拔重用银俊雅,什么进京引资招商要获得成功非银俊雅去莫属,什么只有任了县长助理才好发挥银俊雅的作用,等等。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个愤怒的声音喊着:“难道银俊雅是救世主?难道离了银俊雅地球就不转了。难道我这县长是白痴?全县的干部都是窝囊废?”更让他气愤的是,栗宝山竟然同意郭莉的意见,甚至不顾常委们的婉言反对,拍板叫银使雅当了县长助理。如果是给别的人当助理倒还罢了,偏偏是安插在他的身边给他当助理,这不是把矛盾集中到他的身上。让他难堪,叫他为难,拿他当猴耍吗?不是存心要毁了他吗?离家时老婆子那一场丢人现眼的哭闹,就像是一个厄运的前兆似的,在他的脑海里萦绕着。一路上,他想的都是这些,哪里还有心思想引资招商呢?计经委主任和工业局局长都是贾大亮一伙的亲信,他们当然不买栗宝山的帐.更不把银俊雅放在眼里.让他们在银俊雅的领导下去引资招商,使他们感到一百个不舒服。他们希望的是银俊雅扫兴而归,根本不想帮她做什么工作。作为贾大亮集团核心人物之一的财政局局长路明,行前接受了破坏引资招商的任务,他想的是什么,更不用说了。 银俊雅的头脑很清醒,她知道同来的这几个人都对他抱着抵触的情绪,不会跟她齐心一致地努力。同时,她也明白,此次赴京引资招商,关系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因此,她的压力很大。为了做争取工作,她拉上郭莉记者,有意挤到黄福瑞的车上,试图一路上通过交谈,融洽感情,消除障碍,使他这个带队的能够以事业为重,尽职尽责。想不到她的良好用心等于白费。黄福瑞自从一上了车就拉着个长脸坐在前面,一付很不高兴的样子。不管银俊雅说什么,他都不予理睬。甚至问他什么,他也只哼哈一下,二不肯接谈,到后来,他干脆假装睡觉了。 郭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紧紧握住银俊雅的手,用含泪的眼睛安慰和鼓励着银俊雅。她对银俊雅说,她回到北京抓紧完成手上的稿子,腾出时间来一定帮她跑引资招商。 她叫银俊雅先跑跑农总行,那里有低息扶贫款可以争取。她还把有关处长、司长和行长的住址及电话告诉了银俊雅。 到北京已经天黑了,郭莉等记者都回家赶稿子去了。银俊雅向黄福瑞建议住到海淀区那边去。因为农行的几个领导都住在那一带,她想利用晚上的时间到他们家里去找一找。黄福瑞听而不闻,未置可否。开车的司机也好像有意跟银俊雅过不去,竟自作主张拐进南三环洋桥协近的一家旅馆,让银俊雅干生气没有办法。 到旅馆登记房子,他们要黄福瑞住单间,黄福瑞死活不干。以往外出,黄福瑞从来都是住单间的,这早已成了不成文的惯例。再说,去的八个人,除了银俊雅,正好剩下七个男的,包四间房,总有一间房是一个人住。可黄福瑞就是不肯一个人住。主任局长明知道为什么,却硬是要那样安排。直到黄福瑞瞪起眼睛,他们才窃笑着让了步。后来又是一个主任两个局长来回推。末了是财政局的司机说:“行了行了,我住单间吧,我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呢。”站在旁边的银俊雅,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为了大局,为了事业,她咬着牙忍受了。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要了酒,嘻嘻哈哈地喝起来。银俊雅本不会喝酒,但为了改变跟他们之间的别扭气氛,也端起酒杯喝了两杯。她主动给他们斟酒。他们却没有人给她斟酒。别的人敬黄福瑞酒,黄福瑞都喝了。 第46章 她敬黄福瑞酒,黄福瑞说声免了,不肯喝。她又敬别的人,别的人推推拖拖、勉勉强强地喝了,却没有一个人回敬她。让她感到很冷漠。后来,他们喝酒多了,主任、局长和两个司机,都用色迷调戏的眼光不断地看她,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只有黄福瑞红头胀脸地一直低着头,避免正视她。再后来,两个司机开始挑逗她,想灌她酒。当其中的一个司机拉住她的手要给她灌酒时,黄福瑞突然一拍桌子发了怒:“你们干什么!不要再喝了!”主任、局长和司机一看县长发了火,立刻醒了酒,马上出去走了。紧跟着,黄福瑞也走了。把她弄得怪没有意思。 利用晚上休息的时间.到处长、司长和行长的家里去跑跑,这是银俊雅在路上时就想定了的一项工作。原打算能跟黄县长一起去最好,如果黄县长不肯去,计经委主任或者工业局长、财政局长跟她去也行。现在她看出来了,这几个人都不会跟她去的,包括司机也不会听她指挥,况且一他们都喝了不少酒,不能再开车了。于是,她决定自己一个人去。为了节省开支,她谢绝了几个出租汽车司机的热情靠拢,跑步搭上了公共汽车。 换了几次车,问了很多人,左转右拐,费了下少周折,才找到连处长住的地方。 银俊雅很小心地按了一下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女。她一看口外站着的银俊雅,很吃惊的样子,一边打量着一边问道:“你,你找谁?” “对不起,打扰了。这是连处长的家吗?我找连处长。”银俊雅抱歉而恭维地笑着,说着。 “他不在。”年轻妇女冷冷地回了这么一句,正欲关门,转念又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太城县的,我叫银俊雅,是县长助理。我找连处长,想汇报一下我们县的情况。我们县是个贫困县,但有丰富的金矿资源,我们打算上个金矿厂,想请连处王长支持支持,给我们解决一下资金问题。”银俊雅赶快向她叫说明了来意。 “他还没有回来。”年轻妇女说话的声调虽不像刚才那么冷了,但她没有请银俊雅进去,而且把门关上了。 银俊雅能够理解那个女人的心理活动。她无怨无悔地在楼道里等着连处长归来,同时反复琢磨如何向连处长汇报,怎样获得他的信任和支持。 过了一会,连处长家的门又开了。那女人见她还站在外边,便请她进去了。那女人问了她一些情况,知道她还不曾见过自己的丈夫,心里似乎踏实了许多。她告诉银俊雅说,资金的事今后应该多去找司长和行长,处长是干具体事的,根本没有决定资金的权力。银俊雅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连连感谢她对她的指导和帮助。为了给女主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银俊雅抓住连处长还没有回来这个空隙,全面介绍了太城县的情况,特别说了一些贫困山区的具体事例,以唤起女主人的同情心。这一说果然生效,女主人不但变得对她热情了,而且答应帮助她。 连处长回来了。银俊雅先自我介绍,尔后说了几句很切当的表示抱歉的话,紧跟着就向处长汇报太城县的情况。由于她对太城的各方面情况都了如指掌,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汇报得既简洁又明了。该简要的地方,她几句而过,但那几句不是随便说出来的,是经过反复推敲。锤炼后的高度概括,话虽不多,同样能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该详尽的地方,她有理有据,有数字有实例,说的头头是道,一清二楚。比如,在说太城县贫困状况的时候,他不仅说了全县的人均收人,不得温饱的人口数量,而且说了一些村一些户一些人的具体贫困状况,使连处长听着感到吃惊,眼睛都湿润了。又如,在说矿业兴县脱贫致富的路子时,她详细说了全县的矿藏情况,每种矿的储量、品位、开采的价值。国内国外同行业的发展情况,他们的优势,他们的总体规划,准备上金矿厂的实施意见,需要的资金,投产的日期,一笔笔的经济细帐,一年以后的收人及其光辉的前景,说得非常实在,一句空话也没有。让连处长听了,觉得有把握,很高兴。尽管他们素不相识,又没有人介绍,又没有带组织介绍信,但连处长凭着她的这一番汇报,完全相信了她,而且用钦佩的眼光看着她,说: “好,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给我说了这么多情况,使我对你们太城县有了一个比较深刻的了解。你们县还有那么多人过着那样的贫困生活,我听了感到心酸,感到很不安。作为一个国家干部,有责任帮助他们早日脱贫致富。我认为你说的矿业兴县的路子很正确。从你说的情况看,你不仅对县里的矿藏资源掌握得全面具体,而且对全国及全世界矿业开发的现状及其政策,也了解得很全面,很具体。所以,你提出来的开发方案切实可行。我相信,我们总行的领导听了以后,一定会同意支持你们的。我作为具体办事的,一定要尽力而为,千方百计地帮助你,好不好?” “好啊,好啊。”银俊雅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在一旁听着的处长夫人,这时候忍不住地夸奖银俊雅说:“你们太城县有你这样的人才,不愁脱贫致富。” 银俊雅料想不到仅凭自己一个人的空口汇报,就能获得处长夫妇的如此信任和赞赏,心里头异常感动,把一路上的不愉快完全忘在了脑后。她见处长夫妇愿意听她说,就又说了一些相关的情况。 连处长最后告诉她,需要写一个正式的立项报告。按照程序,还应该通过省里和地区。 银俊雅从连处长家里告辞出来以后,又找到强司长的家里,给强司长汇报。 强司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同志,老两口和司长女儿对银俊雅很热情,又给她沏茶,又给她削苹果。但老司长很警觉,除了仔细盘问她的身份和单位以外,还问她为什么不通过组织系统往上报?为什么不去机关要来家里?银俊雅不但没有犯难,而且抓住老司的提问,充分地加以发挥。借着老司长盘问她身份和单位,她把自己的简历以及太城县的地理位置,历史沿革、风土人情、县情县貌简要地作了一个汇报。对于为什么越级来找,为什么到了家里,她说得又实在又有理,表现出贫困地区脱贫致富的急切心情,表现出银俊雅强烈的事业心、责任感,同时表现出对于繁琐程序的隐恨和不满,由于她说得好,唤起了老司长的共鸣,老司长听着不断点头。银俊雅在这个基础上向他汇报矿业兴县、脱贫致富的战略,汇报太城的矿业资源,汇报矿业生产的全国形势,汇报她的开发方案,汇报金矿厂的项目意见以及投资、回报的各种数字测算。老司长在这方面是内行,也是权威。 她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他很激动地拍了一下腿说: “好!我一定支持你。” 司长女儿在一旁说:“哇!老爸激动了。老爸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银小姐,你不简单,你能使我老爸这样激动这样痛快,这是头一回。” 连续的成功使银俊雅忘记了疲劳也忘记了时间。她从强司长家里出来,又去找花行长。当她敲开那个大院门卫室的时候,门卫人员生气地说:“你戴着手表没有?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一看手表,这才发现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钟了。这个时候去敲人家的门,当然是不合适了。她只好看看矗立在院里的几幢大楼,恋恋不舍地离开那里,寻找返回去的路。 找到归途汽车站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了。这时候,哪里还有公共汽车呢?由于这一带比较偏僻,此时已没有任何车辆行人走动,周围黑洞洞静悄悄的。只有马路上亮着昏暗的灯光。银俊雅左右前后看看,心里头由不得生出几分紧张与惶恐来。离住地那么远,没有车,就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呢?正在她十分着急之际,忽然看见那边有辆车开来了,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真想出声呼叫。那车临近时放慢了速度,且把灯光直打到她的身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紧跟着,那车就在她的跟前停住了。随着一声车门响,飞出一个亲切的声音说:“快请上来吧。”她几乎不假思索就登上了那辆车。她的潜意识里想的是,要是出租车她可以花钱,要是碰上好人见她误了车顺便捎她一段或者送她回去当然更好。 可等她上去以后,车开了,在她去看开车人的时候塞,冈d有地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开车的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他穿着港式衫,戴着金戒子,油头滑脑,一双充满了淫秽的眼睛正贪婪地盯着她。当她转脸看他的时候,他狂喜地放了一声口哨说:“漂亮!简直是漂亮极了!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遇上你这样漂亮的货色。” 银俊雅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此人一定是专程出来寻找猎物的色鬼。或许误认为她是路旁寻候的妓女,或许看她漂亮,顺手牵羊,反正对她没有安好心肠。她后悔自己不该过分慌乱、紧张,不该不假思索、不看对象就上了贼船。现在车已经开起来,车速很快,如果开门跳下去,肯定是粉身碎骨。想不到身负重任的她,进京还没有干出什么名堂,却因自己的心理脆弱和疏忽大意,遭遇上这样难堪而又危险的事情,该怎么办呢?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亲爱的……”随着一声刹车,那色鬼猛然扑到她的身上。“你真是太美了,我实在等不得,先让我……先让我”银俊雅拼力抵抗。她挣脱出一只手来,想开门跳车。色鬼那里肯让。 第47章 色鬼把她的手拉回来,同时踩开了油门,车又飞快地启动了。色克这时抱歉地说:“对不起,原谅我的心急鲁莽。确实是你太美了,我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 好了,我这里忍耐着,待一会我们再舒舒坦坦地销魂,好吗?”他同时用极色迷的眼睛看着她。 “不……你大概是误会我了。”银俊雅不得不说出这一句话。 “你……?啊……哈哈哈!”色鬼听了她这句话,先是疑惑地看着她,尔后摇摇头,继而哈哈大笑。 这个时候,银俊雅不得不面对现实,分析形势,考虑对策了。她想,她所面对的这个色鬼,肯定是个没有人性的可恶之辈,想通过说明身份求得他的放行,是很难办到的。说不定这样一来,后果不堪设想。他会把她拉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强暴了她,为防止败露,他甚至可能杀了她,与其这样,还不如将计就计,解除他的戒备,让他拉她到一个豪华的饭店去。到了那样的地方,周围有了人,她不就好脱身得救了吗,想到这里,她坦然地坐好身子,有些愠怒地对他说:“我的意思是,你也不问个明白,就动手动脚。” “噢……!我明白了。你是说价码,对吧?告诉你,这个不用说,只要你能让鄙人痛快,尽兴,你要多少,我付多少。”色鬼很豪爽地说。 “是吗?”银俊雅假装高兴地露出笑脸,看他一眼。 “鄙人从未骗过哪个女人,对你这样漂亮的女人,鄙人更不会欺骗。鄙人有的是钱。你要不放心,先拿着这个。”色鬼说着,把一个沉甸甸的皮包扔给了她。 银俊雅把那个皮包扔回去说:“行了,我不是不相信你,是说你应该懂得规矩。现在我要对你说的是,一般的旅馆,我可是不去的。” “放心吧,哪能拉你到一般的旅馆去住呢。像你这样高。 级的美人,只有一流的地方才有资格接待。你等着瞧,保你满意。”色鬼说着,加快了车速,眨眼工夫就在一个很豪华的饭店前停住了。 银使雅步下车来,看着周围的环境,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正在考虑如何脱身为好,色鬼走过来挽住她,朝大厅的门里走去。银俊雅看见大厅里的服务人员,正想跑过去,求得她们的保护,但转念又想,如此张扬的作法不一定很好,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来。而且她看见,服务人员似乎跟那色鬼很熟,她们根本不来盘问他,任他大模大样的拥她进了电梯间。 色鬼在这里有包房。他把银俊雅领到自己的房间以后,立刻将她拥抱了起来。银俊雅无奈地忍受了这一侮辱。她很快将他推开说:“你急什么?还不快去洗澡。” “你先洗,我给你放水。”色鬼着迷地看着她,献着殷勤。 “不,我要你先洗。我需要休息一下。”银俊雅坚持说。 为了解除他的戒备,她不得不吻他一下又催他说:“快去吧,我等你。” 色鬼听了以后,果然高高兴兴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卫生间。 银俊雅从门缝里看着色鬼入了澡池以后,才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 离开饭店,她顾不得分辨东南西北,先是朝远处一阵猛跑,尔后就往胡同里钻。这个时候,她只有一个想法:离那饭店越远好,离可通汽车的马路越远越好,快跑,拼命地跑。她跑了一身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忽然碰见了一盏灯,她注意看时,原来又到了花行长住的那个院子的大门口。她站下来,松了一口气,看看手表,已经是深夜三点多钟了。她想,不能再往往地返了。返回去,天也亮了,再往这里来,又得费时间,说不定等来了,花行长也上班走了。不如就在这里等天亮。在花行长起床以后就去找他。可她怕那色鬼找来,怕再遇上别的什么麻烦。 她在那里徘徊着,想找一个隐蔽安全的栖身之地,却怎么也找不到,觉得什么地方也不安全。忽然之间,她想起了这院门卫室的那个老头。几个小时前,当她敲开这个门卫室的时候,那老头虽然不高兴,但看得出来,他是个耿直善良的人。“何不求求他,在这门卫室里待几个小时呢?”她心里这样说着,脚下就朝门卫室跟前走去了。然而,就在他抬起手,要敲门的时候,转念又想:“这个时候,揽了他的觉,他肯定不高兴,不答应。不如就在门外待着,没有事,就一直待到天亮,如果有事,再敲门求他,他就不会不管了。”她觉得这个主意好,便打消了敲门的念头,干脆在那里坐下来,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消磨着时间的流逝。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门卫老头起来后见她坐在外面,十分怀疑,很认真地对她进行盘问。她如实地说了自己的来意以及昨天晚上遭遇。老头儿听后,一改先前的严肃,立刻现出同情心,十分热情地安慰她,并且抱怨她不该一直在外边待着,应该早叫她进来坐。同时告诉她,花行长一般什么时间起床,什么时间离家去上班,叫她最好到七点钟的时候去敲花行长家的门。 按照门卫老头的提示,银俊雅在早晨七点的时候,叩响了花行长家的门。 花行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一听银俊雅的来意,笑着打断她说:“现在资金非常紧张,你到家里来找我,我也是爱莫能助的。” 银俊雅听了花行长推脱她的话,一点也没有气馁。他依然按照事先的准备,给花行长汇报,一开始,花行长很不耐烦,大有下逐客令的架势,一会擦地板,一会又去洗漱,完全是不愿听的样子。银俊雅不管他耐烦不耐烦,也不怕人家对她的冷淡,始终是一副恳切求助的笑脸,花行长走到哪,她跟到哪,嘴里说着,手里帮人家干活。到后来,花行长改变了态度,而且听着听着,来了兴趣。甚至提出一些问题来问她。最后,还请她吃了早点,答应上了班,安排时间,专门请黄县长他们到单位去谈。 花行长坐车去上班的时候,银俊雅很想搭他的车赶一段路,但没有好意思说出来。她看着花行长的车开出院子以后,立刻跑步往汽车站赶。经过几番奔跑,抢上抢下,才赶回到住处。本想叫上黄福瑞等人快往农总行去,不料等待她的竟是一场恶毒的侮辱。 县长黄福瑞,计经委主任朱丽山,工业局长李发奎和财政局长路明以及两个司机,都在黄福瑞住的那个屋子里集中着。他们诽谤银俊雅已经多时,全憋足了劲要给银俊雅点颜色看。当银俊雅走近那个屋子的时候,听见他们正说着一些不堪人耳的话,什么一夜也忍耐不了的烂透了的大破鞋,什么打着招商引资的旗号,干着卖x寻汉的勾当,什么跑到北京丢太城人的脸,等等。银俊雅听了这些话,气得什么似的。想想昨天晚上受到的侮辱、惊吓和磨难,无法控制地落下了眼泪。然而,银俊雅毕竟是银俊雅,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擦干泪,挺直腰,咳嗽一声,往那屋里走去。 黄福瑞等人的说话声嘎然而止,代之以用杀人般的眼睛盯着银俊雅走进来。银俊雅就像步入到一个反动的法庭似的,屋子里充满了肃然的杀气,淫威的眼光从多个方面围困着她。 她毫不畏怯,用愤怒的目光扫视一下他们,正欲向黄福瑞发话,黄福瑞却先她问罪道: “你一夜不归干什么去了?” “干工作去了。”因为黄福瑞完全是问罪的口气,银俊雅不便详细解释,就这样回敬了一句。 “哼!干工作去了?”黄福瑞自信抓住了银俊雅的把柄,第一次摆出十分蛮横的架势。其他人附合着黄福瑞发出一声不屑的“哼”。 银俊雅肚里的气不由得往上攻,反问黄福瑞说:“那你认为我是干什么去了呢?” “你干什么,你还不知道,问黄县长干什么?”朱丽山替黄福瑞说话了。 “是啊,你干什么你应该向黄县长说清楚。”李发奎跟着说。 “倒好像自己有理了似的。”一个司机小声地嘟噜着。 银俊雅忍下一口气说:“我干什么,我当然知道。我也正准备向黄县长汇报呢。问题是,你们为什么总拿诋毁的眼光看我?为什么总用低级下流的心思猜疑我的行动?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在你们看来,我还是一个破鞋,一个害人精,一个没有德行的女人,对不对?……所以,我昨天晚上没有回来,就一定是去干坏事了,对不对?” 黄福瑞等人用蔑视的眼光看着她,用无言的沉默作着肯定的回答。 银俊雅跟他们默默地相持一会之后,只好把昨天晚上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她把遇上色狼的那一段略去了。黄福瑞听了以后,横气有点下降,将信将疑地看着银俊雅。朱丽山奸邪地一笑说:“既然是为了工作去找人,为什么不叫上我们,非要一个人去呢?”“是啊。”其他几个人附和着。 “因为昨天晚上吃过饭以后,我看你们都累了,酒也喝得多了,不好意思劳动你们,想叫师傅开车去,也没有说出口,心想一个人先探探路。”不管他们是什么心态,也不管他们是什么表情,银俊雅耐着性子回答说。 “银小姐,不不不,银助理,太感谢你对我们司级干部的关怀和厚爱了。”先是那个司机酸溜溜地说了这么一句。 紧跟着是李发奎话中有话地说:“看来是我们这些人错怪银助理了。银助理凭着一身本事,单刀赴会,仅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处长司长行长几个人攻克了,实在不简单,换上任何一个人都是办不到的。 第48章 黄县长,你该表扬表扬你的助手。”路明依据情势,及时站出来岔开话题说:“行了行了,你看置气的话就不要再说了。银助理既然是为工作出去的,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不支持。问题出在银助理没有给黄县长说一声,没有给我们打个招呼。弄得黄县长一夜没有睡,我们大家一夜也没有睡。银助理跟我们大家一起出来,我们得为你负责不是?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谁能担负得起呢?所以,昨天晚上急得我们又是到处找,又是给公安局挂电话,整整地折腾了一夜。” 到处找是假,路明抓住这件事做了一夜的文章却是真的。前面已经说过,路明是带着破坏招商引资的任务到北京来的。在路上,他就采取吹捧和激将法,不断加强朱丽山和李发奎对于银俊雅的抵触情绪。吃晚饭的时候,又鼓动他们和司机喝酒,使几个人都喝得差不多醉了。晚上他正想在银俊雅身上做文章,可巧银俊雅出去了,其是欲睡觉给了一个枕头。他先向黄福瑞汇报,接着给朱丽山、李发奎等人通风,还在饭店里到处找,制造舆论。下半夜还没有回来,他更高兴了。他给北京能打通电话的所有公安机关都打电话报案,说得十万火急,神乎其神。弄得北京市公安机关忙活了一夜,许多人都知道从太城县来的一个名叫银俊雅的女人在北京突然失踪了。与此同时,他还把电话打回到太城县,在太城大造这样的舆论。但是,当着银俊雅的面,他却装得比别的人温和达理一些。银俊雅不了解内幕,当然觉得路明的话在理,因此,自我检讨说: “我承认自己太疏忽,组织观念差。离开以前我应该给黄县长请示,应该给大家打招呼。中间打回一个电话来也好,可是我没有,我太疏忽,太不应该了。害得黄县长和大家一夜着急,一夜睡不了觉。大家怀疑,生气,我理解了。由于二时间关系,暂不要说这个了,还有什么话,以后找时间再说二吧。黄县长,花行长说好了今天上午等咱们去,我看咱们快走吧。” 正是在这个时候,服务小姐来叫黄福瑞接电话。 黄福瑞接完电话回来,脸色刷白,坐立不安。别的人都猜不透因为何故,只有路明知道是为了什么。给黄福瑞打电话的人不肯暴露姓名,只是告诉黄福瑞说,他儿子黄顺德因为大字报的案子,被太城县公安局抓起来了。黄福瑞听了,十分震惊,欲问详情,对方已将电话挂断了。这对黄福瑞来说,能不是个意外的打击吗?虽然还没有证实,但他心里异常恐惧和不安。大家问他谁来的电话,有什么事?他吱唔不答,旋即冲出屋子。 银俊雅和朱丽山等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紧跟着黄福瑞。黄不让他们跟他,很烦地甩开了大家,找到一个地方,往太城拨电话。先拨通家里的电话问老婆。老婆告诉他,儿子从昨天晚上出去以后就没有回家,不知干什么去了。老黄福瑞一听这个,心里更急了。他接着给公安局长石有义拨电话,电话没有人接。又给公安局办公室拨,接电话的人说,他找不见石有义,也不知道他儿子的什么事。没有办法,他干脆找栗宝山,但电话找不通。黄福瑞像疯了似的,失去了一个县长起码的理智,他竟然丢下一伙人,不作任何交待,坐上车返回到太城去了。 路明见此情景,心里暗暗高兴。他躲到厕所,用手机给贾大亮挂了一个电话。贾大亮要他鼓动朱丽山和李发奎也返回太城,使这一次进京招商引资彻底告吹。 银俊雅估计家里准又出了什么事情,但给栗宝山挂电话挂不通。朱丽山和李发奎提出来赶快跟回到太城去。说是黄县长火急火燎地返回去了,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不如跟回去看个明白,等处理完了,再与黄县长一起进京招商引资不迟。反正黄县长走了,北京的事情也没有办法进行。银俊雅坚决地制止了他们的提议。银俊雅说,县长走了,还有县长助理在,北京的工作不能停止,招商引资是太城县的头等大事,只能往前赶,不能往后拖。况且,已经和花行长定好了今天去谈,不能不去。朱丽山和李发奎等人虽说内心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但觉得银俊雅毕竟是正式任命了的县长助理,又是栗宝山的亲信,只要栗宝山在太城一天,他们的前途命运就握在栗宝山的手里,所以表面上不敢太过分了。于是,他们找出种种理由说明,去谈有县长参加把握大,没有县长参加效果不会好,千方百计地往后拖着。到银俊雅决定下命令行动的时候,一看已经十一点半钟了,只好把去的时间推到了下午。 到了下午,朱丽山突然说他肚子疼得要命,跑医院去看病了。临走,服务小姐又叫李发奎接电话。李接电话回来说,他老婆得了急病,家里来电话叫他快赶回去。银俊雅明知他们都是在找借口,生气地将手一挥,让他快走,自己和路明两个人来到了农总行。 银俊雅向花行长解释说,他们的黄县长因家里出了急事,返回去了,委托她和财政局长路明全权代表给总行领导汇报。花行长很重视,叫来了有关的司长和处长一起听。在银俊雅汇报得正起劲的时候,花行长桌子上的电话响了。银俊雅注意到,行长接了那个电话以后,表情立刻就变了。不仅用严肃疑惑的眼光看她,而且也不像方才那样认真地听她汇报了。紧接着,他叫了一个司长出去了。过了几分钟,返回以后就说,他们有个紧急的会议要开,这个汇报就到此为止了。说完,就很不客气地把他们撵了出来。银俊雅分析一定是太城的恶势力在中间捣鬼,把本来很顺利、很有希望的一笔资金弄砸了,气愤和伤心达到极点,真想跑到什么地方痛哭一场。 十九、成功 回到住处,银俊雅把自己关在屋里,先是一阵唰唰流泪,尔后擦干流泪,冷静地分析形势。她断定太城出了非同一般的事情。不然,黄福瑞不会接了一个电话就坐立不安,既不说明情况,也不打声招呼,就急匆匆地返回太城。不然,李发奎也不会借故回去,朱丽山也不会装病躺下。花行长态度的突然变化,一定和那个电话有关。那电话一定与太城的事有关系。如果事出一般,花行长不会变得那样快。尽管她不知道事情的具体内容,但依据上述情况分析,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出的事于她于他们的事业很不利。否则,她不会这样被动,不会出现眼下这样严峻的局面。她想,必须把情况了解清楚,才好采取正确的对策。 于是,她到了服务台,继续给采宝山挂电话。这一回,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接。她又给爱人周满丰挂电话。周满丰听到她的声音很惊喜。她爱人告诉她,昨天晚上城里就传说她在北京失踪了。问他还听到别的什么没有?周满丰说,别的没有听说。她想,发生的事一定还没有公开,再问别的人,一定也问不出来,随即放弃了太城方面的努力,转而给农总行连处长、强司长和花行长打电话。这些人一听说是她,都把电话立刻挂断了,根本不愿和她说话。面对如此情况,她有心返太城,觉得不妥,在这里心里无底,又不知该怎么办。交困莫展之中,脑海里又一次出现郭莉的热情形象。她赶快抓起电话来拨通了郭莉的电话。郭莉告诉她,她的稿子已经写完了,晚上就可以来看她。她听了,慌乱的心终于得了一点安尉。 吃过晚饭不一会,郭莉果然来了。她问银俊雅一天来的工作进展情况,银俊雅把昨天晚上和今天一天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郭莉听后,给银俊雅许多安慰和鼓励。然后一块进行分析。郭莉说: “不管怎么样,你不匆忙返太城的决定我认为是正确的。 因为太城有栗宝山书记在,如果有什么事态变故,相信他能够妥善处置的。如果有必要叫你知道,他也会设法告诉你的。既然他没有信息传来,说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应该坚定信心,一心一意地搞招商引资。至于黄县长为什么回去,先不用管他。没有他,你是县长助理,照样能够进行。农总行那里,我可以帮你。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招商引资对你来说,是最最重要的。只要这一回招商引资获得成功,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要相信,无论他们耍什么花招,光明的正确的东西,是压不垮战不胜的。” 银俊雅听了郭莉记者的一席话,很受教育和鼓舞。她紧紧地抱住郭莉,感激的泪水流个不止。有生以来,她觉得遇到的知音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栗宝山,一个是郭莉。这两个知音在她人生旅程的关键时刻相继出现,给了她巨大的支持和帮助,改变了她多年的厄运。她向郭莉记者发誓,今后不管再遇上什么艰难困苦,她绝不气馁,绝不后退,一定要始终如一地保持十足的勇气、旺盛的精力和坚韧不拔的恒劲,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两个人一直谈到深夜,郭莉才告辞回家。 第二天刚刚吃罢早点,郭莉又来了。她要陪银俊雅到农总行去。 路明早在饭店门口站着。他首先迎住了郭莉。他的这个行动是昨天晚上想了一夜,又跟贾大亮电话联系以后才决定的。由于银俊雅把门关得很严,昨天晚上她们两个人究竟都谈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清。所以,在郭莉走了以后,他颇费了一番脑筋进行分析研究。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郭莉肯定要帮助银俊雅招商引资。虽然具体怎么帮助难以判定,但她必然会有举动。只有跟紧她,才能了解其中的内容。他跟贾大亮通话以后,贾大亮赞同他的分析,要他摸准情况,及时采取过硬的措施。 第49章 他尽管唯命是从地应了下来,可内心深处不时地发虚。前面已经作过介绍,路明是通过夫人的作用入伙的。在他们得到了一定的好处之后,就曾想脱离出来,求得往后的安全。只因难于实现,才不得不提心吊胆地随从着。北京之行贾大亮交给他的任务,让他非常犯憷。他采取当着贾大亮的面唯命是从,坚决保证,离开后谨慎从事,能干多少算多少,绝不暴露绝不冒险的方针,视机而动。当天晚上银俊雅去而不归,给了他一个机会,他顺理成章地做了一番文章。得到黄顺德招供作案以及杨部长到太城要纠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信息以后,他受到鼓舞,似乎看到贾大亮又要胜利了,因而又接连采取了一些行动。郭莉的再度出现,使他害怕。因为在太城他已知道了郭莉的厉害。更重要的是,郭莉是上上层人,他认为上层要治下层是易如反掌的,何况郭莉是个能通天的记者。所以,他一看见郭莉,由不得心跳加快。 “郭记者,您来了!”路明赶快迎了上去。他觉得他打招呼的声音有点失真似的。 “噢,路局长。”郭莉握住路明伸过来的手,注意看了一下他,一起往饭店里走去。 银俊雅本打算和郭莉记者两个人到农总行去,不愿有路明等人参加。但路明这时候却表现得很积极,跑前跑后,而且准备好了车。这样,只好跟他一起去了。 花行长听说《人民日报》的记者采访,很快安排见面了。他一看有银俊雅跟着,为之一愣。在招呼他们坐下之后,花行长把郭莉叫到另外一个房间,问她是否为银俊雅的事而来?问她了解不了解银俊雅的真实情况?郭莉把她去太城的情况以及对于银俊雅的了解,说了一遍。说明她正是为着太城的资金来帮银俊雅汇报情况的。花行长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他对银俊雅的怀疑,理由是像银俊雅那样为了公家的事,连夜跑到家里,找了处长,又找司长,为了一大早找到行长,晚上不睡觉,蹲在外边等了一夜,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除了怀疑其动机,不好理解;说好第二天跟县长、主任、局长一起来汇报,结果只多了一个自称财政局长的人,县长主任局长一个也没有来,说是突然家里有事了,很不可信;最重要的是,在银俊雅汇报的当儿,花行长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银俊雅是个坏透了的女流氓,她根本无权代表太城县人民政府,她的县长助理是非法的,地委已责令撤销了。花行长正是接了这个电话以后,才引起警觉,联想到前面发生的事,从而改变了态度的。 郭莉一边听一边琢磨怎样解除他对银俊雅的怀疑。关于连夜跑到家里,很好解释,这正是银俊雅对事业执著可贵之处。至于黄福瑞等人不出场,就有点不好解释了,既是专门来北京办这事,怎么会因家里的事而返回去不来农总行呢? 他不来,计经委主任和工业局长为什么也不来呢?那个匿名电话,就更不好说什么了。说是坏人造谣、万一地委真有撤销的指令怎么办?根据那里的情况,这种可能不是不存的。她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还是如实介绍一下太城的复杂情况比较好。这样或许能够激发花行长的正义感。促使他扶正祛邪,帮助银俊雅。于是,她把太城深层次里的斗争,把常委会上如何定银俊雅县长助理的经过,向花行长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不料,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花行长越法觉得没有底了。他说,他不能把几千万元的款给了这样复杂的地方。郭莉想出各种理由,说了许多能感人的话,企图说服花行长,让他改变态度。花行长总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似乎是听而不闻,抱定一个老主意。郭莉忽然想到她的那个长篇通讯今天要见报,跑出去找了一张报纸拿给花行长看。花行长粗粗地看了一下报纸,态度才有了一点转机,同意听一下银俊雅的汇报。 汇报自然是很成功的。不过,花行长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研究研究。 银俊雅和郭莉当然知道研究研究的含意。没有别的说的,只能暂且告辞。 离开农总行,郭莉把花行长说的匿名电话悄悄告诉给银俊雅。银俊雅联想到黄福瑞不辞而别以及朱丽山、李发奎借故躲开,估计家里一定出了非同一般的麻烦。因此主张必须设法把家里的情况搞清楚。郭莉同意她的意见。因为在农总行的实践已使她感受到,如果没有太城方面健康正常的支持作铺垫,她们两个人是完不成任务的。她想了个主意,悄悄告诉给银俊雅。银俊雅点头同意。随即让车把她们送到郭莉家里,让路明还回住地休息。两个人摆脱路明的监视以后,一边放开来分析讨论太城可能发生的问题,一边往太城方面打电话。栗宝山的电话依然没有人接。拨通县委办公室的电话以后,接电话的人说,栗书记去地区了,黄县长未见回来。问他黄县长家里有什么事,回说没有听说有什么事。问有别的什么事没有,也说没有别的什么事。叫他找金主任接电话,他过了一会告诉说,金主任找不见。银俊雅又拨通爱人单位的电话,他爱人周满丰接上电话以后,吞吞吐吐,不能放开来说话。她知道是跟前有人,不便说,遂改变了方法,问他有没有撤销她的县长助理的事,回答说,有这样的传言。问县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回答说没有听说。 “看来大的事兴许没有。或者是发生了,尚未公开。”银俊雅打完电话,做出这样的判断。 “现在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了。俊雅,我们快做饭,吃了饭索性搭夜车回去一下,弄个明白。”郭莉快人快语,一边说一边奔往厨房。 吃完晚饭正要走,栗宝山和张言堂找到郭莉家里来了。 银俊雅和郭莉喜出望外,她们迫不及待地询问太城的情况。 栗宝山把她们离开太城以后发生的两件大事,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同时说了他和张言堂对这两件事所采取的战略和对策。银俊雅和郭莉听后拍手称快。栗宝山接着说: “他们企图通过在大字报案件上采取的这一个动作,一方面干扰破坏北京的招商引资,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离间我们同黄福瑞的关系,把我们的怀疑视线从他们的身上引到黄福瑞的身上,达到他们渔翁得利,取而代之的目的。他们是想得太美太天真了。如果说,大字报是他们炮制的,我还曾有些怀疑的话,那么,他们破案的结果,就几乎完全打消了我的怀疑。别的暂且不去细说,仅黄顺德写的那一份大字报底稿,就足以说明此案是假的。黄顺德是个浪荡公子,他竟然能在监狱里回忆着写出大字报的底稿,不但写得一字不差,而且连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相信,他们无法对这个案子一手遮天。地区司法部门肯定要插手,黄福瑞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束手等擒。或许正因此使黄福瑞变得坚强起来,彻底打消对他们的畏惧和幻想。不管迟早,此案必将真象大白,作鬼的人必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对此我们不必担什么心。至于撤销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事,刚才已经说过了,由于郭莉小姐的文章及对有力,不但渡过了难关,而且得到了地委的首肯,更不用再为它忧虑了。现在我们应该一心一意地做好北京的文章。这也是我们急着赶来的原因所在。你们快说说北京的工作进展情况吧。” 银俊雅把到北京以后的情况汇报了一遍。栗宝听说花行长接到撤销银俊雅县长助理的匿名电话,忍不住地说: “这件事充分说明我们曾经怀疑过的那个罪恶机关一定是存在的了。” “你是说,这事没有别的人知道?”银俊雅问道。 “我刚才在说这件事过程的时候,你应该是听明白了的。 从杨部长到太城找我,到我去地委找杨部长,期间没有任何别的人在场,太城除了我和张言堂,地区除了杨部长,最多再加上地委辛书记,不会有别的人知道,这几个人也绝不会向外讲。可他们在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就给花行长打了这个电话,除了从那个暗机关得到信息,没有别的途径。”栗宝山十分肯定地说。 郭莉不知道他们所说的那个罪恶的暗机关是什么:“我不明白你们所说的意思,难道还要对我保密吗?” 粟宝山跟银俊雅、张言堂交换了一下眼光,觉得没有必要对郭莉保密,便把他们在栗宝山办公室设置窃听器的怀疑告诉了郭莉。郭莉听后十分惊讶: “会有这样的事?那还了得!你们为什么不报告?” 栗宝山说:“不报告是因为没有确切的把握。我和张言堂曾下功夫找过,始终没有发现那个机关的所在。即使证实了它的存在,也不宜报告的。” “那又是因为什么?”郭莉感到不解。 栗宝山说:“因为对于我们的威胁,不取决它的存在,而取决它存在了我们不知道。一旦我们知道了它的存在,它的威胁就不存在了。而且,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让它为我们服务。” “高!实在是高!”郭莉竖起大拇指来,模仿一个刘江的动作。 几个人愉快地笑了一阵。 郭莉接着说:“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如果我没有到太城亲自作过那几天采访,你们说的这件事,我是不会相信的。以前我总认为只有反动派、保守派才是改革开放的阻力。通过太城的事,我明白了,一切恶势力都是改革开放的阻力。他们看起来并不反对改革开放,他们只是对一些人有意见,只是为了争权夺利,可他们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不择手段,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 第50章 实际上他们对于改革开放的破坏,是最严重的。” “郭莉记者说的极是。你的话是从政治的高度点出了这场斗争的实质。”张言堂十分赞同地说。 郭莉很激动:“我这回到你们太城去,结交下你们几个,实在是这一生中收获最大、最难忘的幸事。如果你们真信得过我,不嫌弃我,我愿跟你们同甘共苦。不把太城的面貌改变了,不把坏人的老窝挖出来,誓不罢休!到那时,我再写一篇高质量的长篇通讯。” 栗宝山、银俊雅和张言堂三个人紧紧握住郭莉的手。这天晚上,他们畅谈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早晨,栗宝山、银俊雅、张言堂和郭莉及时赶到了农总行,在花行长刚刚上班以后,就跟他见了面。栗宝山向花行长交上盖有太城县委大印的介绍信、名片及有关资料,完全取得了花行长的信任。他还针对那个匿名电话,严肃郑重地辟了谣,给银俊雅以极高的评价。同时简要地介绍了太城的情况。以一个县委书记的身份,切当地向农总行提出资金扶持的请求。花行长叫来总行其他领导以及强司长和连处长,当下进行具体地研究。 正在研究的过程当中,地委书记辛哲仁也赶来了。 “我分析你们准在农总行,果不其然。”辛书记看见他们,高兴地说。 接下来,自然是介绍,握手。花行长见地委书记也为此跑来了,心里更加有底。结果,花行长不但拍定给太城县两千万元人民币低息贷款,而且请他们共进午餐。 下午,在辛书记和栗书记的具体指挥和亲自参与下,跑金矿厂的设备订购。仅半天,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晚上,他们又加班研究策划新闻发布及项目洽谈会。 在郭莉的努力下,《人民日报》免费给他们登了广告。 也是在郭莉的努力下,《人民日报》社免费给他们提供场地,如期召开了新闻发布及项目洽谈会。赶来参加会的新闻记者和企业家有三百多人。银俊雅又一次发挥了她的超人才气,把太城的县情、环境、发展前景及每个项目的具体情况介绍得又清楚明白,又生动感人,又具体细致,让参加会议的人听了,感到实在,可信,有吸引力、因此谈成了开发黄金、赤铁、磷矿石、煤炭、珍珠岩、膨润土等十三个项目,引资总金额达五千万元人民币,获得了预想不到的巨大成果。 二十、梦想 黄福瑞和银俊雅等人去北京的那个下午,贾大亮一伙惶惶地策划了好大一阵子。 接二连三的失利,使这位姓贾的黑司令十分懊恼。常委会上把银俊雅提为县长助理,更让他感到了危机的加重。凭着几年来的观察和体验,他深知银俊雅非等闲女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可以好几年默不作声,但一旦时机成熟,她竟表现得是那样充分。而且不是把眼睛首先盯在个人的恩怨上,是盯在更高的东西上。他已经断定,如果有一天银俊雅掌了大权,她不仅会向他讨报那次的一箭之仇,而且会把他踩在脚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这个危机感,几天以前在万人大会上就产生了。直到现在他也猜不透,栗宝山跟银俊雅是怎样伙起来的?为什么一下子召开万人大会搞平反?弄得他毫无防备,措手不及。使他强烈地意识到栗银合伙绝对没有他的好果子吃。因此,他召集伙计连夜商讨对策,搞了那张大字报。不料,大字报不但成了银俊雅和栗宝山又一次当众申诉正义的凭借,而且成为他们的一个把炳,被栗宝山牢牢地抓在了手里。栗宝山一方面要他们限期破案,一方面驳回了他们企图兴师动众,搞扩大化的作法。弄得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他一想起来就心里发毛。后来采取的围城计划也失败了。栗宝山提出召开发展战略研讨会,他还高兴地认为,这正可以成为他们表现的机会。想不到成了银俊雅大出风头的阵地。开常委会说是研究决定发展战略,可栗宝山和郭莉一唱一和,突然提出叫银俊雅当县长助理的问题,并且不顾大家的反对,就那样拍定了。紧接着派她去北京引资招商。要是北京之行成功了,那银俊雅就站住了,栗宝山也就站住了,他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所以,贾大亮十分惶恐不安。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足足转了有一个时辰之后,不得不冒险找金九龙和石有义商讨对策。 贾大亮向他的两个同伙讲:“我们必须破坏了他们这一次的引资招商。我说的是他们搞的这一次。作为引资招商,已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我们要采取积极的态度。在破坏他们这一次的同时,要想办法把这个权力夺过来,由我们的人去搞。矿业兴县,看来是对的。我们的态度也不是反对,而是积极地设法拿过来抓在我们手上。这就是我们的方针。 眼下最急迫的是,赶快想一个什么办法,先把他们这次的引资招商搞砸了。” “路明不是去了吗?”石有义说。 “他是去了,可他能起什么作用呢?他充其量只是一个随行,一个陪衬,搞成功了,功劳记不到他的头上。功劳是银俊雅的,最多黄福瑞有一份,黄福瑞的也不是我们的。那样,倒促使黄福瑞跟他们亲近了,跟我们变远了,等于加大了他们的势力。虽然路明走的时候,我已给他作了交待,让他设法破坏,可路明那两下子,我们不是不知道,再说他早就有了异心,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的。尽管计经委主任朱丽山和工业局长李发奎,也算是我们线上的人,但毕竟有区别,不能对他们说这些,所以,这事困难很大,又不能坐等他们成功,唉!”贾大亮又着急又犯难地说。 “看来只能在黄福瑞身上做文章了。”金九龙思考半天说。 于是,围绕着如何在黄福瑞身上做文章,你这个招,他那个招,展开了一番讨论,最后形成了一个一致的意见:把大字报一案安在黄的头上。他们认为,这样做不仅有可能,而且可以一举多得。因为屡屡不让黄当书记,黄心里早就不满,不欢迎栗宝山来。栗召开万人大会给银俊雅平反,黄反对是很自然的。这是思想基础,人们能够相信。黄的儿子黄顺德是个赖货,脓疱,通过他能够达到目的。这样,一可以兑现栗宝山限期破案的指示,解脱他对石有义的压力。二可以使黄福瑞无法忍受,立马离京返回。他一返回,朱丽山和李发奎定会退了下来,剩下银俊雅一个人,引资招商的失败就会成为定局。三可以把黄福瑞推到与栗宝山完全对立的一边,给栗宝山再树一个公开反对的强劲对手。四可以为他们创造一次检验栗宝山真实态度的机会,如果栗宝山真信任他们,就会让贾大亮接替黄的县长职务,那他们就按金九龙曾经提出过的方案干下去。如果不让贾大亮当县长,就说明栗宝山信任他们是假的。那他们就要彻底丢掉幻想,不能坐等栗宝山站稳了脚根,长好了羽毛,翻手为云,把他们打人死牢,而要采取果断措施,先下手为强,在栗宝山和银俊雅还做着成功梦的时候,就送他俩去西天。 贾大亮兴奋得情不自禁地喊:“好!就这样干。” 人夜以后,贾大亮在办公室坐阵,石有义具体组织实施.金九龙到家里守着电话,等着北京方面的信息。 晚上十二点钟的时候,金九龙接到了路明的电话。他听说银俊雅离开住处还没有回去,立刻向贾大亮汇报。贾大亮指示他连夜在北京和太城散布谣言,制造舆论。他转告路明之后,在太城忙活了一夜。 凌晨四点钟,贾大亮终于等到了石有义报捷的电话。石有义告诉他,一切都按照他们事前的设计实现了。贾大亮听完电话,一口气喝了一瓶茅台酒。 早晨上班以后,石有义第一个走进栗宝山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大字报案件的侦破结果。石有义离开不多一会,他们听到了栗宝山和张言堂的那一番讨论。金九龙以先知先觉者胜利的姿态说了许多受委屈的指责别人的话。 通过与路明联系,选在下午黄福瑞将出发的时候,给黄福瑞打了那个匿名电话。得到黄福瑞坐车返回的消息,贾大亮又喝了半瓶茅台酒。 这时候,杨部长突然来了。杨部长要栗宝山撤销银俊雅县长助理的谈话,使他们听到以后,欣喜若狂。贾大亮对金九龙说:“现在的形势已不是按你的既定方针办了,现在的形势是要把栗宝山赶走了。真是天助我也呀!待成功了,咱们一定拿银婊子解解馋。” 栗宝山和张言堂追往地区之后,他们没有了顾虑,立刻到贾大亮的办公室集中。经研究,首先把撤销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信息传给北京,传遍太城。然后选在关键时刻,给农行花行长打了一个匿名电话,一下就把银俊雅的努力告吹了。 他们分析,撤销银俊雅县长助理的决定,绝不单是杨部长或者地委组织部作出的,一定是地委,起码是地委辛书记作出的。栗宝山跑到地区去求情,绝对不会有什么结果。他越求情,越拖着不执行,越会惹恼地委的领导,那离他下台的日子就不远了。这些狐群狗党,高兴得简直昏了头脑,他们甚至安排人买了鞭炮,准备举行庆祝活动。他们根本想不到撤销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事不仅很快化为乌有,而且委书记和地委书记相继赶到北京支持银俊雅。当两千万元人民币低息贷款在农总行办成的时候,他们还沉浸在狂喜的睡梦里。 下面需要说一说黄福瑞返回太城的情况。 生活工作了几十年,黄福瑞遇到过不少惊骇的事情。 第51章 但都没有这一回让他惊骇得无法保持些许的镇定。在没胡回到太城以前,他还不知道儿子交代是他指使授意的那一节。然而,仅就儿子作案,他就觉得了不得了。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案子,这是太城激烈政治斗争的产物。他的儿子陷进去,他还能幸免吗?一方面,他想这里头可能有政治阴谋。一方面,他也不敢排除儿子作案的可能性。因为儿子是个不争气爱惹祸的东西。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他都是天大天大的事情。他本来想哪一方都不得罪,求个安全省心,找机会调到地区,逃开这个是非之地,清清白白安安稳稳地过个晚年就行了。这一来,弄不好把他把全家都毁了。他参加工作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哪一回因为家里的事,扔下工作,离开岗位,而这一回,他把工作什么完全都不顾了,连给北京去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打声招呼,就坐上车心急如焚地赶回来了。 回到太城,他先奔家里。当时,他老婆焦翠凤只知道儿子没有回家,还不知道儿子已经进了监狱,因而对此还没有什么反应。她反应强烈的是传的银俊雅到北京后的流氓活动,一见丈夫就拉住责问他是不是跟银俊雅睡觉了。黄福瑞正在火头上,一巴掌将老婆打了个狗吃屎。这是他第一次打老婆,打得又是这样重,一下把老婆打得愣住了。老婆惊恐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哇地一声哭了。 黄福瑞看出老婆还不知道儿子的事,顾不得哄她,一拔腿就往外走。他老婆哭喊着追出来。他怕外人听见,自己给自己造不好的影响,不得不又转回来,把老婆推回家里,气恨地说:“你还哭闹个啥?顺德被人家抓起来了,你知道不知道?” 焦翠凤一听这话,马上停了哭声,睁开吃惊的泪眼问: “顺德被抓起来了?谁说的?” “你不要管是谁说的,你不要再胡闹了你懂吗?”黄福瑞顶她这么一句,扭头又走。但走了几步,又返回来了。他想,儿子到底被抓起来没有,还没有最后证实,如果让没有心肝的老婆乱说出去,岂不被动?再说,就是真被抓起来了,也不宜张扬的。所以,他又对老婆说:“不许你向任何人打问,也不要对任何人讲。从现在起,你就给我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你要记住!明白吗?” “我明白什么?顺德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明白呀。”焦翠凤非常着急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怕你到处去问去讲,造成不好的影响。顺德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也说不清。有人给我往北京打电话,说是顺德被抓起来了,我才跑回来的。我现在就去问个明白,你千万不要再出去惹祸。懂了没有?”黄福瑞见女人已经收了撒野混闹的架势,改用规劝的口气对她说。 “我懂了。”焦翠凤已经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点头答应了丈夫。 黄福瑞从家里出来,一边走一边琢磨:该到什么地方去问呢?去公安局吧,觉得不合适,也有失自己的身份。去问栗书记吧,觉得也不合适,应当把情况搞清楚以后再去找栗书记谈比较恰当。去问贾大亮吧,他有些不大情愿。他希望能碰见一个什么熟人,人家主动地上来告诉他。然而,一路上碰见的许多熟人,谁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他们倒是奇怪地看着他,有的问他不是去北京了吗,怎么回来了,弄得他只能吱唔着应付过去。最后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心想怎么也会有人来透个信吧。结果坐了大半天,没有一个人到他这里来。这情况,这气氛,使他发毛了。“看来是真的了,不然不会是这样的。”他在心里说。“难道那孽障真会……难道我最害怕的厄运真的要来了吗?”他不敢往下想。他抱头扒在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黄福瑞不得不从恐惧中挣扎起来。他抬起头想,不能在这里死等厄运的到来,必须去问个明白,一定要把真实的情况弄清楚。于是,他出了办公室,去找贾大亮。 贾大亮找不见,他去问政府办公室。办公室的人都不知道贾大亮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县里是否出了什么事?都说没有听说出了什么事。他干脆到县委找栗书记,栗也找不见。他又找金九龙。金九龙不等他问,倒先惊奇地问他说: “黄县长你怎么回来了?” 黄福瑞见此情况,只得把在北京接到的电话告诉给金九龙。金九龙听了,十分吃惊:“有这事?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不知道。”他随即拨通了石有义的电话。那边没有人接。 他又拨通公安局办公室—— “公安局办公室吗?……找一下你们石局长……什么? 找不见。那我问你,大字报案件是不是破了?我是县委金九龙。什么?没有?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给我找一下刑侦队的人……你是刑侦队的?大字报案件破了没有?……没有”金九龙放下电话对黄福瑞说:“一定是有人诓你了,案子根本就没有破呀。” 黄福瑞见金九龙对他如此坦诚的样子,信以为真,说: “可我的儿子失踪了。” “是不是?这就怪了。按说,要真像打电话说的那样,公安局总不能不对县委说吧?起码应该给栗书记……”金九龙一说到栗书记这里,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把话打住了。 黄福瑞自然是看到了金九龙的神态表现,问道:“栗书记他……他不是去地区了吗?他到底是因什么去的呢?” 金九龙说:“是啊,我也是忽然想到的这个问题。我想起来了,昨天上午上班时候不久,石有义来找过栗书记,在栗书记的办公室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下午地委杨部长也来找过栗书记。在杨部长回地区时候不长,栗书记就去地区了。会不会……不过我想,那是绝对不会的。顺德兴许跑到什么地方去玩了。” 石有义找过栗书记的情节就像一块巨石似地压在了黄福瑞的心上。他又返回到家里,忽然想起公安局一个对自己很忠诚的干部,于是抓起电话。但拨通以后,立刻又挂断了。他怕被人听出来,连累那个干部。他只好等到下班,把电话打到那个干部的家里。那干部十分紧张地简要告诉他说,顺德是被公安局抓起来了,是黄县长去北京那天晚上抓的。通过当三天晚上的秘密审讯,顺德承认大字报是他搞的,他说他是受父亲的指使干的。那干部说,他没有参与此案,此案是石有义及其身边的几个人搞的。具体情况他一概不知,公安局的好多人也不知道,以上只是他耳有所闻。 黄福瑞听完这个电话,怔怔地呆坐了好半天。现在已经完全证实了,他儿子不仅因大字报案件被抓,而且供认受了他的指使。这可怎么得了呀!不争气的孽障,你既然干了犯罪的事情,你就受人家的制裁好了,为什么还要拉上你的老子?难道你认为这样就可以减轻你的罪责吗?你这个糊涂蛋呀!可这样,你老子就全完了。你为什么要干这样的傻事呢?这可不是一般性质的犯罪呀。 过了一会,黄福瑞又想,儿子干这种事可能吗?似乎不大可能。莫不是他们搞的阴谋,逼迫儿子招供的?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呢?他并没有干什么得罪他们的事呀。他想来想去想不通其中的缘故。他想,唯一的办法是跟儿子见见面,问问儿子的真底,就知道是真是假了。然而,怎么才能够见到儿子呢?他觉得这很难办,公安局石有义他们。是不会允许他跟儿子见面的。再说,由他出面问儿子是真是假,他从组织上也不好交代。弄不好,会更加复杂化,使他末了有嘴也说不清。根据多年的经验,这个时候,他只能靠组织。他想,栗书记一定是去地区汇报了,他干脆到地区去,向组织上汇报,请求组织深入调查,弄个水落石出。 二十一、凯旋 太城县城里又一次出现了异常紧张、异常压抑的气氛。 在贾大亮和金九龙两人的策划和操纵下,县城里谣言四起,愈演愈烈,大有改朝换代将至的那样一种气势。开始传银俊雅到北京的当天晚上就失踪了,去找老外卖淫睡觉了。接着传地委已经罢免了银俊雅的县长助理。再后来又传银俊雅怕受处分,已经和一个外国嫖客逃到美国去了。传县长黄福瑞和儿子策划了大字报,儿子被抓,他扔下北京的引资招商也跑了。路明看着银俊雅和郭莉到农总行的努力遭到失败,断定她们力尽计穷,即和李发奎等人匆匆赶回太城复命。于是,赶京引资招商彻底告吹的传言,迅速在全县传开。尤其传说栗宝山被地委叫了回去,正在停职反省,等候处理,这些谣言一经在全县传开,立刻引起人们心理上的巨大变化。刚刚看到太城希望,兴高采烈的广大群众,一下子目瞪口呆,好像有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一大批过去受压的干部,脸上刚有了几分喜色,马上收敛笑容,惶惶不安地观察着,等候着,好像又有什么灾祸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那些受到贾大亮一伙的重用,曾有些蔫了的人,则恢复了往日的神气,甚至更加趾高气扬的样子。贾大亮和金九龙完全估计错了形势,沉浸在盲目的胜利喜悦中。 这天,贾大亮跟金九龙又一次在贾大亮的办公室碰面了。两个人喜形于色,见面后,心照不宣地只是相互一瞥。 随之,贾大亮拿起拆开了的香烟盒颠了颠,颠出一根烟来,举向金九龙。金九龙取了那根烟,坐到贾大亮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在他打着打火机点烟的时候,贾大亮问他说:“有什么情况吗?” 金九龙吸了一口烟过后,回答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第52章 贾大亮听了,高兴地道:“让他们去乞求,去活动,去生气,去哭泣吧,没有谁能够救他们。我相信,一旦有新的消息,那一定就是他们彻底失败的消息。” 金九龙说:“但愿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 金九龙看贾大亮高兴,不愿说出败兴的话。 “你说!”贾大亮一定要他说,他只好说:“我是说郭莉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那篇大块文章,万—……” “你不是已经给人民日报社写反映信了吗?” “是。信是写了,可就怕……” “怕起不了作用?” “是的。” “我看会起作用的。只要人民日报社的领导姓马,就不会不重视我们反映的情况。” “按说是这样。可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什么确切的消息。 尤其银俊雅至今未归。” “她肯定不甘失败,还想活动招商引资的事。根据情况分析,她的努力只能是徒劳。加上郭莉那里自身难保,我看她们两个唯有哭泣的份儿。” 金九龙觉得贾大亮有点过份乐观,低下头沉思着吸了几口烟后,又说:“关键问题还要看地委那里到底怎么样?” “难道地委那里会改变态度?” “这种可能不是绝对没有。那天杨部长来找栗宝山,要撤销银俊雅县长助理的意见,按说应该是代表地委的,起码应该是代表辛书记的。可毕竟杨部长没有那样说,万一辛书记不知道,不是那个意见呢?栗宝山去找辛书记,谈的情况怎么样?辛书记表了什么态?也不知道。当天下午辛书记就去别的县下乡了,据说栗宝山又追着辛书记去了。这又过了好几天,粟宝山一定给辛书记说了许多,辛书记现在是什么态度,很难估摸。” 贾大亮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杨部长传达的肯定是辛书记的意思,这个绝无万一可言。栗宝山找李书记,如果辛书记的态度有改变,他早高高兴兴地回来了。直到现在他不回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充分的说明。你不必再疑神疑鬼了。形势的发展,已不可能验证你设计的道路了,这回是书记县长一起下,我们掌握大权的日子总算要来了。”说到这里,他激动得手有点发抖。 金九龙虽说心里不踏实,但受了贾大亮情绪的感染,想到自己有可能当县长,也由不得高兴起来:“是啊,我们所盼的就是那个日子。”旋即,他又说:“不过,我们还是把困难设想得多一些为好。” “谁说不是呢。”贾大亮这回表示赞同。接着说:“即使栗宝山和黄福瑞一起倒台了,地委姓辛的姓杨的他们,也不一定会痛痛快快地用咱们。” “是呀。要是对我们没有戒心,前几回就该用我们。” “不错。但是这一回如果还不用我们,那他就太说不过去了,太欺负人了!” “理是这个理。不过,我们还应该采取积极的招数。” “应该采取什么积极的招数?你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抓住银俊雅他们去北京招商引资失败这个时机,赶快把招商引资这件事抓在手上。” “你的意思是?” “当今世界,不管是什么人,谁不抓经济,谁不搞改革开放,谁也站不住。况且,那妖精讲的矿业兴县,确也有一定的道理。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快一点拿过来?这样做,一合上面的心,二顺下面的意,还能给大家一个不因人废事的好印象。显得我们有气量,以事业为重。当然,不能把功劳记在银俊雅身上。我们可以说,矿业兴县我们早有所想,早有酝酿,银俊雅不过哗众取宠地演说了一通而已。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肯定能得到地委辛书记他们的赞许。好点子!”贾大亮不等金九龙把话说完,就接过来高兴地说。 金九龙见贾大亮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自鸣得意地笑着,又从贾大亮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点上。 “你说吧,具体怎么办?”贾大亮催促金九龙拿出具体办法。 金九龙吐出一口烟雾说:“书记不在,县长不在,你是当然主持工作的县领导。你应当亲自挂帅,马上组织一个班子,开到北京去。” 正说到这里,桌子上的电话吱啦一声响了。两个人惊了一跳,相互愣了一下,最后是贾大亮抓起了传话器:“喂“是大县长吗……栗书记跟银俊雅坐车回来了。还有地委的辛书记。”电话那边急匆匆说完这句话,立刻把电话挂上了。 金九龙见贾大亮的脸一下子变得阴阳难测,急问:“谁来的电话?有什么情况?” “银俊雅回来了。说是跟栗宝山一起坐车回来的,还有辛书记。”贾大亮疾速地推测着,他的话似乎不是回答金九龙,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金九龙听了,把眉头皱紧,不由得又问:“是谁打的电话?他没有说……” “他能说吗?”贾大亮不耐烦地打断金九龙。同时站起来就往外走。但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对金九龙说:“你先走,快过去看看。” “好。”金九龙听说,应一声,急匆匆就往外走。 “你慌什么?”贾大亮忍不住朝他喊了一声。 金九龙始知自己的行动失常,立刻停住步,转过脸来向贾大亮认错地苦笑一下,然后调整调整自己,再慢步往外面走去。但出门时,又难以自禁地朝四下窥视了一下。这让贾大亮发恨地咬紧了牙。 两辆从北京开回来的车,在太城县委院子里停下了。辛哲仁、栗宝山、银使雅、张言堂以及辛哲仁的秘书高望,满面春风地走下车来。有头脑的人一看这几个人的气色,心里早明白了大半。 金九龙在往外走的路上,已经得到了这个不好的信息。 这使他的心里感到很悲哀。半分钟以前,他还曾设想,辛书记是押送栗宝山和银俊雅回县处理的呢。不料这完全是他的主观意愿。至于他们为何那样协调高兴,他还猜不清,他做梦也想不到银俊雅等人已在北京获得大胜。快走到栗宝山办公室的时候,他下意识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到很高兴的样子。 然后加快脚步奔进门去。 “啊呀,栗书记回来了,辛书记您也来了……”金九龙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似的,又是亲热地问候,又是紧紧地握手,又是给他们沏茶倒水。他一边忙活着,一边观察着,感受着,猜测着。他证实半路上听到的信息是完全正确的。 “这几天把你给忙坏了吧?”当金九龙握住栗宝山手的时候,栗宝山下意地握紧他,笑着问。 “不,我怎么会忙坏了呢。”金九龙做贼心虚,一下弄不清栗宝山问话的真实含意,审视着栗宝山的眼睛,这样说。 “我走了,听说老陈老王老董他们都下去了,家里就你一个人,那么多的事,还不忙坏了你吗。”栗宝山笑着解释说。 金九龙感到栗宝山是真心实意说这些话的,因而解除了疑虑,笑着说:“这不算什么,当主任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 只要不给书记捅漏子,再忙心里也是高兴的。” 栗宝山见取得了金九龙的信任,进而问:“听说黄县长从北京跑回来了,你见了他没有?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金九龙早就想好了,他说:“他是从北京回来了。当时我看见他回来,心里感到很奇怪。本来想问,见他不高兴,就没有问。他也没有说为什么回来。 他到机关先找你,见你不在,又过来问我。我说你去地区了,他就走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栗宝山沉下脸,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然后又问:“大亮县长在吗?” “他可能在。因为上午他刚主持召开了一个协调会。怎么,打电话叫他过来?”金九龙用请示的口吻问。 “先不忙,我是先问问谁在谁不在。这样吧,过一会你让办公室通知一下,晚上开个常委扩大会,凡下乡能够赶回来的,都赶回来。实在赶不回来的,缺几个也没有关系。”栗宝山对他说。 “好,好。”余九龙连连地应着,随即又问一句:“栗书记,会议的议题是?” “关于招商引资的事。”栗宝山告他说。 “好,我一会就让办公室下通知。”金九龙表现出十二分的俯首听命。 在和银俊雅握手寒暄时,金九龙有意刺探银俊雅说: “银助理,这几天你一定大显身手,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吧?” 银俊雅含而不露地刺他一下说:“金主任听到的恐怕不是成功的消息吧?” 金九龙没有防备银俊雅会这样给他一个突然的袭击,当下不知作何反应。但他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了,答不上话先用朗朗的笑声来填充了。等笑完了,他的词也有了。他说:“瞧银助理说的,失败是成功之母嘛,那样难那样大的事,怎么能够一帆风顺呢,你说是不是?” 这个时候,银俊雅等人还不知道金九龙他们一点也不了解北京招商引资获得胜利的消息,为了不至于破坏他们在北京定下的策略,银俊雅觉得对金九龙的敲击应当适可而止,于是换上亲切的语气说:“那当然是了。有点成功,也是全托金主任的福。” “那里那里,我有什么福,还是银助理的福气大呀,今后我金九龙该托银助理的福了。”金九龙一边寒暄一边在心里想,看来撤销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事肯定不存在了,而且招商引资取得了成果,这是怎么搞的呢?难道路明在里头做了手脚?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战。 第53章 为了快一点离开,神心一致地好好想一想,他借故去安排晚上的常委扩大会,跟几个人寒暄完以后,匆匆地离开了栗宝山的办公室。 不一会,贾大亮就来了。他是经过一番紧张的心理准备才来的。几分钟以前他还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中,不料天有不测的风云,一个信息传来,使他的情绪一落千丈,失望、懊恼、痛恨和愤怒就像几把尖刀,同时刺扎着他的心,让他难受得几乎就要毙命。他真想取出那支冲锋枪,亲自带领石有义他们,冲到栗宝山的办公室,把辛哲仁、栗宝山、银俊雅等人统统打死,然后自杀,来个同归于尽。不过,这只是他情感冲动下思想深处的暂短闪念。他毕竟是个有长远谋略、有宏伟计划、又有一定耐力的人。多少年来苦心经营的这块地盘,已经有了相当的实力,几乎控制了所有的实权。他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信心。他不相信有谁能够动得了他。他觉得不到万不得巳的情况下,他绝不能跟他们拼命。他认为他的命最可宝贵,别的人就是拿一百条一千条命换他,他也不干。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受屈是暂时的,将来是属于他的,到那时他才要像样地活,像样地享受。况且,他还没有什么把柄落在栗宝山等人的手中,他能把他怎么样?无非就是他们又成功了一次。那又怎么着?走着瞧吧。这么想,他很快又振作了。他用心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擦了把脸,点了根烟,然后迈着轻松的步伐,往粟宝山这边来了。 到了栗宝山的办公室,他很洒脱很自然地跟辛哲仁、栗宝山等人握手,问候,不卑不亢,比金九龙表现得还出色。 握手问候过后,他便当着李哲仁向栗宝山汇报这几天来的工作情况。他从农业说到工业,从机关说到学校,几天时间,他竟然开了那么多会,抓了那么多工作,而且样样汇报得有根有梢,处理得是那样得当正确。请注意,他汇报的这些,绝非有一点随口胡编,也绝非把别人做的工作搁在自己的头上,这些确实都是他几天来亲自抓亲自处理过的工作。贾大亮的不简单,正是在这个地方。 “太感谢你了,大亮同志。这几天我们都不在,你积极主动地挑担子,干了那么多事,太难为你了。没有累坏了吧?”栗宝山听完汇报,很感激很动情地这样说。随之转向辛哲仁道:“辛书记,大亮同志是班子里的老人了,我来了以后,他积极全力地支持我的工作。虽然刚刚共事几天时间,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为人耿直,党性强,很注意维护团结,维护大局,有事业心,有水平,尤其对政府的工作很熟悉,是我一个得力的助手。” “是吗?那好啊。今后你就好好发挥他的作用吧。”辛哲仁听后,这样说。同时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下贾大亮。 如果说贾大亮方才的喜欢是假做出来的话,那么现在在他的心里头生了几分真高兴。他暗想,或许接替黄福瑞是有希望的。 这时候,栗宝山接上辛哲仁的话说:“请辛书记放心,我会放开手让他干的。就怕累坏了他,不好给辛书记交待。” “不好给我交待在其次,首先是他老婆不答应你。” 贾大亮见辛哲仁和栗宝山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得那样亲切和蔼,拍一下胸部说:“请辛书记栗书记放心,我的身体特好,绝对累坏不了我。我这一百多斤,早交给党了,老婆子管不着我。真要为了工作,为了太城的发展累坏了,也值当。在辛书记、栗书记的领导下,我贾大亮有多大劲使多大劲,绝不借力气。”说到最后,他的敏感神经受到突然地触动,由不得涌出了眼泪。 栗宝山见此情景,赶快说:“好了好了,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辛书记也是理解你的。这样吧,晚上我请客,感谢你的配合和辛劳。咱们两个好好喝几杯。怎么样?” “好!我一定奉陪到底!”贾大亮按捺不住地表现出哥儿们的那种习气。 晚上,栗宝山真摆了一桌。同桌喝酒的除了贾大亮以外,还有辛哲仁、辛的秘书高望、张言堂、银俊雅以及金九龙等。通过这一桌酒菜,栗宝山把在北京确定的战略方针进一步落在了实处。 饭后,紧接着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栗宝山详细通报了北京招商引资的工作情况以及所取得的丰硕成果。对银俊雅不畏困难,忍辱负重,坚持工作的精神和业绩,给予充分的肯定和表扬。同时对黄福瑞、路明、朱丽山和李发奎等人提出严肃的批评,责令他们写出深刻的检讨,听候处理。接着,赞扬了贾大亮在家里的工作。与会的县里的许多领导,几乎都没有想到北京的招商引资会有如此大的成果。半天以前他们听到的还是完全相反的消息。这使他们不得不思考许多问题,使他们更加相信栗宝山和银俊雅,同时更加看到了太城的希望。因此,在栗宝山讲话过后,大家纷纷发言祝贺,气氛相当热烈。不用说,贾大亮和金九龙都是抢先发的言,他们不但说的时间长,用语也更热切一些。自栗宝山来了以后,他们连连失败了几次,唯有这一次他们感到心情稍微好一些。因为他们得到了栗宝山和辛哲仁的赞扬与信任,看到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希望。只有一点让他们有些担心,就是责令路明检查,怕在路明身上有失。另外,栗宝山在说黄福瑞的时候,回避了大字报案件,不知是何用意。 栗宝山见大家都发过了一遍言,开始往下进行自己的议程:“现在该研究一下今后怎么办的问题了。金矿的资金已经到位,设备也都订下了,很快就会到货,北京方面支持我们的技术人员两三天就要到来,我们必须赶快组建班子,拉起队伍。另外,和十三个厂家签订的矿业开发项目,他们的人也很快要来了。一个轰轰烈烈开发太城矿产资源的大仗,就要开始了。有许多许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做。有许多许多困难和问题需要我们及时地给予解决。为了适应这个形势,除了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和各个职能部门一定要积极行动起来,协同作战,提高工作效率以外,我考虑需要成立一个强有力的指挥机构与办事机构。可以叫矿业开发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由有关领导有关部门的人组成精干的班子,赋予它相当大的权力,负责处理日常事务,以保证矿业开发工作高效运作。大家觉得怎么样?可以发表意见。如果同意,也请大家推荐具体的人选。” 与会者都表示同意栗宝山的意见,只是无一人推荐具体人选。鉴于此,栗宝山提出一个建议名单:由他任领导小组的组长,由副书记陈宾海和贾大亮任副组长;办公室主任由贾大亮兼,由银俊雅担任办公室的副主任。大家都说同意。 栗宝山又请示辛哲仁说:“辛书记,你看怎么样?” “可以嘛,你们定吧,我没有什么意见。”辛哲仁表示支持说。 领导机构就这样定下了。 栗宝山最后请辛书记作指示,辛哲仁说: “太城县短短几天所发生的变化,令人振奋,也令人深思。为什么多少年徘徊不前,一直受着贫穷的困扰?关键问题是思想不解放。栗宝山同志下来前我曾对他讲,首先要在这方面迈出突破性的坚实步伐。他不负地委的期望,下来后敢想敢干,抓住一个极典型的问题,既实现了思想上的拨乱反正,又发现了银俊雅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人才。由她提出的矿业兴县的发展思路,非常正确。现在,北京方面的引资招商,也已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应该说,太城县脱贫致富的曙光已经看到了。只要大家团结一致地搞下去,一个面貌全新的太城县很快就会出现的。需要指出的是,在我们的队伍里,也有敲边鼓唱反调的,这很不好!希望有错的立即改正,希望停止一切有碍改革开放,有碍太城发展的言行!” 辛哲仁话虽不多,但字字千斤,很有分量。既使与会者受到鼓舞,也给大家留下了许多思考。 二十二、担心 贾大亮参加完常委扩大会回到家里,把老婆冯玉花撵到那边屋子里,一个人关起门来,躺倒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几口气。然后冷静地分析形势,研究对策。 他想,根据目前的情况,扳倒栗宝山和银俊雅是不可能了。他们不但取得了北京招商引资的成功,更重要的是得到地委辛书记的支持。从辛书记刚才在常委扩大会上的讲话来看,他支持栗宝山似乎是一贯的,给银俊雅平反,不是他的授意,起码也得到过他的默认,否则栗宝山不会有那样大的胆子。辛哲仁对栗宝山的这个举动评价那样高,还说银俊雅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这些话是在县委常委扩大会上讲的,其严肃认真,无需怀疑。那么,要纠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事,该作何解释呢?只能有一个解释,那是杨鹤鸣的意思。李哲仁批评的敲边鼓唱反调的人,肯定包括着杨鹤鸣。不管怎么说,栗宝山和银俊雅都是相当的得势者,占着绝对的上风。 自古识时务者乃俊杰。贾大亮想,眼下他只能先顺着他们。所好的是,他们不但没有怀疑他,而且很信任他。这从栗宝山表扬他的工作,请他喝酒,让他当矿业开发办公室的主任,以及从栗宝山、辛哲仁的神情里都可以得到证实。尤其栗宝山和辛哲仁的言谈话语中,已经把他作为县长的接替人了。既然这样,他不妨就按金九龙设想的方案走着瞧。基本的对策应该是十个字:积极地跟着,谨慎地防着。他想,紧跟他们很重要,谨防他们也很重要。如果防备不好,比方自己的阵营里出了什么漏子,被他们抓住,那就会一溃千里,彻底失败了。 第54章 他细想了自己阵营的方方面面,觉得最为担心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公安局石有义那里,一个是财政局路明那里。由石有义具体操作的大字报案件,曾弄得他很被动,很紧张。后来把此案搁到了黄福瑞的头上,好的是让黄这个中间派充当了牺牲品,同时为他当县长提供了一条便捷的路。怕就怕此案有失。他知道,黄福瑞绝不会甘心的,一定要到处申诉,千方百计地还个清白。地区领导也不会轻易给黄福瑞定罪,一定还要派人复查。如果查否,甚至查出是他们所为,那就一切都完了。公安局是他势力的强硬支点,如果那地方出现问题,对他将是个致命的打击。石有义这个人,有勇少谋,就怕他细节问题想得不周,安排欠妥,或者一时冲动,说漏了嘴,那就麻烦了。想到这里,贾大亮由不得地抓起电话,拨通了石有义。 “有义吗?” “是我,石有义。大县长,有什么情况?” “你小声点好不好?难道怕人听不见了?” “放心吧,大县长,我这里绝对安全。” “什么绝对安全,墙里说话,墙外有耳,你太麻痹了!” “哈哈哈!我麻痹?我才不麻痹哩。” “你要还这样大声跟我说话,我放电话啦!” “好好好,我接受批评。这样行了吧?大县长有什么指示,说吧。” “我告诉你,现在的大势虽然于我们不利,但是他们还不怀疑我们,他们还是信任我们的,所以走金主任说的那条路,还是有可能的。因此,我们要采取紧跟他们严防出漏洞的策略。(奇.书.网-整.理.提.供)我最担心的是你那里。那个大字报案你再从头至尾好好地捋码捋码,看看到底还有什么漏洞没有?如果有,赶快抓紧时间采取措施,要做到万无一失。万无一失!你听明白没有?千万千万不能有丝毫的马虎。上面肯定要派人来复查,黄福瑞也不是好吃的果子。我讲的这些,其利害不但关连着我们的前途,也关连着我们的性命,你懂吗?” “我懂,我怎么能不懂这个呢。大县长放心,我不是没有头脑的三岁孩童,也不是做了一年两年的公安工作,我把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了,都做了工作,这个你已经知道了,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义,我不想批评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困难设想得多一点呢?设想困难多好,还是少好,你说?” “接受大县长的批评。这么吧,我再好好捋码捋码,把可能的漏洞都找出来,立即采取措施,保证万无一失。具体怎么搞,有了方案,我再向你汇报。” “这就对了。” “大县长还有什么指示?” “……暂时没有什么了。” “那我放电话了?” “你再等等。注意一定要沉着冷静。特别要注意你的说话,宁可少说一句,不要多说半句。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另外,适当到栗宝山那里汇报几次。” “记住了。” “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有什么紧急情况,你一定要早一点告诉我。大县长,我想最后说一句话:你不要怕,如果有谁想端我们,我先让他去见阎王!” “小声点!就这样吧。” 贾大亮放下电话,沉思了好大一会过后,返回去,再想路明那一边。对路明,他是最不放心的。他不放心石有义,是因为石有义有勇少谋。不放心路明,则是因为路明对他不忠。这个几年以前他就发现了。路明在当上财政局长,得到了实惠以后,就想脱离他,就想洗手不干。虽然路明不曾说过一个不字,不曾有半点违他旨意的举动,但凭着他多年养成的特殊感知力,他知道了他的内心所想。苦于没有适合的人接替财政局长一职,也怕动了他,促使他狠了心,反而捅出漏子。所以对路明一直采取既用又防的方针。栗宝山来了以后,他不积极向他反映情况,那次他打电话找他,他还借口不在,不接他的电话,过后也没有主动向他解释。尤其让他生气和怀疑的是,他跟着去北京招商引资,交给他的任务是破坏,可他中间丢下银俊雅就回来了,说什么北京招商引资的事已完全告吹了,结果使人家后来的活动畅通无阻,以至获得了那么大的胜利,他还被蒙在鼓里,还在做着胜利的梦。他真怀疑路明根本就没有按照他的旨意去办,他中间回来说不定是成心的。更麻烦的是,他成了写检查待处理的一个对象。要是人家给他点压力或者诱惑,他真没准会叛变的。即使不是这样,栗宝山要抓住这个问题,把他的财政局长免了,那也是很危险的。有他在那个位子上压着,别的人就是知道什么,也不敢说。要是把他拿掉了,就很难说了。对石有义,他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不必顾虑。对路明,他就不敢这样做了。他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不说不行,说又顾虑重重。为了这,他在屋子里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抽了一根烟又一根烟。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拨通了路明家的电话。 “……谁啊?”过了会,电话里才传来一个怯生生的男音。这使贾大亮不由心里一惊,未敢答腔立刻把电话挂上了。“怎么回事,连声音都变了?难道……难道他已被吓得精神崩溃?还是有人在那里正做他的工作?”贾大亮十分惶恐地这样想。 这个时候,路明确实有点精神崩溃的样子。他跟老婆赵玉贤,原本都是胆小怕事的人,起先赵玉贤只是想住个大房子,在人前有个脸面,抱着试试看跟贾大亮的老婆冯玉花套近乎,想不到贾大亮得了她的身子后,她丈夫路明直线上升,很快就当上了财政局长。不但住上了大房,而且得了很多很多的实惠。期间有快乐,也有恐惧。每当贾大亮要路明在财政上做一次鬼的时候,两口子吓得总有好些天睡不着觉。几年来,两个人不知有多少次讨论过洗手不干的问题。无奈,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他们始终下不了决心,不敢向政府坦白,更不敢不听贾大亮的,一直在激烈的矛盾中维系着同贾大亮等人的联系。栗宝山来了以后,他们越发感到前途渺茫,形势不妙,又一次讨论了洗手不干的问题,结果还是下不了决心。贾大亮要他到北京破坏招商引资,他不得不听。而且不得不有所行动。当他看到银俊雅和郭莉到农总行的努力又一次失败了的时候,以为北京的招商引资彻底告吹了,因此心里也很得意,急匆匆回来给贾大亮汇报交差。想不到他回来以后,栗宝山和辛哲仁都去了,不但争得了农总行的低息贷款,竟然还签订了十三个矿业开发的项目。这一来,他是两头都难以交代了。贾大亮肯定恼怒他,怀疑他。栗宝山已让他深刻检查,听候处理。他成了两个夹缝里的一个重点人物,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回呢?贾大亮那里要是怀疑他不忠,他会立即杀他灭口的。他要杀他,他无论如何都防备不住,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心。他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王。栗宝山也不是好惹的。他肯定要抓住他这个把柄不放。自古墙倒众人推。他一整治他,对他有意见的,了解点情况的,一定要提供线索揭发他。一搞两搞,他也许就全完了。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路明正在屋子里这样思前想后,惶恐不安的当儿,贾大亮打去了电话。随着一声铃响,路明和赵玉贤都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起初,两个人看着电话机,谁也不敢去拿。后来,路明要拿,赵玉贤挡住他,不让他拿。路明断定是贾大亮来的电话,他考虑不能不接,所以硬推开赵玉贤,拿起了电话,但因为过分紧张和胆怯,延长了一会时间,怯生生地问了那么两个字。听到对方把电话挂了,也赶快把电话挂上了。 “怎么回事?”赵玉贤问他。 “那边不说话,把电话挂了。”路明感到奇怪地回答。 “你真是废物,不叫你接,你偏要接,接就接吧,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说话呀!瞧你那迟疑,那畏缩,那声调,就好像已让人家判了死刑似的。”赵玉贤极生气地骂他说。 “能听出来我说话的声音不对?”路明很不安很沮丧地问。 “何止是不对。可能人家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要侦察你,听了你那声音就够了。你真是!你等着倒霉吧。”赵玉贤悲哀地抱怨着。 “唉!我真是,该怎么办呢?”路明焦虑不安地在屋子里打起磨磨。过了会,想到自己的判断,安稳下来说:“我想一定是贾大亮打来的。” “他打来的就好呀?他听了不更怀疑你吗?”赵玉贤说。 路明经妻子一提醒,才想到了这一层。可不是吗,贾大亮听了会更怀疑他,这更可怕呢。于是,他的精神越发紧张了。他提出干脆主动给贾大亮拨个电话,解释解释。他老婆坚决不同意,说这样做,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在两口子争论不下,束手无策的时候,那电话机又吱啦的一声响了。 这一回比上一回受惊更大。两口子呆呆地看着电话机,一时全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接吧。”过了一会,赵玉贤对路明说,这回她倒主张接了。 “我……?”路明很犯难。 “你振作起来,接,跟平常一样。”赵玉贤给他壮胆。 路明镇定一下自己,拿起了电话:“喂,那里?” “是路局长吧?黄县长坐车回来了,去了招待所。”对方说完这句话,立即把电话挂断了。 这是他们一个耳目来的电话。 第55章 按照他们的规定,路明应立即把这一消息转告给贾大亮。路明想,这正好给了他与贾大亮通话的一个机会。经与老婆商量。路明拨通了贾大亮家的电话。 “啊?”贾大亮拿起电话,不紧不慢不大不小地发出这样一个声音。 “黄县长坐车回来了,去了招待所。”路明未加一个字地说了这话,不再言声,等候对方的反应。 “是吗?知道了。嗯……”贸大亮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和路明说几句呢,还是就此挂上电话。 路明听见贾大亮拖着一个嗯的音,揣测着他的心态,不知他要说什么,心里很紧张。 “还有别的事吗?”贾大亮犹豫一下,试探地问道。 “没有了。” “……那好吧。” “好。”路明不由自主地急忙挂上电话。 贾大亮听见路明把电话挂了,拧眉沉吟了一下,然后拨通金九龙家的电话,把黄福瑞回来以及去了招待所的情况告诉他,要他安排人设法了解黄福瑞去找辛哲仁的谈话内容。 金九龙跟贾大亮一样,他回家后也是开动脑筋分析形势。在贾大亮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坐在电话机跟前。因为他知道贾大亮一定要打电话来跟他交换意见。他没有想到贾大亮打电话是给他交待这样一个难办的任务。不过,他没有说一句推辞的话。他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讲困难、推辞,只能惹贾大亮生气发火。与其如此,不如痛快地应下来,至于完成了完成不了,过后再说,反正他不能强迫他去干既暴露了自己,又达不到目的傻事。放下电话以后,他想了想,然后拨通一个同伙的电话,把任务交了出去,并要对方千万注意不要暴露了自己。那个同伙心领神会地只是应着,“是,是”。 事实上,他们要想偷听辛哲仁那个屋子的谈话是很难办到的。因为栗宝山早已采取了防范措施。他以保证地委书记的安全为由,安排了几个人围着辛哲仁的住室进行巡逻,使他们无法走近那个房间。在黄福瑞的车开进招待所的时候,栗宝山在那个屋子里跟辛哲仁谈着。他们几个小时前就知道黄福瑞要回来。 黄福瑞那天到地区以后,找辛书记没有找见,找见了专员。专长只是听了他的一番申述,由于不了解案件的具体情况,加之事关重大,没有表示什么态度。他听说辛书记去某县了,就又追到那个县,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辛书记的踪影。 后来,他又返到地区,找地委行署的其他领导,找政法委,找公安处,凡能找的人,他都找了。但这些人既没有对他表示同情和支持,也没有向他提供案件的任何情况。这些使他心里感到格外的难受。这时候,他听说辛书记和栗书记都从北京到太城了,便赶快坐上车朝太城而来。 在县招待所见到辛哲仁和栗宝山以后,黄福瑞用焦急而痛苦的声音申述了自己对栗宝山的欢迎,以及对栗宝山给银俊雅平反的赞成,用共产党员的党籍作保证,大字报案件绝不是他指使儿子干的,要求组织上明察,要求两位书记为他做主。辛哲仁和栗宝山都告诉他,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字报案件是不是他指使儿子干的,凭的是事实,是证据,不是凭谁怎么说,要相信政法部门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作为他,应当如实提供情况,接受审查,不能有抱怨情绪,不能无根据地怀疑什么人。两位书记对他中途扔下工作不管,跑回来做自己的事,提出严厉的批评。整个谈话进行了约两个小时,使黄福瑞受到深刻的教育。虽然两个书记没有说一句相信他的话,但黄福瑞从整个谈话的内容、气氛和书记们的神情中体会到,两位书记都是相信他,理解他的。尤其谈话结束,在他站起来告辞的时候,两位书记握他的手握得很有力,使他不由得涌下了狂放的泪水。 打发来探听谈话内容的几个人,没有探听到谈话的内容,看见黄福瑞泪流满面地离开了招待所,便凭其推测,给主子做了一个汇报。 这天晚上,黄福瑞回到家,写检讨一直写到了天亮。 二十三、迷惑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银俊雅就来到贾大亮的办公室找他请示研究工作,这是贾大亮所没有料到的。 昨天晚上贾大亮虽然一夜不曾睡觉,忙活了许多,也想了许多,但唯独没有想到如何对付银俊雅,更没有想到今天早晨一上班银俊雅就会到他的办公室里来找他。由于后半夜为了路明的事,他又跟金九龙交换意见,又反复考虑防备和对付的措施,弄得他心力憔瘁,所以,到了办公室以后,他一屁股瘫坐到那把老板椅上,正打算合上眼养一养神,忽然看见一个女仙人从门里飘然而至,先是惊讶地一愣,当看清是银俊雅的时候,继之以紧张和慌乱,似乎一时弄不清是现实,还是在梦里,表现出一副十分窘促的样子。 和他相反,银俊雅在来之前,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北京之行使他越发感觉到贾大亮一伙不除,太城难有美好的明天,但除掉他们绝非易事。虽然从感觉从现象,断定他们有很大很大的问题,但毕竟没有一件可以抓在手里的证据。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弄不好,不但除不了他们,还会被他们咬伤,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因为他们是很凶狠的。一开始,她就向栗宝山书记说了这个看法,说了应该采取的大致策略。栗书记给了她那么大的信任,用难以想象的勇气,召开万人大会给她平反,其震动之大,如同放了一颗原子弹,揭开了太城县历史的新篇章,也使她银俊雅开始了新的人生。大字报出来以后,栗书记又跟她并肩站在一起,与恶势力进行面对面的斗争。这些都让她非常感动,但同时也感到责任和压力的重大。叫她担任县长助理一职,充分说明了栗书记对她的厚望。也多亏郭莉等同志从中周旋,实在是来之不易。她完全理解大家的心意,曾多次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千方百计、百计千方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在北京招商引资期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使她清醒地认识到,对贾大亮一伙仅采取迷惑防御的策略是不够的,必须在迷惑防御,抓好矿业兴县大事的同时,采取积极进攻的措施,尽快抓住他们的罪证,能够将他们一举铲除,事业才能减少损失,才有可靠的保证。因此,在回太城之前,她就开始反复考虑这个问题。 让贾大亮当矿业开发办的主任,是他们稳住贾大亮的一个策略,这件事向地委辛书记作过汇报,得到了辛书记的同意。栗宝山书记叫她当副主任,自然是要把矿业开发的担子更具体地压在她的肩上,这她是很明白的。她同时想,这正是她便于接近贾大亮的一个极好的条件,她应当充分利用这个便利条件,主动跟他接触,力争深入到他们中间,深入到他的心里去。自古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决心在这方面扮演一个合格的角色,有所作为,达到目的。昨天晚上,她仔细考虑了一套方案。今天早晨,她早早起来,特意地梳洗了一番,穿上那件鹅黄色汗衫和那条花裙子,步履轻盈地离开了家。这时候,她显得格外漂亮,也格外的沉稳。进了门,她见贾大亮露出一副窘促相,心里有种胜利的预感,十分高兴地先跟他打起招呼: “贾县长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不认识我了?” “啊,真是你呀,银助理,我还以为是……”贾大亮这才完全醒悟了似的,急忙答上话茬。但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还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以为是在睡梦里吧?”银俊雅有意跟他玩笑地说,同时注目了一下他。 贾大亮对她这句话十分的敏感,由不得脸红起来。因为他确实多次在梦里梦见过银俊雅,甚至有几回梦见自己兽性的满足。不过,当银俊雅确实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却不敢有丝毫的非分之想。而且,他立马警觉起来。因为他知道,今天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银俊雅,绝非几年前站在他面前,恳求他安排工作的那个银俊雅。即使那个时候的她,都不肯屈从于他,这时候怎么可能呢?现在她是县长助理,得到书记的宠爱,非常的得意。应该说,她如今是他的劲敌,他们属于势不两立的两个营垒,他怎么能够异想天开呢?这警觉似乎使他完全地清醒过来了。他很得体地附和着笑了一声,然后说:“银助理快请坐吧。” 银俊雅转过身,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缓缓坐下。这时候,她的脸正好冲着通向里屋的那扇门,使她不由想起了几年前发生在里屋的那件让她永世都不能忘怀的仇恨事。当时,禽兽一般的贾大亮,是那样的凶狠,那样的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在他看来,女人都是供他的玩物,他要想糟踏谁,就得糟踏谁。凭着他的权势,不知道在那个屋子里糟踏过多少良家女子。那一天,她忍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屈辱。那一天,她下定了决心要报这个仇。她想。总有一天她要让贾大亮知道,妇女不都是软弱可欺的! 贾大亮很敏感地看出银使雅脸上表情的复杂变化,猜出银俊雅正在想什么。他索性不言声地悄悄观察着。 银俊雅的心底深处忽然冒出一个警告的信号,使她很快回到现实。此时,她虽没有看贾大亮的脸,但凭着她的第六知觉,她知道她的神情已引起了贾大亮的注意,他正下意地观察着她。她想,与其叫他怀疑,还不如自己主动地挑明了它。于是,她转过脸去,看着贾大亮说:“看见你那个里屋,我此时此刻想些什么,你大概不会不知道吧?” 贾大亮完全没有想到银俊雅会这样问他。 第56章 他一时弄不清银俊雅今天是来跟他算这笔旧帐,还是有什么企图,不由得紧张起来,只是“我,我”的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银俊雅看到自己采取的这一着产生了理想的效果,心里很高兴。不过,她仍旧沉着脸说:“你要知道,做一个人,最要紧的是人格,是自尊心,女人也不例外。当时你那样对待我,太伤我的人格和自尊心了。” “是,是。”贾大亮低下头,作出负罪样,心跳得如打鼓。 “当时我非常恨你,现在一想起来依然恨!”银俊雅的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很有力量,很有感情。 “……”贾大亮不敢言声。 “不过,过后我还是咽下了那口气。我原谅了你。”银俊雅用沉重的声音说道,同时注意贾大亮的反应。 贾大亮喘了一口气说:“我太感谢你了。我对不起你。” 银俊雅心里想:“哼!感谢我,让你难过的时候还在后头呢,等着瞧吧。”她嘴里则说:“不必说那些客气的话。我想过去了的事,就让它永远地过去吧,全当是没有那么一回事,谁让我们走到一起来呢?有时我换位地想一想。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男人跟女人不同嘛。” 贾大亮听到这里,不由睁大了眼睛。 银俊雅接着说:“我想我今天说了这些话以后,今后永远也不提这件事了。刚才你说感谢我,我认为,你真要感谢我的话,今后在工作上多支持我,多帮助我,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感谢呢。” 由于银俊雅这一系列话不仅说得在理,而且合情,再加上她的神情变化适当,语气又很得体,使贾大亮听着听着似乎忘记了她是自己的劲敌。当听完银俊雅上面说的这两句话以后,不由得热情地说:“你放心,我今后一定全力地支持你,帮助你。” 银俊雅看着他那动了感情的面孔想,看来恶人也有通情顺理的一面,只可惜恶人的这一面不能持久。她接上贾大亮的话说:“那我就太感谢贾县长了。实际上,这些天以来,贾县长一直是支持着我的。虽然没有机会跟贾县长交谈,但我从贾县长的神情里看得出来。我想,这也符合常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工作顺利,生活幸福。” 贾大亮听了银俊雅最后这句话,心猛然一跳,那个被他压了许久的淫念几乎就要冲了出来。他下意地观察着银俊雅的脸。毕竟他还是一个有政治脑瓜的人,那个被他忘了多时的警觉,这个时候又回到他的脑袋里。他想,银俊雅莫非是栗宝山派来给他施美人计的?但看着银俊雅那张美丽的脸上,不含一丝一毫的邪气,没有一丝一毫做作的痕迹,再回想一下了她刚才说的那一系列合情合理的话,觉得不像。因此,他又想,或许银使雅要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来求助于他?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从近几天来的表现充分说明,银俊雅不同于一般的女人。银俊雅是个有政治野心的女人。 他想他应当充分利用银俊雅的政治野心。过去他之所以得不到她,是因为他只把她作为一个美人来看待。今后只要他帮着实现她政治上的野心,还愁她不乖乖地躺到他的怀抱里? 想到这里,贾大亮感到自己过去是犯了一个错误,像银俊雅这样的女人,本来跟自己是最容易合流的。只要弄得好,她不仅可以当自己的情妇,而且可以当自己的帮凶。贾大亮想,银俊雅大概看着他快要当县长了,来跟他靠近,好将来在他手下当个副县长,以后随着他的不断升迁,也不断地得到提拔。他想,提就提吧,只要她听他的,让他快乐,有何不可呢?只是不要超过他,坏了他的事就行。贾大亮正这样想着,听见银俊雅向他说: “贾县长,你怎么不说话呢?” “啊啊,说,说。我觉得你说的太好了。”贾大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认为,现在我们之间和过去大不相同了。过去我们初到一起,谁也不了解谁,而且你是高高在上,我有一种畏怯背离的心理。现在我们总算比较相熟了,工作又到了一块,互相都比较了解了。不瞒你说,过去我把你看成是一个坏人,现在不但把你看成是一个好人,而且把你看成是一个朋友。” “对对,我们是朋友,是好朋友。”贾大亮的淫火燃烧起来。他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把银俊雅抱起来,抱到里屋的床上去。但他忍耐住了。他想,他不能像那次一样无理。他要等她的火也燃起来以后再动手,那才有意思呢。因此,他用淫火燃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显出一副垂涎三尺的丑恶相。 银俊雅一看情况不好,赶快采取刹车的措施。她把脸板平下来说:“贾县长,我们该商量商量工作了吧?” “工作?”贾大亮只觉得滚烫的心里好像突然倒进去了一瓢凉水,片刻里弄不清这凉水来自何处,眨巴眨巴眼审视着银俊雅,似乎记不清她刚才是否说了那句话。 银俊雅假装没有察觉贾大亮的神情变化。她说:“对,我们该研究研究工作了。聊闲的话,就说到这里吧,以后还会有时间。工作上的事,可不容我们耽误呀。” 贾大亮听完银俊雅的这句话,似乎才明白过来。他再审视一了银俊雅的脸,心想银俊雅的意思大概是嫌他太心急太冲动了,特意提醒他,让他的注意力有个转移,转移到工作上去。况且,这是什么时候?这时候就应当研究工作嘛。别忘了,人家是事业型的女人。如果不注意,会适得其反的。 他甚至在内心里谴责自己的这个老毛病。他提醒自己,对付这样的女人,必须有耐心,必须把事业放在第一位。只有这样,才能够得到她,才能够得到她的心。那才是圆满的胜利呢。想到这里,他把淫焰深深地压了回去,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仪表说:“你说得很对,感谢你对我的提醒,我们是应该抓紧时间研究研究工作了。” “贾县长,关于金矿厂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银俊雅见贾大亮接上了工作议题的茬,及时提出问题,看看他的虚实。 对于这个问题,贾大亮还真没有顾上去想。现在银俊雅问他,他只好说:“对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地想。 你是不是想了,有什么意见只管说。” 尽管这时候的贾大亮显出一副真诚样,但银俊雅还是不能有什么说什么。因为她是始终清醒的。她清醒地知道,坐在她对面的这个贾大亮,是和她水火不容的。他的一时糊涂,是被淫火烧的。过后他还会清醒过来的。如果她说的话做的事,不恰当,到那时就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她暂且把想好的压在心底里,只是说:“我也没有顾上想,还没有什么意见。我只是想,县委把矿业开发的这副担子交给我们两个人,我们必须好好谋划,抓紧落实,绝不能辜负了县委和全县人民的希望。” 到了这个时候,贾大亮的头脑又清醒了一些。在栗宝山定他当矿业开发办主任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对他的重用。 要按一般的常规,此职应该是黄福瑞的。有人说,这实际上是让他愎行县长的职责,是准备叫他接替黄福瑞当县长的一个步骤。他虽然听了心里高兴,但不知栗宝山的葫芦里是不是卖的这剂药。听了银俊雅关于矿业开发担子的话,他灵机一动:“何不通过她摸摸栗宝山的实底呢?”心里这样想着,话马上就来了,他说: “我们是不能辜负了县委和全县人民的希望。不过,话虽是这样说,作为我,其难处你是应该能想到的。” 银俊雅知道他要卖什么药,但假装不解地问:“你有什么难处?我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像你那样聪明的人,还能想不到?”贾大亮认真地反问道,同时认真地审视着她。 “我真没有想到会有难住贾县长的什么问题。如果是说工作上的困难,当然会有。贾县长会有,别的人也会有。可我听你的口气,好像指的不是这方面,对吧?”银俊雅说得很认真,也认真地看着他。 贾大亮从银俊雅的表情和话语里确信银俊雅说的是真心话,尤其听了最后一句,很受感动。他说:“我佩服银助理的直率。既然银助理这样信任我,我也直话直说吧。我的意思是,矿业开发办的主任本来就应该是县长担任,现在叫我这个副县长当上,名不正,言不顺,下面会不会服我,能不能听我的话,黄县长那里肯定也不高兴,我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工作起来能放开手脚吗?” 银俊雅心里笑了,既笑这个恶棍的痴心妄想,也笑自己的又一次成功。但她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笑。而且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后说:“是倒也是那个理。不过,我觉得你应当理解栗书记的用意。” “栗书记的用意?他有什么用意呢?”贾大亮假装不解地问。 银俊雅说:“我认为栗书记的用意很明白,就是要让你把政府的担子担起来。因为黄县长的问题是明摆着的,是迟是早,只是个时间问题。实际上,下面也能看清这步棋,我想大伙不会不服你,不会不听你的话。就凭你在太城多年的威望,也不会有问题。要说黄福瑞不高兴,那他是活该,完全可以不管他。所以,我说你应当打消一切顾虑,放开手脚来干才是对的。” 贾大亮特别注意银俊雅说的“我认为栗书记的用意很明白”这句话。他想,银俊雅说的是我认为,是不是栗宝山的真实用意,没有完全说清楚。 第57章 如果就字面而言,那只是银俊雅个人的认为。如果从银俊雅与栗宝山的关系来分析,肯定也是栗宝山的意思。作为银俊雅,不直说栗宝山说过这样的话,也符合情理。再加上银俊雅给他分析的那几种情况,也完全符合实际,所以,他只能表示同意银俊雅的看法说:“你说的倒也在理,看来还是我这个人思想迟钝,想问题总是想得那么窄。” 银俊雅心里笑着想:“好家伙,第一次听他说到自己的弱点。这大概是无奈之举吧?”她嘴里说道:“你不是思想迟钝,也不是想得窄,有那些想法是很自然的,换个别人也会那样想。” 贾大亮听了以后很感激。他觉得银俊雅真像是自己的人了。他又一次动情地看着她,被压下去的那一团恶火又在蠢蠢欲动。 银俊雅看在眼里,气在心上。她有意站起来,躲开他的目光。在屋了里踱着步说:“我想提个建议,或者说,提醒一下贾县长。栗书记初来乍到,你是太城县的老领导,目前你又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位置上,尤其是全县经济建设的事,搞好搞不好,可以说全在你的身上,希望你快快打消一切不必要的顾虑,集中思想集中精力,拿出具体的落实措施。” 贾大亮好像又受了一次批评。尽管银俊雅说话的声音很平和,但他从银俊雅躲开他的目光,继而站起来给他提建议,感到了这一点。这使他不得不把那恶火再度压下去,红了脸说:“接受你的建议和批评。我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思想开小差的毛病,真是没有办法。从现在起,我一定集中精力想工作,争取快一点拿出具体的措施来。” “怎么,难道你还要等三天五天,才能拿出办法来?”银使雅不悦地说。 “是啊,总得三天两天吧,反正现在我的头脑里还是空空的。”贾大亮说。 “正因为现在还是空空的,才应该马上动脑筋嘛。今天我就是来跟你研究动脑筋的。”银俊雅说。 “噢。”贾大亮似乎恍然大悟,“那我们就研究动脑筋吧。 你是怎么想的,你说,我听你的。” 气氛显得很和谐,两个人如同老朋友般的融洽。这使银俊雅很高兴。尽管这样,她还是循序渐进地提出问题。她说:“我认为现在的重中之重,是金矿厂的事。而金矿厂首当其冲的头一个大问题,就是马上建班子,马上选一个非常得力的人去当金矿的头儿。” “金矿的头儿!”这句话立时在贾大亮的头脑里引起强烈的共鸣。在这之前,他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昨天下午定了他的矿业开发办主任以后,他只想到有取代黄福瑞的趋势,十分高兴。晚上回到家里,又忙着搞防御。先是嘱咐石有义,后又为路明担心,再后来又等黄福瑞跟辛哲仁、粟宝山谈话的信息,弄得一夜紧张不堪,根本没有去想他这个矿业开发办主任应该干什么,自然也就没有想到金矿厂还有不个安头儿的问题。实际上,这是他最感兴趣。最愿意抓在手上的事情。这些年在太城县里,别的一切工作,他都可以马马虎虎,可有可无,而对安头儿,他从来都是寸步不让,凡能抓在手里的,都要亲自抓在手里,环环相扣,非常认真。对于金矿厂,他一是精力不及,二是时间太短,还没有顾上去想。现在经银俊雅这么一提,他才猛然地想起来。而且意识到此职非同一般,将来太城县很可能要从金矿厂改变面貌,抓住了它,就等于抓住了未来的好运。他想,该让谁去干呢?他立马开动脑机过电视,在自己的那个圈里找人。由于来得过于仓促,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一时选不准合适的人,只好应着银俊雅说:“是啊,是必须找一个非常得力的人去当金矿厂的头儿。” 银俊雅见他陷人到搜索枯肠的沉默里,有意打断他的思路说:“贾县长,你认为谁可以当此大任呢?” “得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贾大亮一边回银俊雅的话,一边还在思考。 银俊雅看着他,心里想:“看来他是不会让我提人选的。”为了进一步证实一下,银俊雅又说:“如果贾县长觉得合适的话,我……”她说到这里,见贾大亮忽然十分敏感地抬起头、欲插话的样子,马上把话打住。贾大亮见她把话打住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欲言又止。银俊雅这时候说道: “贾县长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你说吧。” 尽管贾大亮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他觉得还是不能客气。对于金矿厂的头儿,他认为自己必须争取主动,第一个提出人选,这样才有争过来的保证。如果叫银俊雅抢了先,他就被动了。所以,当他听到银俊雅的话里有提人选的意向时,立时急不可耐地欲插话。他想,虽然自己还没有想成熟,但说出一个来,总比不说强,总比让银俊雅抢了先要好。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那个恶人的本性又主宰了他,使他不得不把银俊雅划到圈外去,而且是那样不顾礼节。他只些微地红了脸说:“是,我是想到了一个人。不好意思,把你的话打断了。我想到了郭云飞。郭云飞你认识吗?不认识。因为你过去没有机会跟他接触。他现在是计经委的副主任。曾在农机厂、建材厂、化肥厂等好几个厂子当过厂长。党性强,有事业心、有魄力、有水平。对工业十分熟悉,刚四十过头,年富力强,是金矿厂最合适的人选。叫他去干,保险能于好。” 对郭云飞这个人,银俊雅不是不认识。她知道此人与贾大亮说的完全相反。他那里有什么党性,吃喝嫖赌、贪污腐化在太城县是有名的。走一处败一处,那里有什么事业心?不是有魄力,是派头十足,架子极大。根本没有什么水平。对工业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就会吹牛瞎指挥。之所以在许多厂当过厂长,是因为到哪个厂子也弄不好,而又跟贾大亮特铁,便走了一厂又一厂,最后又把他安排到计经委保护起来。银俊雅想,他叫这个人当金矿厂的头,存心是毁了开发矿业的大业。但为了顾全策略,她面不露色,只说不认识这个人。待他说完了,她才说: “对这个人,我不认识,不了解。我想如果是要贾县长看上的人,一定是没有错的。我还想把我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完。我刚才想说,如果贾县长觉得合适的话,我的意见最好采取竟争上岗的办法,在全县范围内招考金矿厂的领导人选。” “原来她是要说这个。”贾大亮心里想。不过,银俊雅提的这个办法也是够厉害的。一搞公开招考,他的人就没有保证了。所以,他听了以后说:“时间这样紧,要搞那玩艺可就费事了。再说,搞那形式,选出来的人也不见得就有水平。” 贾大亮反对,是银俊雅预料中的。但她没有想到贾大亮说会道会写。对此,我只能同意一半。不错,一个企业搞好搞不好,主要是看企业的领班人实际干的效果怎么样,而不是看他的宣言有多好。从这个意思上讲,看实践是对的。但绝不能否定知识对于一个企业领班人的极端重要性。如果否定了这一点,就又回到了过去。不重视这一点,选出来的人,肯定不会把金矿搞好。至于实践经验,你说谁丰富谁不丰富?金矿过去没有,现在我们是搞头一个。从这个意义上讲,谁都难说经验丰富,谁都是从零开始。当然,从大的范围讲,是有个经验丰富不丰富的问题。这也正是我们要在公开招考中特别注意的一个问题。所以,只有搞公开招考,才能把二者兼顾起来,保证人选素质的全面可靠。第三,你说太城县小,对干部非常了解,那未免过于自信了。而且,我认为,搞公开招考,可以使我们当领导的超脱,避嫌,省得叫人家说三道四,何苦呢?”银俊雅说完这些以后,觉得有必要进一步缓和缓和气氛,所以微微笑了笑,接着又说:“贾县长,容我心直口快,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我想你是喜欢这样的。你大概听得出来,我说这些,完全是为了工作,也为了我们两个人。因为是我们两个人具体担负着矿业开发的任务,上金矿又是极关键的头一炮。这一炮,我们一定要打好,只能成功,绝对不能失败!我在想,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走改革的路子,到了成功的那一天,就不但有经济上的辉煌成果,而且有政治上的辉煌成果,那就是了不起的伟大胜利了,我们该有多么荣耀,多么高兴呢?贾县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贾大亮感到银俊雅驳他的那三个问题,使他无法再找到狡辩的词句,不得不懊丧而焦虑地低下了头。可听了银俊雅最后说的这一堆话,不由得高兴地抬起了头。因为银俊雅最后说的一些话,非常符合他的野心。他看着银俊雅,又觉得银俊雅非常非常亲切了。他又一次拿银俊雅当自己的人,很兴奋很冲动地说:“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你真是太聪明,太伟大了。我听你的,就这么干!” 银俊雅从心到脸都笑了:“好,我们总算达到了共识,这是胜利的开始。” 贾大亮转念又问:“怎么搞法?都需要出些什么题呢?” 银俊雅猜透了他的心思,说:“因为时间太紧,我看可以简便一些。让每个报名参加的人,临场发挥,说一下他如果当上金矿矿长以后,怎么干。完了,随机提一些问题问他。” “由谁来问呢?”贾大亮又问。 “就由我们两个人来问,怎么样?” “好,好,就由我们两个人来问。”贾大亮高兴地同意后,稍想又问:“那我们都问些什么,得事先研究定下来吧?” 第58章 “我看不必事先研究定下来。我们两个人可以根据情况,随意提出一些问题来问。主要看他的应变能力。可以问经济知识,也可以问企业上的一些政策法令、管理常规等等,还可以问别的任何问题。我们两个人各自略加准备就行了。我看也用不着沟通了,各自掌握就行了。在公开考核的基础上,可以让大家投一投推荐票。为了稳妥起见,最后还由县委来审定。你说这样好不好?” 贾大亮的心事都通过银俊雅的所说解除了。他高兴地同意了银俊雅的意见。后又问:“那什么时候搞呢?” “今天下午就搞怎么样?”银俊雅明知贾大亮不同意,还是这样问。 “不行。时间太紧了。”贾大亮立刻作出反应。 “那你看什么时间合适?” “怎么也得准备两三天呀。” “两三天没有必要。对于就考者,需要有点准备的,就是自己的一个方案。实际上,时间越短,越能看出一个人的水平。至于随机提问,我们不事先告他提问的范围,他准备也没有办法准备,全看他平时的知识积累和现场应变发挥的情况。作为我们,只要通过广播发个通知,我们两个人在脑子里准备一批问题就行了,是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贾大亮想,他必须争取一两天的时间。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自己的问题拉出来,告诉给他要告诉的人,让他们有个差不多的准备。因此他说:“我的脑子比不上你的脑子好使,时间太短了,我的问题准备不出来。我得为这次招考认真负责呀。” “好,可以多给你点时间,你说吧,有多长时间就够了?”银俊雅很大度地说。 “怎么也得一两天时间。”贾大亮硬着头皮说。 银俊雅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好让步说:“好,就按你说的下线办,明天下午进行。如果从现在算起,还有二十七个半小时,时间是够充裕的了,怎么样?” “好吧。”贾大亮不能不同意了。 二十四、矿长 很俊雅跟贸大亮分手以后,贾大亮立刻开始了紧张的安排。他首先写了一批准备提问的题目。在写这些题目的时候,他把握的原则是,越简单越容易越好。然后,他确定了几个重点人,把要问的这些问题提前告诉给他们。并要他们抓紧时间,开动脑筋,务必准备出一个高水平的方案。安排完了这些,他又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具思苦索第二批准备提问的问题。这个时候,他的原则是,越复杂越难解答越好。为了把这一批难题想出来,这天夜里他又熬了一个通宵。 对于贾大亮的这一手,银使雅早就料到了。她从贸大亮的办公室出来以后,顾不上回味胜利的喜悦,立刻又投入到对明天那个重要战役的思考里,贸大亮的卑鄙作法,等于把竞争置于不公平的起跑线上。她既不能像贾大亮那样,把要问的问题偷偷告诉给什么人,也不能为了给什么人加分,问些很简单的问题。要想把金矿的矿长选好,必须问那些能够检验一个人真知识水平的问题才是对的。可这么一来,如果到时候让他们的人占了上风,那就前功尽弃,十分被动了。 虽然还可以通过栗宝山采取措施,但困难就大得多了。“该怎么办呢?”银俊雅感到压力很大。 “是人才再难的题也难不倒,是蠢才就是趴在他耳边现教,也不一定能够奏效。”栗宝山曾给银俊雅说过的这句话,此时忽然在银俊雅的耳边又响起来。她相信这句话。这话又一次给了她信心和力量。同时,她心目中的那个人,也现显在她的眼前,她想,如果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如果他真是个人才的话,他就一定能经得住这回考验,就一定能夺魁的。后来,银俊雅考虑到他目前可能有顾虑,特意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没有说别的,只是鼓励他一定要参加这次竞争。 第二天下午两点钟,公开招考金矿矿长的大会在县礼堂拉开了帷幕。礼堂内座无空席,周围还挤了许多人。县五大班子的领导和地委书记辛哲仁在主席台上就座。担任主考人的贸大亮和银俊雅坐在前台的一张桌子后面。一开始,银俊雅宣布开会,宣布贾大亮讲话。接着,贾大亮讲了目的、意义、要求和注意事项等等。再接着,银俊雅就宣布报名参加者上台亮相。 抢在前边上台的几个人都是贾大亮重点安排过的几个人。这些人的方案普遍都准备得长。但银俊雅限定每人十分钟,一到时间她就按电铃。虽然按了铃后还允许他们讲完,但把他们本来就很乱的思路打得更乱了,谁也没有说得让他们的主子贾大亮满意。尽管是这样,贾大亮还要用劲地鼓掌,并把鼓掌的手举起来,号召着台下。到了提问的时候,他总是抢到银俊雅前头。而他提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简单,几乎连小孩子都能答上来。有的提问,甚至惹得全场大笑。不用说,他们都答上来了。银俊雅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管贾大亮高兴不高兴,拦住那些人,接着提问。而她问的那些题,他们几乎都没有答对。这么算下来,他们的人得分也就是中等水平。 后来又有几个人登台亮相。贾大亮没有像先前那样积极,银俊雅也没有像先前那样认真。因为不是贾大亮的人,又没有多少水平。 “他为什么还不动?难道真没有信心?”银俊雅又朝后边那个人看了一眼,心里不安地想。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县地方志办公室的副主任龚泰民。关于此人的情况,我们在前面已作过了介绍。银俊雅到太城以后,听到不少人为龚泰民鸣不平,曾有意接触过他,发现他确实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所以,决定上金矿的时候,银俊雅就想到了龚泰民。但是,昨天当她给他打电话,动员他参加金矿矿长竞争的时候,他却半天没有说话。后来,他说他没有那个能力,不打算参加。她动员了一气,他最后才勉强地答应了。现在见他坐在后边,一点上台的动向也没有,她不由着急地用眼睛盯住他。 这个时候,坐在银俊雅旁边的贾大亮十分得意。因为已经上台参加了角逐的那些人,他的人占据着优势。特别是郭云飞,因为他善于演讲说大话。能够在一段时间里煽乎人心,加上贾大亮在提问中极力成全,而很俊雅又因昨天贾大亮当着她的面极力推荐过郭云飞,使她出于战略考虑,不便插进去给郭云飞设置障碍,结束时台上台下又有不少他们的人使劲鼓掌,造成了较强的拥护气氛。 在这样的情势下,不但银俊雅十分着急,栗宝山也很不安地看着台下。 正在此时,报名上台的人忽然没有了,场内一片肃静。 贾大亮见此情景,非常高兴,恨不得立时宣布结束散会。他高喊一声:“还有没有?”紧接着正要喊“散会”,台下应了一声:“有!” 人们的眼睛寻声看去,正是那个龚泰民应声站了起来。 银俊雅和栗宝山舒了一口气。贾大亮和金九龙则不由得紧张起来。紧接着场内响起雷鸣一般的掌声。 龚泰民显得很沉稳。他一边向周围鼓掌的人点头致谢,一边大步往台上走。 他不像所有上台的人,手里没有讲稿,开头没有半句客套的话。一张口说的就是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每句话都是那么实在,没有修饰,没有形容,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别的人都是豪言壮语,一大难保证。他却列举了许多困难和问题。[奇qisuu.书]随后,他一个困难一个问题地逐个分析,最后得出解决困难和问题的途径、方法和措施。他既让人看到金矿美好的前景,又让人看到稍有不慎,将不堪设想,甚至会成为贫困县的一个大包袱。他的发言给这个大会降了温。刚才,会场上的人都被豪言壮语托起来的美好前景鼓动得浑身发热。现在听了龚泰民的话,慢慢地凉了下来。不过,在他结束发言的时候,会场上响起了长时间的鼓掌声。 栗宝山、银俊雅和张言堂等人欣慰地笑了。 贾大亮和金九龙等人如丧考妣,一脸的不高兴。 在龚泰民发完言,会场上的掌声还没有停息的情况下,恼得无法忍耐,连必要的掩饰都忘了的贾大亮,便黑着脸走到龚泰民眼前,开始向龚泰民发难: “请你逐年回答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到去年五十年时间里,美国每一年国民经济的主要数据。”贾大亮问完这句话,盯视着龚泰民,等着看他如何败下阵来。 全礼堂内的人都为贾大亮提出这样不公平的问题,有意刁难卖泰民而感到愤慨,只是龚泰民并没有被问住,他微微一笑,随之如同流水地说出了五十个年头里一百五十个数据。这使大家为之一惊,使贾大亮不由得惊疑地问: “你说的,对吗?” “对不对,你应该知道呀。”龚泰民声音不高不低地回敬了他这么一句。 实际上,贾大亮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数据,他当初只想什么题最难,如何把人难住,却没有顾上想一想正确的答案是什么。所以,在龚泰民回敬他那句话以后,他的脸上出现了一副极难描述的尴尬相。 龚泰民看了着贾大亮难堪的样子,面向大家郑重地说道:“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刚才回答的那些数据,绝对正确无误。如果有哪一个数据说得不对,我甘愿立刻滚下台去,并且承认自己是一个无能的无赖。”说完,他又转向贾大亮问:“贾县长,你说我回答得到底对不对?” 贾大房没法说不对,他吱唔道:“就算对吧。” 第59章 “什么是就算对呢?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请贾县长给我个肯定的评判。”龚泰民抓住他不放。 台下突然爆发起掌声。 贾大亮知道这掌声的含意,他有些恼羞成怒,张口说出一句他不该说的话:“对还不行吗?起什么哄?” 台下发出一阵嘲笑声。 “干什么干什么??谁有意见上来说,谁?!”贾大亮高声嚷着,扫视着台下。 大家慑于他的淫威,不敢再出声了。 银俊雅为了给贾大亮台阶下,走上前来,插在龚泰民和贾大亮中间,提些别的问题,龚泰民自然是对答如流。如果贾大亮知趣识相的话,他不再说什么也就是了。可贾大亮偏偏不知趣,不识相。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在银俊雅间完之后,又插上来问。自然是问他准备的难题。他没有想到,不管问到哪一个难题,龚泰民都是毫不打停地回答了出来。 每回答完一个难题,台下就响起一阵掌声。他的发难,实际是把龚泰民一步一步推上人们公认的高层次。公开招考金矿矿长的大会,是在人们向龚泰民热烈鼓掌声中结束的。 贾大亮散了会回到家里,心情极不舒畅。他老婆冯玉花做好了饭叫他吃,他愤愤地把老婆从屋里赶出去,拨通了金九龙的电话。两个人经过商量,认为阻止龚泰民只有一个方面还可以做工作,即龚泰民是黄福瑞的同党。“把龚泰民跟黄福瑞的关系直接告诉给他们。因为这是事实,他们从别人那里也能证实的。”金九龙向贾大亮这样建议说,在他们看来,一旦栗宝山知道龚泰民是黄福瑞的同党,就一定不会任用他。因此他们决定,吃完饭就去找栗宝山,把这个情况告诉给他。然而,不等他们把饭吃完,县委办公室就打来电话,要他们吃完饭马上到县委常委会议室开会,研究决定金矿矿长的最后人选。两个人接了这个电话,立刻扔下碗就往县委会跑,想赶在开会之前,把要说的话灌到栗宝山的耳朵里。谁知当他们赶到县委的时候,栗宝山已经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了。他的办公室锁着门。他这时已经坐在常委会议室里。而且,别的常委也都到了,正等着他俩开会呢。他们一看不知如何是好,不能自禁地愣在门口。 栗宝山、银俊雅和张言堂三个人,早把贾大亮一伙的最后一着书估计到了。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不给他们机会。栗宝山见他们两个人愣在门口处,立刻宣布开会说:“大亮和九龙他们来了,我们开会吧。”紧接着,他就说这一次常委会要讨论研究的问题。 贾大亮和金九龙见此情景,只好匆匆进屋,寻找座位,坐了下来。可他们怎么能够坐得住呢?两个人着急地交换眼光。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绝活。平时,他们就惯于用眼睛说话,用眼睛交换意见。今天晚上,自然更是这样。用了不几分钟,他们就商定了一条意见。于是,金九龙悄悄地溜出去了。 栗宝主假装没有看见。他讲完会议的开场白之后,向心不在焉的贾大亮说:“大亮县长,你是主持这次公开招考的,你先讲讲看法和意见吧。” 心慌意乱的贾大亮,只听见栗宝山唤他,没有听清栗宝山后面都说了些什么,他半张着嘴,看看栗宝山,又看着银俊雅。 银俊雅心里发笑,脸面上很关切地提醒他说:“栗书记让你先讲讲意见。” 贾大高明白了。可他的意见怎么讲呢?他一时感到为难.顺口推说:“银助理你先讲,你讲吧。” 很俊雅喜出望外,立刻答应说:“好,贾县长叫我先讲,我就先说几句。”于是,她首先向常委们汇报了公开招考金矿矿长前组织工作情况。在这里头,她特别表扬了贾大亮对公开招考领导干部这样一项富有重大改革意义的工作,认识是如何高,如何给予充分的重视,如何精心安排部署,使公开招者获得了圆满的成功。接着,她对参与竞争者逐个进行评价,肯定各人的长处,指出各人的不足。说到郭云飞时,她有意给予较高的评价,使贾大亮听得乐滋滋的,但说到最后,当银俊雅说出自己的结论时,贾大亮却由不得睁大了悲哀的眼睛。 “根据以上情况,进行综合分析,我认为最合适的人选是龚泰民。这也是民意所向。”银俊雅最后的两句话是这样说的。听了这两句话以后,贾大亮才知道让银俊雅先讲是完全错误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要说郭云飞最合适,就得先得罪银俊雅,否定银俊雅的意见,这不是自找来的败兴吗?栗宝山让他先讲,他为什么不争取主动先讲?为什么要推让给银俊雅呢?要是在两天以前,他可以什么也不管,该讲则讲。现在他不能,不能得罪了很俊雅,因为他在银俊雅身上有一个极其幸福的梦。 这个时候,公务员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拿着一封标着“特急”的信送来了。贾大亮和金九龙看了,松了一口气。 别的人都惊奇地看着,不知道那是一封怎样的倩。公务员把信交到栗宝山手上,栗宝山却不去认真看,顺手把那信反放到茶几上,若无其事地继续主持自己的会议说:“其他的人接着发表意见吧。参与竞争的同志,大家都熟悉,谁的素质高,能耐大,心里都有底。下午的大会,大家也都参加了,谁提的方案好,谁回答问题回答得好,谁最受群众的拥护称赞,都看到了,有什么意见看法就讲,不必客气。” 于是,有几个人相继发言。大都认为龚泰民合适。 贾大亮和金九龙见栗宝山一直不理睬那封信,急得七窍冒烟。他们又一次交换眼光,用眼睛说话。金九龙又一次溜出了会场。 不多时,公务员推开门喊栗宝山接电话。 “告诉他,我正在主持开会,有事一会再来电话。”栗宝山对公务员说。 金九龙叫住公务员说:“问一下是哪里来的电话。” 栗宝山抱定一个主意,而且催着大家发言表态。 公务员返回来说是:“是地委来的电话,说是有急事找栗书记。” 贾大亮和金九龙以为,栗宝山这一回不能不动了。只要栗宝山接了那个电话,他就会知道龚泰民是黄福瑞的同党,他就会自己找理由把龚泰民搁浅了。可栗宝山依然坐着不动。他向公务员说:“你告诉他,我正在主持开会,很快就完了,完了以后我找他。” “栗书记,这……这不太合适吧?”金九龙这时站起来说。 “这有什么不合适呢?不行,你去接一下,看看有什么着急的事。”栗宝山对金九龙说。 “人家是要书记接,肯定是保密的事,我怎么能接呢?”金九龙说。他当然是不能接那个电话的。 采宝山继续主持会议,让大家发言表态。 贾大亮着急地看金九龙。金九龙也着急地看贾大亮。经过疾速的目光交流,两个人决定打一下纪检书记王明示的牌。王明示正好坐在金九龙的旁边。金九龙稍微靠过去一点,在王明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王明示立下明白了金九龙的用意。他想,不说吧,会得罪了贾大亮和金九龙。因此,略微考虑了一下,就发言说:“根据龚泰民在竞争中的表现和群众的意见,我倒也同意龚泰民任金矿的矿长。只是有个问题需要提出来,请大家斟酌考虑。就是龚泰民当计经委主任期间,曾有人反映他有不廉洁的问题和文革当中给厂长写黑材料的问题。” 栗宝山听了以后立刻问:“这些问题查实了没有呢?” “没有。”王明示回答。 “既然没有查实,就不能说人家有这个问题,影响对人家的使用,你说是不是?”栗宝山向王明示说。 王明示不愿直接回答是与不是,他说:“我的意思是介绍一下这个情况,因为栗书记刚来,不了解。我不是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 贾大亮和金九龙一看这张牌没有打成,心里愈加着急时,公务员又来叫栗宝山接电话。栗宝山见时机已经成熟,说:“好,你去告诉他,我马上就去。同志们,我看大家的意见一致,就定龚泰民吧。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没有?”贾大亮和金九龙张着嘴,似乎要说话,又说不出来时,栗宝山紧跟着又说:“没有不同的意见,就这样定了:龚泰民同志任金矿矿长兼党委书记。现在散会。” 二十五、淫心 散了常委会,贾大亮心情极不好地返回到家里,仰躺在沙发上,极其丧气,也很疑惑地想,为什么自己总是失败? 本来每回都思前想后,策划得天衣无缝,可到时候,却总也达不到自己的目的。是自己无能还是这里头有什么值得警惕的问题?他首先把自己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电影,觉得除了路明,其他人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而路明又不致于背叛为人所用,说出什么要害的东西。接着,他又过对立面上的人。不用说,出现在他脑屏幕上的第一个人便是栗宝山。他觉得票宝山这个人太不可琢磨了,表面上似乎很信任他,但做出来的事都是背着他的。尤其刚才在常委会上的表现很反常。他竟然不看一眼标着“特急”的信件,不接地委打来的电话,硬是匆匆忙忙在看信接电话之前,把龚泰民拍定了。 难道他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电话要说的是什么,有意不看不接?如果是这样,那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不相信大字报是黄福瑞搞的,意味着他视他们为敌对而又不能不采取必要的策略。如果是这样,贾宝山的所作所为,不都是一个向他们逐渐收笼了的圈套吗?想到这里,贾大亮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了。 第60章 震惊过后,贾大亮很自然地想到,信里写的是什么,电话要说的是什么,栗宝山何以得知?难道……当他的脑子里冒出金九龙三个字的时候,不由浑身一阵颤栗。除了金九龙,还能有谁呢?可金九龙真会干这种事情吗?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联不上,用匿名信和匿名电话告诉栗宝山,龚泰民是黄福瑞的人,这是他跟金九龙在会上通过交流目光确定的。在这期间,栗宝山没有离开过会场,不但金九龙没有跟栗宝山接触、说话,其他任何人也没有跟栗宝山接触,说话。栗宝山怎么会知道呢?他迷惑了。他根本没有想到栗宝山会猜透他们的鬼把戏。 门铃发出一长一短的响声。 贾大亮知道是金九龙来了,马上命令冯玉花去开门。 金九龙来到屋里,拿起贾大亮的烟,点燃一支,坐下只顾抽烟,暂时一声也不吭。 贾大亮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会金九龙,随后叹气地说: “我们又输了一局,多么重要的一局呀!要是我们能把金矿抓在手里,该多好呢。” 金九龙掸掸烟灰,宽慰他说:“龚泰民当了矿长,也不见得我们就抓不到金矿,他总还是在你的领导之下。” “在我的领导之下,又能怎么着?龚泰民这个人你不是不了解,他能听我们的吗?过去我们治他,他一旦有了实力,不报复我们才怪呢。”贾大亮忧心忡忡地说。 “从理上讲,那是自然。但凡事,还在于人为。”金九龙说。 “人为?哼!”贾大亮摇摇头,接着说:“刚才我们不是努力人为了吗?可结果怎么样呢?” “这事从根上讲,你就不该同意搞什么公开竞争招考。”金丸龙发起抱怨来。 “公三评竞争招考是改革,我能反对吗?”贾大亮生气说。 “‘改革也得看情况嘛。这么搞明摆着对我们不利。你应当强调太城的实际,尽力地阻止才是对的。我知道,这主意是银俊雅提出来的,你不但没有反对,反而积极地支持了她。难道大县长被她……”金九龙话语中,带着几分玩笑,带着几分妒忌,也带着几分提醒。 “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开这种玩笑。”贾大亮红一下脸说。为了摆脱这个问题,他接着问:“怎么样,刚才的事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投有。 “他未接电话,接上了没有?” “没商。那时说还有什么用呢?他向地委挂了电话,结果当然不用问了。” “他肯定怀疑是我们作鬼?” “或许是吧。要让他不怀疑,除非我们什么也不做。” “他的举动非常可疑。他为什么硬是不看信不接电话呢?” “一点也不可疑。因为他猜出了信和电话的内容。” “噢!”贾大亮这才恍然大悟似的。“照你这样说,他明知龚泰民是黄福瑞的人,而硬是要用他?” “对。但他不愿担用黄福瑞人的名,所以才不肯看信接电话。” “那他就是把黄福瑞当作自己的人看待了?” “那倒未必。如果是那样,他为什么非要这样干呢?” “这样干是为了蒙蔽我们。” “不,从总体上来看,这种可能性极小。别的不说,他们在办公室里的秘密谈话,就能充分证实这一点。我觉得,这是两个问题。他们注重用龚泰民,恐怕根本原因是龚泰民确有一些才,尤其在竞争中表现得很突出,是贾宝山和银俊雅最为欣赏的。贾宝山急于用他,才不愿有不利的因素干扰他,所以才那样迫不及待地拍定了。” “照你这样说,我是多虑了?” “对一些问题,想到也是应该的。不过,冷静下来想,他们任用龚泰民是在情理之中,不管我们做什么工作,都是难以改变的。” “是。”贾大亮同意地连连点头。接着说:“要是我们早认识这一点,还不如积极地呼应他们,我们愚蠢的作法,反倒可能引起他对我们的怀疑。” 金九龙见贾大亮一副悔恨自己的样子,进一步解脱他说:“自古吃一堑长一智嘛,一开始我们不可能认识到这一点。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当跟上自己的工作。” “是啊,你考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还是那个主张:加紧我们跟他们的联盟,尽快端掉黄福瑞,实现第一步战略计划。同时,要严防我们的后院起火。”金九龙说到这里,把话打住,看着贾大亮,引而不发。直到贾大亮要他继续说下去,他才又说:“现在是端掉黄福瑞的最好时机,即使大字报案件还需时间,贾宝山也可以就他脱逃引资招商而把他撤下来。我们应当给路明、朱丽山和李发奎做工作,叫他们把责任全推给黄福瑞。这是一。二要提早考虑、做好一旦路明下台的后续工作。财政这一块权只要不落到外人手里,就平安无事,可以趁路明停职检查,指定一个人负责。这个人我也想好了,就指定财政局付局长李田负责全面。这个人虽不是我们的铁杆,但据我观察,还可以利用。不防指定以后看看他的动向。因为这个人不能从外面去,只能在财政局内部找,这样影响小,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可以不给栗宝山他们讲,就以你分管财政的名义,很顺便地指定一下就行了。这样,一旦路明下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让他上。至于对路明的担心,还是走着瞧,必要时采取果断措施。” 贾大亮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觉得金九龙不愧是个智多星。 这时,门铃发出一声长叫。 贾大亮听出是石有义叫门的暗号,因为早把老婆锁在那边屋子了,只好自己出去开门。当他抽开门闩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银俊雅! “呀!是你?” “怎么,不欢迎吗?”银俊雅见他十分震惊的样子,有意用轻松的语调问他说。 “欢迎欢迎。请还请不到你哩。”贾大亮话虽这样说,却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 银俊雅知道他家里定有什么文章,问他说:“怎么,贾县长不愿让我进去?” 贾大亮窘迫之下,只好提高了声音给里边的金九龙打着招呼说:“哪里哪里,我怎么会不愿让你进去呢?银助理亲临我家,那是我全家的幸福嘛。快请进,快请进。” 金九龙一听是银俊雅来了,急忙躲藏。但那边的屋子被贾大亮锁了,进不去。眼看很俊雅就要进屋,他赶快又退回去。可这屋里没有躲藏的地方,在银俊雅就要进来时,他只好钻到了衣柜里。 银俊雅锐利的目光看到了那柜门的关动。贾大亮进门后见金九龙没有了,剧烈的心跳刚有些缓解,忽然发现衣柜在动,不由心跳更加地剧烈了。 “贾县长就一个人在?”银俊雅把目光从衣柜上移到贸大亮的脸上,微笑着含意莫测地问。 “唉……”贾大亮心神不安地吱陪着应遵。 银使雅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为他解脱说:“我是说大嫂不在家?” “噢,她在。她在那边屋里。”贾大亮缓了一口气说。 “办果贸县长今天晚上有什么事.我改日再来吧。”银俊雅试探他说。 “没有没有。”贾大亮这才想到还没有给银俊雅让座,赶快说:“坐吧坐吧,快请坐。” 银使雅一边落座一边在心里猜着——藏到衣柜里去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呢?根据屋里的情况和气味。不大像是贾大亮弄来的野女人。很可能是他们的同党心腹,正在这里密谈不可告人的勾当。银俊雅想,不妨多待一会,看看衣柜里的那个人,到底有多大的忍耐力。 “银助理难得到我家里来。”贾大亮没话找话地说了这么一句。 银俊雅心里想,什么难得,那时为安排工作来过多少次,你一方面摆着官架不答应,一方面用色迷迷的眼睛上下盯着看。只是每回都有你老婆在眼前,你才没有轻举妄动。 后来硬是骗到办公室下毒手。这些,难道你都忘了?不过,银俊雅在这个时候,没有必要揭穿他这个。她顺着他说:“没有大事,不敢轻意来打扰贾县长。散了常委会,我正要找贾县长,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贾大亮一听有大事找他,立刻问:“有什么事吗?” 银使雅说:“散了会,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下步的工作,见你不在了,也就罢了,没有那么急,明天再说。后来,我到了栗书记那里,听栗书记说了一个情况,就觉得非来家里找你不行了。” 贾大亮猜出了很俊雅要说什么,把心沉一沉问:“到底什么事?” 银俊雅说:“栗书记告诉我,开会的时候,几次催他接电话,说是地委来的电话找他。可当散了会他去接的时候,电话却挂了。他给地委打电话问,地委说根本没有人给他打电话,你说这怪不怪?好像有人存心捣他的乱。这还罢了,开会期间有人送给公务员一封标着特急字样的信是让栗书记亲阅的。栗书记会后一看,那信上说,龚泰民是黄福瑞的人,让栗书记千万对龚泰民注意、小心。信不知是谁写的,没有落款。你瞧,这不是成心要破坏我们的公开竞争招考金矿矿长的改革工作吗?” 贾大亮听了银俊雅的这一席话,感到银俊雅完全踉自己站在一起,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怀疑他的成份。他因此也表现出义愤来说:“是啊,这是明显地破坏改革的恶劣行为。应当严肃查处才对。” 躲在衣柜里的金九龙,听了贾大亮的最后一句话,直在心里怨恨说:“严肃查处?你说这个话干什么?难道怕他们忘了这一条,真笨!” 第61章 不过,银俊雅接下来说的话,让金九龙放心了。银俊雅说:“是应当严肃查处。可我们哪里有时间干这个呢?我给栗书记说了,谁爱说什么让他去说,谁有闲时间出鬼点子让他去出。我们不理他,不信邪,全身心地搞经济,上金矿。 贾县长,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完全正确。”贾大亮随声附和道。 “这就好了,说明我们的认识完全一致。”银俊雅高兴地说。 贾大亮认为自己已经明白了银俊雅来访的目的。由此他更觉得自己先前那种疑虑的多余。这时候,他不是懊侮而是庆幸自己没有在常委会发表与银俊雅相悖的意见。他调整了一下座位,注意看着银俊雅的美容和丽姿,淫荡的心潮猛然间又翻腾了起来,那个让他一想起来就激动不已的美梦,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使他不由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银俊雅避开他那淫焰咄咄的目光,看了一下那边的衣柜,心里暗想,这个该千刀万刚的恶魔,大概把衣柜里的那个人也忘了。她做好了脱身的准备以后,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看他将如何动作。 恰在此时,衣柜内发出一个声响,贾大亮如梦惊醒,浑身打了个哆嗦。 “衣柜里什么在响?”银俊雅向贾大亮问道。 “啊,衣柜里……”贾大亮吓得不知所措,“大概……大概是耗子吧。” “耗子钻到衣柜里去了?这还了得!不把衣服咬坏了。 还不快赶出来。”银俊雅说着,往衣柜跟前走去。 贾大亮跑过来拦住她:“啊,别……” “怎么?” “我是说,你别……哪能让你赶耗子呢。” “这有什么?让我把它打死。”银俊雅故意坚持着要开柜门。 “不不!你别……”贾大亮的头上和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子。他想,无论如何不能让银俊雅看见金九龙藏在衣柜里,否则,除了承认他们做鬼,绝难找到别的解释让银俊雅信服。此时,他真恨金九龙不该今天晚上来。或者,他没有法藏,不藏也比这好。 “贾县长,你,你这是怎么了?”银俊雅假装迷惑不解地看着贾大亮。 “我,我是说你坐,坐下吧。”贾大亮用央求的声调,可怜兮兮地说。 藏在衣柜里的金九龙更是吓得大汗淋漓,几乎连气也不敢出。 银俊雅看着贾大亮慌恐的可怜相,心里直想笑。她知道只能适可而上,便顺从说:“好,我坐,可那耗子,你还是快一点把它赶出来。”她说着回到沙发上坐下。 贾大亮松了一口气,趁银俊雅转身坐下的机会,偷偷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金九龙因为一直憋着不敢出气,这时候一换气,竟然又弄出了响声。 “啊!”耗子又在里头折腾了。”刚刚坐下的银俊雅有意惊叫一声说。 贾大亮真恨不得将金九龙宰了。因为他的这一声使贾大亮刚有些放松的心又立时收得更紧了。 这时,锁在那边屋子的冯玉花边磕门边喊叫起来:“给我开门!给我开门!” “怎么回事?”银俊雅进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那边的门锁着,听到叫声,立刻吃惊地问贸大亮。 贾大亮顾不上回银俊雅的话,马上跑了出去,打开锁,挤进门去,把老婆堵到屋里用压低了的严厉声音训斥说: “你在喊什么?你个糊涂虫!” 冯至花的怒火似乎是无法压制了,她一边愤怒地喊着“你们干什么了?你们干什么了?”一边猛力地从贾大亮的臂下挣脱出来,跑到这边屋子,看见银俊雅,张口欲骂,却因银俊雅的严然正气,骂话在嗓子眼里卡住了。 “我走了。”银俊雅觉得是自己该走的时候了,向贾大亮道声别,随即着一眼那个可怜的女人,匆匆离开了贾家。 贾大亮既恼恨女人暴露了锁她的事,又庆幸是她解了他的大难。 “你,你跟她干什么?”冯玉花愤怒地问她的男人。 这时,金九龙从衣柜里出来说:“有我在这里,他能跟她干什么呢?” 冯玉花吃惊地回头一看,见屋子里凭空出现了个金九龙,弄不清是真的还是在做梦:“你……?” “怎么?嫂子,你不认识我金九龙了?”金九龙擦一把额上的汗水,轻松地笑着。 冯玉花端详端详金九龙,再想想刚刚走出去的银俊雅,似乎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皱起了眉头。 “大哥,嫂子今天可是立了功的。”金九龙对贾大亮说。 “对,她立了功。锁门的事,她很可能往那方面想,那倒也好。总的说,不错,记你一功!”贾大亮这时有一种逃出灾难的狂喜感,他一边说一边在老婆的膀子上拍了一把。 冯玉花虽然弄不太懂他们说话的真实含意,但见他们对自己都是亲切的面孔,加之她想、有金九龙在跟前,肯定不曾发生什么事,是自己误会了,所以自我解嘲地扭头笑了笑,又跑到那边屋里去了。 这天晚上,贾大亮几乎一夜没有睡安稳。他不断做恶梦,不是被架往刑场,乌黑的枪口对准了脑袋,就是从万丈悬岩上掉了下来。后来,为了摆脱恶梦,使自己紧张的神经松驰下来,他睁着眼编织那个美好的旧梦。可不管那个美梦编织得多么好,过后一合上眼,还是恶梦不断。就这样,直到床头上的电话铃响。此时,他极烦地合着眼,摸过电话来问:“干什么?” “大县长,你还没有起是不是?”那边传来金九龙焦急的声音。 “怎么?”贾大亮一听那声音,不由得睁开了眼睛问。 “贾宝山和张言堂到黄福瑞办公室去了。”金九龙告他说。 “他们去干什么?”贾大亮问。 “他们刚进去。我是说,你怎么还不行动呢?都八点多了。”金九龙的声音里包含着对他的抱怨。 贾大亮一瞅表,果然已经八点一刻了。他急忙一边穿衣服一边对着电话说:“我马上就去。你呢?” “我都安排了。” “好。” 贾大亮迅速地穿好衣服,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匆匆离开家,往财政局去了。 这时候,栗宝山和张言堂已经在黄福端的办公室里跟黄福瑞说上话了。 黄福瑞见书记来到他的办公室,感到很不安,又是让座,又是彻茶,又是做检讨。而栗宝山之所以上他办公室里来,主要是因为自己的办公室里有贾大亮他们设置的机关。 他觉得到这里说话放心一些,因为他想给黄福瑞说几句不能叫任何人知道的话。 坐下以后,不等栗宝山开口,黄福瑞先做了一番深刻的检讨。他检讨自己如何经不住考验,在个人问题与党和人民的利益发生矛盾时,完全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一个领导干部的起码觉悟,临阵脱逃,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和影响。检讨完毕,他又诉说大字报一案的冤情。说得泣不成声。待他说完了,栗宝山正欲开口讲话,张言堂忽然发出一声警示的咳嗽。这使栗宝山警惕地朝张言堂看去。张言堂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栗宝山立时明白了:他是说,贾大亮他们会不会在这里也设置了机关呢?栗宝山心里一惊,是啊,为什么不会呢?他很快下了肯定的结论。于是,他把谈话的内容完全颠倒过来,很严肃地说道: “我今天来找你,不是要听你避重就轻的检讨,更不是要听你什么冤情的诉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劝劝你做一次明白人,不要再给我、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一到太城,你就口口声声地说,要支持我,拥护我。可我看的是行动,不是挂在嘴边上的口号。你当不了书记,得不到提拔重用,那是组织上的事。你有意见,应当去找组织上讲,不应当把气撒在我的头上。你不要插话,听我讲。你刚才不是都说了吗? 我没有打断你吧?你对给银俊雅平反有意见,你可以讲嘛。 我没有不叫你讲反对的意见。我也绝不会打击报复持反对意见的人。可你非要违犯宪法匿名写大字报。而且在大字报里随意造谣污蔑,说我过去跟银俊难如何如何,现在又跟银俊雅加何如何,这就太没有人性了嘛,这是犯罪对不对?你不要插话!你听我把话说完。自古老百姓都懂得这么一句话,叫作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懂不懂?” 黄福瑞再也压不住了。他不管栗宝山如何制止他插话,大声地嚷道:“我怎么不懂?可那不是我干的呀,我的栗书记!” “你嚷什么?铁证如山,难道你还能赖得掉吗?”栗宝山生气地说。 “栗书记,我请求地区派人复查,那证据绝对是假的。”黄福瑞流着眼泪大声说。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至于地区要不要派人复查,地区会根据情况决定的。我想对你说的是,你不要给组织上找麻烦了,你应当用实际行动表示你的悔悟。”栗宝山说。 黄福瑞愤怒了。他实在不愿说的话,这时候不能不说了。他说:“栗书记,我希望你客观一点、冷静一点分析这件事。像我黄福瑞这样的人,会不会干出这种事?我想提醒你,这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干的。” 栗宝山立即制止他说:“请你不要胡说!胡说是罪上加罪。你说我对你不客观不冷静,别的暂且不提,去北京引资招商的事难道还不说明问题吗?正因为你对我抱着敌视仇恨的态度,所以你根本不愿引资招商成功,你借故进行破坏。 如果把大字报跟引资招商联起来看,就会觉得一点也不奇怪,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不是的! 第62章 完全不是的!”黄福瑞大声地嚷着。 张言堂给栗宝山递眼色,让他结束这次谈话。栗宝山也觉得该结束了,不然,黄福端要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就不好了。于是,他站起来说:“好了,今天就暂谈到这里吧。 你好好考虑考虑,有时间再谈。” 黄福瑞拉住栗宝山,不肯让他走:“栗书记,你听我再说几句,你听我再说几句好不好?” “我还有事,以后再说。”栗宝山说着,用力握一下黄福瑞的手,急匆匆离开了黄福瑞的办公室。 黄祸端看着自己的手,回想着栗宝山临走时的那有力的一握,似乎领悟到什么,呆呆地坐着。 当有人把栗宝山离开黄福瑞办公室的信息传到贾大亮耳朵的时候,贾大亮正在财政局找副局长李田个别谈话。他告诉李田说,他打算直布他主持财政局的全面工作。李田一听,心花怒放,恨不得当下给贾大亮磕几个响头,一口气说了许多表忠心的话。贾大亮很高兴。心想,金九龙的眼光还真不错。于是,他召集财政局科以上干部开会,先讲了一通形势什么的,尔后就说,鸟不能一日无头,人不能一日无主,财政局这样重要的单位不能没有主持全面工作的负责人。在路明停职检查期间,就由李田同志主持全面工作。 “栗宝山把路明叫到他办公室去了。”贾大亮又得到这样一个重要的信息。 把路明叫到办公室来谈,是栗宝山、银俊雅和张言堂精心策划安排的。路明显得很紧张,脸色苍白,嘴唇颤动。 “坐吧。”栗宝山打一下手势对路明说。张言堂微笑着向他点点头,指指栗宝山对面的那把椅子。 路明慢慢地坐下来,低着头,等候栗宝山问话。 “你的检讨写出来了吗?”栗宝山问。 “写出来了。”路明说着,从兜里掏出写好的检讨交给栗宝山。 栗宝山翻了几页,放下问:“你说说,你对自己的这个错误是怎么认识的。” 路明根据金九龙给他划定的框子,只原则地承认自己有错误,给自己戴了几项大帽子,一点实质的错误也不涉及,最后只把责任推到黄福瑞身上。 “黄福瑞具体给你说过些什么没有?”栗宝山十分关切地问。 “他说,引资招商是给你和银助理树碑立传。” “他这句话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前后还说过一些什么话呢?” “是在议论引资招商的时候说的,前后还说过些什么……记不得了。” “在什么地方说的?” “在……在北京。” “在北京什么地方?” “就在住的那个旅馆。” “在旅馆的什么地方?是在那个房间里?还是在楼道里? 还是在院里?” “……在……在楼道里。” “跟前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 “就对你一个人说的?” “……对”“什么时间?” “就……就去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的几点几分,还能回忆起来吗?” “回忆不起来了。” 栗宝山还向黄福瑞说了什么,干了什么,路明虽然牢记着金九龙让他随意乱编的指示,但见栗宝山刨根寻底地追问,不敢轻易地再说什么,只说下去想想再交待。于是,栗宝山给他作了一番开导的训话后,放他回去了。 接着,又把朱丽山和李发奎分别找来谈了。谈的内容都是一样。 贾大亮和金九龙等人,满以为撤销路明的财政局长已成定局,想不到在研究路明等人的处分时,栗宝山说,路明等人的认错态度好,又是初犯,主要责任也不在他们身上,所以提议只给了路明等人一个警告处分。至于黄福瑞,栗宝山说,他是地管干部,把材料上报给地委就行了,让地委结合大字报案件一并去处理。 这一来,李田的财政局长梦就破裂了。从贾大亮宣布他主持全面工作那一刻算起,到路明恢复局长的职权,总共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对此,贾大亮感到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说不清这一回是胜了,还是又败了。 二十六、贿赂 这天早晨吃罢早饭不多久,一辆白色伏尔加开出市区,行进到去往太城县的国道上。车里坐着三个人:张少颜、孔发春和明清理。张少颜是地区检察分院检察二处的副处长,四十多岁,秃头善目,未老先衰,名叫少颜,却是不少,看上去颇有些城府的样子。孔发春是地区公安处三科的副科长,三十多岁,肥头大耳,一套崭新的警服紧紧地捆在粗壮的身材上,显出让人看了不很舒服的威武之相。明清理是地区政法委的干部,二十多岁,留着寸头,穿着西装,面露玩世不恭的现代派气质。他们三个人是奉了地委书记辛哲仁之命,要去太城县复查大字报一案的。从上车到现在,车里不曾有人说过话,三个人好像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慈眉善目的张少颜,此时合眼仰在座椅上,形似打盹,实际正在反复盘算着自己究竟该如何运筹为好?对他来说,这回遇上的事,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这次弄好弄不好,是太关键太重要了。从昨天黄昏到现在,他的脑子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在想这个问题。 昨天或许是他人生历史上难忘的重要日子。整个一天他在办公室里整理案卷,平常得几乎和往日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异。就在将要下班的时候,具体讲,是下午五点钟,检察长打电话把他叫去了。检察长说,他刚到辛书记办公室开了一个会,辛书记要抽几个人查一下太城县的大字报案,决定由张少颜带队去。接着,检察长向他简要介绍了一下案情,传达了辛书记的有关指示。他和往常一样,记下来,接受了任务。因为像这样的事,对一个检察干部来说,是很平常的,没有什么感到特别的。 从检察长办公室回来,就到该下班的时候了,他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提上那个脏兮兮的帆布大提包,到院里推上车子,就往归家的路上骑去。 他家住在郊区。他老婆的户口前不久才从老家农村迁来,因市内没有住处,就在郊区租了间菜农的房子暂住。由于工资低,老婆还没有找上工作,经济比较桔据。所以,为了省钱,每天中午他不能回家,也不到机关食堂就餐,而是早晨上班来的时候,在那帆布提包裹带些菜什么的,中午待人们下班后,插上电炉子,在办公室里做巴做巴,吃口就行了。下班回去时,如沿途遇上什么便宜的东西,就买些装在帆布提包裹带回去。生活相当的俭朴。这天,在归家的路上没有遇上什么便宜东西,因而他很快就骑出了市区。 太阳快要落山了,下地的菜农已经收工回村,路上也没有别的行人,整个郊外显得空旷而清静。张少颜蹬着车子在田间小道上缓缓地行进着。 忽然,他发现前边的路上扔着一个什么乌黑闪亮的东西。他有些惊喜地用力蹬了几下,就到跟前了,当看清楚是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皮包时,他很快下来拣在手上,朝四下里看。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里头什么东西?”他心里这样想着,随即一拉拉锁,把包打开了。这一打不要紧,惊得他吓了一跳,里头竟装着齐茬茬十捆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活了四十多年,张少颜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多的钱。 他又惊又喜,赶快又把皮包拉上。同时再次四下张望,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时候,贪财之心使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迅速将那皮包藏到了帆布兜子里。而且蹬上车子飞也似地往村里跑去。 不过,跑了一段,他又疑惑地下车了。他想,这么多的钱,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该不是组织上有意在考验他吧?他再朝四下里看,依然一个人影也没有。“组织上为什么要这样考验我呢?有什么必要要这样考验我呢?”他想,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什么人遗失的。如果是遗失的,时间不会很长,因为下田的人刚刚归家,不然,下田的人就会拣到的。 如果是这样,丢失的人就会很快来找。他想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地跳上车急蹬。就好像失主就要追来似的。 然而,他又一次下车了。因为他想,让人家追来索要,还不如自己交公,款归原主。这样,自己不但可以上报上电视,还能得一笔奖金。这个想法使他在那里站了足有五分钟。但后来他还是没有去交公。他想,先回去跟老婆合计合计再说。 回到家里,他关上门,把皮包拉开让老婆子一看,惊得老婆失声而叫,被他慌忙捂住了嘴。他把过程向老婆说了一遍,老婆立刻跪到地上向天磕头,说是财神爷见他家穷,特意送来的,坚决反对他交公的想法。并且很麻利地数了一遍,包裹共十捆,每捆一百张,正好是十万元。老婆子数完后,高兴得抱起票子直亲。张少颜想,不交也罢,反正这钱不是他偷的抢的,是在路上拉的,他不交并不犯法。况且也没有人看见。他想,如果这款是个人的,说明那人有钱,或许是个发了横财的大款丢的,给他这个清苦人一部分也是该。如果是公款,更加没有什么问题。公家那么大,不在乎这点钱。而且他想,自己干了这多年,才挣四百多元工资,本来该提他当正处长,也没有提,现在连住的房子都没有,生活这样困难,有谁管他?他为什么非要那么顾国家呢?至此,他打定了吞下十万元巨款的主意。 接着,他便和老婆商量,把这么多的钱藏到什么地方去?他说,不管钱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过后都会很快报案,很快来找,说不定晚上或者明天早晨,就会有人来。 第63章 要是让人家从自己家里搜出这些钱,可就完了,不但款落不下,还会落下一个贪财的恶名。于是,老婆提出让他带上款连夜回老家去。一提回老家,他才想起了下午接受的任务,脑袋略地一大:“难道这钱跟那案子有关系?!” “你怎么了?”老婆见他突然脸色变白,不解地问。 “你别问,不要说话!让我好好想一想。”他想,这些年来,为了逃罪、轻判、打赢官司而请吃送礼,是常有的事。 但这么送,送这么多,是太离奇,太不可想象了。他把怀疑说给老婆听。老婆立马否定。老婆说:“既然你有事,不能回去,我回去吧。”张少颜最后想,干就干吧,不能再犹豫,再犯傻。今后有了这十万元,日子就好过了。放着送上门来的福不享,那就太愚蠢了。即使是有人为那案子贿赂他,也无妨,反正他没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就是他达不到目的,他也无法将他怎么样。就这样,当天黑下来之后,他把钱让老婆带好,悄悄送老婆出了村。 这一夜,张少颜根本就没有睡着觉。他总是幻觉有汽车响,有人来敲门,吓得一回一回地出开。实际上,一夜无事。到了第二天早晨,还是无事。到了机关,依然无事。这个平静无事的情况,倒使他越来越感到那十万元好像与那个案子有一种什么关系。他的心因此缩紧了。 检察长打来电话说,地委办公室来电话催了,叫他快过去,等他走呢。他心流意乱地到了地委,见孔发春和明清理早在那里等着他。他们几个人好像都用审视的眼睛看着他,使他感到异常的尴尬。 地委书记辛皙仁给他们三个人开了一个短会,告诉他们查实这个案子关系重大,指示他们一定要认真负责,实事求是。书记最后向他们有什么说的,分明是要他们表态,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推让着叫孔发春和明清理说。而他俩拒不接受,一致推他说。他真怀疑他们是否也拾到那样的皮包。因为他是带队的,推不过去,只好说了几句,连他自己也听得出来,他说的那几句话听起来很假,简直没有一点感人的味道。 从这个时候起,那十万元带给他的快乐似乎一点也没有了,继之而来的,是越来越严重的紧张、恐惧和苦恼。他甚至想过改变主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觉得不现实了。“就任其如此吧。”他对自己说。 过了一会,他又问自己:“任其如此,将会怎么发展呢? 自己走到了这一步,又该如何办才对呢?”这时他才想,如果那款真是因为案子贿赂他的,那究竟会是案子的那一方呢?难道是黄福瑞?他认为是极有可能的。案子是他儿子在他的授意下搞的,他是想叫查否的。如今当官的真是黑,竟然拿出那么多的钱行贿。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倒忽然地觉得轻了。心想,这款是黄福瑞的不义之财,自己吞了,也算应该。你们官们狗咬狗,争权夺利,弄下这案子来,还得求到他头上,这可真是的,好吧,走着瞧,看他们的黑心钱到底有多少。他简直觉得是自己该发财的时候了。 接着,他又细细回味辛书记说的话,好像辛书记也有叫查否的意思。哼!全是官官相护。此时此刻,他感到自己理直气壮了。然而,转念又一想,他又突然地害怕了。他想,既然辛哲仁都为黄福瑞说话,说明来头不小,如果案情极为复杂,他查否不了,他们就绝对轻饶不了他。随便他们不说那十万元,他们手中有权,他就捏在他们手里,他们随便编个什么,就会无声无息地捏死他,如同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一路上,他想一会自己,看一会同去的那两个人。他们也在默默地想着什么。当他们发现他的眼光,注意看他时,他赶快躲开来,猜猜他们,又想自己。 上午十一点,车子到了太城县委院子里停下了。早有县检察院、公安局和政法委的人在那里等着。他们被迎到客厅里,彻茶递烟,一阵寒喧。随后到招待所,安排房间住下。 中午,栗宝山和贾大亮过来陪他们吃了饭。安排好从下午开始工作。 吃罢饭,张少颜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刚躺下,电话铃响了。他抓起电话一听,那边说:“张处长,我这里向您问好。” 他忙问:“你是谁?” 那边说:“我是谁一会你就知道了……” 张少颜一听这口气,立时发愣了。只听那边说:“我想对张处长说一句话:我知道张处长是个明白人,不会否了那个案子,因为张处长已经收下了那笔款子。” 张少颜听到这里,赶快把电话挂断了。 这回他是完全明白了,那笔款子就是行贿给他的,不是黄福瑞,而是要他维持原案的那个人。这人一定是刚才打电话的,他究竟是谁呢?凭着他的感觉,他断定此人肯定是个凶狠无比的家伙。他不会把十万元白给了他。如果他不按他说的办,他必遭灭顶之灾。这时他才明白,不是达不到目的他们对他无可奈何,而是他的命已掐在他们手里,他只有维持原案,才是唯一的出路。 已经是下午一点半钟了,再过一个小时就到上班的时候了。一上班就要开始工作。应当有一套策略办法,一开始就为最后的目的打基础。张少颜躺在床上这么想。 他想,关键的关键,是同来的那两个人能够和他想在一起就好了。他们一路不说话,到底是什么心思呢?是不是他们也接了贿赂?张少颜倒是希望他们也接了贿赂,那样就好办了。他决定下午一上班,先开个会,试探试探他们。 接着他想,为了维持原案不变,调查不能扩大范围,还在原来的范围内进行;找人谈话,要让找谈的人听出来查案人肯定原案的意向和口气,不能提否的问题问,只能提肯定的问题问;提审人犯,要威严,要训斥,完全用审问的口气,让他认罪交代,不能给他半点申辩或申诉的空隙。 他还想,目的虽然是维持原案,但表面上绝不能草草收兵,相反,要让人看出来,他们是相当的认真,相当的负责,相当的仔细。一定要在太城多待几天才好。 张少颜想好了以上这些,就到下午上班的时候了。他先把孔发春和明清理叫到自己住的房间里开会。他说:“今天下午我们就要开始工作了,开个会,你们二位说说,咱们该怎么个工作法?” 孔发着和明清理都说:“你是组长,你说吧,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张少颜便按想好的话振振有词地说:“我想我们首先应当提高认识,端正思想,以高度负责的精神对待这个案件。 这是地委辛书记直接抓的案子。书记直接抓,说明这个案子关系重大,非同小可。书记把复查这个案子的任务交给我们三个人,说明对我们三个人非常信任。我们绝不能辜负了书记的信任和重托。我觉得这实际上是组织对我们的一次严峻的考验,你们说是不是?” 孔发春和明清理听了张少颜的话,由不得精神紧张,面色改变,言不由衷地应了声“是”。 张少颜为自己的试验成功感到一阵高兴和轻松。他随即把话一转,接着说:“当然,作为我们办案的,最根本的原则,还是实事求是。我们不能离开事实,去揣摸领导的意向。也不能因为作案人有申诉,别的人有怀疑,就一定要否了原来的认定,你们说对吧?” “对,对。”孔发春和明清理立刻点头应合。 张少颜心里有了底,又催两人出主意说:“好,说明我们的思想认识是一致的。具体怎么搞法,还清二位谈谈你们的高见。” 孔发春和明清理还是那句话:“你是组长,你说吧,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这两个狡猾的家伙!”张少颜心里这样骂着,只好说出自己分四步的打算:第一步看卷,第二步找谈,第三步提审人犯,第四步研究写出复查报告。 孔发春和明清理点头赞同。于是,到了准备好的那个办案的屋子,开始查阅案件。 看到吃晚饭的时候,张少颜问两个人发现没有发现疑点,两个人一齐摇头说没有发现。第二天又看一天,张少颜又问,还是一齐摇头说没有。他们也不问张少颜发现没有发现疑点。第三天再看半天后,张少颜决定转入第二步。 县里送给张少颜他们一个一百多人的名单,让他们从中随意指定人来谈,但在指定之前,又有人给张少颜来了一个电话,要他指定谁指定谁,张少颜自然按电话说的人指定。而这些人都是他们安排好了的。这些人从不同角度谈情况,说认识,证明是黄福瑞父子所为无疑。 第三步就是提审黄顺德了。时间安排在这天晚上,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张少颜、孔发春和明清理在上面坐好后,下令叫把黄顺德带上来。三个人的脸上一片杀气,但内心里都有些紧张不安。 过了好大一会,那边的门才猛地推开了,同时听到一声“进去!”的喝斥。紧接着,一个形容惨烈的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只见他瘦如干柴,拱肩缩背,脸色苍黄,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露出疲惫不堪的微光,身上的衣服布满污痕,有的像是血污,有的地方还和肉粘在一起,来这里之前似乎刚经过了一场折磨,喘着粗气,流着豆大的汗珠子,站在那里摇摇欲倒的样子。 张少颜看了,不由生出恻隐之心。他刚要说声让他坐下,忽然心里头有个声音警告他,使他欲言又止。他想,他不能有怜悯之心,否则自己就要遭殃了。于是,他把心一横,黑下脸来喝问道: “你叫什么名子?” 第64章 “……黄,黄顺德。”听见喝问声,他条件反射地浑身打了一个战,几乎就要到了,硬是支撑着没有倒,有气无力地回答了自己的姓名。 “把你犯的罪行老老实实地交代一下。”张少颜用极威严的声音对他说。 “……我……”黄顺德挣扎着抬起头来,正要朝上面坐的张少颜等人看去,张少颜又喝令道: “说!” 黄顺德又打了个寒战,又差一点倒了。他实在给他们整苦了,整怕了,一听见审问声,他就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有生以来,他从未受过那样大的罪。抓进来的那天晚上,他们一会给他鼻子里灌辣椒水,一会给他坐飞机、老虎凳,一会用电棍电他。过去在小说电影里看到反动派摧残拷问革命者的那些刑具,他们都用到了他的身上,而且用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苦刑。折磨得他几次死过去,又几次被他们弄活来。实在忍受不了那难受难熬的痛苦,只好按照他们问的一个一个地承认了。后来,他几次要推翻,又几次被他们整治得死去活来。他们还告诉他说,他父亲也承认了。听到这个,他恨死了自己,他知道是他的招供害了他的父亲。有时他也恨他的父亲不该那样软弱。他想,如果父亲早硬起来,跟他们斗,或许不会有今天的下场。有好几次他想在墙上憧死算了,省得再受残忍的折磨。可又想,这样死了,对不起父亲,便宜了恶人,他不能瞑目。因此,他咬牙忍着,挺着,等着能够见到亲人,或者是上边来查案子的人。可一天天过去了,总也等不到。刚才,突然把他从牢里拉出来,折磨了他一顿之后告诉他,一会要过堂,只许他老老实实认罪,不许他胡说八道,否则,下来之后有好吃的侍候他。他想,或许是上面来的人,他一定要如实申诉自己的冤屈。然而一进门,就感到里头依然是杀气腾腾,连让他朝上看都似乎不允许。他是那样地失望,那样地痛苦。听声音,他感到很陌生,不像是过去审他的人。 “还不快说!”又是一声喝令。 黄顺德咬咬牙,又一次抬起头来往上看。 “你不老实交代,难道还想找死不成!” 一个令黄顺德最熟悉最害怕的声音又响了。黄顺德抬起来的头,打着哆嗦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原来石有义就站在这个屋子的后门处,他那凶焰的眼光直射过来。看了这,黄顺德完全失望了。他知道上面坐的人救不了他,他们跟石有义是一伙。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他不能不说:“过去不都交代过了吗?我承认,我不推翻还不行吗?” “不行!你必须老实交代一遍。”石有义命令说。 没有办法,黄顺德只能流着眼泪把他们强制他背熟的供词又背述了一遍。刚刚背完,他就倒下昏过去了。 石有义叫人把黄顺德拖走了。 张少颜、孔发春和明清理三个人,心里都明镜一般。但还装模作样地坐在一起研究所谓复查的结论。孔发春和明清理都不肯先发言,推叫张少颜先讲。张少颜生气地偏不先讲,偏要他俩表明看法。这两个人见推不过,只好说阅卷。 找谈、提审都没有发现问题,结论还不是明摆着吗?至此,张少颜才振振有词地总结了一番,决定写一个维持原案的报告回去交差。 二十七、爆炸 就在复查大字报案件期间,围绕着金矿上马,又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斗争。 经过公开竞争走马上任的龚泰民,雄心勃发,锐气锋利,提出一整套全新的方案,决心从金矿开工的第一天起,就以必然成功的新姿态出现在太城的地面上。而不甘心失败的贾大亮一伙则处心积虑地进行渗透、阻挠、以至于破坏。 不用说,栗宝山和银俊雅等人,是坚决支持龚泰民的。但在还没有掌握贾大亮一伙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为了稳住他们,集中精力上经济,也为了造成他们的错觉,以便发现和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又不得不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这么一来,就相当的费脑费事了。 开始,首当其冲的一个问题是,金矿的一批管理干部如何调配?龚泰民要求由他在全县干部中挑选。贾大亮坚决反对。他说,金矿重要,其它工作也重要。在全县范围内挑选优秀干部到金矿去工作的作法,是只要局部不要全局的错误思想在作怪,是一种唯我独尊的骄傲情绪在作祟,是绝对不能支持,而必须加以反对的。他还说,这样做,实际是把太城县的干部划成了三六九等,必然影响全县干部的积极性,在干部队伍中造成混乱,导致不安定不团结。甚至说,龚泰民不要组织,不要党的领导,想借机拉帮结派,培植个人势力,是党的纪律所不能允许的。贾大亮主张,金矿正因为重要,干部必须由组织进行调配。他说的组织调配,就是通过他控制的人事劳动局进行调配。实际想把他的人安插进去,达到左右或架空龚泰民的目的。这个用心,龚泰民看得很清楚,粟宝山和银俊雅也看得很清楚。他们当然是不能同意的。银俊雅为了挫败贾大亮一伙的阴谋,反复跟他们周旋。 尽管贾大亮迷恋于银俊雅的姿色,不断做着江山美人俱获的美梦,但始终不肯放弃他组织调配或组织选调的总原则。而且,在他暗地里鼓动下,干部队伍中议论哗然,许多不明真相的干部指责龚泰民得意忘形,不要党的领导,贬低太城县的干部,搞唯我独尊,以找划线,脱离组织图谋个人组阁,大有倒戈龚泰民之势。银俊雅见势不妙,只好暂且退却,和龚泰民另谋良策。于是提出了自愿报名,公开考试,择优录取的新方案。贾大亮对此也不同意。他死心塌地不在这个问题上让步。栗宝山有心撇开贸大亮,毅然支持龚泰民,又怕对贾触动太大,引起贾的警觉,因小失大,也怕脱离相当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干部。反复考虑后,先问了龚泰民都想要谁,然后亲自坐阵,和贾大亮、人事劳动局局长秦会林等人一起逐个研究调配人选。其中有力争,也有让步。最后拍定的五十个人当中,贾大亮一伙的入占了约三分之一,包括矿办室的一个副主任。 第二个问题是金矿的工人。贾大亮提出由县直各厂矿企业推荐一批工人调到金矿去。这个办法实际是让县直各厂矿企业卸掉自己的包袱,把那些怕苦怕累、调皮捣蛋、谁也管不了的工人推给金矿。龚泰民不同意由县直厂矿企业调工人过去。他说,现在厂矿企业里的工人,即使好的,也已经吃大锅饭吃懒了,调他们去坑下做工,肯定没有积极性。他主张从农村招收一批临时工,干得好就继续干,干得不好就解雇。这样组织起来的工人队伍,一定有战斗力。想不到,贾大亮对此完全赞同。而且建议出题考试,择优公开录取。他之所以改变态度,是因为脑子里又生出一个更大的破坏念头。由于太城县贫苦,农民很穷,农村的剩余劳动力也多,一听说金矿招考工人,一下子报名就报了一万多人。尽管只需要五百人,可那报名的一万多人都希望自己成为其中之一。就在考试的前一天,贾大亮一伙搞到题,偷偷告诉给参考中的一部分人。当考试结束以后,他们又把谁先知道了题的情况传播开来。参考者得知考试有弊,立马炸了锅。除了参考的一万多人,他们的家属、亲戚、朋友等等,也涌到县城里来了,总共不下十万人,把个太城县县城济得水泄不通,吵闹着要县委县政府做主,如县委县政府大院拥动。甲说乙进考场的时候就带着那些题的答案,乙不承认,于是争执,扭打。此类情况,比比皆是。整个县城陷入混乱。石有义出动警力,名为维持秩序,实则推波助澜,甚至换成便衣打人,挑起了严重的武斗。贾宝山面对这严峻的局面,爬到县城的最高处——邮电局营业楼的楼顶上,用扩音器给全城的人喊话,进行解释、疏导和教育。整整用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才把满城的人疏散开来,平息了这一场严重的武斗闹事事件。紧跟着,召集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开会,把招工的名额按乡镇分配下去,再由乡镇分到村,由乡镇和村参考考试分数,依据其他各方面情况,确定人选。最后才这样把问题解决了下来。 龚泰民通过选干和招工进一步认识到前进道路上困难和问题的严重性。为了能保证今后工作的顺利开展,他向县委县政府要了一个特权:不论是谁,只要工作干得不好,龚泰民有权随时撤换和解雇。 前前后后大约用了十天的时间,经过一系列激烈的斗争和紧张的准备,金矿开工的条件总算成熟了。 这是太城县民众盼望已久的一个日子。这一天,天公也像是为太城县民众助兴,天气特别特别的好: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的遮挡,流光溢彩的太阳把她的光亮和温暖无遗地倾注到太城这片大地上,不管是县城,还是农村,还是旷野、田园,到处都是金光闪亮,到处都是暖融融的。花香、草香以及各种生物放出来的清香,混合成清爽醉人的气息,随着柔风飘荡在太城的每一个大街小巷里。 早晨一起来,人们就穿了新衣,带上干粮,开始朝台儿沟方向涌动了。远处的农民都是半夜时分起程的。定的上午十点开会,八点钟沟里沟外山上山下的人就挤满了,黑压压,真是人山人海一般。多少年了太城县不曾有过这样壮观的场面。 省委副秘书长陈化一在辛哲仁等一批地区领导的陪同下也赶来参加。这期间,辛哲仁已到省向省主要领导汇报过一次。汇报过后,省委办公厅曾来三个人在太城住了两天。 第65章 这次全矿开工,辛哲仁特请示省领导能来参加。省委书记便派陈化一来了,算是极大的支持。因此,辛哲仁这个时候的心情已非同以往。由于会场上的人特别多,领导们乘坐的汽车不得不在离开会较远的地方停下来,弃车徒步往会场那里走。 会场设在半山腰一块平缓的山坡上。那里依树挂着“台儿沟金矿开工典礼”的横幅,周围插着十几面彩旗,中间的桌子上放着麦克风,三个大喇叭分放在东西南三面山坡上。往北是坑口。那是一个早年遗留下来的坑口,这回就准备从这坑口里掘进。里面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而且装好了炮眼。开工典礼的最后一项,是点炮开工,大家会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响声。 陈化一、李哲仁、栗宝山、陈宾海、贾大亮、王明示、董玉文、金九龙、银俊雅等省地县领导,以及张言堂,来到了会场上。辛哲仁站在这里,环视一下周围人山人海的壮观场面,很高兴,也很激动。他不由得用欣慰的眼光回视一下站在旁边的栗宝山。栗宝山的心里更激动。他来太城还不满一个月的时间,眼前就展现出壮阔感人的局面,怎么能让他不非常地激动呢?回想来太城之前他抱定的那个清除色祸的决心,粟宝山感到真像做了一个梦似的,仅一念之差,那个祸变成了他的福,一个巨大的福。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场面出现。所以,当栗宝山感受到辛哲仁欣慰目光的时候,他向辛哲仁点点头后,立刻把目光转投到银俊雅的身上。银俊雅今天穿了一身牛仔服,戴了一顶遮阳帽,显得异常精神,异常俊秀,异常干练。有她站在那里,使周围整个儿山峦沟壑都显得更加明丽动情了。她见栗宝山用那样赞许和感激的眼光看自己,微笑着回了一目。县委副书记陈宾海、常委纪检书记王明示、常委组织部长董玉文,以及人大政协等其他县里的领导,都面带笑容,表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从心里接受了银俊雅这个人。在领导班子中,只有贾大亮和金九龙完全是另外一种心情。金九龙看看山上山下的壮观场面,再看看栗宝山和银俊雅等人喜出望外的高兴劲,心里十分嫉恨。他想,这场面好倒是好,可惜不是功归于他,而是功归于栗宝山、银俊雅他们。 他们的功劳越大,他就会越倒霉。所以,他希望这场面只是暂时的,最好是轰轰烈烈开场,悲悲惨惨收场。因为他心里这样盘算着,脸上便不时出现凶恶的阴云。每当他察觉到了的时候,赶快调整,做出一脸笑容。贾大亮不知是比金九龙善于伪装,还是什么原因,他一直是乐呵呵的样子。不过,要是你留意去看,你会看得出来,在他那乐呵呵的面相里藏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秘密。一直注意看他的张言堂,站在他左侧不远的地方,不断用眼角里的余光包视着他,拧眉猜测着他那秘密的答案。 钟表的指针走到上午十点这个时辰。负责主持开工典礼大会的贸大亮走到麦克风跟前,乐呵呵地环视一周,用极洪亮的声音宜告典礼大会开始。第一项议程是由省委副秘书长陈化一和地委书记辛哲仁揭牌。第二项是宣读地委行署及有关方面发来的贺电贺信。第三项是由龚泰民介绍筹建情况。第四项是菜宝山讲话。第五项,最后一项议程是点炮开工。按照事先的安排,宣告了点炮开工以后,会场跟前的人,连同领导,都往后撤一百公尺,躲在那边的山沟里,以防炮炸时有什么不安全。当贾大亮在布说:“大会最后一项,点炮开工!”陈化一、辛哲仁、栗宝山等领导和群众一起迅速后撤到那边的山沟里。这时,贾大亮却一边喊着“隐蔽!隐蔽!”一边往坑口的西侧跑去。就好像那边的群众没隐蔽好似的。实际上,那边的群众早都隐蔽好了。这情况立刻引起了银俊雅的警觉。她回头目寻金九龙,见金九龙还在跟前,又有些疑惑不解。正在这时,张言堂喊着她飞跑过来: “俊雅!一定有情况。” “什么情况?”银俊雅急问。 辛哲仁、栗宝山等听了张言堂的喊声,也立刻跑过来问他有什么情况。可张言堂具体说不上来,他只对着银俊雅问: “你没有看见?” “我看见了。”银俊雅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立即回答。可别的人都不明白,因为他们没有注意到贾大亮方才的行动。 “言堂,到底什么事?”栗宝山这时焦急地问。 张言堂的脑子里灵机一动。他顾不得回答栗宝山的问话,拉一把银俊雅说:“快!快在周围找一找,说不定……” 聪明的银俊雅已完全明白了张言堂的意思,赶快跟张言堂在这山沟的周围找寻。 这时,哨声响了。这是给点炮工人的信号。 银俊雅和张言堂听到哨子响,急得眼都红了。突然,心细的银俊雅发现为根那里有一道土发松,像是新填上去的。 她立刻唤一声张言堂,蹲下去就刨。张言堂跑过来一看,二话不说,跪下去就创了起来。周围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围过来惊疑地看着。只见他俩疯了似地用手创着土石,十指鲜血直流。终于,银俊雅从刨的坑里拽出一根导火索来。她用牙狠命地撕咬。刚刚咬断,那一端倏然着起火来,在银俊雅的嘴里喷出一道火舌后,消灭了。此时人们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吓得立时坐倒在地上。也就是在这时候,传来了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炮响声。 事后,从那沟里起出了三箱炸药。如果不是银俊雅把导火索咬断,这三箱炸药将和装在坑道里的炸药几乎同时爆炸。如果爆炸,陈化一、辛哲仁、栗宝山、银俊雅等领导和二百多名群众将成为死鬼。如此严重的预谋爆炸杀人事件,把全县乃至全地区的人都震惊了。制造这一事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炸死辛哲仁、栗宝山、银俊雅、龚泰民等一批领导,破坏金矿上马。辛哲仁当即给地区公安处打电话,让他们组织力量火速赶来,勘察现场,进行破案。 尽管栗空山、银俊雅和张言堂认定是贾大亮一伙搞的,但没有抓到确凿的证据,无法对他们下手。为了给金矿生产争得时间,也为了便于深入查找他们的罪证,栗宝山和银俊雅等人经过研究,决定在金矿加强安全防范工作的同时,对贾大亮一伙继续采取麻痹的策略。因此,在金矿开工的当天晚上,栗宝山、银俊雅和张言堂又在栗宝山的办公室演了一场戏: “企图制造爆炸杀人事件的这个家伙,实在太可恶了! 一日不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挖出来严厉正法,一日太城难得安宁。”栗宝山气愤地敲着桌子说。 “是啊,是必须把他挖出来。现在的问题是,他究竟是谁呢?”银俊雅用深沉的声音说。 “我认为,不是黄福瑞指使人干的,就是……或许是贾大亮、金九龙他们指使人干的。”张言堂说。 “言堂,你可不能那样说,你怎么能怀疑贾县长和金主任他们呢。”栗宝山听了张言堂的话,立刻制止。 银俊雅接上说:“对,不能怀疑贾县长和金主任他们。 难道你没有看见,金主任始终跟我们在一起吗。” “金主任跟我们在一起我当然看见了,但你没有看见贾大亮吧?”张言堂问。 “对,是没有看见贾县长,他是怕西边的群众隐蔽不好,去照应群众了。我觉得有金主任跟我们在一起,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何况,贾县长和金主任一直跟我们很好,积极支持金矿上马,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有搞破坏的思想因素。”银俊雅说。 “好了好了,我看不用再争论这个问题了。言堂之所以有那想法,主要是看贾县长离开了我们,情有可原,在内部说一说倒也无妨。但必须打消这个想法,尤其不能出去说,这可是原则问题。因为我们需要跟贾大亮、金九龙团结一起,成就振兴大城的大业。”栗宝山严肃认真地说。 “你放心,我不会随意乱说的。我之所以在这里提出来,是作为一种可能而说的,不是我就那样怀疑。别忘了,我说的第一种可能是最大的可能,那就是黄福端指使所为。”张言堂说。 “黄福瑞的可能我认为是最大的。”银俊雅说。 “是啊,黄福瑞的可能性最大。不过,到底是谁,还要看证据。辛书记不是已经指示地区公安处了吗,相信他们会弄个水落石出的。”栗宝山说。 “听说地区复查大字报案件的结果,依然认定是黄福端指使儿子黄顺德所为无疑,既然这样,地区就应当快一点撤销黄的县长职务,让贾大亮干。这样名正言顺,贾大亮也就好使劲儿了。”银俊雅说。。 “把爆炸案件查清了一并处理也好。”张言堂说。 “那不又拖时间了吗?”银俊雅不同意张言堂的说法。 栗宝山最后说:“作为我们自然是希望早一点解决县长的问题,我们可以积极向地委建议。至于地委怎么办,我们当然做不了主。我看在没有解决之前,只有给贾大亮多做工作,相信他是会理解,会积极配合工作的。无论如何抓紧经济工作,绝不能因为这个影响经济建设,影响金矿的生产以及其它项目的上马,应该说,这对贾大亮也是一个严肃的考验。我有一个观点,今后谁不支持龚泰民,谁就是不支持我,谁就是跟改革开放抗膀子!你们两个同意我这观点吗?” “同意!”两个人异口同声。 这场戏的情况,贾大亮很快就听到了。当时,他正为没有成功并露了马脚而懊丧。听了栗宝山三个人的秘密谈话,他又一阵狂喜,又喝了半瓶子茅台。 第66章 不过,高兴的时候不大,金九龙黑着个脸推门进来了。 “姓贾的,你他妈真够恶毒的!”金九龙进了门,把门关上后,一扭身就这样骂贾大亮说。这是他第一次骂贾大亮。过去从未对贾大亮不尊过。 贾大亮明知故问:“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不明白吗?” “我,我明白什么?” “哼!你明白什么?我问你,我金九龙对你到底怎么样?” “这还用问,你对我贾大亮那是百分之二百的忠诚,百分之二百的拥戴。我们是喝了血酒,有福共享,有祸共担的亲兄弟呀。” “亏你还记得,喝了血酒,有福同享,有祸共担,是亲兄弟。既然这样,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把我同他们一起送入鬼门?” “送入鬼门?你胡说些什么。你是不是喝醉了?你在说梦话。” “我喝醉了?我在说梦话?你别给我装蒜了!如果不是银俊雅发现秘密,刨出导火索,咬断导火索,现在我就无法站在你面前。我早跟他们一起成了鬼了。” “可这跟我何关呢?我……” “你不要再给我装蒜了!你骗得了别人,绝对骗不了我。 既然这样,今后我们互不相干。”金九龙说完,甩手而去。 贾大亮想跑过去拉住他,没有赶上。叫他,他也没有回头。 二十八、先锋 在紧张的工作和激烈的斗争中,时间过得极快,眨眼工夫,就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间,地区派来的破案小组一直驻扎在太城县,天天在寻找线索,决心破获台儿沟金矿的那一起预谋爆炸杀人案。虽说还没有将案件查破,但对贾大亮一伙形成强大的震慑力,使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一年间,黄福瑞多次向地区申诉。地区以黄福瑞指使儿子作案证据不足为由,只让黄福瑞继续停职反省。暂不免除他的职务。所以,贾大亮的县长梦做了一年后,仍然还是个梦。 一年间,银俊雅跟贾大亮反复进行周旋,不但麻痹了他,而且发现了他许多罪证的蛛丝马迹,为最后摧毁他们打下了基础。 一年间,栗宝山、银俊雅等人,全力支持金矿,同时积极运作其它项目,大打矿业兴县的总体战。龚泰民不负厚望,大刀阔斧,也很有办法。他充分使用向县委政府要的特权,先后罢免撤换了一批不称职的干部。其中多数是贾大亮安插的人。贾对此虽则非常恼火,但他知道栗宝山说过,不支持龚泰民,就是不支持栗宝山,就是跟改革开放抗膀子。 为了在栗宝山跟前讨好,实现其先当县长的梦,他只好哑巴吃黄莲,苦在心里,表面上还要做出非常支持的姿态。另外,他跟金九龙之间,虽经他多次说合,表面上重归于好了,但金九龙的心里已经和他有了很大的裂痕。加上环境的不利,在这一年当中,他已没有进攻的能力了,已经只能是防御了。一年来,他始终做着两件事:一是反复给金九龙做工作,想法加固自己各个方面的城堡,生怕有谁叛逆出去。 二是不断做先当县长的美梦。正因为这样,使太城县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获得长足地发展。一年后,台儿沟金矿成为国家有名的黄金企业。一年里,台儿沟金矿为国家生产了三万两黄金,为太城县创造出伍千万元的经济效益。与此同时,铁矿、磷矿、石英石、珍珠岩等十几个矿业开发项目也陆续上马,投入运营,创下三千多万元的经济效益。加上农业收入和其它工商贸易企业的收入,这年太城县的财政收入突破了一个亿,一举甩掉了财政困难的帽子。而且,随着矿业的开发,带动了其它相关产业的发展,农村一大批闲散劳力有了就业的机会,不但县里脱了贫,农民手里也有了钱花。 此时,栗宝山、银俊雅他们不但有了厚实的经济作后盾,而且获得了全县干部群众的拥护,完全站稳了脚根。尤其是金矿的成功经验,使人们对改革有了具体的认识。具备了向贾大亮一伙发起全面反攻,彻底捣毁他们的条件。据此,栗宝山向地委打了一个报告,提出在全县推广台儿沟金矿的经验。地委书记辛哲仁当即批准了这个报告。并提出召开全区经验介绍现场会,要求其它县的县委书记、县长以及地直企业的厂长都参加会议,会上将号召全区向台儿沟金矿学习。 初夏,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台儿沟金矿经验介绍现场会,在金矿前面的草坡上拉开了帷幕。参加会的有大城县县直的全体干部、乡镇的领导,有全区各县的书记、县长、地直企业的厂长(经理),还有省、中央各有关新闻单位的记者。大家一定还记着,一年前曾为太城县做出过贡献的那个郭莉记者,她也来了。她和中央电视台的夏飞、经济日报社的王雷,都在开会的前一天就赶到了太城。他们一到太城就忙着采访,都准备要搞一个有分量的大东西。 会场设在山间旷野之上,别有一番气势。会标和彩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主席台只在山坡上面用板石垒了一个墩儿,那上边除了麦克风,别无其它。整个会场上没有凳子,没有茶水。两千多人都是席地而坐。显得又庄严,又简朴,给人以事业为上、紧迫奋进的感受。 会议还由贾大亮主持。他说了几句开场白以后,首先是龚泰民介绍经验。他把用人制度的改革,作为整个经验的核心,讲得极为生动,不断引起会场上雷鸣般的掌声。接着,栗宝山宣读了县委县政府关于在全县学习推广金矿经验的决定。决定充分肯定了金矿经验的普遍指导意义,要求全县各级各单位要认真学习,扎扎实实地推广,在全县首先推开竞争上岗,实行岗位职务优者上,平者让,差者撤。并提出了严格的纪律。号召全县的党团员、干部及一切有识之士,提高认识,端正思想态度,站在改革的前列,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贯彻落实县委县政府的决定。决定宣读完以后,是太城县的两个干部发言表态。接下来是另外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和地直一个工厂的厂长发言。最后是地委书记辛哲仁讲话。他说,台儿沟金矿是改革的先锋,是成功的样板,是地委和县委抓的一个最有说服力的典型。他说,认真学习推广台儿沟金矿的经验,是改革开放的迫切要求,是脱贫致富的迫切需要。他说,如何对待学习和推广台儿沟金矿的经验,就是如何对待改革开放的问题,说到底是一个政治问题。辛书记的讲话,把这个会议推到了高潮。 会后,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中央经济日报以及省和地区的各家报纸、电台、电视台都在头版头条和新闻联播中作了大篇幅的报道。人民日报和中央电视台,除了发新闻,还搞了专题。尤其人民日报记者郭莉小姐写的一篇《请看太城县人才效应之奇迹》的文章,全面介绍了太城县一年来的巨大变化,和一年前她写的那一篇呼应了起来,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另外,中央电视台记者夏飞搞的专题片,使辛哲仁、栗宝山、银俊雅和龚泰民等人,第一次上了中央电视。 片子中,有一个采访辛哲仁的镜头,辛哲仁说的话,就是那天在现场会上讲过的那几句有水平有分量的话。这几句话一经在中央电视台上播出,越发显得有水平,有分量,也越法使辛哲仁显得高大了。 中央新闻媒体一宣传,来太城学习取经的人就络绎不绝了。 栗宝山抓住这有利的时机,迅速在全县展开人事制度改革工作,并且一杆子插到底。仅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贾大亮一伙安插的那些人,除公安局的石有义以外,其余全部落选了。奇-書∧網因为石有义把持公安局多年,亲信占绝大多数,他又是个凶神恶煞,手里掌握着枪杆子,反对他的人怕他下毒手,也不敢不投他的票。 贾大亮预感到死期的临近,深夜召集金九龙和石有义,通过暗道来到公安局院里一个极秘密的房间聚会,商讨对策。 石有义满腹怨气地说:“我说早下手早下手,你们就是不听。怎么样?全叫人家夺了权,我们快成孤家寡人了。” 贾大亮最不愿意听批评自己的话,他反驳说:“你不要发牢骚好不好?要按你的莽撞办法办,或许我们早就完了。 竞争上岗,是全国都在搞的改革,又不是栗宝山他们独创出来专门对付我们的。我看都怪我们的人不争气,不好好干。 要不,怎么都会下来呢’!要都像你一样,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哼!要都像我一样?”石有义听了,回了这么一句,弄不清他的真正含意是什么,随后他又说:“我看你被那个妖精弄糊涂了。” “你胡说些什么?”贾大亮发火了。他随即看了一下金九龙,希望金九龙跟从前一样,及时站出来支持他,平息他和石有义之间不必要的争执。 然而,金九龙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似的。这使贾大亮想到,他必须进一步做金九龙的工作。于是说: “我看我们都不要有什么抱怨情绪。面临这严峻的形势,我们只能精诚团结,朝前看。不要再说过去如何,计较细微末节。即使有什么想得不妥,那也已经过去了,我们应该相互谅解。有的事,也是出于无奈。我看过去的事,都不再说了。等我们成功了,咱们坐下再细细地总结。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妥,我深刻检讨,也请你们严厉地批评,好不好?现在我们应该快一点研究目前该怎么办。九龙,你说对不对?” 金九龙自台儿沟金矿事件发生以后,一直心情很沉重。 第67章 贾大亮虽然找他谈过好几次,但没有承认那事是他干的,当然也没有承认他想把金九龙搭进去。每次都是解释,都是想从感情上溶化。越是这样,金九龙越是感到心冷,越是加强了戒备。比较起来,金九龙觉得贾大亮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倒还比较顺听,比较能让他接受。贾大亮虽然没有把话说透亮,但在他说话的意思里,已经承认了事实,承认了错误,说是出于无奈,要他谅解。金九龙想,作为贾大亮,说到这个程度,也算够了。反正他跟贾大亮是挂在一根线上的两只蚂炸,他不可能离开他去寻找另外的出路。到了眼下这样严重的局势,他只能跟他团结一致,谋求生路。计较过去,搞不团结,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不过,需要时时多个心眼,别让他先把自己算计了就行。想到这里,他说: “我觉得大县长说得很对。这个时候,我们谁也不能抱怨过去。过去做得妥不妥,都过去了,留待以后再说也不迟。现在最着急的是眼下究竟该怎么办,应当快拿个主意。” 贾大亮见金九龙表了态,心里高兴。但是眼下该怎么办,他还没有什么主意。他是想朝金九龙问主意的,又觉得金九龙刚说完就问他,不太好。于是,问石有义说:“有义,你先说说,眼下怎么办,你有什么好主意?” 石有义说:“你们说吧。我一说,又是简单莽撞的。” 为了引金九龙的主意,贾大亮决定先说一些看法。他说:“好,我先说几句。我觉得我们对形势首先应当有个正确的看法。经过这一场改革,我们的人是下来了,使我们失去了控制县直和乡镇的那一部分权力,这固然是重大的损失,但也要看到,改革的成绩。功劳,也有我们一份子。我和九龙不都上了电机吗?报上不也有我的名字吗?这难道不是我们重大的胜利吗?我认为,我们不能小视了这方面所得到的。可以说,这个将成为我当县长的重要政绩。” 石有义听到这里,憋不住地说:“当县长当县长,都说了一年多了,还当不上,你还做那个梦?” 贾大亮对石有义的抢白很反感,但他强压住火气说: “这不是做梦,只是个时间问题。如果照你说的干,或许就是做梦了。九龙,你说说,有什么好主意?” 金九龙见贾大亮点将了,不能不说了。他说:“我认为大县长对形势的分析很对。这也是我一贯的看法。如果我们能一贯地这样做下来,就不会惹出那些麻烦了。”说到这里,他有意停下来,并且看着贾大亮。他的话是指贾大亮搞的那个未遂的爆炸杀人事件。贾大亮很敏感地躲开金九龙的目光,低下了头。金九龙这才又说:“现在当紧的问题:是赶快加固我们的防线。我们有那么多人下来了。他们下来以后,那些地方会不会出问题?出了问题,我们那些人顶住顶不住?会不会有人露出马脚?甚至会不会有人叛逆我们?这些问题,我们不能不想到,不能不及早采取措施。因为一旦有一个地方决了口,我们都会全军覆灭的。” 经金九龙这样一说,贾大亮倍感恐惧:“是啊,我们该怎么办呢?” 金九龙说:“我觉得应当抓住易出问题的关键部位。比如财政局,现在当上局长的那个李俊表,身上没有一点负担,年轻,好强。说不定很快就会刨出事来。路明的情况,大县长也了解。我是怕他……” “你说得很对,财政局要作为重点的重点。我们要视情况先下手为强.绝不能让路明坏了我们的事。这个,有义,你随时听我的吩咐。另外人事局那里也要引起重视。 秦会林下来了,强毅当权,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事。” “我明白。”石有义听了贾大亮的话,点头说。 金九龙接着说:“另一个地方,就是有义那里了。” “怎么,你还信不过我?”石有义很不满的样子。 “不是信不过你。这一回,你没有丢权,说明你是能干的,有水平的。我是说,万一黄顺德反供。” “他敢!”石有义显出一付凶神恶煞相。 贾大亮说:“九龙说的,不能不引起高度的注意。如果大字报案件露了底.也是不可收拾的。好在有义还在那里掌权,这方面就全靠你了。千万不能出一丝一丁的问题。” “你放心好了。”石有义又一次作出保证。 贾大亮见金九龙欲言又止,催促他说:“九龙,还有什么,请你全说出来。” “别的,别的我暂时还没有想起来。”金九龙犹豫的样子。 “不,你一定还有什么没有说出来。难道你还不能……”贾大亮终久未能把最后三个字说出来。 不过,金九龙已经明白他未说出来的那三个字了。他不能不打消顾虑说:“不,我是觉得是否有这个必要。既然大县长如此说,我就把拿不准的一个问题也说出来,如果没有必要,就全当我没有说。我是想发生在台儿沟金矿的那一起未遂爆炸杀人事件,"奇+---書-----网-qisuu."地区公安处的人一直在这里侦察破案。 要是这个案件与我们的人有牵连,也应当是重点防卫的地方。” 贾大亮听了以后,没有说话。实际是默认了。他看了一眼石有义。石有义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便说:“那件事,你就放心吧。他们要想破案,除非到阴曹地府去找人。” 金九龙听了,不寒而栗。 贾大亮立刻对石有义的话作出解释:“有义的意思是说,那与我们无关,我们用不着担心他破案不破案。”说出这句话以后,又觉着不妥,于是又说道:“不过,九龙的提醒还是很有必要的。” 金九龙不再说什么,但心里又多了一份沉重的担忧。 他们谈到最后,把眼下防线重点中的重点,确定在路明的身上。 通过推广台儿为金矿经验,在迅速夺取大部分权力之后,栗宝山和银俊雅及时制定了彻底捣毁贾大亮集团的方案,并得到了辛哲仁书记的批准。他们定的突破重点,正好跟贾大亮定的防御重点一样,都集中在了路明的身上。为了便于突破,也为了不在县里引起大的震动,经和辛哲仁研究,决定把路明叫到地区去。 那天晚上,由地区财政局长往路明的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是下来了,要想开一些。约他明天到地区坐一坐,聊一聊。完全是关心的口气。 当时,路明正和媳妇赵玉贤犯愁呢。路明说,他这一下,财政局的事,肯定悟不住了。他断定,或许出不了一个礼拜,就会翻腾出来。一翻腾出来,首当其冲问罪的就是他,那么大的数额,那么多的问题,轻则无期,重则杀头。 他如此死了,真是太冤屈了,太对不起赵玉贤了。赵玉贤劝他不如去投案,揭发检举贾大亮他们的罪行,这样就可以定贾大亮的大罪,而他就能得到宽大处理。如果不这样,就是一个人承担,贾大亮也不会给他什么好处。相反,贾大亮或许先下手,灭了他这个口,那不就更冤了吗?路明听了赵玉贤灭口的话,浑身禁不住打起了寒战,爬到床上呜呜地哭起来。赵玉贤又安慰他说,不要说风就是雨,过分的紧张,害怕。灭口的话不过是她的一个分析,实际上,也未必如此。路明说,你的分析完全正确,像贾大亮他们那种人,肯定是如此,他说,要是他真死在了贾大亮手里,赵玉贤一定要为他报仇。赵玉贤说,你放心,要真是那样,我绝饶不了他。 我早就准备好他的罪证了。她说着,拿出一个录音带来,说是在那带子上录着贾大亮好几次给路明打电话的内容。路明一方面称道媳妇的精明,一方面看到媳妇把他死后的事都准备好了,好像自己必遭贾大亮的暗算似的,心里一阵难言的酸楚,又扑倒在床上,悲痛欲绝地哭起来了。地区财政局局长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路明接完电话,情绪有所好转。他回想说,地区治局长是个很好的人。那一年过春节,他给他送去两千块钱,算是表示一个小小的意思。老局长说什么也没有收,还给他讲了许多道理,说太城县是贫困县,钱很紧,作为理财的当家人,一定要精打细算,严于律己。年轻人千万要在钱上把好关,不要犯错误。当时他觉得老头太迂,根本听不过去。现在才感到,老头子真是为他好。如果那时候他听了老局长的话,不会陷得这样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痛苦。他媳妇赵玉贤听后说,看来那局长确实是个好人,人家在你下台后,特意打电话约你去,实在不容易。这或许是老天有眼,让他帮助你的。你明天去了以后看情况,索性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他,让他给你出个主意。路明点点头,后来又摇摇头。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因为万全的侥幸心理还不断干扰着他。 这一夜路明没有睡觉,赵玉贤也没有睡觉,两个人反复研究着一个问题。直到天亮快要去上班的时候,路明才最后下了说给老局长一部分情况的决心。 上班后,路明给新任局长说了一下,要了辆车,就往地区去了。 车行到百丈为的时候,突然有一辆卡车飞也似的迎面开来,司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卡车已经把他的车撞到沟里去了。路明在一霎那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晚了,仅几秒钟的时间,就到了沟底,车毁人亡。 栗宝山正在办公室里办公,金九龙打过来电话说:“栗书记,刚才接到交警队的一个电话,报告说百丈为出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卡车把一辆小轿车撞到沟里后逃跑了。 第68章 他们说,石有义已经带着人赶往现场了。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向你汇报一下。” “坏了,坏了!”栗宝山一听电话就在心里喊道。他摇下电话,立刻跑了出来。这时,银俊雅和张言堂已经跑到他办公室的门口。三个人见面,六目相对,说的是同一句话:我们麻痹大意了,他们抢到我们前面去了。 “栗书记,你是不是要去现场看一看?”金九龙这时从那边走过来,问道。 “是的!”栗宝山没有好气地回了一句,就往车库那里走。 栗宝山、银俊雅和张言堂乘车赶到百丈沟以后,见那车已经烧成残骸,路明和司机已经烧得面目难辨。有几个公安交警队员正在拍照和收拾现场。 银俊雅问一个交警队员说:“石有义局长不是来了吗,他上哪儿去了?” 那交警队员回答说:“他去追那辆逃逸的车了。” 银俊雅心叫“不好”,对栗宝山说:“栗书记,你先在这里,我去。言堂,我们走。”她说完,问清追去的方向,立刻和张言堂跳上车,追去。 追了大约有五十公里的路程,银俊雅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们听到前面一阵枪响,赶到跟前时,石有义说,逃逸者不肯停车伏法,只好向车开枪,已把那逃逸的司机打死了。银俊雅等人走到那卡车跟前,只见那司机鲜血淋漓地爬在方向盘上。 “为什么要开枪打死他?”银俊雅气得无可忍耐地转过身来责问石有义。 “为什么不刚说了吗?他不停止逃罪伏法,我们不开枪,还看着让他逃跑了不行?枪子又没有长眼睛,谁能保证打出去的子弹可以不要他的命?”石有义非常恼怒非常凶狠地看着银俊雅反击说。而且,情不自禁地把手按在腰间的枪上。那情势似乎表明如果银俊雅再要怎么样,他说不定就会拔出枪来,朝银俊雅射击。银俊雅见此情势,只好忍下一口气,向张言堂摆一下手说: “走。” 两个人跳上车返回了。 二十九、悲痛 银俊雅的心情极为沉重。 本来最后的胜利已经在望了,却因为一时的疏忽,造成了重大的障碍。经过一年多的艰辛努力,好容易使太城县的经济走出了困境,使广大干部群众对栗宝山和她树起了信心。通过推广金矿经验,又顺利地夺取了由贸大亮他们控制的相当大的一部分权力。应该说,形势极好。新任的财政局长李俊有,已向她透露,几年来大约有五千多万元去向不明。这些款都是经过路明倒腾出去的。路明的那一边,肯定连着贾大亮等人。只要把路明攻破了,贾大亮一伙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有了这一个方面的罪证,就可以对他们施行强硬措施,把他们从领导岗位上拉下来,发动群众揭发检举,彻底清算他们的罪行。这个思路肯定是正确的。采用的办法按说也是很稳妥的。让地区财政局老局长叫路明到地区去,既便于给路明做工作,又不至在太城引起混乱,还可以摆脱贾大亮等人对路明的控制。可万万没有想到,路明会在去地区的路上遭到暗算。她断定,这是贾大亮指使干的,目的是灭口。她想,贾大亮为什么会这样快地抢在他们前面呢?是他知道了叫路明去地区的目的吗?肯定不是的。因为这事除了她、栗宝山和辛书记以外,别的谁也不知道,而且是昨天才定下来的,贾大亮怎么会知道呢?唯一的一个可能,是他预感到末日的来临,为了保全自己,对可能威胁他的人,先下手为强。所以,贾大亮要杀死路明,这是必然的。当他得知路明要去地区以后,马上付诸了行动。她后悔自己没有想到这一面,太麻痹了。如果不是这样,她完全可以采取措施,保证路明安全地到达地区。现在还不知道那个把路明撞到沟里去的凶手,究竟是什么人?银俊雅想,那人不是他们的同伙,就是他们雇用的杀手。他大概没有想到,当他杀死了路明的时候,他的死期也就到了。狡猾凶恶的家伙们,是不肯留下一个活口的。想到这里,石有义那凶狠的面目又在她的眼前出现了。她下意地审视着那张凶狠的脸。她从那张脸上得出结论:一旦石有义感到了绝望,他会毫不犹豫地向她,向栗宝山,向一切他所仇视的人开枪,他决心不让这些人看到他们的最后失败。银俊雅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想,在县直机关里,唯一没有夺过权来的,就是这个恶魔控制下的公安局。他手里掌握着枪杆子,随时都可能向他们下毒手,实在是一个致命的成胁。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这个恶魔的企图得逞。她一定要让这个恶魔在人民面前发抖,让他那张凶狠的脸在人民的枪口下流泪,哭泣。她一定要用连发的子弹把那可恶可增的脸打得粉碎! 吉普车在乡间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猛冲着,颠簸着。掀起的尘埃黄龙一般嘶吼,升腾,好像要吞下这一方的天地。其情势正如银俊雅这阵子的心态。 坐在旁边的张言堂,十分理解银俊雅这个时候的心情,他不时地看看她,心里也是不断地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潮。 对贾大亮必然采取杀人灭口这一着,他其实早有预料,但没有来得及向栗宝山和银俊雅建议。他们也没有告诉他调路明到地区实施突破的安排。石有义刚才的凶狠面目给他同样留下了深刻的思考。他在想着怎样对付这个恶魔的办法。 “是回县还是到百丈沟?”车到了十字路口,司机朝他们问。 银俊雅和张言堂从思考里惊转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还有必要再去百丈沟吗?”张言堂说。 “没有必要了。”银俊雅摇摇头。 张言堂的潜意识突然爆发出一个闪光点,睁大了眼睛说:“我们应当去路明家里看看。” 银俊雅一听,立时明白了张言堂的意思,马上对司机说:“快,回县城,到路明他们家。” 他们赶到路明家里一看,路明的媳妇赵玉贤不知去向,家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好像刚遭过了劫似的。 “我们又晚了一步。”银俊雅顿看足说。 “因为第一步晚了,这一步必然是晚。”张言堂说。 “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步呢?” “没有到百丈沟之前,谁也想不到这一步。到了百丈沟,即使及时想到了,也已经晚了。百丈沟和这里,一定是同时行动的。” “你说得对。”银俊雅点点头,接着说:“狠毒的豺狼,对同伙下起手来,连可能知道一点风声的家属都不肯放过。 而且,还搜了家,想得够周全的。” “是啊,他们把这个方面可能漏气的地方都死死地封住了。”张言堂站在那里十分感慨地说。 “走着瞧吧,我看他们总有封不住的地方。走,我们回去。”银俊雅说着,离开了路明的家,跟张言堂一起回到了机关。 这时候,栗宝山正在办公室里忙着支应来自各个方面的事情:什么百丈沟的现场勘察,逃逸司机的姓名单位,路明媳妇的下落,如此等等。金九龙和贾大亮围随在栗宝山的前后,又是汇报这个,又是请示那个,直接指挥着各路人马忙个不停,显出很着急,很尽力,很团结的样子。栗宝山明知他们是在做假糊弄,但也不得不应付着。他见银俊雅和张言堂返回来,忙给他们使眼色,让他们快去琢磨对策。 这天,栗宝山一直忙碌应付到深夜才得安宁。但是,紧迫的形势使他依然无法上床安寝。他不得不拉灭灯,在办公室踱步思谋到天亮。 天亮以后,他正要叫银俊雅和张言堂过来商量,突然从窗户里看见石有义风风火火地朝他办公室跑来了。“不好!”他不由在心里叫了一声。 石有义进来向他报告说:“栗书记,黄顺德昨天夜里畏罪越狱逃跑了。” 粟宝山听后,心猛地一沉,问道:“逃跑了?怎么逃跑的?” 石有义回答说:“据看守人员说,昨天晚上收监的时候,他还在。今天早晨去叫时,监门仍锁着,但里头没有了他。 发现牢墒上挖了一个窟窿,那地方有他爬出去的痕迹。” 栗宝山什么都明白了。他咬着牙,一言不发。 石有义又说:“我已经把追逃的警力派出去了。我马上回去给各地公安机关发通辑令,要他们鼎力相助,一定要把他抓回来!”他说完,见栗宝山仍不说什么,一扭头跑了出去。 栗宝山感到心里一阵绞痛。他知道,所谓越狱潜逃,肯定又是一个骗局,肯定又是贾大亮灭口下的毒手。黄顺德早不逃,晚不逃,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逃了呢?从监牢往外招那样一个洞,是那么容易的吗?难道负责二十四小时轮班看守的警察就发现不了?这是不可想象的。凭着直观的感觉和黄福瑞历来的表现,他早就认为,大字报一案绝不是黄福瑞所指使的。而且,根据当时和后来的许多情况分析,他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贾大亮他们搞的。为了查清这个案子,使蒙冤的黄家父子得到解脱,使制造假案的贾大亮一伙从这里露出狐狸尾巴,他多次到地区给辛哲仁书记汇报。辛书记很重视,专门抽人组成复查小组到太城,整整查了一个星期。可想不到,复查的结果,还是维持原案。黄福瑞为此到处申诉,省里也曾几次下函询问。然而,一年多来,总是悬在那里,没有个最后的定论。黄福瑞两口子因此生了病,变得神经有时候都不怎么正常了。栗宝山一想到这些,就感到心里特别的沉重。他原想,待夺取由贾大亮他们控制的大部分权力以后,再行深入突破,到那时,贾大亮就无法捂住制造的这起假案,黄顺德就可以推翻逼供,黄家的冤情就可得以雪耻,他内心里的疚痛也就可以平复了。 第69章 但他万没有想到,在路明死后仅十几个小时的时间,还没有等到他采取什么措施,他们又抢先对黄顺德下手了。可怜顺德这孩子,在狱中一定受了不少的折磨,到头来,竟然……栗宝山伤心得难以想象下去了。 随着一阵悲惨刺心的号啕大哭声传来,黄福瑞两口子出现在县委大院里。只见黄福瑞悲愤欲绝,泪流满面,他老伴焦翠凤披头散发,两个人都像疯了似地哭嚎着朝栗宝山的办公室而来。身后跟随着许多围观的人。栗宝山万分同情地看着他们,把办公室的门打开来,迎候着。 金九龙跑过来阻止他们说:“你们跑来闹什么?快走开! 不许干扰栗书记办公!” 黄福瑞显然是悲愤极了,他一改往日柔弱怕事的形象,怒目一下金九龙,随之将他推开:“你给我走开!”领着老伴直冲栗宝山的办公室。他老伴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给栗宝山跪下了。 “栗书记,你得为我做主,你得为我儿子顺德报仇啊!”焦翠风一边磕头一边哭求道。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栗宝山连忙往起扶她。 “我不!你得答应我。我儿子顺德死得太冤啊。”焦翠凤死活不肯起来,继续哭喊着说:“那些个黑了心,该千刀万剐的强盗,为什么要对我们家这样的残酷,栗书记,你知道吗?我们老黄太老好,太软弱,太相信上边了。他们就是专拣软的欺负,杀鸡给猴看,拿我们的死做进见礼,离间老黄跟你,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知道吗栗书记?” 过去,黄福瑞一家还从来没有在公开场会说过对谁的怀疑,他们只说自己是冤屈的,要求政府从实调查,严惩真正的犯罪者。今天焦翠风当着栗宝山和好些人第一次说出揭发检举的话。栗宝山懂得她所说的“他们”,指是是谁。但在这样的场合里,他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在心里表示深深的同情。他拉住她的手,又一次拉她起来,她还是不肯,而且哭得更加伤心了。没有办法,他只好求黄福瑞说: “黄县长,你劝劝她,快让她起来。有话坐下慢慢说嘛。” 黄福瑞见门里门外站了不少人在围观,栗宝山十分着急的样子,被气闷了的脑袋,这时好像清醒了一些,他向老伴发命令说:“快起来,起来吧!” 焦翠风听见丈夫的呵斥声,停住哭嚎,擦把眼泪,看看黄福瑞那张严肃的脸,终于从地上起来了。 黄福瑞这时说:“不明真情,不理解的人,会以为我这么大的人,竟然带着老婆来给书记施加压力,来胡闹。可我们实在是……”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眼泪像泉水一样涌流,栗宝山第一回见他呜呜地哭了。 正在这个时候,石有义带着一帮荷枪实弹的警察,气势汹汹地跑来了。他们先把围观的群众赶散,然后就要把黄福瑞夫妇架走。石有义训斥黄福瑞夫妇说:“你儿子畏罪潜逃,(奇.书.网-整.理.提.供)你们还有脸跑到书记的办公室来捣乱,给我滚!”焦翠风看见仇人,忍无可忍,一头朝石有义撞去。石有义一把抓住她,以她打人为由,咋嚓一下给她带上了手铐。 栗宝山再也看不下去了,喝令一声道:“石有义,把她放开!” “栗书记,你……她撞我,难道你没有看见吗?”石有义不服从。 “放开她。你怎么能随便地使用刑具呢?”栗宝山更加严肃地道。 “他们纯粹是捣乱破坏。”石有义继续抗拒不从。 “听见没有?石有义!放开她!”栗宝山此时此刻几乎忘记自己的整体策略,非常愤怒地向石有义喊道。 石有义被吓了一跳。他很惊疑地看了看栗宝山发怒的脸,手又朝腰间的枪上摸了摸,随后把焦翠凤手上的铐子卸下了。 银俊雅和张言堂这时走进来。他们一看屋里的阵势,立刻什么都明白了。银俊雅急忙给栗宝山递了一个提醒的眼色。 栗宝山冷静了一些。他用缓和的声音对石有义他们说: “你们走吧,他们把我怎么不了。” 石有义看看栗宝山,又看看金九龙说:“好,我们走就我们走,如果这里有什么情况,请金主任随时给我去电话。”说完,带着一帮人走了。 栗宝山见金九龙要退出去,灵机一动,叫住了他:“金主任,你不要走,过来坐下,我们一起听听他们到底有什么要说的。” 金九龙很不情愿地转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屋角。 “坐下,都坐下。”栗宝山招呼黄福瑞和焦翠风等人都坐下以后说:“老黄,你瞧,一哭闹,惹出多少麻烦。有什么事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也不是一样吗?现在,有什么说的,你说吧。” 黄福瑞看见栗宝山方才那样训斥石有义,心里很感激,增加了报仇雪耻的信心。这时见栗宝山又板起脸孔来跟自己说话,不由又有些失望似的,话还没有出口,眼泪光就掉下来了。他说:“栗书记,我们实在是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要哭,要闹。我们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啊!”他又说不下去了,强憋着,硬咽着。他老伴焦翠风早又泣不成声了。过了好一阵子,黄福瑞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接着说:“栗书记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们说,我的儿子黄顺德昨天晚上越狱逃跑了,对不对?” 栗宝山只点了一下头。 黄福瑞说:“栗书记,你难道相信他们编出的谎言吗? 我儿子黄顺德肯定被他们暗杀了。” “顺德,我的儿呀!”焦翠风又一次痛哭失声。 栗宝山有意要让黄福瑞夫妇把他们的怀疑在这地方说一说,所以假装不解地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儿子黄顺德不明明是越狱逃跑了吗?怎么能说是谎言,是被人暗杀了呢?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 黄福瑞看了一下坐在那里的金九龙,担心犹豫,又不能不说。于是,只能隐下真名,以他们而代之,说道:“细说来话长,简要地说吧。大字报案件绝不是我儿子黄顺德干的,更不是我指使儿子干的。这个,我过去给栗书记说过多次了。但我一直没有说我的怀疑。我一直相信组织上是会查清的,儿子无非吃点苦,受点罪,总有一天,儿子会见天日的。可是没有想到,儿子没有等到那一天,他们就下了毒手。过去我一直不敢说,一怕给组织上惹麻烦,二怕他们向我们下毒手。现在,到了这一步,儿子都丢了,我还怕什么呢?他们要来杀我,就杀吧。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必须说。 他们制造大字报案件,完全是一个政治阴谋。他们把我儿子黄顺德作为这个案子的替罪羊,更是阴险毒辣。我儿子的口供,肯定是在他们逼迫无奈下形成的。他们知道假的总归是假的,怕以后儿子翻供,澄清实情,所以把儿子暗杀了,编出一个越狱逃跑的骗局来。他们耍的这个阴谋,骗得了别人,绝对骗不了我。因为我对他们太了解了。我一听他们传出的消息,就知道儿子完了。栗书记,你一定要明察,一定不要上他们的当,一定要为我鸣冤,为我儿子报仇呀!” 栗宝山留下金九龙在场,为的就是不叫黄福瑞说出具体的人名。但这时又想,当着金九龙如果他不追问,显得不合情理,容易引起金九龙的怀疑。考虑到黄福瑞毕竟是个多年的领导干部,自己会掌握分寸,所以他问:“黄福瑞,你说了好多个他们,他们到底是谁呢?是不愿意在这里说,还是一个宽泛怀疑的代名词呢?” 黄福瑞很感激栗宝山这样问他。他没有逼他回答具体的人名,而是为他设下可供选择的余地。他很快考虑一下回答说:“因为我毕竟不掌握过得硬的证据,所以我不能指出具体的张三李四,也算是一个怀疑对象的代名词吧。” “既然这样,我看你谈到这里也就可以了。总之一句话,要凭证据,凭事实说话。请你们相信我,相信组织,黑的红不了,红的黑不了,无非是费点气力,多用一些时间,事情总有一天会有个最后的结果的。我这里要办的事还很多,我们就谈到这里。如果什么时候需要找你们了解情况,我会通知你们的。” 黄福瑞夫妇只好抹着眼泪离去了。 三十、落网 不出栗宝山所料,黄福瑞在粟宝山办公室所作的那一番不点名的揭发检举,果然引起了贸大亮相当大的恐慌。因为在这以前,他还从未听见有谁对他们提出过怀疑,栗宝山也一直对他们很信任。虽说他所采取的许多志在挫败栗宝山的行动都失败了,但他为没有暴露了自己而感到庆幸。他觉得一大批中层权力的丧失,是栗宝山搞改革造成的结果,不是专意对着他的。改革的功劳里,也有他的一份子。他有时也恨他的那些人不争气。权衡下来,他认为有失也有得。由于他隐蔽得好,表面上支持了栗宝山和银俊雅的改革,他们信任他,他也有功劳,走先当县长,缓慢上升的路还是有希望的。除掉路明和黄顺德,是为了加固防线,是不得已采取的措施。干完这两件事,他本来就怕引起栗宝山等人的怀疑,不料正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向来很老实很胆小怕事的黄福瑞,竟然识破了他的计谋,哭嚎着跑到县委,当着栗宝山书记的面,提出了对他们的揭发检举。他知道,黄福瑞之所以没有讲出他们的名字,是因为金九龙在跟前。根据黄福瑞说的情况,他推测栗宝山应该能猜出指的是谁。这不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吗?当然,他断定黄福瑞提不出任何证据来,栗宝山即使相信,也无法对他怎么样。可问题的严重后果在于,一旦栗宝山因此对他们产生了怀疑,以后的吉凶就很难预料了。 第70章 他想找栗宝山解释,说明黄福瑞是诬陷,是恶人告状,企图逃脱。但又想,黄福瑞并没有点出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去解释,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对号入座吗?不过,所幸的是,后来栗宝山、银俊雅和张言堂在票宝山的办公室有过一番对话,他们说黄福瑞一定是神经错乱了,对贾大亮。金九龙等人不应怀疑,而应继续相信,继续依靠,只有这样,才能理清眼下这一大摊子乱事。这些话使贾大亮非常紧张的神经又松驰了一下。实际上,栗宝山等人在说那番话之前,先是不语地研究了他们的方案。由银俊雅和张言堂研究后草拟的一个意见,栗宝山看了,跟自己想的,不谋而合。 他很快就拍定了。之后,才说了那一番话给贾大亮听。栗宝山还按方案上定的,当时就说了让银俊雅和贾大亮一起到地区去汇报。这个更给贾大亮很大的麻痹。说完这些,栗宝山就到金九龙的办公室去了。 金九龙自从黄福瑞作了揭发检举以后,精神也非常紧张。这时见栗宝山来到他的办公室,摸不清是因何故,赶快惶恐不安地站起来迎接。栗宝山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看不出一丁点对金九龙有什么怀疑。他说他是来向金九龙请教的。因为金九龙一直在太城县工作。对太城县的情况最熟悉。眼下县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希望金九龙给出些主意,如何才能把缠手的几件事搞清弄好。金九龙自然是应付,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意见。他希望栗宝山能够快一点离开他的办公室。可栗宝山就是坐着不走。因为这是他们那个方案中的一个重要的内容,他必须在这里坐够必要的时间。他跟金九龙说说这个,又说说那个,一直坐了两个小时才离去。这个情况贾大亮很快就知道了。贾大亮不知道金九龙跟栗宝山都谈了些什么,而金九龙事后也没有向贾大亮汇报栗宝山去他办公室的事,这就引起了贾大亮对金九龙的怀疑。联想到金矿爆炸未遂的事情发生以后,金九龙一直对他不满,一直对他怀着戒心的情况,贾大亮又感到金九龙是个不安全的重要因素了。 至此,生擒贾大亮一伙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完了。 这一天,银俊雅陪着贾大亮,坐了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车,向地区出发了。银俊雅穿着一件从北京买回来的浅花旗袍,显得格外庄重,雅典,漂亮。她满面春风,心里充满了必胜的喜悦,一路上谈笑风生。贾大亮虽因黄福瑞的揭发和对金九龙的疑虑,心里头时有不安,但见美人银俊雅坐在自己跟前,和自己十分亲近,也就把忧虑丢到脑后,跟银俊雅又说又笑,不断用色迷迷的眼光瞄银俊雅的脸、乳房、腰和下身。他甚至打定主意晚上在地区宾馆要和银俊雅睡在一个床上。 到了地区宾馆,房间早就安排好了。贾大亮住三楼一个套间,银俊雅住离他不远的一个单间。套间的电话里已由地区公安机关装上了必要的设备。住下后,银俊雅说: “贾县长,你先歇着,我去地委联系一下,看看什么时候安排我们汇报。” “你去吧,快去快回。”贾大亮色迷迷地看着银俊雅说。 银俊雅到了地委,见了辛书记,把有关情况汇报了一遍。回来对贾大亮说,辛书记安排在明天上午听他们的汇报。 贾大亮好容易等到天黑,抱住银俊雅不让银俊雅走;非要银俊雅跟他一起睡。银俊雅看看已到了太城行动的时间,对他说:“现在不行。现在周围都还没有睡,你听楼道里不断有人走动,万一谁进来,或者检查什么的,不就坏事了。 这么吧,现在你睡,我也过去睡。你不要插门。等睡醒一觉,一两点钟的时候,我再过来。”贾大亮觉得这样好,于是放走她,坐在屋里,盯着钟表,盼望着那个时候的来临。 这时正是晚上十点钟。太城县委大院里,张言堂开始行动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栗宝山的办公室,大声向栗宝山报告说: “栗书记,有重要的情况。我刚在那边屋子里接到一个电话。听声音似乎耳熟,但他不肯报出真实姓名。他说他了解太城县的一个秘密,掌握罪魁祸首的真凭实据,他愿意揭发检举,但他也是那个集团中的一员。如果他揭发检举后,能够免除他的一切罪过,他就把所有的证据交给政府,并保证在法庭上作证。” “完全可以呀,你怎么对他说的?”栗宝山迫不急待地问。 “我就是这样对他说的,我说完全可以,一定免除你的一切罪过,我说我替县委政府担保,保证到时兑现,如若不然,拿我是问。他说,空口无凭,。必须拿出赖不掉的证据。 我说你说吧,怎么都好办。他提出在地区的日报上把我们的承诺登出来。只要他一看见报上登的,他就会马上付诸行动。”张言堂一口气说完了这些。 “这有何难,我马上给辛书记挂个电话,如果辛书记同意,明天就见报。”栗宝山说着,就拨通了地委辛书记的电话。他把情况汇报了一遍之后,辛书记说: “我完全同意你们的意见。我们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者受奖嘛。像太城县那样大那样复杂的案子,如果有内线人站出来揭发,不知要省去我们多少精力和钱财,我们理应重奖才对嘛。像这样的人,不但可以不追究他的罪过,而且还可以给予适当的奖励。这样吧,我一会就叫秘书起草个东西,送给报社值夜班的同志,明天就见报。 你们那里要严密注意,提高警惕,昼夜等候。一旦揭发的人出现,要绝对保证他的安全。”辛哲仁书记在电话里指示栗宝山说。 “请辛书记放心,我们一定按您的指示办,保证万元一失。”栗宝山坚定地回答。 县公安局石有义很快从他秘密安装的机关里得知了这一情况。他想这是十分火急的事情,绝不能有一分钟的耽误和犹豫。否则,他们的人头就要落地。所以,他顾不了太多,立刻拨通了贾大亮房间的电话。他把情况给贾大亮一讲,贾大亮马上说: “一定是金九龙那个王八蛋!” “没有错,我也认为是他。怎么办?你说吧。” “还有什么说的,必须在今天夜里除掉他。应当立刻行动。” “我明白,我马上就去。” “等一等。除了杀死他,还要把他掌握的证据搜出来,销毁了。” “要找他掌握的证据,只有搜家。就怕晚上行动的规模大时间长,被他们发现了。” “是有这个问题。这么吧,今天晚上就你一个人行动,先把金九龙杀死.明天一早,借着勘察现场,再进行搜家。” “好,就按你说的办。” “记着,干掉金九龙以后,及时给我来电话。” “知道了。” 贾大亮放下电话,焦虑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候着消息。此时,他那淫荡的心,已被紧张和恐惧淹没了。 这时,太城县城里夜深人静,万籁无声。从地区连夜秘密赶来的武警部队。已暗暗把县公安局和石有义、金九龙的家团团围住,高级摄像机也已打了开来,单等着石有义出洞。 不多时,石有义从暗道里出来了。他换了一身便装,腰里插着两把枪,鬼鬼祟祟地绕了几个弯,最后才来到金九龙家的门口。他不敲门,一纵身从墙头上跳进了院子。这时,金九龙和他老婆部还没有睡,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石有义怕推门惊动了他们,从窗户里叭叭叭连射十几枪。确信把他们都打死了,一边往回退,一边除掉他的足迹。 在石有义离开公安局,往金九龙家里去的时候,武警部队进了公安局,把公安局控制了。 石有义又从暗道返回到公安局他的办公室。他给贾大亮拨通电话,报告说已将金九龙两口子打死。贾大亮很高兴地夸他几句,要他明天早晨设法早一点去搜寻金九龙家里可能隐藏着的证据。他满口答应着放下电话,正想躺到椅子上松口气,几个武警战士从旁边上来,把他擒获了。 地区宾馆。贾大亮放下石有义打来的电话,像卸下死刑的枷锁那样高兴。这时,他又想起了银俊雅,恨不得立马把银俊雅叫过来,好好地狂放一番。他正这样想着,门就被推开了。他真以为是银俊雅来了,跑过去一看,早有几个乌黑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不许动!举起手来!” 他吓得瘫倒了。几个武警战士给他戴上了手铐。 经过审讯,贾大亮和石有义等人不得不在证据面前低头认罪。根据他们的交代,从地下排污管道里找到了黄顺德和路明女人赵玉贤的尸体。贾大亮和石有义被判处极刑。他们的帮凶们分别被判处无期和有期徒刑。张少颜、孔发春和明清理三个人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一批见利忘义受蒙蔽的人纷纷检讨认错。太城县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好形势。 这个案子成功破获的积极效应不但出现在太城县,也同时出现在全地区,全省,乃至全国。郭莉记者又写了一篇长篇通讯登在人民日报上。辛哲仁抓住这个案件在全区做了许多文章。说来也奇怪,第二年,不单太城县经济建设又上了一个大台阶,全地区也一改历来在全省落后的面貌,工业、农业和财政收入的增长竟然都是两位数。其增长幅度在全省排在了榜首。正因为这样,不久辛哲仁被提拔当了省委副书记,杨鹤鸣被提拔当了地委书记,栗宝山当了地委副书记,银俊雅当了太城县委书记,龚泰民当了太城县县长,张言堂当了金矿的矿长。真是水涨船高,随着这些人的升迁,全地区和太城县全县还有不少人得到了升迁。 第71章 有人说,原以为银俊雅是盆祸水,想不到她,竟使万民获益,实在是个奇才。 如今,太城县的父老看到,做了他们父母官的银俊雅,比过去更加风光,更加精明,更加能干了。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很晚的时候才休息,不是到田间,就是到工厂、学校,更多的是坐着车往外跑。她说,太城人要立足太城,放眼全国全世界,要借助外力发展自己,一定要使太城县成为全国最强最先进的县。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