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虚拟婚姻》 第1章 《我的虚拟婚姻》 作者:徐兆寿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刘达临:开拓性爱的新领域-评徐兆寿的长篇小说《我的虚拟婚姻》 2002年7月,我的“中华五千年性文化”巡回展到了西北兰州。一个雨天的中午,一个年轻人来找我,他说他最近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非常日记》,遭到了一些政府部门和周围人的批评,压力很大,想请教我性文化的一些知识,以便为自己辩护。我答应了。8月初,我刚从欧洲回来,他就如约来到了上海。我这才知道他叫徐兆寿。 《非常日记》被出版界称为“中国首部大学生性心理小说”,中国教育报称其为“新少年维特的烦恼”。作者借从美国留学归国的心理学博士余伟之口,呼吁要赶紧对大学生进行性教育。我是后来看这本书的,看过后对作者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为他的勇气和责任感而感动。有关性教育,我在八十年代初就开始呼吁,现在好了,性教育已经被逐渐地重视起来了,有些大学也开了性教育课。这里面,应该说,有《非常日记》的一份功劳。 他后来出版了和我的一个对话集《非常对话》。应该说,他就是从那时起开始了性文化的学习与研究。听说他还成为新浪网邀请的第一个青少专家,专为大学生进行性心理咨询,成了大学生的知心朋友。再后来,还出版了长篇小说《生于1980》和《非常情爱》,听说也是有争议的小说,其中《非常情爱》开篇就是十页左右的性描写,一度成为网络上争论的热点。不过,他很谦虚,常常打电话来请教我一些问题。逢年过节,他也打电话来问好。我们成了朋友。去年年底,他又打电话来,说他想在大学里开设性文化课,想听听我的意见。我当时就非常赞同。今年春天,他在西北师大开设了性文化课,系统地讲授人类性文化知识。据我所知,目前大学里开设的性教育课,多是生理知识和性预防措施,没有专门的性文化历史课,应该说,他填补了这样一个缺陷。也因为他作家的身份,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人物。 前一阵子,他写信来说,他最近要出版一本书,内容是写现代人的虚拟性爱生活的,与性文化有关,要我作个序。我愉快地答应了。几天后,他便寄来他的书稿《我的虚拟婚姻》。 当我了解这部书稿时,首先注意的是这里有一定数量的对性行为的描绘,这种现象过去是一般小说所回避的。性本来是人类生活中一个很正常的现象,人们需要性就像需要吃饭一样自然,那么为什么要回避它呢?不少人认为,描写性,会给人一种恶性刺激,会导人走向淫邪。这种说法,真是有些幼稚得让人可笑,性这个东西,几乎每个人都在实践它或将要实践它,可是只能做,不能讲,如果讲了写了,那么就是邪恶,就是罪孽,为什么对性的描写就不能给人一种美,一些哲理,一些对人生的启示呢? 有人说,性好像是一团火,它能给人以温暖,也能把人烧成灰烬,我同意这种看法。现在的问题是,怎样使这团“火”既能给人以温暖,又不烧死人,这就要看对性怎么描写了。现代的时代发展潮流、比较科学的认知里,不能一概否定在一部文艺作品中的性描写,不能一接触性就认为这是下流,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要分析以下几点:第一,不能只看一个情节、一段描写,而要看整个作品有没有时代意义,有没有社会价值。第二,如果作品中有一些性描写,要看这种描写是不是为烘托主题所必需。第三,在描写性行为的时候,是直露、夸张、给人以恶性刺激,还是给人以灵感,给人以深刻的生活启示。 我过去在讲课、写文章分析以上道理时,常常以英国作家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为例。这部性小说产生于20世纪20年代,是一部当时官方确认为淫秽而加以查禁的坏书,可是现在人们都公认为这是20世纪最典型、最有代表意义的一部性小说。它通过克利福男爵的性无能提示了那个时代上层社会的虚伪和没落,通过对守林工人梅乐斯的健强有力刻画了新兴阶级的生气勃勃,通过对康妮的内心和行为描绘呼唤了人性的复归。这本书中有不少对性的描写,我读了充分感受到蕴含在其中的美,例如康妮在和梅乐斯在林中小屋幽会,过了性生活时,她感到自己像是“一朵云”,自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等等。 读了徐兆寿的《我的虚拟婚姻》,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我的虚拟婚姻》也是一部很有社会意义的小说,作者从情爱、婚姻和性的角度,描绘了中国这个从保守、禁锢走向开放的社会,描写了这个社会中压抑人性与光复人性的矛盾、情欲与道德的矛盾、婚姻与爱情的矛盾,而这些矛盾在我们当前的社会生活中是较普遍地存在的,可是现在还有些人用一层纱幕把这些矛盾遮盖起来了,使它们若隐若现,似盖似彰。作者在这本书里正是无情地揭破了这层纱幕,使一切矛盾呈现于光天化日之下,使人们不能不正视它,面对它。为了提示这些矛盾,作者不能不刻画主人翁之间的性行为,通过性行为来描写性心理,通过性心理使人感悟到一些人生的哲理,我想可能这就是《我的虚拟婚姻》这部作品的价值所在。 作者告诉我,他在这本书里描写杨树和佟明丽之爱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他们在精神上的愉悦,只是简单地通过幻想等形式进行。在这一阶段里,他们彼此主要是认识对方,认识自我。第二个阶段是对性的认识,是他们打破一切道德常规的阶段,使精神和肉体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后来,他们经历了第三阶段,这是他们身上的文明、道德与原始的性的和解,他们不仅获得了原始的性爱,还与文明达成了和解:“现在他们倒是很少做爱了。他们最爱进行的是谈各自的内心,仿佛他们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现在,道德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内心。美丽说,道德是丰富的爱中产生的玫瑰,你是心甘情愿地爱着它。” 刘达临:开拓性爱的新领域(2) 从以上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出,作者的本意其实并非是要写性,而是想通过性来展现人性,展现人类存在中的矛盾、痛苦和被文明的异化,也想通过性来批判现实。这种性爱的描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性爱描写了,与我们时下流行的所有的性爱描写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它成了一种哲学,一种思想,甚至一种信仰。 此外,在这部小说里,还有一个现象格外引人注目,这就是对当代女性的认识。在杨树与美丽恋爱的同时,他的妻子程琦却在进行一场了不起的拯救活动。她辞了工作,放下了一切架子,包括她的美丽,开始一个母亲的伟大行动。她不仅救了已经被认为无药可救的儿子灵灵,还使自己完全成为一个现代意义上的自强自信的女性,但悲剧也在这时候发生了。这种自强与自信却使她丧失了女人的很多东西,特别是性能力。一个女性,在成年后就拥有了双重人格,她不仅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位母亲,而这两者有时候是矛盾的,所以只能选择其一。程琦便选择了母亲的角色。这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但到后来她与陈敬恋爱时觉察到了。 “陈敬将她的胳膊一拉,将她拥在了怀里。程琦颤抖着,挣扎着。陈敬已经把双唇贴过来,温热的呼吸吹到了她的脸上,她也被感染了。她想挣扎,但她又不想挣扎。他的双唇已经吻到了她的双唇。她本能地摇摆了一下,颤抖着身子,说,不要,不要。可是,他还是吻了她。她满脸的泪水。 陈敬倒是被吓坏了,他说,怎么了,你不愿意?程琦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已经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 然后,她默默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多么地具有悲剧意义。后来,她还发现自己失去了性能力。长久地忽视自己和压抑自己,虽然获得得了精神上的独立,但作为生理的性却异化了。这是当代女性存在的一个悖论与困境。她们要求平等,自由,于是,她们便得付出比男人更高的努力与代价,当她们获得精神上的独立、自由与平等时,她们发现,同时又丧失了另外的东西,最重要的便是丧失了家庭。 这种描写,似乎对人性的刻画又深了一层。 我希望,这部小说的出版,对于那种关于爱的虚伪的道德说教是一个突破,对光复人性也是一个突破。 刘达临 2005年7月7日 于中华性文化博物馆 雷达:现代之梦——灵魂回归原野(1) ——序《我的虚拟婚姻》 雷达 好些年前,蓄着长发的年轻的徐兆寿,带着他新出版的诗集到北京找我。原因很简单,我们是甘肃老乡。在我的办公室里,他旁若无人,侃侃而谈,毫不掩饰对沉闷的文坛和某些思维僵化现象的激愤。因为是初识,又见其行为乖张,他留给我的印象惟“狂妄”二字可表。我并不专门研究诗歌,翻了翻他的诗,倒为他狂纵的想象所动。后来,我就收到了他那本惊世骇俗的《非常日记》。作为“中国首部大学生性心理小说”,《非常日记》引起过强烈反响,一度受到批评,并引发了对青少年性教育的广泛讨论,被《科学时报》评为2002年度“中国校园十大热门话题”。 第2章 中国教育报的文章称其为“新少年维特之烦恼”。当然,这本书最终还是得到了肯定性的评价。 现在看来,《非常日记》率先描写了大学生的某种精神苦闷,包括性苦闷问题。此前,大学生都被看成天之骄子,透亮得不可能有一丝烦恼,而当时有数的几篇写大学校园的作品,总不外乎一时的愁绪和难题如何迅即被阳光驱散。《非常日记》不是这样,它越过了大学校园“看得见”的外在表象,深入到某些“看不见”的精神活动中,并将之赫然摆在我们面前。主人公林风的苦闷及其后来性心理的变态让人触目惊心。正如“五四”时期的问题小说一样,徐兆寿面对日益纷纭的价值冲突和多元的文化语境,勇敢地提出了当代大学生的心理问题,通过“性”这个通道其实在写大学生的精神信仰问题,因为没有了信仰,精神便无所皈依。这部小说让我想起郁达夫的《沉沦》。虽然时过境迁,不可同日而语,但人类和青年的某些深层潜意识,总会重现。从文学的手腕来看,徐兆寿的语言比较直白,在小说的艺术结构和意象经营方面,线条单纯,办法还不多。我认为,《非常日记》的价值主要是在社会学、心理学方面。正如媒体所言,他是个“问题作家”。在《非常日记》后,徐兆寿又连续出版了《非常对话》(与性学专家刘达临的对话录)、小说《生于1980》、《非常情爱》等系列作品,基本上均以校园生活为题材,在小说技法上,在语言,性格刻划和心理揭示上都有进步。但是人们知道得多的,似乎还是《非常日记》。因为自那以后,“非常”一词忽然格外多起来,《读者》上有篇文章说,“非常”一词是2002年和2003年十大恶俗用词之一。那责任当然不能由徐兆寿来负。 然而,有点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新作长篇小说《我的虚拟婚姻》却别辟新径,与“非常系列”的意趣皆有别,使我对他的看法发生了新的改变。前两天拿起书稿,发觉竟是很吸引人的。这部小说的特别之处在于构建了三个世界:小说一开始,我们随着主人公杨树进入了沙漠深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桃源世界,在这个叫“西北偏西”的村落里,一切都让人惊讶:这里的植物大都美丽无比且俗世罕见,这里的人生活得极自然惬意,对文明世界的很多东西一无所知。他们没有姓氏,名字也都来自大自然,人都很长寿,老人死后没人哭泣,在他们看来,人从来处来,又到去处去,是生命的常理。正当我们沉浸在这一个世界中时,主人公杨树又把我们带到了另一个现实的、世俗生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主人公杨树成天为生活奔波,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受了太多的伤害。他和妻子程琦被他们有怪病的孩子折腾得精疲力竭。他们原先浪漫的爱情在现实中一天天变得面目全非、不堪一击。杨树带着一身的伤痕和绝望对自己进行了最后的放逐。 小说从第15节开始,又一个新的世界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主人公杨树和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人美丽通过手机陷入热恋,无法自拔,他们双方陷入热恋后连一次面都没有见过,却爱得极深。他们的爱情与普通的网恋有很大区别,他们不但进行了精神上的交流,还通过电子工具(网络、手机、数码相机、摄像机等)进行一种虚拟的性爱,看后的确使人震惊。我们知道,过去人们对爱情的认识往往有两种,一种是偏于柏拉图式的,爱大于性,一种是与性密切相关的,现在雅称“情色”,而杨树和美丽的爱却介于两者之间。用主人公的话说:“我们的爱比柏拉图的还要美千百倍,柏拉图若是生活在现在,他也会感叹不已的,我们不仅仅获得了精神上的爱,还获得了肉体的爱。” 表面看来,《我的虚拟婚姻》呈现的三个世界,仿佛暗喻着远古的自然人性,现代的异化人性,后现代的虚拟人性,只有第二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其他两个都比较虚幻。但是,仔细体味,发觉人在这三个世界中,都有自己真实的一面,而且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世界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拯救。换句话说,每个人都生活在这三个幻象中。我认为最具启发性的是网络和电子文化时代的世界,它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充满不祥却无比广阔的虚拟世界,有时候会觉得它更像是宇宙,黑暗无边,却又清晰可见。“虚拟世界曾一度是人们谩骂的对象,现在还不承认它的存在。但在虚拟世界里,有一种真实是你诧异的,那就是内心的真实”。“年轻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首先是从网络开始认识世界和恋爱的,先来了解人最隐秘的部分,来熟悉他的精神世界,然后才付诸于现实。即使不见面,也享受了一次精神的洗礼。工具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我敢大胆地宣言,人类的精神生活从此将被无穷地拓展”。(作者后记) 雷达:现代之梦——灵魂回归原野(2) 小说在描述这两个女性的生活时,还提出或者说暴露了在后人现代语境中家庭正在面临或即将面临着一些危机,即现实婚姻与虚拟婚姻如何判断,如何处置?程琦与美丽哪一个更真实,哪一个更重要?我们应该同情和赞赏哪一个?这似乎成了两难的问题。小说重点要写的是男主人公杨树的救赎。杨树最初的救赎是靠爱情,但这很快就在现实世界中幻灭了,同时幻灭的还有他的梦想。与美丽的交往使他重新获得了梦想,他想实现自己大学时的诗人梦、作家梦。在美丽的支持下,他每天都生活在一种难以自持的激动中。他积极写作,还进行研究,无意义的现实世界突然变成了有意义的理想世界。在与美丽的爱情中,他完成了自我的还原。他说:“我的灵魂又回到了家乡的原野。”他在程琦那儿被鄙视的乡村生活从此成了他灵魂的栖息地。当美丽死后,他的人生也陷于绝望,他就是靠这种原始的诗意的生活来重新拯救自我的。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在这种貌似个人性的拯救中,其实包含了对整个现代文明世界的拯救。这种拯救远远地超越了自我拯救,使小说的主题突然之间得到提升。 在这里,徐兆寿表达了一种理念,即对文明世界的救赎不靠文明本身,也不靠宗教,而是要回到那个原初的世界,至少要在精神上回归原初,那个世界并非原始的洪荒,而是一个充满诗意的、神奇的乌托邦,是一个大自然与人的灵魂可以息息相通的共融世界,和谐社会。然而,我们在小说中看到,“西北偏西“代表着的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向现代文明开放,它已经不是完全封闭的了,寡妇琴心的儿女都在接受现代文明的教育,这也许暗示着桃源世界无处寻觅的虚幻性质和拯救文明世界的无望呢?明知虚无,却要战胜这虚无,明知绝望,却要反抗这绝望,正是文学精神的火光所在。 徐兆寿的创作属于智性的,带有文化哲学色彩的写作,它与社会学,生理学和精神分析理论有密切的血缘联系,有时候你甚至会觉得他是从弗洛伊德,荣格,或者福柯,杰姆逊等人的理论的某一点的启发下突发灵感的,他的语言擅长精神剖析,层层剥笋一般。另一方面,也得承认,由于注意人物心灵的纵向开掘,往往顾不上横向的繁复多样的生活层面的展开,线索显得单向。从《非常情感》以来,我感到,他小说的趣味性大增,心理刻划细致多了,增强了大量描绘性的笔墨,质言之,文学性强化了。这本《我的虚拟婚姻》除了思想观念上的大胆,出新,艺术感染力也足可称道。总之,徐兆寿是文坛上的一个“另类“,一个怪才。无论在甘肃作家群里,还是在全国作家群中,都是极其独特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人并不狂傲,他是温和的,沉潜的,他的锋芒主要藏在内心深处。我们需要这样的作家,我们需要意识到他的不可替代性。 我的虚拟婚姻第一部分 我的虚拟婚姻0(1) 我快死了。每天下午,从半梦半醒中坐起,我就感觉到死神刚刚从我身边走过。一袭黑衣,空空的暗影,忽地消失了。我想,大概在我睡熟之后,她在仔细地瞧我的面容,然后像风一样从我身体里穿过,把我带走一些,再带走一些。我已不怕。 在这个乡村客栈,我已经住了好多天。我走不动了。我想就在这儿消失。这里到处都是我所熟悉的树木,杨树,柳树,沙枣树,还有几百年的柳树。无论白天和夜晚都异常宁静。据说先前是给那些以马为生的人借住的,有些年头的院子里还有什么人丢下的马鞍,泛着远古时代的光。经营它的是一个寡妇。她的丈夫死于一场车祸,已经很多年了,她都似乎想不起来。她有一男一女,女儿已经大学三年级,学的是文学,儿子也在外地寄读中学。我是这里唯一的旅客。 我是迷迷糊糊到这儿的,只记得从敦煌出来后就被一个漂亮的女人迷住。异族、大眼睛,让我不禁想起电影中那些露肚皮的舞女。我在神思恍惚中被她拉到了一辆破旧的大巴上,但等坐到大巴上时,那个女人却不见了。便想下车,可哪里能下去。后来才知道,那辆大巴因为没有执照,是黑车,所以走的路线都不是国道。起初我非常生气,后来发现这样也有意思。可以看到很多以前没见过的风景。满眼的荒漠,路旁兀立的红柳,孤独的荆棘草,忽然跳出的野生――我从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我从不去追问它叫什么。我终于看到了海市唇楼,一片接一片的。然而也终于疲惫了,在车上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直在那辆大巴上坐了三天。 第3章 车上的旅客换了又换。我本来在最后一排坐,前面下一个人,我就往前挤,终于挤到了第一排。在这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沿途的景色,也不怕小愉。汽车司机是一个胖子,不停地问我,你到哪里下车?我说,我也不知道。天知道我要到哪里去。到第三天时,还在戈壁和沙漠中间跑。中午时分,我们都渴极了,要求司机找一个能买到水的地方。司机说,噢,那只能到西北偏西了。司机操的是一种西北方言,我听得不太清楚,但整个车上似乎只有我对他说的这个地方感兴趣,我便问,你说是哪里?司机说,西北偏西。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奇地问,什么。司机不耐烦地说,西北偏西。我再也没有睡意,一直等着那个地方。可我还是睡着了。只听司机喊道,谁要买水?我一下子醒来,看见几个孩子和老人提着开水和鸡蛋什么的在叫卖。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打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月光下客栈欢迎您。月光下?是一个客栈的名字?多么意外而又正中下怀的名字。我问司机,这是什么地方?他说,西北偏西。我对司机说,我要下车。我们争了半天,才把车费弄清楚,但实际上我还是吃了亏。 我跟着那位妇人一边走一边看着茫茫戈壁和沙丘问道,离这儿有多远啊?她说,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我的行李很多,她替我提了多半。我从车上下来时,感觉已经不适应地面的行走了,一直觉得整个大地还在颠簸。我说,有没有水?她从身上摸出一个苹果说,这个行不行。我说,行。那个苹果看上去跟一般的苹果没什么两样,可吃起来太香了。我问她,这是从哪里来的?她笑道,我们村里种的啊。吃了这个苹果后,我觉得有精神了。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我看见前面是茫茫沙漠,便觉得有些不对,生气地问她,你不是说一会儿就到了吗?怎么不但看不见客栈,还走进沙漠里了?她愣了愣说,才走了一会儿啊,再走一阵就到了,我们就在沙漠里住。一路上能看见枯死的树木,像电影和一些摄影图片里能看到的一样。我问她,大概还有几里路?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她把我身上的包抓住说,来,这个也给我背着,还得走这么长路呢,你觉得远吗?我说,简直太远了。她说,我们都走惯了,觉得挺近的呢。我们走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因为沙子把走下的路都埋了,但妇人走惯了,径直往前走着。我怨道,你们这儿除了你们之外,我看别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走。她说,你说对了,外人肯定是找不着我们的。我更加害怕,但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便想,反正我也快死了,索性就跟着她走好了。这样一想,我倒觉得很刺激。 我问她,你们这儿为什么会叫西北偏西呢?她背着我的包显然很吃力,呼着气说,谁知道呢,反正就叫这个名字呗。我又问她,那你总该知道你们的客栈为什么叫月光下客栈吧。她笑道,是我丈夫取的,他说这里的月光是天底下最亮的月光。我失笑道,谁都认为自己家乡的月光最亮。她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也没有应答。 这儿的阳光太强,我虽然空手走着,仍然汗流如雨。妇人的身体很好,她的脸大概是被太阳晒的,黝黑黝黑的。她不觉得自己背着沉重的东西,反而一路在照顾我,一个劲地冲我笑着说,不远了。大约走了很久,可能有八九公里远,我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沙丘旁。她说,能看到我们村子了。我站在沙丘上,一眼看见远远地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绿洲。我不禁有些感动。在这茫茫沙漠中,竟然有这样的地方。这片绿洲被我们脚下的这些大沙丘挡住了。行人不可能看见这里。我们走得更快了。就是这些路,我们实际上也走了四十多分钟。 村口是两棵巨大的柳树,大概得好几个人才能抱住。一半儿活着,一半儿已经死去。再往里走,便是大片大片的田野,穿过那绿色,才到了村庄,也能看见人了。我看见一些老人坐在柳树下面,有的在聊天,还有的在睡觉。村子里因为有树,一下子凉了下来。街道都被树木手挽手地遮住了,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很亮,像是目光。那些老人一看见我进来,都好奇地看着我。他们穿的都是粗布衣服,和我穿的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的头发有的长,有的短,看上去很好笑。偶尔才能看见几个年轻人和孩子,也都要盯着我看一阵子。不过,年轻人的头发大都跟我们的差不多。月光下客栈在村子的中间,没有大门。都是土房子,大约有近十间,都空着,门也一律开着。其实这里的人们都没有院门,围墙就是一排排的大树。这使我更为好奇。 我的虚拟婚姻0(2) 妇人安排我住在一间面南朝北的房子里,看得出,那里已经有一阵子没住过人了。她麻利地打扫了房子,说,你肯定也累了,好好休息一阵子吧,我给你做饭去。我这才想起我们还没谈价钱呢,便说,我想问问,你这儿住一晚上多少钱?她笑道,你看着给吧,你觉得多少合适就多少吧。我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说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她说,一天二十块钱怎么样?我想我是听错了,问她,你是说住还是吃?她说,连住带吃。我便笑了,说,好吧。我还从来没住过这么便宜的地方。我算了算我身上的钱,可以在这儿住上一年,便说,好吧,如果服务好一些,我可以多给你一些。妇人一听,高兴地说,那你休息,我给你去做饭。 我倒有些不忍心,便说,算了,你也该休息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做不迟。 但我一睡下,就像死了一样地睡去。直到很晚才醒来。看见一抹很亮的光线从外面照到屋里,以为是阳光,又觉得不对,仔细一看,是月光。还真的很亮,比我见过的所有的月光都亮。妇人见我醒来,赶紧给我端来饭。吃完饭后,她拿来一个油灯说,我要去睡觉了,你有什么需要,你就大声地叫我,我叫琴心。我笑道,你们这儿的名字都很有意思。她也只是笑笑,走了。 我在月光下坐了很久,发现整个村子都已入眠,便又躺下睡去。琴心的房门一直开着,根本没有防备我的意思。但我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我对琴心说,我要在这儿住一阵子。她说,好啊。我说,我对你们这里很好奇,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这个村子。整整一天,我都和琴心交谈。很多事她根本就不知道,但她所说的一切让我非常惊奇。这个村子里的人取的名字都与风、云、雷、树、草等有关,而且没有姓,比如,寡妇说她的女儿的名字叫轻风,儿子则叫惊雷。我大张着眼睛问她,她在大学里的名字就是这个?寡妇说,当然啦,她还能用其它的名字吗?还有比这更好的名字吗?我赶紧笑道,没有了,没有了。 还有很多都让我惊奇,比如,我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村子,于是便围着整个村子走,在村子的西边我看见很多奇花异草,非常美丽,便上前去看,一样都不认识。这时,过来一位老汉,大概七十多岁吧。他说,你认识这些东西吗?我摇摇头说,不认识。老汉摇摇头欲走,还叹着气。我非常疑惑地上前问道,难道你们也不知道吗?他说,我知道就不来问你了,我以为你们这些人见多识广呢,原来……我不解地问,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被人种到这里的?他这才转过身来说,谁知道呢,我小的时候它们就在了,这都已经一百多年了,我祖爷爷说他也不认识,这都快两百年了。我更诧异,你说什么,你有一百多岁了。他冷笑道,不像吗。我赶紧解释道,不是,我觉得你好像才七十多岁呢,你看上去非常年轻。他这才说,我今年已经一百二十七岁了。 这样的人后来我还碰到好几个。他们对这里的一切都产生疑惑,都想请教我,但我对那些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在夜里,我好几次掐着我的脸或身体问,这是来到了哪里呢。我感觉来到了一个非常陌生但奇异的世界。我甚至以开玩笑的形式问寡妇琴心,你们这里像是鬼魂们呆的地方。她先是惊奇地听我说完,然后严肃地说,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鬼魂?我赶紧说,不,我觉得你们不像我们,不像我们那边的人,你们更像是生活在天堂,或者说远古时代。她听不懂了,但她说,嗯,我女儿回来也这样说,看来你和她能谈得来,她再过几天就放暑假了,如果那时你还在,你可以看见她。她忽然才想起似地问我,对啊,你究竟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我抬起头想了想,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等我厌倦了可能会走的。她又斜着眼睛问我,你上过大学吗。我说,上过,也是中文系。她发愁地问,有那么多学的东西吗?不就是认几个字吗?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我确信她是我们凡间的人,这个村子是真确存在的。夜里睡下以后,还可以听到遥远的汽车鸣响的声音。它们都不愿意在这里停留,直接奔向更远的目的地了,将这里彻底地遗忘了。 大概第五天的时候,我的好奇心已经平静了下来。我莫名地想在这里长久地住下来。从那一天开始,我早上醒来总会去村子里和田野里转悠。准确地说,奇-書∧網有很多东西我从来都没见过,但我似乎依稀在《山海经》或其它什么典籍里看过。当然,那或许是我们知识人的一种错觉。我们总觉得对这个世界洞若观火,其实一无所知。村子里的一些地名也非常有意思,比如,有一块地叫山高,还有另一块地叫水长。我既看不到高高的山岗,也看不见长长的流水,问老人,他们都会用一句话来打发我,谁知道呢。 第4章 村里有棵很大的柳树,人们却不叫柳树,而是叫秀才。这是个有确切意思的名字,但安到柳树身上,又一点都不确切了,相反,使秀才这个词忽然神起来。后来,我便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诗。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世间伟大的发现。我先前学过的所有的知识似乎都粉碎了,不着边际了,或者说太确切了,太恶俗了,无味了。行走在田野间时,有一种轻风,对,是一种很轻很轻的风,你几乎能看见,它在低低地漫舞,游走,又像空气一样,把我们盛在里面。我的身体也忽然间变得轻了,似乎真的能感觉到灵魂的存在。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整整一天,我都鬼魂一样飘荡着,或者像风一样飞翔。到了傍晚的时候,我便坐在客栈前面的一座沙丘上,远远地望着天空、白云、夕阳、晚霞,和这个叫西北偏西的村子里的烟一般的树木。此时,惊奇消失,愁云四起,如那悄悄近来的神秘的黑暗。 我的虚拟婚姻0(3) 此时,村子里没有任何灯光,能听见狗吠,也能听见猫从树上跳下,还能听见哇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像排了队似地往我这边响来,但很少能看见人的走动。这里没有电,用的是油灯。实际上这油灯也只是我在用,别人根本就不用。他们早早地睡去了。只留下了我。隐隐约约有一种恐惧。白天那诗意的一切都不知到那儿去了,顿然间我又回到了以前行进的那个世界,那个世俗的充满了痛苦的世界,当然痛苦以前也曾有欢乐。全是因为爱。当我回到客房,点上油灯,拿起路上一位好心人送我的一部《圣经》时,忽然间觉得来到了一个远古的地方。我想起一个下午,当我准备在一个湖里自杀时,一位比我年轻得多的小伙子走上前来说,先生,你的心里有罪?我悚然一惊,回过头来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神情俨然地说,你的眼神告诉我的,我已经注意你好久了,一路上,你一言不发,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实际上你什么都没看,你也从不跟人来往,说明你非常地孤独,内心中有无法解开的痛苦,刚才我看见你久久地注视着湖心,我想你可能要轻生,我说的对不对。我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我知道无论什么人都能看出我的心思,便说,说对了又能怎么样呢?谁也无法拯救我。小伙子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久久地注视着我的脸,我则继续注视着湖心。他终于说,这样吧,我送你一本书,你每天看两页,看完后相信你再也不会自杀,更不会这样消沉。说着,他就拿出一本书来,我一看是《圣经》,差点笑出声来。能怎么样呢?这本书我大学时读了好几遍,还不是忘了。他执意要我拿着,并说,我也曾想自杀,是一位上帝的使者救了我,他送给了我这本书,也让我每天读两页,我不仅活了下来,现在还活得非常好,现在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对你有用。说实话,我是听了他的这番话,心中有一些感动才收下的。我不问他的名字,也没问他的来历,他也没给我说。我们彼此分别后,我一路向西,每天按他说的看两页。奇迹还真发生了。我不但没有再自杀,还开始了写作。准确地说,那是一本诗集,它令人心动,令人禁不住也想说出点什么。 然而真当我写的时候,我只想到自己,且想到的是自己的痛苦的往昔。我太渺小了。我根本就没有要和《圣经》比,我能写下去,是因为在写作中我感到了生命的快感,或者说是一种痛苦的快感,当然,写作还是为了了却一桩心愿。 我在写一部小说,一部关于我自身的真实的故事。故事是从一位美丽的妇人开始,她有着天然的金丝绒般的肌肤,一部分从那华丽的略有些眩目的服饰下抖落下来,而另一部分则在那衣饰的阴影里飞翔、舞蹈;她还拥有一种永远只看自己或天空而不看别人的高傲的眼神,一颗放纵的心,一段神秘的历史,是的,据说她败坏了小城的风气,整个小城的女人都会用最肮脏的语言骂她,而她置若罔闻。就是在这样一个女人的身体里,竟然也包藏着诗的内心,风一样的灵魂,奇迹般的爱——天,当我一想起这些时,简直不能相信人世间会有这样一个人能把两种对立的力量和形式共于一身,并运用自如,浑然不觉。我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而我的命运也从那时候弯曲。 这个故事是进入这个村子之前在一些旅店里写的,已经写了一大半。那些都是在明亮的电灯下写的,而在这个古老的客栈里,借着古老的灯光,我看见从前的文字竟然那样呆板,毫无诗意。我真想重新来写,真的,这个村子里的一切给了我灵感,但我真要写的时候才发现我还得回到老路上去,因为虽然新稿很有诗意,却不知如何着手,而旧稿虽然沉重,言语乏味,可情真意切,字字真实。看来以我目前的功力,还不能写出与这个村子里的高度相一致的小说来。这真是莫大的悲哀。于是,我撕了新稿,仍然把旧日的置于案头来修改。 对了,我先得说明一件事,在这个故事里,我用了自己的真名,杨树。不是茅盾礼赞过的那种坚硬的白杨树,而是我童年时常常看着它在风影里摆动能发出唦唦声还伴着我睡眠的白杨树,是在月光下临风而立的神,是大地写在地上的诗。虽然用了真名可能对写作是一种伤害,因为它很可能会阻碍我的想象力,但我一定要用真名。我有一种妄想,我死了,而我的作品很可能会有人出版,那么,我想把那可能会有的版税留给我的儿子。这是我在人世间最后一次尽责了。 可能会看到我文字的人们,请你们千万不要拿什么名著来跟它比,它肯定是经不起你们的推敲。那些道德之士,也请你们暂时放下有色眼镜,用你们的心,而不是冷酷的律例来分析我的故事,我想让你们用公正的心,用未来人的眼光帮我分析一下我的人生和可能有的“罪恶”。我写下它仅仅是我对自身存在的一种认识,是想在有生之年忏悔那无可挽回的过去,如果有来世的话,这样很可能会减轻我在今世的罪恶,而换得来世的幸福。 我的虚拟婚姻1(1) 关于她的出场,我修改了好多遍,没有一次让我满意的。她在我的心中至今是个问号。我不知道世俗的道德允不允许我将她的故事讲出来,像讲一个普通人的故事那样,但我注定是要讲的。我不是要评判她的道德,我只是想讲讲她是怎样一个复杂的矛盾的人,是怎样一个让人憎又让人爱的女人。 她叫佟明丽。 我清楚地记得,一个刚刚来到城市的叫杨树的乡下少年,在一个轻风斜漫的下午,看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闪电一样掠过他的灵魂。他打了一个颤,好久找不着自己。当他终于把惊散的魂魄收回身体,发现自己已不是原来的自己。内心一片狼籍。他情不自禁地跟着那件飘荡的裙子往前走去,仿佛一个游魂。裙子上面是白晰的脖颈,脖颈上带着一串鲜花绣成的项链,很夸张。黑黑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巴,在轻风中愉快地晃动着。她的眼睛那样大,皮肤那样好,而她细长细长的胳膊也那样具有魅力,小腿也长得恰到好处,长腰的白色袜子将那露出的一抹月白色打扮得分外迷人。最让少年杨树感到惊颤的是她的声音,那种与她年龄并不相称的稍稍粗放的、平调的语音,特别是她朗笑的时候,那声音的中间全是比她年龄大的声音,而声音的边缘又是她年龄段本有的粉红色、淡紫色,像鸡蛋清一样透明的,像泉水一样叮叮咚咚的声音,且带着一些华丽。就是那一点点难以形容的华丽与那标准的普通话使杨树突然间觉得他与她简直是天地玄隔。她像一缕惊魂,像一把刺刀,更像一场灾难,突然间穿过他全部的身心,飘远了。 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那个遥远的下午时,我仍然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像风一样突然掠过我的内心,还是颤抖了。 少年杨树从尘土中来到灯火中的城市后,就再也没有了欢乐,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与那个连衣裙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他总是远远地看着她,听着她那充满诱惑的声音。她的学习一直不怎么样,她从来就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过,不过,她的作文写得很好。她总是不按老师布置的去写,而是别出心裁地写些让人惊奇的东西,但老师认为她写得很好,每次都将其当范文读给同学们,同学们也的确觉得她写的好。杨树觉得她写的文章和她一样漂亮,华丽。一次作文中,她说她喜欢张爱玲的文笔,但不喜欢张爱玲的冷。那时,张爱玲才要热,大家都不知道谁是张爱玲。她写得头头是道。我便觉得她的心是那样高,要么在过去的时代,要么就在尚未到来的时代,恰恰不在当代。我们都说她将来肯定是个作家。杨树那时会绉几首诗,那种刚刚脱离口号的言志诗,偶尔也会被老师读一读,但杨树从来都没发现佟明丽转过身来看他,他知道她大概是不屑听那样的诗的。大概在一年以后,突然听同学说她父亲被抓起来了,是贪污罪。那时,我和她是同桌。那段时间,她只是偶尔来上课。其它的课一律不听,只听听语文课。她一语不发地昂着头来到我旁边,啪地一声将书包扔在桌上,然后坐在桌前先愣一阵,才慢慢取出书包里的课本来。我很少跟她说话,有时也转过头来看看她拿出的是什么书,有好多次她拿出的张爱玲的书。我想借着看一下,但我没说。她也一般不和我说话。她的笑容没有了。一个月以后,听说她父亲在监狱里自杀了。那一学期她几乎没来上课。 第5章 少年杨树却常常想起她,莫名其妙地徘徊在她家附近。 他看见她常常去买药,但他不敢让她看见。他躲在暗处悄悄地观察着,倾听着。从她跟邻居的谈话中得知,她母亲也病了。两个月以后,他看见她家的门前又是花圈。母亲也去世了。后来,她就搬走了,不知所踪了。那段时间,杨树像丢了魂一样常常游荡在五羊县的大街小巷。他在找一样东西。 春天的时候,同学们都几乎忘了她,可她忽地又出现了。她仍然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听知情的同学说,她家里在这里很有些势力。她家原是五羊县的大户人家,母亲是一个上海来的知青,在这里落了根。本来她要到上海去读书的,可她爷爷奶奶不行,于是便继续读。一学期不上课,她更不爱学习了,连作文也不爱写了。她变了。她不再穿那件连衣裙了,而是改穿牛仔服。她和男同学开始拼命地打闹,这使我很烦。她在教室里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有时还大得惊人,跟以前的她大相径庭。她开始笑了,但是那种浪笑,声音非常大。我总是在这时候转过身去看她,她的笑嘎然而止,她用那种不屑一顾的眼神看我一下,然后撇着嘴转过脸去,不看我。 在我上高中那几年,黄色录相悄悄登录中国大陆,很快,它们就坐着火车和飞机来到偏远的五羊县,使这里也忽然间变成个让人心悸的地方。佟明丽是它的牺牲品。有很多学习差的男生很快就成了学校周围录相厅的常客[奇qisuu.书],他们在那里看见了佟明丽,同时看见她和刘耀伟在一起。刘耀伟是五羊县公安局长的儿子,比我们高一级,是学校足球队的队长,同时也是五羊县的一霸。据说他曾经在喝酒后砍掉过一个同学的右手,但他仍然相安无事。听到这则消息时,我正在给我心中的佟明丽写一首诗,当时我觉得五雷轰顶,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就在第三天的下午,那是周末,我骑着自行车回家的途中,看见刘耀伟骑着摩托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听到一阵熟悉的尖叫声和笑声,看见佟明丽紧紧地抱着刘耀伟的腰。他们的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仿佛都疯了一样。我知道他们是要去滑旱冰。我看见风把她的裙子撩起来,露出她已经发育丰满的大腿。她看见我的时候,只是瞥了我一眼。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痛苦极了,有一种泪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哗哗流着。这比真正的哭泣要痛苦百倍。 我的虚拟婚姻1(2) 我开始有些看不起她了。她偶尔来上课坐在我旁边时,我觉得她身上的气味都跟原来的不一样了。我不喜欢她的这种味道。我甚至排斥她,觉得她已经不是一个纯洁的女孩子了,而成了一种让我陌生的女人。我不愿意她再坐在我身边,可是,我又多么想她能回心转意,回到从前的自己。她来的时候,我也不再转身去看她的样子,她也不再跟班上任何同学说话。就在那学期期末的时候,刘耀伟在一个舞厅里被人杀了。杀他的是一个无业游民。据说,那个无业游民一眼看上了舞厅里的佟明丽,要请她跳舞。佟明丽觉得很唐突,没有答应。无业游民有些生气,一把将佟明丽拉起来。就是这时,刘耀伟手里的啤酒瓶子砸在了那个无业游民的头上,可是,那个头根本就不在乎这一砸,相反,他转了过来,顺手提起一个瓶子,朝刘耀伟的头砸过来,刘耀伟立刻就倒了下去,然后就去了医院,再也没有醒来。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所有的男同学都说要庆祝一番。 高三时是最痛苦的,我几乎不想其它的什么事,一心扑在学习上。我知道,要摆脱贫困和自卑,只有这条路了。但我还时时牵挂着佟明丽,看着身边空着的座位。我们都以为刘耀伟的死会使她回心转意,谁知对她一点儿触动都没有。有时,她整整一周都不出现,但很多人都在广场附近的啤酒摊上见过她,说她喝啤酒的样子非常潇洒,而抽烟的姿势更酷。她仍然深夜出现在通宵录相厅里。后来,我们便看见她穿得异常暴露地出现在课堂上,还坐在我身边。她的大腿整个地暴露在我旁边,有时还不经意地碰我一下。十八岁的她简直要爆炸了。 要爆炸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我。但我的爆炸与她的不一样,我简直要怀着蔑视了,我认为她应该是纯洁的,含蓄的,节制的,诗一样的,但晚上一闭上眼,她的爆炸却在我身体里了。记得我第一次遗精与她有关,第一次手淫也与她有关。老师批评过她,女同学简直要杀了她,男同学也无法原谅她,可她根本就不在乎我们。若不是她爷爷管着她,她早就混迹于社会了。有一次,学校开大会,全校的师生都坐在操场上。校长在训话中点了她的名,将她骂得狗血喷头,猪狗不如。那天正好她在场。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校长在台上愣了。我们都以为她要上到台上去与校长论理,可她根本就看都没看校长一眼,转身从几千人中间踏过去,一幅高傲的和蔑视的神情。第二天,我们听说当天晚上校长在散步到广场时被几个青年莫名其妙地打了,于是,校长认定是佟明丽干的,就传呼她爷爷。她爷爷哪里知道。佟明丽后来去了班主任那里,承认这事与她有关,但她只是给那些酒友们愤怒地讲了自己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倍受侮辱的情景,她没有想过要报复,那几个打了校长的青年是自作主张的,与她无关,她最后说,我不想上学了,求你们开除我吧,不然我爷爷一直要逼我上学。班主任后来与校长讲了,校长的头用绷布裹着,他一听就说,不行,我们搞教育的怎么能把这样一个失足青年推向社会不管呢,不能答应她,还是做工作让她来上学。班主任问,那你的伤。校长说,算了。这实在是个奇迹,那时我们都想不通校长心里是怎么想的。 实际上,她不久就混迹于社会了。高考前,她突然失了踪,再也没来学校,高考自然是没参加。那个暑假,不知为什么,我莫名地想念她,大街小巷地转,想找到她,可哪里有她的影子。我是在一种极度惆怅中离开五羊县,去了北京的。刚上大学时,我还非常想她,可是,不久,我就将她置之脑后了。她与我本来就毫无关系。 过年的时候,回到五羊县与同学们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佟明丽的事。有人告诉我,她可能做了舞女。我当时听了如有刀刺,但我仍然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问他们可曾见过她,都说没见过。整整一个寒假,我总是借故来到县城,暗暗地找寻着她的下落,可一无所获。我那时有一种天真的想法,就是想把她从深渊里拯救出来。我又是怀着一种莫名的伤感离开五羊县的,而到了大学里不久,我又将她抛于脑后了。 大二那年暑假回去时,我忽然得到佟明丽的消息。说她在上一学期又回到了学校,参加了高考,考上了一所师专。但因为当时我要参加一个社会实践活动,早早地回到了北京,仍然没有见她。 后来我到达州工作后,虽然回家的次数不是很多,但每次与同学聚会总还是离不开佟明丽。我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暗恋这个女人了,我学会了用一种旁观者甚至无关者的角度和口气来谈论我的初恋情人。佟明丽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五羊县,在一所师范学校任教,教的还是语文,只是她再也不写文章了。她的生活仍然充满了淫乱。毕业的第一年,她就和一个三十多岁的体育教师住在了一起,而那个体育教师是有妇之夫。不久,一个女人用扫帚敲开了佟明丽的宿舍,将那个男人赶了出去。那个男人在大街上跑,他的女人在后面举着扫帚追,还一个劲地说,抓小偷啊。整个街上的人都在看着,后来就有人把男人截住,真当小偷要抓。男人急了,我是她老公。但他老婆还是在后面喊,抓小偷啊。男人不跑了,女人追上来,用扫帚要打男人,男人抢过扫帚,随手给了女人一巴掌,就把女人给打倒了,可女人不饶,一头撞过来,将男人撞倒,偏偏是男人的头撞到了一个石头上,死了。整个五羊县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这件事,就连我父母都能编出一套故事来教育孩子。他们也知道那个“狐狸精”叫什么美丽,再后来,他们还知道她其实就是我的同学佟明丽。他们都说这个女人命里有克夫相,同学们也说,你看,她不是先前跟那个叫刘耀伟的在谈吗?死了,现在这个体育教师也死了。女同学还说,不止克夫,还克父母呢,听说她一生下,她妈妈就得病了,从此没有好转,再后来,她父母不是都死了吗?她是长得太漂亮了,你看,整个五羊县的女人加起来都没她漂亮,她前世肯定是个妖精,她一出世很多人肯定是要受难了,就像过去每出一个皇帝都要死很多人一样。 我的虚拟婚姻1(3) 关于她的事越传越厉害,越传越凶恶,连我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凶气来。 听说,她爷爷要将她带到上海那边去,但没等这事办完,她爷爷倒先亡世了。再后来,就是听说她奶奶和一些人搬到了上海去,而她一个人留了下来。可能是她不愿意去,也可能是她的亲人也相信流言而将她遗弃了。人们常常看见孤独的佟明丽打着一把淡紫色的伞,神情恍惚地在街上游走,她的肌肤仍然那样耀眼。她在公园里的一条长凳上躺下,拿出一本书来读。她的一条修长的腿便从柔软的裙子里悄悄地晃出,与她手里拿着的泰戈尔诗集形成了比照。 我想,大概整个五羊县的人都将她当成了恶女,从此不会再有人爱她了,谁知仅仅半年后,她结婚了,丈夫是一个银行职员,据说是某县长的公子。 第6章 事情又太巧,她丈夫开着车去玩,路上出了车祸,死了。这一下,她真的相信自己是一个不祥的女人。她到一个算命的那儿去问过,人家说她背上有扫帚型的痣,说,回去把那痣取掉就好了。她不信,回去在镜子里一看,果然有很多痣,模糊地形成了一把扫帚。她猛地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的背上怎么有这么多的痣?母亲到底是母亲,没有世人的刻薄。她不能不相信命运了。她去了一趟外地,将背后整个的皮肤换了新的。 刚刚长好的脊背就给她带来了新的命运。一个五一节的时候,人们发现,全县最富有的建筑商张德全成了她的丈夫。虽然张德全已是二婚,比她大十岁。他也是五羊县一中的学生,在校时是最差的学生,可是后来只有他给这里捐助过钱,还立了碑。从那以后,据说佟明丽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再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仿佛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的虚拟婚姻2(1) 在那个漂亮的女人出现之前,是程琦,或者说,在这个漂亮的女孩消失之后,是程琦。对于杨树来说,这一生就只有这两个女人,中间是程琦,两边则是无边无际的佟明丽。 那时在大学。那时的杨树上身常袭一件白衫,蓝色的长裤下一双旅游鞋显得有些不对称,但因他怀里始终抱着普希金或歌德,眼里有些拜伦的伤感,且在黄昏的各种小道下留下他漫步者的身影,便使他有些不俗了。他偷偷地写下自己都数不清的文字,他说那是诗歌,然而他从来没有拿出来让它产生应有的光辉和激动。那些文字跟他一样,静静地沉浸在自我的感伤中,像黄昏时飘过的一片淡红色的云,在自我欣赏中飘进黑夜,变得幽暗。 多年以后,当一个朋友问程琦为什么会在当时收下杨树的玫瑰时,程琦笑着说,我当时以为他是个诗人。就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程琦竟然离开了当然的男朋友牛杰。牛杰是牛市长的儿子,比杨树高一级。一个黄昏,杨树被几个从未谋面的长头发小伙子打断了胳膊。而在另一个黄昏,牛杰带着几个长头发又将他劈倒在血泊中,差点要了命。杨树的爱情滴着血。 也是这个原因,大学毕业时,他们只拿着杨树写下的诗稿,手拉手来到了达州。程琦当了一名默默无闻的中学语文老师,每天早晨,她都会给自己的学生朗诵一首诗,然后开始新的一天。杨树如愿到了政府科技厅办公室当了一名出色的秘书。厅长到哪儿,他就到哪儿。不久,他便放弃了想当一名诗人或作家的愿望,开始一心一意地喝酒,吹牛,讲笑话。 转眼间,他们在达州已经三年。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当程琦从杨树宿舍里的单人床上坐起时,她听到了窗外清脆的鸟鸣,感动极了。这声音是那样地玄美、清凉,简直是奇迹。以前怎么从来没感到过呢?这时,杨树说,琦琦,我们结婚吧! 婚礼进行得非常红火。结婚半年后才回了趟家。先回的是杨树的家。程琦第一次见公婆,一脸的高傲。她不知道怎么弯下腰来跟人说话。杨树有些不高兴,但知道程琦并非故意。程琦在杨树家留的印象极为不好,但恰恰相反,杨树在程琦家留的印象却是难得之佳婿。 在怀上儿子灵灵之前,程琦曾有过两次身孕,但都被她坚决地打掉了。灵灵的来临是奇妙的,猝不及防的,让她无限矛盾的。那是暑假,杨树单位上去旅游,可以带家属。程琦便跟着去了。先是去了很多地方,反正最后来到了一个有温泉的地方。大家都去泡温泉,期间喝着啤酒。几乎所有的人都赞美程琦的美丽,程琦喝的有点多,晚上很激动。在房间冲洗的时候他们就抱在一起,后来又到了床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又进行了一次。因为他们都喝了酒,就将避孕的事忘了,其实从后来各自的回忆看,他们都有些故意。一个月后,到医院检查,有了。这下程琦却矛盾了。她怕这孩子有问题。但杨树觉得无所谓。 在程琦怀孕五个月时,喜从天降,单位最后一批安居工程有了杨树的份,他们四处借钱,终于住进了一套七十多平米的房子。他们的新房几乎没有装修,一来没有钱,二来怕生下个油漆婴儿。但在住进新房的那天,程琦一高兴上楼就快了,不小心被搬家公司的一个小伙子撞了一下,跌在了门口。赶紧到医院一看,医生说有惊无险,可以保住孩子。他们放走了搬家公司,在惊吓中回到了家里,小心翼翼地吃了几天草药。程琦看着新新的房顶,坐在沙发上拿起了电视遥控器,平静了,也高兴了。 灵灵出生前,杨树找过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杨金秀,送了好多礼。杨金秀说一定会好好照顾。杨树早早地就把程琦送到了医院,和母亲一直看搞着她。程琦是在夜里两点钟彻底地疼痛起来了。医院里有一个值班医生,来看了看程琦,说是产道还没开,让程琦继续努力。程琦一边哭着,一边流着泪。三点钟时,杨树又去找医生,医生不高兴地来看了看程琦,说,还没开,继续。四点钟时,程琦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一个劲地对杨树说,去叫医生,给我动手术吧。杨树去把医生叫来,医生说,动手术也得到早上八点钟了,你再努力努力。凌晨五点钟时,杨树又一次找医生,希望医生能打电话把医院里的人叫来,赶紧给程琦动手术。医生又来看过一次,说,可能不能正常生,建议做剖腹产。程琦一听气坏了,杨树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医生也生气地说,我只是说说,你可以再等等,看我们主任来了怎么说。程琦对杨树吼道,快去给主任打电话。杨树便过去找电话给杨金秀打电话。杨金秀还在梦中,有些不耐烦地对杨树说,正常,正常,每一个人生孩子都是这样。说完后,杨金秀不等杨树再说话,就把电话挂了。杨树有些生气,但想到要求人家,也只好回到病房。杨树回来便对程琦说了,程琦只好继续痛下去。八点钟时,杨金秀才来,看了看程琦的产道说,怎么还这样小?你再努力努力,好吧!能顺产是最好的,对孩子对你都好,已经都痛了这么长了,就再忍一下,好吧!程琦在泪光中点着头。 一直到十点钟,医生才把疼得瘦了半截的程琦叫进产房。杨树坐在产房门前的凳子上睡着了。两个小时后,一个医生跑出来把杨树喊醒,告诉他程琦无法正常生下来,现在必须要剖腹产,否则孩子就要出问题了。杨树赶紧签了字。后来,医生出来告诉杨树,是个儿子。杨树抱着双手大的儿子往产房走,发现儿子的头部有伤,就问医生,才知道先是按顺产生,只出来了头,然后就用产钳往出夹,还是不行,最后才决定剖腹产,把孩子又从产道拉出去,这样就伤着了孩子的头部。孩子一直在哭,杨树非常担心孩子的大脑受损伤,就去问医生,医生说,没事,他们已经检查过了。 我的虚拟婚姻2(2) 程琦的刀口有两处,一处在阴部,一处在腹部,都特别长,流了很多血,一直没有奶。孩子成天哭着,杨树的母亲心疼得好几天没睡觉,一直守着自己的孙子,用绵签给他蘸着水和奶粉喝,一边不时地用那只粗糙的手轻轻地摸着孙子的鬓边。医生说没事,她总是不相信。孩子整整哭了三天,声音都哭哑了。程琦让杨树找过医生,医生让医院实习的护士抱着孩子去做了检查,说是皮外伤,没事的。第三天时,孩子终于睡着了。 医院说没事,自然就没事。这是省城最好的医院。 他们在医院里住了七天,回家了。 杨树问母亲,灵灵怎么一直在睡觉,很少玩啊?母亲告诉他,月子里不闹,七八个月的时候就会闹的。杨树心里却一直在想,会不会有问题啊?程琦也担心,便打电话去问母亲,母亲早已不生她的气了,一听就说,没关系,你都到三岁才说话,我们都以为你是个哑巴,结果还不是好好的。程琦一听,也就放心了。因为程琦有这样的经历,大家便都觉得灵灵的一切不足为奇。杨树的母亲更是见多识广,不以为奇。 不知不觉间,孩子已经半岁。程琦的假期到了。婆婆也得回去了。婆婆想把孩子领到乡下去养,可她不行。 她坚持要找一个保姆。杨树没办法,就只好先把母亲打发走,找保姆。他们几乎每天都抱着孩子去打听保姆的情况,像个警察一样寻根问底。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女孩子,十七岁,既可以做饭,又可以领孩子。他们都叫她小叶。小叶有一双桃花一样的大眼睛,睫毛长长的黑黑的,眸子清纯得像金子一样。小叶长得高高的,大概在一米七以上,已经发育得恰到好处,经过程琦的着意打扮,该瘦的地方瘦了,该盈的地方盈了。小叶走起路来,两条腿长长的,臀部一翘一翘地,像是在舞蹈。小叶的嘴很甜,一见面就叫程琦姐姐。程琦本是不愿意要这么漂亮的姑娘到家的,可一来这是学校主任介绍的,二来见她这么乖巧,三来听说能做一手好菜,便立时就把她领回了家。杨树本也是反对的,觉得这样一个姑娘到家里能当保姆吗,可程琦喜欢,自己也就没说什么。一路上小叶一声又一声地叫程琦姐姐,口口声声说程琦有多么美,还说自己若能有程琦这么美就美死了,程琦高兴得忘乎所以。 自从小叶来到家里后,杨树就辞了机关的工作,下了海,去办三产。杨树从此中午不能回家,晚上也是很晚才回家。杨树不在的时候,小叶和程琦的关系更亲密了。 孩子越来越大,抱着越来越重。 第7章 小叶的心里有点烦。孩子后来到处爬,她一个人实在领不住了。她就去问其他的小保姆怎么领孩子。一个保姆给她说,给孩子吃一点儿安定片,孩子就可以一直睡着。小叶不敢,那个保姆说,没事的,你就给一点儿就行了,能睡几个小时就可以了。小叶试着给灵灵吃了一丁点儿,果然,灵灵一直从早上八点钟能睡到十二点,但小叶不能让他一直睡着,在程琦下班回来时,她得把灵灵弄醒来。下午等程琦走后,她又给灵灵吃一点儿,灵灵便一直能睡到下午七点钟。第一次成功后,她便天天给灵灵吃。程琦几次回来,都见孩子睡着,放心地走了。灵灵天生就是个懒虫,一直贪睡,程琦已经习惯了。也是灵灵的贪睡,才使她的美丽和健康恢复得很快。小叶在灵灵睡着时,除了看电视外,就是计算程琦回来的时间,在程琦上课的当儿,她把楼底下徘徊的保安叫到家里来聊天。 两个月后的一天,程琦回来对小叶说,四单元那个保姆你认识吗?小叶一听是那个教她给灵灵吃安定片的,就说,见过,没说过话,怎么了?程琦说,你说这个畜生坏不坏,她怎么一直把安定片给小孩子吃呢?孩子这时候大脑正在发育,这不是把孩子害了吗?你可千万不要学她的样子,那家人把保姆给打了一顿,送回了老家,将来如果孩子有什么问题的话,他们还要找那个保姆。小叶一听,吓得魂飞天外。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让灵灵吃药了。 不过,灵灵即使不吃药,从此以后还是非常贪睡。灵灵的动作始终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要慢很多。为此,程琦很生气,不过杨树说,早走路的孩子命很苦,他舅舅就是七个月上会走路的,结果命比黄连还要苦。早说话的孩子也命苦,他三爷就是说话太早,结果很早就丧偶成寡了。程琦的母亲也这样说,程琦便放心了。不过,灵灵正在努力地学着走路,他总是把脸挣得通红通红的,可刚刚站起来就又倒下去。程琦一直心疼地看着,心想,他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走路啊!同事们都笑她,盼什么盼啊,你是盼孩子长大还是盼自己老啊?程琦便笑起来。同事们都说,要让你们家保姆多抱孩子晒太阳。 程琦回来就对小叶说,每天早上九点钟到十一点半,一定要带孩子去晒太阳。小叶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程琦给小叶又加了钱。现在程琦和杨树都很忙,灵灵便和小叶一起睡,小叶更累了。小叶好几次提出要走,程琦不答应。杨树说,要不就把我妈接来,和小叶一起领孩子。程琦不行,说来以后没处睡。 这一天,杨树去上班,到公司才发现一份文件没带,赶紧要了车去家里取。他一边取钥匙开门,一边往防盗门里看。里面的门半开着,从防盗门往里看,可以清楚地看见客厅里的一切。不看不要紧,一看把杨树气炸了。他看见小叶躺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灵灵吃的东西,一手正拿着摇控换台。小叶翘着二郎腿,一只脚被孩子抓着。杨树仔细一看,小叶的脚趾头正被孩子吮着,大概孩子觉得那是他妈妈的奶头呢。 我的虚拟婚姻2(3) 杨树把防盗门打开,一脚把里面的门踢开,小叶被吓醒了,赶紧站了起来。孩子却因为吮不到小叶的脚趾而恸哭起来,在地上找着。杨树扑过去冲小叶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只骂出一个词,滚。小叶吓得没穿鞋跑了出去。 程琦回来一听,那个气更大。她想等小叶回来后好好地收拾一顿,她甚至想把她父母叫来好好地骂一顿,但这些都不解恨。她想,即使把她那肮脏的脚剁掉,也不能解她心中的气。可是,他们等了一周也没见小叶回来。在这一周内,程琦还调查到小叶也曾给灵灵吃过安定片。这一发现把杨树气疯了。他把程琦骂了个狗血喷头。 小叶走后,程琦便常常请假,杨树也常常不能上班。杨树单位上有个姓何的老工人,刚刚退休在家,想给杨树领孩子,杨树便给程琦说,程琦答应了。何大妈的家就在大院内,他们晚上就可以把灵灵接来,早上再送过去,跟孩子上幼儿园差不多。 灵灵始终没有学会走路,即使能站起来,也马上就跌倒了。一岁半的时候,灵灵还是站不稳。一天,何大妈说,程老师,要不你们给灵灵去做个检查吧,我怎么觉得他可能有些不对劲。何大妈见程琦变了脸,赶紧笑着说,程老师,你不要生气,我是为孩子着想,你看,他的腿好像总是不对劲,左脚也有些向里弯,还有……程琦早已听不下去了,她说,何大妈,别再说了。 程琦当时就把孩子抱着往回走,泪水打在灵灵的脸上。灵灵说话也慢,到现在也只会喊妈妈和爸爸等简单的语汇。杨树见程琦哭着回来,忙问怎么了。程琦恶狠狠地说,那个姓何的死老婆子,非要说我们家灵灵有问题,让我们给灵灵去做检查。 杨树一听,心也沉了半截,他对程琦说,我们去检查一下吧。两人为灵灵的事又吵了半天。 第二天,两人请了假,去医院给灵灵检查。检查的项目非常多,程琦一直欲哭未哭。事实证明,儿子患了脑瘫。杨树问医生是什么原因。医生问了他们生孩子的情况后断定,可能是生育时把孩子的大脑伤了,因为大脑里有大量的钙化物。程琦差点疯了。她的儿子竟然患有脑瘫!他们就一个孩子啊! 当他们抱着灵灵疲惫地回到家里时,程琦终于对着杨树发火了,什么那次怀孩子时为什么不采取避孕措施,为什么明明知道孩子可能会有问题还同意她去流产,为什么非要她顺产等等。她的愤怒像江河一样源源不断,且波澜壮阔。杨树也第一次生了气。杨树的生气却不是真的生气,而是觉得命运对他不公,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这样的儿子? 第二天,程琦非要再查一次。他们又来到了另一家医院。这一次,医生又问了他们很多情况,又给灵灵做了很多检查,医生说,灵灵出生时肯定受过伤,不过,先天的因素也不能排除,比如喝酒所致,比如那次搬家受伤,等等。程琦便认定是那次喝酒所致。一路上,她一句话也不跟杨树说,只抱着灵灵欲哭不哭的样子。杨树说,你要哭就哭出来吧。可是,她不,她恨杨树。一个月之内,她不让杨树碰她身子的任何地方。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杨树却不这样认为,上次检查明明是说灵灵出生时大脑受了伤,脑部有明显的钙化现象,怎么能说是先天的呢。杨树还要去检查,程琦不让。程琦不愿意再让儿子每次都做那么多项目的检查了,她觉得儿子即使没有病,这样检查下去也会有病的。杨树只好作罢。他们四处求医,给灵灵买了很多药。灵灵小,那些药都不愿意吃。为了给孩子喂药,程琦几乎每次都是流着泪,杨树则怀着极度的内疚。何大妈却不敢领了,杨树好说呆说给何大妈又加钱,何大妈才勉强答应下来。在杨树的要求下,何大妈把喂药的工作也承担了下来。 半年很快就过去了。在这半年中,程琦还遭受了来自学校方面的种种责难。达州一中的校长换了,杨树从机关上出来后,达州一中也不买他的帐了。程琦班上的学生家长因程琦长期请假,集体给学校告状,要求换老师。程琦可是多年的优秀老师,怎么能这样说换就被换了呢?但她的学生已经到高二了,马上就要上高三了。学校经过认真考虑,还是把程琦给换了。她气得哭了整整一夜。 祸不单行。杨树在公司里也出了点问题。虽然问题不在杨树身上,而是出在老总身上,但杨树是副总,还是脱不了干系。杨树暂时被停职察看。现在他们倒是闲一些了。 杨树见所有的药物都是刚开始有用,时间稍长,就又不见效了。他对程琦说,不行就到上海或北京去好好地检查一下。程琦也同意。他们在上海足足呆了半个月,先后到三家医院去做过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先天和后天可能都有一些,当然后天的原因更大。有一个医院的医生还给他们介绍了国内有名的治脑病专家陈敬教授。陈教授在上海某医科大学任教,每周三和周五都在该大学附属医院坐诊。 陈教授的年龄其实并不大,大概也就四十左右。陈教授的头有些秃,但个子很高,很精神。陈教授一听他们是从遥远的达州来的,还是慕名而来,非常高兴,便和他们聊起来。原来陈教授大学时的母校就在杨树他们的母校旁边,陈教授大学毕业就到国外去上硕士和博士了。陈教授和杨树他们的一个老师还是好朋友。真是越说越近,越说越有感情。陈教授又一次把所有的情况都问了一遍,对程琦说,查清病因固然很重要,但现在我觉得什么原因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来治孩子的病,你们说是不是?杨树说,还是得查清楚,如果是医院的问题,我们得让医院来给我们赔偿,我们现在已经借了很多钱了。程琦也说,就是,医院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的虚拟婚姻2(4) 陈教授看了看他们说,好吧,我的判断是,医院得负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责任,另外,你们那个小保姆也可能得负百分之二十的责任,还有,你们自己要负百分之二十的责任。 陈教授说,怎么告医院和保姆是你们的事,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孩子的病,这是我的义务和使命。杨树和程琦从悲愤中醒过来,赶紧点着头。陈教授说,程女士,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杭州市有一个妇女生了一个儿子,因过期妊娠,儿子脑内出了问题。在儿子6个月时,她跑遍了市内各大医院。 第8章 专家们根据孩子出生后7天、42天、6个月所做的脑ct片子,做出了一致的诊断:脑发育不全,颅内广泛出血,有钙化点。孩子是癫痫,目前尚无特效药物治疗。治得最好也会偏瘫,随时有生命危险。听到这个结果,这位母亲当时就昏了过去。后来,一位大夫对她说:“孩子也不是没有好的可能,你得多按摩他可能出问题的肢体,多跟他说话……”于是,从那天开始,她日夜不停地跟还什么都不懂的儿子对话,给他讲故事,并开始给他记日记,每天不间断地给他按摩。她始终有一种信念:儿子一定会治好。后来,她通过一本杂志找到了我。她的儿子现在好了。人们都称赞我,说我是神医,但我要说,母爱是最好的医生。 我的虚拟婚姻3(1) 很多年前――我的记忆力很差,我常常算不清那是那一年,大概是八年前或是十年前,高中时的同学在小城里聚会。那是专门为我设的。有位同学说,我在路上碰到佟明丽了,我说我们同学聚会,你有时间的话也来好吗?她问我,有些谁,我就说了,她说,如果有时间她一定来。我们都不指望她来。在我们的印象里,她来往的世界跟我们的世界不一样,那是一个与我们对立的邪恶丛生的世界――虽然后来我们知道其中并非如此,但还是无法真正和解――因此,我们都笑着讲她的风流往事。我不知道其他的同学在笑的背后是否也像我一样其实在流泪,在感叹;我也不知道在我们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大讲特讲她的悲惨经历时,是不是也会有人跟我一样内心其实充满了疼痛。虚伪已经写在脸上。成年是一件多么不幸的事! 就在我们讲她的脊背时,她忽然间出现在我们面前。谁都知道,她肯定是听到了。我们都愕然地站起身来。天哪,我当时几乎都要惊呼起来。痛苦并没有销蚀她的美丽,相反,她有一种成熟的沉静的美,略带一丝忧伤。她的骨骼似乎增大了,丰腴而光洁的肌肤使她富有性感,脸上也丰腴得像唐时的壁画,少有阴影,渗出细密的汗来。她的丰腴而白晰的美颈上带着一条细细的白金项链,坠子却有些大,有些夸张,并非宝石,而是一个珍珠的饰品,像一只猫,正在洗脸。脖颈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眼睛似乎比我记忆里的还要大一些,没有了从前的那种叛逆与漆黑,明澈了,妩媚了。睫毛还是那样长,一闪念之间生出无限的柔情来。她的头发是扎起来的,像个舞蹈演员,这使她显得更为饱满,殷实。 大概是我坐在正对门的缘故吧,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我。我是先站起来的,露着惊愕的表情。然后她缓缓看了看其他的人,微微一笑,说,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所有的人都有些尴尬。我们并没有给她留位子,她的到来是一个奇迹,甚至带有某种秘密。我首先笑了起来,我们正在说你呢,你就来了。她看了我一眼,有些自嘲地说,我知道。那位请她来的男同学赶紧说,你一直是我们男同学的偶像。她笑着摇摇头说,我知道你们肯定把我跟坏人联系在一起,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说着,有人给她找来了一把椅子,却不知放在哪里合适。有人说,放杨树那儿吧。我笑着说,那就坐我旁边吧,你们肯定都吃醋了。她笑道,你们怎么都这样取笑我。我说,真的,我们都觉得你一直高高在上,很少跟我们班的男生说话。她说,那是因为我觉得你们都是好学生,而我是坏学生。 她坐在了我旁边,我浑身的血液都在涌,说话也有些不自然了。我不敢看她,但有时要跟她说话不得不转过头去,在她看我的刹那,我的心里真是千头万绪。有那么一瞬,她的胳膊捱着了我的胳膊,一种滑滑的颤栗感顿时袭击了我。但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是静静地捱着她。 她跟过去有了明显的变化。虽然她的神情中不时地闪现忧郁和孤独,但还是开朗多了。她也跟我们开玩笑。我记得刚开始见她时应该是这个样子,那时的她敢跟每个男生开玩笑,还有些恶作剧的样子。后来她变了。现在似乎又回来了些。她把在坐在一些男同学的名字忘了,或者干脆就没记住,但她知道我。她说,你是我们的骄傲,你上大学的时候,我爷爷还把我跟你比,骂过我,后来听说你为了爱情回到了达州,真的很了不起啊。我笑了笑说,都是别人说的,我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啊。她忽然问,你老婆很漂亮吗?她说这句话时的口气有些生硬。我赶紧说,跟你比还是差得远。这是实话。虽然大学时我认为程琦非常美丽,是那种古典式的美,但比漂亮,她真的比不过佟明丽。佟明丽有一种惊世之美。她笑道,你老婆若在,你肯定不会这样说的。我说,也一样会说,这是事实,在我所见过的女人中间,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即使他们的美都加起来,也没你漂亮。她高兴了,用那种叫人迷离的眼神瞪着我说,没想到你也会这种话。在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很显然别的男同学都听到了,立即就有人说,杨树现在可坏了,跟我们上学时完全不一样了,你们还记得吗,那时他整天连人屁都不放,可自从上了大学后说话简直像个演讲家。另一个男同学说,就是,他就敢说赞美佟明丽的话,我就不敢。 那天她喝了很多酒。我问她为什么不跟同学来往,她说,这还用问吗?你们不都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吗?我说,谁说的,是你不跟我们来往,是你自己乱猜的。她说,那你们都把电话给我,还有啊,以后你们要是聚会,可别忘了我。 那天,我们一直似乎都在开玩笑,玩笑也是似真似假。事后,我们男同学都分析,大概她现在在家太孤独了,所以那天才会参加我们的聚会。 但那天的聚会,对我是一次致命的伤害。就像浮士德第一次看见海伦以后一样,神魂颠倒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立即出现佟明丽的样子,她用那种叫人失神的眼神瞪着我。我忘了琦琦。然而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不合适的[奇+書网-qisuu.],于是我生硬地想她的过去,理智地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她只会给你带来不幸,是的,跟她交往,只有不幸。我拧灭了这思念的灯火。 我的虚拟婚姻3(2) 过了两年,我出差到了一座小城,在一条小巷中徜徉时,我突然觉得仿佛回到了五羊县城。无端地想起了她。那天晚上,我手淫了。我第一次想到了她,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眼前便全是她的身影。啊,那种山崩地裂的感觉! 又一年,我回到了故乡。大家又为我聚了一次。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手都有些颤抖。她接着电话时,很惊讶。她说,你回来了。我说,就是,同学们又说请你参加。她哦了一声,犹豫着。我失望之极,便说,你看,如果……她赶紧说,好吧,我去。我说,你知道风舞醉摇吗。她吃惊你问我,你说的是啥。我说,这是一个酒店的名字,新开的,快到市郊了,在县城西面。她说,那你在外面等等我,我还真不知道那儿呢。 当我站在风舞醉摇酒店面前时,我忽然间有一种要恋爱的冲动。这种感受是很多年前的,是十七岁前后的。那种惊心的,昏迷的,忘我的,也不知恋爱为何物的。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有些微凸,这是上了年纪的象征。我看见无数的车辆从风舞醉摇门前尘嚣而去,感到等待的不安和心痛,以及快感。 在等待中,我不知不觉忆起了我的过去,以及佟明丽的过去。我在想,一个女人在经历了那样的生活后,她的身心会是怎样的千疮百孔呢。 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愣愣地在想。她轻轻地在背后对着我的耳朵喊,哎。仅仅这一声,已使我魂飞九天。我的身子转了过来,眼里全是惊奇和微笑,但却找不到自己的魂魄。我看到她穿了一件旗袍,特意地打扮了一下。在五羊县,穿旗袍的女人几乎没有。是一件白色的缎面,绣着玫瑰红的花边,上面也是小小的红玫瑰,恰到好处地开得正艳。她的双肩上,一条白纱款款地抖落到下身。她看着我吃惊的样子,开心地说,你怎么看上去有些傻啊。我的脸忽然红了,笑道,我是等你等得都忘了,你怎么才到?她吃惊地说,不才半个小时吗?我笑道,我觉得有一个多小时了。直到这时,我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回来,一边走一边看清她的容貌。很显然,她打扮了一下。她比上次我见她时稍稍瘦了一些,但仍然看上去有一点丰腴。她天生的肌肤仍然那样细腻滑白。她稍稍抹了点口红和眼影,这使她显得比上一次的聚会更为积极。我和她并肩走着时,我感到她性感的双腿不时地暴露出来。那些酒店里的男女都惊奇地看着她,她似乎习惯,头抬得高高地,跟我说笑着进去。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她像个很有社交经验的社会女性,跟我想象中的她有不少出入。这种形象将她的过去完全地遮蔽了。 她说,让你等我,是因为我只跟你熟一些,我跟其他的人一点都不熟,虽然我们都在一个县城生活,但几乎没有接触。我说,你应该试着跟他们接触一些,有什么困难他们肯定会帮你的。她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笑了,谢谢,我主要是待在家里没意思,想出来透透气,今天主要是你打电话,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不来。 她还是那样高傲。我说,同学们都愿意跟你来往呢。她笑道,可能吧,但我没有跟一个女生有来往,你说怪不怪。 第9章 我也笑了笑,大概她们都嫉妒你的美丽吧。她则冷笑道,才不是呢,她们都觉得自己是淑女。 说着,我们已经到了风花雪月厅。同学们都起来迎接她。她这一次放得开了。她都能叫上同学的名字,且跟他们一一玩笑着握手问好。 有一个同学找佟明丽办过事,要感谢她。她说,你这个人太客气了,不就是那么一点小事嘛,同学之间,何必这样呢?那个同学便说,对你可能是小事,对我可不一样,我老婆在乡下工作了十年,几乎周周都要跟我吵架,说我没本事把她调进城里,说真的,我找了很多人,也送过很多礼,可就是没有下文,只有你,不收我一文钱,且在一周之内就解决了我的问题,我都老觉得是不是在做梦,我到你家里去,你又不让去,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谢一下你。 她笑着说,我这个人实际上特爱帮人,只要能帮上的忙,我绝对帮,你这个事,也就是我跟主管教育的副县长打了个招呼,我们还没求过他呢,我们家可给教育上捐过很多钱呢。 我似乎知道了她发生这么多变化的背景,也知道她目前生活得很幸福。因为这一点,我忽然间放松了,觉得跟她之间就是同学,那种恋爱的感受几乎在刹那间消失了。我敢和她开玩笑了。她也一样,和我们都开着玩笑。我们又看到,那个刚认识的美丽的女同学佟明丽回来了。她那伤心的过去似乎一去不返了,再也不会影响她了。 她的酒量大得惊人。这是我们在当同学的时候早就听说的,这一天算是见识了。所有的男同学都要和她碰杯,她一仰首,一杯啤酒就没有了。她高兴极了,向我说,杨树,给我支烟抽。我还是有些惊愕地看了看她,给了她。我意识到,她的过去并没有完全消失,还在她的身体里。她抽起了烟,不时地把烟云吞到我脸上。我看见她被裙裾勒出的臀部性感地摇摆着,一条美腿修长地摆在我旁边,使我窒息。似乎都喝得有些多,大家分成了好几个说话圈,还有人不服气地在猜拳,声音盖住了其他的谈话。后来,又来了好几个同学,又能摆一桌了,乱哄哄地,都喝得醉汹汹地,有的甚至躺在沙发上睡去了。 我的虚拟婚姻3(3) 她已经醉了,神情有些迷离。她向我缓缓地吐了口烟,是那种电影上的风流女人的神情。她笑着说: “才子,还写诗吗?” “不写了。”我讨厌她把烟吐到我脸上,但我好像又喜欢她这样。她只对我放肆。我说,现在谁还写诗啊。她说,我给你念几句诗,你听听,这是谁的诗: 风带来你消息的时候 我是远方 远方写下你名字的时候 风是我的忧伤 很好的诗句,非常优美,感情真挚却很含蓄。一看就是少年时写下的诗。我记不得是谁写的了,迷茫地笑着。我说,有点徐志摩的味道,但也不是,徐志摩的诗轻盈灵巧,这诗有些像八十年代谁写的,反正我看过,但我想不起来是谁的了。她说,真的想不起来?我摇了摇头说,想不起来。 她让我继续猜,又点起了一支烟。我继续猜着,可是,她越来越失望。我有些生气,不猜了,谁知道是谁的。她终于大笑起来,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我是在一张有很多星星的桦树皮上读到这句诗的,我至今还保存着它。 我一震,红着脸笑起来: “是我写的?我都想不起来了。我真的能写出那样好的诗?” 我忽然想起在她生日的一天,我把那首诗写在桦树皮上,悄悄地藏在她的书包里的。她后来也没提,我也没问。我都忘了。 她没有说话,一直深情地看着我。她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这是我过去渴望却从没得到的。不过,现在不用珍惜了。现在一切都可以视作过烟云烟和逢场作戏,不必太认真的。青春年少之后才发现,刹那间的爱情之火真是太多了,而真正的爱之火是不会这样热烈地燃烧的,它像月亮,淡淡的,不引人注目,但也不失去光辉,它是恒久的星光,时间久了,你才会感受到它那诗一样的火焰与光辉。佟明丽现在的一闪太迟了,迟得让人心碎,迟得让人心悸,迟得让人只想到性,迟得让人六神无主,慌了手脚,但就是迟了。理智已经战胜了他们。这就是成熟吗? 我们为那句诗感动着。那是多么纯粹的一颗心啊!我忽然意识到我彻底地变了。才三十刚过就像老了似的,一副世俗的神情。我强烈要求自己回到那个热情似火纯情似水的年代,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市场经济还没有开始,欲望还在笼子里,一切都是从容缓慢的,一切都是可以静止的。我微红着脸说: “那时候,嗨!……”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和我约会呢?”她笑着说。 我注意到周围有几个同学都看着我们,也许正是有人在,她才这样要说,把真话当笑话说。我抬起了头,大笑道: “你那么多男朋友,谁敢约你啊?我还想活着呢。” 她故意说道: “你没约我,怎么能知道我有男朋友呢?” 有人这时候插话了: “杨树,别装了。谁不知道你那时把美丽爱得死去活来的,现在约会也不迟啊。” 班上的同学把佟明丽干脆叫“美丽”,这样似乎更形象。 我笑了笑,一阵心酸,一种快感。话是说明白了,她也在等待。我笑道: “好啊,我们今晚就约会一次,在第十九个电线杆下,不见不散。” “好啊,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啊,我等你。”她似真似幻地说。 “好。”我一扬头把酒喝了。 大家喝酒,抽烟,胡言乱语,直到很晚,有人提出要走,才恹恹地散去。临走的时候,她给了我她的手机号码,以后你不用打家里的电话,打我手机吧。我开玩笑地说: “别忘了,今晚第十九个电线杆下,不见不散。” 大家都笑着,她也笑着,走了。路上,有人告诉我,美丽和她丈夫现在正在闹离婚,原因是两人都不是顾家的人,尤其是她丈夫常常彻夜赌博,从不管孩子和家里的事。有钱能怎么样?照样不幸福。我有些感慨,她不是一直呆在家里吗?同学说,你以为她会待在家里吗?她还是那样,老出去找人打麻将,一打一个通宵。 回到达州的一天,我在办公室里发愣的时候,美丽又冒了出来,像尘烟一样。自从那次聚会以来,我一直在想,她说的那首诗真的是我写的吗?如果真的是的话,我这一生就像她说的那样,做错了最大的一件事,那就是我放弃了诗人之梦,而跟着程琦过起了艰难的生活。现在我觉得有些人的话是有道理的。我和程琦生活并不一定是好事,就像这过去的很多年,我们一直在为钱发愁,一直活在一种误解中。最惨的当然是我了。从我们谈恋爱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为着琦琦活着。我们到达州来是为了她,我下海经商是为了她,我一度兼职跑断腿是为了她,我强迫自己适应各种环境也是为了她,我现在拼命往上爬也是因为她。她永远都对我不满,而我永远都想办法得对她的这种不满负责。相反,我对她很满意,我对她没有丝毫的过分的要求。我为她放弃了诗人之梦,放弃了一切尊严与自由,我失去了本性。 我想给美丽打个电话,就想胡乱聊几句,一种莫名的冲动。我感到我压抑得太久了。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电话,心里电了一下。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是美丽的电话。她在家里,说是昨晚上喝多了,刚刚起床,就想到了我。她问我那次明明不是说好的在第十九根电线杆底下约会吗?她去了,一直等到十一点,才生气地回去。她说得像真的。我不相信,她却非要证明。她还说,那天她专门穿了件披风,大红的,有很多流苏的那种。她说那天下午她还做了头,美容了一番。她说得像真的。我有些相信,不过,还是一笑置之。我们聊了很久,直到下班时,她还没有说完。我便一边走,一边继续跟她聊着。 我的虚拟婚姻3(4) 从那以后,美丽常常给我打电话。我也偶尔打一个,但总是怕长途费太贵,说不了几句就挂了。美丽笑话我说,你是不是怕电话费贵?我在这边红了脸,说,不是,是我办公室里来的人太多。美丽笑着说,以后我给你打吧。我听了她的话后,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龌龊了? 从那以后,我们至少一星期要打一次电话,每次都是美丽打过来。即使是我打过去,她也马上会说,你挂掉,我打过去。我有一次生气了,你还真以为我小气啊,这点电话费算得了什么。她在那边却笑了,你看你这人,怎么认真干什么?我是说我平常连个电话都不打,唯一就是给你打,你就让我过过这种瘾吧,否则我会发疯的。她的话让我顿时舒服多了。慢慢地,我觉得她实际上很能体谅人,是个好女人。她常常会关心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说我应该怎么样,她还说我不能太吃油腻的东西,说我不要一味地坐着,等着啤酒肚慢慢起来,说我应该如何跟同事处理关系,等等。她说的头头是道,句句中听。这些话琦琦从来都没说过,琦琦从来没关心过我穿什么衣服,对我的事很少过问,当然,她也是没有时间过问,但最重要的是,她从来都是我在关心她,她已经习惯了让别人关心她,而她不需要关心别人。 有时我会无端地想,若是和美丽好,也许我会过得更自在些,更幸福些。 第10章 自在的感觉年轻时是不经意的,家庭生活过得久了,就发现自在的生活实在太重要了。自在是一个人幸福的最重要的标志。我和琦琦在一起过,虽然也觉得幸福,但那种自在的感觉实在太少了。如果下半生和美丽过,会怎么样呢?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不应该。不过,想想也是不可能的。那样的女人欲望定是非常强的,她需要的不仅仅是性,还有金钱,智慧,甚至还有诗。真不敢把诗与那些东西并列,但事实就是如此。 若干年以后,当我回忆那段零乱的生活时,我发现,美丽给杨树打电话似乎总是在酒后,当然是清醒之后。那是在万念俱毁之后,是在经受了极大的刺激和难忍的悔恨之后,是在完成精神生命的一次休整而要开始新的历程之时,也是在物质生活得到满足之后精神生活突然出现空白之时,她想起了可怜的杨树,可爱的杨树,可以听她诉说的杨树,可能会是她新生命的杨树,是诗人杨树,是班上的佼佼者杨树,是生活在金钱与权力的阴影下的杨树,是需要帮助的杨树,还是对她念念不忘的杨树,是她在暗夜里独守空房时首先想到的男人杨树,是爱着她又被她真正经验过的一次完美的恋爱中的杨树。 一想起这些,就使我疼痛。人生是多么地了草啊,你根本不能精心地生活每一天,你早晨打算得好好地,可是出门后的第一个人或第一件事就可能毫不犹豫地改变了你的初衷,这一天,你再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过,而是要应付时间和事件。人生就是在应付中一晃而过的。比如琦琦,她对我其实就是这样,她来到了我的世界,这根本就是我没有想过的,可爱到来了,于是我便开始爱,然后为了爱差点丧失生命,然后为了爱就来到了达州,在这里,又是在我们根本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有了灵灵的痛苦,我们应付这人世间的沧桑,在这一切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美丽却又莫名其妙地闯入我的生活,不可抑制的爱一天天地生长着,我根本就不想要,可它在我身体里疯狂地生长着,我便必须得应付它。我能取舍吗?可以,可是当我取舍了它之后,谁知道又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呢?即使是意料之中,你还得去应付。从来就没有一件事是在你的控制之中,这便是不幸。 我对成年后的杨树是怀着同情的。他的自我的丧失,他的种种不幸,都是他无法预料的,且是在不自觉中发生的。我们可以设想,当大学生杨树放弃了心爱的人而留在什么国家机关或去干了什么大事业,他又会怎么样呢?他会有幸福吗?他会在后来经历这种丧失与不幸吗?也许不会,也许会。在那个爱情至上的年代,他选择了爱情,毫无疑问,这是对的,可是,在这选择中,他放弃了很多,比如梦想,比如未知的命运。谁能说他选择的就是对的呢? 如果他不回到达州,如果没有儿子灵灵,如果琦琦对他不那么冷淡,他就绝不会走上另一条道路,可是,这一切仿佛是谁早就设计好了的一样,他按时按计地一步步走下去了。 我的虚拟婚姻4(1) 从上海回来的那一天开始,程琦的宗教事业开始了。 她抱着孩子来到校长的办公室,对校长说,校长,我要请一年的假。校长惊诧地问她,怎么了?她说,我要救我的孩子。校长沉默了,他看了看对面程琦怀里的孩子,正歪着头看他办公桌前的台历,运动有些迟钝,他被说服了。校长说,你只能拿基本工资,其它的都没有了。 她是永远都不会请什么保姆了。杨树还在停职,也呆在家里。现在,杨树要做的是状告医院和小保姆小叶。告小保姆是程琦一定要做的,杨树觉得人都找不到了,还告她干什么。程琦不行,她无法原谅这个没良心的乡下姑娘。现在,她对乡下人真是恨之入骨。 她从来没有这样强大过。她说每一句话都仿佛一个炸弹,落地有声,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力量。这是仇恨,是痛苦。 杨树的公司就有律师。杨树请他来打这场官司。 一周以后,杨树把诉状递到区法院,当然只是告医院了。他们暂时放过了小叶。法院正式受理了这个案子。法官说,取证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工作,可能要到两个月以后才能开庭。 他们能等。每天晚上睡觉,当程琦在换睡衣时,她就看到了自己腹前的刀口,再想想下面还有刀口,她的愤怒迸发了。她想起住院前自己特意挑选了一套非常名贵的化妆品和一套塑身内衣,那是她两个月的工资啊。她让杨树挑选了恰当的时间送给了那个妇产科主任杨金秀。她想起自己流了一夜的泪,哭喊了一夜,据杨树说,整个楼里面当时都回荡着她那残痛的叫声,甚至此后的好几天,杨树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程琦在哭喊。她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啊。她想起自己的儿子本可能好好的,根本就不是他们酒后所致,但那个妇产科主任冷漠地看了看她的下身说,怎么还是这样?她当时听到那个死婆娘无情的声音时,简直要疯了。她想起那些护士匆匆地把孩子抱出去说是检查,也不知道是抱到哪里去了,而可怜的孩子一直哭到声音嘶哑……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死婆娘。她越想越气。一定要把那个死老婆娘送上法庭。 她还恨杨树。他为什么要选那家医院?为什么不让她早些进行剖腹产?在那个护士去检查时,他又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在她生孩子时睡着了?为什么在当时她要小叶到家里来时他不坚决反对?他为什么才挣那么些钱?再往前说,他为什么要在大学里对她那么好?他为什么要为她死?他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破地方来?他为什么在酒后非要和她交欢?他为什么不戴套子?……她对他充满了厌恶,恨不得马上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远离这个让她痛不欲生的地方。 家务活都归杨树,她是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她的心全都在灵灵身上。她每天都带着孩子去市图书馆,去查报纸和杂志,看看有哪些广告和报道。她还在各种医学书籍上查找治疗的方法。她有时中午连家也不回,只在外面随便吃一点。杨树则在家里一直要等到一点钟才自己吃。她不管杨树,杨树说了好几次,如果中午不回来,一定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她就是不打。 街道上的电线杆和厕所里总是贴着各种治疗的广告,据说,那些江湖郎中的一些偏方也是很管用的。程琦便背着灵灵大街小巷地走,一见厕所就进,不管是男厕还是女厕。有一阵子,程琦头发也不梳,背着孩子走累了就随便一坐,满脸的疲惫,活像那些拾垃圾的。她按那些广告上写的电话去找那些江湖人士,每次把药都买回来,可是却不敢给灵灵吃。她总是无休止地给上海的陈教授打电话,问那些江湖术士的药方对不对。陈教授说了多少次不要再相信那些东西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地会去试一试,又忍不住地要问陈教授。陈教授终于不耐烦地对她说,你若再相信那些东西,以后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电话还在打,可她也还是一直在收集那些江湖郎中的药。一个月以后,她收集的药几乎都能开展览了。 她还从一个按摩师那里学会了如何给灵灵按摩的手法,每天早上、下午和晚上都要各进行两个小时。而在早上,她总是要带孩子去离家不远处的一个小药店的中医师那里针灸。她把孩子紧紧地抱着,让医生很快地给孩子扎针,然后她哄着孩子不要动。可是,孩子哪里能安静那么久,不一会儿就会滚针。一周后,她看见儿子的身上到处都是针眼儿时,实在不忍心了。她自己开始按摩了,也不针灸了。 她有时也偷偷地把那些江湖术师的药取少量给孩子吃,看有没有奇效。孩子根本不愿意吃,把小脸挣得紫红,嘴里却把刚刚喂上的药吐得干干净净,还把刚刚换上的衣服也弄脏了。她不甘心,又弄好了药,对儿子说,来乖乖,把这些药吃上后你就好了,来,乖乖。可是,儿子不管她这一套,一把把她手中的药打翻了。她生气了,又弄好了药,将儿子用腿夹住,左手把他的鼻子抓住,右手等儿子张嘴要哭时将勺子放进了嘴里,把舌头压住。药终于在孩子呼吸时咽进去了,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有几天把孩子的胃喂坏了,什么都不吃,光是喝水。她心疼地看着儿子,把那些药扔进了垃圾箱里。 在抱孩子晒太阳时,她不想到人群中去。她怕别人问她孩子的事。那些人谁知道会怀着什么样的心理,谁知道他们会在背后怎么心灾乐祸地笑她。她原来是多么美啊,人人见她都是笑着,羡慕着,可是,现在她看见的是人们的同情和讥笑。她抱着孩子到大院外去,去三里外的广场上。那里有一片绿地,有很多老人和孩子。在那里,她碰到一位和她同样悲惨的妇女,那位妇女的孩子得的是严重的癫痫病。那个孩子一点儿都不心疼,可是她看着看着就伤心起来,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她们成了朋友。那位妇女是个下岗工人,叫吴玉珍,她没有钱去给孩子看病,也对孩子不抱任何希望。她对程琦说,我打算再生一个,你呢,难道你不想再生一个吗?程琦一听,沉重地摇摇头说,不,我不再生了,我要把这一个看好,一定要把他治好。 我的虚拟婚姻4(2) 认识了吴玉珍,程琦觉得自己儿子的病并不算什么,她越发地自信能够看好儿子的病。认识了吴玉珍,她便每天都去那儿晒太阳。在那儿,程琦还认识了一个某大学退休的体育系教授,叫霍雷。 第11章 霍雷在大学里是教运动生理学的,他对程琦说,我给你教一些让孩子运动的方法。霍雷还给程琦拿来一套人体运动生理的教材,给程琦讲人的生理结构。一段时间里,程琦回到家里一直在研究那几本书。 在那儿,她还认识了一些好心的人,受到了极大的鼓励。尤其是从霍雷教授那儿,她懂得了如何让儿子站起来。现在她给陈教授打电话,再也不是讲那些江湖术士的药方,而是和陈教授探讨如何治病的问题。她说话的口气也变了,有时甚至是笑着的。她给陈教授讲灵灵的故事时,也绘声绘色,陈教授也不反感了。不过,陈教授的诧异是显而易见的,不久,陈教授主动打电话过来,问灵灵的情况。 开庭那天,医院派了个代表。程琦在广场里结识的一帮人都来了,一个报社退休人员还带了两个记者来。程琦见来的不是那个死婆娘,心中非常不平。灵灵在法庭上哭了起来,程琦只顾着生气,不知道灵灵是要尿尿,她觉得身上热乎乎地,心里一震,灵灵把她的衣服尿湿了。灵灵又嚷着要拉巴巴,程琦便抱着孩子到厕所里去。回来的时候,法庭宣判,由于事前跟孕妇和家属都进行过沟通,所以对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后果双方各担一半,所以医院给予百分之五十的赔偿。 程琦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她决定上诉。 他们把诉状呈到法院的当天晚上,邀请律师在外面吃了火锅。程琦让杨树要了一瓶酒,她给每个人都倒上,然后举杯对律师说,张律师,先谢谢你前一段时间为我们家付出的辛勤劳动,来干。说完,她一仰脖子,把酒干了。杨树本要从程琦那儿夺来自己喝,没想到程琦一下干了,有点愣。这当儿,程琦已经倒拿着杯子,看张律师喝酒。张律师对杨树说,来,杨总,为我们的初次成功而干杯。干了,程琦又倒了酒,自己又先拿起酒杯来说,张律师,这次我要求你。张律师笑了说,程老师,千万别这样说,你有什么话你就说。程琦说,张律师,我给你说,这次,我不仅要那九万元钱,我还要把杨金秀赶出医院去,我要的是正义,你知道吗?张律师看了看杨树说,我知道,这是我们这次要告的主要原因。 那天晚上,程琦喝了一些酒,话也多起来,她又把自己生孩子的全过程说了一遍,然后又把如何给孩子治病的过程说了一遍,特别是说到她抱着灵灵满大街和厕所找偏方时,她流了泪。杨树的眼睛里也浸满了泪水,张律师一句话也没说,只管频频喝酒,最后,张律师对程琦说,程老师,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简直可以说是太伟大了,这是一个母亲的伟大,我真的非常非常尊重你,如果可以话,我就叫你嫂子,行吗?程琦一把把脸上的泪水抹去,笑着说,那好啊,我不就多了一个弟弟吗?张律师又喝了一杯酒说,嫂子,我只说一句话,为了你和杨总,我豁出去了,我不妨给你们说句实话,我办这个案子时,已经有好多人来找过我,要我尽量地为医院说话,法院也找过我,我都没有给你们说,过去,我是看在杨总一直对我好的份上才没有答应他们的,最近,我经常看见灵灵和你们,时间长了,就觉得你们是我的亲人一样,灵灵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我们真的应该为正义而拼一拼,我估计从明天起找我的人会多起来,也有可能会找你们。 那天晚上,他们谈得异常感动。灵灵在程琦的怀里睡着了。杨树抱着灵灵往回走,程琦和张律师一边走一边继续谈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程琦和杨树的一些角色已然发生了转变。程琦自己不知道,杨树却非常敏感。 那天晚上,程琦一直很激动。他们躺在黑夜里聊起来。说起来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聊过了。程琦说,是儿子的不幸让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但她对今天这个样子很满意。她觉得今天的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能够主宰一些什么,甚至能够承担一些正义,能够为正义而呼号了。她为这个角色感到十分地骄傲。她说,我到现在才明白一点,原来女人的伟大就是自己要站起来,女人渺小是因为过去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争,不应该承担社会重任,不应该成为主动者,这不行,这种命运就是几千年来男人给女人设计的,也是女人自甘成为这样子而造成的……她在黑夜里像个演讲家一样大声地说着,又像是在给学生讲课一样有条有理,丝毫不乱,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块石头扔在了杨树的心上。杨树不认识身边的程琦了,他突然间觉得程琦高大起来了,比他高出很多,他得抬头仰望。他本来是想乘着高兴和她温存一阵。这是他蓄谋已久的。几个月来,程琦根本就不让他碰,他憋得很久了。可是,他没有力量来拥抱和搂住身边这个女人了。她太高大了,太陌生了。她仿佛不需要性,甚至没有了性。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哭。程琦的每句话是多么熟悉而陌生啊!熟悉是因为这些道理是老生常谈,而陌生则是因为拥有这种道理的竟是程琦。她跟着杨树来到这个省城时,她就成了一个孤独的女人,一个只需要温暖的女人,一个一定要靠他的女人。但现在,这个自己爱着的女人似乎不需要他了。她不孤独了,她有了别样的东西。她在广场的阳光中补充了钙和铁,她一天天地强大了起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啊!记得上大学时,他曾希望她成为一个强者,那是因为她总是以自己的美丽自豪,总以为她的美丽就是最好的权力,她不想拥有性格中的强力。他为这种温柔的权力时时不安,因为这种东西太不可靠了。后来,他习惯了她的温柔的权力,他补充了她性格中的强力,成了她性格中的铁和钙。可是,现在,她在人群中和战斗中自我补充了,在阳光下吸收了,她成了自己。她和他再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这简直就是真理的荒谬! 我的虚拟婚姻4(3) “你怎么不说话?”黑夜中,程琦的疑问声都是那样钢强。 “你真的很了不起。我们很久没有一起这样说话了,我都对你有些陌生了。晚上小张说你太伟大了的时候,我的心里都有些颤抖,你真的很了不起,你从来没有这样强大过。我为你感到自豪,真的。”杨树的话太言不由衷了,可是,他也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是真诚的,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我是被逼的。生活让我这样。”程琦有点疲惫地说。 当这声疲惫响起时,杨树忽然间觉得她仍然是弱小的。他的手轻轻地摸了过去,抓住了程琦的手。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把杨树的手也紧紧地捏住,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杨树觉得时机终于来到,就把身子捱过去,用另一只胳膊把程琦轻轻地转过来。程琦还像过去一样任凭他将自己扭转。杨树将程琦紧紧地抱住说,我的小坏蛋,你的话把我都吓坏了,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程琦的呼吸也有些热,她温柔地说,我没有变,其实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只是我上了初中后别人都说我是女孩子,说我长得很漂亮,我就是为“女孩子”和“漂亮”五个字活着的,现在我为儿子而战斗,不再需要这些字眼了,所以我又变成了原来的自己。 她的话还是有些硬。杨树抱着她说,我不管,你是我的小乖乖。说着,杨树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胸前抚摸起来,摸了一阵,又将手放在她的下身摸起来。她仿佛还沉浸在自我的解剖中,对杨树的行动有些不置可否。杨树将她的衣服轻轻脱去,她才似乎反应过来,有了一些呻吟声。这呻吟声又使她回到过去。杨树的雄性被激发了。他迅速地扒光了自己,爬在了程琦的身上。这刹那间的肌肤相触,两个人的身体都有些受不了,颤抖得很厉害。 他们都没有洗下身,但杨树不在意。他仍然亲吻着程琦的那儿,程琦说,那儿脏着呢。杨树却说,没有,没有,我觉得很干净。程琦的身子在摇摆,双手抓住杨树的头呻吟着,让杨树住手。杨树却亲吻得更热烈了。程琦的腰身扭动得更厉害,阴部已经湿透了。杨树这才住手。他从床头柜里取出避孕套来,给自己套上,然后迅速地进入了。 灵灵忽然哭起来。杨树赶紧停下来,但没有下来。程琦轻轻地拍着灵灵,不一会儿,灵灵又睡去。他们又进行起来。忽然,杨树说,坏蛋,嘴里还有酒气,喝了那么多酒。 这一句话不说不要紧,程琦一听,一把将杨树从身上掀下来,说,以后我们别再这样了。 杨树没想到会这样,那儿还挺挺地,胀得很厉害,快要射了却不能射。他生气地说,干什么?程琦说,我讨厌你说我们喝酒的事,当初若不是喝了酒,灵灵就不会这样。杨树说,医生不是说了跟我们喝酒没关系吗?程琦说,谁说没关系,谁知道是什么原因"奇+---書-----网-qisuu."。杨树的那儿已经软了下来,但身体里堵得慌。 我的虚拟婚姻5(1) 程琦伤了杨树的自尊,杨树再也没有向她示过爱。恰好杨树公司的事已经查清,总经理被革了职,杨树没有升,但是公司暂时的老总了。他又开始上班。现在,他不但有专车接送,中饭和晚饭一般都在外面吃,直到很晚才回家。程琦每天都以治孩子的病为己任,中午和晚上的饭也以灵灵的口味来做,日久天长,他们倒是把杨树也忘了。 灵灵的病有些好转了。虽然运动方面还没有大的转变,但他的心智似乎好多了,能连着说完一句话了。 第12章 这要归功于陈教授。陈教授认为小儿脑瘫的一个原因是缺乏神经节苷脂,所以他研制了一种新药,并介绍给程琦。程琦问陈教授多少钱,陈教授说,这个月的药就当我是帮助灵灵的,你不要寄了,如果有些成效,也算是对我的奖励,以后再买药,你再给我钱好吗?程琦说,那怎么行呢?我这样经常给你打电话,浪费了你很多时间,都没有办法报答你,现在又这样。陈教授说,我们也是有缘,你的很多行为使我深受感动,给我提供了很多可供研究和借鉴的方法,对我的启发非常大,说真的,我应该感谢你,这次就算是我对你的一次感谢吧! 程琦对陈敬信任的。吴玉珍的孩子吃了陈敬开的药,现在好多了。她做梦都希望陈敬能把灵灵治好,她也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程琦把她和灵灵的一些活动的照片寄给了陈教授,还把吴玉珍孩子的照片也寄了过去。程琦说,这也是给你提供一些资料。陈教授的确需要这些资料,他把它们放在办公室里,闲一些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时间一长,他就觉得这个漂亮的女人和那个脑瘫的灵灵跟他息息相通了。这种感觉很微妙。他后来常常盼程琦给他打电话,若是隔两天不见程琦打过来,他就有些着急,主动打过去。 他们有时候也随便聊天。程琦对陈教授在国外的生活特别感兴趣。程琦上中学时母亲常常对她说,你要是学习好的话,将来在国内上一所好大学,等大学毕业后就送你到国外去深造。这是青春时的梦。网青春是生命中的战争,一场色彩斑斓的理想之战。青春的退役意味着生命进入平庸的后方。虽然后方的生活也是惊心动魄的,是另一种战争,但却充满了平庸与琐碎,充满了厌弃。青春是将生命和精神高高举起的,是可以飞扬的,而青春退役后,被高高举起的是欲望,是沉重的责任与道德,是尘土里的悲伤。但为什么有些人能一直葆有青春?那些生命的烈火一直燃烧着的人的生命究竟是怎么样的?老去的是肉体,年轻的是心。可是心又如何年轻?程琦已经体会到了,是理想,是爱,是无畏的追求。她过去有没有理想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她有,那就是要看好儿子的病,给儿子一个健康和完美的世界。过去有没有爱也不重要了,现在她满心的爱,不仅爱自己的儿子,还爱着那些和儿子一样残疾的儿童。她不知道是谁给了她这样博大的胸襟,有时她为此而感动。因为这些,她不但觉得自己的心年轻了,还强壮了。她常常对别人说:“谁说这世上的人都是追名逐利的?” 她是越来越体会到女人在这世上的艰难不易了。有一段时间,她在孩子睡着的时候,一直在研究西蒙?波娃的书。女人到处都一样,都是男性文化的附庸。女人从政,女人经商,女人在社会中所争取到的地位都不是男人诚心要给的,而是为了平息女人的怨气和政治的目的腾出的闲职。女人在家庭中也只是一个数钱的人,绝不是挣钱的人。即使女人挣得了钱又能怎么样?丈夫离去了,孩子失去了,家庭破裂了。要钱干什么用呢?女人天真地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和男人一样了。是这样吗?这当然只是一种表象。钱只是男人的一部分,事业、理想、正义、道德才是男人的核心,而这些是女人难以拥有的。 她拥有了些什么呢?她真的不知道。她没有钱,她得靠杨树养活。准确地说,她也没有事业、理想等等。她看好儿子的病这是一个母亲天经地义的义务,并非社会意义上的事业与理想。而正义、道德这些在男人看来非同寻常的东西她现在倒似乎有一些,可是要承担这些是何其艰难!她清楚地知道,她所拥有的那个闲散人等组成的小圈子,一旦碰到利益便鸟兽散了。她现在所持的正义与道德是虚幻的,不堪一击的。她只是在杨树跟前流露一些,便使杨树痛苦了,家庭就有震荡了。更何况,她是拿杨树对她的爱为矛与盾的。 她在矛盾中常常睡去,隐约间听见杨树进门的声音,然后听见杨树在卫生间里洗漱的声音,然后小卧室门轻轻一关,就再也不知道了。她有时候觉得对杨树不公,可是她在这段时间来真的不想。她每天都要陪着灵灵进行大量的运动,每天都忙碌得筋疲力尽,更何况她一想起灵灵的病因很可能就是他们酒后行房的结果时,她就莫名地生气。她要惩罚他。 可是,常常在梦中忽然间醒来,她想起了陈教授,那个有些秃头的博士,那个常常听她唠叨的男人。她在暗夜里总是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吗,你像我那时上大学时暗恋的一位女同学,像极了。”程琦笑着问,那你那位女同学后来到哪儿去了?你们还联系吗?陈教授说,去了安徽,再没有联系过。我们上大学时,太保守了,我也自觉自己是个乡下人,长得也一般,不敢和她说话,现在想起来,都是心魔在作怪,是自卑心啊,可是当我没有了自卑心时,一切都离我很远了。程琦笑着说,听起来你还很遗憾。陈教授说,也没什么遗憾的,人家现在过得很好,我也不错。 我的虚拟婚姻5(2) 虽然他们很少再谈及私人的事情,但似乎都有一种想了解对方的欲望。对于程琦来说,并非要和他谈一场恋爱,这太不可能了,可是,她还是对他好奇。她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心太近了。如果她纯粹没有见过他,她或者会产生很多遐想。那种内心的交往是多么美好!但它往往被现实残酷地打碎了。 她宁可要那虚幻的内心的交往,也不愿意要那现实。有时候她想,什么是真正的真实呢?难道看得见的东西才是真实的?不,看得见的一切很快就变了,也只是一种虚幻而已。人的心往往生活在别处。既然现实是虚幻的,那什么才是真实的呢?如果说内心的一切是真实的,可内心的变化是何其迅疾,更是难以把握,谁会把这种真实当成真实呢? 是啊,谁会呢? 她,程琦。她现在就一直生活在自我中,生活在内心中。她已经远离了从前的现实。 记得当初当我写到这儿时,我内心中有一种恐慌。我不愿意让陈敬插在我们的中间,程琦也很少在我面前提起陈敬,但在长久的回忆里,我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曾经试图替代我,把我从程琦的心中删除。我还记得这个上海男人在看见程琦时的异常的表情,记得他将稀稀的头发生硬地盖住头顶,便知道他也曾有过痛苦与焦虑的过去。我敢肯定,在一段时期,他们在背着我谈笑。如果是过去,我定然不会承认这样的尴尬,但现在我能面对这些了,我敢把我的一切都拿到手术台上解剖了。 现在已是深夜,月亮有些西沉。月光下的西北偏西显得神圣而荒凉,我突然心动。这就是我一次又一次在内心生活中想要达到的地方吗?这不就是永恒的避难所吗?我放下书稿,又一次沉思现实与理想、真实与虚假、理性与荒诞的关系。什么是现实?难道是我们看得见的情景吗?不,那只是一种幻象而已,现实藏在那幻象的底下。真实的程琦究竟在哪里?我一直在想。她究竟是一位母亲还是一个女人?哪一个更重要? 想起这些,便想起我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生活在一种虚假之中,生活在欲念之中。我放弃了理想,放弃了很多我曾经执命捍卫的东西。在一段时期,我觉得那些东西都是虚假的,看得着摸得见的是真实的,庸常生活虽然琐碎却是真实的,一个人能怎么样呢?当你一想起死后我们将变成灰,再也感知不到生前的奋斗和幸福以及痛苦时,你就不会像一个傻瓜一样死死抱着什么正义、善良而不放了,你就会寻欢作乐了,你就真的放松了,你也就无所顾及了。这就是真实的生活。而在数年之后,在我和后来的恋人的交往中,这一切都变了。先前真实的生活成了最虚假的生活,先前虚假的又成了真实的。 最确切的莫过于我对西北偏西这个小村的感受。我似乎莫名其妙地闯入一种近似于内心生活的地方,这对于我来讲,太美妙了,太神奇了,然而,我却无时不刻地想弄清楚它究竟是否存在。大概小村里的人又是另一种想法,他们常常幻想着能走出这里,到我来时的地方去。寡妇琴心的女儿轻风走出去了,全村的都觉得这是一种荣耀。他们向往另一种生活。 大概这就是人世。我们两手空空来到这世上,总想攥紧一些什么,可实际上你还得两手空空回去。回去?到哪儿去呢?寡妇琴心说,反正人肯定是有灵魂的,这是暗影说的。暗影是谁?是村里的巫师。他捉过鬼,祛除过很多人的病。暗影已经一百零七岁了。暗影在我来之前对寡妇琴心说过,有一个人要来这里,你等着。琴心问他,是什么人。暗影说,一个男人。琴心又问,会怎么样,是凶是吉。暗影说,天机不可泄露。第三天,我就来到了这里。琴心对我一直很好奇,她问是我干什么的。我说,现在什么也不干,只是还活着,但将死去。她见我在月光下看书稿,便问,你在干什么呢?我说,回忆。她便又问,你来我们这里有什么要干的吗?我说,没有。她说,那你什么时候走啊。我说,大概过几天吧,也许一年,我也说不准。 她一个劲地追问我,想弄清楚我究竟会对这里干什么,但我确实想不出在这里要干什么。她似乎放心了。我问她为什么要问我这些,她便对我说了暗影的话。我真的非常惊奇,但我想,大概那个人不是我,便说,那个人肯定不会是我。 第13章 她想了想说,嗯,可能。 后来我见过一次暗影,在田野里碰到的。他看了看我,问我,你就是那个在夜里写书的人?我笑了笑说,噢,随便写写。他说,写些什么呢?我说,随便写写,都是些没意思的事。他说,你这个人,从脸色上看,好像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做的事要做?我说,是的。他没再问我什么就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暗影。 那天回去后我开始发高烧。我请琴心给我弄碗姜汤,她端着姜汤进来后说,你不要紧吧。我说,我可能要死了。她吓得差点把碗掉到地上。我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不会死在你这里的,到死的时候我会叫人把我抬到别处去的。她还是吓得不得了,死死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 喝完姜汤后,我觉得舒服了一些。我的身上全是汗,便睡去。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几人陆续来看过我,还看了我的书稿,然后走了。等我醒来时,已是黄昏。琴心给我端来一碗面,我吃得非常香,说,再给我一碗。琴心说,没有了,你不是一直只吃一碗吗。我说,那就算了。她走后,我又拿起我的书稿看起来。 我的虚拟婚姻第二部分 我的虚拟婚姻6(1) 厅里办公室张主任给杨树打来电话,说杨金秀是他老婆的同学,托他给杨树一家道个歉,希望能够庭外和解,而且医院还可以再追加一笔钱,总之能拿到十五万元的赔偿。张主任曾经是杨树的老上司,对杨树有恩,这使杨树很为难。 杨树晚上给程琦一说,程琦几乎要跳起来。她说,她要的不是金钱,而是正义,公理。 杨树便把电话打给张秘书长,委婉地说程琦基本同意了,但还是对医院怎么处理杨金秀耿耿于怀。张主任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给你说啊,小杨,唉,我给你说实话吧,杨金秀本是他们医院这次要提拔的副院长,现在可能没戏了。对于一个干部,这就已经够惨了,你说对不对,小杨?所以,你给程琦说说,能饶人处且饶人吧。对了,小杨,你的事我也给厅长谈了,马上就是真正的杨总了。 杨树更为难。说真的,他有些生气,但也有些盼望。但程琦根本不考虑他的前途,她生气地说,她升不成官是应该的,但她必须得受到相应的处罚,至于你的事你自己处理,你想想,你的前途能与儿子交换吗? 杨树突然间被程琦问得无地自容。那天,他一整天都在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呢?事情是怎么变坏的?晚上,他从镜子里走过时,发现自己微胖的身躯时,第一次想冲自己唾一口。 第二天,张律师来找杨树,表达了法院的观点。法院与张主任说的一模一样。杨树在一种愤怒中拒绝了法院。 一周以后,法院开庭了。杨金秀仍然没在法庭上出现,医院派了一个代表。程琦抱着儿子又一次坐在原告席上,台下几乎都是程琦在广场上结识的朋友。法庭上,张律师与被告律师展开了激烈地辩论,但法院似乎早有定论,全然不顾原告的诉讼和法庭上听众的反应。法院拒不接受记者的采访,几个记者被挡在庭外。法院宣布,维持上次一审宣判结果。 当法官宣布完结果的时候,程琦也似乎早已预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她抱着灵灵坐在原告席上,目光像两把刀子直逼法官。灵灵在她怀里哭了起来,她也不管,还是用眼睛直刺法官。 杨树过去喊了一声“程琦”,程琦明明是听见了,但她转不过自己的眼睛。那两把刀子上分明有鲜血流出来,燃成了烈火。吴玉珍过去喊了一声“程老师”,她动了一下,但她的目光还是追着法官刺。霍雷教授也过去喊“小程”,她才转过身来。当她转过身来时,所有的人都发现她的眼睛里那团烈火已经化成了泪水,顷刻间迸出了眼眶。她也只是匆匆与每个人对视了一下,就低头看怀里哭着的灵灵。她不哄灵灵则已,刚出声说了声“别哭,儿子”,就泣不成声了。 杨树的司机把杨树一家人送到家里,程琦还是抱着灵灵直直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杨树给她倒了水,她喝了一口,又发起呆来。大概坐了半个小时后,程琦又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突然,她狠狠地将杯子砸在了地上,霍地站了起来,说: “他妈的,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说理的地方。” 她的举动把灵灵吓坏了。灵灵恐惧地看着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杨树过去把灵灵抱在怀里,说,儿子,别哭,我们一定要给你讨个公道。灵灵还是哭着,要让程琦抱。程琦这才抱过灵灵,但嘴里还在说: “他妈的,我如果告不倒她,我豁出命也要把她杀了。” 杨树把他们写好的诉状和信打印了若干份,分别给省人大、政协、政法委及全国人大、政协、政法委等相关单位寄去。张律师还给杨树出了个主意,让杨树给一些媒体也寄去。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杨树被组织部叫去谈话,说是公司的总经理另有任用,要调他当财务处项目计划科科长。杨树又从三产回到机关。如果当初不去搞三产,杨树现在也应该是某处的副处长了。杨树是当初厅里青年干部中最出色的干部。不过,他们一级的大部分还是科长,有一小部分甚至还是副科,更何况项目计划科科长是一个人人都在抢夺的位子,手里管着几千万的资金呢。 杨树从多方打听,才知道这次他本来可以当上公司的总经理,但张主任在关键时刻将了杨树一军,说杨树还不成熟,也不是搞三产的料,应该回到机关来。正好财务处项目计划科科长的位子空着,厅长就说,杨树是搞三产的,对项目应该懂一些,就让他来当科长算了。厅长对杨树印象不错,杨树在当秘书科副科长时也给厅长办过不少私人的事。 杨树掐指算算,自己在公司这一两年除了工资外,也赚了好几万,除还了原来买房子时借的一部分钱外,剩下的全给灵灵看了病。很值。如果他当时坐在机关里,每年也不过一万多块钱的收入,哪来的钱还债呢?又哪来的钱给灵灵看病呢? 杨树又坐回了机关,一个人一个办公室,一个人一部电话。现在只能拿那份死工资了,再也没有来钱的路子了。杨树的心格外沉重起来。 这天,他回家对程琦说,官司我们还打吗?程琦惊奇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说,为什么不打?杨树说,灵灵的病已经把我们搞得昏天暗地的,如果这场官司不能早早地结束,我们迟早会被拖垮的。程琦坚决地说,你上你的班,官司我来打。 张律师也来过,说自己可能不能再帮他们打官司了,一则公司现在的业务太多,二则中院那边他无能为力。这是意料中的事。 我的虚拟婚姻6(2) “我要自学法律,我要自己给自己辩护。”程琦说。 程琦说到做到,第二天她就到书店买来了一大堆的法律书,开始学起来。上大一时,学校里开过一门叫《法律基础》的公共课,当时虽然没怎么听,但毕竟有些印象,现在学起来也不觉得太难。一个月以后,程琦觉得自己可以上法庭了。她正式向中院要求开庭审理案件,并要求自己当自己的辩护律师。 开庭那天,程琦早早地起床,把自己着意打扮了一下。当她从卧室里走出来时,杨树和灵灵都不约而同地有些愣了。程琦看到了他们的眼神,笑着问,怎么了?都这样看我?杨树笑着说,你打扮这么漂亮,法官都会被你迷住的。 霍雷教授领着一帮闲散人员早早地挤进了法庭,坐在了最前面。杨树和程琦抱着灵灵走进法庭的时候,他们都站了起来,惊奇地看着程琦,一个个都说,你今天可真漂亮。程琦笑着走过去,根本不像一个要来打官司的人,更像是一个新娘。张律师也出于道义上的支持,特意赶来了。 然而,当法庭开庭的时候,仍然只有医院的代表,杨金秀没有出现。这使程琦大为愤慨。 由于没有经验,程琦在法庭上起先一直处于被动局面。对方律师不知从哪里得知,杨树和程琦是酒后怀孕,这将导致婴儿很多不可预知的后果发生。对方律师还拿这一点在法庭上大做文章,致使程琦大为尴尬。另外,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得知,灵灵在发育期间被小叶用过安定片。由于这两个因素的参与,使案件突然间变得对他们不利了。而程琦又拿不出任何对自己有利的证明来。程琦在法庭上被气得哭了起来。她一哭,灵灵也在台下哭起来了,喊着要妈妈。法官只好决定暂停一刻钟。 程琦从台上走到台下时,霍雷教授赶紧把她让到座位上说,小程,你要冷静一些,我想了一个办法,能不能给陈教授打个电话,让陈教授在法庭上作个证。程琦抹去脸上的泪痕说,不知行不行。霍雷教授说,试试吧,或许对你有利。杨树赶紧把手机给程琦,程琦拨通了陈教授的电话。 一刻钟后,法官宣布继续审理案件。程琦站起来对法官说,法官,我是否可以请一个证人作证。法官说,可以。程琦说,不过,这个证人因为人在上海,是否可以通过电话作证。法官说,不可以。程琦说,对不起,法官,这是很重用的证据,而这个证据也只有有权威的医生才能拿出,我所说的陈敬教授是国内最权威的脑病专家,如果他的证据都无效的话,那么,对方所说的酒后行房与保姆用药可以致使孩子大脑有问题的说法也是无效的。法官犹豫地左右看着。这时,台下所有的人都嚷起来了,法官便问程琦,这个陈敬教授为什么没有书面的证明呢? 第14章 程琦说,我们事先没有想到要他来作证。法官又问,他对灵灵的病熟悉吗?程琦说,非常熟悉,他是灵灵的主治医师。这时,对方律师说,法官,既然原告与陈教授非常熟悉,应该回避。 这时的程琦终于怒不可遏,她说,法官,既然被告律师连最权威的专家的意见都不愿意听,那么请对方律师拿出我的孩子先天就有脑病的证据来,被告律师,我还要说一句,我虽然不是一个律师,但你知道我为什么站在这里为自己辩护吗?因为我有一颗良心,我相信良心是最好的律师,同时,我还要问你一句,你是在为正义而辩护,还是在为邪恶服务? 当程琦怒忡忡地坐下后,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法官说,这样吧,你们双方各拿出有利的证据,一周以后再开庭,现在我宣布休庭。 当程琦抱着灵灵走出法庭时,一群记者将她围了起来。第二天,好几家报纸都登了“漂亮妈妈自当辩护人,义正词严做良心代言者”的新闻,同时配发程琦的照片。程琦出名了。 她打电话给陈敬,问怎么才能证明灵灵没有先天的问题,又怎么能证明小叶用药后的后果。陈敬笑着说: “我给你出具一张证明书不就行了。” 程琦听后,却坚决地说:“不,陈教授,就按你以前分析的写。灵灵也许有先天的因素,但既然无法证明,也就等于没有。小叶肯定是有责任的,她肯定也得负相关的责任,但是,孩子出生时颅腔出血致使脑瘫这是铁证,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有了这个事实,先天的因素就自然被排除了,或者说不重要了。总之,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们的友情而做违背良心的事,也不想拿不是事实的证明压他们。” 陈敬一听,笑着说:“好好好,这样最好。你真的太了不起了,我都对你肃然起敬了。” 程琦也笑了,她说:“我们女人稍稍做一些事,稍稍有些正义感,你们男人就受不了啦。” 开庭那天。程琦又着意打扮了一番。这一次,她自信能把所有人都说服。她有足够的证据和说服力。她请了很多人证人,包括当时跟她一起住院的妇女。 她获得胜了,但是,法官说:“法庭肯定要给主要责任人相应的处罚,但至于杨金秀是不是主要责任人,要由医院决定。”所以法官当场宣布休庭,一周后开庭判决。 第二天,达州好几家报纸都以“灵灵案妈妈律师初胜,主要责任人尚需重定”的标题对此案件进行了报道。第三天,外地一家报纸上整整一版都是有关灵灵案件的报道。第四天之后,好多报纸都转载了这篇报道。在记者频频与法院和医院的相关负责人接触的同时,政府也出面了,主管文教卫生的副省长和副书记分别作了指示,要严肃处理这起案件,对相关责任人要认真追查,决不可以姑息养奸。据说,全国人大一位领导在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时,恰好也在看杨树给他们寄去的信,立即批示,建议人大将此信转至地方人大,要求地方人大敦促地方政府和法院要认真处理这一案件。同时,卫生部有关领导也作了批示,要求严肃处理这一事件。由于上面有了这样的批示,省上也积极起来了。 我的虚拟婚姻6(3) 一周以后,法院判决,医院赔偿灵灵所付医药费、治疗费、精神损失费共十五万元,以后治疗的相关费用仍由医院赔偿,同时,认定主要责任人为杨金秀,责成医院对杨金秀要进行相关的行政处罚。杨金秀终于坐在了被告席上。直到这时,人们才看清楚这个她所一直痛恨的女人其实长得眉清目秀,要不是上了年龄,还真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呢。杨金秀极不情愿地在法庭上小声向程琦一家道了歉。 不知为什么,医院对杨金秀的处罚早已形成了文件,并当众宣读:撤销其一切行政职务,并调离其原岗位。当医院的这一决定宣布结束后,杨金秀晕倒在法庭上。 第二天,各大报纸都登了此案的结果,其中晨报的标题最吸引人:“灵灵案尘埃落定,程美女打败杨美女”,除了文章报道外,还特意配发了程琦与杨金秀的照片。从照片上看,如果杨金秀再年轻十几岁,也就是在程琦这个年龄时,她肯定和程琦一样漂亮,甚至比程琦更漂亮。 程琦出名了。 我的虚拟婚姻7 究竟是过一种无常的物质生活,还是过一种坚定的心灵生活,大概是我后来常常矛盾的地方,也是我与程琦在生活中常常发生争执的原因。说真的,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变成后来的那样。现在回想起来,程琦是选择了一个母亲的生活,而放弃了一个妻子的生活,但那时我是无法理解的。有时在私下里我甚至想,她是不是有些变态。大概我们男人都是这样,不愿意让女人翻过身来。 当我在西北偏西忽然明白这个道理时,真的非常后悔当初不该那样责备琦琦。做一个女人太难了。但在西北偏西我还想,女人非要像男人一样,才算是平等吗?过去男女之间真的没有平等? 在西北偏西,没有人想这样的问题。女人们也从来不问,她们能干什么就干什么。男人们也似乎没有外心。这儿没有多余的异性,没有妓女,也没有什么道德败坏的人。这里有我们过去认为的不平等,也有今天人们提倡的平等,但这是自然形成的,似乎没有什么强迫的痕迹。 在西北偏西,女人们很少去化妆,也没有崇尚细腰的习惯。第一个着意打扮的人是轻风。她是在我病好之后来到这里的。我一下病了五天。前三天一直在发高烧,第四天时,我对寡妇琴心说,我可能要死了,麻烦你找几个人把我抬到村西的坟地里,埋在那些你们都不知道叫什么花草的那儿。后来,暗影来了,他给琴心给了一样东西,然后熬成汤让我喝了,我奇迹般地好了。 在我病着的几天里,不断有人来看我的书稿,但很少有人识字,所以也没有几个人能看得懂。他们把我的书稿看得脏兮兮地,我有些生气。 第五天的时候,我能起来了。我又坐在月光下客栈前的沙丘上,远望着天边的云霞,听着树叶的沙沙声,直到月亮西沉。 第九天时,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来到了月光下客栈。我第一个看见。她穿着裙子,头发是带卷的,身上背着大大的牛仔包,隐约间划破了这里的古老与宁静。我隐隐猜到是轻风。她看上去不算是很漂亮,但很有特点。她的脸上全是质朴的神情,而她的打扮却是现代的。 当时我正在槐树下躺着,几粒槐花覆盖着我的身子,而我的身子下,全是槐花在世间的留迹,还有鸟儿们拉下的屎,斑驳一片。它使我想起茫无涯的童年。寡妇琴心则在厨房里洗碗,瓷器们发出清冽的声音。 一片声音闯了进来,我疑惑地抬起了头,看见了轻风。轻风没想到槐树下的我,显然惊奇了一下,然后就朝厨房奔去。 寡妇琴心可高兴了。她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说,我赶紧给你热饭,你去洗一洗。琴心是早就做好了饭等着女儿的。后来,她们娘俩藏在一间屋子里嘀嘀咕咕。我则睡去。 一直到太阳西下的时候,轻风才出来活动。她其实是美美地睡了一觉。琴心则早早地过来给我说,我求你件事。我一愣,什么事。她说,你不也是大学生吗,我想你肯定能和我女儿轻风谈得来的,她明天就要走,说是去参加什么社会实践,我不想让她去,我想让你跟她说说,让她多呆一些日子。我笑道,我试试吧。 后来,琴心就特意把轻风领着介绍给我,这是我女儿轻风,这是你杨叔叔,轻风,你杨叔叔正在写书呢。 我笑着向她点头。她本来对我是极不屑的,一听我在写书,眼睛里顿时生动起来,是吗?你写什么?我笑了笑,就算是小说吧。她更兴奋,是吗?是什么小说?我不好意思地说,你肯定不感兴趣的。这时,寡妇琴心说,他写的我们这里的人都看不懂,暗影说只有你能看得懂呢。我赶紧说,就是小说,没什么看得懂看不懂的,她肯定不感兴趣的,就别让她看了。 轻风显然对我另眼相看了。她在傍晚时给我亲自端来了饭,问我,你真的是个作家?我笑道,也不能算。她笑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觉得你就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作家,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小说。我笑道,你还是个孩子,最好别看了。她一听,有些不高兴地说,我都已经上大三了,什么没看过。我说,我说的是实话,你还小。她一听便说,有什么啊,黄色小说我都看过。我有些脸红地说,这倒不是什么黄色小说,但还是很难为情。她有些不高兴地说,到底让我看不看嘛。我便说,这样吧,我每天只让你看一章,因为有些我还没有修改完,我一边修改你一边看,顺便你给我提点建议,怎么样?她说,不行,我明天就要走了,要去参加社会实践。我想了想说,那也不行,这样吧,你把我修改过的这些先拿去看,如果你还感兴趣,明天你再来拿,行不行? 她高兴地拿着我前面的书稿走了。 我则赶紧修改后面的书稿。说真的,后面的章节该不该让她看还是个问题。 我的虚拟婚姻8(1) 轻风来的前三天,村子里刚刚死了一个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走着走着突然跌倒死了。生前没有任何病,死的也如此没有痛苦。奇怪的是,整个村子里没有听到任何哭声。我问琴心,死去的那人没有儿女吗?琴心说,怎么没有呢,有三个儿子呢。 第15章 我更诧异,为什么没有人哭丧?她惊奇地问,什么叫哭丧。我说,就是老人死去后儿女肯定都很悲伤,要哭啊,以此来悼念死去的人。琴心说,为什么要哭啊,死是一件平常的事啊,死是有定数的,何必要哭呢? 我问琴心,有没有什么吊丧仪式什么的。她说有。在轻风来的前一天晚上,我跟着琴心去了死者家里。太阳还没有落山,暗影便在那里做法。他的嘴里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我问琴心,暗影说的是什么?琴心说,我怎么知道呢,人家有人家的语言。我还看见死者的三个儿子拿着酒杯给大家敬酒,有说有笑的。他们给我也敬了一杯,我喝了。所有的人都很高兴,没有悲伤的。太阳下山时,才在暗影的跟前点了几支烛火。暗影跳起舞来,一边跳一边唱着,很快乐。这时候的话有些琴心能听清,她给我说,暗影说,人的生命是道化而来的,现在是又一次化入大道了,从来处来,又回到了来处。我当时真不敢相信自己,只记得庄子的老婆死后,庄子曾说过这样话还击盆而歌呢,可在后世的典籍里没有读到任何一则跟它相一致的故事,谁知在这里看到了。 轻风来的那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就听见村子里有人声。我起来去看,是几个人抬着死者的身体去埋葬,里面有他的三个儿子。他们仍然没有任何的悲伤。后面跟着暗影和几个拿铁锨的人。我也跟着去了。在村子最西边,也就是我看下的那儿,他们把死者埋了,但没有坟堆。这使我非常惊奇。我问旁边的一个老人,为什么没有坟堆?他不解地问我,什么是坟堆?我说,就是给死人堆起来一堆土,让后人知道他埋在这里,以后纪念他啊。那人笑了笑说,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我们这里就是埋就埋了,过几年后谁也不知道那里埋了人。我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怪不得那儿看不到任何坟堆,却长满了奇花奇草。 这件事使我又对这个村子产生一种莫大的好奇。在中国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呢?他们是谁的后代呢?我问过暗影,暗影说,不知道。我又问暗影,你们这里有神话故事吗?他惊奇地问我,什么是神话故事?我说,就是流传下来的关于这里的人生活的一些故事。他摇摇头说,没有。我更惊奇,那你的本事是谁教的?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阵说,是我们的一位爷爷,他看我聪明便给我教了。我又问,那你准备把你的这些教给谁呢?他显然很悲伤,说,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暗影都不知道,肯定没有人知道了。但这使我仍然对西北偏西这个村子充满了怀疑。 而与轻风的交谈,又使我确信这个叫西北偏西的村子是存在的,真实的。 轻风在天黑以后也点起了灯火。在这个村子里,只有我们拥有这样的灯火,其余的人都做梦去了。我们还清醒着。她很快就看完了前面的书稿,在夜里十二点左右时敲了我的门。我说,我已经睡了。轻风却不管,她说,我是来还你书稿的,我明天就要走了,如果你能起床的话,我想跟你说几句话。我一听她要走,失望之极。失望的并非是她要走,而是我的小说竟然没有引起她的兴趣。 其实我根本没睡,我在看我后面的书稿。我起了身,把门打开。她进来后,我仍然把门大开着。我看见月亮仍然很亮,而且还能听见树梢摆动的声音,便说,我们在月光下谈吧。她说,好啊。其实,我是怕琴心疑心。 我们都坐在门外的月光下。她仍然穿着白天的衣服,但她坐在月光下时是那样安静,根本没有白天来时的那种匆忙。她与月光是那样地和谐。她说,你为什么把佟明丽写得那样美,而把程琦却草草了事,且有些厌倦。 我一惊。真的是这样。她说,程琦在大学里肯定是很美的,你为什么不写写呢?是啊,第一次看见程琦时是多么惊奇。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美的女子?安详,闭月,从不争春,从不喧闹。为什么没写呢?是她的美太单一?还是她的美与佟明丽的美根本无法相比?我忽然间想起浮士德爱过的两个女子玛甘泪和海伦,她们哪一个更美?哪一个更值得爱?我不知道。我是遵从了内心的感受吗?还是痛苦比快乐更让人忆起? 她说,你首先就让佟明丽出场,而将程琦放在第二位,表面上看,程琦的戏份比佟明丽多,可是,人们只是同情程琦,感兴趣的却是佟明丽。 我一直似笑非笑。我不能解释,也解释不清。 她见我不说话,便说,你的故事看上去很吸引人,可你一直在吊读者的胃口。 我说,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写小说,手法免不了笨拙。 她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还是挺好的,不过,说真的,我也更关心的是你和佟明丽之间的爱情。你似乎为的是写她,程琦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配角。 我叹了口气,在你们这个年龄的人,除了爱情,什么都看不见。 她有些不服气地说,你不也在写你的爱情吗?跟我有什么两样? 我又叹口气说,爱情固然很重要,但沉迷于其中却是悲剧,我写它是想告诉人们一种真相,同时,也是一种忏悔。生活在这个时代真是一场悲剧。 我的虚拟婚姻8(2) 她有些不解地问,什么真相? 我苦涩地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真相不真相,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什么才是真实的,什么才是虚假的,就好像我对你们这个村子的感觉一样,不知道它是真的存在还是一种假相。 她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能说它可能是一种假相呢?我可从来没觉得。 我笑道,你肯定认为它是整个中国最落后最愚昧的地方,是吧?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赶紧摇头道,有时候是这样认为,有时候又觉得这里挺好,我也说不清。你的感觉呢? 我看了看头顶上的月华,感叹道,在我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是诗,都是神奇,是人间的仙境。 她惊讶地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问我,你真的这样认为? 我点点头说,我去过很多地方,也有被人们认为最美丽的地方,但那里实际上早被文明侵蚀,诗的意境被打破了,不美了,而这里的一切似真亦幻,充满了神秘,它让人平静。我是莫名地来到这里的,看到你们家开的这个叫月光下的客栈,非常好奇,就下车来了。为什么叫月光下?你知道吗? 她说,我听我妈说,我们这儿的月光最明亮,比世界上任何地方的都要明亮。 我笑道,是的,我在月光下还可以看书呢,但你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怎么命名的吗?就是说,当初是什么人给这里的一切取名字的?我发现到处都是诗,就连人的名字都是诗。 她抬头望着月光说,我问过这里最老的老人,他们也不知道。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这些问题,整个村子里只有我问过他们这个问题。我发现我的名字很特别,对了,你发现没有,我们这里的人都没有姓,只有名字,这与中国其它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我点点头说,只可惜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了。 她疑惑地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大学生,你会带来文明。 可我真的觉得这里太落后了,简直像个人间孤岛。 它的落后正是它的美丽。 但我们村里的人都不这样认为,他们对外面的一切充满了向往。 我终于叹口气说,是啊,这才是真正的愚昧,是文明的愚昧,太可惜了。 不说这个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后面的故事? 你为什么要急着走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肯定那边有个男朋友在等着你? 她赶紧看了一下琴心的房间,低声说,麻烦你声音小点,让我妈听见了。 我笑了笑,声音压低说,我是不是说对了? 她犹豫了一下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其实我们只是在网上谈恋爱,你知道网恋吧? 我的心疼了一下,我忧郁地点了点头。她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根本就没在意我的表情。 她说,我们已经谈了两年了,但我们离得太远,一直无法见面,这个暑假他说要来见我,我先答应了,可后来我拒绝了他。我不知道这种爱情能否长久,老师和同学都说网恋是不可靠的,一见面爱情就会死,我真的很害怕。不知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不无矛盾地说,也许会死,也许会生,很难说,网络提供了另一种真实,一种内心的真实。 她这下高兴了,声音忽然大了,说,就是,我也觉得,他们都说不现实,可什么是现实?难道现实就应该是虚假的?难道现实就是与心灵的对立?这叫什么现实呢? 我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但它就是现实。 她嘟喃道,我不这样认为,这种现实实际上是一种假象,我们应该尊重的是真实,对吗? 我叹道,但命运是另一回事。 她不高兴地说,命运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我笑了笑,不说话了。 她也沉默着。 我看见那只古老的马鞍在月光下泛着灰尘一样的光,它的影子那样明亮。客栈的四周是高大的树木,树叶轻轻晃动着,也泛着有些幽暗有些空明的光,还发着令人迟疑的沙沙声,那样朴拙,那样浑沌,又那样动人。它让人想起某个神秘的中心。 我问她,那个马鞍子是什么人留下的? 她像是从梦中惊醒似地问我,哪个马鞍子? 第16章 我指道,就是那个啊。 她惊奇地走到跟前说,真的是一个马鞍子,我怎么从来没注意到。 我更加惊奇,你说你从来没注意过?不可能的。 她也不无惊奇地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家院子里还有这个东西。 她回来坐到我旁边说,对了,到底你和那个美丽的女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 我很想讲,可是这故事太沉重了,也太不能这样讲了。我叹了口气,说,我无法用一句话来说清,你如果想知道,你最好自己看,这个故事也与网络有关。 她惊奇道,真的吗?那你赶紧给我后面的稿件吧! 我从屋子里拿出上面一节给她说,你先看看这些,后面的我正在修改,明天给你怎么样? 她显然很急,明天啊,明天我必须得走了。 我说,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年轻人都觉得爱情是人世间最重要的,什么亲情、友情都要让位于它,实际上这是一种错误,等年长一些时,我们就知道除了爱情外,还有很多很多值得我们去好好珍惜和把握的。我就是犯了这样的错。如果我大学毕业不为爱情,我就不会回到达州,我可能在后来就会干出一番事业来的,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不幸了。如果我后来不与你一直要知道的那个美丽的女人恋爱,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 我的虚拟婚姻8(3) 她拿着我的书稿说,看上去你很后悔,是吗? 我叹道,一言难尽,无法用后悔或不后悔来概括。我想求你件事。 她显然很惊奇,问我,什么事? 我说,我可能快死了,真的,你别看我现在还好好的,但我能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快结束了。我在这世上只有一件事未了,就是这部小说。这是我曾经给我所爱的人答应的事,我答应她一定要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所以我必须写。奇#書*网收集整理但是,这个故事非常荒唐,跟网络有关。如果你不网恋的话,我不会想到要求你,但现在我要求你了。我希望在我死后,你能拿着它去找一些出版商,将它出版。我的小说里面的主人公的名字就是我的真名,我如果还能得到一笔版税,请你把它寄给我的儿子。虽然我妻子琦琦可能不会接受,但这是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我离开他们已经很久了。他现在还小,还不能理解我,但我想在他成年以后看看我的小说后,也许会理解我。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当然,也许他根本就不会理解我,也无法宽恕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也许会感到羞耻,认为他父亲是一个没有道德的流氓。如果他真那样想的话,倒对他是一次伤害。这部书稿一旦出版,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很多人一定会指责我,也许有人还要禁我的书,但我相信,不久之后,人们又会重新来看待这部书,那时,我们一定会发现,作者是用真诚的心和高尚的道德来写这部书的,绝非那些正人君子认为的那种“小人之书”。所以,我希望你事先不要告诉他那笔钱是怎么来的,不要告诉他这部书是他父亲写的,等到人们的批评过后重新开始认识这部书时,你再告诉他。那一天也许要很长时间以后。你能答应我吗? 她越发惊奇地看着我,问我,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我只是害怕我没有写好。 她说,好吧,我尽力而为。 我说,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也能答应。 她说,什么事? 我说,请你迟走几天,也就是等着我把书稿改完,你拿着它走,因为我快要死了。 她还是不相信地看我,我说,当然,我也想过,我可以把书稿交给你妈妈,让她给你。 她一听,赶紧说,对啊。 我说,但我不愿意那样,你要知道,我能一直活下来实际上就是为了做这一件事,这部书稿对我就像生命一样重要。如果我给别人,我不放心。让我惊奇的是,命运把你送到我面前,我相信你会重视它的,因为你也是学文学的。 她犹豫地说,可是,我,我答应过他要赶紧回去。 我说,如果你觉得我提的要求太过分,我就不强求你了,你明天就走吧,但我目前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她说,可我跟你才刚刚见面啊。 我说,但我们的知识、思想和所经历的人生已经显示,我们早就认识了。这样吧,你明天早上再告诉我好吗? 她点着头说,好吧。 临走的时候,她说,你可千万别对我妈说我谈恋爱的事。 我点点头。 她回去睡觉了。我则拿出剩下的书稿,在月华下继续修改。 琴心出来了,她问我,轻风答应你了没有?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她已经答应了。 琴心又问,她有没有给你说,她急着去学校是不是谈了对象? 我说,不知道,这个我没问,再说,她这个年龄应该是谈恋爱的时候。 琴心见问不出什么,但知道她女儿暂时不回去,便高兴地睡去了。 我的虚拟婚姻9(1) 一切都是从短信和上网开始的。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剧之一。如果杨树还在下海,他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空闲,而他偏偏回到了机关,有大量的时间无处支配。她似乎也有大量的时间和情欲。真是上天的安排。我常常想,命运中的很多事件确有机缘存在。你明明想好了要走这条路,而且为它费了很多心血,但你很可能因为明天早上碰到的一件事情或一个人而改变,它也许就改变了你的一生。那么,明天早上或许遇到的这件事情或这个人是谁安排的呢?还是根本就没有人安排,也是纯属偶然?偶然在这里只是我们的猜测,而真正的秘密又是什么呢?它真的有秘密吗? 办公室有了宽带,杨树每天都挂在网上。但在上网的第二天就遭遇了尴尬。他当着大家的面把电脑打开。正好刘处长进来了,大家有说有笑地乱扯着。刘处长还给大家念了一个手机上的段子,杨树差点笑出眼泪来。 突然,大家一齐看着杨树身后的电脑。有人捂着嘴笑起来。杨树觉得不对劲,转过身去,发现电脑上出现了一个裸体女人,正大张着腿,露着她的下身。他的头上立刻渗出了汗,赶紧捣弄着。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巫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刘处长因为有巫江在,没笑。杨树嘴里一个劲地说: “怎么回事?谁昨天上了网?” 谁都说没上。刘处长终于笑了一下走了。刘处长走后,杨树红着脸问办公室: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巫江知道这回事。她说,肯定是你退出的时候,人家问你要不要把这张图片设为你的屏幕保护,你肯定按了“是”了。杨树一听,恍然大悟,红着脸问,现在怎么取掉呢?别人都不懂,又是巫江过来给他弄。他都快要羞死了。巫江的脸也红了。不过,很快弄好了。 大家又笑起来,说起现在的网络来,又说到手机短信里的黄段子。大家都说这没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性革命”已经到了中国,可是三十岁以上的中国人还不承认。巫江一说起这些,就有的说了。她说,这有什么啊!我们上学时,楼底下有一个花园,一到晚上九点半以后,那个花园栏杆上就坐满了谈恋爱的大学生,有些就在那里做爱。大家都听得目瞪口呆,感叹时代的变化。 巫江的手机最好,是能发十六和弦铃声的三星机子。第一次响起来时,大家都以为是哪里的音响在响,到处找着,没想到是一部手机制造的。巫江长得并不是很漂亮,但她很可爱。眼睛不小却是内双,猛一看是单眼皮,平时一直滴溜溜地转着,欲笑未笑,一幅坏悻悻的样子。眼影有时是蓝色的,有时是紫色的,有时是银色的。淡淡的,在她的脸上很协调。白晰的脸上总是有一颗或两颗红红的青春痘,常常被她抠烂,上面接着个黑红色的血块。巫江中等个头,下身穿一身紧身牛仔服,显出好看的翘臀和美腿来,上身一件吊带背心,露出的部分全都被晒成褐色。她的发型很前卫,看似乱七八糟,实则是细心弄出来的。她是厅长的外甥女,刚刚从广东一所经贸大学毕业,据说本来要留在广东,但她母亲不同意,非要把她弄到这儿来。巫江还没什么具体的事儿,只是接接电话,帮别人弄弄电脑,再就是抱着个白色的水杯到处晃着。谁都愿意跟巫江谈笑,倒不是她是厅长外甥女的缘故,而是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她的脖子上没有项链,只有一条彩色的丝带,吊着一部能发出最酷铃声的手机,到处炫着,人们听着那铃声就知道巫江在哪里了。有时从女厕所里响起,办公室有人就笑着说,巫江可真忙啊,上厕所都得接手机。 杨树问巫江,有没有不太那个的短信给我发个? 巫江说,有啊。她立时打开手机查起来,说,有一个骂人的要不要?杨树说要。 杨树给佟明丽发的第一个短信是骂人的,就是巫江给他的那条。短信骂人无非就那么几种,一种是变着法子骂人傻啊变态啊神经病啊什么的,另一种是把人比喻成可爱一些的畜生,如猪啊狗啊什么的。杨树给程琦发的是后一种:昨晚梦见你在唱歌!你的歌声很甜,你那多愁美感的表情打动了我的心,我差点发誓爱你一万年,但我没敢,因为你对着一头猪在唱: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杨树觉得它太小儿科了,但觉得表达某种感情还是可以的。他发给了佟明丽。 佟明丽在那边笑得很开心。她觉得这个男人还是蛮有情趣的。 第17章 佟明丽马上给他回了个短信,却是带点色的。杨树在这边似乎看见佟明丽在窃笑,一边躺在床上或是沙发上,两只脚还放在前面的被子上或是桌上,在等着他的短信呢。 他又给她发了一个,很一般的,但有些意思,内容是:女人有九品:小女孩是半成品,少女是成品,处女是极品,少妇是上上品,鸡婆是公共用品,倩女是艺术品,老婆是日常用品,情妇是补品,老处女是纪念品。 美丽看着都快笑死了,她发来短信问:我是什么品?杨树回道:当然是上上品和艺术品了。 然后他们再也没发什么短信,而是相互等待着。这一个下午什么都做不了了。杨树明显地感觉到,这是他们交往的另一种开始。 等别人都走了,杨树却没有回。现在他的心里满满地全是佟明丽,他想静一静。他上起网来。他又上了那个让他尴尬过的网站,顿时,他的下身挺了起来。他第一个想起了佟明丽。他把门锁好,又关了窗户,拉上帘子,然后干脆放了一张私藏的成人电影来看,最后在办公室里手淫起来。他轻喊着她的名字,快乐极了。自从程琦拒绝他后,他就渐渐地养成了手淫的习惯。现在他都几乎不再想和程琦做爱了。 我的虚拟婚姻9(2) 做完后,他又觉得自己真恶心。他在这个时候也终于看清了一个事实,他和程琦之间可以没有性,却依然有爱情。爱情是可以独立存在的。而和佟明丽之间呢?他一时说不清。他和她的交往带着青春期的惊悸与成熟后的性幻想,他常常会抑制不住地想和她做爱的情景,他曾无端地设想将和她会有的多种可能性。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杨树在喝得神志不清时被一群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夜未央夜总会。他手里管着几千万的项目,地县一些县长和局长总是想方设法地巴结他。他不想进去,可还是被推进去了。他们先去洗了桑拿,然后又去了三楼的按摩室。几个小姐给他们按摩完后,杨树坚持要回,但那个局长不行,非要请杨树到包间去。杨树说,真的不行,我得回去了。 那个局长不行,硬是把杨树塞进包箱。说着,就进来几个小姐。老板指着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姐对杨树说:“杨总,这可是一个大学生啊!” 杨树望着那个大学生,她的气质的确与众不同。她的身材也很美。她不像其他的小姐马上就坐到客人的腿上,嗲声嗲气地摸上了。她不,她微笑着望着他,很大方。她坐在他身边,离他稍有一些距离。她倒了一杯红酒递给杨树说:“先喝杯酒,我先给你唱首歌吧。”他不禁犹豫了。他觉得她更像是他在大学时的同学,便端上了酒说:“好吧!”他很想知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 她唱了一首“美酒加咖啡”什么的歌,杨树没把名字记住,但他注意到她唱这首歌时的神情很有些忧伤。这勾起他对大学生活的回忆。他对她说: “别唱了,我们说说话吧。” 大概她也不爱唱歌,一听说这话,笑着赶紧坐到了杨树的跟前。她看了一眼杨树说: “我叫你大哥吧!” “你们都这样叫客人吗?”杨树问。 “是啊,你喜欢让我把你叫什么?”她有些调皮了,用一种近乎于调情的口气说。 杨树喜欢这种情调,他说:“你想怎么叫都可以,就是别把我叫大哥。” 她笑道:“那我就叫你哥哥吧!” 杨树说:“也不好。” 她笑道:“那叫什么?叫你情郎?” 他笑道:“随便什么,反正我不想和别人叫的一样。” 她笑着一边抓住他的衣服来解,一边说:“你这个人就是有些与众不同。” 她是怎么突然一下没有了先前的矜持的,他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到。她的转变很自然。所以他竟然没有反对,她不慌不忙地将他的衣服解开,然后将他的裤子也解开,最后将他的内裤脱下,看着他的那儿。他一直看着她。他对这一切很好奇。虽然过去在当老板的时候常常请人来夜总会,但自己忠实于程琦,从来都没有越过雷池一步,可是,今天,他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他很想知道这个大学生将怎样来服侍他。 她拉着他的手来到看上去是卫生间的房间里,里面其实很大,有一张双人床,旁边还有洗澡池。灯光很亮。她让他坐在床上。然后她说: “我也要脱了?” 他点点头。他不想说话,只想欣赏这一切,仿佛他不是他,而是旁一个人。他看见她站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脱了衣服。她的个子很高。她脱掉衣服后,身体上明显地出现一个白色的三点式。这是她经常晒的原因吧。说真的,她非常性感,她的乳房很大,臀部很宽。 她看了看他说:“我长得怎么样?” 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非常漂亮,很性感。” 她笑了笑,拉了他的手,说:“走,我给你再洗一遍。” 他没有反抗,让她牵着手。他们来到了洗澡的地方。她说: “别的地方你都洗过了,就只有这儿了。” 她突然抓住他的那儿洗起来,仿佛抓着他的手那样自然。他立即硬了起来。然后,她又将他的屁股也洗了一遍。洗完后,她弯下腰把自己的那儿也洗了一遍。 杨树已经躺在床上了。 女大学生赤着身走到杨树的跟前,跪在他面前说:你想玩哪一种? 杨树说,你会哪一种? 女大学生说,吹箫,滚舌什么的,我样样都会,不过,可要多缴费的。 杨树仔细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大学生。他握住了她的乳房,可是,她笑着说: “等我把你服务好后,你再玩,好吗?” 她不让他碰她。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却发现其身体是完全冷的,并没有他所想象的热情。他的那儿突然间耷拉了下来。她赶紧用手拨拉着,嘴里还说,小鸟怎么了。杨树问她: “你干嘛这么急?” “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想跟客人快点完事儿。”她蹶着嘴说。 她的这句话使杨树心里更凉了。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赤裸着身体接电话: “哪儿?华禹?什么大老板?我这儿忙着呢?让他等半个小时。” 说完,她把手机挂了,一脸的不耐烦。杨树已经听出来了,他说: “又是什么人在约你?” “说一个什么大老板,大老板就了不起?”她发牢骚说。 他已经坐了起来。她过来坐在床上,露出阴部来。杨树对此突然很好奇,他说,我想看看你那儿。她笑道,好啊,看。说着,她大长着两个大腿。他看见她的阴唇很厚,褐色的。他摸了摸,很干。他非常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失望。他想起了鲁迅讲的一个和尚临死前的故事,说那个和尚迟迟不愿闭上眼睛,徒弟知道他的心事,就花钱雇来了一个妓女,让他她妓女的下身,他看完后终于放心而开怀地笑了,说,原来和尼姑的一样。他突然想笑,觉得自己和那个和尚真差不多,甚至多那和尚更可笑。她笑着说,看完了,来吧,我给你服务,你说,要哪一项? 我的虚拟婚姻9(3) 他索然无味地说,有什么分别?女大学生说,除了打炮外,每一项要加一百元钱。杨树问,你做一次,你们老板给你多少钱?女大学生说,两百块,客人若大方的话,会给一些小费。杨树还要问,小姐却说,我的情郎,你是要还是不要? 杨树有些不悦,他说,随你便吧。 她说,那我就都做了? 杨树说,好吧。 他躺下来看着她做。现在他很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些什么,他对这一切好奇极了。她把他那儿吮着,吮着,他兴奋起来了。但她马上拿出一个套子来,把套子戴在他的那上面,然后又用整个的嘴吮起来。他都几乎要射了,但又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忍着。 然后,她在他背上用舌尖舔着,他一阵阵颤栗,后来他适应了。他终于觉得自己累了,他爬得展展地,任凭她施展才华。他问她: “你的舌头不疼吗?” 她说:“刚开始疼,后来就不疼了。” 最后,她舔着他的肛门。他浑身都不舒服,可是,他忍受着。现在,他知道了人们是怎样在这儿混的了。他想,为什么人们总要到这儿来呢?这有什么好玩的? 杨树觉得自己在中途就已经泄了。他一想那厚厚的阴唇就没什么兴趣了。她把一切都做完后,问他,要我坐在上面,还是你上面来?他说,我们先躺一躺,说说话,好不好?她躺了下来说,我们做完了再说不好吗?他说,我就想和你聊聊,我对你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来干这一行?她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她犹豫了一下说,这一行来钱快啊?杨树说,你真的是大学生?她说,大学生怎么了?就不能干这一行了?杨树说,不是,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干别的。 她说,干什么啊?反正我也就干这一两年,见好就收。 他说,你是怎么看这一行的? 她说,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工作而已,只不过它不合法。自古都说,笑贫不笑娼嘛! 杨树笑了,好一个笑贫不笑娼。你们这样一晚上要接待几个客人? 她说,好一些四个,不好一些也就一两个。 杨树惊奇地问她,要四个?你受得了吗? 她说,这有什么?主要是没客人。 杨树更加惊奇地问,那你跟客人那样,自己有没有快感? 第18章 她说,当然没有了。 杨树再也不想了。杨树问,你多大了。 她说,二十。 她说完后摇了摇杨树的那儿,杨树问,客人对你都好吧? 她说,大多数都挺好,有些不行。 杨树问,哪些? 她说,比如说,有些客人老是那儿硬不起来,等硬起来了,他又要干别的。 杨树有些生气,仿佛说的是他,他说,你只要钱就行了,干嘛管那么多呢? 她说,我们也得讲效率。 杨树叹了口气。 她问,为什么叹气呢? 杨树说,我以为你们对那些事都很有兴趣,你们也和我一样,要相溶在一起,可是,我发现你们是在工作,你那儿根本就是干的。 她说,我们怎么能和你们一样?你想想,我们要是那样,天天接客人怎么行呢?你看你,尽和人说这些,小鸟都软下来了。 杨树说,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她说,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你是第一次,是不是? 杨树说,是啊,老实说,我老婆也很漂亮,我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起了她。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吗?一半是刚才那帮人硬把我拉来的,另一半却与我老婆有关。我们有一个儿子,脑瘫了。是医院出生时受伤了,可是,我老婆硬说是我们酒后怀孕所致。她对性没有兴趣了,她已经有一年多不跟我好了,算了,不说这些了,现在说说你吧。我都不小心把我内心的苦闷说出来了,你也应该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做这种事……噢,不,这种工作的? 女大学生看了看杨树,犹豫了一会儿,她说,我可以抽支烟吗?杨树说,可以。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把毛巾盖到了身上。她说,刚开始是比我高一级的一个女生,奇-書∧網说是带我来唱歌跳舞,我就来了,谁知道是干这种事,那年我才刚刚上大一。我是有男朋友的,我不愿意。她说,你尝尝别的男人的滋味也没什么啊。我男朋友对我很好,可是我就是对他有些不满意。我们在一起很早就同居了,可是,他家里没多少钱,我们有时做爱都在草地上。我的那位师姐说干这一行特能来钱,我当时有些动心。这一动心,他们就把我介绍给了一位从广东来的老板。第一次特别困难,主要是心理原因。但那天那个老板一次给了我一千块小费。我当时拿着那一千块钱真是傻了。真的是挣钱太容易了。不过,我当时有一段时间再没做。总觉得不应该。我对我那个男朋友越来越没有兴趣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分手了。又有一个男孩来追我。追我的男生一直都很多,但我大部分都看不上。也不全是他们没钱。很多时候,我不需要他们有多少钱。我就是想过得快乐些。但学校生活是很没意思的,我就想早点工作,真的,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想能不能快点毕业,或者退学。我的父母都是当老师的,很老实,也没有多少社会关系。一想到毕业,我是不可能回到我们那儿去的。我就想留在这儿。可是,没有人帮我,我得靠我自己。有一天,我的那位师姐又来找我。她的事除了我,谁都不知道。她也没有男朋友。她给我说,她到工作后再找。她拿的手机都是当时我们同学中最好的,她的穿着打扮很入时。她让我去继续跟着她。我犹豫了一阵,终于跟着她又来了。最初,我不是在这儿的。我在昊天俱乐部做,后来在华禹。实际上,我们是不固定的。有一个老板要把我包半年,半年给我三万。我没有答应。我不想跟别人建立那样关系。那样,我就不好收手了。我们俩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晚上也不回学校。第二天没课的时候,我们晚上往往要到很晚才回住处。后来,夜未央的老板把我们挖过来了。我的师姐快要毕业了。她说,毕业后她就收手,所以她这学期做得很多,但我一晚上最多只做两个…… 我的虚拟婚姻9(4) 杨树问,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她说,有啊,我可不像师姐,我觉得还是在大学里找一个可靠,有感情。 杨树惊奇地问,那他知道你在做这些吗? 她说,当然不知道,怎么能让他知道呢?我给他说我住在亲戚家里,上课的时候我才去学校的。 杨树说,那你们也那样吗?你们之间有快感吗? 她说,当然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能不那样?我也就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有快感。 杨树说,那我现在就劝你别再做这工作了,尽管你觉得你做的这个工作跟其它工作没什么区别,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放弃,去好好学习,好好珍惜你的男朋友。 她说,什么时候该收手我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你给我说。再说了,我觉得你们的思想也有问题。其实,人们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是因为身体里有东西需要发泄,而不是到这里来找感情。比如你吧,你到这地方来就是为了打炮,为了身体的健康,不应该再有别的企图。 杨树突然间觉得自己真的很傻。他说,你真的这样觉得? 她说,当然了,还能怎样理解?好了,我的情郎,来,让我再用吮你那儿,赶快把你的那个东西放在我的那儿,好不好? 她说完,便又爬在了他的身上。他握着了她的双乳。那样富于性感。等他的那儿硬起来时,她再也不愿意等,直接坐在了他的上面。他觉得她那里一片干涩。其实,何需她这样匆忙。就在她坐在他上面还没动几下时,他已经射了。他看见她闭了一下眼睛,就再也不见还有什么表情。他终于觉得长久以来的一种什么东西突然间被卸了下来,忽然间轻松起来。他看见她像什么事都没做一样开始穿衣服。 他后悔极了。他再也不会把她当成一个大学生,而将她当成一个妓女。他也匆忙地穿起衣服来。忽然间,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你真的是一个大学生? 她再也没有了笑容,她说,在这里,我是一个小姐,在学校里,我是一个大学生。 他干笑了一下,从钱包里取出两百元钱时,忽然说: “我想和你多聊一会儿,行吗?我可以多加钱。” 她显然有些不耐烦,她说: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还有什么好聊的?” 他说:“我也是大学毕业,我对那时我们一起的女生一点儿都不了解,而我在见到你后,我突然觉得对你们更不了解。现在,我觉得我对整个世界都不了解了。说真的,我现在很后悔来这里。” 她叹了口气说:“也许是你老婆的错,不过,你完全不必自责。不过就是一次性吗?是身体的需要而已,就像吃饭一样。” 杨树说:“不,我不这样认为。我的身体的确轻松了,可我的心里忽然间沉重起来。” 她笑了一下道:“肯定是道德在作怪。” 杨树说:“总之,我现在心里忽然间不安起来。”说完,他笑了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病?“ 她微笑着说:“我是第一次碰见你这样的人。你是一个好人,说到这儿,我还真要劝你一句,你以后别到这地方来了。这地方来的不全是坏人,但大部分都是对家庭不忠的人。” 杨树沉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不耐烦地说:“知道了,过一会儿就来了。” 她挂了手机后坐在一旁,不想理杨树了。杨树也觉得无趣,便说: “你又要去接客人了?” 她点了点头。 杨树说:“我也劝你尽早收手,别再干了。” 她头抬了一下,说:“我知道。” 杨树还想说,可是,他发现她很不耐烦,便从钱包里取出两百元说: “这是我给你的谈话费,其它的费用有人会掏,你不必担心。” 她接过钱后,突然又将钱给杨树说: “算了,我不收你的小费了。我觉得和你说话也挺有意思的。你使我也想了很多很多。” 杨树有些惊讶,说:“你应该收下,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她坚决地退回说:“彼此彼此。再说,我们也是有缘。” 杨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确信她真的是一个大学生。他把钱又一次放到她的手上说: “你一定要拿着,这是我买的教训。” 她拿上了,她笑着说:“好吧,你如果那天想了,就找我。下次我免费。” 说完,她还给杨树给了一张名片。 杨树出来后,就告别了那些人,一个人打了车往家赶。他在路上突然清醒了,他真是后悔。他把那张名片扔了。现在,他多么憎恨程琦啊。要不是她一再地拒绝他,并那样侮辱他,他即使醉着也不会到这儿来找一个妓女。是她把他抛出了家庭。 以后的很长时间,他都想起那个夜晚的情景。一想起那个夜晚,他就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天真地以为大学生的妓女就不是妓女,他不但错了,而且还受到了近乎于侮辱一样的嘲弄。是的,他将那天晚上的整个过程视为对他的嘲弄。他本来以为自己在操控整个过程,可是他一想起那个女大学生的一切就清楚地意识到,是她在操控整个局面。他似乎慢慢地理解了,时代不同了。在中国古代,做妓女的人一般都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女子,可是,现在做妓女的女子,不但享有充分的人身自由,还享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也许古代的女子赚钱是为了自由,而今天的女子却是为了发展。她们想为自己以后的人生积累财富。这是女权主义的胜利,还是人类精神的堕落? 第19章 他无法得出结论,他只是在黑夜里总想起她厚厚的干燥的阴唇和她不耐烦的神情。 我的虚拟婚姻10(1) 杨树收到佟明丽的第一个伊妹儿是一个有雨的上午。字数不多,就几行。她说,今天故乡也在下雨,从早上的微雨开始,越下越大,现在已经是中雨了。她问他可记得故乡的原野,现在,故乡的原野已经水烟弥漫,五月的原野一片葱茏,像一个美女在洗浴;在她家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惹人的油菜地,那里鲜花盛开,一片灿烂;而在稍远的地方,在目光不用举起的地方,五羊河正缓缓驶过。她说,在这样的时刻,她总是记起他给她写的诗。最后她问,在这样的雨天,你在干什么呢?还能想起故乡的原野吗? 他内心深处最温柔也最珍爱的地方掀起了波澜,在微微地震。故乡的原野,五羊河,故乡的雨,还有小小的令人心碎而又无限感慨的油菜花啊……那是故乡的全部,那就是真正的爱。 能不想起吗?而最后想起的只是一个女人,她。他在想象她现在住在城郊的别墅里,一个人,了望着窗外的雨景。她可能还穿着睡衣,依在窗前,也可能根本就在被窝里,在捧着笔记本电脑打着字。他又想起了他们的过去。但他不能写,他不能对不起程琦。 他只好写道,谁能忘记故乡呢,谁又能忘记自己的过去呢。只有这两句话。他给她发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他收到了她的回信。她说,原以为你是一个诗人,会送来一首诗,没想到只有冷冷的两句话,不过,我知道,在那冷冷的背后,肯定藏着一颗动荡不安的心。他一看,心里一惊。 办公室的其他人都出去办事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对着雨发了一阵呆,想起自己曾经在遥远的过去的雨天里,也曾忧伤过。忧伤是青春的本色,青春如果没有忧伤,青春就没有诗意。忧伤使他想起了诗。他本可以成为一个诗人,然而没有。他有些伤感。做一个公务员是多么无聊而又虚无的一件事,无论你如何发挥你的创造作用和敬业精神,你都不会有任何事业感,你从头至尾感受到的就是在混饭吃,你永远都无法摆脱你只是一颗按照既定程序运转的螺丝钉的晦气的感受。杨树本是可以摆脱的,因为他本可以做一个诗人,诗人的事业可能与贫穷相伴,但那完全是一个人可以进行的事业,那是一种自由。而现在呢?只是混饭吃而已。 他努力地想写一首诗,可是,想了很久也不会下笔了。搁得太久了,而且始终没有发表过,哪里会有信心继续下去,只好放弃了。这本是很自然的事,但很多人在后来看了杨树写的诗以后说,啊呀!原来你写得这么好啊!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他没有坚持。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她的电话。他的心跳了起来。他接电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在那边笑着: “杨树,你这个人,真是的,我以为你会写一些让人动情的话,没想到只有两句。我不会写诗,都觉得比你写得好。你说,我写得怎么样?” “好,真的非常好!你的文章本来就写得很有诗意。” “哎,我给你说,前一阵子,我闷在家里,觉得挺苦闷的,就想写一部小说,就写我自己。” “那好啊,你写出来又不愁没钱出版和抄作。你完全可以做一个美女作家啊!” “有时间,我还真要写。你可要给我改啊!” “我哪敢改你的东西。” 聊了一阵子后,大家都觉得很开心,佟明丽突然问杨树: “你的电子信箱你老婆知道吗?” “知道。”杨树说完这句话时,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 “不行,你得另外申请一个邮箱,我可能每天都会写一些东西,你要帮我看看,要给我修改修改。我说的是真的。” “好吧!你现在不上班了吗?” “上啊,一周就两节课,也不用坐班,课也是在下午四点以后,所以很无聊。” “那你就写写东西吧,说不上还真能写出好东西来呢。” “你现在就申请一个新的邮箱,给我发过来。” 杨树真的申请了一个邮箱,给美丽发了过去。美丽在回信中说,你可能也是我笔下的主人公。 杨树在下班的时候觉得非常失落。一个本来以写作为理想的人,却因为生活所迫而放弃了写作,并且生活得非常艰难。晚上,可怜的失落者坐在久违了的书桌前,拿出了昔日的习作。随着生活的深入,他已经看不上过去的东西了。他摊开了一沓稿纸,准备写点什么。但生活还在他心中喧嚣着,他不能平静下来。一个写作者,必须在他坐下来的时候,就让一切生活禁止,停止沸腾,或者让一切都成为过去,然后他进入一个人的世界,再让那生活按原样进行。他没有这个能力和心境。 可怜的人已经枯坐了一个小时,还是没能写下一个字。正在这时,程琦叫他: “你给我把灵灵的裤子拿一下,就是阳台上晾着的黑色的那件。” 他把儿子的裤子拿了过去,扔在老婆的跟前,就出来了。他得继续坐在那儿,等待灵感的来临。 没几分钟,程琦又说: “给灵灵倒杯水来!” 他生气地把杯子端过去。程琦问他:“你今天怎么了?” 杨树有些噢恼地说:“我突然想写点什么,可坐在写字台前一个小时了还写不出一个字。” 我的虚拟婚姻10(2) 程琦叹了口气,平静地说: “唉,你这个人。我一直就给你说,晚上不要看电视了,也不要应酬了,多看看书,多写写东西,说不准哪天还能出头呢,即使不能出头,也充实啊,可你说很累,就想看电视,现在都什么年龄了,多少年都不写了,能拾起来吗?” 他也叹口气,平静地说: “那时候是真的很累,总觉得写下的东西又发表不了,浪费那么多精力干什么。现在这工作越干越没劲。官场上的事真是由不得自己啊!” “算了,你如果想写东西就写吧,反正一个人有一种爱好也是不容易的。你就写给儿子看吧!”她似乎忘了自己。 那一夜,失落者又失落了梦。 第二天一大早,失眠者早早地来到了办公室。他想,以后可以早点来办公室,利用这段时间写点东西。可是,等他打开电脑时,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看自己的电子邮件。 那个女人又出现了。是的,他现在对她的第一感觉就是,那个女人。她说,从中学时我一直就做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个作家,我的作文被老师当范文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从教室里飘了出去,飘进了虚空,然后也变成了虚空,那种感觉真的太好了,可惜,我爸爸一去世,老师就再也没说过我的作文写的好,我从此便认定是他们合起来骗我,可是,后来我上大学后读中学时的作文,还是觉得自己写得好,也曾想拾起笔来,无奈最终还是没有拾起来,这虽然有家庭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对生活的绝望。我那时觉得活着就是为了爷爷,后来他也离我而去了。你知道,我在人们眼里,是一个坏女人,一个没有道德准则的坏女人,更重要的是,你大概也听说我有克夫相和克父相,跟我恋爱的人都死了,我的父母亲也死了,就连我的爷爷也死了。我的脊背上有很多痣,算命先生说就是那些痣的缘故,于是,我做了手术,整个地换了那块皮肤。后来,果然我又嫁了男人,再也没有了噩运。从那以后,我就相信命运。我的一个朋友说,大概是我长得太漂亮了,连上帝都觉得不公平,于是便给我的命里扔了一把刀子。现在,我用众多亲人和情人的生命联合把那命中的利刃取了,我想应该过得平安一些了,幸福一些了,可是,仍然没有。我仍然生活在不幸中。其实,我何曾幸过?我已经给你说过,我跟你的两次见面,对我是一种不幸。你们使我忽然间想起我曾有过的梦,而跟你的交流更使我渴望回到那个时候。所以,我现在要实现那个少年的梦了。但我放弃得实在太久了,你愿意帮我吗? 他回了信,说他愿意帮她。这封信写得就长了。他写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写了自己的不幸,写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说,他也一直想写作,现在他不想写诗了,想写小说了。他的那些生活,那些生活中的感受太多了,他要把它们写出来。他还说,是你,让我又重新回到了理想中,是你,让我又重新拥有了未来和希望。 一切早已开始,但他们未曾发觉。 我的虚拟婚姻第三部分 我的虚拟婚姻11(1) 那是早晨,阳光斜斜地照进办公大楼三楼卫生间,红红的,暖暖的。杨树就蹲在那儿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染上了便秘的顽疾。虽说不是大病,但也很烦人。早上在这儿蹲的人很多,他必须在八点十分以前赶到那儿,或者就得等到九点以后。他已经形成了习惯。每天都是八点差十分到办公室,八点差五分时给处长把事情一说,倒一杯开水,把电脑打开,也就八点钟了。办公室其他人也都来了,忙乎起来了。他便拿着卫生纸到卫生间去了。一蹲就得半个小时。刚开始还特别努力,脸挣得红红的,脖脖也粗粗的,还喘着粗气,不行的,白费气力。什么事情都有它自己的规律。后来,杨树便不努力了,悠闲地蹲在那儿,拿着报纸看起来。 就在那时,他收到了美丽的短信。是美丽自己写的。 第20章 她说,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在一起,手挽手走在家乡的原野上,早上醒来时,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就这几句话,别的什么都没说。 杨树似乎看见美丽从睡梦中醒来的情景。她睁开眼睛,就发现金红的阳光已经照到了床头,斜斜地照亮了床头柜上的一束鲜花,也照到了一只懒猫样的钟表上。时间是八点钟。他伸了个懒腰,想起杨树来。在梦中,他们先是走在家乡的原野上——这是很奇怪的景象,她以前是很少梦见原野的,因为她从小生活在城市,只是在后来才住到这市郊的别墅里来的,在这里,她才真正遇见原野——后来,他们一起就又上起了高中的课文,他们还是同桌。他偷偷地看着她,她则对他想入非非,悄悄地把他的那儿捏住了。它一下子变粗了,她则湿了。醒来发现是个梦,梦中的情形历历在目。她也真的湿过。她有些伤感。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写她的过去,已经写到上高中的时候了。她不敢往下写了。她得控制自己,同时又觉得自己必须得靠想象进行下去。她得把杨树补进去,但那时她对杨树的感觉是模糊的,只是觉得他爱着她,其它的一切感受都淡去了。她必须得想象着他们当时就很相爱,她既知道他是爱着她的,同时,她也是爱着他的,只是因为很多世俗的原因使她远离了他。这是悲剧。她还要求他把他的过去也写进去,他们两人一起完成这部作品。这是个很刺激的建议。他的内心波澜起伏。他不能写,那样他会不顾一切地爱上她。可是,他又多么想写,他一直就想写那个时候的恋爱。上大学时,他写了好几次,都觉得写得不好,撕了。现在可以写了,可是不能够。他犹豫着。 她有些生气,她说,不就是写着玩吗?何必当真呢?在她一再的要求下,他答应试一试。 她几次打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怕老婆知道了生气。他否认着。她说,你别否认了,我就知道你是个怕老婆,不过,我不是要和你谈恋爱,我这是写作,你是我过去生活的主人公,你必须要谈谈那时的感受,我不会拆散你们的,你放心,最多我们做个情人,你不会嫌弃我吧,我觉得自己长得还可以,能达到你的标准,何况,我们隔得又这么远,你怕什么,我不会到达州去找你的,我也不会在你在家的时候打手机,发短信,我就是利用你上班的时间和你聊聊,再说了,这都是什么年代了,现在流行找情人,你知道吗?我如果要找情人,就只找你,你呢? 他听得心里一阵喜一阵恐惧。他只好说,我当然也只找你。她说,那不就得了,我们就这样写下去吧!他只好勉强地往下写。她只要保证他在家安全就行了。他觉得虽然有些对不起程琦,可是,有时候他觉得这也是有理的。她程琦在和他谈恋爱之前,不知谈过几个男朋友了,也不知在谁跟前失了身,可是,他杨树一生只爱着她,以前他觉得这是很幸福的,现在他觉得有些不公平了。程琦越来越像个男人了,在生活中常常占居了他的位置。最让他无法忍受的就是程琦对他们的夫妻生活越来越淡漠,使他几乎都不敢提。他们还能生活下去吗?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 美丽的短信总是咄咄逼人,杨树总觉得自己处于劣势。不过,他的矜持也可使他变得主动。他可以回答她,也可以不回答她。 一年中间五、六月份的工作不是很紧张,再说,工作是你越想干就越多,你越想少它就越少。杨树并没有少干工作,他是工作完了能够合理地利用剩余的时间。美丽给他说过,她是无事可做,才天天这样缠着他,但他不同,每天都有工作要做,所以必须先干工作,然后再做些私事。美丽很理解他。慢慢地,杨树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美丽对他总是鼓励着,对他充满了信心。在他写完一段之后,他就开始干工作,工作也便充满了乐趣。回家之后,由于对程琦的歉疚,格外地勤快,程琦也很高兴。 程琦还在沉睡,杨树就起床了。自从美丽跟他交往以来,他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儿,仿佛青春又一次来到。他早早地就醒来了,心里想的是美丽。他刷了牙,想起要给程琦把牙膏也挤好。然后他坐在餐桌上吃牛奶的时候,想起给程琦把开水打好。他过去掂了掂暖瓶,里面只有半壶。他把水打上,然后又坐在餐桌上把剩下的牛奶吃完。这时,还不到七点。他把手机打开来,里面跳出一条未读的短信。一看,是美丽昨晚上来的。仔细看看,是晚上两点钟。 “如果那时候我也给你写首小诗,你会不会和我约会?”美丽写道。 我的虚拟婚姻11(2) 杨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把手机声放在振动上,到厨房等着水开了,赶紧把水装上,然后他走到大卧室门口,轻轻地把门打开,看了看程琦和儿子。程琦感觉到了,轻轻地转了一下身。杨树说,我走了。这是他每天必须做的事。说了这句话,他才觉得安心。 杨树走在路上时,心里一直想着美丽的那句话。这天早晨,他走得格外快。半路上,从一家洗头房里出来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女人,睡眼朦胧地把一盆水倒了出来。杨树“哎呀”一声,刹住了脚步。那个女人惊慌地转过来,看见杨树正在瞪她。杨树躲得快,但鞋上仍然溅了很多脏水。那个女人抱歉地说,对不起。杨树瞪了一眼,没说什么,赶紧往前走。他不会跟这种人计较的。此刻,他满脑子的美丽。 他忽然想起美丽当时也写过一首小诗,被贴在教室后面的墙报上,最上面,人人都能看见。他还想起那首诗写得是她的一次童年记忆,里面有外婆,有第一次去乡村时的新奇,有燕子,有花草。 他还想起也是在一个这样的清晨,他在操场上跑早操,看见美丽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连衣裙穿过操场,向教室走去。她已经发育成熟了。她走起路来两条长长的胳膊像是柳枝随风飘动,而且向同一个方向飘动,她走路的姿势则像受过模特训练一样,款款向前。她的脸被朝阳照得一片透明,一双大眼睛仿佛笑着。绯红的朝阳斜斜地照过来,把她的影子照得长长地,他踩着了她的影子。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的心狂跳起来。他仿佛触着了她的身体似的。他把那次的感受写成了一首小诗,偷偷地放在了美丽的书包里。 他还想起他常常在周末下午放学后悄悄地跟在美丽的后边,想知道美丽究竟住在什么地方。那时,他穿一身破烂的牛仔服,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先是在后面故意与别的同学比车技,心却一直在美丽身上。大概别的男生也和他一样,都喜欢美丽。他们有时很快从美丽身边飞过,却又适时地停下来游戏,等美丽过来的时候,他们会高傲地转过头,装作根本没看见她,拼命地斗嘴,打闹。美丽看了他们半天,他们谁也不会搭理她。等到美丽走远了,他们又打闹着向前飞去,从美丽身边擦过。美丽走过一条街后,转进了一条很小的巷道。他们不好意思追进去了。但他们知道这条巷道的另一个出口,于是,又适时地出现在那里,还一个个装作根本没看见美丽。直到美丽又走进另一条巷道,他们再也无技可施,才会回家。而杨树这才骑着自行车往乡下飞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地,和道路两旁的杨树飞快地重叠又分离。五羊河在他身边欢快地歌唱,他也一路歌唱,心里想着美丽。当五羊河流入暮色之时,他也回到了家里。 他想起自己那时特别爱唱的一首歌是《粉红的回忆》,里面那句“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他觉得就是唱的他。还有一首歌叫《迟到》,里面那句“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他有段时间每天都是唱这两首歌,有时把这两句重复唱着,一点儿都不觉得厌烦。 他还想起有时晚上上自习,美丽也会来,就坐在他身边。若班主任没来时,课堂里一片嘈杂声。他一边做作业,一边小声哼起了歌。他唱的就是那两首歌。美丽在很多时候都是跟人打闹,但有时也会静静地听他唱下去。 那是高一的时候,也是杨树印象中美丽最快乐的时候。那时,她爸爸还活着。 能想起的事实在太多了。杨树很快就到了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撕了手纸就往卫生间跑。他蹲在靠窗的那个隔档里,一手拿着手纸,一手拿出手机。红红的太阳斜斜地照进卫生间,他蹲的地方格外诗意。他给美丽发起了短信,他写道: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既渴望能得到你的爱,又害怕得到你的爱。我没想过我能约会到你。那时,你是我的女神。” 他发完短信后才想起,美丽此时肯定还在梦里。他站了起来,系了裤子,洗了手,一身轻松和兴奋地出了卫生间。 他打开电脑,把刚才他在路上想到的一切写了下来。然后他读了读,觉得还不错,但是,他还是觉得很陌生了。放弃文学之梦已经太久了,现在重新拾起来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他把写的东西发到了美丽的电子信箱中。 这时,他听见其它的办公室门一一打开,上班时间到了。他这才打开办公室,看见巫江和刘处长都拿着拖把往卫生间去。巫江说,科长,这么早啊,我还以为你没来呢。杨树说,早就来了,上了一会儿网。巫江笑道,这么早就冲浪?看什么呢?杨树笑道,又想歪了吧,我起床早,没事干,就来办公室,到办公室不上网还干什么?快去快去,淘拖把去。 他到三楼的水房里提了一壶开水,冲了一杯龙井,吹了半天才啜了一小口。 第21章 水太烫了。他把杯子放下,等着大家到他办公室来签到。刘处长过来签了名后坐在沙发上说: “杨树啊,有个会你还得去应付应付。” “什么会?”杨树问。 “部里每年都要搞什么处长培训班,叫各省厅里的处长们去学习,实际上是为了赚钱。当然,也有好处,就是可以加强各省间的联系。本来是我要去的,可我去不了了。你替我去吧!明天就得走,你今天就去准备准备。”刘处长说。 我的虚拟婚姻11(3) “多长时间啊?”杨树问。 “半个月。会议通知在我办公室里呢,你跟我过去拿。”刘处长说。 杨树过去拿了通知一看,是在北京某饭店开,会议两周,两周后还有一周的考察,反正来回得一个月左右。杨树便赶紧收拾东西。他把科里的工作给副科长交待了,发现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九点半时,他召开了个会议,把最近的工作一一安排了。大家刚散去,就收到了美丽的短信: “如果那时候我告诉你,我和那些男同学的交往纯粹是游戏,而我内心深处喜欢的是你,你会怎么样呢?” 他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后,心就开始有些颤抖了,浑身的血直往头上冲。他几乎是颤抖着双手写下以下词语: “不会的,我不会相信,因为我对你别无所求。我只是单纯地爱着你。” 发了短信后,他感觉自己的脸红了,心怦怦地跳着。这几句话终于在今天说出来了。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向她说出这些话了,以为它们在自己的心里死了,谁知道它们仍然像过去那样猛烈。这已经不是游戏了,也不是一般的短信生活了。 他拼命地喝茶,想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在程琦之后,他还会回到少年时期的爱里,还会这样剧烈地爱一个人。真是不可思议!他一度曾以为,这辈子他最爱的人就是程琦了。他愿意为她生,愿意为她死。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在他心里早已埋葬了的坏女人莫名地出现了,并将他的一切打乱了。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此时的美丽可能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去刷牙,听到了他的声音后,她一边刷牙,一边到床边拿起手机看了看。她肯定怔了怔,然后她笑了。她没有马上回短信,她继续去刷牙。刷完牙后,她又洗脸。她一直在想如何给他回短信。她洗完脸后打开了微波炉,放进了一杯牛奶。她在微波炉旁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她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捋了捋垂到脸上的头发,将它们抚到鬓边,然后她又会心地笑了。这时,牛奶已好。她从微波炉里把热热的牛奶端出来,添了些白糖,到了餐桌前,或者她直接来到窗前,坐在落地式的大玻璃前,喝起来。牛奶有些烫,她便将其放下,这才到卧室里把手机拿来,又一次看了看杨树给她发的短信,她写道: “难道你就没有幻想过我们会在一起,没有想过我们会睡在一起,并生育孩子,一起到老?” 她发了短信后,自信并恶作剧地笑了一下,放下了手机,这才放松地喝起牛奶来。她这才想起应该吃点别的什么。她拿来了一些早餐饼干,就着牛奶吃起来。她看见阳光已如牛奶一样充满了时间和空间,远处辽阔的原野上万物生长,碧绿荡漾,五羊河静静地从身边流过,而在大地之上,一团一团白色的村庄和一片又一片杨树林代表了人间。微风贴着地面流行,高大的白杨丝毫没有觉察,地面上沉睡的麦田却醒了醒,然后又静静地睡去。 她呆坐了一阵,忽然想起应该到网上去看看。 就在美丽做这些的时候,杨树却又一次跌入了少年的梦里。巫江要问杨树一点事,进门却发现杨树在发呆,便笑道: “科长,我发现你最近一直在发呆。” 杨树笑了笑说,我在想,又要上北京,去带些什么衣服,带多少钱。 巫江走后,杨树在手机上写道: “我天天都在想,梦里也在想。我想,如果我们能在一起生活,让我天天看着你,时时伴着你,那就是人间最幸福最美好的生活了,但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我在梦里常常看见你和别的男孩子在一起,冷落了我,泪水浸湿了枕头,枕头在哭着我。” 这个短信有点长,得两次发。美丽马上就回过来了: “如果我在你上大学前告诉你,我其实真的在一直期待着你约会,你相信吗?” 杨树回道: “不信。在那个时候,我常常去城里,在你住的楼底下悄悄地徘徊着。那时你不知去了哪里,我期待着和你见一次面,我在所有的啤酒摊上和你能去的地方都找你,可哪有你的影子。” 美丽看完杨树的短信后,写道: “那时的我是一个失足青年,我知道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来往。但看了你的短信后,我真的好感动。” 杨树回道:“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美的。” 美丽回道:“可那时的我真的很堕落,我对一切都充满了厌弃。” 杨树回道:“所以你永远地伤害了一颗少年的心。” 美丽道:“对不起!” 杨树道:“没什么,那时我们都年轻,对一切的认识都限于表面。” 美丽问:“你还爱我吗?” 杨树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就写道: “明天我要到北京出差了,我现在得回去收拾一下。今天我也许没有时间再跟你聊了。” 杨树并不是没时间,而是他有些后怕。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地坠入爱河了,但是他又不能确定这就是爱。他在怀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是不可以当真的,谁知道他已经当真了,且有点不能自拔。他知道,美丽肯定在那边笑他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没什么了,他可以仍然把她当成过去的梦忘掉,他仍然可以生活在现实中,把这一切只当一场游戏;如果美丽是真的爱上了他,那他怎么办呢?美丽说,她绝不会打扰他的生活,她即使爱他,也只做他的情人。 我的虚拟婚姻11(4)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必须让自己停下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马上停止这场游戏一样的恋爱。他有一些恨美丽。她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她不知道他对她过去的真情?如果知道,她就不该打开这道内心的闸门。她有些太儿戏他的感情了。她还是过去的美丽,一点儿都没变。她仍然在像过去那样挑逗着他,在笑他。而他呢,一看见她对他笑,一听见她对他说了几句玩笑话,就当真了,就不能自已了。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下午并没有什么事,完全可以不到单位上,可以继续发短信,但是,他想让自己安静下来,想让自己把最近几天的一切都忘掉。 他回了家,程琦刚刚从外面回来。程琦今天很高兴,因为灵灵忽然能唱歌了。他唱了一句“世上只有妈妈好”。跟灵灵在一起的孩子天天都在唱这首歌,灵灵听的时间长了,今天忽然唱出这么一句来。程琦抱着儿子热泪盈眶。她立即打电话给陈敬,把这一喜讯说了。陈敬也很高兴。杨树也很高兴。他抱着儿子唱起歌来。儿子不会唱他唱的歌,还是唱了一句“世上只有妈妈好”。 杨树在吃饭的时候对程琦说,他要到北京出差近一个月。程琦拿着筷子顿了顿,只是说了句,处长让你去,那就去罢,我也得到学校去一趟,得再请一年的假,灵灵现在正在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在这时候放弃。 杨树说,就是。 下午,杨树去买火车票。回来的路上,他给小胡打了个电话,问小胡有没有小叶的消息。小胡说还没有。杨树说,我这一个月要到北京去出差,到那边去我可能要办一个新的号,到时候我再告诉你我的号码。 晚上,他看着程琦又给儿子念故事,念着念着,她念不动了。程琦对杨树说,来,你给灵灵读一读,我的嗓子都哑了。杨树给灵灵读了一会儿后,就觉得自己气力不够,再也读不下去了。他忽然间觉得程琦是多么不容易,而自己对她却一直不满意。 他想,和美丽应该断去了。 我的虚拟婚姻12(1) 轻风的来临是一个奇迹。在此之前,我真的不知道在我死后,我精心写成的这部小说将交给谁,而且在此之前,我对这部小说的书写是很商业化的,可是,西北偏西的一切使我忽然间改变了初衷,与轻风的交谈和我决定将稿件交给她,都使我对很多问题有了新的看法。我删去了很多商业化很浓的内容,只想把我心中的两个女人呈现给读者就够了。 我一夜未睡。天亮的时候,我听到鸡鸣的声音。那样嘹亮,那样空旷,又那样神秘。这声音多少年都没听过了,我的眼里有些湿润。我来到了田野里,五彩的原野睫毛上全是露珠儿,一股清凉的感觉由内而外。四周的边上还有一层暗晕,大地上在不断地升腾着一片轻烟,仿佛天空刚刚从大地上起床,才要回到天上去。 只有我一个人,还有我的思绪,在悄悄地跟着我。当我回到月光下客栈时,琴心已经起来了。她说,你没有睡觉吗?我说,是的。她说,轻风好像也没有睡,刚刚才睡着,看样子她真的不走了。我没有说什么,进屋去了。 我睡了一会儿后,就又醒来了。我睡不着,想早点儿结束我的书稿。 话说第二天一早,杨树坐在了火车上。他有些疲倦,靠在窗前看了看眼前熟悉的风景,上了中铺躺下了。 第22章 他打开了手机。美丽并没有给他发什么信息。他有些失落,但也有些庆幸。他想了一夜,觉得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这种游戏应该结束了。这太可笑了。这不是他们成人间应该发生的故事。 然而,当他闭上眼睛时,就发现美丽在他眼前晃着,冲他笑着。他又一次看见他和美丽在一起时的情景。他烦乱地翻了个身。越是想忘记一个人,这个人就越是在你心里。他索性不想了。他拿出一本武侠书看起来。记得刚毕业那阵子,到哪里出差,他都会拿着一些小说或纯文学杂志看,很少看通俗类的东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再也不看那些东西了,在他手上翻的尽是武侠小说。 中午的时候,他泡了碗方便面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飞速向后退去的山岭。他在心里想,一切都像这样退去吧。 吃过饭后,他又躺在铺上睡起来。在火车上睡觉,总是睡不稳,似睡非睡。他看了看车上的人都睡下了,便又一次起来坐在走廊上的凳子上,无聊地看着远方的风景。这风景是模糊的。他忽然间伤感起来。这种感觉不好。这是青春时的感觉,现在他成熟了,再也不想让自己回到那种感伤的岁月里。 他以为美丽会给他发短信的,可是没有。他隐隐约约间感到有些失落。当然,他马上把头一仰,将这失落甩掉,隐约间笑了一下。他对自己说,何必呢,人家本来就把你当猴耍,你却当真了。都什么年龄的人了,还对这种游戏当真! 他似乎卸掉了心理上的包袱,又爬到中铺上,看起了武侠。他看得非常投入,把一切都忘记了。 吃晚饭的时候,服务员大声地喊着,他醒了。他来到了餐车厢,要了两个小菜吃起来。来餐车吃饭的人很少,杨树一个人占了一个桌子。他面朝西坐下,看见夕阳才要下山。空气已经慢慢地凉下来。他静静地吃着,想起自己总是在这样的夕阳中,骑着自行车唱歌回家。春末和秋初的夕阳最美。那时,下午的天气已凉下来,而夕阳又一点儿都不烫。杨树觉得浑身的舒服,身体里和心里没有任何的障碍。夕阳照红了杨树的天空,照红了杨树的路,也照红了杨树的脸庞,照红了杨树的心。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 有一段路他特别喜欢。那是公路通往村子的路。大概有一公里多一些。那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任何行人。路还没有铺上柏油,还是土路,但土路上全是干净的泥皮,白白的,细腻的,光洁的,像是谁精心制作的一样。小时候他就知道,那路上有很多细小的裂缝,就像人手上的血管和树叶的脉纹一样,纵横交错。上面总是有很小很小的蚂蚁在爬行。小时候他特别爱走这条路。他脱掉鞋子,光着脚在上面走。很舒服,凉凉的,平平的,像是在镜子上走一样,但又比镜子更亲切。有时候中午上学的途中,他还在那儿睡一会儿,舒服极了。上高中那时候,周末他回家也特别爱走这条路。十几年间,那条路一点儿都没变。他看见夕阳把高高的白杨的影子照在路上,把路分成一块块的方格子。他只觉得光在他眼前一闪一闪的,仿佛是白杨们故意要和他玩似的。二到三级的风力把树轻轻地摇着,也摇着杨树的心。故乡总是有这样的微风。他喜欢,所以他大声地唱起了歌。他只给自己和风唱,风又把他的歌声送给了田野。对了,在那条路两旁,除了高大的白杨外,就是一望无垠的麦田。在秋初,有时开放在田野里的会是无垠的油菜花。一朵,两朵,十朵,数也数不清的油菜花在微风中快乐地摇摆着。那么多的蜜蜂上下翻飞,吻着小小的油菜花妹妹。 很多时候,他不忍走出这条路。有两次,他故意地又绕回去走了个来回。可是,他大概觉得有什么人看着,在笑他。他左右看了看,虽然没有人,但他仍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故乡的一切都是多么美好,可是,每次想起故乡,就会自然地想到美丽。他记得曾经给美丽写过几首诗,可美丽从不曾说过她看过后的感受。她既没有退回过那些诗,也没有向他有过任何表示,仿佛她从来没有读过它们似的。 我的虚拟婚姻12(2) 杨树一边吃着,一边不自觉地回忆着往事。有一个女人在不远处的桌上一直看着他,他也看了看那个女人。他仿佛在哪里见过她,但她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女人大概也就是三十多岁。她领着一个女儿,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他冲她笑了笑,继续吃起来。他又回忆起家乡的田野来。 五六月的时候,是家乡最美的时候。顺着五羊河有一条柏油路,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骑辆自行车随着五羊河的涛声缓缓向前,你就会看到无边无际的绿色平原在缓缓蠕动,地气也在冉冉上升,弥漫在空气中,使绿色的远方变得朦胧而神秘。地平线在绿色之上,当少年杨树还没有走出过五羊县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象那遥远的地方究竟有些什么。在视力之内,他看见比他还要高的高粱和玉米已经抽起黄绿色的穗子了。可以想象,在不远的初秋,当高粱和玉米熟了的时候,大地一片金黄,一片灿烂。比高粱和玉米还要高一些的是村庄,隐藏在绿色之中。村庄里炊烟四起,而风还在远方沉睡,所以炊烟弥漫了村庄,使这村庄看上去多了些宁静,多了一些超然,甚至多了一份神秘。狗在绿色深处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鸡也打着鸣,但你不知道它们在哪里。围着村庄的,是一条清澈的小溪。这小溪肯定是井水。它也肯定是要隐没在绿色深处。而围着小溪的,是一群穿着开裆裤的孩子。他们对水充满了喜欢和恐惧,他们的眼神里,全是惊奇。 而比村庄还要高的是白杨树。此时,它们深沉而安静,静静地站立在村庄旁边。也许这里的人们永远都无法知道,这些高大而挺拔的生命除了将来能当栋梁之材外,还有别的用途。当许多年之后,他们若是踏上那些缺水的土地时,他们也许会明白这绿色对于他们的意义。当然,还有一些人在他们永远远离这片土地之后,在深思自己性格和考察他们精神气质时,他们还会发现,这些高大而挺拔的树木就深深地站立在他们的骨子里,甚至整个地张开在他的四肢中。他们成了行走着的白杨。而在他们的血管里,汹涌澎湃的竟然是五羊河。 而比白杨还要高的是鹰。杨树记得他每次周末回家,都是看着天空中的鹰回家的。春夏之际的鹰似乎有些疲倦。它常常是醉意朦胧地倦倦地翻飞着,似乎是为了天空的虚无,为天空增添一道风景而来的,但它分明对这个角色是蔑视的,不愿意的,所以它常常低低地飞着。当然,它会在不经意间突然叼走老奶奶面前的小鸡,惹得老奶奶指着天空骂着。它像个无所事事的痞子。它生命的高潮在秋天。秋天,大地丰收之后,一片苍凉。天空远离了大地,绿色逝去。当繁华之后,当忧愁不经意地来临之际,当悲剧的舞台在大地上铺开,英雄终于出现了。它就是先前被认为是痞子的鹰。它从神秘的地方突然出现在天空中时,所有的人都仰首举目。似乎是它把天空举起,再举起,举到云端之上的。它在人们视力的末梢上飞行,那样骄傲,那样浪漫。它也许根本就无视人类赞羡的目光。它是云朵的牧者。它把云朵也赶到了天空的边疆,然后它逍遥自在地靠着蓝色睡去。那蓝色并非真的蓝色,而是时间与空间的深度,是虚无的真实存在。大概是人们的眼睛困了,它也突然间从人们视力的末梢上惊醒,忽然间掉了下来。它索性箭一样冲下来,在人们的头顶上一晃,引领着人们的目光和行动向上。那些倦怠的人们忽然间被它的精神激励,打起了精神。而那些成长的孩子和青年的目光则被迅速地刷新,孩子们开始追逐着天空的英雄跑起来,青年们的血液也澎湃起来了。 而比鹰还要高的是五羊河上的天空。五羊县没有多少工厂,所以几乎没有污染。五羊的天空高而蓝。十年前,当杨树从所谓的大都市回到五羊县时,他首先看见的是破烂的小城。他的内心一阵刀割。他曾暗暗地发过誓,一定要尽自己的力量改变这里。但他没有回到这里,他留在了省城达州。五年前,成了家的杨树回到五羊县时,他首先看见的是小城里从容不迫的生活。他开始有些羡慕小城的生活。大都市的生活太快也太冷漠。一年前,当了父亲的杨树回到五羊县时,他第一眼看见的才是湛蓝的天空,是大海一样的天空,是童年的天空。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躺在房顶上,抽着烟,看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星星,平静了。人生的种种不幸与失意没有了,巨大的无垠的世界又一次来到他的跟前,他也又一次回到第一次要出远门的情景中,激情但不再迷茫,平静但不失去理想。多么美好的天空啊,可惜当人们踏出故乡之后,是再也难以回去了。只有怀想的份了。 “叔叔,你是不是姓杨,叫杨树?”杨树被吓醒来,一看是那个他觉得面熟的女人的女儿。 “是啊,你怎么知道?”他抬头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女人。 “我是侯文静啊,你忘了?”那女人明显地有些责备他。 “那能忘呢,我是不敢认了。你现在看上去非常幸福,幸福得我都不敢认了。”杨树也惊奇地说。 “是我变得丑了罢,女人一上三十都这样。”她笑道。 “不是,我说的是真的。幸福的女人从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还可以从体态中看出来。”他说。 “噢,那我倒要听听。 第23章 老同学十几年不见,竟然变得这么幽默。”她笑着坐在了杨树的对面。小女孩在她旁边也坐下了。 我的虚拟婚姻12(3) “你看你,眼睛里没有一点的不平和不快,全是和平与宁静,这难道不是幸福的表情吗?至于体态嘛,一则你穿得颜色是温暖色,和谐而不张扬,再则你稍稍发福,虽然这在常人看来可能有损于一个美丽女人的风姿,但实际上恰恰表现了一个幸福女人的美丽。”杨树说。 “没想到你现在这么能说,上高中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能说会道,如果那时候你能说会道的话,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会追你。”侯文静笑着说。 “咳,那时候谁会看上我啊?”杨树笑着说。 “这话可说错了。那时候是我们男女同学之间还有一些封建思想在作怪,学校又禁止学生谈恋爱,男生不了解女生,女生也不了解男生。但是,我给你说,我们那时候可都知道你喜欢佟明丽,而有好几个女生喜欢你呢。”侯文静笑着说。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让她们喜欢的啊?”杨树只回答后面的问题。 “那你当然不知道了。你会写诗啊,是我们班公认的才子啊,长得也不错啊,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呢?”侯文静说。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说是谁啊。”杨树认真地笑着说。 “刘瑛啊黄丽娟啊温美玉啊,还有呢,我就不说了。”侯文静说。 “不会吧,刘瑛不是喜欢刘东昌吗?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杨树笑道。 “难道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吗?别人都说她喜欢的刘东冒,可是她告诉过我,她喜欢你。”侯文静笑道。 “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杨树笑道。 “去年。”侯文静说。 “我正想问呢,为什么同学聚会的时候你们不去。”杨树说。 “我在郑州工作呢,当时根本就来不了。刘瑛说她当时正好出差去了。哎,我问你,那次见到美丽了?什么感触?是不是更有女人味了?”侯文静问。 杨树听得出她的口气里还有对美丽的一些敌意,便认真地说: “我觉得她变了,虽然大家都对她有看法,但她实际上很愿意帮别人,还有,她在我们同学面前,我觉得她还是我们的同学,挺亲的。” “是吗?”侯文静的口气里有些酸味,“咱们班的男同学都对她挺理解的。” “应该如此,其实,到咱们这个年龄再来看她的过去,有什么啊?那也不是她生来如此,是家庭的变故才使她那样,再说,她长得漂亮,所以便招来祸害。”杨树笑着说。 “你说她红颜薄命啊?”侯文静说。 “也不是,我看着她过得其实也挺幸福的。”杨树说。 他们都有些尴尬,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笑着问: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杨树笑着说:“什么问题?” 侯文静说:“你还爱着她吗?” 谁? 美丽啊,还能说谁? 杨树笑道,都什么时候了,物是人非,还能爱吗? 侯文静用那种暧昧的口气笑着说,那不一定,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杨树不想再跟她说下去了,便笑了笑,向窗外看去。大概侯文静也觉得有些尴尬,说她丈夫在那边车厢里等她呢,她得走了。杨树站起来和她握手道别。她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来,红着脸说,把你的手机号码能给我吗?杨树便给她留了,顺便也留了她的。 杨树回到车厢后,忍不住又开始想起美丽来。真是天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会莫名其妙地碰到侯文静。那时候,有同学说她喜欢他,但他从来没有发现她对他有任何表示。网十几年过去了,他们见面后谈的还是过去,她还是没有任何的流露,还说的是美丽。也许是老天不让他忘掉美丽。 天已经完全地黑了。杨树倚在车窗下,又回忆起美丽来。沉睡的往事一点一点地被唤醒,来折磨他了。 十一点时,服务员进来把窗帘拉上,要求大家回到自己的铺位休息。杨树躺在铺上,睡不着。他想,美丽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他很想给她发个短信,可是,他犹豫了。他强迫自己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杨树打开了手机,他发现美丽还是没有任何信息。他突然间觉得像是丢了什么似的,有些着急。他洗了脸,又泡了碗方便面吃了,然后他躺在铺上给美丽写起短信来: “美丽,昨天我在火车上碰着侯文静了。你说巧不巧?” 过了一会儿,美丽给他回信了。他高兴极了,一看,美丽写道: “你们没有续续旧情?她那时候可一直暗恋着你。” 杨树写道:“不可能。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美丽写道:“是真的。我们是好朋友,我因为知道她暗恋着你,所以我就不能对你表示什么。知道了吗?” 杨树写道: “我不相信。你是在骗我高兴呢。” 美丽写道: “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我其实一个人偷偷地去过乡间,我找不到你住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去乡间。乡间真美啊!后来,在一位老大爷的指引下,我终于找到了你们的村子。那时候已经是秋天了。我在马路旁远远地看见了你。真的,我确信那是你。你穿着的一件白衫衣已经变成了黑色,你一个人拉着一辆架子车艰难地走着,没有人帮你。我当时真想过去帮你,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去。你肯定不想让我看见你那时候的样子,我知道你的自尊心非常强。那次对我的震撼太大了。我知道了你为什么刻苦学习的原因。你相信吗?” 我的虚拟婚姻12(4) 这个短信字数很多,美丽发了好多次才发完。杨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写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宁愿都是真的。我都流泪了。就是这种差距,在我心中形成了鸿沟,我不能和你约会,但我总可以远远地爱你吧!” 美丽又写道:“如果我告诉你,后来我重回学校,开始读书,除了我爷爷逼我外,是因为我看到了你写给我诗才上大学的,你相信吗?我多么想也能考上你上的大学。” 杨树回答道:“你不是在哄我吧!” 美丽连续发道:“不是,你肯定也感觉到了。在你上大学以后,你很快就忘记了我,你爱上了别人。你肯定觉得你的天下太大了,不可能回到我们这座小城里来的,这种命运使你彻底地忘了我。可是,我呢?在那所末流的大学里,还不能称为大学,只是一所大专学校。我一下子觉得我被生活抛弃了,被梦想拒绝了。过去我的确觉得比你优越,但上了那样的一所学校后,还会有优越感吗?你比我勇敢,你至少把写的诗都给了我,可我不敢表达。我怕你会嘲笑我。我没有你的善良与超然。我要爱着就要想方设法拥有,但我知道无法拥有你,你抛弃了我。我在你上大学的中途还去过一趟北京,去看过你。对了,那时你是大四,我是大二。我没有去找你,我有朋友认识你。她告诉我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还很漂亮。我不服气,专门和她等在路旁看了看你的女朋友。你们在下自习后手挽手地经过了那里。她的确很漂亮。我失望地回来了。那次对我打击真的太大了。毕业后不久我就结婚了。” 杨树写道:“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美丽回道:“难道你不相信吗?你可以去问问侯文静。” 杨树一下子从中铺上跳下来,穿过好几个车厢,终于到了侯文静所在的车厢。她正在给女儿念一张画报,旁边一位穿着很考究的男人正在打电话。他到侯文静跟前时,笑了笑,侯文静大概没想到杨树会来,有些诧异地站起来,笑了笑,对他旁边那位男人说: “力伟,这是我昨晚给你说的我的高中同学杨树。这是我老公。” 她老公赶紧结束了电话,笑着把手伸出来,跟杨树握了手说: “她昨晚给我说了,我问她为什么不把你请过来坐坐,我们也到北京,一路上没什么人说话,怪闷的。” 杨树笑着说:“是啊,我也是坐得很闷,就过来看看你们。” 侯文静笑着让杨树坐下,杨树说: “昨天我一见她就对她说,虽然十几年没见,也不知道她后来的情况,但这次一看见她,我就替她高兴,我说,从她脸上看到她生活得很幸福。” 她丈夫也非常高兴。看得出来,他们彼此很相爱。杨树替她高兴,一个劲地说,好,好,好。 杨树和侯文静丈夫说了一阵话,也觉得两人再无话可说,就冲侯文静说: “哎,侯文静,你说的那个刘瑛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们聊起这些的时候,侯文静丈夫觉得参与不进来,就又打起了电话。他现在是某个大学的教授,业余兼职做一些经济方面的策划。他在当地是很有名望的,连北京的一些商家都找他,这次他就是到北京去做一些这方面的策划的。他本来坐在铺位上打电话,后来就到车厢尽头去打。等他走后,杨树尽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笑着对侯文静说: “美丽有一次给我说过,她说她本来也对我有些好感,但她的一位好朋友喜欢我,实际上也只是暗恋,她不愿意伤害她的朋友,所以她就拒绝了我。她说得太可笑了,我这样的人还有人喜欢?” 侯文静看了看杨树,认真地说: “她说的是真的。” 第24章 杨树笑道:“你是说她真的对我有好感?什么时候?” 侯文静说:“高一的时候吧。她说你的作文写得还可以,学习也好,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杨树有些失望地说:“就是这些?后来呢?” 侯文静说:“后来就不知道了。她后来都不跟我们女生来往了。哎,杨树,你是不是真还爱着人家啊?” 杨树笑道:“什么呀,就是你昨天和刚才说了,我才好奇。都什么年龄了,还能怎么样呢?” 侯文静说:“那可说不定,人家是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有女人味了。你们这些男人啊,肯定对她是想入非非,但我可告诉你,她可是个不祥之人。” 杨树有些不高兴,侯文静看出来了,赶紧说:“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是班上其他女同学说的。据说她的脊背上……” 他们又为美丽的那些过去讨论了很久,末了侯文静说:“反正,我不希望你去惹她。而且我给你说,你不惹她,她可能会来骚扰你呢。” 杨树笑道:“不可能。” 杨树后来回到铺位上想,侯文静的话能算什么呢?那只不过是佟明丽对他的一种评价而已,至于后来怎么样,侯文静也不知道。他隐约间觉得侯文静对美丽的一些话也是有道理的。美丽对他说的一切非常可疑,可是,他又宁愿相信。 我的虚拟婚姻13(1) 如果当初杨树能到此为止,也许就不至于发展到后来的不可收拾。但人类就是有一种对爱的迷信,觉得爱是至高无上的,只要爱着,就是无罪的,就是理所应当的,就应该争取的。甚至于为了新的爱而毫不怜惜故旧的爱。依照佛的旨意,爱至少包含了欲、贪、嗔、情等多种妄念,可人就是抛弃不了它们,所以人类大多可能是要进地狱的。我也是要进地狱的。 毫无疑问,杨树是被爱彻底地迷惑了。在那辆滚滚不息的列车上,他的爱也滚滚而来。他们利用那笨拙的短信――有时要连续发很多次才能发完一条,基于这样一种原因,我就不再解释他们有时候的短信竟那样长了,读者朋友也就不必要在此为这样微不足道的问题而停止阅读了――但他们宁肯用这样的短信来交流,也不愿意用声音。似乎方字更真实,而真人的真声太虚假。其实,那费神地写出来的字的确是参与了更多的情感。 当天下午,杨树到了会场。他来得最迟,一人住了一间房子。 他又收到美丽的短信:亲爱的,你已经证明我爱着你了吧! 这条短信对杨树是致命的,他再也不怀疑美丽对他的爱了。在这异乡,他完全忘记了程琦,爱上美丽了。晚上,他写下以下短信: “美丽,请允许我这样亲呢地称呼你。侯文静什么也没有证实,却证明了我爱你。” 几分钟后,他收到了美丽的短信: “不,亲爱的,任何人都无法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因为家世的原因,我不能向你表达,但现在我再也不想压抑自己了。我一想起你每次给我诗的时候,那种绝望的神情,就像你马上要去赴死一样。哈姆雷特对奥菲利亚的爱情也比不上你对我的爱,可我那样绝情地拒绝过你。我曾视若无睹过你,曾伤害过你。而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就拿现在来说吧,你这样对我,已经是天底下最善良的行为了。我知道,你可能每天都生活在矛盾与痛苦之中,为了我,为了一个贪婪的女人。我知道你在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这是我的罪孽。如果今生有幸偿还的话,我将为你而死;如果今生不能偿还,来世我将为你流干我的泪水,愿意为你献出一切。” 杨树看到最后这几句的时候,他几乎要流出了泪水,他疯狂地写道: “亲爱的,你千万不要这样去想。我现在生活得很幸福,真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我不但又爱上了,还开始了写作。你把我从庸俗无聊的生活中拯救了出来,我的生命充实极了。我是有压力,但是我愿意。有时候我想,即使现在让我死,我也愿意,因为我满足极了。” 美丽马上回了信: “亲爱的,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外人,你就当我是你的另一妻子。你不要惊慌。过去的人不是有三妻四妾吗?即使是鲁迅,也有两个妻子,他的前妻还一直在和他们通信。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希望你能每天和我说说话,满足一下我这个生活在凄凉中的女人的爱。我只要你的爱,我不希望拆散你的家庭,我也知道你下不了决心。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另一个妻子吧!我至少可以伺候你的心灵。” 杨树写道: “亲爱的,你知道我为什么用了两天才给你回信吗?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它来得太突然,也太出人意料了。世上哪有这样的妻子?你的这个要求对你是不公平的。你也不能用‘伺候’这样的词,因为我才觉得应该伺候你。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情人是可以的,但你如果把我当成你的丈夫,我却不敢。我无法尽一个丈夫的责任。” 美丽道: “不,亲爱的,你理解错了。你已经尽了你的全力了。你才是不公平的,因为这是我强行要求你的。好了,你不要再和我争了,就让我做你的妻子吧!在你不顺心的时候,在你有压力的时候,在你闲暇的时候,让我来养育你的心灵吧![奇qisuu.书]我知道,我也可能只是拥有一颗褴褛的心,但我愿意将它全部拿出来,用诗,用爱,将它一点点地燃烧给你。你愿意接受它吗?” 杨树关了灯,在黑暗中写道: “亲爱的,我当然愿意。即使让我现在离开我的妻儿,遭受世人的唾骂,我也愿意!” 美丽赶紧回道: “不,亲爱的,我怎么能让你遭受那样的命运呢?我不能让你的心灵再遭受任何的磨难。你的心太美了,美得让人哭泣,让人心碎。我说过,我是你的另一个妻子,只伺候你那疲惫的心灵。你可以不告诉任何人,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要听话,你要很好地对待你的妻儿,他们是你实实在在的亲人。她跟着你来到了这里,跟着你受了很多苦,你不能辜负她,你仍然要给她幸福。你只要在你的心里给我留出一点点空间就可以了。你要知道,我只是她的补充。我也要向你保证,我对这‘补充’的角色已经十分满足了。我不能再向你要求什么了。亲爱的,让我吻你。” 他颤栗了。黑暗中,他觉得自己真的被美丽吻过了,他的那儿也忽然间挺了起来。他写道: “亲爱的,你的吻实在太美了。你知道吗?我在看到你说‘让我吻你’这一句话时,我仿佛真的看见你在吻我,我也在长久地吻你。我们睁开了内心的眼睛,打量着对方,我们哭了,因为我们分别得太久太久了。让我也吻你吧!先让我吻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最美了。那时候我最爱看的就是你的眼睛。然后我要吻你那有些微翘的鼻子,然后就是你那温柔的双唇。我要长久地吻着你那儿,直到你喘不过气来。然后我要吻你的脖颈,我记得你那儿有颗痣,那是我的。” 我的虚拟婚姻13(2) 写到这儿时,他再也写不下去了。是不敢写了。他怀着一丝恐惧地写道:“我能继续写下去吗?亲爱的,我真的难以抑制我的一切。在这暗夜里,在异乡之地,我忘了所有的一切,心里只有你。今夜我知道自己无法入睡了。” 不一会儿,他收到美丽的回信:“亲爱的,我也一样,今天晚上,整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一个孤独的人,一个渴望有人爱有人抚摸的女人。反正我一般睡也到凌晨四五点钟了,我们就无所顾忌地好好爱吧。这一天,我渴望得太久了。” 当杨树收到美丽的回信时,他颤抖了,他看了好几遍美丽的回信,特意地看了看那句“一个渴望有人爱有人抚摸的女人”的话,他终于写下去了:“亲爱的,然后我要吻你那秀美的肩。然后就是你丰满的双乳。啊,当我写到这儿时,我已经不能自已了。原谅我,亲爱的,我是真的非常非常爱你,可是你知道,现在的我的爱已经与过去不一样了。那时候的爱没有任何欲望的参与,但现在我们成熟了,不可能没有欲望。请原谅我,这是我的真话。我的身体在强烈地摇撼着我。请让我冷静一下吧!我想起你在四年前我们聚会时的样子。你的成熟使你越发地美了。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但一直没有说出来,今天我必须要说了。你在我眼里,特别地性感。真的,当我闭上眼睛吻你的双胸时,我的全身都在燃烧。我还要吻你,吻你的小腹,吻你那丰满的双臀,还有,我要吻你那儿……” 杨树写到这儿时,他已经无法自制了。他开始了手淫。在他手淫结束时,收到了美丽的回信:“啊,亲爱的!你太残酷了!你不知道我在看你这封信时,我陷入了怎样的境地。我从来都没有经历这样强烈的震颤。我穿光了衣服,在床上读,然后在地上走着读,我湿透了。我一边又一边地读着你的这封信,一次又一次地达到了高潮。请千万别嘲笑我,千万不要以为我是个坏女人。当然我本来就是个坏女人,可是这个坏女人从今以后只是对你坏。在你的怀里,我愿意更坏,更疯狂。啊,到这个时候,我才感到人类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类有想象,有语言,有感情,这就是心灵啊!人类有这一切就足以显出她的伟大。啊,亲爱的,现在让我也来吻你吧! 第25章 我要先忍住自己,看看你!我要看看你这个善良纯洁的男人会拥有一个怎样的身体。可是,我忍不住地十分迫切地先要吻你的那儿。我要长久地吻,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有这个权利。我要看着那儿,用双手轻轻地握住,感受它的力量,然后我要用我的所能让它快乐,我要看着你快乐到呻吟,啊,对了,请给我第一次高潮吧……可是,我是个多么贪婪的女人啊,我又抚摸着你结实的臀部了,它的力量使我颤抖,我吻了它,然后我要一寸一寸地把你吻个遍,然后才是你的双唇,在我咬着你的舌尖时,啊,亲爱的,请赶紧给我吧,我已经湿透了……” 杨树也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美丽的短信。真的太残酷了,太闻所未闻了。他们竟然通过手机做爱了。他们达到了高潮。他又一次痉挛了。黑夜里,他赤条条地下了地,感到天旋地转。他去冲澡。他躺在浴缸里,才觉得平静下来。他写道:“亲爱的,我们这样太不可思议了。若是让世人听见,非把我们骂成淫贼不可。不过,就是所有的人都骂我,我也不会觉得这是罪恶。我情不自禁,我想你也一样。我们是两情相悦,无可指责。” 美丽回信道:“是啊,亲爱的,我想的和你一样。现在,我们已经成了真正的夫妻了。别理世人那套一夫一妻制的理论了。我们没有对社会造成任何伤害,我们也对我们的亲人没有任何伤害,我们只是在相爱,在进行一场迟到的爱。也许谁都不会想到人类会有这样的性爱,即使有人听说了,也不会赞同我们的。我们不必理他们。那些世俗的理论圈不住我们。亲爱的,这时候我平静如水。这是很久以来没有过的一种平静。这是幸福,是我的梦。” 杨树回信道:“是的,我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和我妻子已经很久没有那样了。因为她一直觉得儿子的病与我们酒后那样有关,她的心理上出了毛病,她不愿意和我那样。我觉得自己都已经有了心理上的毛病,说句你意想不到的话,我常常在手淫,手淫时我就轻轻地喊你的名字。你不会责怪我吧!我早已想和你这样了。” 美丽回道:“如果我真的能让你快乐,能解除你身上的负担,并且平静地对待生活,我就很满足了。不过,在我听到你和程琦之间的事时,我还是惊讶得很。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已经有了这样的不幸。我希望你还是要宽容她,并且帮助她克服心理上的障碍。这是我心里的真话。我丝毫没有要和他争你的意思。我视她为我的姐妹,甚至视她为我自己。你也许无法理解我这种心理,但你以后会明白的。” 他们大概到了凌晨四点钟才关了手机睡去。 我的虚拟婚姻14(1) 第二天,杨树一直睡到快十一半点时才醒来。是会务组打电话叫他去领相关材料时把他叫醒的。他赶紧洗了脸,刷了牙,拿了手机去领材料。有人问他为什么今天没去开会,他笑着说,晚上怎么睡不着,凌晨才睡着,我又一个人住,结果睡过头了。那人笑笑说,反正有材料,你看看材料就行了。 杨树也知道这种会就是走形式,表面上会务组抓得很紧,但去的人永远不会超过三分之二。很多人到北京来学习,都是借机来办事,或者领家属来旅游。杨树也无心去认识什么人,他一心想的是美丽。 一想起昨晚上的事,他就有些不知所措。是真的吗?是的。是真的吗?……问第二遍的时候,他不敢回答自己了。哪有这样的性爱方式? 但是,他的确是爱上了美丽。美丽让他回到了童年和少年,让他回到了梦想,让他的灵魂终于回到了故乡。这是程琦永远也不能给他的。程琦对他身份的蔑视使他伤心。程琦只代表他的青春。 美丽使他的内心一片平静与祥和。可是,美丽为什么不愿意和他结婚呢?虽然他对美丽说过如果美丽愿意的话,他马上会离婚,但实际上他不会,他不能那样无情。美丽一下子就看透了他,并为他圆了场。难道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和程琦离婚才不愿意和他结婚吗?他把这个意思写成短信发给了美丽。 下午,他在会场上闪了一下,听了听讲的什么内容后就出来了。他来到了房间,打开电视看起来。他忽然想到应该给程琦打个电话。他拨通了电话。程琦还在睡觉,她接上电话后一听是杨树就咕哝着: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没有。灵灵这两天好吧?”杨树问道。 “好着呢。”程琦在电话那边打着呵欠,有一些不耐烦。 “他想我了吗?”杨树问。 “好像没有。”程琦又打了一个呵欠。 他们挂了电话。杨树倍感失落与解脱。失落的是程琦对他的态度淡之又淡,解脱的是越是这样,他与美丽的交往在心里就有了借口。 他又睡起来。梦中听见手机上来了短信,便翻身找来手机看。是美丽来的: “亲爱的,我说过,你不能和她离婚,一来因为她是舍弃家人跟着你来到这里,你不能对不起她;二来灵灵的病又是那样,她用了最大的努力在拯救你们的儿子,你不能在这时候让她感到无依无靠;三则我现在有病在身,不能和你结婚,我不能拖累你。” 杨树一直听别人说美丽有病,他也曾打过电话问美丽得的是什么病,美丽说就是一般的妇科病,没什么。今天,杨树又问她,她还是说: “亲爱的,我真的不要紧,已经好多了。我是不想和我们这边的很多人交往,所以就说我病了。你别在意。自从我住到五羊河畔,我觉得心里非常平静。时间长了,我就不喜欢城里的忙碌了。” 杨树放心了。 转眼三天过去了。杨树去了一趟母校。近十年了,母校的变化很大。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两个同学,一男一女。他们都是当时考上研究生后留校工作的。他们都很忙,杨树等了好长时间才把两人约齐,一起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啤酒摊上坐下喝啤酒。他们都问他程琦怎么样了,他便把家里的情况给他们说了。他们都有些同情他和程琦。那个女同学说,程琦可是咱们班的班花,被你骗到那里去,你们就没想过要出来?杨树笑了笑说,出来?往那儿去啊?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儿子的病,只要给他把病看好了,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大家都叹息,杨树也感到从来没有过的伤感。杨树问他们现在干什么呢,他们都说在上博士。杨树顿觉自己矮了半截。当年为了和程琦在一起,他们放弃了很多。当年面前的这两个同学在班上只不过中上水平,当时很多同学出国了,有一些考上了研究生,而杨树和程琦为了爱情回到了地方上。他们的事迹一度成为班上的佳话,他们也为此鼓舞了很长时间。现在看起来,他们的个人发展却远远比不上人家。 杨树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回到了开会的饭店。他再也无心去开会了。美丽有时发来短信,问他在干什么。他只是简短地回答,睡觉。美丽便写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不高兴。杨树顿时觉得美丽太厉害了,他回道,是的,遇到了大学时的同学,他们都上了博士,事业已小有成就,可我呢?什么也没有。所以觉得很失落。美丽写道,你这时的感觉跟我上大学时的感觉一模一样,跟我回到五羊县城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但是,我慢慢地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和生活,一个人跟另一个人是无法相比的,他可能在这方面胜过你,而在另一方面就会差于你,比如,你当时和程琦是因为爱情而来到达州,你们是为爱情而来的,你们拥有别人不能拥有的幸福,而别人呢,没有幸福就只好奋斗了,于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得到了事业上的发展,现在你回过头来比的是个人的事业,你当然没有了,这就是有得必有失。 美丽的话让杨树暂时找回了自我,但他依然还很失落。美丽又写道,你当年是我们班的才子,也是你们大学时班上的才子,你比别人多的就是你的才华,可是,你从毕业后就没有再用它,这也许是你真正感到失落的地方,是吧? 我的虚拟婚姻14(2) 杨树回道,是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落过,我好像觉得自己当年做错了一样。 美丽写道,这是你的错觉。你为爱而回到地方,这有什么错?只不过你现在的家庭暂时遭到打击,没有了当年的幸福感,所以你就感到是错误。你真要这样认为的话,才是真正的错误。 杨树写道,可是我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你不知道,这多少年来,我一直在为我和程琦的生存与家庭的发展尽我的全力,但结果呢?只不过是多穿了几件衣服,多吃了几样别人吃不上的菜,早住上了同龄人住不上的房子,这些对我来说,从来都是过眼烟云,最不可饶恕的,是我放弃了人生的梦想。美丽,你知道吗?即使我现在拥有了整个世界,也不快乐,因为这不是我真正想拥有的。这就是我很多年真正痛苦的原因。今天我终于知道了。 美丽写道,是的,也许这本身就是件好事。一个人能快乐地活着固然很重要,但快乐总是短暂的,大部分人是生活在虚无之中,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有梦想。你知道了,并能找到痛苦,这已经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很不寻常的了。 杨树回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会更加痛苦下去。这比不知道还要好。 美丽写道,亲爱的,你要振作一些。 第26章 你再想想,你的梦想跟你那几个同学的梦想相比,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梦想?当然是你的了。他们的梦想跟你前几年的是一样的,是世俗生活的实现。他们读硕士,上博士,无非就是想让自己生活得好一些,难道他们是真正地热爱目前的追求吗?不一定。更现实一些说,梦想是什么?无非是个人价值的实现,而个人价值又是什么?除了自己的生活理想,还应该创造一些社会价值,除了这些呢,还有什么吗?从这个意义上说,你没有写作,但仍然在创造社会价值,在实现个人价值。 杨树回道,亲爱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在千方百计地想让我开心。关于个人价值,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除了你说的一种生活理想和社会价值外,我一直觉得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那也许根本就与价值无关,有时可能反而会抑制我们的生活理想,也不会创造什么社会价值。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吗?我说不清楚它,但我知道它才是我一直要做的事。 美丽写道,我能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不就是你一直想写作吗?你现在一样可以写啊! 杨树写道,是的,我还能写,可是,我伤心的是我放弃了它。现在太迟了。 美丽写道,不,一点儿都不迟。既然你不是想成名,什么时候写有什么重要的吗?可是,亲爱的,你既然不想成名,为什么还要写下去呢?原谅我这样问你。 杨树写道,问得好,我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明明知道自己很可能不会成什么气候,也知道它不会给生活带来什么益处,但我就是想写,不然的话,我会觉得很空虚,很空虚,就像现在这样。 美丽写道,那你就写吧,把你愿意写的都写出来。我帮你出书。 美丽的话鼓励了杨树。杨树坐在床上,拿起笔和笔记本。他决定主写小说,然后才考虑诗歌。他决定写自己下海那几年的生活感受。他给自己都写下了小说的题目:《我的下海生涯》。然后他就想写写他和美丽的故事,他也基本上想好了名字,或者叫《我和美丽》,或者叫《我的虚拟婚姻生活》,当然这本书要秘密地写,不能让程琦知道。后来他又想,干吗不让程琦知道呢?程琦又不知道美丽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和美丽的故事,所以他要给程琦说,这都是他编出来的,不但程琦会相信,而且他和美丽的故事也就成了佳话。不管以后他和美丽会怎样,但这段情爱却是可歌可泣的,他必须要把它记录下来。 他想得很兴奋,他甚至把开头的几个句子都想出来了。他把它们写下来,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真有一些才华,不禁有些飘飘然。他把这两个小说的名字给美丽发了过去,美丽说,好是好,就是你不要写得太实在,只把我们两个人作为小说主人公的原型就行了,千万不要太真,太真就局限了你,肯定也不好了。 杨树回道,我知道。他又把写下的那几句开头语给美丽发过去,美丽看完后就给他回道:我觉得很好,请继续写下去。杨树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可是太激动了,一时不知如何下笔。他站了起来,觉得应该出去走走,把思路好好地整理整理再写。 但是,当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应该休息了。他不想休息,他觉得这时候才是真正的写作时间。作家一般都是在夜晚工作,他要当一个作家,就应该培养自己在夜晚工作的习惯。他点了支烟,坐在了桌前。他觉得房间里光线太强,起身去把顶灯关了,只把台灯打开。光线被圈在他面前了,他看了看四周,是暗的,他的半个身子也在暗处。他觉得这才像个作家。他又读了读前面自己写的那几句,突然间觉得不是太好。他现在有更妙的语句。他写了出来,果然觉得更好。他想应该把这几句给美丽发过去,又觉得应该写下去,不要被这些东西迷惑。于是,他开始构思故事,构思小说第一个人物的出场。 他终于写了起来,可是,也仅仅是写了几百字就停下了。他觉得自己写不下去了。他发现这根本不是小说的语言,而是诗的语言,但是纯粹用诗的语言是不行的。小说要比诗歌更实在,也就是说,小说的语言是行走在大地上的,而诗歌可以在天空飞翔。他现在是在飞翔,不是在行走。尽管语言很美,但这有什么用呢? 我的虚拟婚姻14(3) 他沮丧地用笔狠狠地划去了。他要重写。他翻过了那一页,重新开始。在思考的时候,他感到世界忽然间静止了,停下了脚步。时间的尘埃也在虚空中大雪一样地飘落。黑夜是多么美好!它能使一切梦想闪现,过去重生,思想洞开。他感到了思想者与写作者的神圣与美妙。 夜里一点钟时,他还是艰难地坐在台灯前,挤不出一个字。他思绪很乱,没有任何头绪。两点钟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写下一个字。他有些沮丧,有些失望。他也终于累了。他对自己说,每一个作家在他进行一部大的作品的写作前,都会有一个痛苦期,今天就算是自己的痛苦期吧。他关了灯,躺在床上,继续思考如何写作的问题。 第二天白天,他去会场转了转,又回到房间,坐在了写字台前。他发现光线仍然太亮,可是他不能控制白天的亮度,而且外面太吵,思绪常常被打断。但他还是坚持坐着。他点了支烟,看着烟圈慢慢地上升,快灭了,便吹口气,将它主动吹散。 他忽然写下一个题目:五羊河。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写小说,还是写诗与散文,总之,他觉得这是他心里跳出来的一个题目。他决定,不管它是什么,也要写着再看。于是,他开始顺着这个思路写下去。 两个小时后,他写成了一篇散文,是写他小时候在五洋河畔放牧的情景。他很满意,不过,他把这篇文章的题目改成了《青青河边草》。他决定一直写下去,继续写这样的散文。他给美丽发了个短信:我写了一篇《青青河边草》,是散文,我忽然觉得应该把这些以散文的形式写出来,等我写得顺畅了,再写那几个小说。美丽给他回了短信:非常好,你不要限制自己思想的翅膀,你要让它自由地飞翔。 当天夜里,杨树又写了一篇。他激动之极,立即给美丽发了短信:等我回去,我把所有写的都打到电脑上,发给你。亲爱的,我要谢谢你!你使我重新拥有了自己,使我的梦想起飞。 美丽回道:亲爱的,别这么说,爱人就是为了帮助被爱的人拥有信仰和梦想,如果我能起到一点点作用,就已经很满足了,它说明我的爱还不是罪。 从那一天开始,杨树每天都生活在激动之中。他从来都没有现在这样兴奋和充实,他满足极了。青春回来了。 这天晚上,他写完了一篇他们之间的故事后,给美丽发了个短信:亲爱的,我终于开始写我们之间的故事了。我写不好,一直写不好,总觉得写得不美。 美丽回道:这是难免的,因为你是给我们的一切加上了一层理想的光环,你肯定永远也无法描绘出你心中的光环。我倒是希望你能平静地写我们之间的一切,也许倒能写好。我说的对吗? 杨树写道:亲爱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非常激动,我想吻你! 美丽回道:亲爱的,吻我吧,我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杨树写道:亲爱的,我要吻你的唇,你的眉,你的眼,你的美丽的颈。让我轻轻地脱掉你身上的衣服吧,我要你躺下来,我要仔细地看看你美丽的胴体。啊,亲爱的,我是多么爱你!现在我要吻你起伏着的胸,我要吮你的乳头,像个孩子和情人一样,我是个十分贪婪的男人,我要吮到你开始呻吟,而我的手指已经轻抚你的大腿了,不,已经都到你的那儿了。啊,亲爱的,你的那儿一片汪洋,一片温柔。但我不着急。虽然你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我那儿,我的身体已经被拉成了弓,但我还是要忍着。我要吻遍你的全身。你身体的每个阴影部分都是一处美妙的陷阱,我越吻越不能自拔。亲爱的,最后我一定要吻你的那儿。我要用我有力的舌尖轻轻地挑逗你,你要相信,爱也需要乐趣,需要美好的游戏,而这就是乐趣,这就是美好的游戏。你怎么样了? 美丽回道:亲爱的,我本来要好好地吻你的那儿,我贪婪的念头由来已久,可是,我已经湿透了,我实在等不及了,赶紧要了我吧!亲爱的,我一只手在给你发短信,可是另一只手在我那儿。我想象着是你在我身上,在我身体里奔走。我的双腿张得很大很大,已经张到不能再大的地步。啊,亲爱的,我已经结束了。我爱你! 杨树回道:我也结束了。我也爱你! 然后,他们都无力地放下了手机,闭上眼睛怀想着自己的爱人。他们的身上一点东西也不想有,因为他们完全地自由了。 这一次,他们已经比上一次更加顺畅更加美妙了。 又过了大概四天,他们又一次通过手机做了爱。 后来,杨树写道: “啊,亲爱的!我真的不知道是生活在梦中,还是现实中。我觉得我们都疯了。我多么想现在就去找你,和你真真实实地爱一场。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是成人。我们在一起不仅要有心灵上的共鸣,我们还应该有完美的性爱。现在这样对我们自己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我有时候觉得我们似乎在做梦。我已经把一切都忘了,我的心里满满当当全是你。” 美丽回道: “亲爱的,我也觉得我们在做梦。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我们这样做梦岂不是太美妙了。 第27章 有谁的爱像我们这样美妙?又有谁的性爱像我们这样不同凡响?我们创造了一种爱。真的,亲爱的,人类从来就有性爱的想象,可是,没有一个人将它实现并发挥和完成过。"奇+---書-----网-qisuu."我们是古今第一对。我觉得我们太伟大了!难道你没有这样的兴奋和满足吗?我从没觉得我们在犯罪。我们是相爱的,无论心灵,还是肉体。我们已经合二为一了。如果有谁指责我们,我们可以一起和他到上帝面前评理。我们必将是胜利者!” 我的虚拟婚姻15(1)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的,当我醒来,已是黄昏。外面正在打雷,下雷雨。到这儿来,我还没遇到过阴天,更没有看见雨。雨下得非常大,可以从它打到房顶的声音听得出来。我穿了衣服,打开窗户看外面,发现整个院子里全是雨水,且很快就满了,要淹到屋里来了。我有些着急。琴心这时也从房间里出来,对屋里说,轻风,惊雷,你们快出来拿把铁锨,把水放出去。我才知道惊雷回来了。我是第一次见惊雷。十六岁,正在读高一。脸黑黑的,壮壮的,只是匆匆瞥了我一眼就不看我了。轻风从屋里出来,将裤腿挽了起来,赤着脚要去弄水。我有些惊诧,她看见我后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便赶紧冲她一笑,她也笑了一下,红着脸去到院门口挑沟去了。我也想帮他们,便对琴心说,还有铁锨吗?她笑了笑说,不用了,让他们去就行了。我便和琴心看着他们姐弟俩干活。琴心悄悄地对我说,你怎么说服轻风的?我笑了笑,说,我说你不想让她这么快去,想让她多住一阵子,她就住下了。琴心很高兴,但她说,真的吗?我笑着说,当然是真的。 正说着,雨停了。还没等院子里的雨水流出去,天又晴了。真是好怪。我说,你们这儿的雨真怪,来得快,去得也快。轻风笑着说,就是这样啊。惊雷的眼睛很大,却很害羞。我想跟他说两句,但不可能。 琴心已经把饭做好了。她让轻风给我把饭菜端过来,轻风说,今天我陪你吃。我感激地说,好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我吃饭了。她惊奇地问我,真的?我笑了笑说,当然是真的,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外飘荡,刚开始干过旅游,后来干脆自己成了一个游客,我感觉自己可能快死了,所以也没有交朋友的心,到哪里都是一个人吃饭。她望着我的脸说,你得的是什么病?我说,是绝症。她说,到底是什么病?我说,其实我也没查是什么病,反正我会无缘无故地发烧,常常退不下来,每次看病时,医生都说要找我的家人,我说他们都不在这里,医生便说我的病很严重,让我最好赶紧回家。其实,这没什么,我的病主要在心里,我每天都能感觉到我的精神、血液和呼吸在从我身体里一点点地撤走,我一天不如一天。她说,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我苦笑了,我还能回去吗? 她问,为什么? 我说,你后面会知道的。 她看着我说,我觉得你这个人真的很怪,你不是说你还有儿子吗?你就应该为他活着,尽父亲的责任。我一听,便抬头望着门外,门外的雨水已经完全撤走,只剩下沁住的地面,还有些湿。我说,我真的无法面对他。她说,但你也不能死啊,从你的文章来看,你这个人也挺男子气的,怎么这样柔弱?我说,我有时候也想活,但我觉得肯定是活不久了,我不能再给他们带去灾难。 她低头吃着饭,忽然上下看了看我说,我觉得你不挺好的吗?我微笑道,我真的觉得我快死了,这种感觉很清晰,很真切。她吃饭的速度很快,放筷子的声音也很大,很有些男孩子气。我笑道,不说了,其实这真的没什么,你看,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少一个我能少什么呢?而多一个我又能多出什么呢?就像大海一样,你说少一滴水能看得出来吗?她说,但对那滴水的意义就不一样,大海是由无数的水滴汇成的。我说,可有些水滴自愿变成云彩。她苦笑道,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我吃了一点儿就不想吃了。最近,我的饭量越来越小,有时候我都感觉不到饿。我笑道,你别劝我了,我们其实都犯了同一个错,觉得能够拯救什么,我过去想拯救我自己和我爱的女人,现在你又想拯救我,都是徒劳,生命有生命的规律,我们都太理想,所以悲剧也便太深,但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村子里的人对生命的认识就没有我们这样执着,你来的前几天,死了一个人,我去参加了他们的葬礼,太不可思议了。这里的一切都使我向往。他们对生命失去的认识是一种快乐,而我们则认为是悲伤。你已经跟他们不一样了,你接受了太多的现代文明,已经被异化了,跟我差不多了。这太可惜了。你要知道,你中学时候就去城里上学和现在上大学,对这个村子其实不是什么好事,而是灭顶之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点点头说,我明白,有时候我也想这个问题,但我们这里真的太穷太落后了。 我有些伤感地说,不,我知道你没有去过多少地方,可我都去过,整个中国我几乎都转遍了。到处都被开发,到处都被现代文明污染。你去过九寨沟吗?那是多美的地方,我相信那就是神们常常聚会的地方,可现在呢,全世界的人都去践踏,我相信过不了多少年,那里就会变成一个很肮脏的地方。同样,过不了多久,这个叫西北偏西的村子也会被人开发,说不定那个人就是你。你不要认为不可能,一切都是有可能的。现代人被欲望已经彻底征服了。但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没有满足的时候。所以说这里的问题不是贫穷的问题。我不反对欲望,但这里是个欲望有节制的地方,这里的一切虽然不可思议,但却井然有序,人们生活得很自足。这难道还不够吗?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你生活在自足之中,比如老子提倡的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就是一种自足的生活。但现代文明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人的幸福是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绝对发达的基础上才会有,这简直是大谬。这种思想只会鼓励我们的欲望,而对精神却只有损失。物质与精神的关系是微妙的,复杂的,有些人只要能维持正常的生存就会生活在自足的幸福生活里,比如那些信仰者,比如马克思。 我的虚拟婚姻15(2) 轻风打起了哈欠,我知道她不愿意听这些枯燥的言论,便笑着说,算了,我现在说你也不懂,不说了。 轻风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对不起,我是没睡好,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的小说吧。 我有些忐忑不安地问,对了,你读了我后面的部分了吗? 她笑了一下,才说,读了,后面的几章我也拿去读了,没给你说。 我这才转过身来看桌上的稿件,发现被我修改过的她都看过了,有些不好意思。我说,有些地方,可能写得有些过,是吗? 她笑了笑,并不看我,说,我觉得写的挺好,我倒不是觉得你写得过,而是觉得你写得还不够开,太有些拘束了。 我笑道,我一直觉得我儿子可能会看到它,所以不敢放开。 她笑道,可你现在不是一个父亲,而是一个作家啊。 我笑道,我也常常对自己这样说,但我还是觉得做一个父亲比做一个作家要真实、亲切得多,父亲是要有所顾忌的,作家可以无所谓,无责任。也许这就是我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的原因吧。 我说得很苦涩。说真的,这一直是我写这本书的一块心病。我说,我考虑了很久,按目前中国人的道德认识,这样比较稳妥些。我不想出风头,只求能出版就行了。 她说,可你不想出风头,就不可能有好的市场。 我苦涩地笑道,这是没办法的,我想,即使如此,这本书也足以引起一阵风波了。 她说,倒也是。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看见太阳已经完全地隐没在西山下,四周一片庄严。风在树梢上无声地走着,一股清凉袭来。我有一些咳嗽。她说,下雨后有些冷,你多穿点。我说,没关系。 她突然说,要不,我们到外面去转一转。 我看了看琴心的房间说,可以吗? 她说,有什么不可以的,不就是一起散散步吗? 我走的时候,特意到琴心的房间去了一下,对琴心说,轻风说和我去外面看看你们的田野,我和她再聊聊。 琴心走上前来,悄悄地说,你给我问问她有没有对象。 我点点头。 我们出来了。很多人都看着我们,有些异样的神情。我说,你看,他们都不习惯。轻风说,有什么啊,不就是散散步吗,我们年龄相差这么大,能怎么样。 她的直率使我放了心。我冲所有的人都点着头,说,轻风要带我去看看她家的田地。 人们互相转达着这个消息。我有些失望,怎么这里还有这些封建的思想?转念又一想,也很正常,大概那个创始人对这一点也是自己的想法,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我们来到了田野上。雨浸后的田野一片香甜。 我不敢看她的脸,像个害羞的孩子似地问她,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她笑出了声,说,故事很新鲜,其实也不新鲜了,我们大学生中这样的事已经很多了。 我惊奇地问,真的吗? 她笑道,真的,这有什么啊。这还算好的,有些宿舍,男女生都混居呢。 第28章 我睁大了眼睛。她说,你比如我们宿舍吧,我的男朋友在外地,可是,其他三个人都有男朋友,有一天,一个女生把男朋友带到宿舍里了,他们在半夜里就那样了,你说让我们怎么睡觉?我们其他三个人就穿着衣服睡了一晚上。后来的情形更糟。我记得有一天,她们三个人都把男朋友带到了宿舍,半夜里拼命地那样,我当时都觉得害怕,真的,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在上大学,我疑心自己来到了一个黄色录相拍摄现场。你还不相信,真的,现在大学里可真的变了。我们老师说,性革命早已到了中国,可还不让人们说。 我叹了口气。我忽然问,你对虚拟性爱怎么看? 她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很正常,现在很多人都这样做爱。她说“做爱”两个字时没有一丝犹豫的口气使我也很诧异。她说,其实这就是人们的性幻想的一种实现而已。过去人们只是在梦中这样,或想象才可以,但现在可以通过一些聊天软件直接实现。你可能还不知道,前几天我回来的车上读到一则消息,说的就是这样的事。一个民工组织了一个卖淫团伙,他让那些三陪女通过视频窗口跳脱衣舞,然后把那些男的挑逗起来,再约地方。这个团伙后来被逮住了。现在真是乱七八糟。但是,我觉得这种虚拟性爱也只是幻想,人们还是想回到真实中去,所以免不了要见面。 我惊了一下,说,就是,还是要见面,我后面的故事都已经被你说中了。不过,见面并非那样容易。 她说,反正我能大概地想象到后面的故事,这也没什么啊。人们关心的是主人公的命运,所以你不要那么敏感,也不必那么灰心。我还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呢。 我听了后说,真的吗? 她说,真的。 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田野的尽头。我这才发觉它们的四周基本都是沙漠,只有这一片绿洲。我惊叹道,啊,真的如此奇特,在沙漠的中心,竟然有这样一片人间仙境。 她也有些高兴地说,你真的觉得这里很好? 我点点头,嗯。 她说,你这样说我真的太高兴了。我在大学里都不敢给人们说起我的家乡,一则他们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反正是最偏僻的西部;二则我自己觉得这里太落后太荒凉了。 我的虚拟婚姻15(3) 我说,等你在都市里疲倦后,你就会知道这里的价值。在我看来,它们比世界上所有那些大都市都要珍贵都要美丽。 她说,你这样说我真的太高兴了,我的心结也就解开了。其实,我对现代文明也很矛盾。 我忽然问,你跟你男朋友谈得怎么样? 她有些羞涩地说,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们非常好。我们在精神上很充实,也很丰富。我们在网上无话不谈,一谈就谈个没完。所以,我对网恋很支持,网恋首先是从真实的内心开始,是真正的真实,而现实生活中的恋爱首先是从外貌开始,奇#書*网收集整理是表相。 我说,你们现在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吗? 她说,知道啊,我们都把照片发给对方看。他长得并不帅,但我觉得他很上进,也非常善良,还非常理解我。 我笑道,他觉得你呢。 她哧哧地笑道,他觉得我长得特别漂亮,而且非常朴实。你知道吗,他是第一个说我朴实的。一开始我觉得这样说我无疑是说我土,但后来我就觉得是说到了我的本质上了。 我说,你们对见面怎么看。 她说,说实话,见面不就是想那样吗?所以我刚开始答应了他,后来又拒绝了他。 我问,为什么? 她说,我觉得还是对性保持一点神秘好一些,这样对我们的爱情会好一些。我们宿舍的经常在宿舍里做爱,她们对做爱已经无所谓了。有一个女生对我说,她有时候有一种想去当一次妓女的想法。 我睁大了眼睛。她说,真的,她说,她有时候这种想法非常强烈,总想知道和别的男人做爱是什么滋味。她说的时候,还有一个女生都支持她呢。我认为,这就是她们在宿舍里集体做爱时的结果。他们原以为,做爱就是爱情,可后来才发现欲望伤害了最宝贵的爱情。所以,当我男朋友想见我的时候,我就拒绝了他。我也给他说了我的理由。他也同意。 我又问她,那你为什么昨天又要急着去见他。 她说,我说真的,你不要笑我。我点点头。她说,其实我也常常想那样,我在回来的路上想,他也那样想,这是人的正常的想法啊,有什么错吗?没有啊。过去的人是没条件那样,可现在我们有条件,是我们害怕。我觉得这样不好,对身体和精神都不好,所以我想去见他。 我又笑着问她,为什么又不去了呢? 她说,一方面是你,我觉得你这个人其实非常真实,也非常高尚,我不能拒绝你;另一方面,我在昨晚上也想通了,我们不应该这样早地见面,等我快毕业时去见他,然后我们一起到某个城市去,在那里结婚,生孩子。 她说的一点都不含蓄,但却没有一丝的羞涩,相反,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我说,幻想真美。 我的虚拟婚姻第四部分 我的虚拟婚姻16(1) 杨树回家的当天晚上,程琦刚刚从省人民医院回来。她抱着灵灵,十分沮丧地进了门。当他看见杨树的时候,只是说了声“回来了”之后,就坐在沙发上了。杨树问: “怎么了?” 杨树以为程琦是在生他的气。谁知程琦说道: “真是的,我都不知道得罪谁了。” 杨树有些怯生生地问: “究竟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杨金秀嘛!我把她告倒以后,崩溃了。她当官的梦没了。这也不要紧,可省上派来的纪监人员把她逼得很紧,检察院也介入了。你想想,她现在也是公众人物,媒体对她很关注。精神出问题了。上周周末,她竟然找到我们家来了,跟我吵了一架。说我冤枉了她,骂我没良心。他妈的,真不是东西。我怎么冤枉她了?我怎么没良心了?真是个颠倒是非的死婆娘。后来,我把门卫叫来把她硬是拉到了家属区外面。这也不要紧,谁知她从我们家出去后就被一辆车撞倒了。大中午的,街上没几个人。那个司机吓得跑了。杨金秀躺在街上没人理。唉,这都是他妈的什么年头。她流了很多血,周围围了很多人。后来,警察过来一看,人非常危险,问周围的人这是谁家的人,谁也不认识,正好咱们楼房上的那个门卫过去了,他说他认识杨金秀。警察就问他是谁,他说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和程琦前面吵架呢。这不就找到我了吗,我一看,天哪,杨金秀几乎成了残废。人家警察要让我暂时跟着。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跟着罢。警察问我她们家的电话,我也不知道。后来,他们跟医院联系上了,医院告诉了他们她家的地址。我们先来到了杨金秀她们医院,你想想,那些人坏不坏?不管怎么说杨金秀也是他们医院的,应该先住下再说罢。那些医生倒没什么,她们也想,先住下再说,谁知道是哪个领导发话了,说杨金秀住院,也得办理同样的手续,得先交押金。听说他们医院可以报销百分之七十的手术费,那医院还收什么押金啊。那个领导说了,还得个人交一些。杨金秀的丈夫气得当场就大骂起来。 “我也很生气。我当时一看杨金秀被碰得快没命了,对她的恨也没了。她丈夫说,家里的现金大部分都被检察院没收了,现在只有两万了。我当时也没办法跟你商量,给杨金秀取了四万。杨金秀撞得也实在太惨了,她的五脏都坏了,左腿折了,最要命的是大脑受到严重损伤。手术整整做了一天一夜。总算把杨金秀救活了,但是,她是真的残废了。她用的药非常贵,第一周一天就要用五千元的药费。手术费也很贵。第三天,医院就催着再交押金。杨金秀的丈夫到处去借钱,结果只借了三万。今天他们又没钱了,我看不过去,又取了两万。你也不要生气,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说一下,但还是想等你回来再给你说。我想,医院不是能报销百分之七十吗?他们将来肯定会给我们还的。你放心。” 杨树万万没有想到给儿子看病的钱转眼间没了。他能说什么呢?他叹了口气,说: “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啊。” 晚上睡觉,还是杨树睡小屋,程琦和儿子睡原来的屋子。杨树几次想过去和程琦躺一会儿,但翻了几次身,都觉得有什么人在拦着他,想来想去,是自己。他的心里全是美丽。他在那儿躺了好半天,又觉得对不起程琦,终于硬着头皮推开程琦的门,程琦问,有什么事吗?他说,没事,就是想看看你们。程琦说,快睡去吧,你肯定坐车也坐累了。听到程琦这样说,他的心里更难过,但同时也满意地睡去了。 过了两天,程琦把杨树叫去医院看了一下杨金秀。杨金秀看到他们后,像是不认识一样。医生说,杨金秀彻底地失忆了。她也不能再说话了,只是傻傻地一个劲地望着窗外。 就在他们去的第二天,本市报纸把杨金秀被撞和程琦不计前歉慷慨解囊的消息全都刊登出来了。程琦的举动让很多人都吃惊。美丽在杨树上班时特意打电话来说: “程琦的举动真是太了不起了。也许我过去很看不起她,以为她就是一个小心眼的小市民,现在看来,她不是。她很了不起。” “是吗?如果真的这样,看来我们是别指望要我们的钱了。” 第29章 杨树找来报纸一看,是真的。 “所以我要告诉你,千万别再想离婚的事。我只愿意做你的情人,那种红颜知己。你懂吗?”美丽说。 又过了一周,程琦又抱着灵灵去看过一次杨金秀。要走的时候,突然,杨金秀丈夫跪在她面前,颤抖着说: “程老师,你的钱我这辈子恐怕难以还清了,而你的情我是一辈子也无法还的。我发誓,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会给你还钱的。我以前不了解你,还恨你,现在我不可能再恨你了。我看到你儿子时,我就一切都明白了。程老师,她现在都这样了,我希望你能原谅她!我就代她向你赔个不是吧!” 程琦赶紧把他扶起来,眼睛里的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掉下来了,她也颤抖着说: “不用还了,不用还了。” 程琦从医院出来,坐在一旁哭了半天,然后就去了派出所。他问了具体管这件事的警察目前办案的情况,警察说,目前没有任何进展,因为当时是中午,街上很少有行人,而且被撞地点非常偏僻,附近的人都说没看见。那个警察无奈地对程琦说,这个案子估计没什么希望了。 我的虚拟婚姻16(2) 程琦失望地出来后,她对儿子说:“我就不相信老天没长眼睛,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你说,这世道怎么这么坏啊!” 程琦来到杨金秀出事的地方,四周看了看,的确很偏僻。然后她到了广场,看着对霍雷教授就哭起来了,她说: “你说,霍教授,我的命就这么苦吗?” 霍教授说“不是你的命苦,是你的心太善。” 程琦还是哭着:“难道这个罪犯就这样跑了?难道就没有办法把他找出来。” 霍教授叹口气说:“唉,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老天真是在捉弄人吗?” 程琦忽然不哭了,说:“我就不相信没有人看见过那辆车?我也不相信那个司机会不受良心的谴责。霍教授,你愿意帮我吗?” 霍教授说:“帮你什么?” 程琦说:“我想到我家附近再好好地调查一下,我想请你帮灵灵运动运动,如果可以的话,给他按摩按摩。” 霍教授惊诧地看着她说:“警察都没有办法的事,你会有办法?” 程琦说:“警察根本就没有好好地调查。他们办案要钱呢,可现在杨金秀哪里有钱?” 霍教授说:“难道你真的会为这个女人伸冤?” 程琦说:“不,我不是为她,而是为我自己,还有正义。我还指望要回我的钱呢,我得拿那些钱去给灵灵看病。” 我的虚拟婚姻17(1) 杨树记得刚到这个城市工作时,他还把程琦当成小女孩一样细心地护着,把她当成宝贝。每天吃饭的时候,他总是要先吻一下她,然后才会坐在她的对面。他把最好的菜夹给她,有时候还要夹到她的嘴里。结婚后睡觉时他必须要抱着她,大多数时候他必须要拉着她的手。他对她说过,我要紧紧地抓住你。但生活改变了一切。是什么时候他放开了她的手?他不记得了。是什么时候他忘记了那习惯的一吻?他不记得了。又是什么时候他吃饭的时候根本就想不起她来?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在他和程琦之间,现在有一道心灵的沟坎迈不过,他们都在痛苦中生存和挣扎着。他只记得儿子的病和程琦对他的恨。 他只记得,自从有了美丽后,就不再想和程琦过夫妻生活了。尽管他知道和美丽的那种虚拟的性生活是非常谎谬的,但他仍然非常满足。 他们的生活平静而可怕。 杨树每天早上都早早地来到办公室,下午倒是早早地回家,可是,晚上他总是要去办公室。他对程琦说,他要写作。程琦说,干嘛不在家里写?杨树说,家里没有电脑,写好了还要往上敲,麻烦得很。杨树以为程琦会不让他去,会让他陪着儿子运动或给儿子讲故事,但程琦支持了他。他有些感动,也有些不安。他原来以为程琦会反对他写作,没想到会这样。每天晚上,当他回去的时候,程琦和儿子都睡着了。他也疲惫地睡去。他们几乎很少交流。 有时候他想,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杨树和美丽还是以短信交流为主。每隔三五天,他们就要过一次虚拟的性生活。美丽的语言极富挑逗性。美丽对杨树说,一定要用家乡的方言进行。没想到这样更刺激。他们用土话说着对方的部位和各种动作,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激动促使他们再也无法停下来。由于用了方言,杨树觉得过去那种自卑的心理完全解放了。解放了的杨树没有矜持了。他变得主动起来。 后来,美丽觉得短信太麻烦,直接打电话来。她说,亲爱的,短信太慢了,我受不了那漫长的煎熬,我想听到你的声音。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温热的气流从手机传出来,杨树的血液立时沸腾。他说,亲爱的,我也是,文字太有限了,而你的声音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她说,我想让你摸我。 杨树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他说,好的,你也摸我吧。 她说,我要先摸你那儿,对了,你和我的手换过来吧,我们都闭上眼睛,你说你要摸哪儿,我就把手往那儿放,你也一样。 杨树照着美丽说的做。他把手放在自己的那儿。她说,现在,让我轻轻地攥着你,轻轻地抚摸,一上一下,然后轻轻地摸一下它的头,把那里面流出来的你再轻轻地抚摸到它的身上,然后再轻轻地抚摸,啊,我亲爱的,那儿充满了力量,那就是你,那就是生命。 当他按照她说的那样做的时候,整个的人都颤栗了。她怎么知道他那儿已经湿了?她说,好了,你闭上眼睛想象,我现在就光着身子,跪在你的面前,亲吻你那儿了。我是爱你的,我如果不爱你,我就不会亲吻你。你说人为什么这么神奇,为什么天地间会有男人和女人? 他呻吟道,是啊,这个问题重要吗? 她说,当然重要,因为我在想,天地间有那么多的男人和女人,可只有我和你在这样。我常常想,其实人类什么都不知道,连最简单的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还以为知道世界的秘密。 他笑道,可是,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然后我们在这里做爱,对,做爱,我们疯狂地欣赏着对方,你不觉得这太神奇了吗?以前人们认为必须两个人在一起时才可以这样,以前的人多么天真啊!现在我们人在两地,可仍然可以做爱。好了,亲爱的,我要亲吻你了。 她用几乎是呼吸的声音说,我早就在这儿等着呢,你怎样吻我呢? 他说,我先要吻你的眼睛,那是我少年时的梦。 她呼吸道,然后呢? 他说,然后我要抚摸你的脖子。 好吧,亲爱的! 那么,请闭上你的眼睛,用你的手轻轻地抚摸你美丽的脖子。也许你根本不知那儿的性感和美丽,可是,我常常看着那儿,很多男人都看着那儿,他们都想得到你,但现在只有我拥有你,我是多么地幸福啊。然后,我要抚摸你高耸的富有弹性的乳房。用食指和中指将乳头轻轻夹住,用拇指轻轻抵着你的腋间。上下翻飞,然后我要用唇轻轻地吮吸。现在,你是一位女人,仅仅是一位需要性爱的女人,请纵情地释放你吧。请把你整个的身体都扩张,无限地向外扩张。你一定会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放松。亲爱的,请记住,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是一个正在性爱的女人,请放纵你身体里的野马吧!请站起来,用双手抚摸你的乳房,将它高高的拢起。它现在多么需要我的舌头,在那丝绸上闪电般地划过。它多么需要疼痛。 她呻吟着,呼吸道,亲爱的,我现在就按你说的已经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了,我想象着你用你粗大的手在揉着我的身子,在我的乳房上留下你温柔的力量。 他的声音也几乎成了呼吸,我要说,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的好女人。 她说,不,我不是你的好女人,我是一个坏女人,一个淫荡的女人,我需要你。 我的虚拟婚姻17(2) 他的心里划过一道闪电,他说,好吧,你是我的坏女人,我爱你,淫荡的女人,我爱你的眼睛,爱你的脖子,爱你的乳房,还爱你的那儿。对了,请用双手在小腹间温柔地抚摸,不,要用力,然后,请在镜子里先看看我那可爱的女人,对,那儿才是一个女人,她一定等我很久了。 她呻吟道,她等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呼吸道,在等我这个坏男人吗?我是你的流氓,你夜夜想着来做爱的流氓。啊,亲爱的,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形容过自己。我以前以为这太不应该了,谁知道这太真实了。你是我的小淫妇,我是你的老流氓。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忘了那一切一切的道德的戒律吧,今夜,天底下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想做爱,他们做了,他们忘情地做着,他们淫荡地做着,他们多么快乐! 她呻吟了。那声音是那样销魂。他也呻吟着,他们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她终于喊道,啊,我的男人,请要了我吧!他终于射了。 几分钟以后,他们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用干渴的声音道,我亲爱的小坏蛋,你太坏了。她也用干渴的声音道,亲爱的,我多么爱你,你不会认为我真的是个……他赶紧说,不,亲爱的,你是对的,我怎么会那样认为呢,当你那样说的时候,我满心地快乐。这都是我们的道德感太强的缘故。让那些道德见鬼去吧,我们只需要快乐。 第30章 这就足够了。 她说,你这样想的话,我就放心了。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唯一的,不能给任何人的,除了她,可是…… 他赶紧说,不,我只是你的,我的灵魂和身体都属于你,你也只属于我,从今以后,你不能给任何男人。 她赶紧说,傻瓜!我只有你一个男人,天底下现在只有你一个男人,别的都不是男人。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她问道,你跟她也没有过吗? 他叹了口气说,没有,她听不得任何粗话,除了“我爱你”三个字外,她不让我说任何话,我们只是默默地进行,从来没有过这种快感,自从灵灵有了病以后,我们更不可能了。 她叹道,你也不要太责怪她,每个人对性的认识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的道德感强,所以对它的要求也很低,像我这种人,可能就是人们骂的坏女人,要的是快乐,而不是生儿育女,你觉得我是不是太可怕了? 他说,不,我恰恰认为你是一个好女人,你知道作为一个女人该怎么样。女人在一生中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作为男人的女人,她需要快乐的爱,另一个是作为儿女的母亲,她需要将爱付出。 她说,可一到晚上,我只想作为你的女人而存在。我就想让你爱。 他说,我也是。 然后她叹道,不知道别人想不想,我一直在想,也许上帝在造男人和女人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一个女人在社会中还会有双重性格。 他说,我想上帝是让人快乐和幸福地生活着的,绝对不是让人为自己感到痛苦而来的。所谓原罪只是一种爱情和婚姻以外的东西,根本就是有问题的。 她说,唉,人们都是按照别人说的生活,根本就不想想自己的快乐,也不去想怎么才能真正快乐。杨树,你说,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是变态? 他说,怎么是变态呢?我看过很多书上说,其实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种淫乱的念头,这淫乱只是现代人的观念,可在原始人那里是没有的。原始人对性是没有禁忌的。他们只要快乐,并不需要道德的束缚。我们现代人是被道德捆绑着来做爱的,所以没有快感。[奇+書网-qisuu.]中国的女人几乎尝不到性的快感。所以,人们说,男人们都希望自己的老婆夜里是妓女,而白天是贞妇,就是这个道理。因为家庭的道德使女人只能选择一种母亲的角色,而不能选择一个女人。 她叹道,你这样解释也是有道理的,虽然我没你想的这么深,但我也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唉,当愿上帝不要怪我们。 他笑道,上帝是不会怪我们的,上帝创造我们的时候,是让我们来寻找和品尝快乐的,不是让我们来品尝痛苦的。 她认真地问道,杨树,我现在经常想,上帝真的存在吗?他在哪里呢? 他笑道,他就是我们的那里。 她听后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说,你怎么会这样说呢? 他笑道,你没有感觉到吗?当我们在那样的时候,就会感觉自己去了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那是极乐世界。不是说上帝就在极乐世界吗? 她仍然哈哈大笑。 他继续说,我说的是有道理的,你看原始人的图腾崇拜,不都是崇拜的我们那个吗?这就说明上帝就在那里面呆着。 她笑道,这可是亵渎神圣啊。 他认真地说,这怎么能说是亵渎神圣呢?性本来就是神圣的,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从那里来的,我们不仅从那里获得了生命,还从那里获得了精神和道德。 她不笑了,也平静地说,嗯,对,这样说就可以了,但怎么能说是从那里获得了精神与道德呢?这个我就不懂了…… 那一夜,他们谈到很晚,杨树回去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感到世界是分明的,一切都是明朗的。 可是,第二天的时候,他又感到现实是纷乱的。他无法割舍对程琦的爱。现在,他觉得对她满心的是责任,虽然还有爱,但是一种难以区分的爱。而他对美丽的爱,他确信那是爱情,但又怀疑那爱情的纯度。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处理好这种关系。 我的虚拟婚姻17(3) 美丽也是第二天就感到了这种痛苦,她打电话来说,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程琦,她真的了不起,她是道德的胜利者,是一位让人尊重的母亲。杨树想,是啊,她是这样一个人,但现在让他与这样一个人生活,处处却感受到的是冰冷,是陌生。当然,也仅仅是这么一天的纠葛和纷乱,过了这一天,他们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内心的秩序与现实的秩序总是矛盾重重。 美丽常常会发来一个短信:亲爱的,现在你在开会吗? 杨树回道,没有,我在上班。 美丽道,我现在就在想你,想你的每一处,可我总是想不起来,你呢?想我吗? 杨树道,想,我本来觉得对你的印象很清楚,可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美丽道,那我给你发一些我的照片吧! 杨树道,好的,我也照一些我自己的,发给你。 美丽道,你想我怎样的照片?是穿衣服的,还是没穿衣服的? 杨树立刻浑身颤栗,他道,什么都要,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美丽道,好吧,因为我现在就拿着照相机和摄相机,还在床上躺着呢。 杨树道,我等着。你发到我邮箱里吧。 杨树在办公室便什么也不想干了,他把办公室的门锁起来。刘处长来敲门,他开了门。刘处长问,在干什么?神秘兮兮地。杨树有些脸红,说,我有些不舒服,想稍稍躺一会儿。刘处长没说什么走了。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美丽发来短信说,已经发了,亲爱的,你别骂我,我整天都在家里,无事可做,只好想你。 杨树用颤抖的手打开邮箱时,他立刻发现美丽给他发来了很多张照片,是压缩文件。他一张张打开看。前面几张是美丽的生活照,有些是草丛里的,有些是在外地的湖边和海边照的,还有一张是她上高中时照的,就是杨树第一次看见她时的那种纯洁,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眼睛和嘴巴几乎一样大,都笑着。他仔细地将这张照片看了又看,然后他往下翻。可是后面的照片就让杨树再也坐不住了。美丽将她胴体的各个侧面都进行了拍摄,由于是自动拍摄,所以免不了变形。美丽还摆了各种动作。 正在看,美丽给他发来一个短信,说她给他们申请了一个聊天室,里面就他们俩,让他按她说的那些步骤进去。进去后,就看见一个女人的头像,名字是“你的女人”。他一怔,就看见她说话了,杨树,你给自己取个好一些的名字。杨树说,你给我取个名字。美丽说,你还是叫杨树吧,这样真实些。杨树说,那好吧。 美丽问,你最喜欢哪一张? 杨树说,都喜欢。 美丽说,真的吗? 杨树说,真的。 可是,我想听听你对每一张的感受。你能不能一一给我说一下。 好吧。在前面的那些照片里面,是你到处旅游时照的吧?我最喜欢你在海边的那一张,笑得都变了形,可很真实,说明你很高兴。 你说那一张啊,那是我最不喜欢的一张,不过,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很好。还有呢? 我喜欢你高中时的那一张,在所有的照片里我最喜欢那一张。 为什么?我觉得那时候我傻傻的,不过,那时候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是啊,你看,那时候你多美啊!多么清纯啊! 那你是不喜欢我后面的那些照片了? 不,都喜欢,只是不同的感受而已。你高中时的这一张,代表了我少年时的梦。而你后面的照片,证明你是一个女人,是我的女人。 那你说说,我漂亮吗? 漂亮。天底下所有的女人加起来,也没有你漂亮。 尽说些让人高兴的话。肯定是骗人的。 不是。这不仅仅是我的感受,咱们班很多男生和女生都这样说。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可是,我都已经老了,已经三十多岁了,不美了。 不,现在是你最美的时候,你看,你现在最舒展。你的眼睛里含着微笑,有一种非常满足的神情,当然,还有一种坏悻悻的东西。 那当然了,对你嘛,又不是对别人。继续往下说。 你的乳房还那样结实,高傲,说明你没有老。 可是,你看见没有,我的身上有很多痣。 瑕不掩玉。那有什么,这是你生命的痕迹。 但别人都说我有克夫相,所以我不敢跟你接触,我怕给你带来厄运。 我不怕。那都是迷信。 不是,这是真的,我给你说过,我的生命是许多人的生命换来的,我来到这个世上是很多人的不幸,而谁要爱上我,就是谁的不幸,所以我这几天常常想让你忘了我。也许,我们已经足够了。你给予我的,我此前从未品尝过。我已经非常满足了。我不能要求得太多,要求太多,就是你的不幸。 不,亲爱的。恰恰是,你给予我的,我此前从未想过,更未体会过,而我此后也不会再有。你是我的,你不能离开我。我开始我的梦想是你给的,我现在的所有快乐是你给的,我对生活重新充满了向往也是你给的。如果你要走,就拿走我的生命吧! 亲爱的,你千万不能这样说。你现在已不仅仅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父亲。你有责任在身,你还是一个丈夫,你知道吗? 第31章 我也许对程琦怀有很强的嫉妒心,但也只是偶尔。理智告诉我,我们不可能真正地在一起,我们只能这样见面。我不想给你带来不幸。 我的虚拟婚姻17(4) 不,你没有给我带来不幸,总有一天,我会娶你。 不,亲爱的,千万别这样想。我现在真的有病在身,我不能嫁给你。等我的病好了,我们再谈这个好吗?你现在的精力应该放在给灵灵治病上。 这是自然,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得的是什么病呢? 就是一些普通的病,没什么的。告诉你也是给你徒增烦恼,你就别问了。对了,你能把你的照片也给我吗? 我的就算了吧。我长得并不好看,你还是别看了。 这是什么话?这也不公平。在我眼里,你现在是最美的。 那好吧,等我借到数码照相机后再给你。 一定啊。我把我们在一起那样的时候拍了下来,我给你发过去。 杨树已经完全地沉浸在里面了。有几个人敲门,他都没有开。他怀着一种恐惧和快感。 下班的时候,美丽把那些通过聊天软件发给了杨树。杨树给程琦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家了。然后,他就把那个录相片打开来。他把窗帘拉了起来奇-書∧網,生怕被人看见。其实,根本不可能有人看见。 他看见了一切,听见她在呻吟着“杨树”的名字,他颤栗了。他打过电话去,告诉她他正在看。然后,他们又一次做爱了。 在结束后美丽说,对不起,杨树,我是真的太爱你了,也许以前我有很坏很坏的名声,但我从此以后,想做一个纯洁的女人,想做一个好女人,一个拥有完美道德和操守的女人,我多想给你生一个儿子,然后把他抚养长大。 杨树说,不要说对不起,亲爱的,我更爱你,比你爱我还要爱你。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还爱我就行了。 美丽说,我是爱你的,但我知道我这样在上班的时候缠着你是不好的,对你的工作,还有对你的身体都是不好的。我会说服自己的,我会克制自己的。说真的,我就是跟你那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摆脱了所有痛苦与束缚的女人。只有你宽容我,纵容我,使我第一次完全地放松了自己。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我从来没有这样大胆而放肆,也从来没有这样深刻,更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忘我过。我在跟你的爱里,真正地堕落了,但也真正地升华了。我第一次觉得跟你的性是如此地美妙,完美,第一次觉得性是如此地崇高,尤其你说连上帝都端坐在性的中央时,我所有的罪恶感都消除了。我对世人再也没有了仇恨,对自己也不再痛恨,同情与怜悯。你给了我太多的生命。我原本想挥霍我的生命,是的,真的是挥霍,我的青春被我挥霍了,我的爱也被我挥霍了,我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遇到了你,我原本是想与你调情调情而已,真的,这是我的内心话,请你一定要相信,可是,现在我不能自拔地爱上了你,爱上你的灵魂,爱上你的爱,我原本是罪恶的,可是你却让我得到了善,得到了爱。我是丑,可是,现在却得到了美。亲爱的,我原本对生命已经无望,已经做好了挥霍殆尽的准备,我对死亡早已向往已久,可是,我又不甘心,所以我找到了你,只有你还对我有那么一丝的爱,现在不同了,我能感觉到你是爱我的,真心真意地爱着我。这就足够了。你的这些爱完全可以清洗我灵魂深处所有的罪恶,还剩余了很多,我现在是一个贪婪的女人,就是因为你的爱。亲爱的,说起死亡,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怕了,也没有不甘心了,我觉得知足了。你给了我最后的生命,不,是全新的生命。剩下的岁月,我是为你活着的。 杨树看到这些时,真的感动极了。他回道,你的这些话使我承受不起,我没有给你什么,只有爱。 她回到,但爱是世界上最珍贵最丰富最富有的东西,是用之不尽的源泉,是生命的源泉。你拯救了我。 杨树回道,亲爱的,你也拯救了我。 下午的时候,杨树再一次想起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时,觉得恍若隔世。他没有再跟美丽联系。他想静一静。美丽也没再跟他联系。 连续一周,他们都极力地克制着自己。谁也没主动地打过一个电话。 后来,还是杨树忍不住了,他给美丽发了一个短信:这几天你好吗? 美丽立刻就回了过来,好,请看看我的邮件。 杨树赶紧打开邮箱,发现美丽的新邮件。打开一看,是几篇散文,更准确地说,是几封情书。其中一封是这样写的: 这几天来,我的灵魂宁静极了。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我闭上眼睛时,能感觉到我在向无限扩张,真的,我觉得自己忽然间被打开了,生命彻底地向大地铺展了,宇宙有多大,我的想象力能到多远,我的生命就能到那里。这是一个女人从来都感受不到的极限,可我感受到了。我坐在五羊河畔,从早晨一直到黄昏,我看着绯红的晚霞在天边浮现的时候,感动极了。我听到了很多的声音,有鸟的声音,有风声,有河流的声音,还有我心中涌起的感动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候,我只是偶尔会想起你,更多的时候,我望着世界,就像望着你一样。我知道,这是我真正地得到了爱,一种坚实的宽广的善的爱。过去,我只能听到人的声音和钱的声音,还有我欲望与痛苦的声音。现在,我终于回来了。我回到了大地上。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我生于城市,长于城市,从未对大地有过这样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源自于你。正是因为我感到自己回到了大地上,才可能如此辽阔地去爱,这是真正的崇高,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崇高,并非人制造的崇高。 我的虚拟婚姻17(5) 欲望在悄悄地后退,而爱在无声地前进。这是我最真切的感受。亲爱的,假如我能在此生如此美好地活下去,我要感激你,感激生命,还要感激上帝。你知道吗,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恩的念头。过去我引以为傲的是我的漂亮,我用它来获取一切。在这种获取中,我对世界产生了绝望。我认为,人性是恶的,人性就是一种欲望。可是,你的爱改变了一切。这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有一种善自大地上生出,悄悄地顺着我的双脚向上生长,今天,我已经感觉到它升到了我的心里,然后又到了我的头脑里,我知道明天它又会沉到我的心海里,它将与我心海的海平面汇合。 亲爱的,我说了这么多,我每天活着就是给你写信,写出我对这世界的感受,写出我的爱,也让我的罪恶顺着我的笔汩汩地流出来吧。我不想写什么小说了,我就想写这些。这是爱,我一天都不想中断。 当杨树在读着这些信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他来到办公室里,再也不去和同事们胡聊了。他的心里满满荡荡,仿佛装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他想了很久,才知道那是爱,那是整个宇宙。他给美丽将这种感受也写了。 大约是一个月左右,美丽说,亲爱的,这几天我又想要你,我又想不起你的样子了,你为什么不给我你的照片呢?我还想看到你的录相。 杨树也有些想。他说,我的样子真的太难看了,与你的美丽形成了天然的区别。 美丽说,不,在我眼里,你的一切都将是壮丽的。 杨树只好弄来照相机和摄相机,将他的各个侧面和手淫时的录相发给美丽。美丽很快就打来电话,她说,亲爱的,现在让我们重新来一次好吗?听着,亲爱的,你是我的男人,还是我的小孩,你的一切放纵都是我允许的,热爱的。你就尽情地展现自己,放松自己。你把自己向外拼命地伸展,再伸展,把你的将军,对,就叫将军吧,尽情地向上,再向上。然后你光着身子在地上走几圈,欣赏你自己吧。亲爱的,你看,你要的不是女人的美,你的美是你身上的力,对,扔掉那所谓的优雅,扔掉你身上一切世人强加给你的道德和罪恶感,只留下你一个人,一个原始的人,一个充满了力的男人,你想象你站在荒原上,看到我这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一个爱着你更需要你占有的女人。亲爱的,在爱面前,一切虚伪都是障碍。我要的不仅仅是你的善,还要你的恶,对,要你灵魂深处的一切一切。请不要用贞洁来判断我,而要用你的欢乐来占有我。用你所有的伎俩让我开心吧,用这世上最美好的语言来挑逗我吧,也用这世上最肮脏的语言来占有我吧,这世界已不纯净,所以你不要有任何顾虑。这世上的一切我都已见过,我知道哪是真正的肮脏,哪是真正的纯净。亲爱的,把你身上一切的负担都放下。在我面前,只有你一个人,一个原始的人,一个还没有被文明命名的人。我们只知道那性,只知道那里面包含着我们所需要的一切,比如爱,比如欢乐,比如信仰。啊,我从来都没有如此深刻过,我一个女人,在你的爱将我从罪恶的深渊拯救出来后竟然变成了思想家,变成了哲学家,艺术家,心理医生。看来,任何人都可以获得真正的信仰,除非他不知道爱,或者没有尝到真正的爱。 杨树在美丽的引导下,他放松了。他对自己一个乡下人的身份再也没有犹豫不决和自卑感,对自己的相貌再也没有了否定。他完全地放松了。他在她面前放纵着,像个恶魔,像个流氓,更像无情者。当他天生第一次如此快乐过后,当他天生第一次如此恐惧而尽情地挥洒过后,在一种惊恐中,他发现爱从那虚空中源源不断地飘来,慢慢地占居了他的内心。 第32章 他在给美丽的信中写道: 当你让我用我们家乡最粗俗的语言来和你做爱时,我当时充满了恐惧,同时,也充满了快感。我是第一次运用这些语言。当你让我做世上最坏的男人时,我仍然充满了恐惧,同时,也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刺激。我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这样放肆。当你第一次让我想象我们在荒原上做爱,我真的摆脱了身上的许多东西。我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地轻松。亲爱的,几天来,我一直在想这里面的种种变化和原因。我知道了,我们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文明给我们的镣铐。我不敢用家乡的俗语是我听信了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们的劝戒,以为真的很粗俗,可现在我不那样想了。那些语言更接近于本质,更接近于最初的性。当你让我做世上最坏的男人,让我尽情地挑逗你,让我心中的恶魔出来时,我品尝到了真正的快乐,那是我们心中的荒原,是另一个我们自己,是被文明囚禁着的自己,他终于出来和我合二为一了,我还原了自我。在这种还原中,我看清了文明的面孔,看清了道德的真相。亲爱的,你将我完全地打碎,又将我慢慢地愈合。虽然我现在对很多东西还懵懵懂懂,可是,我知道新的一个我正在生成。那一个我因为加入了陌生的力量而更加充满了力量与生气。你读过歌德的《浮士德》吗?你还记得那里面的靡非斯特吗?其实一个人身上就是有两种力量混成。我此前只有所谓的善的力量,没有恶的力量,所以我脆弱,自卑,现在,那恶的力量也像钢铁一样铸进我的善里面了,而善并未消失,相反,它使善更加充满了力量,充满了活力。 我的虚拟婚姻17(6) 亲爱的,爱使我们深刻,爱使我们重新拥有了自我。你塑造了我,我也要感激你,还要感激命运。 他们尽情地谈论着关于爱,关于人性的问题。相反,他们似乎忘记了欲。后来,他们探讨的范围与内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不仅仅要谈爱情与性,还要谈道德。他们突然间变得好学起来,常常要去读书,查字典。杨树现在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写作和研究上了,对工作已经有些厌恶了。他常常在网上看各种书籍,如醉如痴。每看一本书,就把读书心得讲给美丽听。有时,他也讲给科里的同事们听。大家都说,科长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像个学者?刘处长找他谈过一次话。他想,等儿子的病好了以后,他一定要找一个清闲一些的工作,再也不做现在的工作了。他也不怎么和办公室里的人出去打牌了,一有时间,就潜心于研究和写作。美丽发现了他的情绪有些不好,就打电话告诉他,一定要把工作做好,不要和处长以及同事们闹别扭。他愿意听她的话。他每天都能看很多东西,也能写很多文字。这些文字,一部分是写给美丽的,另一部分则是他的读书随笔。美丽看了那些随笔后劝他把它们投出去,他投出去了。没过几天,晚报上出现了杨树的名字。他们都很高兴,程琦也很高兴。这样,程琦对杨树更支持了,而杨树也更有理由天天晚上呆在办公室里了。 有几天巫江请了假,杨树便把巫江平时做的工作承担下来,写作和读书的时间便少了。回家时,便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一周以后,巫江上班了。杨树看见巫江的脸上有些伤痕,就问巫江是怎么回事。巫江说没事。杨树便把她的工作交给她,继续开始自己的事业。他又充实了。 杨树已经把古今中外的性科学著名通读了一遍,写了不少心得。他现在忽然想研究研究五羊县的历史了。杨树的每篇文章美丽都是第一个读者,她首先总是赞扬杨树,然后会委婉地提一些意见。杨树总是会用心地修改,然后投出去。到发表出来后,程琦便是最后一个读者,兴高采烈地拿着报纸来给杨树报喜。杨树看着程琦的样子,心想,真有两个妻子多好。 到十月底的一天,美丽突然对杨树说: “我算了算你写的文章,总共已经有十五万字了,可以结集出版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啊!” “考虑什么?现在出版都是自费出版,我哪有那笔钱?”杨树沮丧地说。 “得需要多少钱?”美丽问。 “出一千册,大概就得万把块钱吧。”杨树说。 “不就一万来块钱嘛,我给你出。”美丽高兴地说。 “不,我不想出。”杨树说。 “为什么?”美丽说:“你怎么这样,我是你的另一个妻子,你忘了吗?我的钱也就是你的钱。”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现在出版一千册书,给谁卖去啊。我还要继续写,等我写得有些名气了,让出版社来找我。那才是我们写作者真正的成功。”杨树虽然这样解释,但实际上还是不愿意要她的钱。 美丽也觉得杨树说得对。现在他们仍然每天都在通信,但渐渐地,杨树写得多了,而美丽写得越来越少了。他一直想去看她,可是她不让他去。她的理由很充分: “我们这样不就挺好吗?一旦我们见了面,很可能我们现在的这种关系就会变了,你可能会抛弃我,即使你不抛弃我,你也难以处理你的家庭。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他说他过年一定会回老家去,到时候他要去找她。她说,到时候再说吧。 我的虚拟婚姻18(1) 在我与美丽恋爱的时候,程琦正在进行一场正义的战争。她决心要自己把那个连警察都找不着的肇事者,一则为杨金秀伸冤,二则要找回她给杨金秀的六万元,给灵灵看病。这使我常常不安。她为了这个家庭一直在付出,现在又是为了那份同情与怜悯而无谓地付出。这种无谓的付出也使我常常不安,因为它常常显出高大的影子来,将我罩住。 使我惊喜的是灵灵的病有了大的好转。他可以连续说几句话了,虽然还是嗑嗑绊绊,但总算是能说了。他的双腿也明显地有力了。有时,他一个人可以走好长的路,虽然看上去歪歪扭扭,但总算是能走了。 我虽然很少能和程琦说话,但我从她简短的叙述中能听出,她受了警察局的责难和嘲笑,但她忍受了。她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咨询了很多专家,包括精神病学专家,都没有什么进展,最后是陈敬教授的一点建议,帮助她查清了那是辆白色的别克车和帕萨特车。这对她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可惜也只是知道这些,警察局也帮了她,把整个达州的这两种车查遍了也没能查出凶手。她失望之极。再没有任何线索了。她只好停止了。 那时候,我也非常地失望。我失望是因为那六万元再也找不回来了,而这一大笔钱又得我来想办法。大概她也感到内疚,特意在中午早早地把饭给我准备好。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除了性和内心长久的分离外,我们在表面上是非常和谐的。这主要的原因在于我还爱着她,而她暂时也只有爱着我,虽然那爱有大部分已经转到了儿子身上,但我很清楚,我一点儿都不怨她。在那时候,我常常想到我是有责任的,便想与美丽断掉,可是爱就像鸦片,想戒掉是不容易的,而且越是想戒掉,就越是在意识中加深了对它的瘾。 我在矛盾中一天天地这样过着。我感到罪孽深重。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去效区的达河边坐着,在那儿被太阳诃护一阵。我闭上眼睛,听到达河的涛声源源不断,毫无停息的意思。这涛声后来就从我身体里穿过去了。我想起孔子的那句话:逝者如斯夫!生命就像这达河的流水,在不断地流失,生命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应该在美丽和程琦之间做个选择。我常常选择了程琦,但也就在一刹那,我又会选择美丽。 有一天,我们又收到一个陌生人寄来的汇款单,还是两千元。程琦对我说,她想要一台电脑。我当时就答应了。自从灵灵被查出有病后,我几乎没有给她买过什么衣服和化妆品。我好几次都提出去商场,但她拒绝了我。我们拿着为个陌生人寄来的四千元,又加了一些,从电子一条街抱了台兼容机回来。正好电脑公司搞活动,还特意给了他们一张上网卡。晚上,我交程琦如何上网。灵灵坐在程琦的怀里,也在动这动那。我感到了一种久围的温暖。 自从可以上网以后,她每天都会在网上泡上很长时间。她先是查跟脑瘫有关的信息,结果发现,很多信息都跟陈敬的名字连在一起。陈敬的确是国内最知名的脑病专家。她大概对他充满了敬意,她在私下里常常给他打电话。 她从网上还查找了很多案例,下载了一些这方面的书籍。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相关的法律知识和办案方法。也许,真的是爱开发了她的潜力。我在大学里从来没见她这样学习过知识。她有时候高兴的时候还会给我讲一讲她学习的内容,而我对那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关心的是能不能找着凶手。 她的网上结识了一位北京某大学的方教授。这个方教授本来是学心理学的,后来才学法律,但他在心理学和法学之间找到了一条办案的最佳方法。据说,他帮助警方破了很多大案。她发了电子邮件给那位方教授,并把很多资料一并寄去。她原以为人家是不会理她的,可很快他就回信了。我总是怀疑那位教授是看了程琦的照片。程琦在网上的照片很迷人。 我想,我的怀疑是对的,因为很快,那位方教授就找到如何破案的方法,并且利用他的关系把省公安厅厅长也调动了起来。他利用凶手心理上的弱点,先设计说已经找到凶手,并且在报纸上详细地报道了凶手是如何行凶并逃匿的。 第33章 在程琦的请求下,这位方教授居然亲自来了一趟达州。他受到了公安厅厅长的特别接待,住在达州最好的五星级饭店。他要见程琦。程琦很高兴,打扮了一番要去。我的心里却非常地愤怒,最后我也去了。 也许那位方教授没有想到我会去。他显然有些不自然,说起话来也带了一些官腔。我在那里,一句话也插不进去,觉得非常地窝囊,便借接电话的空出去了很大一阵。我没有抱灵灵。这是我故意的。 我在大厅里猛烈地抽烟,忽然想起了美丽。我便有些气消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我又去了方教授的房间。他显然热情多了。大概对程琦了解多了一些,把感性的程琦已经当成了一个理性的程琦,他们大概也成了朋友。我能感受到这种变化。 后来,我从程琦的叙述中得知,那位方教授也认为程琦了不得,是她的精神感动了他。他愿意尽全力把这案子破掉。 就在那天晚上,我们坐着出租车回家的途中,有了意外的收获。程琦看到了路旁的大众汽车公司,想下去看看。我们装扮成要买白色的帕萨特和别克车的商人,对它充满了挑剔。我还说,我们要卖至少要三辆。我给他们给了我的名牌。他们有些相信了。公司老板不在,一位小姐为了把我这个顾客拉住,就一边说这两种白色的车的好处,还拿出最近一段时间来买这种车的名单。程琦仔细地看着,我则和那位小姐聊着。程琦问那位小姐说,好像我的一位朋友说,他在6月中旬也买过一辆白色的车。那位小姐便拿出6月份的单子让我们看,程琦一看有一个名单被涂掉了,她便说,怎么没有我那位朋友,可能就是这位被涂掉的。那位小姐问,他是不是姓丁?程琦说,就是啊。那位小姐便说,噢,他是平安市电力局的,有一天他让他的朋友来把这个名字划掉,说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买车了。 我的虚拟婚姻18(2)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案件居然被程琦给破了。方教授也在当天回去了。我们都到火车站去送他。他看上去很高兴,临走的时候,他对程琦说,你实际上是一个很好的律师。 几天后,报纸上报道了整个案件的真实情况。程琦又出名了。然而,不幸的是,肇事司机根本就没有赔偿能力。我们的钱是永远也要不回来了。 我的虚拟婚姻19(1) 在方教授和霍教授的鼓励下,程琦决定放弃教师职业,要当律师了。她买来了很多书,夜以继日地学习起来。有时,她把吴玉珍叫到家里来玩,顺便把灵灵也照顾上。有时,霍雷教授没事就转悠过来了。他们到了楼底下,程琦继续学习,而她的朋友们则帮她照顾灵灵。霍教授对灵灵已经很有感情,他一日不见灵灵就想。灵灵一见他就“爷爷”、“爷爷”地叫着。他也尽着爷爷的义务。晚上,杨树得照顾灵灵了。他既要给灵灵按摩,又要给灵灵念故事,每天都累得他倒头便睡。他跟美丽在晚上很少联系了。不过,美丽给他说过,她非常满足。她说,杨树应该帮助程琦建立自己的梦想,也应该好好照顾灵灵。杨树觉得自己身边这两个女人都好伟大,常常觉得自己是个世俗不堪的人。 方教授曾建议程琦直接考他的硕士研究生。程琦一度雄心勃勃,她的确常常想走出这个城市。他把方教授的建议给陈教授说了,陈教授一听,对程琦说: “你这个年龄上硕士研究生可能很累,又带着个孩子。你要考虑清楚。” 他明显地听出陈教授的失望和不快来。有好几天陈教授再没给她打过电话,她觉得有些微妙,便给陈教授写信。自从有了网络以后,她和陈教授也常常以电子邮件的形式联系。她写道,自从她和陈教授交往以来,他就成了她心灵的依靠,直到现在仍然没变,但她跟方教授的来往,纯粹是一种一般朋友间的联系。她说,她和陈教授已经成了非常知心的朋友,她以有他这样的朋友而欣慰。 陈敬在看到这封信时,有些慌乱了。他写了好几封信,但都没有发出。他觉得不好写。他最后还是觉得不表心迹为好,便冷静地写道,程琦,我和你之间的友谊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每天都要听到你的声音或看到你的文字,工作才安心,若是没有你的消息,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丢了什么似的,直到给你打了电话后才觉得安心。我知道,这种感情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稀有的,我们之间的友谊已经升化了。我非常尊重你的人格,有时,我觉得生活中有了你这样的朋友,世界才有意义,追求才有价值。我不想失去你这样的朋友。也许我是心太小气。当我听到别人要把你抢去时,我就觉得受不了。我不应该这样,而是应该支持你去,因为那才是你真正的梦想。 这次通信,对程琦和陈敬来说,是一次致命的表述。虽然他们后来再也没谈过感情,但彼此都知道,他们很在意。程琦也仔细地想过,要她离开杨树,去和陈敬生活,她在内心深处有些不愿意。陈敬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他可能会抛弃他们吗?很难。她觉得他们宁可保持过去那种纯洁的友谊,也不要现在这种犹豫不决的痛苦。 为了尊重陈敬的感情,她最终决定考律师,不上硕士了。她把这个决定告诉陈敬时,陈敬还是很高兴。不过,陈敬仍然说,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觉得自己要做学问,你就去上硕士,如果不做学问,只是一心想当个律师,就考个资格证行了,这样,你不但可以继续照顾灵灵,而且你也乘着你的名气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更何况,灵灵现在处于关键时期,你最好不要分心。 十一月份的时候,陈教授对程琦说,他得知美国有个医疗机构研制发明了一种最新机器,这种机器不但可以清楚地探知人的大脑受伤情况,还可以一点点地修复受伤的大脑神经元,帮助脑瘫患者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健康,但因为是刚刚发明的,机器和医治医师也很有限,所以得提前预约。陈教授对程琦说: “不过,它是集药物、手术、理疗等多种方法为一体的一种综合性治疗,收费特别高。” 程琦说:“得多少?” “三十万人民币。”陈教授说。 “那么多?它的成功率有多高?”程琦问。 “百分之八十以上。”陈教授说。 “你觉得我们灵灵的成功率有多高?”程琦问。 “也是百分之八十以上。”陈教授说。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现在我们就是把房子卖掉也攒不够那么多钱啊!”程琦无奈地说。 “你先考虑一下去不去,如果要去,钱的问题我们可以共同想办法。”陈教授说。 “那能让你想办法呢!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可能让你那样呢,不成不成。钱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吧!”程琦说。 “程琦,你怎么这样客气?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愿意为你出。我至少可以给你出十万,剩下的你想办法吧!”陈敬说。 “先不说这个了。你先给我们预订床位吧!”程琦匆匆地说。她说些透不过气来。 晚上,程琦给杨树把这个情况说了。杨树一听,叹口气说: “三十万?唉,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三十万呢?” “我们到处借吧,实在不行,我们就把房子卖掉。我算了算,房子按现在的价格,我们可卖到十五万,我们自己现在有五万,还剩十万,我们可以到处借啊。”程琦说。 “可是,我们把房子都卖掉了,到哪里住啊?”杨树说。 “就租着住罢,只要能把灵灵的病看好,我觉得其它的一切都不要紧。”程琦说。 “我住什么地方都无所谓,我都可以去住办公室,但我怎么能让你和灵灵到处租着住呢?”杨树说。 我的虚拟婚姻19(2) “无所谓,这几年灵灵已经把我全部改造了。我现在是一个十足的家庭妇女,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程琦有些伤感地说。 “你先别急,让我想想办法。”杨树说。 第二天,杨树就动脑子了。他给一个县的局长打电话,讲了自己的困难。那个局长说,他们可以想点办法。杨树挂了电话后,就觉得这样不好。程琦是绝对不会支持他这样做的,他便给美丽打电话说了,问美丽他这样做对不对,他说: “我就是问他们借,但我可以在项目上给他们优惠。” 美丽一听,叹了口气说: “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这是要犯法的。你不要着急,我这边给你想想办法。” 杨树沮丧地回了家。程琦说,你也别着急,也不知道能不能订上床位,再说了,我们先借吧,如果借不上钱,再说吧。 愁是愁,不过,几天后不提这事,大家也慢慢地轻松一些了。 过年的时候,杨树要回老家去,程琦要回她自己的娘家。他们都想去筹点钱。儿子归了程琦。 一下火车,杨树就打了车往五羊河畔走。他拨通了美丽的电话: “美丽,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美丽显然非常高兴,她兴奋地说: “你是不是回家了?” “对,我现在就到你家去,你告诉我,你具体住在什么地方。”杨树一定要给她一个惊喜,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是有夫之妇,他得征求她的意见,否则会做出不当之事。 “杨树,你听我说,真的很对不起。我是昨天到上海的,你先不要急。我姥姥不行了,她一定要见见我。我就来了。本来我是在家等你的,我想你一定会去看我,我也特别想见你。 第34章 亲爱的,你别生气。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家,如果我知道你今天回的话,我就迟一天再走。”她显得非常失望,对他们的不能相见表现出异常的无奈。 他失望之极,但一听是她的姥姥快死了,就心软了: “美丽,没关系,我可以在这里等你。我有十天的假期。你什么时候来?” “我现在还不知道。到时候我给你打手机,好不好?” “好吧,不过,我现在倒想先去看看你住的地方,你告诉我在哪里。” “我又不在,你看那儿干什么?” “我先认一下路。你知道,我不能问别人的。我先去看看你的洋房。” “那好吧!” 美丽给他把地方指了。 杨树顺着五羊河,一会儿就到了美丽住的地方。那里是近几年开发的地方,过去,杨树上高中时,他们班同学常常到那里去玩。在五羊河畔,生长着一片很大的树林,大部分都是耸入高天的杨树,还有一些松树和柏树。在杨树林南边,有一片更大的桃林。现在这里都被开发商买走了。很多杨树被砍伐,桃林也被夷为平地。 美丽住的地方是一幢很大的别墅,独门独户,门是那种西洋式的大铁门。楼底下种着俄罗斯进口的青草,现在已经泛黄。楼周围留着十几棵高大的杨树,现在也光秃秃的。院门紧锁,锁着的不是别的,却仿佛是他的心。杨树让司机在那里等一等,他下车看了看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生活环境。还用看吗?她的物质生活比他优越多了。他看了看二楼的窗户,有一束鲜花正在盛开。他打通了美丽的手机: “美丽吗?我现在正站在你住的楼下面,你的生活太优越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们曾到这里的树林里来玩吗?” “当然记得,不就是你现在站着的那片杨树林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那里买房子吗?就是因为你的名字和那时候我们的回忆。”她说。 “你的别墅里有人吗?”杨树感动地问。 “没有。” “可你的窗台上有束鲜花,如果你长时间不来的话,那鲜花会死的,而且你就不怕贼吗?我看有一扇窗户的窗帘都没拉住。” “不怕。我来的时候给别人安顿了。他们会经常去看那儿的。” “我走了,你要早点回来啊!” 杨树在家天天都盼着美丽给他打电话。他不敢停手机。本来他是最怕在这儿接电话,因为漫游费太贵了。美丽没有打电话来,倒是很多朋友都打电话来,花了很多钱。第四天的时候,美丽打电话来了。杨树赶紧拿着手机出了屋,生怕被老母听见。美丽说她姥姥还没有断气,现在大家都在等。美丽在那边唠叨着,姥姥都已经八十多岁了,得的是一种肺上的病,叫什么来着,我也叫不上名字,本来我们家想抢救,不管怎么说,得尽尽做儿孙的孝心,医生说,如果手术动得好,还可以多活两三年,可是,姥姥自己坚决不愿意动,她说自己都老得不想活了,再说,手术的可能性有多大?何必花那个冤枉钱呢,反正她是死活不愿意动,后来我们又问医生,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说是百分之五十,于是也只好算了,谁知道已经等了好几天了还不断气,她自己也活得不耐烦了。 杨树一听,赶紧劝道,算了,你就呆在那儿吧,一个人尽一份孝心是不容易的,这一点我这些年非常有感触,所以你就别管我了,我以后还可以再来,可是,你姥姥一去就再也见不着了。 杨树,你能不能再等我几天,我太想你了。美丽说。 我的虚拟婚姻19(3) 好的,我多呆几天根本没关系。杨树说。 第七天的时候,杨树已经有些着急了。他打电话给美丽,美丽正在哭。她说老人断了一次气,可是又活过来了,说是她还要看看儿孙们,尤其是孙子们。杨树一听,赶紧说,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你赶紧忙吧! 晚上,杨树躺在老家的炕上,和母亲唠家常。他始终没提钱的事儿。他也知道,家里即使再怎么凑,也不过一万块左右。这点钱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母亲对杨树说,程琦虽然看不起咱们家,但这些年来也不容易。杨树也感叹,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她了。母亲又问,那灵灵的病你们再没办法了吗?我的娃娃怎么天生这个命啊……母亲说着说着,就流泪了。杨树赶紧劝道,不要紧,已经有一些好转了,最近我们准备去美国做手术,可能就会完全好转。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他赶紧打开,却是程琦: “杨树,妈他们都好吧!” “好,给妈说吗?”杨树说着就要把手机给母亲,母亲也期待着。 “好吧!”程琦这两年被灵灵折磨得变化也很大。 他们虽然说了几句,母亲就把电话给杨树了。只听程琦说: “我在我们家已经捐了五万了。你在那儿有什么进展?” “我回去告诉你,好不好?” 他们挂了电话。母亲见杨树有些不高兴,就问是怎么回事,杨树说了。母亲一听,对父亲说,明天你把银行里的那些钱取出来吧。杨树问,多少钱啊?父亲说,三千元,这些钱还是你偷偷给我们的,就想着给灵灵用。杨树一听说,算了,这些钱也顶不了什么用,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吧!父亲问,你怎么想办法?杨树说,我也不知道。 晚上,杨树思前想后,没有任何办法。第二天一早,他给程琦打电话: “最迟什么时候凑齐?” “陈敬说,就最近。”程琦说。 杨树给很多朋友打电话,都说是刚刚买了房子,也借不了多少,不过,还可以借给他两三千元。杨树知道,现在的人都怕借钱的人还不起,所以不愿意借大钱,又不想坏了朋友的脸面,所以就借一点。杨树把该打的电话都打过了,总算借到了三万元。再到哪儿借去呢?他想起了美丽。 他给美丽打通了电话,美丽正在哭,一听是杨树,就止住了: “杨树,是你啊。” “美丽,怎么了?” “我姥姥刚刚才咽气,昨晚上咽气后又活了过来。她说,她不想走,她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一宿没睡,直到刚才她才烟气。你是不是等不及了?” “不是,美丽。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啊,你说就行了,还说什么帮忙。我听你这样说话,真的很生气,说吧。” 杨树说:“是上次我给你说的关于给灵灵看病的事,那边已经把床位订好了,但我们的钱还不到位。我实在没办法了。我不想麻烦你,可是……” “可是什么?杨树,你这样想的时候我已经非常不高兴了。你应该第一个想到我,而不是最后一个。你等一等,我到外面去给你说。” 杨树听到她进了另一间屋子,继续对他说: “我不是答应你我给你想办法了吗?我再重复一遍,我是你的另一个妻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早就这样认为了。我给你说,从我说过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想着我和你、程琦和灵灵已经是一家人了。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不让我尽一份母亲的责任呢?我给你说,我一周以后就回去,把钱寄给你。你把从别人那儿借的钱全部打电话退掉,一切费用都由我出。” “美丽,你哪有那么多钱?我只是想从你那儿借一些就行了。” “你别管我,你要是真的把我当你的妻子,你就什么话也别说。” 杨树的泪水已经出来了。他没想到美丽会对他这样。美丽又对他说: “你若是能等我一周,就等一等,若等不及,你就先回去。” “能等。我现在就请假。”杨树是多么想见美丽一面啊。 “要请假啊?算了吧,杨树,你要请得请好几天,这样吧,你先回吧。等你上一周班后,在周末时要不来找我,我在家等你。” “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杨树回到省城后,程琦也回来了。程琦问杨树钱凑得怎么样了,杨树说已经借好了。这倒使程琦很意外,问是怎么回事。杨树说: “我有一个同学叫佟明丽,是我高中时的同学。那时我们也很少说话,就是坐过同桌而已。我不是跟老家的同学打电话借钱吗?他们就跟我说,你干吗不找佟明丽啊,她老公是大富翁。我就问他们要了她的电话,打了过去,是他老公借的,说是她不在,他问我找她有什么事,我不想说,他非要问,我也怕人家多心,就告诉了实情,我想这下可能完了。你想想,越有钱的人越是小气,最怕人家问他借钱了,因为很多人都不还。没想到,他听完后很同情地说,啊呀,现在就一个孩子,如果使这一个孩子都不能健康地生活,你们的苦就有的受了。他问要借多少钱。我就说,总共得花四十万。我得说多一些,这样他借也会给我多借一些。我说,我现在已经借了五万,想问他多借一些,多少都行,治病要紧。我说,我一定会在五年内还清的,利息高一些也不要紧。他一听哈哈一笑说,算了,我也听明丽说起过你,说你还是个才子,在科技厅当科长,大有前途,这样吧,我就给你借三十万吧,剩下的你再想想办法补上。我也不会要什么利息,你把我这个商人看来是看不起啊。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我就行了,不限年限。这样说吧,以后我在很多方面也可能会麻烦你。他说一周后就把钱寄给我,或者让我去取。” 第35章 我的虚拟婚姻19(4) 这是杨树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套话。程琦一听,非常高兴,对杨树说,那你以后可得好好地帮帮人家,哎,你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到人家家里去一下。杨树说,我说要去,可是他说他要出国,很忙,以后再去他家坐客。那你也应该给你那个叫佟明丽的同学打个电话,把人家谢一声。杨树说,我打了,也已经说了,她说有时间她会来看我们。程琦说,等他们来了,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招待人家。 第二天一早,杨树去上班。刘处长说,反正现在暂时也没事,大家就轮流值班吧。杨树说,这一周我值,值完了我得回趟老家,我儿子要到美国去动手术,到时候可能得请一段时间的假。处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杨树的事了。杨树在老家就打电话曾问科里的人借过钱。巫江问杨树,科长,那么多钱怎么借的?杨树说,老家有个老同学,是个富翁,我向她借的。巫丽说,是不是个女同学啊?杨树一惊,说,你怎么知道?巫江说,不是老给你打电话吗?叫什么美丽,名字挺好听的,长得也一定美丽吧,不然的话,怎么能让科长迷上呢。杨树说,巫江,以后可别胡说,老同学嘛,仅仅是老同学而已。巫江笑着说,唉,我才不会给别人说呢,尤其不会给嫂子说,你放心吧! 下午,办公室里就剩杨树一个人了。他给美丽打电话,美丽说还在上海,事情还没有结束,不过,她会马上回去的。美丽还说,这些天晚上睡不着,我就用我表弟的电脑上网,你看看,我给你发过好几封信了。 杨树打开电脑,上了网,打开邮箱,一看有六封信,竟然都是诗。杨树一看,有些傻,又有些惊喜。这些诗太清新了,太脱俗了。其中有一首湿了他的眼睛:沉沉杳梦中月光将我推醒那朵忧郁的紫罗兰说“快起吧,你心上的人在敲门”我赤裸着身子飞去开门门外站着一片杨树月光撒了一地还有一首诗是写她的心境的:五羊河里流逝的是谁的光阴大地上兴起又幻灭的是谁的命运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这棵杨树高高的无所畏惧地向着蓝天我只要看着他就心满意足尘世间的一切已经与我无关想到我还爱着就让我流泪微风啊擦着我的心把那些灯盏花点亮吧我的爱人可能要回家她是多么地晶莹明亮啊!这是真正的美丽! 他觉得她的才情实际上远远地超过了他。她不是在写诗,而是生活在诗里。她是幸福的,无所企图的。她一片洞明。他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她身边去。等儿子好了,他一定要想办法离婚,和她结婚。 但美丽打电话来,说是她妈妈在上海又病倒了。她妈因为姥姥的去世,悲伤之极,再加上连日来的熬夜,病倒了。她得等她好了以后才能回去。不过,她已经打电话让人把那三十万寄给了杨树。她说,程琦借的五万就当路费吧。她为取消了他们最重要的一次约会而非常难过,觉得生活真是无常,仿佛命运故意在捉弄他们似的。 果然,没过两天,杨树就收到一张巨额汇款。他和程琦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在到邮局取钱的时候,他们格外小心,杨树还偷偷拿了一把刀子,以防不测。他们取上钱以后,立刻把它存入隔壁的中国银行里,这才放心地回去。 程琦给陈敬打电话,告诉他,他们把三十万已经凑够了。陈敬很意外,程琦便说,我丈夫有一个朋友是富翁,问他借的。陈敬对程琦说,你是不是不想要我的钱?程琦说,当然想要,本来想借这么多钱简直不知到哪里去借,谁知一下子会全部借够,太意外了,我想现在我就办护照等手续吧! 陈教授说,好的,你那边抓紧办吧!我本来是后半年到那里访学去的,我将它提前了。我想了想,我最好跟你一起去,一则看看他们的设备和怎么做手术,二则去把你们安顿好,等你们一切顺利后,我再回来。 程琦犹豫了一下问他,你是真的想去? 陈敬说,是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程琦高兴地说,那你的费用由我来报。 陈敬说,不用,我这是公费,我是访学。 程琦还是有些感动,也有些迟疑。但陈敬很坚决,她也暂时没坚持。 杨树去单位请假,刘处长对他说,你爱人一个人去不行吗?你是科长,你走了后科里这么多工作怎么办?这样吧,你回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人能陪着程琦去,如果实在没有,再考虑。 杨树回到家里,对程琦说,刘处长有些不愿意,让我们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人能陪你到国外去,我说没有,他非要说,让我回来跟你商量商量。 程琦一听,就对杨树说,今天我给陈敬打电话,他说,他正好也要去那里访学,顺便看看美国人的治疗设备,再看看他们是怎么做手术和治疗的,如果可以的话,看能不能给国内也进一台机器,他可以陪我们一起去。他说,他在那边朋友多,他可以把我们安顿好。你就放心吧! 杨树有些不大高兴,思前想后一晚上,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程琦看出杨树的不高兴了,说,人家陈敬是真心想帮咱们的。杨树只好同意。 我的虚拟婚姻19(5) 很快,各种手续都办好了。杨树送妻儿到火车站时,心里很不是滋味。程琦说,杨树,你回吧,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杨树说,到那儿后给我打电话来。程琦说,你要自己做饭吃,下班后不要再去办公室了,就在家里写吧。上了火车以后,程琦对站在走道里的杨树说,你回去吧!杨树正要下火车,程琦又喊道,杨树,跟灵灵说声再见啊。杨树过来和儿子亲了亲,说,好好去玩,爸爸在这边给你挣钱。儿子笑着,努力地站起来。杨树有些心酸地说,我走了。 火车走后,杨树莫名地站在站台上哭了一阵。他觉得,现在在他心里有两人女人,一个都舍不得。 他把这感受写了出来给美丽看,他对美丽说:美丽,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我是不是一个邪恶的人? 美丽给他很快回信了:亲爱的,在我眼里,你是多么地善良。你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不愿意违背你的良心,这种人现在已经很少有了。你是第一次向我真实地谈起你对他们的爱,第一次向我坦露你的矛盾,但正是这种矛盾与罪责感,使我更进一步地认识了你。你才是最艰难的人。我反而是个罪人。我不该贪求你的爱,不该让你的良心受到伤害,更不该让你生活在矛盾之中,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无法回头,我不能没有你。 杨树复信道:亲爱的,你知道我现在最爱你了。你现在在我心里是最纯洁的,也是最高尚的。爱是没有办法隔断的,爱也是无罪的。你给我的帮助与鼓励是我此生永远无法偿还的。亲爱的,我也不能没有你。过去,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贫穷而无奈,自从有了你,我的生活就一下子变得富有而幸福。我虽然还很贫穷,可是没有了贫穷的恐惧。我们不要再自责了,也不要再有分离之心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们贴得更紧的人吗?还有比我们的爱更深的吗?还有比我们更幸福的吗? 没有几天,他们就把美国那边的事忘掉了。他们又一次跌入爱河。爱的高潮又一次来临。 杨树好几次打电话给美丽,让她来省城找他,可是,美丽总是有事。要么是孩子缠身,要么就是学校有事。她还是坚持他们不见面的好,她怕这么深刻的爱会因他们的相见而永远地失去,她还怕这样他会离婚,使他们都遭受良心和道德的永久谴责,她不想使他受苦。 杨树也觉得她说得有理,但是,他必须要见到她,必须要真实地拥有她。没有她,他会死的。现在万事俱备,他若还是不能见她,那以后就更难了。他要和她商量以后的事。他就是要和程琦离婚,但她必须要同意嫁给他。 他受不了了。他偷偷地回到了小城里,去了那座洋房。他拿着一束鲜花兴奋地敲开了那扇在梦中敲了无数次的铁门。 是一位老太太开的门。她问他: “你找谁?” “佟明丽。” “她搬走了。” “她不是过年的时候还住这儿吗?” “过完年她就搬走了。”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听说到上海去了。” 他失望之极,立刻打通了美丽的电话: “你为什么要骗我?” “杨树,你怎么了,我怎么骗你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搬家了?我现在就在你原来住的这儿。” 她吃惊地叫了一声,笑着说: “你真的在那儿吗?” “当然是真的,我手拿一大束玫瑰敲开了门,却是一个老太太开的门,她说你搬走了,搬到了上海。怎么可能去了上海,你不上班了?” “谁说我搬到上海了?我妈病重得厉害,身边没人照顾,我请了一学期假,到上海去照顾她。我刚刚才从飞机上下来,还在车上呢。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呢?” “那你为什么把房子卖掉了?” “那边房子太大了,就我和女儿住,太浪费了,而且住着也很害怕。再说,那儿离女儿上学的学校也太远,所以就又在市里买了套房子,把那套卖掉了。” “不会是因为我向你借钱,你才这样做的吧!” “不是,我给你说,我现在还有一百五十万的存款,你可不敢给别人说啊。反正他有了情妇,在市里住着,因为女儿的关系,我们一直没有离婚,但实际上,我们跟离婚差不多。 第36章 他给了我两百万,意思是让我以后别再管他的事。我也同意。这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也够我和女儿下半辈子花的了。” “真的吗?唉,怎么我们老是没有缘分见面呢?上次来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 “我也在想,为什么老天总是这样捉弄我们。你昨天为什么不说你要来,噢,不,我都被飞机坐糊涂了,为什么不说要去找我呢?” “我就想,你一直不让我来,我就偷偷地来找你,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会这样。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要到上海去呢?” “我也是今天早上接到我妈的电话突然走的。昨晚上给你写信,没睡好,在飞机上都睡着了。想着等我安顿好了再给你打电话呢,你的电话就来了。唉,老天怎么会对我们这样呢?” “我就觉得挺奇怪的,每次都是这样。可能真是我们只能一辈子在网上和手机上恋爱了!” 我的虚拟婚姻19(6) “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我觉得老天对我已经够照顾的了。在我这个年龄还能让我再这么疯狂地爱一次,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知足了。” “你可以去看看你的父母啊,这也是件好事。然后你就去上班,我会继续给你发短信和发邮件的。” 杨树又扑了个空,只好去看了看父母,然后又匆匆地上班去了。 他们继续在网上谈着,着急的时候就打手机。现在他们倒是很少做爱了。他们最爱进行的是谈各自的内心,仿佛他们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现在,道德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内心网。美丽说,道德是丰富的爱中产生的玫瑰,你是心甘情愿地爱着它。杨树说,我们的爱比柏拉图的还要美千百倍,柏拉图若是生活在现在,他也会感叹的,我们不仅仅获得了精神上的爱,还获得了肉体的爱。他们陶醉在其中。 杨树有时问美丽母亲的病情,美丽说,老样子,反正得有人照顾,就再不怎么谈论她母亲了。利用这段时间,杨树看了很多哲学方面的书籍,也写了很多随笔,都一一发表了。现在,杨树开始研究宗教了。他觉得这是必须要进行的一项研究。他们对命运的认识往往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美丽因为母亲信基督教的原因,也有些信基督教了。她相信他们此生若不能做真正的夫妻,一定会在天堂相会,做一对快乐夫妻的。杨树什么都不信,但他慢慢地觉得宗教是人生必经的路途,只有宗教能彻底地解决人生中的所有问题,所以他也支持美丽的信仰。他的研究使他对这种信仰有了更加坚定的信念。似乎他也渐渐地有些信了。他的处世态度也平和了,不怎么怨天尤人了;他对能不能晋升也无所谓了,从容了,再也没有那种被一个程序困死的虚无感了;他对能不能出版自己的著作也无所谓了,这种功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对儿子的病能否治好也不怎么焦虑了,他觉得一切只要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也就无愧于心了。 最重要的是,他对能否见美丽也不苛求了。 他觉得自己完全地变了。他胖了,眼睛里有一种光辉。 我的虚拟婚姻20(1) “如果有来生,让你选择,你会选择谁呢?”轻风在看过我以上书稿时问我。 “这个……”我犹豫着,“可能是美丽,对,一定是美丽。” “那我觉得对程琦是很不公平的。”轻风似乎很有些情绪。 “对,我也一直这样觉得,但如果可以选择两个的话,就没有这种麻烦了。”我说。 “那怎么可能呢?爱情是唯一的。”轻风说。 “谁规定爱情是唯一的?一个人一生中可以爱很多次,但婚姻使我们只能选择一次,这就是婚外恋的原因所在。”我说,“一夫一妻制也只是人类两性关系发展中的一种,并非最终的选择。” “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不会有悲剧?”轻风有些嘲讽地说,“但我们每个人生活在现实中。” “对,这就是我们的悲剧。现实本身就是悲剧。你看,我们的内心有我们自己的选择,可是现实有它的选择。现实往往是背离我们的心灵的,难道现实不意味着悲剧?”我说。 “那么,对于你来说,你还是想既拥有美丽又拥有程琦?”轻风说。 “是的,在长久的漫游中,我思考清楚了一件事,美丽代表了美,而程琦代表了道德,一个人若能二者皆拥有,岂不是美事?”我说,“可是,生活中我们往往只能选择一个,于是悲剧便产生了。” “这是你们男人的想法,如果让一个女人选择这样的两个男人,而你就是其中的一个,你愿意吗?”她有些愤愤然。 “我当然不愿意,因为这毕竟是一个男人的社会嘛。”我笑道。 我们的争论引来琴心的好奇,她过来问我们,你们在争什么啊,男人女人的?我笑道,噢,没什么,我们在探讨一些问题。琴心笑着对女儿说,轻风,人家可是比你年龄大得多,也是大学生,你要多向人家学习。轻风不说话,我赶紧说,没什么年龄的问题,是谁能说服谁的问题,是吗,轻风?轻风这才笑着说,就是。琴心听不懂,到外面转去了。惊雷一直在屋里学习。好几次他上厕所时都经过我们的身旁,冲他姐姐做着鬼脸,但就是不跟我说一句话。等他走进屋里时,我问轻风,他没看过我的小说吧?轻风说,他老是想看,我不让看。我奇道,为什么?她说,他还小,还要好好学习,等他上大学后再看不迟。我笑道,他不看我的小说,并不等于他不看其它的小说,他只要有这个好奇,总是想看的。她说,反正我不让他看。我笑道,他这个年龄正是危险的年龄。轻风笑道,危险是时时存在的,就比如你,你以为渡过了危险期,可还不一样遇到了麻烦。 我说不过她。后来,她提议我们去田野里散步,我知道她又是要跟我讨论什么问题。刚刚出了客栈门,就看见琴心在门外和几个人站着说话。我冲她笑着说,轻风说带我去看看田野。琴心看着其他的人,说,田野有什么好看的。轻风说,人家是城里人,没见过我们这里的田野,所以想看看。琴心不说话了。我冲琴心说,我再给她说说。琴心点着头。 轻风问,你跟我妈说什么啊?我说,她想知道你有没有对象。轻风问我,你说了没有?我说,当然没说,可是,我说你没有对象时,她好像很不高兴,她好像希望我说有。轻风惊讶地问我,真的?我说,当然是,她希望你能嫁一个好人家嘛。轻风蹶起了嘴,说,我跟我妈的脾气不合,我们动不动就会吵架,只有这次,她什么都顺着我,我还很奇怪呢。我说,其实你跟你妈说说也无妨,她到底是你的亲妈,是希望你好。轻风说,倒也是,还是你说吧。我说,好的。 看了你的小说我很惊奇,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你说你和美丽的爱情比柏拉图的还要好,我想不明白,轻风说。我笑道,柏拉图的爱情是一种精神之爱,认为欲会伤害爱,其实他错了,人在文明社会中会有很多道德和律例的限制,这些都是心灵的枷锁,而这些东西都会在两性交往中体现出来,特别会在最隐秘的性生活中体现,完美的性有可能会让我们摆脱这些东西的束缚,还可能会恢复我们的本性,恢复我们最原始的力量。还有,性爱其实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之爱。我在小说里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们所有的精神特别是道德就是从性中生长出来的。你知道道德是来干什么的吗?是来分配性的,是来限制性的。最初的性,没有善恶之分,没有美丑之别,它是一种混沌,是道德和制度将它一次又一次分配成了今天的性,但是道德反过来却增恶性,这岂不是在背叛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吗? 轻风说,你说的太深奥了,我想知道,你对精神之爱怎么看。我说,所有的爱总有一天要从性里面飞出去,爱是要在天空中飞翔的,也就是说,爱也可以单独进行,是可以超越性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柏拉图式的爱便是最高之爱。 轻风一边思考一边说,这样说还差不多。对了,我想问你,你觉得我现在应不应该去见我的男朋友?我说,什么叫应该?什么叫不应该?应该是你的内心最真实的冲动,而不应该是你的道德在起作用,在我看来,都无所谓。我认为,在你们都非常渴望又不能自已的情况下见面也许更好些,这样会使你们享受更多的精神之爱,而这种爱是最珍贵的。你要记住,性爱永远都是短暂的,而爱情是长久的。你的那些同学过分地分享了性爱,爱情便减少了,因为这样他们就没有了幻想,也就没有了对爱的创造。我与美丽的爱更多的是幻想,是创造,是心灵的交融,所以比现实中的爱情更美。这也许就是柏拉图式的爱情吧。 我的虚拟婚姻20(2) 我不知道这样的劝说是不是有道理,但轻风似乎觉得是对的。在西北偏西,是没有电话的,人们的一切都非常闭塞。这是我喜欢的地方,这却是轻风不喜欢的地方。他总觉得这样阻碍了她与世界的交往,而我以为,这恰恰显示了一种奇迹,它使我与世界的本我更为亲密。 第二天,有一对年轻人要结婚。我非常好奇,问轻风,两个人都是这个村子里的吗?轻风说,是啊,我们从来都不跟外面的人联姻。我又问,是不是近亲结婚啊?轻风笑了笑说,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不允许近亲结婚。 第37章 我奇道,但你们都没有姓氏,怎么能知道不是近亲呢?她说道,我们这里的人都长寿啊,老人们知道谁是谁的子女,由他们作证,怎么会错呢? 在轻风的带领下,我参加了那对新人的婚礼。我带着数码相机去给他们照相,暗影看到我的相机,吓了一跳。轻风给他解释,这个东西能把我们都装到里面,到时候可以洗出一张相片,就像书那么大的,我们的影子就到那上面了。暗影还是不太懂,轻风又解释了半天。 很多人都对我的相机非常好奇,他们问我这个东西是不是神给我的,我说,是啊。轻风笑着说,是买的。他们就惊奇地问,得多少钱。我说,大概四千元左右吧。他们一听,更加奇怪,这么小的一点东西,要那么多钱,还不如说一个媳妇呢。轻风说,在他们这里,几千元就可以办喜事。 婚礼与中国其它地方的都差不多,非常热闹,后来新郎新娘入了洞房。有人涌进去,我也跟着进去给他们照相。由于人们都把新郎新娘挤到炕上的拐角,我看不见,就站在他们的桌子上照。桌子旁边是一个大柜子,很高,柜子上面放着两个箱子,一般人都够不着。因为要找角度,我忽然看见了一双手工的鞋,便好奇地拿起来看,却发现里面有人形的图案。我好奇极了,拿起来放到光线好的地方一看,竟然是男女交合的图案。我更好奇,拿起另一双鞋看,还有,但姿势却各不相同。都是绣上去的,看上去很真切。我正在看,被新娘的一个娘家人看到了,喊道,不能看。我诧异地问,为什么?她说,这是新娘和新郎看的,你怎么能看呢。她上前来抢下。我突然也觉得无趣,便不给他们照了。出来找了轻风回去。路上给轻风一说,轻风奇道,我们这里还有这样的事?我笑道,这大概就是你们这里的性教育,我在书上看到,有好多民族都有自己的性教育,直到女子出嫁时才传授,此前是不传授的,还有教女子怎么生儿子的呢。轻风还是很惊奇,我长了这么大都不知道。我笑道,你出嫁时大概你妈妈会给你很多双鞋的。她羞道,我才不要呢,我什么不知道? 我对轻风说,你们这里好像也没有婚外恋什么的。她笑道,怎么可能有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对有些人来说很不公平,那么年轻就没有性生活,比如我妈,说真的,我都有些不理解她。我说,这又是这里的好处之一,人们都自觉地遵守着所有的道德,井然有序,尤其在性上面,所以这里的道德完好无损。表面上看,像你妈这样的妇女因为命运的原因受到了一些苦难,可她们没觉得,觉得自己应该恪守道德,所以没有人破坏道德,你要知道,她一个人的坚守对这个村子的意义是多么大吗?是不可估量的。她已经超越了性。这大概是你们这里人长寿的一个秘诀吧。轻风说,你是说对欲望的节制?我点点头说,现代人开发了性,可终将要被性折磨。提倡性,便要破坏道德。 轻风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们刚回到客栈,就有人来找我们,说是要让我们去喝喜酒。轻风不愿意去,我倒是愿意的,我想看看这里的人们的风俗。轻风只好跟着我去了。我们被安排在上席,我的旁边全是一些年长者,据我这几天的见识,他们大概都在九十岁以上。 说是喜酒,其实非常简单。全是肉,有鸡肉,有猪肉,还有牛羊肉。他们喝的酒也是自酿的。我不能喝酒,可新郎新娘非要敬酒,于是便喝了几盅。晚上回来后,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躺了一阵,开始发起烧来。我的病大概又犯了,赶紧修改后面的稿件,希望能在我死前将它完整地交给轻风。 程琦刚到美国时常常打电话来,告诉杨树灵灵的病好得很快。她说,他们可能要在美国呆半年。后来,程琦怕打电话太花钱,就发电子邮件。程琦的信很简单。她说,陈敬来把他们安顿好后,就访学去了。每周他都会来看他们两次。在给灵灵做手术的时候,陈敬一直守在他们的身旁。灵灵的手术做得非常成功。以后主要是矫正,当然还会有一些小手术,不要紧了。两个月后,陈敬回国了。 杨树对陈敬的感受是复杂的。他先前并不知道程琦和陈敬每天都通电话,他们通电话时杨树都在上班。程琦也很少谈起陈敬,从未给杨树提过陈敬当时要出十万给灵灵动手术的事。但是,杨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不寻常的感情。那是他后来给电话装了来电显示后发现的。他发现每天要不是程琦给上海打过电话,就是上海那边给程琦打。他开玩笑地对程琦说,这个陈敬还真是个热心肠人,他那么多病人,就偏偏对咱们灵灵好,我看电话上几乎天天都有他的电话。程琦当时愣了一下,然后说,人家是把咱们灵灵当成研究的对象,这是跟踪病情。杨树说,难道每天都会跟踪?程琦说,人家是对咱们灵灵有感情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杨树说,我看是对你有了感情吧!程琦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杨树说,杨树,你别把人家想成那种人。程琦说完后,觉得说得还不够,突然把筷子“啪”地一声放到碗上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和他怎么了,是不是? 我的虚拟婚姻20(3) 杨树一看程琦这样,也生了气,我没说什么啊,你急什么急?程琦一听,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就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自从跟着你到这个破地方来,就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想干个啥。杨树眼睛翻了一下说,我没说什么啊,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何必要这样呢? 从那以后,杨树不敢再提陈敬的事,但程琦也自觉地把她和陈敬打过的电话消除了。程琦后来又觉得完全消除也不合适,又适度地保留一些。杨树还是不相信,还是在电信局把电话单调了出来。他发现,程琦打电话的次数从那以后相对少了,但陈敬打得多起来了。 他把这个情况给美丽说了。美丽当时没有给他回信,过了两天,她才回道:“我原以为你真的对她没有多少感情了,我还一直希望你不要和她离婚,但从这件事上看,你是非常在乎她的,你并不想让你和她的感情出现什么危机。我能理解你当时和现在的心情。不过,我觉得你不要提这件事为好。如果你把电话的事对她说了,岂不表明你在监视她?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而你这样一做既破坏了你和程琦的感情,又会促使他们真的做出什么事来,到那时反而成了坏事。我的意见是,在适当的时候,你也要给陈敬多打电话,让他知道,你们就是因为灵灵的事才和他保持了友谊。反正你得在他们之间适度地出现,而且要一再地表示感激之情。” 杨树看到这封信时,非常后悔。他觉得自己不该给美丽说这个情况。他想,现在美丽肯定对他失望之极,美丽在两天后才回信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在理智之下说的。他赶紧写信给美丽发过去,他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真的还非常非常在乎程琦,毕竟她是我爱过的女人,是我曾经险些付出生命的女人,但是,这仅仅是一种习惯性的感情,我相信现在要让我在你和她之间选择的话,我会选择你的。美丽,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爱你,真的非常非常爱你。你是我的灵魂。 美丽回信道,亲爱的,我相信你是爱我的,我也爱你。我也承认,在刚刚看到你的信时,我有一些失落。我觉得自己的确是很违心的,明明是不愿意你再继续爱着程琦,可嘴上又一直说着。但是,慢慢地,我恢复了理智。我又不怨你了,也不排斥程琦了。因为即使我是你的灵魂,程琦却是你的生活啊。我不能嫁给你,你在将来一定会明白我的苦衷。这一点请你以后别再问我了。我希望你好好地珍惜她。我告诉你,我永远都比不上她。这是真的。每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就羞惭万分。我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受。这不是比美丽,也不是比金钱,这是品格的对比。她做的那些事是多么了不起啊!我怎么敢跟她抢你呢。好在我只愿意做你心灵里面最温柔的那部分,只愿意当她的配角。亲爱的,我说的是实话。 杨树看到这封信时,又惊又喜。喜的是美丽原谅了他,惊的是美丽竟然说出这番话来。他把那张电话单撕了。有一天,他在上班期间给陈敬打了个电话,陈敬非常惊讶。他说,陈教授,这么长时间了,你一直对灵灵百般关心,还经常打电话来询问病情,我和程琦都非常感激。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但程琦说我太忙了,她给你打吧,所以我也就懒了。但我知道,这是不礼貌的。无论怎么样,我应该常常打电话来表示一下感激之情。 陈敬一听,笑道,没什么,你太客气了。我是觉得我们都是一墙之隔的学友,应该帮忙,另外,灵灵的病情非常特殊,别的孩子如果用了你们这样的功夫,早就好转了,但灵灵很慢。当然,还有一个现象我一直想追踪。就是你爱人程琦的表现。我记得你们那次来上海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们,母亲是孩子最好的医生。她是对这句话彻底的实践者啊,我真的觉得她太了不起了。在传统医学看来,给脑瘫儿治病,一方面是医生,另一方面是儿童,但很少有人想到第三者的作用。我觉得母亲的作用是很大的,所以,我常常要问问她的一些情况。不过,我可没告诉她我在跟踪她,要是告诉了她,她反而做得有些别扭了,我这儿每天都给她录了音,希望以后能成为天下母亲学习的素材。 第38章 我希望你也不要告诉她,等灵灵好了的那天,我们再告诉她好吗? 杨树一听,笑道,好的。 杨树放下电话,觉得陈敬的话似真亦假,但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程琦到美国后,杨树偷偷地到程琦用过的邮箱里去看过,什么也没有。程琦走的时候,把所有的文件都删除了。但程琦的这一举动,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陈敬去美国,虽然有官面堂皇的理由,可杨树还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然而,他心里想着美丽,心想,要是程琦真要跟他分手,他就和美丽结婚。他是有后备的。 从程琦的信里面,杨树读不出她和陈敬的任何一点信息。特别是看到陈敬回国的消息后,他放心了。他知道,程琦还是他的。 杨树给程琦的回信也是短而又短。他的工作和生活都和过去的没什么两样。他说,他现在每天就是盼着他们母子平安回来。他还告诉程琦,小叶又从别的城市给他们寄来了两千元。 程琦有时还把他和灵灵的照片定期寄来。有一张照片是程琦穿着健美裤照的,上身的一件衣服随意地绕在她腰间。杨树看着照片上的程琦,忽然间觉得有些陌生了。程琦比在国内的时候漂亮多了,也健康多了。他看着看着就有些呆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深深地爱着程琦。 我的虚拟婚姻第五部分 我的虚拟婚姻21(1) 杨树哪里知道,程琦在美国却经历了一场情感的涅槃。 在长久的电话生活中,她确信自己在生活的信念上已经把头靠在陈敬的肩膀上了。她喜欢听他在电话中的谈吐。那谈吐给她力量,给她智慧。她也曾在杨树上班后的下午,听着灵灵的鼾声,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想她以后的事。她想,若是以前没有见过陈敬,会是什么样呢?她可能会爱上他。但是,她见过他,看见过他的微秃的头,看见过他那张普通的农家子弟的脸,脸上有好几颗明显的痣。她不了。 陈敬要陪她去美国时,她先是惊喜了一下,尔后才是拒绝。但陈敬有自己的理由,她便也觉得这个理由是成立的。她在内心深处是希望陈敬跟她一起去的。在到北京的列车上,她是兴奋的。她一直在想,男人的长相并不是重要的,杨树长得实际上也很一般啊。陈敬给在火车上的她打过电话,说他已经把房间给她订好了。她当时真的是一阵慌乱。她压不住自己的心,直觉得自己这一去就可能再也不会回去了。她睡不着觉。她还想起过去的一些情人。都是在刚刚上大学时谈过的。刚到达州时他们还背着杨树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后来就慢慢地断了。她多么想见他们啊,可是,她知道,他们不能再见面了。她已经老了,已经不是当年的程琦了。然而她就是非常地怀念。她找出了一个的电话,拿出了手机,一遍遍地读着那个电话,但最终她没有打。她忽然间想起杨树来。在众多的男友中间,她铁了心地跟着杨树,不是因为其它的什么,就是因为杨树为她曾经险些献出生命,因为杨树是世间最牢靠的人。杨树给了她自在的生活。对,自在,自在是一种多么难得的生活啊!她不想放弃。 但是,陈敬还是把杨树冲淡了,冲没了。因为他使她拥有了激情和理想,并且拥有了一种力量,尤其是力量。在她最黯淡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启动了她的内心之船。在她每次最艰难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说,会有办法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果真找到了希望,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说,你太了不起了。她也觉得自己真的有些了不起。因为这夸奖,她的内心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慢慢地改变着自己,从一个什么都要依赖杨树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不需要依靠的女人,又从这样一个独立的女人变成一个为正义而战的女人。她彻底地变了。她对人生的看法变了。虽然这一切都是儿子的病逼出来的,但引领她的人却是陈敬。 她给陈敬发了个短信:谢谢你! 陈敬以为说的是为她和儿子订了房间的事,回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她从北京车站出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他穿得格外考究。头发也收拾过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他远远地冲她笑着,到跟前时,他说: “你比我上次见你时更漂亮了。” 程琦笑道:“别再哄我了。我知道自己什么形象。” 陈敬边走边说:“真的,上次你是怀着绝望,而这一次你是怀着希望;上次你是生活的失败者,而这一次你是生活的胜利者,当然不一样了。” 程琦笑了笑,让灵灵叫陈伯伯。灵灵叫了,陈敬把灵灵抱起来后说: “灵灵真的好多了。我敢肯定,这次一定会把灵灵治好。” 程琦更高兴了。 陈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举首投足间,有一种绅士风度。程琦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土。人家到底是大都市生活的人,是知名人士,又是留洋博士。陈敬坐在她对面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只有听的份。陈敬领着她去吃西餐,一样一样地教她怎么用刀和叉,她像个乡下人进城一样,浑身地不自在。陈敬还领着他们到五星级的电影院去看刚刚上演的美国大片,她抱着灵灵中途走出影院,不单单是灵灵害怕,她也有些恐惧。她恐惧这大都市的奢华将她刚刚建立的自信与自足赶走,再也找不到自己。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有点伤感。陈敬只知道灵灵害怕,一个劲地对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灵灵会这样害怕。她笑笑说,没什么,我没把他带到电影院去过,但是把你的兴致给搅了。陈敬笑着说,我就是专门请你的,实际上,我也不怎么到电影院去。 他们在房间里聊了起来。她自卑地说,自从知道灵灵得了脑病,我就再也没有进过电影院。陈敬为了拯救失落中的程琦说,但从那时候,你的内心复活了,这是比任何物质财富的拥有都更珍贵的东西。 程琦叹了口气说,还不是生活在一种虚妄的空间中,我请了长假,跟一群退了休的人和一些无业人员整天为伍。在很长一段时间中,我自以为自己拥有了不倒的生活信念,也自以为只有丰富的内心生活就足够了,可是,今天我听到了冷笑。 陈敬说,不,是你应该冷笑这个世界。我觉得你真的非常了不起,反正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多少女人能与你相比。 程琦终于笑了,你就是会讲人爱听的话,说真的,每次在我失意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你。 夜深了。灵灵早已睡去。陈敬仍然坐在程琦的房间里,温柔地看着眼前的程琦,而陈琦则一直侧着身子,避开了陈敬的目光,但她总会转过头来冲陈敬笑笑,表示对他谈话的赞赏与共鸣。 程琦已经打了第三个呵欠了。陈敬站了起来,对程琦笑道,我们休息吧,明天一早我来叫你。程琦站起来,微笑着把陈敬送走。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突然间觉得自己疲倦之极,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我的虚拟婚姻21(2) 他们到洛杉矶时,有两个人来接他们,一个是美国人,一个是中国人。陈敬说,这是他要访学的这所大学的两个教师,那个美国人是他的朋友,而那个中国人则是刚刚到这儿任教的教师。他们对陈敬非常尊敬。程琦很快就被安排住在离大学不远的一幢公寓里。那幢公寓住的多是这所大学的教授,还有一些国外来访学的教授。但陈敬则住到很远的一个地方。程琦后来才知道,这儿原是陈敬的住所,但考虑到这儿环境好,他就让给她了。程琦非常地不安,给陈敬打电话说,我们换一下吧,我不能住在这儿。陈敬说,那儿比较安静,安全,另外,我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而你不熟悉,这样比较好,利于给灵灵看病嘛,你就别再客气了。 陈敬对这所大学的确是非常熟悉,也倍受这所大学的欢迎。第三天,校长接待了陈敬。陈敬则把程琦也带去了。校长一直看着程琦,微笑着对陈敬说,你的夫人非常漂亮。陈敬微笑着转过头来,冲着程琦说,是的,她非常漂亮。陈敬并没有解释程琦不是他的妻子的事。后来,当他们出来后,程琦还一直低头想着这件事。陈敬冲程琦说,刚才校长的话你听清了没有?程琦看着陈敬说,你为什么不向他解释清楚呢?陈敬不看程琦,笑道,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我不想解释。程琦问,为什么?陈敬转过头来看着程琦说,我真想有你这样一位美丽的妻子,就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吧! 那件事对程琦来说,却有些非同小可。她确信陈敬此来绝非为了访学,而是冲着她来的。她不安起来。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扑进他的怀里。但她是一个认真的人,一旦扑倒,她就要永远地倒下去,不能有半点闪失。虽然别人都说她美丽,但她知道,到她这个年龄的女人,男人想到的只是性,要跟她结婚则很难。 灵灵做了一系列的检查。陈敬每次都陪着程琦,几乎把所有的事都包了。程琦到这儿来不会外语,事事都不顺利。她一有事都要打电话问陈敬,陈敬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她说,或者干脆就跑来帮程琦干了。陈敬后来干脆借了那位美国朋友的车,自己开着。他说,这样服务才更周到。程琦住的公寓其实也很大,有一间书房,书房里有电脑,是供教授们读书用的,有两间卧室,程琦和灵灵住了一间,另一间空着。程琦看陈敬天天都要往这边跑,就对陈敬说,你干脆住在这里算了。陈敬笑着说,那不就真成一家人了。陈敬说的时候眼睛直盯着程琦,程琦不敢看陈敬的眼睛,低着头笑着说,你这个人就会开玩笑,若是让你老婆听见了,还不跟你闹? 第39章 陈敬还是盯着程琦的眼睛,笑着说,她闹我不怕,就是怕你不愿意。程琦不说话了,正好听见灵灵在里面哭,就去看灵灵。陈敬见程琦不说话,以为程琦生气了,就笑着说,开玩笑,开玩笑,我这个人跟别人不会开这个玩笑,不知道怎么地,就是跟你开玩笑,反正我觉得和你很有缘。程琦笑了笑,说,是啊,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也有两年多时间了,我经常烦你,你却从来不烦我。陈敬笑道,说句实话,刚开始我真的有些烦,但后来就不一样了,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程琦笑道,什么与众不同啊,还不是被逼的。陈敬说,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你影响了我。程琦惊奇道,我能影响你?噢,也对,对你的工作和心情可能有影响。陈敬笑道,不不不,我说的是你的良知和正义感,说真的,我年轻的时候很有激情,也富于正义感,但慢慢地就没了,上海那地方很容易让人迷失,是你,让我找回了自己,真的,一点儿都不夸张。 程琦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尔后笑了笑说,不会的,不会的,像你这样的名人还会受我的影响。陈敬说,你千万别这样说,我在别人眼里也许真的是个名人,但在你这儿,我只是一个朋友,一个非常知心的朋友,说得好玩些,就是红颜知己。 程琦的脸红了,心跳得很厉害。她只是微笑着,一直看着桌上的茶杯。陈敬说得很激动,他不笑了,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发生过一次很大的位移,你知道吗? 程琦的脸还红着,她还是没看陈敬的眼睛,但她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陈敬说,刚开始也许是你在求我,因为我是个医生,还是个名医,我们讨论的也只是些病理方面的事,但慢慢地就不一样了,你的内心太丰富了,你与杨金秀打官司的事改变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也许原来你在我心中只是个弱女子,后来就成了一个自强不息的奋斗者,一个正义与良知的使者。当然,我不是说你是一个女强人。女强人也没什么。我开始对你敬佩起来。再后来,你竟然又给杨金秀打官司,还居然又打赢了。你在我心目中又一次升华了。如果说,你为自己伸冤是人人都能做出的正义之举的话,而你给你的仇人杨金秀出钱住院,又替她破案打官司就不一样了,你已经抛弃了个人的成见,已经超越了小我,真正成为了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 程琦摇着头笑道,陈教授,别说了,虽然谁都爱听好话,可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高的评价,你把我给吓住了,我可不是你说的那么好的人,我当时就是想那么做,就是觉得这世道不公,让人恶心。 陈敬笑道,这最好了,这说明你是一个自发的人了,一个觉悟的人了。我绝对不是奉承你。我前面说过,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充满了激情与正义感的人,但后来我在大上海的物华中迷失了自己,是你唤醒了我。刚开始唤醒了我的良知,后来你唤醒了整个的我。在那个时候,我们之间的位置发生了根本性的位移。再也不是你求我,不是我给你治病了,而是我求你了,是你在给我的心灵治病了。所以,当你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给你打。也许在世人看来,这太不足道了,可对我却是地震。我仿佛觉得自己在大上海上忽然停止了漂泊。对,过去我是在名利场和物华中漂泊,现在我停止了这漂泊。 我的虚拟婚姻21(3) 程琦还是摇着头,表示不相信,她缓缓说道,你的话使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是那样的人吗? 陈敬说,是的,也许你蒙在鼓里是最好的,浑然不觉中完成了灵魂的超越,却又不拒绝世俗的生活,这是最好的。 程琦终于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一个哲学家,不是一个医生。 陈敬笑道,我年轻时的理想就是想当一个哲学家,并不是医生。医生只能医好人的身体,却不能医好人的灵魂。这是微不足道的。相反,哲学家能医好人的灵魂,功莫大焉。 程琦问道,那你怎么从事了医生行业呢? 陈敬道,这是命运。我有想当一个哲学家的愿望也是在大学里有的,但那时已经学习了医学。不过,想当一个哲学家的愿望也同样成就了我。哲学家始终要医治的是人的灵魂,医生要医治的是人的身体,这两种思想一直在我思想深处斗争着。我刚开始学的是中医,发现光有一种模糊的思想是不行的,必须得学习西方医学的科学精神,于是便从研究生开始学习西医,从解剖学方面认识人的身体。到我上博士的时候,两种医学精神开始慢慢地统一了。精神能影响物质,同样,物质也能影响精神,根本没有谁决定谁的说法。在新物理学的研究中,科学家发现,当他们在观测量子的运动时,他们的心情对量子的运动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几乎可以改变量子本来的运动。所以,我对那些在西医上认为是患了绝症的病人,就用精神治疗法,而对那些在精神上患病又引发身体病变的病人,则直接动用手术。这就是我的成功之处。我喜欢教书,我常常给我的学生讲,一个医生如果不懂哲学的话,他永远都是一个庸医,而一个只懂哲学的人,却不懂医学,他就永远都被世人看成是一个无用之人,因为他对具体事件无法处理。 程琦笑道,你越说越深奥,我听不懂了。 陈敬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但是,我在跟你交往的后期,我才发现,这是我的幼稚和局限。人生的道理是无穷无尽的。我在给别人治病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得病了。我说的是,我的心灵有病了。它迷失了本我,迷失了良知。但要真正医好它,却绝非易事。现在,你是我的医生。 程琦大笑道,你说什么呢。 陈敬说,我是认真的,你也许不相信,但我真是这么想的。 陈敬并没有留下来,他还是回了自己的地方。那天晚上,程琦一直睡不着。她回忆着自己这两年来的种种酸甜苦辣,有些事情连她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做出来的。从来没有人像陈敬这样透彻地分析过她,也从来没有人像陈敬这样对她的这些行径如此热爱如此赞美。想着想着,她忽然为自己的过去流下了热泪。是,她相信陈敬说的一件事,那就是她从一个弱女子变成了今天这样一个有着独立自我与品格的女人,一个热爱自我的女人。是痛苦,是儿子的疾病,是不幸,把她逼成了今天这样一个人。她原来是多么地痛苦,为自己的不幸,但现在她有些庆幸了,她要感谢命运了。她相信再没有任何苦难能打倒她了。 她想着陈敬的那些玩笑睡去了。 陈敬说要带程琦和灵灵到洛杉矶的游乐场所去玩,程琦犹豫着,灵灵却愿意。她就只好跟着去了。他们玩的很开心。一路上,陈敬给程琦讲他在美国的学习经历。陈敬是一个非常刻苦的人,因为家境贫困,所以自强不息。程琦对他的了解越多,就越是觉得心里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感情。在经过一个豪华的餐厅时,陈敬说,他曾经在这里打过工,也是在这儿,他曾经请一个意大利姑娘吃饭,他苦苦地追求她很长时间,但最终因为他是个中国学生而告失败。他的情敌是一个英国的贵族。他本来想留在美国的,但因为这件事他下决心回国了。回国后,他已经三十三了,头发也没了。虽然他是留洋博士,但很多姑娘还是看不上他,因为他的头发。三十五岁时,经别人介绍,他认识了一位教经济学的大学教师,他比她大九岁。他们结婚了。可以说,生活也很幸福,但是,慢慢地,他却没有了激情,没有了理想。 程琦说,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陈敬说,问题是,你的出现使它不真了。 程琦沉默了。 在坐过山车时,程琦不愿意,因为她怕灵灵太小,产生恐惧。陈敬说,不用怕,就是要刺激灵灵,你懂吗?她只好愿意。她一只胳膊紧紧地抱着灵灵。在一种惊恐中,灵灵吓得哭了起来,程琦把灵灵抱得更紧了。当车慢下来时,她惊奇地发现,她的手和陈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没有反抗。陈敬也一直握着,直到他们下车。 后来,他们到附近的一个森林公园去的时候,陈敬开着车,一路上,他们沉默着。进公园后,陈敬要抱着灵灵,程琦也没有反对。他们玩得很快乐。回来的路上,陈敬问程琦,你觉得这儿怎么样?程琦说,挺好的,各方面都比咱们国内要强。陈敬说,那你觉得美国怎么样?程琦说,很好啊。陈敬说,若是让你生活在这里,你愿不愿意?程琦笑着说,如果是这样,我会考虑的。陈敬问,真的吗?程琦说,当然了,但我的英语水平不行。陈敬说,这不要紧,你只要学习一段时间就适应了。 那天晚上,陈敬领着他们去陈敬曾经打工的餐馆吃饭。有两个人还认识陈敬。那儿吃饭的中国人很多,有好多人程琦都觉得似曾相识,但她确信不认识。陈敬说,你看,这儿的中国人其实也很多,在这儿生活一点也不寂寞。程琦说,是啊。 我的虚拟婚姻21(4) 后来,他们在公寓里聊到很晚。陈敬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快两点钟时,陈敬才说,我们休息吧,我回去了。程琦说,就住这儿吧。 陈敬盯着程琦的眼睛,程琦温柔地笑了一下,低下了头,说,这么晚了。陈敬故意看了看表,说,好吧,就住这儿吧。程琦帮他把床整好,便站起来要走。陈敬将她的胳膊一拉,将她拥在了怀里。 第40章 程琦颤抖着,挣扎着。陈敬已经把双唇贴过来,温热的呼吸吹到了她的脸上,她也被感染了。她想挣扎,但她又不想挣扎。他的双唇已经吻到了她的双唇。她本能地摇摆了一下,颤抖着身子,说,不要,不要。可是,他还是吻了她。她满脸的泪水。 陈敬倒是被吓坏了,他说,怎么了,你不愿意?程琦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已经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 然后,她默默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一夜,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左思右想,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爱着谁。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虽然她过去常常想过要离开杨树,可是她从来没有过什么不轨行为。她摸着自己的双唇,还在发烫。她真的忘记自己是一个女人了,她只记得自己是灵灵的母亲,只记得灵灵的病,其它的一切都忘记了。她忘记了自己是杨树的老婆。她想起这一年多来从来没和杨树亲热过,一想起那件事就让她恶心。她似乎也没有那方面的要求。她已经习惯了。可是,她被另一个男人吻了。她明明是想反抗的,可她又半推半就。她知道自己在心里还是喜欢人家的。是什么样的喜欢呢?跟那少女时候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少女时候喜欢一个男孩,就是要看见他绯红的脸,要看见他燃烧的眼,要听见海誓山盟,要听见心的地震,要做梦,要流泪,然后要手拉着手去幻想,把心灵的大地走遍。少女时想到的首先不是性,而是心。这段时期是漫长的。当爱情走遍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后,才会是性。那性也是绯红的,燃烧的,是不易放弃的,永久的。到了成年时,这一切都变了。再没有那漫长的心灵的煎熬,只剩下性的吸引。这是多么让人难堪!当然,她与陈敬的喜欢不仅仅只是性,他们首先是心灵的共鸣,然后才是性,更何况他们还没有性。应不应该有性呢?她问自己。 半夜里,她听见陈敬老上卫生间的声音,知道他也是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陈敬看见程琦时,程琦低着头,看上去非常疲惫。陈敬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说,对不起,我昨晚是情不自禁。程琦抬头看了看这个男人,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他非常虚弱。她笑道,你昨晚上没睡好,现在回去再睡一会儿吧。陈敬见程琦答非所问,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一脸迷茫地走了。 之后有两天再没看见他。程琦在公寓里呆着,偶尔领着灵灵去楼底下运动。公寓下面是一个很大的草坪,草坪中间有一个可供行人休息和晒太阳的厅子。程琦在那儿逗留了一阵,就发现自己很不适应这里。别人说什么,她总是听不懂。 她回到了房间,给陈敬打电话说,你能不能给我找个英语老师?陈敬一听是程琦,立即高兴了。他说,你要学英语?程琦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像是睁眼的瞎子。陈敬笑道,你别急了,我马上过去,我做你的眼睛。程琦说,不行,我必须得自己学习。陈敬说,那我给你教吧。程琦说,也不行,那样我肯定学不好,我必须在短期内和人交往。 陈敬没办法,给程琦找来了一个留学生,女的,长得很一般。陈敬说,她叫刘美萍,学翻译的,是整个洛杉矶最好的老师。刘美萍是西安人,快三十了还没有结婚。她一看程琦就说,陈教授已经把你的情况给我在路上讲了,没想到你还长得这么漂亮,你可真是不简单。程琦笑着说,什么漂亮啊,已经老了。陈敬对刘美萍说,我说她漂亮,她还以为我在奉承她。 程琦对刘美萍说,我现在只学一些基本的对话,其它的我以后慢慢学。刘美萍说,你不用着急,我保你一周后就能和美国人对话,从现在开始,你再不要说汉语,只说英语,好吗? 程琦按照刘美萍说的方法开始学习。早上起来她就打开电视听,很多东西都听不懂,但她还是认真地听着,然后她把大学时学习过的简单的对话开始复习。据刘美萍说,那些东西美国人早已不用了,她带来了新的课本,程琦就按照那上面的学习。大部分词汇她都认识,只不过需要恢复记忆而已。她在房间里大声地读着。上午的时候,陈敬会来看她,她就和陈敬对话。中午休息一会儿后,刘美萍就来了,教她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常用的句子。 第四天时,程琦已经会说很多英语了。刘美萍很高兴,带她去逛街,让她听真正的美国人是怎么说英语的。程琦很紧张,刘美萍便鼓励她,让她小声地和自己说话,谈感受。几个小时后,当程琦回到房间时,她已经能够大声地和陈敬对话了。她高兴了。 后面的三天还是同样的方法,到第七天的时候,程琦已经能够和刘美萍在街上大声地说话了。虽然发音还不准,很多词汇她还不知道,但她觉得完全可以自学了。刘美萍走了。 第八天早上,她刚刚起床,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就听里面说:“iloveyou”。她吃了一惊,听出是陈敬的声音,就笑道: 我的虚拟婚姻21(5) “goodmooning.” 陈敬用英语说道: “走吧,我们去医院。” 程琦也用英语说道:“好吧,不过,我想问你,你觉得我的英语说的怎么样?” 陈敬说,好,非常非常好,没想到你这个人学什么做什么都这样用心。 程琦说,我这个人的特点是专注。 半个小时后,陈敬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捧着一束玫瑰,对程琦说: “我的天使,请接受我的崇拜。” 程琦笑得前仰后合,她接过后用英语说: “谢谢!但以后请用英语和我说话。” 灵灵被安排每天上午接受医院的训练,下午还得接受专业按摩。程琦得一直伴随左右。程琦只能进行一些基本的对话,稍有难度她就不懂了,所以陈敬始终陪伴着她。晚上,程琦要学习英语,陈敬便和灵灵一起玩,或者陪灵灵看动画片[奇qisuu.书]。程琦看陈敬每晚要回去,心里很过意不去,要求陈敬留下。 第一晚,他们相安无事。第二晚,程琦太累,也早早地休息了。第三晚时,陈敬就有些不安起来。他在程琦睡下后不久轻轻地敲了门。程琦开了门,问有什么事。陈敬穿着睡衣说,我想看你一眼,刚才我把你长什么样忘了。程琦笑了一下,说,别这样。陈敬一看,就笑道,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了,我看到了,可以睡着了。 程琦却睡不着了。她发现自己慢慢地忘了杨树。空间的距离的确能够改变人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第二天早上,她睡得很死,是灵灵把她推醒来的。陈敬看她疲倦的样子说,今天我带灵灵去吧,你再睡一会儿。 那是陈敬第一次带灵灵去。程琦觉得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她又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正好杨树打来电话。程琦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怎么跟杨树说话。杨树倒没在意,只问灵灵的病情,程琦便把这些天来的进展简单地说了。杨树最后问,陈教授天天跟你在一起吗?程琦本能地回答道,没有,他只是我们到医院去的时候才来。杨树便问,那你又不懂英语,怎么跟外界交流?程琦说,陈教授给我请了一个英语老师,是西安人,我用一周的时间已经可以跟别人进行简单地对话了。杨树很惊奇,表示不相信,程琦说,真的,谁骗你啊!然后他们就挂了电话。 程琦本来是要学习英语的,可杨树的电话扰乱了她的内心。她忽然意识到,在遥远的国度,有一个一直爱着他的男人在等着她。这感觉使她潸然泪下。从相爱到结婚,他们的生活一团甜蜜,可是,自从有了灵灵后,他们的心不通了。他奔波在金钱上,目的是为了她和灵灵,而她呢,请了长假,整天围着灵灵转。虽然他们没怎么交流过,可是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她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 她感到了内疚,也感到了痛苦。 她做好了饭,等着灵灵和陈敬来吃饭。灵灵回来的时候特别高兴,灵灵说,妈妈,我们不回去了。程琦笑道,好,暂时不回去了,等你的病看好后再说。陈敬看着程琦说,灵灵的病一定能看好。程琦说,希望能看好,我们借了那么多钱,唉!陈敬看程琦发愁的样子,说,你别愁,不就是三十万吗?程琦笑了笑,不说话了。 那天中午,程琦发现,他们三个人在一起也很和谐。她忽然问陈敬,你们家谁做饭?陈敬说,当然是她了。程琦笑道,我听说上海的男人都爱做饭。陈敬笑道,我是个例外。程琦又问,那你天天和他们一起吃饭吗?陈敬说,中午我在医院吃,晚上若没有事,才回家吃。程琦又问,你女儿跟你感情深吗?陈敬笑道,当然,我是她的骄傲,她是我的未来。 吃过饭后,程琦要洗碗,陈敬却早已跑到了厨房里。程琦说,我来吧。陈敬却说,就给我一次机会吧。程琦笑道,你这样对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陈敬仔细地看着程琦,程琦的目光闪烁着。陈敬说,我没想过要你报答,我说过,你是我心灵的医生,我是要到你这儿看病的,直到看好为止。程琦笑了起来,说,我可不这么认为。陈敬也笑了起来,说,那你怎么认为。程琦说,你先洗碗吧,等你洗完后我再告诉你,我先哄灵灵睡觉。 灵灵睡着后,他们来到了客厅。陈敬笑着说,现在说吧。程琦忽然说,我又不想说了。陈敬有些失望地说,哎,女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啊!程琦说,那你就别捉摸了。 第41章 陈敬更失望,他说,我是不是让你烦了?程琦抬头看了看陈敬,陈敬一脸的真诚,但她忽然间又看见了他秃着的头顶。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非常在意。她说,不是,你让我为难。陈敬说,为什么?程琦低头说,我们之间这样下去,很可能会……但是,我们都是有家庭的人。 陈敬叹了口气说,终于提到正题上了,我知道,但我是情不自禁的,我愿意离婚,只要你也愿意。 程琦不敢看他的眼睛,仍然低着头说,可我没有想好。 陈敬说,不要紧,我能等。 程琦忽然间流下了泪,她哽咽着说,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陈敬过来把程琦搂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身子说,别哭,别哭,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不愿意离婚也可以,只要能常常看到你,能听到你的声音就行了。 程琦哭得更厉害了,她说,我也离不开你,可是…… 我的虚拟婚姻21(6) 他抱起了她的头,说,来,先别让我们想那些问题了,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我实际上从来都没有好好地看过你。 他吻了她的泪脸,她忽然间把他抱紧了。他们在沙发上摸挲着,突然,他把半裸着的她抱了起来,到了他的卧室。他将她的衣服一件件脱去,又将自己的衣服也脱去。他进入了。她也疯狂了一样。他抽动着,肚子上的一身肉晃着,头皮也完全裸露着。她忽然间闭上了眼睛,不动了。在他要射精的时候,她本能地一把将他推了下来。 陈敬有些沮丧,在那儿自己弄了一阵,才躺了下来。程琦也一身疲倦,她说,对不起,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陈敬惊奇地说,怎么会呢? 程琦说,自从我知道灵灵的病在酒后怀孕所致,我就对他产生了不满,我知道,这对他是不公平的,但我没办法。我记得我们也有过一次,也是中途我把他推了下来,因为我又想起灵灵。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好过。 陈敬叹了口气,说,怪不得呢,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程琦说,不,我偶尔也会想,但我马上又会断绝此念头。我有些讨厌这种东西。 陈敬说,这对你也不好,对你的健康是有害的。 程琦说,我没觉得,但我真的无能为力,也许等灵灵的病好了以后,我也就好了。这是心病。 说完,程琦开始穿衣服。陈敬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不,你不能这样看问题,你是你,灵灵是灵灵,我是医生,我敢肯定你们的事与灵灵的病没有多大关系,或者说没有根本性的关系。 程琦反问,你不是说也有可能吗? 陈敬说,这只是一种假设,仅仅是假设,但你们是夫妻,或者说,你是一个女人,我是一个男人,我们相爱,我们有这样正常的性要求,是最正常不过的事,这是成熟男女之间正常的生理需求,与我们吃饭一样,如果你拒绝了这样一种行为,无疑是否定了你们之间的夫妻关系。 程琦沉默着,陈敬继续说,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的性心理有些问题。程琦说,这我知道,但我想,灵灵的病一天不好,我的病也一天不能治,灵灵的病好了,我的病也就自然好了。 陈敬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那天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也许你会听别人的话。 程琦说,不,我不去,我没病,我觉得我就是不需要。 说完,程琦走了出去。 从那以后,陈敬就常常住在那里,虽然他们没再那样,但彼此间也知道对方的心意。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陈敬把刚刚睡去的程琦叫醒,叫到了他的房间。他说,我非常非常想你,我想抱一抱你。程琦过去了。在拥抱中,他又把她的衣服全脱去。他说,你放心,我买了安全套。程琦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我行不行。陈敬说,来,我们试试。可是,当程琦又一次看见他胖胖的身子时,就想起了他的头。她虽然没有把他再次推下来,但她没有怎么兴奋。她不行。他说,会好的。 那晚的第三天,灵灵手术开始了。虽然他们一直坚信手术的成功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但他们也知道,一旦手术失败,灵灵则比现在更严重。程琦的心情非常紧张,她还在想,如果失败,他们还要偿还三十万人民币的债务。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陈敬本来是在手术室的,但他中途出来看见程琦紧张的样子,便坐在了她身边。程琦说,你进去看着灵灵。陈敬说,没问题,他们不需要我。陈敬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程琦的双手,他隐隐觉得她的手在抖。他把她搂在了怀里。后来,她在他怀里睡着了。 我的虚拟婚姻22(1) 灵灵的手术做得很成功。 程琦几乎再也没有回过公寓,天天在医院里看着灵灵。医院的病房是特意为灵灵这样的病人设制的,跟家里一样,什么都有。陈敬的访学现在才开始,他白天总是忙着,但每天都会来看一次他们,给他们带些吃的,还忘不了一束玫瑰。一周就这样过去。到了第二周时,陈敬要随医科大学的一位教授到外地去考察。临走的时候,他来跟程琦告别。他吻了程琦,可程琦先是本能地躲避了一下。 他走后,程琦又归于平静。杨树这些天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问她和灵灵的情况。她在不知不觉间又回忆起他们过去的情景。不回忆则已,一回忆她就感到不安。她觉得对不起杨树。杨树跟她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是平实的,真实的,自在的,而跟陈敬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充满了华丽,但她一直觉得是在梦里,心里充满了不安。 医生对程琦说,你要多给孩子讲故事,要刺激他的大脑。程琦便在病房里给灵灵读中文故事,有时还大声地读唐诗宋词。常常有医生和护士推门来看,眼睛里有一种好奇,但程琦觉得那是鄙夷,非常不快。她几次想搬出医院去,可医生不允许。她只好怀着一种不快继续给儿子读唐诗宋词。一周以后,医生说灵灵可以回家休息了。程琦便打了车,抱着灵灵回了公寓。在这里,她可以大声地念中文故事,可以读唐诗宋词,有时还给灵灵唱歌。灵灵暂时不能活动,但手术后大脑的反应比以前快多了。有一天,程琦读一首李商隐的《无题》时实在觉得乏味之极,她累得坐在了沙发上。灵灵突然对程琦说,妈妈,你休息一下,我给你念。程琦一听,顿时蹦了起来,她惊奇地看着儿子,说,好,好,好。 灵灵背第一句时,程琦心疼地笑了,背到第四句“蜡炬成灰泪始干”时,程琦已经把脸凑到了儿子的跟前。到了第六句时,儿子稍稍有些停顿,她便殷切地看着儿子。儿子终于想起来了,当儿子读完“青鸟殷勤为探看”那句时,程琦一下子把儿子抱起来,在脸上拼命地亲。她的泪水把灵灵的小脸儿也湿透了。 她立即打电话给杨树把这一情况说了。杨树也高兴地问,真的吗?她说,是真的。当她把电话挂掉,然后又给陈敬打电话时,她才忽然意识到,在她的内心深处,杨树仍然是第一位的。她把电话放下了。她给医生把这一情况说了,医生高兴地说,现在你想方设法让他念,也许他的记忆力很好,把你给他念的都记下来了呢。 但灵灵的记忆是时灵时不灵的,你根本不知道他记住了些什么。医生说,可能还在恢复期,慢慢来。即使这样,程琦也够高兴的了。大脑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灵灵爱看电视里的动画片。他听程琦读一阵唐诗或是他自己记不起来时,就嚷着要看动画片。程琦便给他放上,也跟着看。儿子已经能看懂了,而且对一些英语也能听得懂。这让程琦非常惊奇。程琦索性也抓紧时间学习英语。 这一天,杨树打来电话时要跟灵灵说话,灵灵抓过电话说: “爸爸,你在那边没找女人吧。” 他们都惊呆了。杨树心虚,赶紧说,爸爸在这边等着你和妈妈回来呢,爸爸整天忙着给你们挣钱呢,哪敢去找别的女人呢。 灵灵却说了句“iloveyou”后就把电话挂了。 程琦呆呆地看着儿子,她不知道儿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从那一刻起,他突然意识到,其实儿子的心里什么都明白,只不过过去他无法说而已。 这一天,陈敬回来了。他给程琦和灵灵买了很多东西,灵灵很高兴。他拿着一把枪玩着玩着就说: “我回去要爸爸给我买一个更大的我没有见过的枪。” 陈敬看着程琦,程琦也看着陈敬。 那天晚上,灵灵睡去后,陈敬把程琦叫到了他的卧室。程琦一进门,他就把她抱在了怀里,把双唇压在了程琦的嘴上,手已经在程琦的裙子里了。程琦没有反对,也没有迎接。在陈敬把程琦的内裤脱掉的时候,程琦忽然说奇#書*网收集整理,你真的想吗?陈敬说,我早就想得不行了。可是程琦说,可是,我真的不想。陈敬还在坚持,程琦说,我可能是性冷淡。陈敬忽然间松懈下来,他说,不,你就是心里上有些障碍而已。程琦说,不仅仅如此,过去我见你时,我觉得自己可能是些心理上的障碍,但我们那样后,我就知道我已经得了性冷淡病了。陈敬说,没有的事,你能行。程琦颓唐地说,不要再骗我了,我自己知道。说真的,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那样,前两次我虽然也想,但我不行。 程琦把已经被脱去的内裤又穿好,她说,也许刚开始是心里障碍,但后来就真的成病了。 陈敬说,不要紧的,即使是这样,这里的心理医生很管用的,明天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第42章 程琦说,心理医生我会去看的,但是,有一件事我得给你说一下。你今天也看到了灵灵的表情,也听到了他的那句话,那天他爸爸给他打电话来,他在电话里说,爸爸,你在那边没找女人吧。我当时都不相信自己。他什么都知道。他想他爸爸,他离不开他爸爸。你知道,我在儿子身上花了多少精力,我是离不开他的。他才这么大,就已经遭受了这样大的病痛,我再不想让他的心灵受到任何的伤害了。 我的虚拟婚姻22(2) 陈敬看着程琦的脸说,我已经想过了,你如果愿意,我们就在这里永远地生活下去。我以前给你说过,你说过要考虑的,而且这里的大学也希望我留下来。 程琦说,不,我已经想过了,这里不适合我。再说,你也有妻子和女儿,我觉得我真是不应该让你来。 陈敬说,不,不是你让不让我来,而是我愿意来。我真的非常爱你,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人。真的,你不仅仅漂亮,内心太美好了。 程琦说,可是,我们不合适。我跟你在一起,就觉得是很久以前的知心朋友,是自己的亲人,但我们那样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激情。对你,也是极大的打击。我宁可我们还像过去那样天天在电话上见面,听听对方的心声,帮彼此解决一下生活中的困难,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硬要在一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对你的家人产生内疚,我是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陈敬说,不,你不要这样想,生活本来是虚假的,就是要一次次地打碎再重来。我愿意离婚,真的,我非常愿意。至于我的女儿,则另当别论。 程琦摇着头,陈敬抓着她的手继续说,你听我说,程琦,我们之间虽然也没有什么非常亲昵的话语,我们都是很克制的人,但是,我们从内心深处是非常相恋的,至于我们不能那样,也许是你很久没有那样的缘故,这根本不要紧,这是可以治好的。 程琦说,我早已想过了,的确,我们是非常知心的那种朋友,但是,你也仅仅是我的灵魂,是我精神的依靠,但不是我的现实生活。我的现实生活是他。这一点我从跟着他到他们家乡那天起就已经确定了,但我一直不知道,直到现在,我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他才是我的宿命。他爱我,我也还爱着他。 陈敬痛苦地说,可你不是说你们已经很久没有那样了吗? 程琦说,是的,但爱与那种事没有多大关系,就像你我一样,我们彼此内心一致,但与那种事无关。别再逼我了。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我不喜欢在异国他乡过一种我不熟悉的生活。这里使我不安,也使我不快。我现在老想的是,灵灵什么才能好,我们就赶紧回国。 陈敬双眼一直盯着程琦的眼睛,但程琦一直看着别的地方。她说,我不愿意伤害他,也不愿意伤害我的儿子,更不愿意你背井离乡。 陈敬说,我愿意背井离乡,我会对灵灵像亲生父亲一样的。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说:“你不是我爸爸。” 不知什么时候灵灵已经在这里了。程琦赶紧抱起儿子说,你怎么走过来的?我不是给你说,你不要走这么长的路吗? 她抱起儿子出了门。 第二天早上,灵灵早早地就看动画片了,陈敬和程琦在餐桌上吃早餐。他们都一脸的疲惫。陈敬看着程琦说,你能再考虑一下吗? 程琦郑重地看着陈敬说,就让我们永远都活在彼此的内心吧! 陈敬真想大哭一场,可他没有。 程琦也想流一回泪,也没有。 他们吃完了早餐,像往常那样又各自回了房间。然后,陈敬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过来对程琦说,我走了。 程琦默默地把他送到了门口,说,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陈敬微笑着看程琦,他说,再让我亲一下吧。 程琦把脸捱过去。他在她眼睛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忽然他说,记住,有什么困难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随时都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然后他转过身去。程琦看见他的眼泪在飞。她在门口站了好长时间,泪水打湿了她站的地面。直到楼上有人下来时,她才关了门,拭了自己的眼泪,往回走。蓦然间,他看见儿子早已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她又忽然间想起陈敬在临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起灵灵。她由是也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陈敬回国后给程琦用英语发了个短信:我已经回家,请放心。我爱你。 程琦回道:祝你一切顺利。 她回完这个短信的一刹那,突然间觉得轻松了。现在,她的英语口语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她每天仍然要学习一阵英语,然后才给灵灵教汉语。但他同时也发现,灵灵的英语也大有长进,便鼓励他看电视,在家里有时也用英语对话。 灵灵好得很快。每天上午,医院有专人给灵灵按摩,还有专人带他运动。下午的时候,隔一天也有运动。剩下的时间,程琦便带着他在街上慢慢地走着。 有一天,她收到陈敬的电子邮件。他说,离开美国的一个多月来,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是带着某种莫名的冲动去美国的,刚开始我也没有想过要离婚,但和你时间一长,我就彻底地不能自拔了。你还记得吗?刚开始我是又说又笑,有时还要挑逗你,可是后来,我被情所俘,再也没有先前的那种洒脱了。我一心想的就是和你拥抱,和你能在一起。当你拒绝我的时候,我当时真的非常痛苦。当然,我们已经是成人了,我们知道如何克制自己。在回国的前一周,我几乎不能和家里人正常说话。我心里满满的全是你。但在后来,我慢慢地发现,也许你是对的。我们此后的人生也许会带着很多的遗憾,但我们超越了自我。对我来说,我超越了情欲。你真的医好了我纷乱的灵魂。再让我说一次,亲爱的。也许这是我最后给你写的信了。如果你以后不再需要我的帮助,我们就很可能不再通信了。我想过,这样也许对你更好。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人生,一个从容的人生,一个自在的人生。再见!亲爱的! 我的虚拟婚姻22(3) 程琦颤抖着看完了这封信后,她回道,如果我以前也一直有一颗不安的心的话,你让我安心了。你使我体验了一种高尚且纯粹的人生。你使我更加澄明,宁静,自在。谢谢你! 但是,在不久的一天,他又发来了一封邮件,不过,里面只有一句话:一定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她没有回复,但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是一个加拿大籍的女人,年龄大概和她差不多。大学讲师。大概要走二十分钟的路。他们前后见过几次。第一次,程琦把自己的心理障碍告诉那位心理医生时,她对程琦说,心理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你的问题在于对性的态度而造成的。程琦不明白,医生告诉她,性对一个人有三种功能,一是健康功能,二是生育功能,三是快乐功能。你现在将它只视为生育功能,当然这种说法也不完全对,但是,你至少是在这方面出了问题,而你将其它功能全都漠视了。你现在还想生孩子吗? 程琦说,不,不生了。 医生问,那你为什么还害怕它呢? 程琦说,不,我不是害怕,而是讨厌。 医生又问,除了你丈夫以外,你还和别的男人做过爱吗? 程琦犹豫了一阵说,有两次,都是他要的,第一次我还有些冲动,但也仅仅是一刹那,第二次我压根儿就不怎么想,所以两次都失败了。 医生在那次谈话结束后对程琦说,你有些性冷淡,但不要紧。你需要两个阶段的治疗,第一阶段是对性的认识。我给你推荐几本书,你好好看看,你需要对自己的病有准确的了解。第二阶段是治疗,但这种治疗也必须是建立在第一阶段之上。 程琦从她那儿拿来了三本英文书籍,都是有关性的认识的。她每天在灵灵去接受治疗的过程中坐在附近看那几本书,包里还背着本大词典。这倒是学习英语的好机会。她乐意。在那几本书里,她惊讶地发现,她对性简直一无所知。性远远不是会做爱这么简单,性牵扯的太多了。它是道德的起源,是社会文明的调节者。每次人类文明的发展或重新认识,都首先要从性开始。从那几本书里她还了解了人类的性文明史,了解了发生于美国六七十年代后波及世界各地的那场声势浩大的“性革命“运动,了解了美国妇女的“走出厨房”运动和其它妇女解放运动的成果。其中有一本书还专门介绍了很多心理治疗的案例。 十天以后,她又去见那位心理医生,她们又聊了很久。这一次主要是程琦谈看过这些书的感受。她的确是接受了一次性文化的洗礼。这十天来,尤其是她向医生讲她看过后的感受时,她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真的变了很多很多。她对性的态度明朗了,再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可是医生告诉她,你对性的讨厌和长期厌倦已经改变了你的一些生理机制。接着,医生问她和丈夫在一起时的各种性行为,问完这些后已经到中午了。医生说,明天我们继续接着谈。 第二天,程琦把灵灵送到医院后,就去了心理医生那儿。她们又聊起了她的恋爱过程和生活细节。她还填了一些心理测试题,最终医生对她说,我必须要说明的一点是,你在这几年的生活中,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母亲,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强者,你唯独没有把自己当成女人,所以,从某种角度说,你虽然在一系列的事件上都取得了令人敬佩的胜利,但是,它们也异化了你。 第43章 在一个男权文化为中心的社会里,这是女人最容易出现的问题。你摆脱了男权文化之后,却又陷入了女权中心主义,这两者都是不好的。前者压抑了你的个性,而后者又让你在男权社会迷失自我,丢失本性。从现在起,你得重新回到自我,去找回你一个女人的本色,那时候的你,也许完全摆脱了男权的压抑和女权中心主义的异化。 程琦在听着这些的时候,陷入了沉思。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呢?但她从来都不承认,不承认是对它的认识不够;不承认是她不想否认自己的成功,但是,她没有想到,是这样一种深层次的意识在压抑着她。杨树排斥她是因为这种东西,杨树对她的恐惧和敬畏也是因为这种东西,但杨树至少是一直将她当成女人。而别人呢,社会呢?霍雷教授等那些广场上的朋友对她的尊敬是因为她的道德和正义感,陈敬呢,陈敬一直是她的推波助澜者,是她性格中的强力所在,而陈敬将她看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也是一个道德的符号,一个正义与良知的使者,一个美丽的且了不起的母亲,当然,他也把她看成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要有性的女人,可是,当她身上承载了那么多东西后,她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她竟然被这些东西绑在了十字架上?她竟然就是被自己爱着的尊敬着的那些人绑上了十字架的。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心理医生那儿出来的,总之,她忽然间哭了。她恨那些人吗?不,她一点儿都不恨。她还爱着他们,但她忽然间决定要远离他们了。这是无意间造成的,是好心造成的。谁也没有错,错的只是她,是她那颗坚强的心。难道坚强也有错吗?坚强虽然没错,却使她走得太过了。 相反,只有杨树,只有杨树对她的淡漠,才是她现在所在乎的。 医生问她,你还爱你的丈夫吗? 我的虚拟婚姻22(4) 她说,是的。 医生说,你是想继续你们的爱情和婚姻生活,还是想断掉? 她的内心忽然间一种恐惧,她说,当然愿意继续。 医生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相信他对你会有另外的认识,如果他在外面没有别的女人的话,他一定在性方面产生了压抑,或是也有了性心理疾病。 她一阵内疚,沉默着。 医生又问,他在你不在的时候手淫吗? 她说,有,他有手淫的习惯。 医生说,你想想看,当一个男人在有了妻室后还一直手淫的话,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她的泪水终于出来了,她说,是的,是的,这都是我的错。 医生说,好吧,你第一阶段的治疗已经结束,可以进入第二阶段的治疗了。 临走的时候,医生又给了她一本专门介绍治疗方法的书。 我的虚拟婚姻23 杨树现在除了上班,则早早地回家。他有看不完的书和写不完的文章。他还要和美丽打电话或聊天,他并知道程琦所做的努力。不过,他对程琦的态度渐渐地也在改变。他有时看着程琦的照片会发呆。他想起自己过去是多么爱程琦啊,可是,她慢慢地冷淡了他,把他推给了美丽。而美丽只是他的幻想,现在他们已经很少再做爱了。美丽曾经对他说过,那样不好。有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手淫,但他不给美丽发短信,也不说了。他有时候想到的全是程琦,嘴里呻吟的也是程琦,他看见程琦结实的身体躺在他的下面,他看见程琦进入兴奋状态中的痛苦和快乐的表情。但他永远看不见美丽的身体。 他在矛盾着。 巫江忽然不见了。好几天一直没上班,也没请假,还跟家里人一个电话都没打。厅长来找过杨树,让杨树一定要把巫江找着。他们后来在巫江的电脑上一看,惊呆了。原来,巫江和一个叫“想死你”的男人也通过qq在网上做爱。除了不堪入目的性语言外,巫江和“想死你”分别给对方发了很多色情图片,有很多就是他们自己手淫的图片,还有他们自己的性器官。非常清楚。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巫江失踪的前一夜。巫江说她要去找“想死你”,而“想死你”说他是有老婆的,他们不能在他所在的城市见面,必须约定在别的城市见面。他们最终约定的是杭州。 从最早的通话记录中,他们发现了那个叫“想死你”的男人的手机号码,也知道了那个男人在上海某公司工作,是位电脑工程师。 杨树马上拨了那个手机号,可已经停机了。杨树把这一消息赶紧告诉厅长。厅长立即和公安厅取得了联系,公安厅派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亲自抓这个案子。 四天后,他们得知巫江已经死了的消息。七天后,“想死你”被抓获。后来才得知,这个男人是个变态狂,根本就不是什么电脑工程师。 杨树真的非常伤心。在他的眼里,巫江虽然做了那些不堪入目的事,但他仍然觉得巫江是纯洁的,是可爱的。他把这些都告诉了美丽。美丽叹口气说,唉,这都是命,那个变态狂为什么叫“想死你”,就是要让人死的,可偏偏把纯洁的巫江给骗上了。 杨树对美丽说,看来,网络真是面双刃剑。美丽说,本来就是虚拟的,何必非要当真的?我说过,虚拟的就永远让它成为虚拟的,不要让它变为现实,现实是丑恶的。 我的虚拟婚姻24 程琦正在看心理医生给她介绍的那本书。在那本书上,她看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方法。在美国“性革命”时期,性学家玛斯特斯夫妇通过实验的方法对性进行了科学研究,他们的发现对如何促进性健康,保持和谐的夫妻性生活,以及有效地进行性治疗,提供了许多有益的启示,创造了在短时间内可以迅速见效而且总疗效在80%以上的各种性功能障碍的新治疗方法。玛斯特斯夫妇对阴萎的治疗提出用“双性疗法”,而且这也是目前最好的治疗方法之一。这种方法对多数患者是奏效的,但对一些夫妻不怎么合适,特别是有些男子是未婚的,就不可能用夫妻的方法来治疗,所以他们大胆地使用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女性担任“代配偶”进行治疗。但是这一做法与现有的社会道德观念发生严重的冲突,有些人甚至认为这是“卖淫”,所以这种方法到1970年停止了。 心理医生对程琦说,第二阶段得等到你回国后和你丈夫一起进行。你注意到那种“双性疗法”了吗? 程琦说,注意到了。 医生说,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和你丈夫一起进行。 程琦说,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进行。 医生问,为什么? 程琦说,他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要我了,我真的担心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医生说,关于这一点,我认为你得负一定的责任,但我觉得,他既然那么爱你,即使他在外面有什么不轨行为,仍然不能与你们的爱相比,所以,我觉得关键在于你自己。你如果有信心,他们的婚姻就有信心,如果你没信心,你们就没治了。 程琦说,我现在离回国还有两个月时间,我在这段时间内可以做些什么呢? 医生说,我给你一个忠告,在这段时间内,你要主动地和你丈夫加强联系,回国后你也要主动地和他接近,如果发现他有什么不轨行为的话,我希望你能原谅他,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也可能会有外遇。 程琦的脸白了。医生仍然说,我有一个经验,就是你适度地看看成人电影,并适度地进行手淫,这样做的目的是刺激你的性意识,时间长了,你的一切就会恢复过来的,也许回国后你就好了。 心理医生给她说,某某某电子市场有专门治疗性心理疾病的一些参考用的光碟,程琦专门去买了很多,在灵灵不在的时候偷偷地看。程琦记得还未结婚的时候,杨树带着她到录相厅去看过,后来,他们有了vcd后,就在市场上买了在家里看。直到怀孕后他们把那些东西都扔了。现在她再看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个病人了。 她按照录相上的教学开始,先看人体构造,特别是生殖系统,然后跟着学。她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脱去,然后看着自己的身体进行。她后来去买了几个模拟的性用品。 灵灵的病好得很快。现在,他接受按摩和训练的强度越来越大,尤其是训练。不仅仅是刺激他的脑神经,还要刺激他的运动神经。灵灵说的话大都是英语。有时候,他们见面也忘了说汉语。程琦没事,就按照医生给她开的一些书单买书看,不会的时候就查词典。现在,她看小说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但看一些专业书籍,还有一些费力。 周末的时候,灵灵要休息。他们便去逛公园。现在,他们再也不怕语言的障碍了。他们俨然是在这儿生活了很久一样,从容不迫了。程琦把拍好的照片给杨树发了过去。后来,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早上送灵灵到医院后,她就到附近的体育场馆去练健美操。上大学的时候,她练过一阵,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练了一周,她觉得精神倍增,便拍了照又给杨树发过去。 有时,她让灵灵给杨树打电话,她在旁边听。灵灵已经快不会说汉语了,动不动还要说英语。杨树在电话那边听得高兴得直要亲儿子的脸和屁股。 有时候她也打,她发现慢慢地和杨树又恢复了过去的亲密,她很高兴。 健美操教练是个亚洲人,他慢慢地注意上了程琦,但程琦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第44章 他有时间打电话,邀请程琦去郊游,程琦委婉地拒绝了。她不想再让自己的感情发生什么变故。然而,随着灵灵的好转和她青春的恢复,以及心理医生的治疗,她开始偷偷地注意一些男人的身体了,她也常常在玄想跟哪个男人在一起交欢时的快乐。她心理不安,觉得这是不应该的,就去问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告诉她,若有这样的性幻想时,她就会慢慢地好起来。医生还开玩笑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若你能碰上心仪的男人,不妨可以发生一夜情。玩笑归玩笑,但她有时候真的非常想。非常想的时候,她就看录相,她终于成功了。她学会了手淫。 灵灵的治疗终于结束,她也要回国了。她在临走的时候,特意要了心理医生的邮箱。 我的虚拟婚姻25(1) 当我修改到这儿时,我的心真的非常疼痛。人在这个世上生活是多么不易啊!先是人的生存问题,等解决了这问题后,就发现有很多病痛在等着你,而当你克服这些病痛时,却发现精神也病了。人对内心的疾病往往是不以为然的,人们都以为精神是不会生病的,实际恰恰相反,人的很多疾病很可能首先就来自精神上,比如程琦。 在我写到程琦的这些变化,特别是与陈敬发生性关系时,我真的不想写下去了。做一个作家实在太难,他必须要把伤口撕给人看,而他自己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究竟程琦与陈敬是否发生那样的关系,我是不得而知的,但从后来的分析看,他们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从故事的进程看,他们必须得发生些什么,否则,程琦在后来就不会那么平静,也不会在发现我和美丽的事情后原谅我。他的内心肯定发生过非常深刻的变化。在异国他乡,在她无助的时候,陈敬肯定是动情地帮过她。陈敬在后来再也没有打过电话,仿佛突然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这一迹象也表明他们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至于程琦在美国还发生什么事,便是我不愿意关心的事了。 我后来也不愿意提及这些事,我宁肯相信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半年后,当程琦再次踏上国土的时候,她的内心平静而兴奋。 他们到达州的那天,杨树到火车站去接他们。杨树首先看见的是儿子。他看见儿子被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拉着,向他走来。那个女人的身材看上去很苗条,头发也染成了彩色的,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定睛一看,是程琦。天哪,她一下子变得那样美丽,他久久地看着她,然后笑了。 他抱起了儿子,看见儿子的眼神已经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而且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惊奇之极。杨树在车上又看着程琦,程琦笑着说,怎么了。他对程琦说: “你变得比以前漂亮多了。” 程琦笑了笑,问道: “你怎么胖成这样?” “是吗?”杨树觉得自己真的是变得很难看很难看。 程琦回来的那几天,杨树的心情非常好。他觉得程琦又回到了他们恋爱的那种情态中了。她似乎对他的态度变了。他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又爱上了她。刚到的那天晚上,灵灵睡去了,他们还谈着。杨树盯着程琦的眼睛看,程琦也盯着杨树的眼睛。她在刹那间想起陈敬。无论怎么说,杨树还是中她的意。他温柔的眼神,关切的语气,还有他英俊的脸,都使她中意。虽然他出身农村,但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她为陈敬的事有些后悔。而杨树呢,他也一样想到了美丽。他觉得身边不是光有程琦在,还有美丽,在看着他和程琦。对,不是两个人在现场,而是三个人。 杨树开玩笑地对程琦说,是不是在那边爱上了什么人?你好像变了。程琦有些紧张地说,你说什么啊。杨树半开玩笑地笑着说,如果不是恋爱的原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看,你比原来看上去健康多了,漂亮多了。 程琦淡淡地一笑说,儿子好了,我也就解放了,就这么简单。 那天晚上,杨树特意睡在了程琦和儿子的身边。杨树一直搂着程琦。他仿佛看见美丽也在看着他,对他说,对,我是你的另一个妻子,现在你原来的妻子就在你身边,就尽你丈夫的责任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搂程琦了。他们都有些不习惯。但他是情不自禁的,他说,你真的看上去很漂亮。程琦平静地躺着,好久之后才说,你真的还想我吗?杨树说,想。 程琦说,都那么长时间了,你都没有向我表示过,还怎么说想呢? 杨树一听,把程琦搂起来了。他把她抱了起来,抱到了小卧室。杨树激动地把程琦的衣服脱了,吻着她的胴体。程琦有一种心碎的感觉。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她还是一时进入不了状态。杨树在上面拼命的时候,她佯装很投入。杨树问,你舒服吗。她说,舒服。杨树更高兴了。当他快要射的时候,他说,我要射了。程琦说,我要。杨树高兴了,他本来以为程琦不让他射。 当他平静地躺下来休息了片刻时,程琦才说,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对你说清楚。我觉得我可能有性心理疾病,就去找了一位加拿大籍的心理医生。她说我本来是有心理障碍,后来就发展成性冷淡了。她对我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治疗,我已经好多了,但是,我还需要一段时期的恢复。她说,这种恢复需要你的帮助。 杨树把她紧紧地抱着,温柔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想对你说,可我怕你不高兴。只要你愿意,我们好好努力,不会有问题的。 程琦说,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给你说清楚,你可能会怀疑我和陈敬会怎样,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他可能会有那种想法,但我不可能有。你相信我吗? 杨树说,别说了,我相信。 程琦说,不,我必须得给你说清楚,这些都是我在那边想的最多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去看心理医生,我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病了,最让我不安的是,我拒绝了你那么长时间,这对你不公平。 杨树说,别再说了,我理解你,我一点儿都不怨你。 他们又说了一阵后,杨树把程琦抱到了大卧室。他躺在程琦旁边,抱着她睡着了。那一夜,程琦睡得非常香甜,而杨树却难以入眠。他想起了美丽。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程琦,也对不起美丽。 我的虚拟婚姻25(2) 从程琦回来的那天起,杨树每天都看邮箱,但没有美丽的信,连短信都没有。他心想,可能是美丽生气了。他又想,最好美丽这几天别给他来信。他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他和程琦刚刚恢复的爱情,他想让自己沉浸在家庭的欢乐中。特别是灵灵给他坐在那儿讲故事和背诵唐诗的时候,他就觉得与美丽的交往简直就是炸弹。一有这种想法,他就骂自己,杨树啊杨树,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当程琦冷淡你的时候,你就想到了美丽,你给美丽还发过誓,一定要跟她结婚,你们都那样了,可是,当程琦忽然间要了你,和你和好的时候,你就把美丽忘了。你和美丽的那些心灵上的共鸣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对得起人家美丽啊! 一周以后,杨树还是不见美丽的邮件,就写了封信,告诉他现在的情况,同时,他问她最近为什么一直没有给他写过信,她在干什么?她没有回音。杨树急了,就打手机,手机是关着的。一连三天手机都打不通,杨树就觉得美丽可能对自己有些不满了。一周以后,美丽还是杳无音信。 他想,也许美丽真的生气了,不愿意和他再来往了。他矛盾得很,他既不想失去刚刚得到的程琦和刚刚恢复快乐的家,又不想和美丽断去。他与美丽交往的这段时间,已经养成了他思考和写作的习惯。他的灵魂中不能没有美丽。他这样想的时候,又觉得很对不起程琦。程琦和陈敬的关系大概和他与美丽的关系差不多,当然,可能差得远,但是大致的情形是相似的,他们都是在精神上互相鼓励而不能在现实中实现的那种。然而程琦毕竟拒绝了陈敬,她还向他坦白了一切。她是多么可贵啊!她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要重新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她不想让儿子有任何心灵上的伤害,他也不想,可是,他能拒绝美丽吗? 杨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痛苦。过去是甜蜜的,现在成了痛苦;过去是痛苦的,忽然间又变成了甜蜜的。他觉得自己是被生活愚弄了。 按照那位心理医生说的那样,在灵灵熟睡以后,他们悄悄地来到客厅,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然后他们偷偷地把dvd打开,看起成人电影来。在灯光下,杨树亲吻着程琦的每处身体,长时间地吻着她的那儿,直到那儿彻底地湿透了,他才进入。他鼓励着她,有时还说些刺激性的词语。终于在一天晚上,程琦先呻吟着要杨树给她。她先达到了高潮。 他们快乐地抱在了一起。那一刻,杨树又想起了美丽。他忽然间觉得和美丽做的一切真是太荒谬了。幻想的性与真的性相差太远了。他在想,也许美丽早就知道这一切,所以也只是和他玩玩这种游戏,而不愿意和他结婚。如果美丽真的是这样想的话,他也就放心了。但是,如果真的是游戏的话,那么多内心的真实又如何解释呢?她为什么要给灵灵三十万呢? 他陷入了迷惑。 我的虚拟婚姻第六部分 我的虚拟婚姻26(1) 霍雷教授和吴玉珍都来看望过程琦,他们都为她和灵灵高兴。灵灵会唱几首英文歌曲,程琦叫他唱给爷爷和阿姨听。 第45章 当灵灵唱完的时候,霍教授把灵灵抱在怀里亲着,仿佛真是他自己的亲孙子一样。他们还一起去广场上散步。人们看见程琦就说,啊呀,程琦,到美国去了一趟,人是越来越漂亮了。人们看见灵灵的时候也说,到底是人家的设备先进。 这天下午,程琦睡了一会儿就起来上网。她想看看陈敬最近的动态。她回来后一直没有跟他联系过。她觉得有必要给人家发一个电子邮件,但她最终没发。奇-書∧網她又想起心理医生给她说的话。她相信杨树肯定也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她不想知道。那只能徒增烦恼。但她又禁不住想知道。杨树的一个电子信箱她知道。里面除了一些公用文件外,就是一些朋友们的通信,没什么异样。她放心了。 晚上,她问杨树,平常你们办公室里人上什么网站。杨树随口就说,新浪网。她又问杨树,在哪些网站上可以申请到免费的电子信箱,杨树开口就说,网易啊,263啊,都可以啊,很多网站上都可以啊,干什么?程琦说,我的那个邮箱不好使,我想再申请一个。 第二天一早,杨树上班的时候想起程琦昨晚上的问话,就把他和美丽的所有通信都拷贝了出来,把那个邮箱清空了。她还给美丽发了个邮件,告诉她,他可能要改邮箱地址了,让她暂时不要发信过来。他把那些东西都保存在一个软盘里了,因为害怕软盘坏,又多拷了一份,锁在柜子里。他新申请了一个一般人不怎么用的地方的邮件,给美丽发了过去。 两周过去了,美丽一点音信都没有。杨树越发地着急了。这一天,单位同事在外面吃饭,杨树喝大了,一回家就吐。程琦把杨树扶到床上躺下,然后去看儿子。儿子也睡着了。一看才九点。她也想睡,收拾床上时,看见杨树的钥匙从裤兜里掉了出来。她把钥匙放到桌上,然后给杨树脱衣服,杨树在梦中说: “千万不要让程琦知道,我把它放在柜子里了。” 程琦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道杨树说的是什么,心里的好奇使她走出了家门。 她拿着杨树的钥匙进了科技厅的办公大楼。看楼的老汉认识程琦,问干什么。程琦说,杨树喝醉了,说是把一份文件忘在了办公室里,可是他一定要在酒醒后把明天要用的文件写出来,我来取那份文件。她进了杨树的办公室,直接打开了杨树的柜子。她想,肯定是杨树私自存钱了,不敢告诉她。她果真找到了一个信封,里面放着两千元钱。她想了想,放下了。谁知道是公家的钱,还是他的钱呢?也许这就是杨树说的秘密。 她又找着,发现在最低下的文件盒里有两张软盘,好像是新的,没用过。她正好缺软盘,想拿一张回去用,但又想可能里面有东西。要上锁的时候,她又想,先拿回去,等明天问问杨树有没有用,如果没用,不正好,如果有用,就给他算了。她拿了出来,又想,不行,不能让他知道我打开了他的柜子啊。她一眼看见杨树桌上的电脑,心想,看看不就行了,若是没有用过的,她拿上不就行了。杨树肯定不会在意一个空软盘的。不知怎么地,她就是对这个软盘产生了兴趣。她打开了电脑,把软盘插进去。一看里面有文件。她好奇地打开来,却发现全是杨树和一个叫美丽的女人的一些通信。 看上去他们早已相爱了,但他们没见过面。使她难以置信的是,他们还常常提到她,杨树有和她离婚的意思,但那个女人不让杨树离婚。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杨树和美丽在手机做爱的短信因为随时都在手机上删除了,所以程琦也不知道他们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在那些她能看到的情书中,大部分也讨论的是性、爱情和家庭以及宗教等问题。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觉得头里面“嗡”地一声,就锁了柜子,出了门。 她没有拿那张软盘。它让她伤心。可怜的女人梦游般地回到家里时,发现杨树睡得正香。她真想一把将他揪起来,狠狠地打他两个嘴巴,但是,她又听见杨树说: “千万别让程琦知道,我不想失去她。” 她无言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难道这就是对她的惩罚?她想起了陈敬。她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答应陈敬留在美国。她为什么要回来呢?自从看了心理医生后,她就一直在为他们的爱情和家庭努力,她为他美丽,她为他正在做很多很多,可是,他在国内做些什么呢?那个叫美丽的女人就是佟明丽。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是她,一定是她。她在玩杨树。她不愿意和杨树结婚,不让杨树离婚,她还称她是杨树的另一个妻子,是她程琦的补充,还称灵灵也是她的儿子,把那么一笔钱给灵灵看病。这一定是她在玩杨树。杨树竟然上当了,不,不是上当,杨树在爱她程琦之前就爱上了人家。可是,如果是在玩杨树,为什么还要和杨树探讨那些深层次的问题,看上去也情真意切,特别是要给灵灵那么一笔钱来看病?难道这世上果真有如此高尚的女人?除非这女人的钱多得没地方用了。她不明白,也不相信。 她想,那个叫美丽的女人肯定是有问题的。 她躺在黑暗中真想伤心地流一次泪,把内心的痛苦倒一倒,可是,她没有一滴泪水。她又一次想起了陈敬。她在想,还能和陈敬好吗?不知道。她忽然又想起那个心理医生,想起她的警告:如果发现他有什么不轨行为的话,我希望你能原谅他,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也可能会有外遇。 我的虚拟婚姻26(2) 是啊,从他们的信来看,杨树和那个女人还一直没有见面,可是她呢,她和陈敬有两次肌肤相亲。他如果知道她有这样的经历,会怎么样呢?她曾经问过那个心理医生,她必须坦诚地告诉丈夫自己和别的男人有性的接触吗?医生说,不能,你可以说你们曾经有过几次来往,但一定要否认有性的接触,性是一个临界线,绝对不能超越它,不超越它一切都有可说,一旦超越了它,就难以挽救了。她的确是这样做了。她永远都不会告诉杨树这次经历。这是她的秘密。 一想起这些,她的心就痛起来,人生是多么不易啊,每个人都在困境中突围,生存的突围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而内心的突围谁能看得见?是她把杨树推给别的女人的,并非杨树真心背离她。在她来的这几天,杨树对她的爱又回到了过去。这她能感觉到。这也许正是杨树在梦中的惊呼。他不想让他与美丽的事来破坏他们的爱情与家庭。 半夜里,她听见杨树终于醒来去上厕所的声音。她在内心中叹了口气,她想,等明天醒来,她要和他好好地谈一次,然后他们就分手,各过各的,只是这又伤害了儿子。她一想到儿子,泪水终于出来了。她流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早上,杨树早早地醒来,洗了脸,吃了早点,像往常那样给程琦把牙膏挤好,然后他推开大卧室的门甜蜜地对着程琦说,我走了。现在,他还要对儿子说,乖,爸爸上班去了。 灵灵早已醒来,自己念着画报。程琦则疲惫地躺着,她也像往常那样嗯了一声,并未转过去看杨树。杨树喜滋滋地上班去了。 程琦的眼睛肿肿地。她今天不想出去了。她给远在美国的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告诉医生她这边发生的一切。程琦放下电话,就做出一个决定。她要出去转三天,但她不知道到哪里去。她拿起了杨树带来的报纸看。是三天前的报纸,上面有很多旅行社的广告。她心里一动,便拿起电话来。正好有一个到附近去旅游三天的新线路,她给自己订了一张票。 她匆匆地收拾了一下,给杨树写了一张纸条就走了。 杨树上班后打开电脑,先看了看邮箱,美丽依然没给他来信。然后他打开word文档,在文件菜单上,发现上面显示的全是他与美丽的通信,仔细想想,昨天他并未打开过它们。他的心有些慌,一点击,就知道是软盘上的,此时软盘不在,打不开。他赶紧把柜子打开,发现软盘还在。他松了一口气。他又坐回到椅子上,拼命地想昨天他用了没有。他确信他昨天没有拿出过软盘。他的心又慌起来。是谁看过这些信件呢?他后悔当初就应该把它们及时删除。办公室里除了他有这个柜子上的钥匙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他隔壁去问老于,这个柜子以前除了科长外,谁还有它的钥匙。老于说,没有啊,柜子的钥匙怎么能随便让别人拿呢?杨树说,你说怪不怪,我里面的东西被人动过。老于赶紧问,丢了什么?杨树苦笑着说,什么也没丢,但就是被人动过。老于说,你再想想,你给过别人钥匙没有?杨树说,没有啊。老于说,这就奇怪了。杨树也说,我就是觉得太奇怪了。 杨树重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他又看了看软盘里的东西,所有的文件都在。他想,这个软盘肯定是被人看过了。 下班的时候,他心事忡忡地往楼下走,看见门房正冲着他笑。他也便冲人家笑着。门房说,杨科长,儿子的病好了?杨树笑着说,好了。门房笑着说,好就好啊。杨树也笑着。 他走了很远后突然想,昨天下午下班后,他就再也没来过办公室,那么,那个看他文件的人肯定是在晚上。他赶紧跑来找门房问,你昨天晚上看见谁进了我的办公室吗? 门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爱人不是说你把什么重要的文件落在办公室,她来取的吗? 杨树一听,魂飞天外。 第46章 一切都完了。他不敢回家了。 他在路上徘徊了很久,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他想,先探探程琦的口气。但家里没人接电话。他更着急,更为慌张。他匆匆忙忙回到家里,发现程琦和灵灵都不在。后来,他在餐桌上看见了程琦留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我和灵灵走了,很难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颓唐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确信是程琦看过了。程琦一定是伤心之极才出走的。他赶紧给程琦打手机,手机关着。他绝望了。他也不想吃饭,呆呆地躺在沙发上。现在两个女人都不理他了,他连选择都没有了。 下午上班之前,他匆匆在路过的一个饭馆里吃了碗臊子面,去了办公室。他继续给程琦打,程琦的手机还是没开。他把程琦来往的所有人的电话都打过了,都不知道程琦的踪迹。他又给美丽打,美丽也是关着手机。他突然间对美丽充满了厌恶。为什么她不愿意和他结婚呢?她如果愿意,他就不会这样痛苦?她不愿意和他结婚,但又为什么要和他那样?如果纯粹那样也不要紧,不就是一次放纵吗,可是她为什么偏偏要他的心,当他的心给了她时,她又只要一半,还要把剩下的一半给程琦,这可能吗? 想到这儿,他就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删除呢?为什么要留着呢? 晚上,他早早地回去,做好了饭,等着程琦回来,可一直等到十点钟也不见程琦和灵灵的踪影。他又打手机,还是关着机。他想,是不是没拿手机啊。他一找,程琦的手机果然就放在枕头旁。他绝望地站了起来。他打开了电脑,想看看程琦给他还留下过什么,但他什么也没看到。他忍不住又把程琦和儿子的影集打开。他的泪水忍不住出来了。他发现,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是那么爱程琦。只有程琦是他的生活和宿命。他不能没有程琦。 我的虚拟婚姻26(3) 他再看看儿子,儿子已经好了,已经能给他讲故事了,或者就求他讲故事。他想起程琦说过的一句话:儿子从一出生就遭受了最大的痛苦,那是肉体上的,现在好了,但我再也不想让儿子遭受心灵上的打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坚决地拒绝了陈敬,回到了他身旁。 想到这儿时,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程琦了,也对不起自己和美丽。他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总是在程琦和美丽间徘徊。这是痛苦的根源。他现在再也不能犹豫了,再也不能徘徊了。他必须要做出选择。他决定彻底地放弃美丽。 但要放弃美丽又是何其艰难。那是心灵的港湾,理想的码头啊!难道要放弃这些吗? 第二天,他无法给程琦打电话,便只好等着她给他打。下午的时候,他还是没收到程琦的电话。他就有些恨程琦了。他觉得她不该这样对待她,哪怕跟他大吵大闹一番,也比这样惩罚他要好。他心一横,给美丽打电话。他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和程琦离婚,和美丽结婚得了。这样最好。儿子是管不着了。可是美丽的手机仍然关着。 晚上,他累得实在不行了。他和衣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中途他上了趟厕所,回到卧室里又睡去。早上早早地醒来。他第一个想起了程琦,然后才是美丽。他有些绝望地对自己说,还是得选择程琦。 这一天他清醒了很多,也理智了很多。他觉得应该等待,现在已不是他所选择的时候,而应该留给程琦,应该留给命运。 我的虚拟婚姻27(1) 程琦抱着灵灵出了家门后,就觉得轻松多了。她来到了与旅游公司约定的地点。这条线路是刚刚开发的,是把原来的佛教旅游线延伸了,因为人们发现了一处森林,于是便将其开发了。车跑了半个小时后,灵灵睡着了,程琦也睡了。他们在车上足足睡了三个小时。灵灵先醒来了,他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唱起了歌。程琦醒了。灵灵一看程琦醒来,唱得更欢了。程琦看着儿子,又流泪了。旁边的游客直夸灵灵聪明,程琦听了后便擦干了眼泪。灵灵一高兴,唱起了外语歌曲。车上正好有个老外,专门跑过来和灵灵说了一阵话。灵灵虽然要想好半天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但老外直夸他的发音非常标准。程琦便用英语对他说,他们在国外生活了半年,刚刚回国。那是个澳大利亚籍留学生,一听程琦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便从此缠上程琦了。程琦刚开始不想和他说话,因为她有心事,可后来老外对灵灵特别感兴趣,便只好应付着。六个小时后,来到一处佛教胜地。程琦以前来过这里。她给老外讲解着,老外则抱着灵灵。后来,他们又上车,一直坐到了森林公园的边上。他们在那儿住了下来。程琦怕带着灵灵不方便,便单独要了一个标准间。 刚住下,那个留学生又来了。他笑着说,我们是有缘分的。程琦说,是啊。他又笑着说,你们中国人的佛教不是说,人与人的缘分是修来的吗?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枕眠,我们的缘分也可能需要几十年呢。程琦笑了。她看着留学生和灵灵玩,心里却在想,世上真有佛吗?人与人的缘分真的是修来的吗?既然她与杨树的缘分需要百年,为什么他们以前没有珍惜呢?难道是没有觉悟?如果真的是缘份的话,那么,她和陈敬也是有缘的,他们的缘分又修了多少年呢?现在他们的缘分已尽了吗? 灵灵自从交上了留学生朋友,高兴得不让程琦睡觉。程琦说了好几次让叔叔回去休息的话,他一听就哭。程琦只好也和留学生聊了起来。他叫爱尔伦,今年已经二十八了。他来中国留学是因为他失恋了。他想出来散散心。他是学汉语的,他准备回国后在大学里教中国文学。他一听程琦又是中文系毕业,越说越投机。 程琦问他现在心情好了没有。爱尔伦说,好了,早就好了,我也知道她已经结婚了。用你们中国人信的佛教的说法,就是我们修得还不够,是有缘没分。不过,这也够了。我肯定还会有一个妻子,那个就是我修了百年的人。 程琦笑了。爱尔伦走后,她赶紧把灵灵哄着睡了,然后她也睡了。她忽然间仿佛顿悟了。她想,她和杨树也许都经历了一次情感上的磨难,但这磨难是前世的因缘所致,是命运中无法回避的事件,既然这样,那就随遇而安吧! 爱尔伦在后来的两天一直抱着灵灵,有时还把灵灵架在他的脖子上。爱尔伦问程琦到美国去干什么,程琦便把给灵灵看病的经历说了一遍。爱尔伦听后对程琦说,你真的太了不起了,这是爱的胜利,是母亲的胜利。当程琦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不会再激动了。现在,她想让一个女人胜利。 回来的路线是另一条,又去了另外一处佛教游览地。他们费了很大的劲才上得山去,却发现是一处很小的庙宇,只有三间房子,只是房子后面有一颗很大的松树。大家都有些怨气。这时,导游小姐说,大家不要埋怨,其实庙无所谓大小,只要有灵就行,主要是要让大家体会这种朝圣的感觉。佛教爱讲空字,大家爬上山来,有些失望是吧,实际上也是体现了一个字,空。这里没有住持,通常都是善男信女们来打扫这里。当地人说,只有真正信佛的人才会上这儿来,所以这里很灵的。 爱尔伦问程琦,你们中国人都信吗? 程琦摇摇头说,很少,大部分人都是将信将疑。 后来,程琦问他信什么教。爱尔伦说,基督。程琦问,你真的信吗?爱尔伦说,从前不信,现在慢慢有些信了。程琦说,那你还来拜佛干什么?爱尔伦说,我就是好奇,当人们拜的时候,我也有种敬畏感,不敢不拜。 快到达州的时候,爱尔伦笑着对程琦说,我们有三天的缘分,按照你们的说法,是我们前世修来的,至少我们修了三十年,不知道以后我们还能不能见面? 程琦笑道,谁知道我们给以后还修了没有,若有缘的话,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他们分别的时候,灵灵非要把爱尔伦叫到家里去。爱尔伦答应哪天买了好东西再去看他,他才让爱尔伦走。程琦走到楼底下时,她犹豫了。此时才下午六点半,杨树应该下班了。她不知道杨树在不在。灵灵要喝冷饮,程琦给灵灵买了。然后他们在楼下面又转了一会儿。程琦决定上去。 杨树早就回来做好了饭等着。几天来,他每天下午早早地下班,一直要等到十点钟时才吃饭。此时,他正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他已经没有第一天那么害怕和慌张了。他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啪”地一下关了电视站了起来,赶紧走到门口开门。程琦实际上已经把门开了。程琦诧异地看了一眼杨树,什么话也没说,把灵灵从背上放下。灵灵看着杨树,有些陌生。杨树赶紧说,来,灵灵,让爸爸亲亲。灵灵这才走过去,让杨树抱了抱。杨树抱着灵灵,看程琦把鞋换了,然后又看着她把脸洗了,再看着她去换衣服,而程琦始终低着头。不知怎么地,她想好了回来不生气,还像以前那样平静地对待一切,可她一进门就有一股火升起。 我的虚拟婚姻27(2) 杨树说,你们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们都找不见。 程琦说,旅游去了。 杨树一听程琦的声音,就不敢再问了,赶紧说,来吧,我们先吃饭,吃过后再说。他想,只要程琦吃饭,就说明一切都能好转。程琦走到了餐桌前,看了看面前的饭菜,坐了下来。杨树赶紧把筷子递给程琦,又抱着灵灵说,来,爸爸喂你。 第47章 程琦终于吃了起来。杨树松了口气。他一个劲地和灵灵说话,眼睛却时不时地要看程琦。他在讨好老婆。 杨树看程琦快吃完了,才说,这几天,我天天晚上给你们把饭做好,一直要等到十点钟才吃。程琦的声音很低,她说,那你不会不等吗?杨树说,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说一声?程琦不说话了。她很累。她说,你给灵灵洗洗脸。杨树一听,说,好。程琦回屋睡觉去了。 杨树给灵灵把脸洗过后一起去看程琦,想让程琦表扬一下,可一开门,发现程琦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根本不理他们。灵灵这时喊,妈妈。程琦睁开眼睛说,来,咱们睡一会儿。灵灵不困,他说,不,我要妈妈跟我一起玩。程琦说,去,跟你爸爸玩去,妈妈实在困得很,眯一会儿。灵灵不行,眼看程琦要生气了,杨树赶紧把灵灵抱起来说,走,灵灵,快走,你听,动画片开始了。灵灵还是不行,程琦生气地说,你把我非要累死不行吗?灵灵一看,就哭了起来。杨树赶紧把灵灵抱走。 灵灵看完了动画片,杨树就给他讲故事,讲着讲着,灵灵就不专心了。杨树去倒开水的时候,灵灵已经在程琦的门口了。杨树看见灵灵犹豫着,回头看着杨树,想让杨树鼓励一下,谁知杨树说,走,让妈妈睡一会儿,我给你个好东西。灵灵却不行,杨树越是这样说,他越是要推门进去。灵灵把门摇晃着,忽然门开了。程琦站在门口,对灵灵说,来吧。灵灵高兴地说,妈妈,我要和你一起睡。程琦说,好吧,来,我们睡觉吧。可灵灵哪里是要睡觉,不一会儿,他就嚷着要到客厅里玩。程琦只好把他又抱到客厅里去。她看见杨树这才热了饭吃起来。已经九点多了。她突然可怜起自己的男人来。她觉得对他的惩罚够了。她坐在了沙发上,开始看电视。灵灵坐在她身旁。 杨树一边吃,一边看程琦和灵灵在一起的情景,越发地觉得自己不能破坏这个家。灵灵是绝对不能没有程琦的。 吃过了饭,他赶紧把碗洗了,然后坐在程琦旁边对程琦说,你猜,刚才灵灵给我讲了个啥故事? 程琦想听,但她没说话。不过,她也没有先前那么绝情,而是用眼神瞟了一眼杨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杨树用了平生所学解数来形容刚才灵灵的聪明。灵灵一听在说他,非常得意,他一边听一边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枕眠。程琦和杨树都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灵灵。他们想笑,可笑不出来。 杨树还要讲,但哪里还有故事的味道。程琦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杨树,说,你干嘛这样讨好我? 杨树一听,起身笑道,没有啊! 程琦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说,你这几天想得怎么样? 杨树笑着说,什么怎么样啊? 程琦说,别装了,我们都已经是成人了。 杨树一下子低下了头,他叹了口气说,我对不起你,你看着办吧! 程琦一听,就来火了,她说,你不是要跟我离婚吗?好啊,我们明天就去离。 杨树说,我没说过。 程琦说,你给人家的信里面不是明明写着吗?干嘛要否定呢? 杨树说,那是过去。过去你想过没有,你把我当个男人了吗?我这几天也想过,是我一时糊涂。我不想失去你,你知道的。 程琦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跟我离婚,要和另一个女人结婚。 杨树说,没有的事,她不希望我离开你。 程琦这才火了,她算什么东西?她不希望你离开我,你就不离,她要让你离,你就离? 杨树说,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不想伤害你,真的。 程琦说,不想伤害我?她偷了我的丈夫,还说不想伤害我? 杨树说,但我们到现在都没见过面,也只是打打电话而已,跟你和陈敬没什么两样。 程琦说,我跟陈敬怎么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可你们呢?是你要跟我离婚,和她结婚。性质不一样。 杨树一下子觉得抓住了她的把柄,便把心中的委屈一古脑全讲了。他们大吵了一架,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然后他们又好了。最后,三个人哭成了一团。杨树先请求程琦原谅他。 程琦说,我们还有什么意思吗?我们的心已经不在一起了。 杨树说,不,我们的心在一起,我们不过是让自己的灵魂出走了一次而已。现在,它们都回来了。 我的虚拟婚姻28(1) 生活重又回到正常。他们彼此原谅了对方,也彼此隐瞒了对方。他们从内心深处都怀着一种忏悔,尤其对于杨树来说更是如此。他既觉得对不起程琦,又觉得对不起美丽。他给美丽郑重地写了一封信: 我们的事让程琦发现了,她出走后又回来了。我爱着你,但同样也爱着她。我不能骗自己。她也经历了一次感情的考验,但她最终选择了我,她说,我是她的宿命。我也给她说了你对她的感受。虽然我不理解你,但我想,可能有你的理由。我现在不再强求你嫁给我了。我要按照你的要求去做,要好好地爱程琦和灵灵。我以后可能不会再跟你联络了。我爱你,如同爱着我自己一样。我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我极不愿意的,说真的,谁都不能放弃。但我必须做出决定。我牺牲了你。你的恩情就让我下辈子和下下辈子还吧!再见,我永远的美丽! 他再也没有收到美丽的回信。美丽好像从这世上突然间消失了。 程琦也给心理医生写了信,讲了她的一切,她问医生,我们还能和好如初吗? 医生说,只要你愿意。 程琦又问,如何消除已经产生的隔膜? 医生说,用爱,用心。 他们后来又长谈过好几次。使他们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在这段动荡的日子里,竟然了解了同样的知识,达到了同样的认识。真是命运的安排。程琦对杨树说,美国之行,使我知道我从此要做好一个女人。杨树紧紧地抓着爱人的手,再也不能放开。程琦说,你愿意追求你的梦想你就追求吧,我支持你。当程琦说完这句话时,杨树泪流满面。他说,没想到是灾难使我们的心靠近,使我们的爱情重生。 几个月过去了,美丽再也没有跟杨树联系过。杨树的内心隐隐不安,他觉得欠着她。他得设法把那三十万元还给她,这也是程琦的决定。不还了这三十万,他们的生活始终有一层阴影。杨树早已将那个软盘扔了。他本不想扔,但害怕再出什么事。他把那个新申请的邮箱也费除了。他有时候还害怕美丽会突然出现,打破他新的生活。他不想再做那种口是心非的两面人了。 在这种悲欢之中,奇迹又发生了。程琦发现灵灵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当程琦给灵灵读过去读过的唐诗时,灵灵竟然能脱口而出背出整首诗或半首诗。灵灵还能说英语,他回国后程琦常常把电视给灵灵放到国际频道上让他看,有时还特意让他听国际广播节目。 这是生活的胜利,也是爱的胜利。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家有了更多的笑声。 程琦决定考一个本地的法律硕士,毕业后到大学工作,然后还可以从事律师工作。她一边照顾灵灵,一边开始复习。 时间很快过去了。程琦考完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后,他们全家去了杨树的老家。杨树的父母高兴极了。灵灵在农村玩得非常开心,整个一个土蛋儿。程琦经历了那么多以后,对婆婆也没那么多成见了。她似乎对很多事情都能看开了。每天看着儿子和邻居家的孩子拼命地奔跑,或是打架,程琦的心就提在嗓子眼上,但她看到儿子安然无恙时又笑了。儿子越来越倔强,不过她很高兴。她觉得男人就应该倔强一些。她和婆婆的关系处理得也不错。 杨树去过一趟县城,但他很快就回来了。她不愿意让程琦担心。实际上,他一踏上五羊县时,他的心里就全是美丽。这么长时间了,美丽一直不跟他联系,要么是美丽生气了,要么就是美丽真的不愿意再打扰他的生活了。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的心更不安。他偷偷地打过美丽的手机,那手机早就停了。他到县城后也想打听美丽的住处,但谁都不知道。 在五羊县呆了一周后,杨树和程琦又带着灵灵去湖北。杨树向单位上请了假。程琦的母亲非常高兴,更让她高兴的是,她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再不用她操心了。 一切都过得很快,很顺利。 三月份时,程琦得知自己的成绩有一门专业课很低,肯定考不上硕士研究生。她的外语很好,可她的专业还是不过关。大家都说她可以到大学里找一下相关的人和部门,希望能将她破格录取。在霍雷教授的帮助下,她分别找了导师和大学研究生院。使她没想到的是,所有的人都对她很有兴趣。她有希望了。在等待中,她又开始教儿子学这学那。她发现灵灵除了记忆力好之外,音乐的天赋也很高。杨树给灵灵找了位音乐教师,每周周末,程琦便带着灵灵去学习音乐,有时杨树也跟着去。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去的事,生活终于是阳光明媚了。学完音乐,他们常常带着儿子去公园漫步。在漫步的当儿,杨树偶然会想起美丽来。他想,也许她已经将他忘记,又有了新的男友了。 夏天到了,程琦也被破格录取了,现在她还有很长的假期。她再也不用去中学了,她彻底地摆脱了让她厌恶的三点一线式生活。杨树给老家装了部电话,灵灵几乎天天要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学生放暑假时,达州的天气热得人晚上总是睡不着。 第48章 灵灵的奶奶说乡下可凉快了,叫孙子到乡下去。程琦不太愿意,因为杨树要上班,她一个人不想去。灵灵睡不好觉,白天总是闹着回乡下去。杨树只好借出差的机会,和程琦带着灵灵去乡下避暑。 程琦不愿意杨树和过去的老同学来往,杨树也自觉地不和那些人联系,每天都关着手机。可是,他们回家的消息还是被一个同学知道了。那个同学到厅去办事,才知道杨树回了老家,回来就直奔杨树家来了,一进门打了杨树一拳: 我的虚拟婚姻28(2) “回到这儿也不说一声,给我们一个机会把领导招待招待。” “哪儿啊,老同学可不敢这么说。” “正是老同学才这样开玩笑嘛!” 老同学也没什么事,走的时候,杨树对老同学说,你千万不要跟其他人讲我回来的事,我这次时间紧,马上就会走的。因为他家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杨树要送老同学。杨树在路上不经意地谈起了美丽,就见那位老同学仔细地看了杨树半天后说: “你是真的不知道她的情况吗?” “她怎么了?我真的不知道啊。这快一年来,我们没联系过。” “唉,真是红颜薄命啊!” 杨树一听,心里一惊,忙问: “她怎么了?” “两年前,她得了癌症。她丈夫——你知道她丈夫吗?” 杨树点点头。那位老同学继续说: “那些人,他妈的,一有钱就找情人了。这也怪佟明丽,她不应该嫁给那种人。他们早就在闹离婚了。等到查出她有癌症时,她丈夫倒是坚决不离了。还算有点人性。他给她做了手术。她本来不想做,想死。我们就劝她说,你还这么年轻,还有个女儿,干嘛要死呢?她就去动了手术。医生说,她最多也就能活一年吧。听说他丈夫给了她一些钱,她想干什么都可以。他先是给她在城郊,就是咱们老去的那儿,你知道吗?那儿已经被开发了,什么都不是了。” 杨树点点头,不敢看老同学的眼睛。只听老同学说: “他在那儿给她买了套房子。说是那儿清静,便于休养。她女儿跟着她丈夫去了,因为她有病不能领。有一个乡下的姑娘一直在照顾她。她搬到那儿后,我们同学们都和她不来往了。实际上,她得病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她本来也不知道,后来才知道的。她就拼命地花钱,只想着快死。听那位乡下的姑娘说,她常常上网,一上网就是很长时间。” “她不是还在上班吗?”杨树痛苦地问。 “她哪里会去上班?那是她丈夫为了骗她,调了工作,又和师范里的领导商量好了,尽量地让她别上班。也不知怎么地,她上网后心情却反而变好了。她也能自己干活了。她常常坐在阳光下写东西。她常常写得忘了休息和吃饭。不过,她的病奇迹般地好转了。不知怎么回事,后来她突然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在城里面买了套小房子住着。还是和那个乡下姑娘一起住着,还是和我们同学们不来往。她也从不出来。有人说是从阳台上看见过她。谁知道呢?反正她还是在天天上网。后来,她也辞了那个乡下的姑娘,可能是费用的问题吧!” “她丈夫难道不管她了?”杨树悔恨而又不解地问。 “她丈夫听保姆说她和别的男人在网上干什么,说过她什么。她一怒之下,就不再要他的钱了,要和他离婚,可是,他丈夫因为她的病还没好,始终没有答应。” “再后来呢?” “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你知道她住的地方吗?” “不知道。” “不是有人在阳台上看见过她吗?肯定能记起来啊!” “哪能记住呢?而且后来就再没见过她。” “她是不是去了上海?” “她到上海干什么去?” “她的家人不是在那边吗?” “什么啊,她和家人早就断了关系。” 杨树睁大了眼睛。他又问: “那,那个乡下姑娘你知道她是哪里人吗?能找到她吗?” “到哪儿去找啊?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除非哪天在街上碰着,否则这辈子都不会找到她的。” “那可以去问问她原来的丈夫啊!”他急切地说。 “我们是什么啊?非亲非故的,问人家丈夫干什么?再说,那些人是我们平常想见也见不着的。听说市长要见他,都要事先跟他预约的。” “你知不知道他住的地方?” “佟明丽的丈夫?当然知道。” “好,我们现在就进城。我去找他。” “你又不是人家的什么人,你去找人家干什么?” “我要见美丽。” 他们来到了县城,按响了那个豪宅的门铃。 美丽的丈夫张德全是一个大高个子,杨树认识他。杨树只说他们是美丽的同学,想看看美丽,张德全说,她不在,她也不想见同学,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们能劝劝她。张德全问了他们的名字,盯着杨树看了半天说: “你叫什么?你就是杨树?” 杨树说:“是,我是杨树。” 张德全转过了头,朝门口吐了口烟,才转过头来说: “我隐约知道你和佟明丽的关系,她好像有些喜欢你,你也想和她结婚,她不愿意,是吗?” 杨树的那个同学惊奇地盯着杨树看了半天,杨树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张德全说: “不过,不要紧,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虽然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办离婚手续,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真正关系。据我所知,在你的帮助下,她的病有了大的好转,可惜,后来,她要进行最后一次手术时突然不治了。那次手术很重要。” “那是什么时候?”杨树问。 我的虚拟婚姻28(3) “一年前。听保姆后来说,是你的儿子从美国治病回来的那段时间。手术在上海。” 杨树这才知道美丽一直都在骗他,她多次欺骗了他。第一次她根本就在这座小城里,而且当时就在那所洋房里。而最后一次她的确在上海,但因为她和她丈夫在一起,所以就没有开手机。他的泪水快要出来了。他觉得她是多么可怜啊! 张德全继续说道: “可是,就在我们要住进医院的那天晚上,她突然决定不去医院了。她当时非要上网,便在酒店里的一个办公室里上。不知道她在网上看了些什么后就决定不做了。我至今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我们怎么问她,她都不说。她说,她已经活够了。她说什么都不做那个手术了。当然医生也说过,手术后最多也只能活两年。我们谁也说服不了她,只好回来了。” 杨树的泪水快出来了,他想起自己最后那封诀别信,他说: “我现在想见她。” 张德全极不情愿地派了个人带杨树去,杨树的那个同学现在知道了杨树和美丽的关系后不去了。一路上,那个人对杨树说: “我听说嫂子卖掉了我们老总给她的那幢房子,就是为了帮你。” 杨树一听,心里一震。那人继续说: “从那以后,她也慢慢地不要我们老板帮助她了。当然,我们老板还是千方百计地在帮她。我们老板可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但嫂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所以,她现在住在一套小房子里。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只想在那里度过她的余生。” “她还能活多久?”杨树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快死了。 “听医生说,最多一年,现在都快一年了。”那人说。 他把杨树带到了一个门洞里,指着三楼说: “就在三楼左首。你自己上去吧,我先走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了。楼道里昏暗得很,也没有电灯。杨树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就不是滋味。他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错。 他一步步地往上走,心却跳得很厉害。他马上就要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了。到二楼的时候,他不敢走了。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缓了缓,重重地出了口气,然后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他觉得自己很轻很轻,却又很重很重。他突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这是多么叫人失望的发现啊!但是,他还是往上走着。 他终于鼓足勇气敲响了她的门。他听到里面有响声,心又嘭嘭地跳起来。 有两层门,一层是防盗门,一层是木门。他看见木门轻轻地开了,但只有一点点。他先看见一束稀疏的头发,然后慢慢地闪出一张脸来,最后是一双惊恐的眼睛。 杨树还没有看清时,那张脸已经不见了。门被啪地一声关上了。他只记得那张脸似乎是美丽的脸,可是,她的头发几乎没了。 他突然失望地喊道: “美丽,你开门啊,是我,杨树。” 里面没有回答,只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抽泣。 杨树大声地说: “美丽,你开门啊!我是杨树,我是来看你的。我来迟了。” 美丽在那边哭着说: “杨树,你走吧!你别来看我了,你为什么要来啊?是谁带你来的?” “你不要问是谁带我来的了。我已经来得太迟了,美丽,你开门啊,让我看看你。哪怕看一眼都行。”杨树已经泣不成声了。 “不行,杨树,我现在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你还看我干什么?你刚才不也看见了吗?我现在又丑又老,很可怕。你快走吧!”美丽也哭着。 “不,我到现在才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过年的时候根本就没去上海,而你后来在上海快要动手术时,又是我害了你。 第49章 我对不起你。可是,你知道吗?我是迫不得已的,我不是有心要伤你的。你应该知道,我宁可自己死掉,[奇+書网-qisuu.]也不愿意伤害你。” “我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你,你已经给我的太多了。我从没有怨过你,真的,杨树。你现在能来看我一眼,我即使现在死去,也是快活的。你走吧!” 这时,对面邻居家的门开了,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出来冷冷地看着杨树,杨树看都不看他,突然跪在地上说: “美丽,我现在给你跪下。我今天不看你一眼,我绝不起来。” 门缝开了一点点,但是只有一个哭泣的声音: “别逼我了,杨树。我真的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不管,哪怕你变成鬼,我也不会嫌弃你。” 对面的男子啪地一声又关上了门。这时,楼上和楼下的门又开了。好几个声音在嚷着,渐渐地聚集到三楼来。 杨树还在跪着,在流着泪。只听美丽说: “杨树,你明天早晨来看我吧。我要好好收拾一下。今天我没想到你会来,没有一点儿准备。我明天早晨一定等你。我也想见见你!” “不,哪怕你现在伸出手来让我摸摸也行。” 楼上楼下的人都在骂杨树是个神经病,然后关上了门。可是,他们的孩子们又好奇地出来看热闹了。杨树根本不管这些。 从门缝里犹豫不决地伸出了一只手。杨树跪着移了过去,可是,由于防盗门的铁网太小了,只能伸出几个指头。他心碎地小心地但又疯狂地抓住几个指手抚摸着,泪水则不住地往下流着。她也轻轻地摸着他的手指,在那边哭泣着。 我的虚拟婚姻28(4) 他想把她从那里拉出来,可是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他说: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只听门那边哭着说道: “杨树,你要答应我。你现在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早晨八点钟,你一定要来看我。我等着你。” “你也要答应我。你要等着我,千万再别骗我了。这一次你要再骗我,我就不想活了。”他哭道。 他们抚摸了很久,然后才依依惜别。 我的虚拟婚姻29 杨树没回家。一来是因为太迟了,二来是因为他不想回去。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今晚不回去了。程琦在那边把电话抢了过去,问他是不是去找那个女同学了。杨树说,你别再说了,她快不行了,明天我回去告诉你。然后他没等程琦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杨树在一个宾馆里住下。他不想去找同学,他想静一下。可哪里能静得下来?往事不堪回首,一旦回首就发现全是错误,悔恨之泪湿了夜。他想起有好几次美丽已经把话都说漏了,已经暗示过她了,可是,他没听出来。他想起他去找她时,她老是“来”和“去”的分不清,他想起那没有拉上的窗帘,他想她一直在撒谎说她的祖母和母亲的事,说的那样逼真,他竟然都相信了!她为了骗他花了多少心机啊!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地醒来了。跑了很多地方,才把一个花店叫开。老板还在睡梦中。他要了一大把玫瑰,还特意借了一支笔,写了一首小诗在卡片上。他看了看表,才七点过十分。还早,但他实在等不急了。他打了车匆匆赶了过去。才五分钟就到了。 他在楼下转了转,上了楼。他敲响了那扇门。可是,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又敲,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大声地喊起来,还是不见动静。这时,楼上楼下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着他。有人说,是不是死了? 他一听就像疯了似地砸门,可是,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有人就问他,是不是人家走了?他一听,像醒了似地冲下楼去,找了个公用电话给美丽的丈夫打电话,问是不是她又走了。她丈夫问了问情况,说一声“不妙”就赶了过来。 张德全说,砸了门,进去再说。有人找来了工具,他们砸开了门。杨树第一个冲了进去,就发现美丽其实一直坐在客厅里笑着,在看着他。她今天穿得格外美丽。她穿了一件婚纱,手里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她的头发黑黑的,是新做的假发,根本不是昨晚上见的。她的脸上也抹了红粉。他喊了一声,跑过去抱住她时,却发现她已经硬了。 他大声地哭泣着。他拿来的那束红玫瑰正好和她怀里抱的那束合在了一起。 在美丽的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信里只有几句话: 亲爱的,能再次看见你,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本来是想一定要好好看看你的,可我没有这个勇气。当你看到我时,我一定要笑着,因为我太幸福了。 我给你写了好多好多的信,都在我的邮箱里。你知道我没有发出去的原因。密码是你手机号码的后六位数字。 亲爱的,我们到底在一起了。我穿婚纱你不反对吧!希望我们在天堂相会,在那里做一对快乐夫妻! 在那些信里,其中有一封是应该告诉读者的: 亲爱的,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我不说出来,灵魂就会不安。实际上,我最初并没爱上你。我是在放纵自己,我在勾引你。一想起这一点,我就有一种负罪感。我想象着很早以前就已经爱上了你,所以我骗你,说我一直在等你约会我,骗你说我去了你老家找你,我写了很多很多骗你的话,可是,不知不觉中,我真的爱上了你。在爱上你以后,我就觉得我过去的确那样想约会你,的确是去看过你,的确因为你而与别人匆匆结婚,的确也是因为你而选择了那片杨树林。那些话全成了真的。我不知自己是生活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我不管,我是真的爱上了你,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爱。 我的病使我渐渐地变了形,头发少了,脸也干了。总之,一天比一天丑。是你,在天天赞美我,使我才有活下去的力量和勇气。我欺骗了你,一次又一次。在第一次你来看我时,我就躲在窗户里面看着你,我当时真恨不得马上跑下去,可是,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骗你。我太丑了。 你为我受了不少苦,我知道你也曾经恨过我。我是应该被恨的。 亲爱的,我不知怎么来感谢和爱你。我再也不能给你发信,再也不能听到你的声音了。这是多么绝望的事情啊!可是,我不绝望,我还有你的诗,有你的信。你知道吗?在我人生的最后时刻,你不仅给了我爱,还给了我信仰。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它使我的死有了意义。也因为这一点,我相信我们的灵魂永远都不会分离,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的虚拟婚姻30(1) 我是在高烧中改完最后部分的,当我将这一工程结束时,我的心里突然间空空的,像是大海里的水忽然间都消失了,只剩下巨大而渺茫的盐的海底。已经没有了悲伤,也没有了欢乐。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到屋外去转了转。下弦月还斜挂在天上,使人疑心它总会掉下来。小时候我老在想这个问题,它怎么会掉不下来呢?它不是在虚空中吗?它并没有生活在现实中啊!可是它从来没有掉下来。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对一个人是真实的,可能对另一个人是虚假的,比如宗教信仰;而人们觉得是虚假的,恰恰可能是最真实的,比如网络中的现实。人们总是认为自己感知的一切是真实的,而自己感知不到的东西是虚假的,就好像西北偏西这个村子,读者朋友一定会认为是我胡编的,可它真的存在。 我看见月光照耀下的西北偏西的村子像是千年前的一张照片,黑白的,影子那样分明。又像是梦中的情景。我独自一人进了那黑白的照片,进入了梦中。我望着洁净的虚空,有一种脱尘而去的感觉。我仿佛突然间真正地远离了世间的一切,进入一个神圣庄严而又永恒的世界。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感受,究竟是这世界生活在梦中,还是我和眼前的世界在梦中。究竟哪一个世界更真切,或者说,究竟哪一个世界是我们真正想要的?眼前的世界是被人忽视的,是纷扰的世界真正沉静之后的心境,是现实世界之外的另一存在。我突然想,也许原初的人类就是在这样一种心境中生活的,充满了诗意,充满了神秘,自然也充满了孤独。 我很想到客栈外的田野去转一转。我披了衣服,悄悄地打开了客栈的门,往外走去。刚刚走了几步,就看见月光下兀立一个人。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我。我魂飞天外,以为见了鬼。仔细一看,真的是一个人。他见我看他,动了动。 我便往前走去,觉得有些熟悉。再往前走,看清楚了,是暗影。我这才放了心。 我说,大叔,您好! 他说,我就叫你杨树吧。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 我更是吃了一惊,问他,你知道我要出来? 他点了点头,说,我看见你的灯一直亮着,便等着。 我还是非常惊奇,你等我干什么呢? 他说,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你要去哪里?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想看看月光下的世界。我觉得它非常地美。 他说,可惜啊,它也快完了。 我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完呢? 他说,听你说,我们这里的一切都与你们那边不一样,是吗? 我说,是啊,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我觉得这里很特别,很有诗意,诗意,你懂不懂?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懂,我其实没有任何文化。 第50章 我惊奇地看他,他笑道,是真的,我们这里的很多人都没有文化,只有寡妇琴心的女儿轻风和儿子惊雷有文化。 我更为惊奇,为什么? 他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的祖先不喜欢文化,我们的事情都是靠嘴传下来的,我听我父亲活着的时候说,我们的祖先说,文化使人远离大道。你知道大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真有这样的事。我说,大道就是指世界最初的道德,不,应该是道,意思是,世界最初的样子就应该是你们西北偏西这个村子的样子,一个诗意的世界。 他听完后也不做更多的解释,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们这里,琴心给我说过。琴心的丈夫是我们这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我听老人们讲,一百年前,我们四周都是沙漠和戈壁,就我们这里是绿的。那时候我们跟外界没有任何来往,这里非常稳定。可是,后来有一条路修到了这附近,但离我们还是很远,而且过路的人也很少,所以还安稳。大概到二十年前左右,琴心的丈夫流云去了一趟外地,回来后就说外面有多好多好,出去看世界的人就多了些。再后来,在流云的带动下,那条路就修到了我们跟前,我们跟外界的来往就多了。流云还在村子里开了这家月光下客栈。流云说,他到任何地方去都没有看见比我们这里的月光更亮的,所以就叫月光下客栈了。当时,我反对过,可出去的人都说外面有多好多好。我想问问你,外面真的好吗? 我苦笑道,外面是一个花花世界,的确有很多好处,但我觉得外面的人活得没有你们这里的人这么快乐,安静和幸福。 他喜道,那你也赞成我的意思了? 我笑道,说真的,我都不想离开这里了。我的名字叫杨树,我越来越觉得这里的一切跟我有一种冥冥中的沟通,我太喜欢这里了。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可能快死了,反正我是活不长了,我想死在你们这里。就把我埋在村西那些奇花异草之地吧。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但我绝对不会太麻烦你们的。我还有一些钱,谁愿意把我埋掉,我就把这些钱给谁。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 他惊疑地看着我说,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会死呢?虽然刚来的时候我看见你的脸觉得你可能会很快死的,但过了很多天后,我发现你的脸色比原来要好得多。你不会这么快就死的。 我笑道,对了,大叔,你不是能预知人的生死吗?难道还看不出我的生死来? 我的虚拟婚姻30(2) 他摇摇头说,这只是一种预感而已,预感只是一会儿的感觉,你要真正想知道什么,却很难。你来的时候,我就对琴心说过,你会来的,而且你对我们这里的一切有着非常大的关系,至于什么关系,我却说不清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里不安稳了。 我问道,你是说我的到来使这里不安了吗? 他说,不完全是,其实,从流云开始,我就觉得这里不安稳了。那时,每来一个外面的人,我都很担心。流云开了客栈后的一阵子,我们这里很不安稳,但因为都是些没文化的人经过,似乎也没什么。流云后来死了,再后来,有了汽车后,这儿又好了一阵子,因为汽车都不愿意在这里停,所以流云的客栈也就成了空的。即使偶尔有人路过这里,也不像你要住一阵子。他们都是很晚才来,住一晚上,第二天匆匆上路。没有人真正了解这里。你来的时候也应该能看到,除了我们这里的人,任何人都进不了这里。现在,流云的儿女都从很小的时候就出去上学,开始学文化。这是流云死的时候对琴心的要求。流云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的儿女学文化,走出这里。我们这里没有多少钱,听说现在上学要花很多钱。我们这里的人都上不起学。我想问你,文化真的那样好吗? 我叹了口气,说,它是双刃剑,意思是有好有坏,但目前我个人认为坏的成份已经占了多数。其实人活着不一定非要吃多少,穿多好看,关键是要觉得自己过得充实,活得健康,有意义。你们这儿的人可能没觉得这儿有多好,但我不这样看。在我所去过的地方,只有你们这儿的人长寿,而且好像生活在古老的社会中,根本与现代社会无关。也许想出去的人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多彩吧,每个人的认识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能强求他们。 暗影叹口气说,但我是有责任的,你知道我师父在临死时跟我说什么吗?他说,暗影,你要保护好这里,不要让外人到这里来,也不要让这里的人到外面去,你如果保护不了的话,我们这里就没了。我当时问他,为什么不让我们这里的人跟外面的人接触?他说,我也不知道,这是祖先的遗训。他还说,千万别让我们的人学文化。 我惊道,他真的是这样说的吗? 暗影点点头。我奇道,你知道庄子吗? 他摇摇头说,是哪里人? 我笑道,他是古代人,他说,大道就是被人类的文化败坏的,如果分析今天的社会,就是外面的花花世界会扰乱人们的眼睛,外面的声音特别是人的各种思想会扰乱人们的心,会扰乱我们的耳朵,使我们再也听不到真正的声音,等等吧,所以他提倡人不学文化,而要人混混沌沌地活着,没想到真有这样的生活。这真是奇迹。噢,对了,难道你们这里没有族长什么的? 他笑道,没有啊。 我问,那出了什么事后谁来决定啊? 他说,我们这里一切都很好啊,即使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大家一起商量决定,如果有意见相左的,就数人头,人头多的就是对的,人头少的就是错的。 我问,难道不问老人们的意见吗? 他说,肯定不问了。老人们怎么能管这些事呢?他们对这些事也不会关心的。再说,我们祖先也传下来一个规矩,就是任何事都由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人决定。十六岁以下的儿童和六十岁以上的人都不用去思考什么问题,能劳动的就劳动,劳动不了的就休息。 我更是惊奇,我说,那你呢?你是这里最有说话权的人啊。 他说,我只能把我的预感告诉大家,我不能站在任何一边。 我说,那你有时候错了呢? 他说,当然会错的,但我会告诉他们我可能会错,错的时候往往是我的预感不清晰的时候。 我说,可是预感只是说明命运,而我们有时候不能只靠命运活着。 他说,你说什么? 我说,比如有时候,我们觉得活得没意思的时候,会怎么办呢? 他说,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看看,我们这里的人可从来没觉得活得没意思。这都是你们那边人的想法。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没意思呢? 我又惊又奇,说,我们常常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唉,怎么给你说呢?就是说我们那边的人常常觉得活得有些多余,你明白吗?还不懂?比如说我吧,我做过一些对不起我家庭的事,我的心里还想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死了,我也觉得自己死了,所以,现在活着就是多余。 他叹道,这就是你们那边的人的苦恼吧,我们可没有。 我这才想起他等我的事,便问,对了,你为什么要等我? 他说,怎么说呢,你刚来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危险,后来我又觉得你这个人很亲近,我说不清楚,反正我觉得你跟我们这里一定会有关系。这么说吧,我一直在找一个徒弟,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现在的年轻人大都向往外面的世界,没有一个合适的。只有你对这里有感情,所以我想找你谈谈。 我惊奇得大笑,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快死的人呢? 他说,你死不死还不一定呢,但我觉得如果你真的要留在这儿的话,想让你学学我的法术。 我摇了摇头说,肯定不行,我满脑子的现代观念,我也没有预知能力,哪里能做你的徒弟呢,不行,不行。 我的虚拟婚姻30(3) 他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会答应。 我笑道,一则我不是你们的人,二则我真的快死了,我今天发的是高烧,你摸我的头,很烧吧,我可能是回光返照而已。你还是另选他人吧。 他还是不死心,走了一会儿后又说,你有没有预知能力还很难说。 我奇道,有没有预知能力我自己知道啊。 他说,不一定,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里很奇怪吗?到我们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后,你的很多想法都会变的,你慢慢地就能感觉到世界在你心里,神就在你跟前奇-書∧網。你感觉到了吗? 我说,不错,在这段时间里,我能感觉到我与这个世界很近很近了,也能感觉到这里的神奇,但我没感觉到神的存在。 他说,这没关系,只要你不走,你再试试看。 我说,肯定没时间了,我这次发烧是再也不会退下来了。我倒是要求你一件事,我希望在我死后你们能收留我。我真的非常喜欢这里,这里是我的最后的归宿。 他没说什么,慢慢地往回走着。我说,你能答应我吗? 他说,我不知道,没有外人死在我们这里的,你是第一个。 回到客栈门前时,他说,你不要把我们说的话给任何人说。 我说,我知道。 我回到客栈后想起暗影的话,觉得非常有趣。跟他的谈话使我对这个村子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基于这样的认识,我对这里更是向往了。如果以前我想起自己快死了还存在一些悲伤的话,可现在我一点悲伤都没了。 第51章 我想就这么快乐地惊奇地死去。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是轻风把我叫醒的。我睁开眼睛一看,她端着一碗什么站在我面前。我笑了笑,想起来,她说,别起来了,把这碗汤喝下去,你的烧就退了。琴心这时也进来了,说,你怎么又发起烧来了,吓死我了。我笑着说,没什么,我觉得自己很好。琴心嗔道,什么很好,都成这样了。轻风说,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倒真奇了,真的一天一夜?琴心说,还有假啊,暗影都来过好几回了。我又笑了,可我真觉得自己很好,大概是我写那本小说太辛苦了,写完了,也就觉得一切都放下了,所以睡了这么久。轻风说,可你一直在发烧。我说,没什么,我给你们都说过,我快不行了。 琴心一听,大声说道,别说这些话了,快把这汤喝了吧。 我笑了笑把碗放在桌上说,我什么也不喝了,我知道这些对我都没有任何用处,我的病是无药可救的。 轻风有些生气地问我,你到底是什么病啊? 我说,我给你说过,肯定是癌症,医生不告诉我,我也能想到。我到医院去查过几次,肝上和肺上都有问题,很严重。我没有钱来治病,也无心去工作,所以就开始旅游,顺便写我的故事。你想想,我儿子的病刚刚好,还欠着别人的钱呢,可现在我又成了这样,我如果给琦琦说了,让她可怎么活啊。我想,我还是永远地离开他们好一些,这样,我既可以逃避我的良心,也使他们好受些。 轻风说,你的小说我看完了,我也正想问你这些呢。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离开他们,原来是这样。 我叹道,这是一个借口。其实我在美丽死后就再也不想回到程琦的身边了,我觉得我的心已经随着美丽去了。虽然我还爱着程琦,可两种爱怎么能生活在一起呢。程琦在我参加美丽的葬礼的当天,跟我没打一声招呼就抱着灵灵回达州了。葬完美丽后,我也不敢回老家。我无法面对父母。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达州。我记得那是傍晚。当我走到我家楼下时,我没有一点力气上去。我对不起她。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无法理清这一切。美丽对我太好了。当然,程琦对我也很好。 琴心说,你都说些什么呢。轻风说,妈,你先去忙吧。 琴心疑惑地一边看着我一边走了。轻风说,可美丽不是说让你好好对待程琦吗?你怎么能辜负她呢? 我叹了口气说,是的,话虽这么说,可我到底是无法这样做的。不是程琦原谅我不原谅我的问题,而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想把这一切都理清楚。所以回到办公室,给程琦写了份信,告诉她我想出去一阵子,如果她觉得我不合适,就找另一个人结婚。 轻风说,啊,你把这话都说了。 我说,是啊,我没说我还回不回去的事。是我理亏嘛。当天晚上,我就坐着火车走了。我当时都不知道去哪里,反正就随便坐上了一辆火车。后来,我才知道是通往广州的。我到那里后,几天不到就把钱都花光了。我无处可去了,只好找地方打工。你知道,像我这种做过老板还在机关当过干部的人给别人打工是很难受的,但再难受我也受着。我干过不少工作。有一个月,我专门给人打字。后来,我觉得这些工作都太辛苦,正好一家旅行社找工,我便去了。不久,我拿到了导游证。我便开始给人当导游。最初是带团,后来就给一些有钱的人当私人导游。那时候,我挣了一些钱。我把挣的钱全都寄给了程琦,说千万别退回来,给灵灵存着,我说这是我打工挣来的。程琦始终没有给我回过信,她也没有把钱退回来。我想,她是真的太恨我了。她这样,我也没办法跟她联系。我记得最初的一年,我每天都在手机上无数次地拨家里的电话,可刚刚按上又取消了。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有一天,我发起了高烧,朋友把我送到了医院,医生确诊后问我朋友,谁是家属。他们都走了。他们怕我问他们借钱看病。后来,我也没找他们,但我从他们的神情中和医生的语气中知道,我的病肯定是大病,要花很多钱。那时,我还在悲伤中,我一想,这不正是我所要的病吗?我索性不管它了。 我的虚拟婚姻30(4) 后来,我想起美丽曾经要求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一本书传下来,便想,这也许是我在人世间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了。于是,从那以后,我一边工作,一边开始写我和美丽的故事。我再也不去想能不能回到程琦跟前的事了。我不想给她再添任何烦恼了。我希望他能尽快跟别人结婚,好好地过下半辈子。但这样一来,灵灵就又要受苦了。 轻风说,依我看,程琦为了灵灵,也绝不会再去结婚的。 我苦笑道,这我也想到了,所以,有一天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在外地又结婚了,让他别等我了。 轻风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她说不定还在家里苦苦等你呢,你一天不去,她就一天怀着希望,可你这么说,不等于要了她的命吗? 我的眼里突然有了泪水。我说,我不能再回去了。 轻风说,可你如果早点治病的话,说不定能治好呢。 我叹道,能治好我的身体,可怎么能治好我的心呢。我是一个罪人。我后半辈子就是为了守苦才活下来的,现在我快活到头了。 轻风有些悲伤,她说,你这个人还是太真,也太固执。 我忽然笑了,我说,好了,轻风,不要为我悲伤,在这里,我已经彻底地从悲伤中挣脱出来了。这里太神奇了。我觉得自己像是出家了一样,到这里是来修炼来了。真的,在我静静地跟这个世界对话的时候,在我写完这部书稿时,我解脱了。你看,我都是笑着的,我将笑着离开人世。真的,这里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你大概对这里还没我了解得多呢。 轻风也苦笑了一下,说,大概吧,其实我对这里一无所知。 我笑道,你会怀念这儿的,再求你一件事。 她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出去了,请千万别给人们宣传这里,不然,它就又会成为文明的坟场。 她点着头,忽然,她抬头问我,对了,有一点我觉得是不是你在病中忘了,在小说的后面,你怎么再没交待那个小叶以及是谁给你们寄钱来的,难道是小叶?怎么会没有结果呢? 我笑道,没有结果,生活本来就是这样,都是过客而已,干嘛那样认真? 后记 我们正面临一个完全失范的时代(1) ――写在《我的虚拟婚姻》之后 “你这是极不现实的。” “你要现实些。” “这只是幻想,不是现实。” “这是客观存在。” …… 也许以前的社会,人们在用这样的语句来批评一个人是多么地有理,但是,在今天,如果人们还是以这样的眼光来看待人类的生活和批评一个人,显然他已经落伍了,因为这样批评已经不存在了,站不住脚了。毫无疑问,今天,无处不在的网络、手机等信息手段已经改变了人类的生活和观念。一个真正被工具改造着的世界呈现在我们面前:虚拟世界。 它将成为我们人类生活的一部分而真实地存在。请注意,我说的是“真实地存在”。 尽管我们还是能看到太多的“专家”忧心忡忡地发表这样那样的观点,也有无数的成年人在指责信息手段对人类道德的冲涤,可是,未来是挡不住的。假如我们本着这样的信念再来审视网络、手机等电子化信息时代的一切,也许我们会更为明智些。其实,我们大可不必那样悲观,相反,在下认为,我们应该重新来认识现实和我们的生活。 一、虚拟世界的意义: 它无限地开发了人类的精神世界,极端地肯定了人类的精神价值 何谓存在?老子说“实为利,空为用”。老子说的“实”是指我们肉眼能看得到的客观存在,而其“空”便是指虚无,是我们肉眼看不到的空空的世界。也许我们可以用它来指今天的虚拟世界。老子对客观存在与意识存在同样都是肯定的,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将他指为“唯心主义者”。这样来看,实际上绝大多数人对老子是有误解的。误解的人们总是只承认能摸得见、看得着的物质存在,对人类精神即意识的存在总是武断地否定,或者轻视之。“物质第一性”的存在观对中国人精神道德的伤害已经深入骨血,今天之所以国人对道德抱着虚无的态度便是其伤害之一。 西方世界对存在的认识也是有两种不同的观念,一种是指绝对的客观存在,如原子论、进化论等,而另一种则是指一种有意识的存在,如柏拉图、笛卡尔、海德格尔等。看起来,不如老子对两者的肯定全面。 假如以前我们很难来认定精神世界对于人类的意义的话,那么今天,网络以其魔鬼般的力量在证实人类精神存在的实际意义。如果我们可以把过去的物质存在认为是一种“实在”的话,而把我们的幻想等认为是一种与“实在”相对应的“虚无”的话,那么今天,这种“虚无”的存在也可以肉眼来感知得到,甚至用心能触摸得到。 当然,我们也许可以将其认为是一种电子存在,但这种电子存在恰恰说明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是,物质仅仅是我们存在的一种表相,即老子所说的“实”,而精神才是我们存在的真正的意义,或者可以说是我们真正的存在方式。 背景: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中国人对网络的认识是“双刃剑”,那个时候,上网的大多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 第52章 那时,上网的人被称为“网民”或“网虫”,绝对是另类的指责。可是今天,除了那些“日理万机”地缠于社交场上的“老人”外――当然还有那些没有能力用上网络的人类――几乎很少有人再来指责网络是人类的“敌人”了。双刃剑快成了单刃剑了。实际上,就是那些忙着无法上网的人们,他们只要有机会上网,总是会匆匆地看看自己的邮箱、主页或博客什么的,因为那已经是他们工作、生活的一部分。 观点: 这仅仅是表象。它的真正的意义绝非如此。 它改变了我们对真实与虚假的认识,改变了现实与虚拟的界线,而它真正的意义在于对精神的极大肯定。 我们过去对人类意识的存在的态度是偏激的、狭隘的、短视的,但实际上,今天也许更为普遍,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过去中国人在治欲思想的教导下,虽然格物的能力极其高超,但对物欲总是排斥的,于是过分地强调道德,[奇qisuu.书]而今天恰恰相反,今天是一个纵欲的时代,我们嘲笑和抑制的恰恰是道德。今天,我们可以公开地说:“我是一个物质人”,但你总是羞于说“我是一个道德人”。如果你说了,你便是这个时代的敌人。当然,道德与意识又是两回事。即便如此,我的一个朋友还是说:“我的肉体便是我的灵魂”。出于对他的爱,我总是想将其理解为“肉体与灵魂本来就是合二为一的”,肉体是“实”,灵魂为“虚”。用老子的话说,肉体是为灵魂来搭架子的。但是,我知道,这种解释无疑又否定了他,因为他本来的意思就是肉体的存在更为真实。 在这样一个“实在”的存在大于“虚无”的存在的时代里,要讨论和肯定精神的价值有些困难,甚至会遭人白眼。但是,如果我借助网络这个“实在”时,也许我的理由是很充分的。 网络最初为什么让人担忧?是因为它是一个自由的王国,是一个无政府的世界,甚至说是一个无理的宇宙。它使地球忽然间变得狭小起来,使空间的感觉发生了质变。过去要用飞机才能到达的地方,现在只用点一个鼠标就可以了。你竟然能认识那里的人,如果你懂那里的语言,你便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这种感觉使人们的幻想成为真实。它改变了现实的存在方式。如果过去我们对现实的认识是以空间、时间和实物的存在为前提,而现在这空间仅仅成为时间的一部分(等待网页的时间)。 我们正面临一个完全失范的时代(2) 人类还不习惯这样一个“无礼”的世界,尤其是我们中国人。对它的唾骂,历史已经记住,我用不着在这里浪费笔墨。对它的礼赞,我听得真是太少了。大概没有人像我这样从形而上的角度来礼赞它的。 那么,我凭什么来礼赞这样一个“无礼”的“魔鬼”呢? 除了以上的一些叙述外,我要说的是它对现实的梳理、批评和补充。我们那些老朽的人们总是盯着网络上日益增多的色情内容和因为它而犯罪或丧命的新闻,奇-書∧網却很少去真正认识网络的奥妙。像我这样的很多成年人对网络的利用大多还限于利用,比如收发电子邮件,qq聊天,查看信息等。这是一种很老套的做法。年轻人却不是这样理解网络的。他们进入的是虚拟世界,或写博客,或进论坛。他们也许对自己的名字(这是父亲取的,它代表一种集体意识或社会意志)很不满意,在网络中可以实现这种不足。他们会取一个连自己也觉得很有快感的名字,甚至十几个,上百个。这是第一次实现自我。接下来,他们将用键盘敲打一系列在“现实生活”中很少发出的声音,那声音也充满了快感。这是第二次实现自我,一次充分的宣泄。在很容易实现的两次自我实现,其实包含着深义。有过网名的人知道,取一个好的网名是多么让人自豪的事,而在论坛上发出声音更是富有快感。这是一次伟大的转变。我的一个写诗的朋友,在“现实生活”中,他总是温文尔雅,甚至非常腼腆,少言淡语,可是,他竟然是一个网络高手。他在网上既是一个文化英雄,纵横捭阖,所向披靡,又是一个大言不逊,动辄污言秽语的“流氓”。不但我无法将他与“现实生活”中的他视为一人,就是他的同伴也常常惊叹。可这就是他,这就是真实的他。有时候我想问,哪一个他更为真实呢?很显然,网络上的他更为真实。在这个时候,我们总是想起人们说的“现实是虚假的”这样一句话。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总是戴着面具在生活,而在网络中,他再也不需要这样去生活了。他解放了,他自由了,他成为了他自己。这是多么伟大的实现。假如我们人人都有这样的实现,生活岂不是变成更为可信? 在这里,网络中的虚拟其实恰恰是被现实掩盖起来的活脱脱的真实。我们宁可相信网络中的人,也不可相信现实的他。 但这仍然是低层次的。论坛里虚拟的自我仅仅成为现实生活的补充,成为现实的批判者,成为另一个自己。这种存在不过是将那个被“现实存在”刺杀的“本我存在”拯救了而已。博客中的那个存在,有时候是写作者对现实存在的炫耀,是现实生活的流水账而已,它已经越来越失去原初的活力,成为“现实存在”的俘虏。这是因为网络在渐渐地“现实存在”化。这是悲哀的。 超越这种存在,而真正将人类“虚无”的意识“真实”化的是虚拟世界的出现。这是伟大的发现,远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要意义重大,但我似乎还不知道那发现者。也许这就是网络的奇异和伟大,它使所有的人都成为无名者,实现了众生平等的观念。说真的,我们根本不需要管它是谁发现的,它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 “网恋”出现了。也许人们会责问我,为什么要把“网恋”如此重要地提出来说呢?的确,它已经被我们日常化了。人类的惯性是可以将一切伟大与妙小视为日常,将一切高尚与卑鄙混为一谈。在这个以加速度行进的时代,人们已经习惯了新鲜事物的屡屡发生。只要我们叹一口气或睁一下眼睛,最多说一句话,一个重大的问题便被翻阅过了。谁还会在意“网恋”这样一件小事呢? 二、从网恋到虚拟婚姻: 它使人类的意识可以单独而真实地存在 在我的课堂上和新浪网上的心理咨询热线上,大学生提的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你如何看待网恋? 我显然轻视报端的新闻,记者们总是想用“死亡”、“罪恶”这样的词来代替“网恋”,并试图想会大量的统计数字和一些离奇古怪的案例概括出一种真理。实乃荒谬。这个时代的荒谬之一就是一些人在用数学的方式来打败智慧。统计学在很多时候乃一骗局。我们很多人都上了媒体的当。 首先,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是,为什么人们会喜欢网恋。那些正处于青春期的青年大学生是因为恋爱的需要,这自然不必去费口舌,可是,那些已婚的成年人为什么还要偷偷地网恋呢?他们能在这其中体验到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愉悦呢? 在我看来,网恋使人们抛弃了现实的表象,而直接进入心灵的真实。在网络上,即使是游戏的恋爱,也是那样可爱和充满了性感。它摒弃了虚伪的一面。那些网恋成功的人和沉迷于其中的人,大都是些忠实于心灵的人们。现实生活中的恋爱往往是一种现实审美的结果,即首先是对外在的审美,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心灵,甚至有些人一直耽于外在审美而始终不能进入内心的审美,但网络不同,它首先是对内心的审美,是由内而外的。现实恋爱的失败往往在于现实,而耽于内心的网恋也可能失败于现实。我们不能因为网恋会失败就一概而论它必然是失败的。 其次,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是,我们为什么会对网恋存在敌意。一个曾经上过我的课的女生,在第二周就去山东会见她的男朋友。说真的,她长得并不漂亮,我对她的这次长途跋涉充满了忧虑。她的同学几乎也没有支持她的。只有她的爱在支持她。她去了。她回来的时候比先前漂亮了。很显然,她成功了。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很可能会劳燕分飞,但我们能因此而说她没有获得爱情?长久以来,我们总是拘泥于现实的爱情,因为现实的爱情裹着一层让我们放心的现实,而网恋裹着一层让我们担心的“精神”。说到这里,我们终于找到答案:人类从来都没有真实地肯定过人类的精神价值,人类实际上从来都是对自己的精神价值是否定的,但是,我们表面上多么地热爱我们的精神。这是悲剧的所在,也是问题实质所在。它的结果是,我们始终是表里不一的,始终是否认我们内心的生活的。也许我们还可以这样说,我们始终害怕我们自己的内心,始终害怕一种内心生活的来临。 我们正面临一个完全失范的时代(3) 人类是多么地可悲!始终没有摆脱一种动物性,始终在物质的羁绊下跌跌撞撞。 这就是我支持网恋的原因所在。人类应该过上一种丰富的内心生活,只有内心生活的丰富,才能使人类真正的自由和充盈,否则,即使富可敌国,仍然是行尸走肉。 然而网恋仅仅是一种开始。在人们还普遍对它充满敌意的时刻,它已经有了新的生活,那就是虚拟婚姻。从网恋到现实婚姻是可歌可泣的,而从网恋到虚拟婚姻呢?是应该拍手称快还是应该扼腕叹息? 我们总是回答得太早,且往往是以政府的口说出来的。 第53章 这是多么地愚昧!我们应该从人的角度来谈谈,应该从价值的本位出发来分析之,而不是武断之。 虚拟婚姻是一种什么样的婚姻?它为什么会存在?我想,这首先要涉及到的就是现实婚姻。那些没有成家的青年人也许大多是游戏的态度,这当然不必去管它,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那些认真对待虚拟婚姻的未婚青年和已经有了婚姻的人们。对于那些未婚者来说,这自然是他们婚姻的一部分。他们先在一起进行演习,以便为未来的现实婚姻打下基础。这种婚姻无疑是值得尊敬的。我想,这种婚姻远比那些草草结婚的人们要牢靠得多。他们已经超越了很多心灵的障碍。 而那些已经有了婚姻的人们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呢?大概谁都会想到一种答案,那就是现实婚姻的悲剧性。人类从原始群婚生活走到今天的一夫一妻制,不能完全说走向了文明,但也不能完全说它走向了异化。一夫一妻制是否真的符合人的本性?"奇+---書-----网-qisuu."是否真正地实现了人的愿望?是否真的使人幸福?等等,我想,这些正是网络婚姻给我们提出的问题和需要我们回答的问题。有很多人并非想要放弃已有的现实婚姻,他在网上恋爱并继而建立虚拟婚姻,完全是对现实婚姻的补充。现实本身就是悲剧,它使人类的心灵和欲望秩序化,它捆绑了人类飞翔的心,所以,人类始终要背叛现实。背叛是无奈之选择。背叛是要完成一颗本来完整的心灵,即那颗原始的心灵。这是生命中无意识的力量所在。网络恰恰是实现这一愿望的最佳手段。网络使我们梦想成真。那些一直想过一种多妻制的人在这里满足了。那些在现实生活中已经被现实捆绑而失去心灵自由的人们在这里满足了。那些想回到原始状态的人满足了。在网络上,你的幻想总是会有人相应。弗洛伊德说,恋母情结是人类的性意识的一个特征,是人类童年生活的痕迹。荣格说,实际上人类早期生活的历史永远地留在了人类的遗传基因中。我想说的是,实际上,人类始终有一种要乱伦的念头,而这种念头就潜伏在人类的意识中,所谓的恋母情结、恋父情结等只不过是人类乱伦的一个征兆而已。今天,在网络中,我们可以看到人们水性杨花的本性,这实际上就是那时乱伦的潜意识存在而已。网络唤醒了这一切。 从表面上听起来,这是多么令人可怕的事件。但它已经来临。我们如何来认识它并对待它呢? 我把人类的性文化历史分为九次性革命历史。在人类的原初,母子、父女之间都可以发生性关系。这从西腊的神话故事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所谓的恋母情节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一般的性学家认为,在这时候人类是没有意识和道德感的,我对这种观点是持否定态度的。我以为,人类自产生之日起,其情感和审美都已产生。在那个时候,母子之间就是很纯粹的情爱关系。它既是亲情又是爱情(只不过这种爱情跟今天的爱情的对象不同而已)。第一次性革命是血缘家庭的出现。它使人类产生了道德,并使亲情与爱情有了第一次的分离。这便是兄妹婚的出现。中国的伏羲和女娲就是兄妹婚。西方的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也是兄妹婚。所以,按我们今天的观念来看,人类的祖先是骨肉相奸的。文明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所以说,文明既是人类道德的胜利,又是人性溃败的开始。第二次性革命是普那路亚家庭的出现。它使性的取向又有不同。性开始从本族向外族发展。它使兄妹间又从爱情与亲情间分离出来,成为一种亲情。家庭的伦理暂时有了清晰的轮廓。第三次性革命是对偶婚的出现。它使性从集体走向个体。性从那时成为一种私人的东西。也许在此之前,性确乎与吃饭没什么两样,但到这时候就不同了,它与吃饭有了明显的区别。第四次性革命便是一夫多妻制家庭制度的产生。从这个时候起,性成了制度所要控制的对象。第五次性革命是一夫一妻制的出现。即性被限制在一个家庭之中。第六次性革命应该说是爱情的产生。虽然我无法将其确切的年代考证出来,但显然这是存在的。它使性与意识分离。即爱情往往被认为是超越于性之上的,或者说,爱情要比性更加美妙,或者说性要有爱情来控制。不少人认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也算是一次性革命,它将性从宗教的枷锁下拯救了出来。我认为这种说法是对的。这便是第七次性革命。第八性革命是上个世纪至今仍然在绵延不绝、纵横恣肆的“性革命”。它使性成为一种学说,成为一种艺术。实际上,这是性的一次突围。第九次性革命便是网络所带来的虚拟婚姻、虚拟性爱的产生。 如果我们相信这就是人类的历史的话,那么,我们应该看到,性的王国在一点点地缩小,最后缩小到它被超越或忽视。弗洛伊德将它称为“力必多”,认为它是人的生命的原动力。中国的中医也认为,肾脏乃人的命火所在。这是一种含蓄的说话。实际上,它就是指,性乃生命力。老子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玄牝”这里实际上就是指的性,只不过这种性是一种雌性的泛指。从这一角度来看,人类的文明史虽然是一个礼制不断完善的历史,是性不断被控制的历史,但同时也是生命力在不断丧失的历史。 我们正面临一个完全失范的时代(4) 如果说,文明的现实使我们人类的性力不断丧失,那么,网络无疑在恢复我们性的记忆。它恢复了一种被文明一直侵压下的无意识生命力,这便是性。而这种恢复,也被文明装饰得官面堂皇。网络,一个文明时代的不文明世界,一个靠理性构建的非理性王国,它提供给我们的也仅仅是一场精神的狂欢,一场意识的狂欢。这也许够了。我们显然不能再回到洞穴中去,再也不能骨肉相奸。我们既然在现实中别无选择,就让我们在虚拟世界中实现心灵的放纵,性的回归。 讲到这里,我想,人们可能松了口气。当然,还有一些不免泄气――他们原以为我要让他们回到乱伦的世界。 三、虚拟性爱的出现: 它使人类的存在发生了质的变化,它打破了物质存在与意识 存在的界限,并使它们互相转换 人类在发明核武器的时候,也许对自己的能力已经惊呆了,因为人类完全可以毁灭上帝创造的世界。实际上,人类早已面临一个完全失范的时代。拥有核武器者,即同时拥有了上帝和魔鬼。他们既可以像上帝一样传播真理,如欧美,他们同样也可以为所欲为,如欧美。 另一个失范的时代便是互联网时代,因为在这个时代,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现象:虚拟性爱。它预示着人类的生活领域正在发生质的转变。 何为虚拟性爱?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必须要谈谈一个现象:意淫。意淫实际上也是人类遗传下来的一个古老的基因,并非文明时代的人独有。我想说的是,即使在那些乱伦的时代,也并非你想和谁发生性关系就可以实现。在人类的审美意识的作用下,即使是乱伦也是有相对的秩序的,一如某些动物现象。意淫便在那时候出现了。 意淫实际上是一种审美现象。有人说,曹雪芹的《红楼梦》表达的实际上就是一种意淫的主题。还有人说,意淫是人类性活动中的最高方式。这与柏拉图的爱情看上去不同,实际上是很相似的。 我要谈的另一个现象便是性幻想。它实际上是意淫的另一种表述,只不过性幻想所代表的意义比意淫更为直接。但无论是意淫,还是性幻想,都仅仅限于一种幻想,且在人类长久的意识中始终处于私人状态,属于一种非道德现象。它是一种罪恶。 今天不同了。它被网络这样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实现了。我的《我的虚拟婚姻》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杨树和美丽之间是存在着巨大的现实鸿沟的,这主要是现实婚姻和家庭。现实婚姻与家庭是与责任、社会道德相联的,而他与美丽之间的虚拟婚姻虽然背叛了现实,但却与责任等无关。它是杨树在世俗中堕落时的神明,是美丽在纵欲中的宗教。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失败的,在这里汲取了力量,胜利了,胜利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心灵,还有现实。他们不仅仅获得了爱情,还得到了拯救。虚拟婚姻在他们的身上是一种神迹,网络在这里也便是对现实的拯救。 但真正让人震惊的并非这个,而是他们的虚拟性爱。他们竟然通过网络、手机实现了虚拟性爱,并获得了满足。这是闻所未闻的事件。小说为什么要写他们虚拟性爱的过程?并非有意摹仿劳伦斯,而是要告诉人们,虚拟性爱与现实性爱的异同。在现实性爱中,也许人类因为彼此之间对性的看法会影响人类的心灵和性的愉悦,甚至在现实性爱中它仅仅成为一种性爱,但在虚拟性爱中,它实现了双重意义,它不仅仅成为肉体的狂欢,还成为精神的狂欢。在这种性爱中,你完全可以抛弃文明所赋予你的道德、责任等一切圈套,你完全可以放纵地去爱,去做,做感受。虽然他们在表面上和现实妥协了,但实际上他们的爱胜利了。 如果人们的认识仅仅限于这些,未免显得太短浅了,实际上,它告诉我们的远远要大于这些。在长久的岁月里,特别是近一百年来,我们对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的崇拜使我们的眼睛都瞎了,感官都不敏感了。我们对我们意识到的,或者说灵感到的一切都武断地会认为那是妄想,是迷信,相反,我们对一切都想实证,都想让它建立在物质和现实的基础上。 第54章 这种认识在中国现在青年人中几乎是长了根的。这种观念使我们只承认现实,而不承认人的心灵。 在霭里士的认识中,性是染色体,在弗洛伊德的认识中,性是一种意识和生命力,而在荣格的理论中,性是一种记忆。这些对性的认识都基于传统的认识。他们也许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人类会有一天迎来了杨树与美丽的这种虚拟性爱。在这种时候,性又是一种什么呢?在这个时候,性这种本来在现实的肉体接触中才能实现的活动,却仅仅靠一些现代手段靠意识实现了。在这种时候,性真的成了一种意识。物质的性变成了意识的性,而意识的性同样也可以转换成物质的性。 在网上看到一篇《21世纪性趋势》的文章,是对性的预言。以下2位专家预言未来人类将在床上做些什么、穿些什么,甚至听到什么―― “2040年,听一段音乐时,人们就会和做这段音乐的人作爱。在一个接近虚幻的世界里,音乐以及一副耳机也许就是你所需要的全部了。” “性将变成一种运动,因为发明了能够得到系统提高的依据,它就像一个耳环大小的‘单切片’,将你个人的性要求和最喜欢的姿势进行编码。当你走进一个房间时,你的切片将扫描其他人相近的程序,并且当它找到一位最佳性配偶时,它会发出‘嘟嘟’的响声。” 我们正面临一个完全失范的时代(5) 还有一些西方作者对性的各种方法进行了大胆的展望,但无非都说明了一个问题:你将有可能只在头脑里进行性行为,完全不必要去找什么真人。 无疑,这些观念将被人们进一步证实,但它的问题是,人类的性也可能将因此而变得模糊、可疑,那种原始的性的生命力还存在吗? 所以,我对这种预言并不持乐观态度。我始终认为,现实的性是必须存在的,它是我们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原动力,而虚拟性爱将作为性的另一种存在。它们应该是互补的,而不应该是现实性爱被虚拟性爱所代替。如果那样,我倒认为,人类真正地遭遇了核武器。 四、虚拟婚姻与性爱对现实婚姻与性爱的挑战: 我们已经不可避免地陷入一个完全失范的时代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既然要承认虚拟性爱的存在,那么,我们怎样来对待现实婚姻与性爱呢? 首先我们要弄清楚的是虚拟性爱是不是真正的性爱。回答是肯定的。他们既然已经达成了心灵的统一,就已经使这性爱具有了形而上的合法性,所以他们性爱了。但是这种性爱却没有接触到身体。是吧!是吗?真的没有接触到对方的身体?意识所到达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到达了?比如说我们玄想去过人类的远古,但实际上我们根本就没去过。是不是这样子的呢?也许有人会说,我们的确是到达了那里,并在那里看了看。因为玄想过的人在头脑里的确有了一种远古的印象,这种印象也许是靠想象,也许是靠前人的足迹。这跟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有异曲同工之妙。事实上,我们应该听听杨树和美丽的感受。他们的确是感受到彼此进入了,彼此触摸了。 接下来便是既然我们承认这样的性爱是真的性爱,那么,我们人类每天都有的玄想算不算性爱呢?成人在日常生活中是常有这样的玄想的,这是人的常性所在。实际上,日常生活中人们的这种玄想仅仅是单个人的意淫而已。真正的性爱活动必须是有对方存在和参与的。即双方都有这样的意识并完成了一种性活动。 这个问题弄清楚后,我们便可以回头来面对先前的问题了。 如果说,我们承认它的存在,那么,它便是对现实性爱的背叛与批评,当然,也可以说它是现实性爱的补充。如果我们承认了它,那么,现实婚姻便成了罪犯,成了阶下囚,那么家庭呢?这是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它将在今后一段时间里变得日益沉重。 如果说它是现实性爱的补充,那么,我们是不是要承认性爱的多样性?如果承认了性爱的多样性,我们是否又要承认婚姻的多样性?我们要否定目前的一夫一妻制吗?很显然,离婚率再高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但是,高离婚率仅仅对结婚者而言是幸福的,但对他们的家庭呢? 我不想对这个问题马上做出回答。这样做,显然是不明智的。我愿意长久地思考下去,并做出判断。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