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少动人》 妖孽-1 一月二十四日,台北,下雪了。 上一次台北的平地下雪,大该在清朝吧? 天出异相,必有妖现。 看着渡假村窗外零星落下的白点,何晓芙却先想起这句话。 而二天后,妖,果然出现…… “耶,下班了,小芙姊,快!” 墙上六点指针一到,喜米就开心喊。 她俯身往包里掏了掏,抓出一把东西,花花绿绿中取出一条,然后对着她桌上的小镜子,在唇上抹了抹。喜米是晓芙同属的行销部部门助理,二十出头,毕业没多久,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整天笑容满面,朝气十足,就是个活生生的「青春」二个字。她今天特别漂亮,脸上画着妆还穿上一件目测网上售价超过一千的新洋装,补了貌似明星大款的晶亮唇膏后显得气色更好。 “口红真漂亮!” 喜米听了,小脸从镜子转过来: “这是网络上正火的颜色,是韩剧女主角搽过的,小芙姊要不要也涂点? ” 她头上看起来也很青春的马尾晃了晃。 晓芙抿嘴一笑,没答应。 不是她不爱明星大款,而是她,懒。想想,等会儿就要吃晚饭了,还要擦掉,多麻烦?而且,涂了之后,也不会真的变成韩剧女主角。 “姊,快点!” 喜米又催。 晓芙盯着电脑屏幕,打字的手没停下。 她才从台北渡完假,返回公司后迎接她的是堆积如山的工作,她一向有自我强迫症,今日事绝对不能明日毕,挣扎拖拉了一下,仍不敌喜米扰乱,文件离最后完成终究还差了半页。喜米拉着晓芙迫不及待离开公司,搭上已经在公司门口等待的小李的车。 “怎样?怎样?” “自然是办妥!” “好家伙。” 喜米满意拍了小李肩膀,眼尾瞟向后座的晓芙。 一如往常,清淡。无论是情绪还是装扮。 她闷不吭声低头看手机,指不停动着,又回了二个客户的电子邮件,心思还在刚刚处理到一半的业务。 “姊,妳别忙了。” 没回应。晓芙维持「打机」状态一路到他们来到一间KTV她才抬起眼。但也就一眼,就又低头走进电梯。小李手臂伸过晓芙面前按下七楼按钮。 电梯幽幽上升。 一路打字没注意,但晓芙此时忍不住抬眼。 骚味。 那只伸过她的袖子,透着淡淡的味,羊骚味。小李虽平日在办公室就西装笔挺,但今天打扮得特别仔细,那顶韩式欧巴发型肯定在美容院泡了不少时间。晓芙对男装没研究,目测不了单价,但小李这套合身深蓝色小羊毛西装绝没可能是地摊货。 哐—— 电梯门打开。 暖黄色灯光“啪地——”从中间走道上天花板投射而下,两边一整列镶着精致花雕的包厢门被反照得金光闪闪,外加长廊铺着的艳色花纹地毯……眼前这画面,怎么有点眼熟?望向前方的喜米和小李,又看看华丽背景……啊!不就像是一对金童玉女在走红毯?!而跟在这二人后面的晓芙,感觉自己当然不会是小花童,而比较像是老红娘。 刚刚的口红,应该抹一点的。 今天是晓芙的二十九岁生日,也就是,她即将过完她的二十八岁。 有人这么说过,二十九是个神圣的年龄,因为它是二十多的最后一个数字,是迈向成熟的一个分界。为什么这说法让人感觉不到神圣反而有点神经?这话怎样想都像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提醒你,你老了? 然后呢,在晓芙二十九岁生日的这天,同事们非常鸡婆地预约了KTV包厢,说下班要替晓芙迎接这神圣的年龄,听说,还准备了「特别」礼物。 晓芙其实不怎么想参加。 光是想起一群人将与你一起欣赏那蛋糕插上的蜡烛数量,谁会想去? 但碍于同事的热情邀约、费心安排,拒绝实在不好说出口。再说,这是特别为自己举办的庆生会,场子开始,生日的人却没到,这怎么说得过去?做人不能这样… 只能跟着金童玉女走红毯。 呃? 一进入包厢,晓芙惊呆。 妖孽-2 这包厢貌似比公司的国际会议厅还大,也太大了吧?是太久没出门见世面了?这世界怎么突然变好大?但晓芙没太多心思继续研究这间包厢,因为更令晓芙惊讶的是里头的人。 这些人是哪来的?要不是和喜米、小李一同进来,晓芙真会怀疑自己走错地方。起码五十,不对,是六十,六十人,这些人到底是哪来的?仔细一看,的确有几位是公司同事,但大部分都是生面孔。 “小芙姊,好热闹,很不错吧?” 喜米挨近晓芙身边说,很近。因为现场早已开唱了起来,人声、歌声鼎沸,晓芙几乎贴到喜米嘴巴才能听见她说话。 “什么?大点声!” 扯着喉咙问,晓芙都快喊破音了,想问的话,喜米却仍是听不清。看着一旁轰隆隆音响,晓芙有想去把线给剪了的冲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放开嗓门一问之下才知道,喜米约了几个闺蜜参加庆生会,然后小李知道了,也约了几个单身基友,后来又不知怎么地,朋友又约了朋友,朋友的朋友又约了朋友的朋友… 这哪是什么庆生会?这根本是未婚联谊大会! 无言。 晓芙默默走到包厢角落坐下,拿起桌上的披萨、可乐,边吃边看着眼前这一群红男绿女,谈笑风生,眉来眼去。 真妖孽。 但更像群魔乱舞+伤风败俗! 最后一句可不是含血喷人,是门口进来了三位美眉,个个婀娜多姿、浓妆艳抹,一进门就纠缠上部门经理和几个男同事。晓芙的部门经理快五十了,女儿都读大学了,看他搂着其中一个美眉不过也就比他女儿大几岁,那咸猪手竟然也模得下去? “我想回去了。” 晓芙对喜米说。 反正人到了,披萨也吃了,歌…晓芙扫过现场也就看见二支麦克风,应该也轮不到自己展献歌喉。 “才刚来就要走?妳还没看我们为妳准备的礼物呢!” “对啊,还要唱生日歌、吃蛋糕呢。” 喜米和小李你一声我一句。 这让晓芙为难了。他们俩算是这场庆生会的主办人,虽然庆生主题有点歪了,但他们俩毕竟很尽力,而寿星就这样离开,实在太机车。 做人不能这样…… 忽然,小李风似的拿着手机跑出去,没几秒一个服务生走进来。 不,应该说,一座三层大蛋糕进来。它完全把后面的女服务生遮住了。 “哇!!” 一遍惊呼。 蛋糕是粉红色的,每层都滚着嫩白鲜奶油花边、镶着娇艳翻糖花朵,如果最顶层再站对人偶,简直活像座结婚蛋糕! “来、来,大家一起为我们今天的寿星唱生日歌!” 经理虽身陷花丛,却还不忘吆喝。咦?麦克风何时跑到他手上?还当起主持人?还好是唱生日歌,不用彩排,现场的每一个人在经理一声令下都默契极佳地开口欢唱,六十人的阵仗唱起生日歌来,这气势,让晓芙回想起高中军歌比赛的那天。 “许愿、先许愿,再吹腊独!” 这军…生日歌演唱完毕,喜米和周遭的人鼓动大喊。 “愿世界和平!” 晓芙没多思想开口就说了个官方许愿词。她踮起脚尖吹腊独。不得不说,三层蛋糕还挺高的,还有,大家非常上道,蛋糕上只插着一根蜡烛。晓芙轻松简单地完成任务,随着烛光熄灭,大家对晓芙报以热烈掌声。 好了,按照庆生会标准作业流程,现在该做的都做了,表演结束,可以闪人了吧?但,晓芙想得似乎太美。 “小芙姊,闭上眼睛。” 喜米喊。 晓芙想,闭眼?拆礼物是吧?这我懂,闭眼睛嘛,我闭,我快闭,闭完了就可以走了。 “好了,小芙姊,我们有三样大礼,这三条缎带选一条,眼睛不能张开喔!” 晓芙手中顿时冒出三条带子。 “不能张眼喔!” 一旁喜米再三交待。 归心似箭的晓芙自然配合度相当高,闭着眼从三条缎带中随便扯出一条。 “哇!!!” 呼喊与掌声立刻响彻云霄。 听着激动的六十人大队欢声雷动,晓芙想,必是抽中了大奖吧?! “小芙姊,可以睁开眼睛了!” 喔!终于可以回家了,晓芙听到喜米的话兴奋张开眼睛。 什么鬼…… 脸,一张脸,一张离她很近男人的脸。 笑着,还挺帅…… “小芙姊,喜欢吗?妳的生日礼物!” 喜米一说完,全部的人开始起哄,直喊:“在一起、在一起……” …… 在一起个头啊!! 牛郎-1 这是在演哪齣??礼物是个人?一个男人?而且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吧!晓芙现在比较想知道,另外二个礼物是什么。 “小芙姊,他今天被我们买下了,随妳差使!” 小李贼笑,在晓芙耳边低语,意有所指地说。 晓芙不禁怀疑自己真是太久没走跳在这个世界了,生日礼物都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同事们为了单身未婚的她,可说用尽洪荒之力。 要是把他给拆了…喔! 晓芙倒抽一口气,竟然想入非非。侧身,瞇眼打量起这个「礼物」。 温文儒雅,面容俊朗,笑容可掬,完全就像是戏剧上会出现的那种小白脸。外貌90分,职业负100分,合计:负10分。晓芙对男人的评分只有单薄二项,连败部复活的机会都没有。 “您好,我叫Oscar,今天由我来为您服务。” 男人优雅举起手上的缎带,开启他那丰盈双唇微笑说。 啧,瞧这声音,这身段,再加个10分好了,当牛郎可惜了,好歹应该也能在娱乐圈混个美男天团之类的。晓芙替这年轻人惋惜。 “我们坐下聊聊?” 男人又说。仍甜死人不打紧地笑。 “不了,我想回家。” 晓芙回,想你小子自己甜去,姊我没兴趣! “怎么那么猴急就要回家了?” 左拥右抱的经理插嘴,笑得邪呼。他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了,也以为每个人和他一样脑浆是黄色的。 “对啊,小芙姊,这可是经理精心安排的礼物,要慢慢享用!” 这个帮腔的小李又拍起经理马屁,脑浆颜色也不正常。 喜米瞅了瞅,偷偷给晓芙使眼色。 “小芙姊,妳是想和礼物单独相处、好好去玩吧?!” 喜米这是在帮我脱逃?晓芙想,小姊妹,还是妳懂我! “就是,我在这怎么享用经理精心挑选的礼物呢?” 晓芙卑躬屈膝说。她这是为五斗米折腰,想刚刚指责小李不应该,马屁必须拍… 但,要选择在这里继续跟这些人鬼混还是和小牛郎一起走出大门?答案当然是后者。这里晓芙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要陪笑还要给吹捧。出去大不了就把小牛郎甩了,容易多了。 “那好吧,小帅哥,你可要好好服务我们的晓芙喔!” 经理显然有些喝高了,在花团锦簇围绕下,胖嘟嘟的脸颊被灌得红通通。 终于,在大家的祝福与欢送之下,晓芙顺利走出了贼窝。 “走吧,你可以不用管我。” 站在人行道上,晓芙开口。 “我送妳回去。” 小牛郎可回话了,晓芙还以为他那张漂亮的嘴只用来笑。但想跟她回家?门,不,窗户都没有! “不用了。我能自己回家。” 小牛郎听了淡薄回答没反应,只是浅浅一笑。 我X,又笑?嘴不酸吗?!晓芙管不了他走不走,她可要走了。转身,头也不回地跨步扬长而去,依照原先谋划,甩了小牛郎。 咻—咻— 这冬日商业区里,街道空旷得凄凉,冷风飕飕。晓芙走了五、六分钟,到公车站牌。照理说她打个车最快,但她上个星期才花钱修了公寓水管,接着又去度假,有些透支。站在候车亭,她望了望。这里到她家的路线班次好像不密集,晓芙研究起公车站上的路线图。 “这字是写给蚂蚁看的吗?那么小?” 晓芙踮起脚碎唸,试图看清楚路线图最上面的时刻表。 “红245…八点…” 晓芙吃力地瞇起眼。 “八点四十五分。” 一个声音从晓芙耳边扫过。转头,小牛郎的笑又出现了。 牛郎-2 “你跟踪我?” “我开车经过,刚好看见妳。” 小牛郎說完长臂一举,“我可以载妳回去,我的车在旁边。” 晓芙顺着他的指示望向路边…红色的…Porsche? 其实,晓芙对车并没有研究,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大众品牌以外,其他都搞不清楚。会知道这个牌子是因为她三姨妈的儿子整天在网上发文说这牌子的车是他的梦想,有朝一日一定要攒足了钱,买一辆!是说,当牛郎的工资果然惊人,年纪轻轻就拥有一辆价值同一间房的车。三姨妈的儿子长得不好,不然当牛郎一定能让他美梦成真。 “怎么了?” 小牛郎见晓芙若有所思,问,自动开启的笑容依旧外挂。 “我搭公车,不麻烦了。” 晓芙没多理那笑得甜腻的小牛郎,自顾自走进候车亭,一屁股在一排椅子中间坐下。 才坐稳,她右边就落下一个人。小牛郎跟着她,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你干嘛?” “我陪妳等车。” …… 昨晚偶像剧男主的一句台词呀呀飘过:有一种晚餐,叫「我陪妳吃晚餐」。这会儿,还有一种车,叫「我陪妳等车」! 晓芙自认是个谦恭有礼的好公民,脏话从不说出口。但她现在忍不住想咒:我X,这就是牛郎撩妹的手段?肉麻得胆都快吐出来了! 她斜眼,瞅了瞅坐隔壁说要「陪她等车」的男人。玉树何止临风、相貌不只堂堂,清澈的眼神简直高不可犯似的。可,明明只是个牛郎…晓芙不禁摇摇头。 “为什么摇头?” 晓芙的举动让小牛郎奇怪。 “觉得你傻啊!” “什么意思?” 小牛郎又冒出那甜甜的笑。被骂还笑,果然傻。 晓芙清清喉咙,回:“我挺穷,每月扣除开支和房贷,所剩无几。” “喔。” 他就淡淡应了声「喔」。 “我没钱给你!” 晓芙强力再补充。 小牛郎提眼凝望,噗哧,又是一个笑,但这次不是浅浅的笑,而是笑出了声。 笑X啊!!晓芙忍不住又咒。她自认是个谦恭有礼的好公民,从来不骂脏话的。可,马的,上面的话那一句好笑了?我穷好笑?我缴房贷好笑?还是我长得就好笑? 看着男人笑得像他拯救了全宇宙似的忘我模样,晓芙很火大,张口想骂人,可小牛郎却抢先她。 “姊姊不记得我了?” 他用他那如乐器般的清澈嗓音送上这一句话。 那脸上该死的笑,继续温温地延伸。 牛郎-3 ~~《他年少动人》by 慕十,连-载-于-p-o-1-8~~ 东城这条街,位在商业区与住宅区交接处,不长也不短,林立许多店家,不是普通的店家,是那种灯红酒绿、紫醉金迷的那种。 街口走出来一个男人,身形高挑,明显在人群之中。 他穿着一套浅灰色西装,剪裁就像是为他量身缝制般贴身,立体雅致的面容也完美犹如上帝定制。他走进一间店,光滑清水墙上只有一个黑色金属英文招牌,配上傍晚金黄暮色,看起来有种低调的奢华。这里,离「上班」时间还早,但他却见店经理已坐在前厅吧台边吐着云雾。男人见到他进来,将手上才刚点燃不久的菸往烟灰缸上捻熄。 “Oscar,刚好,今天接到一个外派工作,说是庆生会,去吗?” 宋含有些意外。 他才刚在这里上班不久,店经理见他生手,所以从没有安排过外派工作给他,今天却主动问他要不要。 “我可以吗?” “可以。” 男人从高脚椅上站起说。 店经理,三十多岁的男人,身着一套材质高级、平常不多见的深紫色西装,胸前还插着一条色调饱满的纯色丝巾。他长相斯文中又带点粗旷,或许是因为下巴上留着经过细心修饰的有型胡渣与飘散的淡淡烟草味吧。 他走近宋含,从西装兜里抽出手机,长指按了按,“是一间公司OL过生日,算是轻松活,钱你我四六分,小费算你的。地址短信给你。” “叮咚——” 手机声响,宋含看了眼,点开短信时,目光弥留在手机一张洒满金穗阳光的风景底图上,感觉有些出神。 “有事就联络我。” 店经理说。不知道是不是不放心,他又补了这句话。 宋含点点头,手滑动,屏幕上金穗阳光关闭。 月色朦胧。 晚间七点,宋含按照店经理给他的讯息,在约定时间到了东区这家KVT。 他步出电梯,才走到包厢大门,就见一个年轻男人拿着手机跑出来。 “你是WR驿馆派来的人?” 那男人一看见宋含便不多思索问。 “是。” 宋含回。 “终于来了!” 男人喜孜孜一把攀上宋含的肩,瞧着他满意地频点头,热络将他带进包厢。 宋含是极具相貌的男人。身材挺拔,面容俊雅,眉眼间还流露出一种沉稳的高贵气息。他出现在包厢的瞬间,像划破原本膻腥空气中的一股清流,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但宋含诘亮的双眼,却注视着,站在室内中间一个闭着眼的女人。 年轻男人将三条缎带塞到宋含手中,食指放在唇上貌似提醒他噤声。旁边一个扎马尾、笑容灿烂的女孩开心地开口: “好了,小芙姊,我们有三样大礼,这三条缎带选一条,眼睛不能张开喔!” 宋含的嘴角不由得一扬,因为女人的名字以及自己手中的三条缎带。然后他们口中的小芙姊,闭着眼,豪迈地抽了一条。 “小芙姊,可以睁开眼睛了!” 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笑着又说。 在女人睁开眼的一剎那间,宋含脸上绽放出的笑容极温暖。二人站得很近,不到二步距离,他甚至能看见女人左额发际处一道淡粉色小疤痕。 “您好,我叫Oscar,今天由我来替您服务。” 宋含开口,但女人明显没有任何表现的表现让他只好再补一句:“我们坐下聊聊?” “不了,我想回家。” 女人回得干脆。 宋含能感受,那看着自己的眼,蒙着某种意兴阑珊,甚至轻蔑。他们俩在一阵七嘴八舌、热烈推拱之下,离开包厢。 从步出包厢,二人搭乘电梯到下楼走出门这段路上,女人都没说过一句话,甚至没看宋含一眼。但宋含却没因此影响情绪,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你可以走了。” 一出KTV,女人站在人行道上就说。 宋含没回应,淡淡笑着。 “走啊,你可以不用管我。” “我送妳回去。” 宋含的话让女人犹豫了,虽然时间很短,但他撷取到了,以及再次的,轻蔑。 “不用了。我能自己回家。” 相当残忍的拒绝。可宋含,依然浅浅一笑。 女人果然没有食言,头也不回地跨步扬长而去。 宋含没跟上前。 安静望着远去的背影,他俊致的唇角微勾,某种不合理的愉悦。 暑假-1 宋含发动引擎,车缓缓驶出弯道,出了停车场,过了闸门,他右转,进入主要干道。 右前方的公车亭,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减速,踩下剎车,停止。 宋含静望,接着开门步下车,走向那个人。 晓芙踮着脚,举止很明显是想看清楚路线图最上面的文字。 “红245…八点…” 她吃力地瞇起眼。 “八点四十五分。” 宋含凑近说。他的身高让他很容易读出站牌上的字。 晓芙在他胸前转头,略带惊讶。 “你…跟踪我?” “我开车经过,刚好看见妳。” 宋含觉得他的回答引发晓芙警戒,高度警戒,从头到脚。 “我可以载妳回去,我的车在旁边。” 宋含试图表达出善意,举起长臂,指向停在路边的车。 晓芙一望,像思索着什么,没回应。 “怎么了?” “我搭公车,不麻烦了。” 她的回答比今天的天气还冷,说完,走到站牌边的椅子上坐下。 从刚刚的时刻表显示,下一班车至少还需要等半小时。今夜温度很低,特别低,前二天还下雪。寒风冷冽吹袭,晓芙立起外套衣领,紧缩着身子窝在椅子上。宋含看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风口的位置。 “你干嘛?” “我陪妳等车。” 宋含说完,就见晓芙对他蹙起眉,接着摇起头。 “为什么摇头?” “觉得你傻啊!” “什么意思?” 宋含欣赏晓芙不留情面的打脸方式,喜恶力道完全表现在她脸上。或许很受打击但也直接得爽快。 “我挺穷,每月扣除开支和房贷,所剩无几。” “喔。” 宋含听了,笑回。 “我没钱给你!” 宋含转头看着晓芙,终于忍不住笑。晓芙对他轻蔑得相当彻底,不留余地、毫不手软地,而他却不生气反而用笑悠然带过。他转头看着有些不悦晓芙,试着止住自己太过分的欢笑,他用刚刚以笑暖身过的嗓音,清朗地开口: “姊姊不记得我了?” 晓芙目光暂停。 望着眼前男人,她有点无言,以为他要使出什么独门招式。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老掉牙的方式搭讪? 冷冽让她懒得废话,转头一句,“姊不认识你!”结束话题。 笑。宋含听了,笑容不减反增。 晓芙有想抽人的感觉。 宋含当然也看出那对晶莹的眼所挟带的不爽。他收敛起笑容,决定不再卖关子,在她火上来以前。 标致的唇缓缓开启:“向阳街十八号。” 晓芙听了,双眼放大,表情有了变化,似乎意会过来。 寒风又袭来,晓芙打了个哆嗦,捂紧领口问,“你怎么会知道?” 依然没想起来。 宋含轻叹口气。 晓芙望着男人失望表现,忍不住蹙眉问:“你到底是谁?” 互视的两人安静至极。只有彼此的呼吸,在冷冷空气中形成一团团雾气,飘荡在两人之间。 升大二的暑假,晓芙住在向阳街十八号。 暑假-2 晓芙的外婆独居,那年夏天,她下楼时不小心摔伤了腿,行动不便,晓芙心疼外婆,决定搬过去照顾她。这其实也不是晓芙第一次住外婆家,小学四年级以前,她都跟外婆一起住,直到父亲在城里买了房子,她才离开外婆家。 外婆家因为位处小村镇,所以住宅都是矮楼、宽敞的老式独门独院,家家户户都爱在院前种植不同花花草草与果树。像晓芙外婆家院子,就种了一棵大番石榴树,一到夏末便丰密茂盛、结实累累,有时熟成的果子会自动从树上掉下来,一路滚到大门边,捡了就能吃。 小村里,邻居们皆来往热络,经常就彼此相互分送家里的独家农物。晓芙常常送完自家的番石榴后,外婆家中就会陆续出现东家的荔枝、西家的莲雾或南家的火龙果…有一次,晓芙还收到西瓜,那水甜得,感觉整个夏天都凉快起来。 这日,晓芙蹲坐在门坎边上,开心啃着一大片西瓜。这西瓜比人的两颗头还大,即使切片也是如臂膀长,尤其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品尝时,那豪爽滋味是城里没有办法享受的奢侈。就在晓芙蹲在门边,畅快朵颐之际,抬眼就见到一只长棍从墙边伸进院子,棍顶还绑着一个钩。 这有眼珠的都知道,这分明是要偷树上的番石榴。 晓芙大口咬着西瓜,眼珠溜溜上望,边看、边吃、边想。 实在不懂。 要吃进来要就好,干嘛偷?这是那家的人,那么不知规矩?晓芙吞下口里滋润,擦擦嘴,放下手中香甜西瓜,走向门边,一探究竟。 她停在墙边,见到几个人影。 “你们在干嘛?!” 三、四个男孩子,本来顾着树上果子,听见晓芙叫喊,一个个做贼心虚、手忙脚乱,紧张抽回长棍,拔腿就跑! “喂,我不是…” 晓芙并非要指责他们,但没想到一群男孩惊慌失措一哄而散并在小巷上狂奔起来,慌乱奔窜之余还鲁莽撞上了路上的一个小男生,犯案工具—带钩长棍,也因此掉在地上。即使如此,他们没一个停下,继续逃,最后只剩那个被撞倒在地男孩。 晓芙上前关心。 “你没事吧?” 晓芙问,蹲下扶起男孩。 那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的,挺面生。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Polo衫,深蓝色短裤下的膝盖擦破了皮。晓芙用手拍拍男孩裤子上的尘土:“痛不痛?都流血了!” 男孩不知是不是吓懵了,没回答。 “你住哪?没见过你。” 还是没有回应。 晓芙看男孩的伤口有些深。 “我先帮你擦药,进来吧!” 晓芙说着走向家门,回头发现男孩没跟来。他似乎有些疑虑,停伫在原地。晓芙见状又开口: “我就住在这里,很快的。” 男孩看看晓芙,才缓缓移动步伐。 屋前门口阶梯上,男孩坐着,晓芙用消毒水清洗男孩膝盖上的伤口。有受伤过的都知道,这消毒药水一倒下瞬间,会痛到咬牙切齿、咒骂祖宗三代。晓芙抬头看眼男孩,只见他强忍住痛,没吭一声,仅稍微揪了一下眉。 “痛就叫出来。” 晓芙说,想小男孩可以不用忍,男人一辈子不怕没机会装勇敢。 给伤口敷上药膏,她剪了一块纱布仔细贴上。 “好了。” 晓芙收拾好医药箱站起来,男孩安静低着头。俯望而下,男孩晶亮双眼挂着长长睫毛,高挺鼻梁鹅蛋脸,长相不是一般俊秀。而且气质稳重又静逸,跟刚刚那些毛躁的贼孩子完全不一样。 “你住哪?” 晓芙问。 安静。 小男孩还是没答应。但晓芙直盯着他,他才缓缓抬起头,然后抬手往外一指。 “三层楼那间?” 晓芙望着屋外说。 男孩摇头。 “红屋瓦那间?” 男孩点头。 “隔壁巷子…宋阿姨家?可宋阿姨不是单身?有这么大的孩子?” “她是我姑姑。” “喔,所以是来姑姑家玩?” 男孩又低下头,没回答。 晓芙看着眼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怎么好像有许多愁啊?沉静地不像他年龄该有的样子。 “我叫晓芙,你可以叫我小芙姊,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长长睫毛轻轻搧动,开口: “宋含。” 暑假-3 “宋含?很好听的名字耶。那我就叫你小含吧?很高兴认识你!” 晓芙露出大白齿笑,轻拍宋含的头,这动作让他略微一缩,似乎不习惯别人的触碰。但晓芙才不管,手又多搓了二下。 呦,连发质也不错。 “想不想吃西瓜?” 晓芙说着,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片西瓜,如臂膀长。那翠绿的果皮加上嫩红的果肉,光看就爽快。 “喏,给你。” 大尺寸的东西忽然掉在手中,宋含忙接住,直直望着。 “怎么?不喜欢西瓜?” 宋含摇头。 “那怎么不吃?很甜的!” 晓芙说完,拿起刚刚被那那些野孩子打断,吃了一半的西瓜,又大快朵颐起来。 宋含看着晓芙,又看看手里捧着的西瓜。 张口咬下。 “好吃吧?” “嗯。” 宋含接着又咬一口,又一口,没吃过西瓜似的,吃着吃着还笑了。 瞅着,晓芙也乐。 这孩子能笑啊! “来姑姑家玩几天?” 晓芙吞下一口西瓜问。 本来开心小脸上随之而来的惆怅,让晓芙不禁咽了咽喉咙。 这…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 “我不是来姑姑家玩的。” 宋含回答。抬起头望着晓芙,迟疑了一下又开口:“我现在不知道要住哪。” 宋含的话并没有表达出明显的意思,但晓芙从男孩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像,五年前的自己。 “你爸妈离婚了?” 宋含惊讶,晶亮的双眸微怔,“妳怎么知道?” “因为我爸妈也离婚了!”晓芙转过头对男孩微笑,“所以你不是一个人!”然后又在他头上搓了搓。 宋含眨眨眼,头一歪。 “所以妳和我一样谁都不要,跑到这里来?” 晓芙停住。 “或许是吧!” 她笑回,手继续流连宋含的头,“你用的哪个牌子洗发液?瞧这滑顺的!” 又一阵寒风袭来。 晓芙忍不住蜷缩起来。这候车亭怎么都没隔屏,冷死人了… “我没见过西瓜用那种形式享用,那在我家是不允许的。” 宋含望向远方,若有所思说。 “小含,你做这种工作,宋阿姨知道吗?你父母知道吗?” 晓芙屈着身子,问了一个正常人都会想问的问题。或许是因为寒风刺骨,她说话的声音略带干涩,甚至抖动。 宋含望着远方没回答晓芙的提问,只是俊朗地开口,“我送妳回家吧?” 那辆静静停在路边的红色Porsche,在冬夜里,看起来是那样火红…… “怎么?还是要自己回家?” 宋含看着停顿的晓芙说。 晓芙猛起身。 “开什么玩笑?有车不坐我傻呀?上车!” 晓芙大概冻坏了,快步奔向红色Porsche。 宋含笑着,跟上前。 男神-1 “啊——” 娇软喘息与低亢呼吸交融,纤白的玉指掐入浑厚的宽肩之中。 “妳弄疼我了。” 男人的嗓音略带沙哑。 “是吗…” 女人回。在男人精壮身躯下,她纤指在他背上留恋滑动,忽然用力一摁: “是你把我弄疼了吧?” 嗲声说完,她捧起男人的脸…… “铃——” 躁声大作。 几秒,晓芙的手不情愿从被窝伸出,重重将闹钟一按。 “差点就看见他的脸了…” 晓芙搥心。 打从上一段恋情结束,她已经空窗三年,基本过着吃斋念佛的日子。今个儿老天终于开眼可怜她,昨晚赐上一段翻云覆雨的绮旎春梦,没想到温存之后,共度春宵的男人竟连个脸都没瞅见。 “老天爷,这种事可以只做一半??” 晓芙再搥心。 寒冬过去,春天总要来。 三月是个很舒服的季节,没有寒气钻心的冷风,也没有炙热灼身的烈日。晓芙的公司今天举行盛大的集团运动会,所有子公司、分公司的员工都聚集在租借的T大运动馆中参与盛会。近八千的员工和其家属、亲友,让运动馆看台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小芙姊,在想什么?” 喜米蹦跳跳凑过来,笑咪咪看着发呆的晓芙问。 “没想什么。” 还沉浸昨晚苏爽的晓芙回神,补一句: “倒是妳,今天好像心情不错?” 晓芙一早就发现,喜米今天又换了一条新口红,橘子色的,运动服也是新的,粉红色的,都是浓浓春色。即使是运动会,她却还特意打扮。想到这里,晓芙仔细观察体育馆,好像现场很多女员工也都精心打扮了。 这让晓芙有些纳闷。 公司公告中有任何强调运动会要「盛装打扮」的说明吗?她不记得。 “难道小芙姊不知道?” 喜米靠近晓芙耳边。 “什么?” 喜米很神秘接着又说,“听说,那个业务部新经理今天会来!” 喜米刻意压低声,但仍难掩兴奋。 “哪个业务部新经理?” “就是那个刚从国外回来,新上任、很帅的朱道允啊!听说他们业务部和秘书部组合几项男女双人比赛,业务部帅哥最多了,好羡慕秘书部的人喔!” 原来如此。 难怪今天的运动会大家的情绪显得特别高亢,看来女人们似乎对选择男人的眼光都很一致。三月,不只有花园里春暖花开。虽然并不喜欢运动,相较于她们,晓芙觉得自己的态度和装扮更符合运动精神,虽然没人在乎。 喜米说的朱经理,晓芙其实也听说过,是最近公司里很红火的人物,尤其是在年轻女员工群里,吹捧的跟神似的,喏,身边就一个。听说他个性爽朗、工作干练,更重要的是长得还很帅。不过这些都只是传闻,晓芙没见过,无从判断。 “小芙姊,快看、快看,朱经理在场中间,他和张秘书好像要参加两人三脚的游戏。啊~~真希望和他绑一起的是我!” 喜米拉着晓芙的手臂疯似的一直扯,可见她多遗憾。 晓芙头都被喜米摇昏了,顺着她的眼珠望去,看见了站在场中间的张秘书,以及,喜米很想和他绑一起的人。 男神-2 ~~《他年少动人》by 慕十,发布于~~ 嗯…… 长得也…还好吧?和他比… 春天,脑袋是不是在这个时候总是显得特别花痴?不只是喜米、整座体育馆的人以及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宋含?想起的过程还是拿他和别人比相貌?真是够幼稚了! “哇哇——” 体育场因为比赛开始,顿时热血沸腾起来,鼓动也同时刺激晓芙。她脑中闪过一些曾有过却已经忘记的事。 给我电话。 那天,宋含要了她的电话。 不过,他从没打来过。 晓芙突然觉得,宋含是唬弄她吧? 他可能会要每个女人的电话,然后就搁在自己永远都不会想起的地方,或根本就直接在手机中删除。 “好帅喔!” 喜米大叫。她望着会场中央的朱经理,热情为他打call。 “男人不是帅就好。”晓芙浮起这句话,也不知道在批谁。 “帅当然好!不过呢,真比起小芙姊的那个Oscar,还差一点。 ” 喜米突然说。 晓芙圆着眼,转头望着喜米,以为耳朵听错。 “我的?” “对啊。小芙姊那个更青春年少啊!嘿,那天你们真的啥事都没干?” 天啊,我们能干啥?他就是个邻居孩子啊!姊有节操好吗?晓芙忍不住在心中吶喊。喜米总是不太相信晓芙说的,每次提到宋含都问她相同的问题。但基于宋含个人隐私,又不能告诉她自己和宋含其实认识,只能欲言又止的,搞得更暧昧。 “妳不觉得可惜吗?” 喜米先看着晓芙叹气,接着面色一改,又透出隐晦的笑说:“不如我也去买他出场,和牛郎约会一定很刺激!” 晓芙眼部放大150倍。 疯了!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宋含和喜米?后面的绮丽幻想自动断线。那天怎么忘了要那小子电话?晓芙现在超想对着宋含大骂一顿,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让人想入非非的鬼工作?? “哇,他搂着张秘书,二人一路领先,加油、加油!” 喜米转移目标的能力卓越,立马又成为场内的朱经理的铁杆拉拉队。不光喜米,朱经理的拉拉队貌似遍布整个体育馆。 今天的运动会,搞得像是为朱经理专门举办似的。 无论是他上场比赛还是上台颁奖、领奖,现场都欢声雷动,气氛热烈。公司的未婚女性有这么多吗?还是连已婚都加入了?兴许还有一些Gay?? 这样兴高采烈、向心力十足的运动会终于来到最后一个项目,大队接力赛。 参赛有六个部门,各派出六名选手,三男三女。晓芙部门是第三线跑道,部门经理、喜米、小李都参加了,晓芙被安排在最后一棒。看起来没啥运动细胞的喜米,脚上穿着一双装饰作用大于运动作用的名牌跑鞋,却意外一路追回差距,将棒子交给第五棒的小李后,部门竟然暂居第一。 这公司运动会,向来是参加重于得奖,表面意义大于实质意义。但晓芙看自己部门这气势,不拿第一,不行啊! 战战兢兢走上跑道准备就定位,隔壁的第四跑道的最终棒也走上前,晓芙偷偷转头一探军情。 呃,是那个…朱经理?? 仍然觉得不怎样。 近距离看着令大家疯狂的帅哥,晓芙除了看他挺斯文,身材不错外,没有任何感觉。 是我有毛病吗? 难道就是因为对谁都没感觉所以到现在还小姑独处? 想到这里,晓芙不由得一惊。 我为什么会没感觉?没道理和别人眼光不同啊?我真的没感觉吗?晓芙望着朱经理,试着看出个究竟。但她脸上只是一阵青、一阵白的,让站一旁的朱经理被望得莫名其妙。他或许在想,怎会有看着他这种帅脸,却出现这种怪异表情的女人。 “妳是行销部的何副理吧?” 晓芙乱七八糟的思绪被朱经理的话,打断。 罪人-1 “你认识我?” “嗯,妳的营销企划令人印象深刻。” 朱经理说完露出笑。 “喔…谢谢。” 晓芙移回目光。她转头注视现在应该注视的目标,看着奋力奔跑的小李,再二百公尺就接近了自己了。 有些紧张。 那种看不出目的,带点侵略性的笑,让人紧张。 “小芙姊,接着!” 小李奔上前,递出手中棒子,晓芙一把握住,拔腿就跑。刚好可以远离那个朱经理和他谜样的笑。晓芙努力跨步,奋力前进,耳边一片轰隆隆的,分不清是场外的加油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部门荣誉就落在她身上,晓芙上气不接下气奋力狂奔,这辈子从未如此卖命使唤过双脚。感觉像跑了一世纪那么久之后,终于,在前方看见终点线。晓芙使出吃奶力气加速继续前进,过弯时眼睛余光却发现后头的人离她很近,晓芙心急起来,可不想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她逞强加大步伐——这动作明显超出她平时缺乏锻炼肌肉的极限,晓芙的脚步忽然打乱,重心一偏,人一拐,身体瞬然猛向前扑倒。 “啊!!” 直捣地面。 就在即将应声倒地前,有人在第一时间抱住晓芙,用他的身体代替她接受无情地面的撞击。 砰——!! 狠狠摔在终点线的晓芙,眼前只有一阵天旋地转,但隐约可以听到运动场内喧嚣的躁动声。 “摔倒了!” “好危险啊!” “没事吧?!” 七嘴八舌从四面八方扬起,有人上前来扶起晓芙,她恍惚中起身,离开了一双臂膀,转眼望见代替她受罪的人。 朱……经理?? 躺在地上的人是朱经理。 周遭的人瞬间都围上来,朱经理在被人群淹没前,晓芙看见他最后的脸,都扭曲了! 好像很痛…… 运动大会还真是一路刺激到底。 罪人。 那天之后,晓芙成了罪人。 这是业务部的阴谋吗?宁愿摔断腿,也不要被救啊! 晓芙最近真的常这样想。 下午又要见到他了…… 真想消失不见。 “我能有幸和妳一起吃午餐吗?” 惩罚总是那么迫不及待。当声音传来,正在公司餐厅吃饭的晓芙,停下筷子。 她抬头看一眼,然后环顾四周,幽幽开口,“还有其他空位。” “但我比较想坐这。” 朱经理说完,就在晓芙面前坐下。 都打定主意坐下了,还问?多此一举。 晓芙懒得多说,眼一翻,筷子夹起菜,送入口。 呃,一根青椒? 她吃的有点快,来不及吐出,东西已到喉咙。眉一皱,又扒了二口饭,吞下。她没放缓用餐速度,是因为想早点离开餐厅,或者应该说是想早点离开朱经理。 “妳很饿?” 朱道允慢慢动起筷子,看着狼吞虎咽的晓芙。 “嗯。”晓芙点头。 她吞下一口饭说:“下午要和贵部门开会,需要体-力。” “呵—” 朱道允发出清脆声音,表情似笑非笑。 行销部和业务部固定每个月开二次会,就像初一十五的拜拜,所有人都要参加,所以办公室不在这栋楼的朱经理才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行销部和业务部的会议可比拜拜精彩好看多了,火药味以吨计算。这二个部门,对销售的方式没有一次不产生歧见,开始会出现争执,然后一定没人退步,结果就一直争执下去,互不相让,说他们是在打战都太含蓄。 晓芙所属行销部,自然必须和部门同进退、共生死。 但自从运动会后,晓芙感觉自己好像永远都欠朱经理一样。 上次会议,争论又爆发,可她已无法像往常一样理直气壮,据理力争,只要朱经理眼神稍微瞄过来,她到口的话,就咽了下去。虽然这样让晓芙不会显得忘恩负义或不知好歹,但这样退缩,愧对已不能形容晓芙面对部门的心情。 “你们的企划我看过了。” 朱道允说。 晓芙扒完最后一口饭,还鼓着嘴就急回,“丑话先说前头,这次方案我们花了很多心力,也做了很多评估,我们不会再妥协,坚持不做退让!” 朱道允看着慷慨激昂、义正词严的晓芙,表情却一派轻松。 “好。” 他说。 呃? 这么爽快、这么干脆的说「好」? 罪人-2 朱道允喝了一口汤,又似笑非笑的开启唇线,“这次就让妳。不过市中心那个推广活动要听我们的。” 果然…… 他怎么不干脆在运动场摔死算了? 晓芙暗咒。 什么人帅、爽朗、好相处?除了第一个勉强摸上边,其它都是谣言、谣言!!晓芙明白这男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仅城府深、心机重,还动不动就甩条件。市中心那案子可是明年重头戏,大家年终奖都靠它了,他竟好意思整锅端去? 晓芙低着头扒饭,一张脸却越想越气。 朱道允坐在对面看,笑。比起晓芙,他这一餐吃得显然有滋有味多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 午后,业务行销会议准时开始。 但进行的过程异常丝滑柔顺,安详和谐。业务部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对行销部的企划全都没意见,这异象把行销部的大家都吓坏了。中场休息时间,晓芙的经理喜出望外给晓芙赞赏,说难得和业务部开会那么有共识,赞美晓芙能力好掌控得宜。 天知道,是不是她能力好。 会议在难得的和平中提早落幕,散会时,一个外卖人员已经提着几大袋咖啡出现在办公室外。 原来是有人请客,不管业务部还是行销部,每个人都有。 “朱经理真贴心!”喜米眼冒爱心,拿着一杯咖啡跑过来说。 是收买人心!! 晓芙在内心吐槽。 铃—— 她桌上电话响起。 “喂。” “妳不要苦瓜脸。” 晓芙一听,猛抬头四处张望,在不远处会议室门口看见朱道允。 “妳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话筒那头又说。 晓芙瞪着朱经理,“你市中心那个活动改听我们的,我就笑给你看! ” “呵呵!”朱道允笑出声。 接着他眉一垂故作遗憾说,“那妳还是不要笑好了!” 挂了电话。 晓芙别过头,一把将椅子转向,不想看见那自以为是的男人,闷着头生气。 “小姐,您的饮料。” 一会儿,背后传来声音。 外卖小哥还没走,突然给晓芙送上一杯和大家不一样的饮品。晓芙打开纸袋,是一杯柠檬茶,里面还有一张纸: 「记得妳好像不喝咖啡,柠檬茶应该可以吧?工作只是工作,不需要用它来决定自己笑不笑。」 晓芙手一拧,揉了那纸条。 男人恐怕不清楚女人在职场中有多辛苦。 为了餬口饭吃,或者仅想和男人获得同样成就地位,这过程所需要花费的气力与时间绝不是男人能想像的,可不是轻松耍耍嘴皮就行了。 朱经理把自己当小女孩哄了。 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但晓芙不能否认,朱道允转调业务部不到二个月,参加会议才二次,他就已经知道如何安抚行销部,还让大家陪着顺着他的毛摸,甚至还注意到自己不喝咖啡,光这点也是本事了。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难怪他工作绩效这样亮眼卓越,直接空降掌管业务部。 朱经理爱喝什么? 晓芙还真不知道。 悠悠举杯喝一口柠檬茶……呃,好酸! 晓芙脸揪了起来。不只因为饮料,是喜米小花痴又开始犯病了。 “喔,真香。朱经理让我的心小鹿乱撞了!” “那是因为妳喝的是Double Espresso!(双倍义式浓缩,容易心悸)” 小李怼得好,晓芙内心报以热烈掌声。朱经理的「贴心」显然不是所有的人都买帐,看小李不爽怨怼朱经理请的咖啡,晓芙就觉得爽,有开眼的小李和自己同一阵线。 朱经理好像要走了,他身边围绕着几个自己部门女同事像百货公司电梯服务员一样一路送他到门口,这画面简直卑微又离别依依的过分。晓芙本来的爽度瞬间骤降,瞪着朱经理。突然,他回头,目光就对上她。他见晓芙望着他,竟然大手高举往唇上一挥给晓芙一个Kiss bye—— 靠!! 晓芙猛撇过头。临走还不忘拉黑我?这手段太高了!她可以深深感受到,朱道允身旁女人们直射而来的妒忌。相煎何太急?姐妹们,咱们才是同部门的好吗?? 服侍-1 周末,最是好时光,睡觉大好时光,尤其是每天被那专案夹在中间之后。 晓芙窝在床上,不想起床。但一通电话,不得不把她从舒服的被窝中挖起来。 “喂。” “晓芙,妳趁周末这二天回去外婆家整理整理,那房子要卖了。” 卖?为什么?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晓芙,精神都彻底高昂了。 晓芙的外婆二年前去世,而那栋独门独院的房子就一直空在那,今天忽然就说要把房子卖了。 “林女士,妳缺钱吗?还是妳老公终于恢复神智想把妳休了?” “呸呸,胡说什么?那房子又老又旧,之前玻璃破,还被小偷、野狗什么侵入,麻烦事一堆,卖了省心。” 晓芙觉得妈妈真无情。 都再嫁了个科技业老总成贵妇,每天逛街忙Shopping,却花点心思在外婆家都懒。晓芙站在面盆前刷着牙,眼珠溜溜地转动,想着。吐掉口里泡沫,梳洗完走出浴室,她打开衣柜右边抽屉,翻出一个压在最底下的行李袋。这是她大学时外婆给她买的。袋子被压得皱巴巴,晓芙双手试着拉平袋子,但一放手又皱了回去。晓芙望着袋子,然后简单整理一些衣物,将它们塞进袋中,袋子变胖了,好像没那么皱了。 真要卖? 那房子就像这袋子,装着晓芙满满的回忆。 套上一件旧T恤、换上牛仔裤,晓芙拎起袋子走出门。她把袋子丢上她刚买不久的二手小汽车后座,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往外婆家出发。 车里正播放一卷旧式卡带,是邓丽君的,刚刚在袋子里看见的。「何日君再来」,晓芙听着外婆爱听的歌,想着外婆的房子。 行驶了几公里后,晓芙满头大汗。 才五月天已经热死人。这辆七、八年的中古汽车,晓芙用了它原价的二分之一买的,看来它的空调强度也只有原本的二分之一。晓芙已开了快三十公里,冷气口却只缓缓吹出一丝丝凉风,晓芙额头上大珠小珠不停地冒,她不得不打开车窗,不然继续下去可能会把自己闷熟。 舒服多了! 车已经离开市区,进入乡间道路,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一片绿荫扶苏、树影摇摇,微风习习,高温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继续行进在这样的郊区里,整体感觉还真不赖,这和以往晓芙到外婆家挤着公交车的感觉很不一样。虽然车子配备二了点,但怎说都是专属自己的空间,在加上配备自然美景、怀念老歌,绝对是最廉价的高级享受。 开那辆Porsche,应该更爽吧? 晓芙突然想起宋含。 服侍-2 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这段时间二人从没有联络过。 “妳现在住哪?” 那天上车后,宋含问。 “我在市区买了一套房。” “就因为它所以妳很穷?” “呃…你也知道市中心寸土寸金呀,哈!” 晓芙尴尬了。之前嘴贱,好像曝露太多了。 两人后来其实没聊很多,因为车内的音响和暖气实在是太配得起它的身价了,晓芙在告诉宋含住处后,没多久就受不住轻曲绕耳与暖气拂面,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当她扭动身子,伸伸腰,再一次睁眼,望见车上仪表板的时间: 九点三十五分。 晓芙一惊,“开那么久?” “醒了?” 宋含明朗的声线在寂静的车厢中显得清亮。他将手中的书合起,“我们九点就到了。” “怎么没叫我?” “看妳睡得甜,不忍心把妳叫醒。” 宋含说,人同他的话一样,温暖。可晓芙对这样的温暖停了半秒。她苦笑,“你不需要对我说那些过度关怀的话。” 宋含听了浓眉微动,似乎不懂。晓芙望着他又说,“我不是需要你这般服侍的女人,真的,放轻松!” 晓芙说完,抬起手,在宋含肩上一拍。她觉得这孩子平时女人哄多了吧?真辛苦! 换宋含苦笑。 他从晓芙的眼中没再看见轻蔑,但多了莫名其妙的怜惜。 “好了,我走了,小心开车。” 晓芙开启车门。 “等等!” 宋含喊,手挽住晓芙。因为突然,晓芙吓了一跳。 “给我妳的电话。” 宋含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嗯?好。” 原来是要电话,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晓芙伸手拿起宋含的手机,正准备输入自己的电话时,手机上的背景图片,引起晓芙注意。 这画面… “好了吗?” “嗯,好了。” 晓芙按下号码后将手机还给宋含。 “晚了,快回去吧!” “我看妳进去再走,晚安。” “嗯?好吧,晚安。” 晓芙道别,走进公寓。 转身同时,她从大门玻璃反映中瞥见,在她进入大门后,红色的Porsche才驶离。 真的看着她进公寓。 宋含依然是那个温柔的孩子。 但另一个念头却冉冉升起。 或者,这只是个工作? 晓芙猛摇头。 自己竟然猜疑宋含的体贴。 车速慢了下来。 晓芙脑里飘过那天宋含的侧影,安静坐在驾驶座,专心看书的侧影。 她忽然干笑。 宋同学这般气质姿色,未免也太拉高了整体牛郎界的平均素质! 他为什么要去拉高整体牛郎界的平均素质? 重遇-1 小汽车行驶在郊区一段时间后,开进了一个小镇市区,距离晓芙外婆家大约还有五、六分钟路程。炙热下,晓芙口渴得紧,见一整排小商店上,前方一棵茂密的榕树边有个杂货店。 晓芙的小汽车停下。 她走进商店,从门旁小冰箱拿了二瓶饮料,走去结帐时,经过一铁架,挂着一张纸板,上面大小不一彩色笔字体写着:通通3元。 笑,大概是店主孙子写的吧? 晓芙顺手抓了架上几样清洁用品,算是鼓励国家幼苗的艺术创作。几分钟后她拿着一大袋东西走出杂货店,一个人从她面前经过,她随意一瞅,愣了。 站停了几秒,晓芙猛转头。那人走得有点快,已准备转入另一条巷子。就在那人转身时,晓芙看见他的侧脸。她眼神放大。加紧脚步,她追过去。但一过转角,已不见那人踪影。 是他吗? 晓芙有点失望没追上那个人。 她的思绪回到小学三年级,那人长得很像坐她隔壁的男生。 小镇里,遇上熟人也没啥奇怪。晓芙想追上他不是因为小时候二人感情好,想叙旧。也不是因为二人有过节,想报仇。而是想跟他说几句话。可能、或许,再加上一声,道歉。 小学时,课桌椅都是长形,是2人共享的那种。每学期老师都要将男女生依身高搭配坐在一起。小学生都很介意男女接触,所以每张长桌上中间都已被刻画出一条线,楚河汉界互不侵犯,但这条线却无法阻隔对美丑的认知。 三年级新学期,老师按例让男女生排二列开始安排新座位,结果晓芙被安排在一个全班最肮脏的男生旁边,当下晓芙立马听到后面女同学们发出松一口气以及她真「倒霉」的私语。 那个倒霉的小学生本人,当然也是晴天霹雳。晓芙其实也不是多讨厌那个男生,只是不懂他为什么总是脏兮兮,为什么总是用那黑到不行的袖子擦鼻涕! 晓芙拒绝到她的新座位,坚持不要,就这样固执让她在教室后面罚站了两堂课。 晓芙觉得,老师妳也对他颇有微辞,不是吗?常对他表现出厌恶表情,批改他作业本时只用二指轻轻翻阅,如临大敌像是面对细菌般。我也只是表达出跟妳一样的厌恶,为什么我就要罚站?! 小晓芙不懂。 从此的一学期,晓芙都没有给她的邻居好脸色看,他对晓芙也唯唯诺诺,甚至不敢和她讲话。他其实还满有礼貌的,一支笔不小心滚超过桌子中线,他就迅速抽回,还说对不起;上课被老师叫起,提醒他要唸的课文段落也会说谢谢,可,就是太邋遢了! “你就不能带条手帕吗?你很脏耶!! ” 一天,当他又用那像没洗过的袖子擦鼻涕时,晓芙终于忍不住大声说。 晓芙永远记得他那惶恐低落的眼神。 面对晓芙不悦的质疑,他没有说任何话就将脸转回。 一个九岁的孩子不知道这是残忍。 晓芙没有道歉。 之后是新学期,他们也就没有再坐一起了。 没追上人,却追回一些往事。 晓芙转身,有些心神不宁。 “晓芙?!” 跨了几步,有人叫住她。 晓芙停下,寻着声音奇怪望去,惊讶,“宋阿姨?” 宋倩抱着一袋蔬果,也惊喜看着晓芙,“妳怎么会在这?” “我回来处理外婆的房子,要卖了。” 晓芙相当意外,好多年没看见宋阿姨了,她看起来一样年轻漂亮。晓芙看宋倩身上东西不少,伸出手。 “宋阿姨,我帮妳。” “不用啦,妳东西也不少,而且我有帮手。” 宋倩笑了笑,然后商店的门口走出一个人。晓芙再次惊错。 是宋含! 相亲-1 宋含的质问没放很多情绪在口气上,淡逸得像清晨的湖面。这让晓芙感觉好像是她无理取闹似的。 宋含拿起抹布走向厨房。 晓芙伫立在原地,思索了几秒,转身跟上他。 “你出了什么事吗?” 晓芙奔到宋含身边问。 “没有。” 宋含说,打开水龙头。 “你很缺钱?” “没有。” “那就是太爱钱了?为了能开Porsche?” 水,渐渐沾湿宋含手上抹布。晓芙的指控震荡在空旷的屋内,延绵出回声后又慢慢进入宁静。树上的蝉鸣声吱吱喳喳,水龙头的流水哗啦哗啦,沉静的躁郁。 “车不是我的。” 宋含开口,关紧水龙头,水流停止。 “别骗我。” “没骗妳,车是我们店经理的。” 宋含拧干抹布回,越过晓芙,走回客厅。 店经理?牛郎店? 晓芙瞇起眼。 牛郎店的经理应该是怎样的概念? 全身名牌邪帅勾人?甜言蜜语心机莫测?或者是像戏剧里演的,善于运用各种手段,斡旋在名媛贵妇之间,骗财又骗色?晓芙无从理解也不想理解,她唯一亲眼见过的牛郎只有宋含。 可是宋含不应该是这样… “所以你没告诉宋阿姨?” “车?” “工作!” 宋含擦着客厅柜子问,“需要说吗?” “所以你没说?那我是不是要帮你隐瞒?” 晚上宋阿姨请吃饭,难怪宋含提前跑来找她。一段话下来,晓芙做出理解。她最讨厌保密了,保密通常都伴随着一连串谎言,最后让你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如果宋阿姨问起,她该不该说谎? “妳可以不隐瞒。” “你是说我能告诉宋阿姨?” “能。只是她若知道了,恐怕会很担心。” 宋含望着晓芙说,嘴角浅浅一勾。 他在笑? 晓芙觉得宋含根本就不担心宋阿姨会不会担心,他甚至故意用似有若无的表情昭告这一切。 “你真的长大了,我都认不得你了!” 晓芙皱起眉,转过身,有些闷。 “那就忘了我,重新认识我。” 宋含凑近晓芙耳边轻轻说,眼睛滑到她的发际、睫毛再落到嘴唇。晓芙正陷在自己分裂的思绪中,没回应。 宋含吸口气,移开眼神,看见木柜上的一个相框,表情变得柔和。相框的照片上,一棵大石榴树下,一个小男孩站在一个少女旁边,对着镜头开怀大笑。 “这些都要收进纸箱中吧?” 宋含指着木柜上东西问。 晓芙点头,瞅着宋含过分轻松的姿态又有些不服气,“喂,你真当我不敢说?!” 宋含唇淡淡一抿,一副无奈的模样,然后拿起柜子上那些相框、摆饰、书,用抹布拭去附着在上面的灰尘后,将它们陆续放进在一大个纸箱之中。看宋含安静打包纸箱的过程,晓芙有种感觉,感觉他真的如他所说,一步步将她对他的过去记忆一一封存。 望着那些东西,晓芙意外看见一张年代久远的卡片,混在书册中。她蹲下来,拿起卡片打开。 这是那个小学坐她隔壁很脏的男同学,在她考大学前寄来的,但晓芙一直没看懂它的最后一行。当然,现在还是没看懂,当时研究好久,都忘了… 记忆其实没有想像的永恒不灭。 晓芙看着纸箱,又望向宋含。 “晓芙,妳回来了吗?” 门口传来声音。 来了一个人,是邻居庄妈妈,就是那株桂花的主人。 晓芙听见庄妈妈叫喊正要起身,没注意地板上一滩水。 “刷——” 晓芙脚一滑猛然就倾倒。一旁宋含眼明手快机灵接住她,但重心不稳,晓芙整个人扑在宋含身上。 啊! 相亲-2 大家在学校都上过健康教育课。人类的胸肌、腹肌,二头肌知道吧?但晓芙现在体验的可不是课本上的二次元图片,而是活生生的3D实况触碰。 这硬度、这角度,这就是精壮二个字。没碰不知道。「摸」着「小」含身体上的「巨」变,晓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宋含的手环在晓芙腰上。看着趴在自己身上下其手的晓芙,笑。 “那个,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庄妈妈尴尬出声。她刚刚回家看晓芙外婆家门开着,以为是小偷,走进来确认,没想到撞见不可描述画面。 “庄妈妈,妳误会了,他是小含!” 晓芙急忙离开宋含的臂膀站起来说。 “小含?” 庄妈妈听了晓芙的话,并没有马上意会,瞧着宋含想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接着叫,“妳的男朋友是小含??” “事情不是这样的!!” 屋外的蝉鸣轰隆隆,叫得人烦躁起来。 “哎呀,原来是回来打扫,我还以为……”庄妈妈点点头,貌似懂了晓芙的解释,然后亲切拉住晓芙的手说,“好久没见到妳了,瞧妳都成大美人了,有男朋友吗?” “怎么?庄妈妈要帮我介绍?” 晓芙顺着长辈的话随意回。这些年,常有人说要帮晓芙介绍男朋友,这成了一种惯性,只要妳适婚年龄还单身,这剧码一定不陌生。 “那有什么问题!” 庄妈妈笑说,然后目光溜地转看宋含,直点头,笑得灿烂。 “唉,都这么大了?样子更帅气了!有女朋友吗?没有,庄妈妈帮你介绍!” 切,又来了,晓芙心想,庄妈妈真的都按照剧本走啊,一个都不放过!可是宋含应该不缺女人,要让庄妈妈失望了。 “好啊。” 宋含爽答,还配上一如往常的温雅笑容。 有没有搞错?! 晓芙怔望他。 窗外蝉鸣窸窣窸窣。 吵死了! 庄妈妈非常有效率地现场立马打了几通电话就安排了相亲,替晓芙,也替宋含。 “就这样决定了,明天下午,就在镇上那间咖啡厅。” 庄妈妈兴奋说。她未免也太有效率,二队人马十分钟搞定。但晓芙对此却非常有意见。 “庄妈妈,我和宋含妳都约在同一个地方?” “这样才方便啊,我不用来回奔波。而且小镇里也没其他像样的地点了!” 庄妈妈说完,用小手帕擦擦汗,说要回去准备准备,就兴冲冲回家了。午后的阳光炙烈晒着地上柏油路面,热气上升让地面景像看起来有点扭曲。 “你都没意见?” 晓芙觉得宋含也太配合、太淡定。 先不说宋含一整个引人遐思的外貌,他的职业更是春色无边。高级俱乐部的牛郎,体格更是……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女人? 而他,竟然答应庄妈妈安排的相亲? “这样很好啊!”宋含回。 “哪里好了?” 晓芙忍不住想,一起吃西瓜,一起摘番石榴,一起到溪边抓小鱼,这才是和宋含该有的节奏。 一起相亲?这她接受不来,太奇怪了! “我想看看晓芙的对象。” 宋含抱起一个纸箱,凑近说。 谎言-1 “小芙姊,小芙姊!”晓芙刮一下宋含鼻子纠正他的称呼。 宋含笑,将箱子叠起来。 “其实没什么好期待的。”晓芙回。 “为什么?” 宋含回头问。 “经验。” 晓芙说,忆起过往的几次相亲……只能用乏善可陈形容。 第一次,是个公务员,光听他说考国考的过程就花了二小时,从他如何准备、失败、再接再厉、又失败、又再接再厉…最终如愿上榜…晓芙听得眼皮都快闭上了,还好他只考了三年,不然没完没了。 另一个是中学老师,不知为何,他特无聊,一板一眼,说到学生就开始批评,对晓芙严声指责这年头学生如何不听教诲、不重师道…一句句不满向她抨击而来,晓芙感觉这老师像在骂自己… 最后,晓芙要求公务员、老师就不要介绍了,所以来了个公司上班族。晓芙本以为会正常一点,没想到,他说起他养鱼的嗜好,可以从鱼第一代说到第三代…没听到第四代是因为鱼死了。 她不是吹毛求疵的人,但遇上的人总能将她的底线再打对折。 对明天的相亲,她真的不期待。 宋含其实对自己的相亲也没兴趣,他有兴趣的是晓芙的相亲。 如果晓芙能早点体会到宋含这微露的心思,或许,他们的未来会不一样。 一个下午,沉静的屋内只有封箱胶带的声音。里面的二个人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思虑里,没再有对话。 “终于完成了!一身汗,我洗了澡再过去,小含你先回去吧!” “这屋子好像没有热水器。” 宋含记得刚刚打扫后院时没见到。 “没事,大热天洗冷水OK啦,大不了煮锅热水凑合也行。” “我帮妳。” “洗个澡而已,帮什么?不用、不用!” 话一落,不知怎么,晓芙脑中荡漾一个画面:精壮的胸肌、腹肌、二头肌在朦胧雾气的浴池若隐若现。骨节匀称的手指抬起一拧,那手中毛巾溢下如小瀑布般水流,缓缓注入女人粉嫩酥胸…… 靠! 晓芙惊觉今天自己污秽得彻底,一直把宋含往污秽搞!!是因为他的职业还是怎样?? 不过,帮女人洗澡,对牛郎来说很上手吧? 马的!何晓芙妳差不多一点!! 宋含看不懂晓芙怎么了。只见得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红…… “妳没事吧?” 宋含伸手才碰到晓芙的额头,她身体却如触电般微震,接着后倾,略过宋含的手, “没事…” 宋含停住。 “你快回去吧!” 晓芙又放上笑说,好像刚刚的不自然只是错觉。宋含在她的催促下离开向阳街十八号。 怎么了? 晓芙也不知道。当宋含触碰她时,她本能性的做了那样的反应。 以前不曾这样…… 依旧是向阳街十八号,可物是人非。从这一刻开始,宋含在晓芙眼里不再是男孩,而是男人,她却不知道。 晓芙晚上如约到宋阿姨家吃饭。 宋倩虽然单身,但厨艺非常好,餐桌上好丰盛,甚至还有晓芙爱吃的糖醋肉。 “没想到阿姨还记得。”晓芙夹了一块糖醋肉。 “我是借花献佛,因为宋含也喜欢!” 原来今天有肉吃是沾了宋含的光,能提早完成打扫也是因为有宋含。晓芙听了宋阿姨的话,将筷子上的肉,放进宋含碗里。 “那你多吃一点!” 碗里多了晓芙给他夹的鲜美红润糖醋肉,宋含看着,脸色看似也红润起来。 “谢谢。” “不客气。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晓芙笑嘻嘻回,然后冷不防接着说,“不知道小含现在在哪工作啊?” 宋含举起碗的手,停住。 谎言-2 “说啊!” 晓芙笑容满面又问。她白皙的脸颊染上愉悦鲜红,太鲜红。 她是故意的。 宋含目光抬起对上晓芙,似乎领会了她的小邪恶。 “宋含还在念研究所呢!” 一旁的宋倩发出声音。 “研究所?” 晓芙的语调演示问号,她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答案。她本能迎向宋含,想获取一点讯息,但他却给她一个扑朔迷离的表情。晓芙蹙眉。这小子,是没对宋阿姨说实话,还是没对我说实话? “我论文已经完成,今年就可以毕业了。” 宋含送上淡淡补充说。晓芙依然迷雾缭绕,“你真的要毕业了?” “嗯。” “那我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晓芙抛出一个问题,但更像试探。她觉得宋含在扯谎。 “妳真的要参加?” “对!” 吓到了吧?! 晓芙嘴角一扬,在她看见宋含那俊逸的脸蒙上惊错二字。 可下一秒,他放下碗筷举手托住腮,望着晓芙,唇边显露出某种柔和过度的曲线。 等等,他怎么看起来没在怕?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晓芙,真要去吗?去美国至少需要请假三天吧!” 宋倩开口。 “美国!?”晓芙提高音量。 “嗯,史丹佛大学。” 听着宋阿姨口中的史丹佛,可是那闻名世界的名校?学费也高得吓人的美国名校?宋含是那里的学生?莫非,当牛郎是因为… 晓芙本来想教训宋含的预谋峰回路转,愧疚立即布满小脸。 “怎么了?” 宋含问。因为晓芙看他的眼神就像他正遭逢什么重大变故似的。 “美国恐怕去不了,机票挺贵吧?” 晓芙真的哀伤。是心疼宋含,也心疼她的荷包。 “呵——” 宋含笑,明白晓芙的意思。毕竟那日在冷飕飕的公车站里,晓芙就已经公然昭告她多穷。 “不如,小含你帮晓芙付吧?” 宋倩说。 “不,千万不要!”晓芙急回。 “没关系,小含…” “真的不用,真的!” 晓芙意外宋倩的提议,更完全否决提议。这钱她怎么花得下去?那可是宋含的卖肉钱啊! 虽然有色香味俱全的糖醋肉,但这顿饭,晓芙是一路味如嚼蜡。 从宋阿姨家回来后,晓芙躺在床上,一直想着今晚发生的事。的确,宋含出现的时间都恰巧是寒、暑假。所以那时他没再联络,是回美国去了? 那年夏天,宋含只在宋阿姨家待了一个多月,然后就听说随父亲回去了。因为是宋阿姨哥哥的家务事,邻里们也不好多问,所以不清楚宋含家里后来状况。之后,几个暑假,宋含偶会回到宋阿姨家,但晓芙没有再听他说起家里的事。他没说,晓芙就没问,她很清楚被别人问家里事情的感觉,她不喜欢,宋含也应该不会喜欢。 或许,这些年,他比想像还要辛苦… 回到外婆家的第一个晚上,晓芙反覆难眠。 第二天午后,晓芙开着她的小汽车,在宋阿姨家停下,见宋含已经站在门外等她,但晓芙却有想抽他的冲动。 丝质衬衫、笔挺西装裤、黑亮真皮鞋……这一副俊帅逆天模样是要花多少钱?晓芙觉得亏,亏自己可怜宋含一个晚上。 “上车吧!” 晓芙从车里伸出头说。 相亲之旅正式开始。 同学-1 这镇上,大家不是骑机车就是骑脚踏车,公交车则是不得已的选择,因为班次太少。所以要到镇上,晓芙的小汽车就派上用场了。既然去同一个地方,晓芙自然就顺道来接宋含。 宋含上车,一见晓芙的打扮,就笑。 “妳相亲和打扫穿同样的衣服?” 晓芙身上是和昨天在屋里打扫的同款但不同色T恤,不过一样旧。牛仔裤则和昨天是同一条,脚上穿的也是昨天白布鞋。 “没办法,我是来打扫的,难不成还带礼服?” 晓芙倒是无所谓,她昨天已经申明过,对相亲没期待,穿什么也不重要。而宋含貌似也不在乎晓芙穿什么。他虽然刚刚用了疑问句,但表情除了愉快看不出有任何疑问,对晓芙的装扮认同感还挺高的模样,即使他自己一身帅得另人发指。 庄妈妈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她一到,见今天咖啡店里人不多也不少。七、八张桌子,坐了五、六人,不过都是一个人坐一张桌。她用小手帕拍拍脸颊,抹去刚刚户外高温残留的汗珠,然后和蔼走向其中一张桌,“小哥,能移个位吗?等会儿有人来相亲,给小俩口留个位呗!” 中国人对婚姻都有极高默契的成人之美,某个程度上或许也不想破坏别人好事,乡亲们听了庄妈妈的话,都很配合让座。她很顺利弄到了二桌并邻靠窗的位置。 咖啡店外,路边,一个水色动人的男人站在那。 几乎车一停止,宋含就迫不及待奔下车。他的发鬓、颈部被汗水浸湿,不说,大家可能会以为他骑脚踏车来的。 “小含,你好像很热?” “怎么会?我都熟了!!” “哎,不好意思哦,我这中古小汽车不能跟Porsche比。” “就算是Porsche的空调也是放冷媒,去车厂灌就行了,不用这么刻苦。” “真的?贵不贵?” “比起热中暑送医院便宜。” 宋含长指抹下额头的汗,说。晓芙坐在驾驶座,一脸红通通,也是被热得汗如雨下。虽然热,但宋含还是俯身将头伸入如热锅的车内,从口袋拿出一条手帕递给晓芙。晓芙看一眼,取过手帕,却是往宋含的脸上擦。 “瞧你汗流的,刚去游泳似的。” 晓芙伸长手在宋含腮、脖子轻轻抹了几下后,将手帕塞回宋含手里,然后拉起汽车煞车杆,停车。宋含从窗口收回身子,杵在原地,脸红的不像话,还傻傻发笑。 “来啦!” 庄妈妈大老远喊。她看见宋含,走过来迎接他,宋含回神。晓芙停好车下来,庄妈妈看见晓芙先是一愣,将她从头望到脚,但看看手表,勉强又放上笑容,把晓芙和宋含都领进咖啡店。 “魏小姐已经到了,喏,在那!” 庄妈妈挨近宋含身旁手一指,低声又说:“在银行工作,温柔又漂亮!” 宋含随着庄妈妈的指示望去。一个长相温婉的女人,看过来。庄妈妈推推宋含让他过去,宋含听话走向女人,在她面前的位置坐下。 “晓芙,郑先生还没到,妳先等一下!” 庄妈妈说着,带晓芙走到宋含隔壁桌。她让晓芙先坐,然后独自又走到门口去等人。晓芙坐下前,好奇瞅了眼宋含的相亲对象。很清秀,一双圆眼正偷偷抬眼看宋含,还露出娇羞的微笑… 这是一种满意的表情,挺满意。 也是,宋含长成这模样,还不满意算是瞎了。 ~~~~~~~~~~~ 晚上9点再一更。。。 同学-2 “嗡——” 有苍蝇!晓芙的头上正飞过一只小黑头,她挥挥手,赶。小镇咖啡馆的卫生实在有待加强。然后她转身在背对着宋含的位置上坐下。 “你好,我叫魏如芝。” “妳好,宋含。” “你的名字好清雅。听说还是研究生?” “是。” “哪间学校?” “史丹佛。” “美国那间?真厉害!” 女人秀气一笑。 “嗡——” 那只苍蝇继续乱入,不知是不是被打扰,然后就没听见对话了。 干嘛呀?说话啊! 晓芙坐着,认真听着后头的动静,忍不住着急起来。 “晓芙,郑先生来了!” 庄妈妈走来,带着一个打扮整齐、面貌斯文戴个眼镜的男人停在晓芙桌前。 晓芙心思还在后面太过安静的一对,她随意抬头看,接着,她杏眼圆睁。而她面前的眼镜男也几乎在见到晓芙同时表现出错愕。 “郑然容?” “晓芙?”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对方的名字。 “真的是你!!” 二人同时又说。 晓芙不敢相信,甚至有点晴天霹雳。 有点大的声音让宋含转头,望向晓芙和那个和她相亲的男人,眉微动。 “你认识的人?” 魏如芝开口。宋含摇摇头,将脸转回。 炎夏里,晓芙却僵如冰柱。 她见男人和庄妈妈正在解说,那内容,再次证实了自己和他的关系。 果然是小学三年级,那个坐她隔壁,很脏的男生。当然,他现在不脏。 世界有没有这么小?晓芙有点想逃离现场,如果可以。 但不可能。 庄妈妈知道他们是小学同学后,突然很放心地说要离开,要让「小俩口」独自聊聊。晓芙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心噗通噗通地跳不停。咖啡店一般都那么安静吗?晓芙感觉自己心跳声音大到别人都快能听见了。 “好久不见。” 郑然容在她对面坐下,开口。 “好久不见…” 晓芙简单答应,头低低硬邦邦的,自然不起来。没办法,这种情况她没昏倒算厉害了。郑然容抿抿唇,接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似乎也有点紧张。二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安静无声。 “你喜欢看书吗?” 寂静中,一个温柔的女声划过。 “宋先生?” 魏如芝又轻声问。 “嗯?对不起,妳说什么?”宋含回神说。 “宋先生好像不太专心。”魏如芝将一缕发丝勾向耳后说。 嗯…是太专心了。 宋含的注意力全都在后面那桌,他压根没注意魏如芝在和他说话。 “抱歉,请妳再说一次。” 宋含给自己的失礼道歉,然后正视眼前人。 “我想我们可以交往看看。” ?! 魏如芝突然的表示让宋含有点惊讶,但也不惊讶。他的一身好皮囊女人很少不喜欢,他当然知道。 但好像太快了。 “我们才刚认识…” “你和我想像的应该不会差太远。” 魏如芝含蓄一笑。 宋含眼神微闪,戴着佩服意味。他佩服面前女人的信心。人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是很懂自己。 宋含忽然冒出一个邪恶的想法。若说出自己现在的职业,她还能如此乐观淡定吗?肯定不能。不过,宋含没打算说,因为,没必要。他并没有打算和她交往。 “两位要点些什么?” 店员走到晓芙和郑然容桌边,微笑拿起笔问。 “卡布其诺好吗?”郑然容推推眼镜礼貌问晓芙。 “好。” 晓芙点头。她其实也没想要喝什么,反正她也不喝咖啡,郑然容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吧,他说了算,她欠他的。 好像欠很多人… 邀约-1 城里的这棵大榕树,好像又大了不少。 茂盛枝头提供蝉军大队舒适栖息地,牠们宏伟的叫声几乎掩过旁边修车厂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晓芙坐在树下一手拿手机,另一手拿了包蜜饯,就是在杂货店赞助幼苗艺术创作买的。 “我车处理好就回去了。” “再待一下,上次的房屋仲介说要拍照,我让他去找妳。” “妈,房子能不卖吗?我舍不得。” 晓芙嘴里嚼着,边吃边说。 林女士停了几秒,回,“行。房子可以给妳。” 晓芙吮吮沾上蜜汁的指,惊讶问:“真的?!” “嗯,当给妳嫁妆。 惊大眼。林女士加入豪门后变豪迈了,竟然大方送她房子。 “就给妳二年时间好了。” “什么?” “二年内妳没嫁出去,房子就卖了。” 晓芙的兴奋瞬间平息,“林女士妳还是不放弃啊!” “我怎么能放弃?看到儿女有归宿是作父母的心愿。” “为什么结婚才是归宿?结婚还不是可能离婚?” “晓芙,别把我和妳爸的事和妳混为一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妳不一定会跟我们一样,生命的过程是千变万化的。至少我从没有后悔结婚,也没后悔有了妳!” 结束和妈妈的电话。 林女士最后一句话挺感人的。加上无计之下晓芙暂且接受妈妈的条件,外婆的房子暂时不卖了。晓芙一直知道妈妈想说的,这样重复的耳提面命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但今天,妈妈的要求好像特别清楚,连时间都定出来了。 想起刚才在咖啡厅。 看来昨天在骑楼转角看到的的确是郑然容。郑然容刚刚在咖啡店说了一些他的近况。他现在在一家科技公司当工程师,大约每隔二、三周会回家探望父亲,过二天是母亲的祭日,他没法请假,所以利用假日提早回来去祭拜。他的母亲在他小学三年级时去世了。 三年级?就是被晓芙嫌很脏的三年级…晓芙想到这里,有点揪心。苦味似乎还留在喉间,那间咖啡店的咖啡真难喝…又挤出一颗蜜饯塞入嘴。 “车厂老板说再几分钟就好了。” 宋含走来。 叮咚— 宋含的手机传出声响。他拿出一望,面色忽然停滞。 “怎么了?” 晓芙奇怪问。 “魏小姐约我看舞台剧。” 宋含淡淡回。 “哇,很积极呢,看来她很喜欢小含喔!” 晓芙促狭说。 宋含没应声,眼睛弥留在短信上,晓芙略收笑意。宋含把电话号码给了她?我都还没有呢…想必也是不讨厌那位魏小姐吧? 宋含的长指在手机输入了一些字,送出,然后收起手机。 叮咚— 又出现手机声。 是晓芙的。她点开讯息,怔住,嘴里的蜜饯子差点吞进喉咙里。 “谁?” “郑然容……” 宋含俊眉微扬。 “怎么,他也约妳看舞台剧?” “不是,他说改天请我吃饭。” 晓芙答,眨眨眼,然后按了按传了个短讯。 “妳怎么回?” “好。” 宋含目色闪过。 “那你呢?” “什么?” “去和魏小姐看剧吗?” 晓芙转看宋含问。 宋含将手机放进裤兜,说,“去。” 刚刚回短信时,宋含是打了几行字。 内容大该是今天很高兴认识妳、谢谢魏小姐的邀约之类…但没有包括和她去看剧。 他说谎了。 宋含背着晓芙,晓芙望着地板,二人都不敢看对方。为了不让宋含笑她是懦弱的人,连道歉都说不出口,晓芙说自己答应郑然容的邀约。 她也说谎了。 邀约-2 晓芙给郑然容的回覆其实是: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她内心最真诚的回应,虽然看起来像拒绝。然后,晓芙想到郑然容并不懂其中意涵可能会产生误解,又取出手机,打了几个字。 「应该我请你吃饭。」 晓芙一口哽在心中好几年的气好像顺了,她豁然一笑。 宋含回头就看见晓芙的笑容,他脸上,没有表情。 “小含要今天一同回城里吗?我可以让你搭便车。放心,有全新冷媒!” 晓芙一扫心中阴霾恢复光彩说。 “不用了,我还有工作。” 晓芙的光彩黯淡下来。 “是「那里」的工作?” “对。” 宋含知道晓芙所指的「那里」。 虽然晓芙清楚自己没立场,也不可能帮宋含付学费,但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能不做吗?” 宋含望向晓芙。她灼定眼色下又带着凝望,像是递送某种祈求。 “很快就会结束了。” 宋含回,收回目光。 这答案晓芙不能算满意,但勉强能接受。 今年,就能毕业了吧?? 晓芙想。 好烦。 蝉,怎么都叫不停? “不错吃,带些回去吧,魏小姐应该也会喜欢。” 晓芙扔了一袋蜜饯到宋含怀里说,然后走向修车厂。 宋含望着手中东西。 酸酸又甜甜。 林女士的逼婚和外婆房子的事暂时缓住,但第二天上班,依然还有很多鸟事等着晓芙。 会议室里,再次飘出浓浓烟硝味。 晓芙望着会议桌二派人马,楚河汉界、互不相让,这戏码不知何时能停歇。她很淡定地聆听双方的诉诸重点,试着理出一个皆大欢喜的折衷方案,虽然有点困难。 坐在她隔壁的朱道允,看起来也很淡定。不清楚他淡定的目的是否和晓芙一样,可是晓芙希望一样,这样至少她不是孤军奋战。晓芙看朱经理举起杯子,轻啜一口。 是茶? 打从那次的柠檬茶,最近会议,晓芙开始注意朱经理的杯子。上次是咖啡,上上次是啥,不知道。但今天中午在餐厅……嗯,他再次很厚脸皮同桌,晓芙见他喝的是水。他的饮料好像每次都不一样。 “你喜欢喝什么?” 晓芙看着朱经理突然问。 朱经理的眼一瞟。他长指顶在下巴上,唇一勾,“怎么?开始观察我了?真是受宠若惊。” “是调查。”晓芙纠正。 “所以,「调查」出结果后,我下次能喝到妳送的饮料了?” 晓芙看着朱经理,维持风度回,“我会考虑。” 朱道允轻笑出声。虽然会议室内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喧闹哄哄地,但晓芙还是听见了朱经理的笑声。 “不想说就算了。”晓芙撇回脸。 朱经理头一偏,气息埋入晓芙耳边,好近,然后他轻吐,“我喜欢喝酒!” …… 晓芙觉得自己脑子进水。怎会天真到去问朱道允爱喝什么?他这种邪魅男人,难不成还喜欢喝牛奶?? 简直是见鬼了才认真问他。晓芙一张脸翻云又覆雨。 一旁的朱道允,嘴角愉快。 他在笑。笑什么?不知道。但肯定和晓芙有关,因为他笑颜望着的,是她。 下海-1 会而不议、议而不决,就叫会议。行销部和业务部的会议再次不欢而散,没有共识。 “这样下去工作会受影响。” “经理,我会想办法。” “现在才想?妳之前不是处理得不错?” 晓芙的经理也没了耐心,出了会议室就把晓芙叫到一旁叨念。晓芙了解经理的急迫,也很有压力,但,二部门积怨何止冰冻三尺?想化解,谈何容易? 相对水深火热的晓芙,朱道允正漫漫步出会议室,一路上依然有女性同仁给他温情的十八相送。 简直天堂和地域。 尽管不屑,晓芙还是不自主闪过一个念头:去找他?一会又闪过:这不是请鬼拿药单吗?接着又出现: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晓芙的思绪不断投掷在「要」、「不要」之间,简直要精神分裂。 WR驿馆在傍晚时分,亮起了灯光。 营业时间刚开始,又下雨,只有陆续几个店里年轻帅哥出入。店经理冯伟臣坐在柜台边长脚椅上,抽着烟,一团团云雾缭绕在暖黄色崁灯下。 宋含走来。 “什么时后回美国?” “九月初。” 冯伟臣看着宋含吐了口烟,点点头。他继续吸了几口,烟渐渐变短。冯伟臣捻熄烟,想起一年前,宋含出现在WR驿馆的那一夜。 那天,很冷,也下着毛毛雨,店内客人不多,和今天一样。宋含走进店里,马上引起注意。除了他过分俊俏的外貌足以威胁店内任何一个男公关外,还有就是这店里一般只有女客进入。 冯伟臣走上前,出于本能,双眼很快扫过,打量了宋含。 “能帮你什么吗?” “我想在这工作。” 冯伟臣没有一点意外神情,因为一个男人走进他们这样的店,目的也没几个。但他有点疑惑。 他全身,至少值百万。 光他手上那只万宝龙限量表,就是冯伟臣预计收藏的名品之一,其余行头就不说了,都能说出牌子。而且这男人的气质也非一般,他,不可能下海。 “为什么?你看起来,不缺钱。” 冯伟臣直接下结论。 “我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什么?” “可能有点复杂。” “你运气不错,我今天没啥客人,很闲,可以听你慢慢说。” 冯伟臣在柜台边坐下,然后点燃一根烟。宋含看看他,在他旁边空位坐下。裊裊烟雾中,宋含开口。 店里悠扬着Nat King Cole的经典爵士乐,那天店里也放着相同唱片,感觉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但已经过了一年。 冯伟臣拿起菸盒又放下。本想再点根烟,但忍住了。宋含不抽菸,他就不虐待他陪他吞云吐雾了。 “可以毕业了吧?” “嗯,应该没问题。” “你还真是做到了,恭喜!” “呵呵—” 宋含被冯伟臣的「恭喜」二字惹出笑来。这些日子其实没想像的难熬。 “很谢谢您的照顾。”宋含说。 店经理浑厚的掌往宋含的肩一拍,“彼此、彼此。 ” “以后能来看你吗?” 冯伟臣取过酒瓶,在玻璃杯中倾注一些醇色后说,“当然行,付钟点费就行。” 宋含又笑了出来,冯伟臣也笑,然后爽朗喝下那杯酒。宋含很喜欢店经理,他具有成熟男人的稳重基调,或许是因为职业,他那种基调的质感又不同于一般男人,是强烈刚毅与温暖细致的混合体。宋含甚至也很喜欢这间店,不讳言,这并不是他当初所预想的结果。 “我能喝一杯吗?” 对宋含的要求,冯伟臣眼角悠悠一动,“你有心事?” 下海-2 啪— “你下班了吧?我们聊一下!” 晓芙将一打啤酒重重搁在朱经理办公桌上。 朱道允先是一愣,然后不羁一笑。 “呵,我在办公室不喝酒的!” 他松松领带,起身,越过晓芙向门口走,下班。 “那哪里可以喝?”晓芙转身问。 “哪里?妳要去?” “说,哪里。” “我担心说出来妳会怕。” 朱道允继续走,伸手开门。 “PUB还是夜店?”晓芙又问。 朱道允停手,转身看着晓芙,撩拨似的浅浅笑答,“酒店” 酒店?就是有很多女人的那种地方? 晓芙咽咽喉咙,吸口气说,“好!” 有女人总比没女人的地方好吧?朱经理难不成还能吃了自己? 晓芙想。 怎么感觉不停被耍? 晓芙坐在露天酒吧的木椅上,看着店外高高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上面大大写着二个字:酒店。这就是店名,是个巷弄里,热炒小菜、供应小酒的户外酒馆。 “妳好像对这个「酒店」有意见?” 朱道允像是这里的常客,简单和老板说了几句,就点好了菜,走到晓芙面前坐下。 “怎么会呢?朱经理好心放我一马啊!” 晓芙十分钟前还真一心准备慷慨就义。朱道允平日就放浪不羁,有什么事他干不出来?她只不过是顺从他的本性想。 “妳知道妳的问题吗?” “什么?” “太拘谨又太悲观。” “有吗?” “难道妳刚刚没把我往坏里想?” 呃?有那么明显? 晓芙心虚地猛搧睫毛。朱道允轻笑一声,解开衬衫袖扣,卷起袖子,露出健壮臂膀,晓芙盯着却傻住。 他的左手臂接近手腕处,现出一道利物挫伤的疤痕,他一抬手,就能见到。晓芙直望着与肤色略有差异,约五、六公分的淡褐色痕迹。 朱道允伸手给桌上的玻璃杯灌上啤酒,看晓芙恍神。 “怎么了?” “那个伤口…” 朱道允随着晓芙的注视,瞅眼自己的手臂,然后将一杯啤酒送到晓芙面前,“是上次运动会弄伤的。” 晓芙心一扯。她从来不知道伤口那么深。 “上菜。” 店伙计送上一盘油炒野菜和葱爆牛柳。 “看起来很好吃,我开动了!” 晓芙动起筷子,扒了几口饭、又夹了菜,很认真吃着,没多说话。过了几分钟,晓芙碗里的饭,都快吃完了。 朱道允觉得奇怪。 “妳特地来找我,就吃饭?” 晓芙咽下口中食物,淡淡回,“对,就吃饭。” 晓芙又夹了口菜。她本来想说的,现在都不想说了。 朱道允放下酒杯,提臂托着腮,看着晓芙,“这样就让妳退缩了?连工作都不顾了?” 晓芙筷子停住。她眼神微抬,正好又望见朱道允手臂上那道疤。 “你不是说过,工作只是工作,不用太认真。”晓芙回,眼珠转回碗里。 “真遗憾妳就这点骨气,我还以为妳和其他女人不同。” 朱道允说完,举杯一仰,喝下一口酒。 “让你还不好?喜欢我跟你争吗?” “对,不只争,还要全力以赴!” 晓芙愣住,说不下去。这男人,就这么喜欢竞争啊! “运动会那天,任何的男人都会这样做,妳不用觉得愧疚我什么。” 朱道允突然说。晓芙眼色一暗。 “别说得这样轻巧,让你受伤的毕竟是我!” “我又不在乎。” “我在乎!” “这到底有什么?哪个男人身上没点伤?这种东西在男人身上就像勋章,但在女人身上就不妙了,我很庆幸这伤不在妳身上。” “你干嘛还补这句?” “什么?” “让人更歉疚了!!” 都想哭了。晓芙低下头。 朱道允没料想晓芙会有这样反应。他停望着她。 晓芙就是这样的人。 她一直表现得很独立,不管在公司里或哪里。不让别人替她开门、提东西,甚至搭电梯礼让女士优先都让她别扭。 她不喜欢麻烦别人,或者说「欠」别人。 朱道允似乎有些头痛,浓眉轻皱。晓芙无法控制对他表现愧疚,弄得朱道允像个坏人似的。但能怎么办?他只能接受这个非战之罪。 “朱经理单身吗?” 晓芙突然抬头问。 WR驿馆-1 “怎么?妳想以身相许吗?” “你看不上我吧?” “怎会觉得我看不上妳? 朱道允嘴一勾,语气夹带着淡淡笑意。 “我信你,除非天下红雨!”晓芙扔一句别过脸又说,“我是想给你个建议。” “建议?” “很多女同事爱慕你,你知道吧?” “So?” “张秘书是个甜美善良的好人,真心温柔,你若不知道要选谁,可以优先考虑她,她挺喜欢你。” 朱道允眉轻挑,“我以为我们今天是要谈公事。” “公事反正也谈不出结果,坚持只能坏感情。我吃饱了,今天谢谢您的招待,先走了。” 晓芙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你欠张秘书什么吗?” 朱道允发出疑问。 晓芙停住,回头,“我没欠她什么,就单纯认为她是个好人,直觉你们挺配!” “所以在妳眼里,我也是好人?” “什么?” 朱道允长指梳过发际,不羁的唇线扬起,“按照妳的逻辑,好人配好人,那我们不也挺配?” 喔,又来了。 这就是业务部经理最擅长的撩拨!他总能弄得女孩们花枝乱颤,自己还能皮笑肉不笑。还好,我是老小姐了,把持得住,晓芙突然褒扬起自己的年龄。 “真可惜,我和谁都不配!” “看妳愿不愿意罢了。” 朱道允总结。 似乎一针见血,晓芙的心像被榔头敲了一下。但晓芙没多理朱道允,继续跨出步。 叮咚—— 这时,手机传出讯息声,晓芙取出手机看。 茫然…… 酒才喝一口,但她却躁烦起来。 本来要离开的她杵了半饷,转身又折了回去。 “我突然又想喝酒了!” 语毕,晓芙坐下,给自己和朱道允的杯子都灌上酒。 朱道允看着晓芙,不知道她怎么了。不过他似乎很乐意奉陪她的突然。 一醉方休。 哔哔—— 大门电子所开启,晓芙双颊红通通地走进门。 「晓芙,我想了很久,虽然可能冒昧,但是,妳愿意和我交往吗?」 又浮现那个短信。 晓芙一晚上都想着郑然容给她的短信。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郑然容打来电话。大概是因为晓芙看了他的简讯后都没回覆,他憋到这么晚才提出勇气探问。 “对不起。” 晓芙一开口就道歉。郑然容原本满腔的热血,瞬间被浇熄了一半。 “不行吗?” 他沙哑地问。 “是我的问题。” “不,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够好吧?!” 不是的… 晓芙听着郑然容低落的声音,又说不出任何安慰与解释,觉得这样的自己真让人讨厌。父母离婚、大学一直交往的男友最后劈腿,一切都让她不怎么相信爱情。 太拘谨又太悲观…… “我这方面比较…总之,是我的问题。” 晓芙说。这话明显让郑然容重新燃起希望,“那我们就慢慢来,我不会逼妳!” 郑然容有些激动说。 这其实也不是逼不逼的问题。 晓芙一直以为,郑然容是讨厌甚至恨她的,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可为什么他会……这是一种奇怪、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但不管如何,郑然容好像心意已定。 WR驿馆-2 办公室里,晓芙望着电脑屏幕发呆。 她电脑屏幕一直停在同一画面。她的思绪好像从昨天就一直停格。她不知道慢慢来是要多慢?慢了之后呢?对面郑然容,晓芙拒绝的话始终出不了口。 “小芙姊,今天下班有事吗?” 喜米转过头说。一如往常精神抖擞,笑脸如花。 “没事。”晓芙淡淡回。 “那我们去东城吧?” “不了…我有点累…” “好啦,去一下就好,我想去WR驿馆看看!” 呃?! 一听到「WR驿馆」几个字,晓芙断线的神经都接回来了。 “妳是说…” “对,就是那个Oscar上班的店。” “妳去那做啥?” “当然是去找Oscar啊!” 找小含??喜米说的难道是真的?真要去买宋含出场? “妳…这样好吗?这…良家妇女不该去那种地方。” “小芙姊,都什么年代了?还哪来黄花闺女啊?走啦,陪我去啦!” 晓芙真的无言了。若不陪她去,喜米肯定会找别人去; 若陪她去,见到小含还不如不去!尴尬了,晓芙纠结。 望着一直停留、没有进度的电脑画面,晓芙索性关掉屏幕。 “那就去吧!” “耶!” 喜米开心击掌,她立马转回身,收拾起东西,准备下班。晓芙做出这个决定是基于说服自己以一个姊姊的立场,去看看弟弟上班的地方……应该也很合理、很正常吧? 到了。 城东这条街,晓芙从来没进来过。 这里一望所及都是花枝招展、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光走进来都需要勇气,还得跟梁静茹再借一点。还好天已经黑了,应该没人会看见。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小李把名片搞丢了…” 喜米东张西望,试着找到WR驿馆的招牌。晓芙跟在喜米后面,走得实在很慢,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犹豫,她随意抬头,好奇瞄了瞄身边商店,然后沿着路边,见不远前方一团红。 是一辆红色…Porsche? 宋含的车? 或者是,牛郎店经理的车?反正是那辆Porsche,错不了! “店好像在前面。” “是吗?” 喜米惊喜奔向前,果真找到不太显眼的招牌。她兴奋回头拉晓芙,可晓芙有些拖拉,脚步快不起来,几十公尺距离走得像乌龟爬,但终于还是到了店门口。 这就是WR驿馆?看起来还蛮低调的。它没有邻坊们花枝招展的霓虹灯或绚烂招牌,只有铸铁浮刻的店名,外加几盏暖黄色的投射灯,稍微提醒它的存在。 Porsche就停在大门右侧的停车格中,它的颜色正好和店门边花圃里的花卉一样,画面看起来还挺和谐的,甚至有些文艺范。 “应该营业了吧?” 喜米探出头,试着想从门上的玻璃望出里面动静,但玻璃是镜面的,只能反映出喜米好奇的脸。 “进去看看。” 晓芙推开店门进入,喜米紧跟在她后头。晓芙看似见过世面般大胆进入店内,但她其实还是很紧张的,只是想到宋含可能在里面,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进去瞧瞧! 一踏入,里面,好像高级沙龙。 晓芙进到店里,情绪立马放松了至少十倍。暗红色的地毯非常柔软,暖色系的微光照在楠木色吧台上像撒上了金粉,北欧风味的丝绒座面高脚椅围绕在吧前,加上慵懒的沙发音乐,这里每一寸都以最高级的形式愉悦人体所有感官。而愉悦的成分中还有吧台角落一个年轻男人背影。 光是他穠纤合度、俊长结实的身形就足以让人的遐想无限瀰漫,脑海已经勾勒着他转过身后可能相同迷人的脸。 “他是Oscar吗?” “不是。” 晓芙迅速且肯定的回答,让问问题的喜米有点意外。 那男人貌似听见声音,从吧台边动了动,转头。 离职-1 “哇,也很帅呢!” 喜米羞孜孜地在晓芙耳边低语。男人走上前,笑脸迎人说,“晚安,我是Ryan。二位小姐第一次来?” “嗯。” 喜米醉看着男人点点头。男人一双眼微瞇,望向喜米,给了她一个非常训练有素、俊逸冲破天际的笑。“刷——”喜米顿时羞红了脸。 一整个春意盎然、生气勃勃啊! 但不适合现在。 晓芙轻咳一声,无情打断了眼前年轻男女的眉来眼去。 “请问Oscar在吗?” 晓芙直入主题。 年轻男公关听了转看晓芙,有点不确定重复,“Oscar?” “对,他在吗?” “妳是他的客人?” “嗯…算吧……” 「客人」二字,为什么这会儿,在这男人口中说出来,听起来超—暧—昧?即使晓芙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定位为客人。 “请您等一下。” 男公关语毕,转身走入深处,开启一扇门后就消失眼前。 “他好像也不错,买他也可以!” 喜米意犹未尽地探望着男人最后身影,晓芙忍不住压住声提醒,“他是牛郎!” “我知道,就好玩嘛!” “好玩?小心引火自焚。” “矮油~小芙姊,我们都到这里了,就别矜持了。妳不也是来找Oscar了!” 靠,这娃失去记忆了吗?硬要来这里的是谁?怎么苦主变成自己了? “天啊,这大叔也不错啊!” 喜米激动紧握晓芙的臂膀声线波涛说,两眼发直望着正向她们迎面而来的人。 “您好,我是店经理,二位找Oscar?” “是。” 晓芙回答。 她捏下喜米手腕,希望她镇定点。虽然不容易。 这个年纪约三十多、俊致中带点粗旷的男人,晓芙必须承认,他真的极具魅力,比起刚刚那位俊俏年轻公关更添几分稳重气质。不过,这都不是晓芙研究的重点。她打量着眼前人。 店经理?宋含说的那个? “很抱歉,Oscar离职了。” 听见店经理的话,晓芙睁大眼,“离职?” “是的。” “真的离职了?”晓芙再次确认。 “真的。” 冯伟臣说,眼角露出笑意。因为晓芙完全不加掩饰的雀跃实在有点夸张。特地来找牛郎却离职了,不失望还特高兴,也太跳tone。 “那没事了,抱歉,打扰了!” 晓芙愉悦地说,然后拉着喜米转身离开。 “小姐,需要替您留言吗?” 晓芙停下。虽然店经理的嗓音像乐器一样悦耳,晓芙却蹙起眉。她回头。 “他不是离职了,还能留言?” “还是会来店里的。” 听到说明,晓芙的笑容立马减了几成。 “我不留言,他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 晓芙看着店经理说,口气散发着某种宣誓味道。而她的确在宣誓。因为,她死也会阻止宋含再踏进这里一步。晓芙愉快拉着依依不舍的喜米走向门口,喜米却只顾回头对俏公关Ryan笑,看得Ryan噗哧笑出来。忽然,晓芙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转回头望着店经理。 “请问,外面那辆红色Porsche是你的吗?” 离职-2 “对。” 冯伟臣答,奇怪这个问题。 “谢谢!” 晓芙再度戴上满意笑容,离开,一副大获全胜的姿态。 嚣张啊!冯伟臣与俏公关面面相觑,一笑。不知道离开的女人在嚣张什么。 宋含离职了! 没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消息,晓芙简直想大叫。 误打误撞跑的WR驿馆,却意外得知宋含离职消息让晓芙一改几天来的抑郁,心情大好。 “小芙姊,Oscar不在了,还有其他男公关啊!” “怎么不多待久一点?” “都进去了……” 喜米从走出WR驿馆开始,一路碎唸就没停过。 晓芙停下脚步,决定给喜米晓以大义。 “知道什么是男公关?” “?” “男公关是口袋够深,心脏够强才能碰的!而且这种用交易换的感情,经不起一丁点考验,所以赶紧收起妳那该死的绮丽幻想!” 喜米无辜地眨眨眼。 晓芙也不是故意要那样绝情地毁灭喜米花样少女的浪漫情愫。只是放任喜米如此心花怒放实在太危险!即使像晓芙这样心如止水的女人,刚刚,不可否认,她还是被震摄住了—当那个年轻公关回眸一笑、店经理散发刚毅的男性费洛蒙时,不堕落,对不起他们! 喜米这小女娃,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安逸的恋情只是生活,奔放的恋情才有生命啊。” 喜米忍不住说。她仍是个小女孩,还是充满她这年纪才有的爱情憧憬,她们不畏惧轰轰烈烈,只要爱而无憾,全身而退从来不是选项。晓芙曾想过是不是不应该过份苛求他人做到自己以为的安全?每个人对伤痛,认知都不一样。而理性,根本无助于谈恋爱,晓芙很清楚。或许她就是太理性追求所谓的安全,感情状况才如此乏善可陈。 天堂待久了,也会想知道地狱长什么样。 晓芙可能也没自己想像中的爱安逸,只是更害怕受伤罢了… *** 那天真应该留言才对。 晓芙坐在市中心一座运动公园旁,看着手机。 宋含还是没有打过电话来。他要我的电话,是要好玩的吧?晓芙有点后悔没留言给店经理,说不定现在就能找到他了。 今天在市中心办新品发布会活动,是业务部的方案。朱道允又赢了。现场请了网络红人当主持人,介绍公司新产品。业务部的人来了不少,行销部只有她和喜米来,晓芙的经理摆明不支持活动,硬是找藉口不加派人员支持。 必须承认其实现场活动效果还不错,结合一个在线游戏,过关即可拿优惠券折抵购公司新产品,某个程度上,开发了和以往不同的消费族群,这活动一发起就吸引网民注意,虽然才刚举行,但已能预见它的成功。 朱经理有今天地位,脸,只是附加价值。 “小芙姊,我过关了!” 喜米这几天,在业务部的教学下,也打起了游戏,看来终于打怪成功。 “妳的怪白打了,这折价券员工不能用。” “什么嘛!我好不容易过了!” 晓芙和喜米坐在看台下方,一上午都忙着负责折价券兑换工作,现在中午时间,排队人笼好不容易才散去。活动中场休息,外卖送来饭盒,大家准备吃午饭。业务部的Jason朝她俩走来,贴心给了喜米和晓芙二杯珍珠奶茶,标准业务部手段,晓芙佩服。一个部门难得从上到下德性都一致。然后那个Jason,另外又给了喜米一个信封,晓芙好奇瞅了瞅。 “是什么?” “五月天演唱会的票。” 赫!晓芙虽然不热衷流行音乐,但还是有看电视的,他们演唱会的票很难买的,记得上次还因为歌迷粉丝买不到票怒告售票黑箱作业而上了新闻。 “他帮妳买到票了?” “他送我了!” 天!业务部果然不同凡响,收买人心的手法简直了!看喜米欢天喜地的模样,这样的活动就算再来十个,她也会两肋插刀、义无反顾。喜米拿着门票,开心奔去向Jason答谢。 晓芙吸了口奶茶,几颗珍珠随着吸管溜进口中,虽然不屑业务部手段,但甜滋滋的味道依然散布整个口腔。 “好喝吗?” 咳— 忽然扫来一个声音,晓芙呛住。 出现-1 一颗珍珠停在喉咙不上不下,晓芙差点噎到,又咳了二声。 “没事吧?” 晓芙转望声音来源,果然是他! 晓芙险些岔气涨红着脸,顺顺喉后才开口,“朱经理怎么忽然大驾光临?这种活动还用不到红牌经理出马吧?” “来看活动情况。” “非常顺利,您不用担心,可以回去了。” “赶我?” 朱道允说,从口袋取出一条手帕。 “怎么会,是天气热,怕您中暑…” 晓芙阿谀奉承笑脸回,摇摇头,没拿朱道允递来的手帕,只用手擦擦嘴。 窸窣—窸窣— 公园里大树上蝉鸣声不绝于耳,这是属夏天的声音,就像是夏日的专属配乐。 “需要担心中暑的是妳。” 朱道允收起手帕悠悠说。 “我?怎么会!” 晓芙回,吸一口珍珠奶茶。 “第一次看到妳,记得在T大礼堂?就见妳中暑昏倒了!” 噗—— 晓芙差点第二次噎到,怔望朱经理。 五年前晓芙刚到公司报到那天,天气很热,非常热。 当天的报到区,是间大学礼堂,那时公司正扩厂,直接与间接人员就招了二、三百人,大家到礼堂轮流做各项报到手续与入职前身体健康检查。礼堂中只有几座风扇,又挤满了人,非常酷热,然后,晓芙就昏倒了。 “你看见我昏倒?” “嗯,我还帮忙把妳抱到桌上去。” ?! 晓芙讶异极了。 那天醒来后,她是躺在一张长桌上,可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么重要的细节? “所以你很久以前就认识我?怎么没说?” “这很重要吗?” 朱道允问。 嗯…是啊,对朱道允来说很重要吗?晓芙纠结的也不是重不重要,而是…… 业务部的Jason又跑来。 他和朱经理说了几句话,像是要确认什么数量型号的,然后二人离开。晓芙看着朱经理背影。朱经理这几年听说都在负责国外业务,年初才回国接掌业务部,所以,即使他和晓芙是同一天到公司报到,但这些年来二人并无任何交集。 朱经理似乎一直记得自己,无论是报到那天还是运动会那天。一个人一直都知道你,你却对他毫无记忆… 帮忙抱到桌上? 这句话也令人纠结。再想起没事就偷偷骂朱道允,晓芙觉得自己也够忘恩负义了! “小芙姊,朱经理回去了吗?这么快?”喜米喜孜孜跑回来坐下问。 “他去业务部了。” “朱经理特别来看妳的?” “我?我有啥好看?是看活动。” “小芙姊,妳太迟钝了吧?” “什么?” “妳感觉不出,朱经理对妳不一样吗?” “哪不一样了?” “全都不一样啊!” “妳想多了。” 晓芙非常淡然的回答,全都是谎话。刚刚几秒,她已经在脑海里搜遍五年前的夏天,礼堂中,任何有关朱经理的记忆。 只是,一片空白。她对他全无印象。 或许如喜米说的,朱经理对自己可能、有点不一样。但那应该是业务习以为常的手法吧?跑业务的人都比较油嘴滑舌的,他们对谁都一样,不是真的对自己不一样。晓芙试着这样告诉自己。 而且,公司业务部的男人都是花花公子。 最后四个字,粗体黑字画底线。 太危险。 喜米继续说,话题好像从朱经理又转到Jason,咋咋呼呼的,晓芙也没认真听。 拿出手机。 依然没有他的讯息。 晓芙看着手机的空白画面,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