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隐于侧》 第1节 *——*——*——*——*——*——* 书香门第【糯米条z】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病娇隐于侧 作者:木结草 文案: 上一世,顾玄薇和谢天阑在各自风光无限时彼此敬而远之,却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相爱了。 这一世,重生的只有顾玄薇。 于是谢天阑身边总是潜伏着一只病娇…… ps:病娇的是女主是女主是女主重说三~ 食用须知: 1、架空!架空!为了剧情自己设定的高武世界!类似黄易那种有各种神奇武功的武侠世界。 2、女主设定就是本文中也是作者写过的最漂亮的妹纸,金手指还粗又硬,雷勿入。 3、言情、剧情对半,女强,双处,甜文,he。 4、文案废,正文肯定比文案好看就是了。 内容标签:重生 近水楼台 主角:顾玄薇,谢天阑 ┃ 配角:陆天机,苏幻儿等 ==================== ☆、第1章 楔子 春风和暖,鸟语清啼。 重重青山的包围之中,一抹白色倩影犹如灵动的飞鸟,轻巧的穿过杳无人烟的山林,最后抵达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山谷。 这山谷有一条瀑布流成的小河,小河旁被人开辟出了一小片菜地,菜地旁有一个极为简陋的小木屋,年代久远,木头有些发黑,结满了青苔。 “谢郎,你在吗?幻儿来看你了。” 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面容清秀娇嫩,那清澈双眸像是纯真懵懂,又像是含着无尽情意,凹凸有致的身体被白衣包裹得不露一点皮肤,偏偏就是这种清纯如处子的模样,恰恰最能勾起男人的**。放在外面,大部分男人见上这白衣女子一面,怕就把持不住神魂颠倒了。 只是缓慢从屋子里爬出来的这个人,大概是世上唯一一个绝不会为她神魂颠倒的男人了。 “我还没死,你怎么就来了。”温润玉质的男声传来,却没有曾经的温雅味道,只有冷冷的嘲讽。 看得出男子原本高大挺拔,不过如今只能在地上靠着手肘爬动,他四肢都有伤痕,下半身腿骨直接被折断,松松垮垮拖曳在后,双手手筋被挑,尤其是右手,伤口狰狞可怖。他头上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里是墨玉般的瞳仁,仿佛蕴含了浩瀚星空,高远、璀璨。 因为这双眼睛透出的意境,明明是苏幻儿俯视着他,却产生了一种被他俯视的错觉。 苏幻儿甜蜜深情的眉目间骤然闪过一瞬狰狞,白皙手指轻轻一弹,真气透出,男子头上的黑布被轻易划开,化作片片碎布散落,露出男子恐怖的面容。 那张脸上已经辨不出本来面目,伤痕错落,眉毛五官都被烧成糊,丑陋异常,能止小儿夜啼。 见到这番模样,苏幻儿眉目舒展,像是和情人调笑般吃吃的笑起来:“谁能想到,当年绝世无双,引无数女子钦慕的谢天阑,如今竟丑怪若此。” “谢郎,你可知,我座下六个男宠,个个眉眼都与曾经的你有所相似。”她说着又叹息起来,“都怪你不肯和幻儿回姹女宫,不然谢郎如今还是玉树兰芝的谢郎,我哪里舍得伤你……” 谢天阑只冷冷道:“秦甄,在我发现你是姹女高徒苏幻儿,我只是你费心掠夺的‘情种’之时,就彻底断了四年青梅竹马之情。” 苏幻儿非但没有一点生气,反而露出了甜蜜痴迷之色:“谢郎还是这般果决自持让人着迷,哪像那些男人,都直说他们是‘种子’了,还是纠缠不休,要死要活的一脸贱样。” 谢天阑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奇怪,从始至终我都是受害一方,你怕我复仇也罢,想在我身上榨取更多价值也罢,你在我突破先天之时引动情种,将我一身真气化为己用,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何还要视我如仇敌,我自问待你问心无愧。” “谢郎想知道?”苏幻儿轻声道,“当然是怪谢郎,如果不设法让自己恨你,你又这般优秀,四年朝夕相处,哪个豆蔻少女不动心?” 她缓缓开口:“可是不能动心啊……种情**重在引人情思,利用冥冥因果之力夺对方一切为己用,若施术者动心了,功法不攻自破,那时你身上种着我的本命情种,如果不成功,我就算以后吸收其他种子,亦终身不可能突破先天。” “十六岁那年,足足有一个月的夜里,我在流浪汉堆里度过。每天夜里,我遭受着最肮脏的男人,白日里则是皎白如月的你。在你眼中每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我却是在炼狱里仰望着你,你越好,我越不堪……”说到这里,苏幻儿神情越发甜腻:“谢郎,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什么……” 然而苏幻儿已经收敛了笑容,再开口时,声音犹如来自九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我说这么多,是在故意拖延吗?” 谢天阑眼神骤变。 “只是瞧着谢郎担惊受怕的模样甚是好玩,我才不忍打断呢。”苏幻儿又笑了起来,“时间不早了,现在让我看看你费心隐藏的是什么。” 语毕,苏幻儿袖里飞出一根绫带裹住谢天阑,身如鬼魅,向着附近天地灵气涌动最为剧烈的方向掠去。 …… 一路分花拂柳,渡过重重绿障后,一个隐秘山洞出现在眼前。 苏幻儿步入其中,见到了一个她完全没想到的人。此时哪怕在此处见到神秘莫测的宗师尊者,她都不会这么惊讶。 山洞里只有一缕阳光从顶上的洞口斜斜射下,本应暗淡非常,却生生被一人容光点亮。 那人盘坐在地,膝上放着一张玉质古琴,闻声抬眸向苏幻儿看来,被她目光所及,身为女人的苏幻儿霎那都感到一阵紧张屏息。 她粗麻兽皮加身,她长发凌乱披散,她脂粉未施,她的装扮连山野村姑都嫌简陋……可即使如此,这样的她,还是比装扮精妍如白衣仙子的苏幻儿更美。 五官已经不重要了,第一眼看这女子时,会让人产生浓重的不真实感,因为她像是绘于画卷中般毫无瑕疵,又像是写于书中般飘渺梦幻,从那种不真实感中挣脱出来后,又会更进一步的被她身上天地所钟爱的灵韵所惊艳。 “顾、玄、薇!” 震撼过后,苏幻儿咬牙切齿地念出了这个她只见过一面,却永生不可能忘却的女人的名字。 “想不到在此会遇到了已死了三年的惊鸿仙子。”苏幻儿哪怕之前说出自己被流浪汉侮辱也没有此时的气急败坏:“谢天阑,你之前种种,与我虚与委蛇半天,竟都是为她遮掩!” 她一脚踩在谢天阑的脖颈上,发出几乎像是尖叫的声音:“好一个姑射再世,好一个天下第一美人,连你也被迷惑了!你不是不在乎女子容貌吗!你怎会与她搅在一起,当年初见她时你明明对她很是避讳,你忘了你当时对她的评价了吗?!” “我说这些日子为什么我功力没有寸进,无法继续感悟奕心剑,原来是你爱上了别人……”苏幻儿声调骤升,从低喃变为咆哮,“为什么要爱上别人,为什么还偏偏是顾玄薇!” 苏幻儿双眼通红的看着鲜血潺潺的从谢天阑口中冒出:“你且看她,你为她和我演戏,因她吐血不止,她却无动于衷,你怎么能爱上这样的女人?!” “呵呵……”一声动听轻笑传来。 苏幻儿转头,见到对方绝美恍如昙花绽放的笑容,怨毒更深:“你笑什么?” 哪知这个绝世佳人这才吐出第一句话,就叫苏幻儿气得怒火攻心:“想不到最擅玩弄男人心的姹女派掌门亲传弟子,竟是这般怨妇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谢天阑才是练种情**的人。” “你说什么!” 顾玄薇身为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自然深知该如何激怒另一个女人,更何况眼下这种情况,她的存在本身就足够让苏幻儿难受。 “姹女亲传,居然看不透男女情爱,真真可笑。” “看不透?我若看不透,此刻早已功力尽失。”苏幻儿冷笑一声,又加重脚上的力道,鲜血从谢天阑口中溢出:“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正值突破后的虚弱,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伺机救他。可惜,此时的你,手中无剑,在我面前想要自保都难。” 顾玄薇脸色微变,目光这才算正视了苏幻儿:“他于我有恩,你若杀他,我必报仇。” “原来如此么。”苏幻儿低头,似嘲讽似殷切的看向脚下的谢天阑:“她根本不在意你,也是,你现在这副模样,又有谁看得上。你如此维护,也只还来她一个飘渺的报仇承诺。怎么样?后悔了吗?” 谢天阑只淡淡道:“动手吧,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这句话让顾玄薇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微微放大,抚在琴弦上的手指一僵。 “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谢天阑这副模样最是激怒苏幻儿,她素手一拂,手中突然划出一柄寒光泠泠的剑,直刺他心脏。 就在剑锋要刺进谢天阑胸膛时,剑势突然闪电般一折,转而朝着顾玄薇而去。 这一番动静只在电光火石间,顾玄薇见苏幻儿此举,反倒唇角微勾,松了一口气,一直在琴弦上蓄势待发的手指轻轻用力,这一击她有把握以重伤的代价挡下,只要这个疯女人不伤到谢天阑就好。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挡在了顾玄薇身前。 谢天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意,剑指凌空一划,明明手中无剑,却有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剑光出现,他用残败的身躯,挥出了一生中最璀璨的一剑,也是一生中最后的一剑。 苏幻儿瞳孔放大,她已经从迎面而来的谢天阑眼中看到了死意。 谢天阑基本上已成了废人,曾经身负的两大顶级武道传承,其中一道被她用种情**夺取,如今只剩下最为神秘难测的一道,以他如今毫无真气的情况,一旦使出,就是以他本身剑心御剑,耗尽最后的生命寿元之举。 虚实难明的剑光直直斩下,它循着不急不缓的速度,无论苏幻儿如何闪避阻挡,永远都悬在她正前方,以不可逆转的姿态直直刺入她的天灵。 奕心剑,由剑心催发,生灵克星,只要是有生命的活物都无法逃过这一剑,只能靠自身生机承受抵消! 苏幻儿眼见避无可避,正要调动秘法聚集生机,一道琴声骤然响起,这琴声有难以抗拒的魔力,震荡心神,让她的思维都出现了停滞,神魂晕眩了一霎那。 虽然琴声真正撼动苏幻儿的只有一霎那,但就在这一霎那,奕心剑已经斩了下来。 苏幻儿作为先天高手旺盛的生机,在奕心剑下犹如冰雪消融,无声断绝。 在陷入永恒的黑暗前,苏幻儿还不可思议的睁着眼,她看见倒在地上心满意足的谢天阑,她看见那个一直坐在地上的绝世美人丢开手中的琴,疯狂的朝着谢天阑爬去…… 爬! 她竟然也和谢天阑一样是不能行走的! 临死之前,苏幻儿的意识快得不可思议,在她看到顾玄薇的动作后,仅仅一瞬就想明白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先抱琴掩饰自身,再利用她的惊讶和嫉妒让她忽视细微的异常,随后故作不甚关心谢天阑的模样,引动她的杀心,好让她放开脚下的谢天阑。这出空城计,从她踏进这个山洞就开始了,连她自以为装作对谢天阑动手,实则为了突袭顾玄薇的举动,竟然也是在对方的引导之下! 因为不能行动,顾玄薇无论接下来有什么手段,都只有靠近她才有可能施展,如果不是后来谢天阑突然以生命为代价斩出奕心剑,她之前突袭的举动虽然能重伤顾玄薇,却同时也能为顾玄薇提供绝佳的反击机会。 不知怎么的,苏幻儿想到了当年第一次见到顾玄薇的情景。 第2节 彼时,她还是谢天阑青梅竹马的小师妹秦甄,两人正是初成情侣之时,奉师命前去铸剑大会观礼。 那时正值四方汇聚,听闻顾玄薇代表顾家来时,苏幻儿同样身为难得的美人,对于顾玄薇这个名动天下的天下第一美人,自然是怀着强烈的好奇与比较之心。与她怀有类似想法的人还有很多,都想见识一番,然而对于顾玄薇,哪怕已经是做好了准备,有了极高的期待,当她真正出现的时候,人声鼎沸的厅堂还是瞬间清静了。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就仿佛明月投下了人间,让人心醉神迷又生不出半点亵渎之心。 苏幻儿在每个人眼中都或多或少的见到了惊艳之色,包括她自己,包括谢天阑。 对自己素来有自信的苏幻儿也在那天产生了强烈的威胁感,回去之后,她装作吃醋蛮横的试探谢天阑,问他对顾玄薇有何观感。幸而谢天阑当时已经爱上了她,调笑一番后,笑着坦言对顾玄薇的美只有人类本能的欣赏之意,不会深交,她能感觉到他当时所言非虚,心中大松一口气,对于后面他对顾玄薇的分析就不甚在意了。 只是现在,在陷入黑暗前最后一刻,谢天阑当时对顾玄薇的感慨好像又回响在了她耳边:“世人只见顾玄薇倾城绝色,哪里知道她真正不凡乃在心计智谋胜过万千男儿,所作所为,堪称枭雄之姿。” …… “谢天阑!” 顾玄薇绝望凄厉的声音响彻山洞。 将先天真气毫无保留的疯狂注入怀中的谢天阑体内,徒劳的想留住他最后一点生命力,血红色的泪水顺着顾玄薇白玉般精致的面颊滑落,反倒为她的盛颜仙姿生出无尽的凄丽绝艳之色。 “别……哭……”谢天阑的脸还是那么恐怖不堪,只有一双墨玉般的瞳仁,深深的看着顾玄薇,那么温柔,那么眷恋,又是那么卑微,像是只要看她一眼此生就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了。 “你早就一心求死了是不是?”顾玄薇犹如梦呓般的低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我已经再度突破先天,我们明明可以离开这里了的……” “我不配……”男子喑哑的声音响起:“我本就算一个死人,这副残躯与你离开,也只会成为你的拖累。玄薇,别忘记你的仇还未报,你还有大好年华,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别伤心,代替我活下去。” “能为你而死,我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喜乐。”他缓缓叹息,墨瞳深沉似海,让人沉沦:“别辜负我……好么……” 顾玄薇只怔怔的看着他:“好。”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谢天阑安心了,他痴痴的看着顾玄薇,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面颊,而这只手才抬起,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自惭形秽地放下了。 顾玄薇一把抓住他满是伤痕疮痍、还粘着鲜血灰土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玄薇……我向来自负豁达,就算落到废人境地,当时也不曾后悔抱怨过前事种种……可在遇到你之后,我开始后悔,甚至常常幻想人生能够重来,让我能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 谢天阑艰难的用模糊的视线捕捉着顾玄薇,道出了此生最后一声叹息。 “玄薇,我好后悔……” 洞外春光灿烂,洞内死寂如幽冥。 良久,低沉的女声响起。 “天阑,你弃我在前,不能怪我辜负在后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误解在此特作说明: 女主过去和男主只有点头之交,是在女主落入山谷后,遇上已经毁容残疾的男主,才在相处中爱上男主。 前世男女主在世人眼光中普遍觉得他们很配的时候,对彼此完全没感觉,反而在最糟糕的时候,男主毁容残疾,女主卸下仙女光环的时候相爱了,我觉得比起因为种种外在条件产生的感情,这种患难相濡以沫,灵魂性情吸引的感情要来得更刻骨铭心。 女配充其量是前女友,而且男主早就不喜欢她了。也许我笔力有限,表达不明,所以看到有书评说男主被女配害了女主重生后还对男主深情不悔,我很是无语,说得好像这个文是渣男贱女模式一样。 所以在此特别澄清一下:【女主的深情完全没啥可悔的,两个人相爱的时候完全没有旁人。】 男主在死前后悔,是遗憾没有在少年时期遇上女配之前遇上女主,后来两个人相爱的时候自己已经又残废又毁容觉得配不上女主。 总而言之,男主很戳我萌点,我觉得是值得爱的。 ☆、第2章 重生 时值年初,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雪,一大早,顾家内宅的仆人就在庭院里扫雪。 “听说前几日老夫人派人去了陆家,怕这两天也该到了。” “陆家?你是说那个易术世家?” “可不是。” “这……府上近来……噢,你是说,六小姐的病?” “六小姐自从前段时间高烧醒来过后,整个人就不太好,具体什么情况我虽没身份知晓,但需要去请陆家高人,怕不止是病那么简单。” “二房就剩这一个独女……” “是啊,二爷和二夫人若泉下有知,唉……” 顾家二房居住的碧澜院正房里,大丫鬟紫衫端来一个食盒,放到外间的桌案上,极为小声的问另一个大丫鬟青衣:“小姐怎么样了?” 青衣黯然摇头。 紫衫失望的提起食盒,轻手轻脚的撩了帘子走进内室。 只见窗边的暖炕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浅绿夹袄中探出一张皎白如月的小脸,比雪更轻灵,比玉更剔透,怕得夺尽了两者的精华灵气,才能造就出这么一个宠儿。 这么一个雪玉可爱至极的小家伙,只要笑一笑,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瞬间化为绕指柔。 更何况这孩子父母具是很难孕育子嗣的先天高手,精气纯粹超脱凡人,孕育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一般,她从出生起就灵慧异常,八月能言,一岁识字,又生在顾家这样的老牌武道世家,怎能不叫人寄予厚望。 而如今这份厚望却发生了波折。 自从十多日前,三岁多的顾家六小姐顾玄薇突然高烧不退,经过太夫人亲自梳理筋脉,又有杏林高手费心诊治,高烧总算退了下来,但这高烧退了之后,原本聪明灵动的顾玄薇不知得了什么古怪病症,整个人犹如木雕泥塑,眼神空洞,不言不语,任谁来都没用。 “小姐,用饭了。”紫衫打开食盒里的饭食,舀了一勺鸡粥凑到顾玄薇嘴边。 顾玄薇曾经黑曜石般的深邃漂亮的瞳仁里,此刻一片空洞荒芜,仿佛魂魄全失。而她的身体却自有本能,每到了饭点,闻到食物香气,菱红小口就会自动张开,吃起东西来。同样的,每到了睡觉的时辰,她就会乖乖的躺下,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除了对外界毫无反应外,顾玄薇的作息标准得无可挑剔,也正是这样的无可挑剔,才让人心慌。 …… 沉重,粘稠,顾玄薇行走在过往的时光里,感觉自己正踩在一条流动的河水中,艰难跋涉,逆流而上。 她跳开了身体的桎梏,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俯瞰。 她看见了自己最爱的人的死亡,也看见了自己的死亡。 两个顾玄薇,一个站在一旁,一个抱着谢天阑的尸体。 活着的顾玄薇,有条不紊的将苏幻儿的尸身抛出洞外,靠在谢天阑身上,抬手抚琴,声音透彻山谷,整个山洞轰然塌陷,满足了和谢天阑同生共死的愿望。 死去的顾玄薇,连灵魂都散发出苦涩的味道,蹒跚的沿着倒流的时光前行。 …… “陆贤侄,有劳了。”外间传来顾太夫人的沉稳的嗓音。 “陆顾两家多年世交,老夫人言重了,我们去看看玄薇吧。”苍老虚弱的声音回道。 门帘一掀,一行人步入卧房。 紫衫瞥了一眼顾太夫人和如今的顾家家主大老爷,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和他们并排而入的陆家人身上。 这位被太夫人称为‘贤侄’的陆家人,看起来简直不是习武之人,那幅头发花白,苍老枯槁随时要踏入棺材的模样,就连已过百岁的太夫人面容都比他年轻得多。 不过早就听闻陆家神异,通晓天机的代价便是有得有失,所以陆家人身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缺陷,眼前这位会苍老至此,怕也是这个缘由。 陆家老者走近顾玄薇,先是将松垮得只剩一层皮的手按在她脖颈,真气探入她筋脉仔细探查了一圈。 “不是身体原因。”老者得出了和顾家人之前一样的结果。 随后他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龟甲,龟甲通体青黑,随着光暗变化闪过一些金色纹路,似乎是某种神秘文字。老者一手指点着顾玄薇的眉心,一手托着龟甲,口中念念有词,龟甲竟然在他掌心的自动旋转起来。 片刻后,龟甲停下,从中滑落出一枚铜钱来。 “咦……奇了。”老者盯着那枚铜钱,“非是外物影响,这失魂之相,竟是自由心生?” “陆伯父,此话怎讲?”顾大老爷问道。 老者收起龟甲答道:“我原是担心这孩子是被邪魔手段影响,便占卜她是否有碍,结果得出无恙。那就得从另外的方向着手,这孩子近来可曾受了什么刺激?” “烧过一场,醒来之后便成了这样。”顾太夫人答道。 老者仔细看了看木然的顾玄薇,道:“有些大悲大恸之相。” “三岁多的孩子,又怎么会大悲大恸?” “我瞧着,这孩子倒有些像患了相思病。” “什……什么?”莫说两个顾家当权者,就是一旁的丫鬟听到此言都不可思议。 陆家老者摆手道:“非是常言的儿女情思,过去我一侄孙也有相似的现象,当时也是占卜无果,还是在场一个小丫鬟提起,说孩童有时会因为环境的突然改变,或者某样东西消失了,偏偏又形容不出那是何物,便开始茶饭不思,玄薇这模样虽严重许多,姑且也可以试上一试。” 顾太夫人闻言对着紫衫吩咐:“快把小姐日常喜欢的东西拿来。” 紫衫忙去取了一篮子的布偶香囊等玩具,逐一递到顾玄薇面前,没有一个让她有反应。 见此情景,太夫人眉头微皱:“这段时日房里可动了什么东西?” 这一皱眉让紫衫压力倍增,很快额上见汗,忽然灵光一闪,道:“是了,前些日子除旧迎新,因为添置小姐的东西,便收拢了二夫人的一些旧物。” 屋内众人皆是一振,很快曾经搬到库房的东西又搬了回来。 一件件东西递到顾玄薇面前,她却依旧毫无反应,很快小件轻巧的东西都递过了,只剩一些大件,当仆人抬过一个长匣子时,顾玄薇耳心里听到了一声清澈琴音,除她之外,周围无一人听到。 她低垂的眼皮掀了掀。 周围所有人都关注着她的反应,见此情景,连忙打开了匣子,一把玉质古琴随之露了出来。 “顾姑娘,这么好听,为何不弹了?” “原来这就是琴心天生,我此生还能有机会一闻,真是幸运。” “想不到这把琴竟是传承神兵,还藏着失传已久的音功,太好了,你可以尝试再度冲击先天,到时候以气御体,你就可以再站起来了。” “玄薇……为我弹一曲可好。” 顾玄薇伸出小手,慢慢抚上冰凉的琴弦,像是从一个世界被拉扯到了另一个世界,枯槁的心湖渐渐复苏,眼中所见,不再是重复不断的过往时光,而是鲜活真实的光影。 “天……澜……” 旁人听不清顾玄薇干涩的喉咙里咕哝出来什么,但看到她终于有了反应,纷纷大喜,待她在琴上摸了好一会,神情恢复往日灵动,顾太夫人倾身前来:“玄薇,认得祖奶奶么?” 顾玄薇抬眼,看到了眼前顾太夫人犹如中年的面容,后面是瞧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的顾大老爷顾博明和一个陆家老者。 顾玄薇从小就有过目不忘之能,那个陆家老者哪怕只在她前世某次拜访陆家的时候见过一面,如今她都还记得。更何况另外两个是与她相处了十多年的亲人,同时也是后来大力经营,将她捧上神坛待价而沽,成为顾家最宝贵的棋子的策划者。 低头看了看自己幼嫩的小手,五短的四肢,顾玄薇小嘴一咧,抬头绽放出了无比愉悦的笑脸,霎时宛如暖阳初生,照亮了满屋。 她回来了,竟然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谢天阑的时候。 第3节 作者有话要说:  早起更文!开始码字!交上党费,加入日更党!【握拳 ☆、第3章 天才变废柴 顾家六小姐病好后,除了性格变得沉静外,与过往无二,碧澜院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转眼过了三个月,顾玄薇四岁生辰到了。 四岁,对于天下所有习武的人来说,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年龄。这个时候,是孩童自胎内带来的先天元气最为壮大的时间,过了这个年龄,那一口至纯的先天元气就会开始慢慢向外逸散,直至彻底消失。 于是天下凡是有点底蕴的武者,都会在家中子弟出生后使用各种养气壮体的药材,以壮大肉身,留存先天元气,这样在四岁之后,少量逸散的元气会残留在全身血肉中,化作成长的养分。 手段比之更上一层的,是武道世家。 既然能成为世家,就代表了传承。武道世家都有不传的秘方,族中子弟四岁前会用秘方封锁先天元气,而四岁之后,会为孩子举行一个只流通于世家和大门派之间的习俗——安命。 所谓安命,便是在孩子四岁生辰第二日,用秘法引动孩子体内的先天元气,尝试着与传承奇物产生联系,将其中所蕴含的功法轨迹铭刻在孩子体内,化作第一缕先天真气。这缕真气就是武道世家区别于普通武者的地方所在,寻常武者往往修炼几十年,想要突破那一道先天壁障也是难之又难。而世家子弟有了这一口先天真气为引子,再修炼同样的功法,比起普通武者晋升先天那就容易太多了。 这么一来,武道世家每一代都能保证族中有先天高手存在,便是他们立足和传承的基石。 身为两个先天高手的孩子,从小就展现出超常灵慧的顾玄薇,第二日的安命自然更是饱受期待。 生辰当夜,回到院子后没过多久,顾玄薇便说要休息,因为明日来参加她安命礼的都是贵客,紫衫自然是希望小姐养足精神,忙吩咐了其他人退下,自己守在外间的榻上睡了。 黑暗中,顾玄薇盘膝坐在床上,将手覆上了玉古琴。 自从病后,所有人都知道这把琴不能离她的身,是以摆在床上也无人奇怪。 古琴随着顾玄薇的触摸,传来动听欢悦的声音,这是琴心天生者才能听到的声音。多亏了这一点,否则顾玄薇不知道要浑噩多久,才能意识到自己是‘活’的,这也让她苏醒在最好改变命运的时机。 不过,无论她重生在什么时候,这把琴她都会想尽办法弄在手中。 因为这把玉古琴乃是一把传承神兵,在世间万千宝物中也当之无愧的属于最顶尖的一类。 它是顾玄薇母亲留下的遗物,只是神物自晦,在顾玄薇出生之前无一人能让它展现不凡,一直被认作平常。前世幼小的顾玄薇虽然能听到它的情绪之音,但不识神异,在它被搬走后就不曾在意。也是在顾玄薇已经长大成人后,才偶然发现这把古琴竟然是会自我隐藏的传承神兵,而且其中还有失传已久的音功以及诸多秘法,更涉及一处隐秘传承。 只是前世发现的时候,顾玄薇已经修炼凝冰决作为根本功法晋升了先天,想要转修已经不可能。还没来得及去探查琴中传承,又被顾家联手皇家势力围堵,连带魔门也横插一手。事发突然,顾玄薇多年的经营未曾发挥作用,纵然殊死一搏,也落得个功力尽废,跌落山崖的下场。 恰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双腿尽断时被隐居于山谷的谢天阑所救,才有了两人在谷中三年的相濡以沫。 那三年虽生活艰苦,却大抵是顾玄薇一生中活得最轻松幸福的日子了。 意识到自己又因想到前世分了神,顾玄薇立刻闭目,打坐收敛神思。 如此慎重,是因为今夜顾玄薇将踏出改变今生命运的第一步。 不需要长辈护持引导,不需要顾家的传承奇物,论经验,她前世两度突破先天,论传承之物,她眼前就是比传承奇物更宝贵的传承神兵。 今生,顾玄薇要为自己安命! 当顾玄薇的眼睛再睁开时,心神已经变得空冥无我。 她的身体如同其他武道世家的孩童一样,从小就吃着滋养先天元气的药,辅以药浴封锁,如今她只是刚刚进入入定状态,就感受到了在她体内自由游动的先天元气。 寻常这个年岁的孩童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想要达到入定状态根本不可能,所以向来安命都需要事前准备,外加长辈在一旁引导。而顾玄薇不同,一世武道经验配上最好打基础的幼童之体,当今之世,谁能拥有她这样得天独厚的天赋? 轻车熟路的运行起内功梦华心经,体内那道自胎中带来的先天元气,在顾玄薇丰富的经验下按照某种律动游过各大经脉,凝于右手中少府穴后,她毫不犹豫的往琴上一按。 霎时间,琴身仿佛放出了梦幻华彩,百籁俱响,动听至极,像是真实,又像是一场梦境。 先天元气在琴中游荡一圈回来时,已经化作一团如梦似幻的氤氲紫气,顺着经脉沉入了顾玄薇的丹田。 此时,白玉无暇的琴身光彩更加温润,琴面一角刻着的九霄琳琅四字,也更加清晰。 …… 第二日当天空微微泛白时,紫衫就早早醒了过来,昨夜睡梦之中,她仿佛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琴声,这琴声让她舒畅极了,不仅没有吵醒她,反倒让她睡得更为香甜。 精神十足的紫衫很快张罗好了院里的一应事物,服侍顾玄薇喝了汤药,带她前往前院大堂。 孩童的安命礼对于每一个武道世家都是一件大事。 安命,安身立命,一个孩子以后的前途,除非有逆天的运气,否则很大程度上就由这结果决定。 顾家作为北方老牌武道世家,今日自然是高朋满座,宾客云集。 当顾玄薇被带入大堂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眼见是这么个粉雕玉砌的孩子,自然是一顿好夸,顾太夫人坐在主座上,笑容不断。 时辰到了,顾大老爷顾博明先告祭先祖,完成后带着所有人进入内厅,此时内厅中已经放置了几条案几,上面的托盘盛放着六个造型不一的物件,这些就是武道世家的立身之基——传承奇物。 这些物件和传承神兵一样,乃是前人用天地间各种宝材,将毕生武学精华真意铭刻其中而成,用以引导后辈习武之用,只是传承神兵既可为兵器,又含有传承,所以更加珍贵。 顾家三个先天长老纷纷出手,用秘法为顾玄薇引导一遍脉络后,顾太夫人便亲自牵着她的手,带她往案几走去。 “玄薇,来,从左边第一个开始,把你的手放上去。” 这些传承奇物按珍贵程度从左往右摆放,左起第一个是一片鸡蛋大小的金色鳞片,藏着顾家最强大的功法荡龙决,只是这功法属性特异又极难练成,顾家已经有两代没有出过修荡龙决的先天了。 顾玄薇的手摸上鳞片时,她明显的感觉到被顾太夫人握着的手微微一紧。 顾玄薇眉梢微动,眼中划过一缕淡嘲,外人不知真相,她却是清清楚楚,顾家之所以没有练荡龙决的先天,哪里是因为功法特异,而是因为顾家荡龙决先天之上的部分早已在上两代前就遗失了。 她大伯的孩子,堂兄顾云峰本来也是被寄予厚望,结果因为安命是荡龙决而被家族放养,哪里像修炼其他功法的几个顾家子弟一样从小严苛要求,练功不辍。 只是万万没想到,后来荡龙决先天部分会再度现世…… 顾太夫人眼见顾玄薇小手放在逆鳞上毫无异象发生,紧绷的面颊瞬间放松,只要不是荡龙决,以玄薇从小表现出来的灵性天资,定然是前程无忧了。 下一物,还在冒着寒气的璀璨冰晶,承载着顾家第二强大的功法凝冰决的真意。 顾玄薇伸手在冰晶上面摸过。 上一世,此物大放光华,而这一世,毫无反应。 顾太夫人见状,掩下点点失望,继续带着顾玄薇往下一个传承奇物摸去。 顾玄薇顺着案几一个个摸过去,绿意盎然的柳枝,带着金丝纹的石头…… 每摸一个,顾太夫人的脸色就变上一变,从最初的紧张,到惊讶,再到最后难以掩饰的失望不解。 从最顶尖到最普通,没有一个,竟然没有一个传承奇物有反应! 这种安命礼上一无所得的孩童不是没有,只是绝大部分都要么是先天不足,要么是平凡驽钝,像顾玄薇这种从小不凡,又是父母晋升先天后生下的孩子,出现这种情况简直是不可思议。 顾玄薇所在的顾家这一代,哪怕是资质最差的旁支,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整个大厅完全被尴尬的气氛笼罩。 普通天资的子弟安命礼还没有顾玄薇这么隆重,期待不高,都不会觉得有那么丢脸。而如今这一切发生在了顾家最受期待的嫡系身上,其难堪程度可想而知。 顾太夫人久经风浪,定了定神,从不可思议的打击中脱离了出来。恢复了思考后,她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顾玄薇之前那场怪病,先天元气最为灵性敏感,经过那么一场折腾,怕是散了…… 不知不觉地,顾太夫人握着顾玄薇的手就松开了。 “来人,带小姐回去休息。”顾太夫人吩咐一声,一旁的仆妇立刻就上前将顾玄薇抱走。 如今的顾玄薇,已经从饱受期待的天才变成了废柴。今后的命运已经可以预见,作为娇小姐锦衣玉食的放养,长大后联姻,除此之外,顾家不会再投入更多的资源和关注。 顾太夫人转头又对着一众宾客笑了起来:“招待不周,各位贵客请随老身至前堂开宴。” 来客都是与顾家交好的,这种情况自然不会拆台,无人提起关于顾玄薇安命的事,气氛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一团和气。 一众宾客之中,陆家人所在的席位上,一个右眼戴着眼罩的独眼男人目光不经意扫过了被抱走的顾玄薇,见到她脸上的神情后,不禁颇感有趣,经此一事后,她的小脸上竟然无悲无喜,淡定非常,不是被吓呆的麻木,反而有几分悠然闲适的味道。 于是独眼男人兴致一起,便开始用相术的眼光看起顾玄薇的面相来。 然而这再一看,独眼男人神情骤变,变成了难以言喻的震惊。 “跳脱命运,不沾因果……” 独眼男人还想再看,那仆妇却已经抱着顾玄薇从侧门出了大厅,见周围开始有目光投注过来,他忙抬起茶盏掩饰失态,心中暗忖回去定要嘱咐小十九与此子接触。 ☆、第4章 收服 三年时光一晃而过。 顾家后花园里,有两人正在石桌上对弈,周围散布着梨树,经风一吹,白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唯美至极。 只是如今坐在石桌两侧的,却是两个七八岁的孩童。而且若不看两人稚嫩的小脸,单看他们的内敛淡定的神情,还真会以为是两个高士在对弈。 “你输了。” 顾玄薇伸手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抬眸看向对面脸色苍白得病态的俊秀男孩。 男孩干脆的放下了棋子,抬起黑亮得惊人的双眸看着顾玄薇,感叹道:“看来想要赢你,非得执先不可。” 如今的顾玄薇褪去了幼儿的稚嫩,眉目开始长开,倾城容色已经初见端倪,年岁长的人见了她,往往会下意识的讨好,同龄人见她,无不争先恐后的吸引她注意力。这男孩却完全不为她容貌所动,看她的目光只有对她棋力的佩服感叹。 这也正是顾玄薇前世今生都与陆天机交好的一个原因。 哦,如今他还不叫陆天机,叫陆十九。 天机是陆家家主才能继承的名号,同时也代表陆家当代最优秀的人物。继承这个名号的人,对于精通易术的陆家来说,往往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所以陆十九的其他同辈兄弟都有名字,唯独他在继承名号之前只有一个排行为名。 “顾家这么多同龄人,你为何偏偏只来找我?”顾玄薇一边收敛棋子,一边问道。 由于顾家和陆家临近交好,上一世顾玄薇和陆天机又是青梅竹马,她对于陆家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了。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家族,凭着他们通晓天机之能,让他们行事几乎无往不利,细观他们做过的事,就会发现每一件看似普通的举动,都是有更深的谋划。而奇就奇在,这个家族每一个人都近乎苛刻的遵守着冥冥中的‘天命’,再令人眼红的利益,他们也只取命中属于他们的部分,绝不会多拿一分。 所以在这个怪人家族眼中,人和棋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就连他们自身,也是可以作为天地棋盘中的一枚棋子的,这大抵也是陆天机可以无视顾玄薇容貌的原因所在了。 上一世,顾玄薇是顾家年轻一辈里最出众的天才,与陆天机有交集理所应当。这一世,顾玄薇目前虽说占着顾家嫡系之名,但在所有人眼中,她只是个没有武道天赋而被娇养着的闺阁女子,与其他有望先天的顾家子弟不可能相提并论,哪怕比起她因修习荡龙决而被放养的堂兄顾云峰也是不如的。 她明明是众人眼中的废柴,陆天机却比上一世更早来结识她,这一切可不会是缘分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你在我们第一次下棋就问过了。”陆天机也动手捡回白棋,“之后每回来你都会问一次,忒扰人。” 顾玄薇淡笑道:“你不是最爱讲机缘么,我每次询问,不过是在问机缘到了没有。” 这个回答倒让陆天机一愣,他微微沉吟了一会,道:“现在我是真将你视作朋友了,告诉你也无妨。” 听到这话,顾玄薇顿时感慨万千,如此耿直讨打的陆天机也只有在孩童时期能看到了。再过几年,这个家伙就会顶着一副病弱贵公子的皮囊招摇撞骗,说话滴水不漏,滑溜得很。 …… 陆天机告别离开后,顾玄薇也走回碧澜院。 一边走,一边还在回想着陆天机之前说的话。 “你知道我陆家的人总是逃不开五弊三缺,所以与人交往通常都十分慎重,与亲朋相关的卜算更是点到为止,从不逾矩,否则反倒会招惹灾祸。你命相特别,因果不沾,与你相关的事物亦会沾染这几分超脱特性,是以靠近你对我大有裨益,换句话说每一个陆家人都非常愿意与你交好,只是这份机缘被我占了,其他人便不再靠近,以免过犹不及。” 第4节 顾玄薇此时终于理解到,前世最后一次见到陆天机时,他眉目间颇为犹豫复杂的神情了,想必是看出了她有一劫却不能说,因为说了她当时可能会落得个更凄惨的下场。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庆幸起来,幸好陆天机当时没说,否则她能不能遇到谢天阑都还是两说。 不知不觉间,顾玄薇已经到了碧澜院。 大丫鬟紫衫迎了上来:“小姐,您昨日从花会上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已经梳洗好了,要带来给您过目吗?” 从本质上来说,顾玄薇在顾家的地位,是绝对比不上其他同辈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她渐渐长大,院中丫鬟对她的态度也越发恭敬,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女童,可在碧澜院里却绝对是说一不二。 对于这一点,大丫鬟紫衫感受最深,顾玄薇幼小时,院中人对她的精心照顾,大多来自对她灵慧可爱衍生出的疼宠。而如今的顾玄薇随着年岁见长,身上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种飘渺神秘的气度。这种气度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震慑力,让人不得不信服,紫衫也只有在面对族中的先天长老的时候,才会产生出这种类似的感受,而且都没有顾玄薇身上来得强烈。 “带来我屋里。”顾玄薇迈步回房。 没过一会,紫衫领着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这女子五官极为普通,唯独一双眼眸慧黠灵动得惊人,让人难以挪开目光,生生将她的容色提亮了五分。此时她换上了顾家丫鬟的青裙,低眉顺目的站到了顾玄薇面前,很是乖巧听话的模样。 顾玄薇坐在椅子上,抱着几乎不离身的白玉古琴:“你们先下去,我与她有话说。” “是。”屋内三个丫鬟立刻应诺一声,鱼贯而出。 屋内就只剩下了顾玄薇和那个女子。 “以后为我做事罢。”顾玄薇对女子说道。 女子抬头对上她的眼,并不回答,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 “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没有我的允许,你就只有硬闯才能离开,不过你施展轻功不超过三息,就绝对会被藏在附近的暗卫或者长老发现。”顾玄薇顿了顿,“或者你可以试试挟持我。” 女子这才有了别的反应,灵动双眸微起波澜,立刻低了头,乖觉地道:“小姐哪里的话,奴婢定然会在府中好好当差。” “是么?”顾玄薇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带着顽劣味道的笑来,这笑容出现在她清透绝伦的小脸上,有一种别样的反差,让人忍不住心中发痒,像是有小猫爪子在挠。 可这落在女子眼中,却比妖魔还可怖几分。 她就是因为在花会上对这张可以预见未来会倾国倾城的小脸惊为天人,动了拐带之心,花费了好一番布置,又折损了足足五个得力手下,才得到了她落单的机会。她还犹记得那时她抱住顾玄薇,准备将她掳走时那种大喜过望的心情,猜想着将顾玄薇交给上面后会得到什么奖励…… 那个时候,顾玄薇就是抬头对她露出了这样的笑容。 然后,她萧冰,堪称天一阁先天之下第一人,北地魔道中说出名号绝对无人小觑的角色,毫无防备之下,就这么被一个七岁女童制住了周身大穴——鬼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不输于顶尖高手的深厚内力! 在萧冰被顾玄薇击晕之际,她还亲眼见到对方拔了路旁一根草,插在了她头上。 于是,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就成了被顾六小姐好心买下的可怜孤女。 “当然……”萧冰回答的时候,眼中闪过浓浓的忌惮之色,不过这忌惮不是来自她身处顾家,而是来自眼前的顾玄薇。凭她的手段,花费一番功夫,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顾家脱身。而顾玄薇,就完全超出她的认知了,毕竟再怎么早慧的孩子,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城府,用妖异来形容也不为过。 “天一阁的归心散我可以给你解。”顾玄薇又说了一句让萧冰脸色大变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是天一阁的人?” “在北地十八城,有胆魄、有能力绑走顾家嫡系的势力,除了天一阁还有谁?” 萧冰沉默了一下,道:“同是卖命,若你能解归心散,我跟着你又如何。不过,归心散可需要先天高手花费大力气才能化解,你能劳动用顾家先天?” 顾玄薇看着她微笑:“别告诉我你没查清楚我在顾家的地位。” “显而易见,我没有查清楚。”萧冰脸色分外难看,就是因为调查过她才那么干脆的下手,哪里想得到真相竟如此残酷。 顾玄薇盘膝而坐,端起了琴放在腿上:“归心散将来我会亲自为你解,在这期间,我可以给你提供每年缓解毒性的解药。” “这……”萧冰犹犹豫豫的,最后眼一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咬牙答应下来:“也可以。” 几乎在她最后一个‘以’字落下的时候,她身形一晃,就朝着顾玄薇掠来。 天一阁作为人手遍及天下的庞大魔道势力,秘法多不胜举,萧冰提前一个时辰就冲破了穴道,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算到现下应该是顾玄薇最为放松的时候,才暴起出手。 本来萧冰此时最为明智稳妥的方法,是直接潜逃出顾府后再做打算,但一切早在她发现顾玄薇隐藏实力后就再也不同了。顾玄薇身上藏着的秘密,诱惑实在太大,大到萧冰宁愿火中取栗,也不愿错过一丝机会。 结果在下一刻,萧冰却看到顾玄薇脸上毫无惊讶,似乎是早有预料的神情。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觉袭来,腰身狠狠一折,生生从半空中将方向扭转。 可是,顾玄薇手下正缺一个这样的人,萧冰就自动送上门来了,她又怎么可能放过? 不过她也知道,萧冰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单靠利诱就能收服,所以…… “叮……” 纤白小手一抚,一串动听琴音响起。 萧冰立时浑身一震,身体里似乎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不由自主的足尖一点,衣袖一挥,一段高妙舞蹈就这么呈现了出来,与琴音配合得天衣无缝,当真是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怎一个美字了得。 作者有话要说:  琴女开大~ ☆、第5章 风渐起 “你对我做了什么……” 旋转,跳跃,萧冰的舞姿随着琴声韵律而动,轻缓都在抚琴者的掌控之中。她无比惊恐的发现,此时她全身上下除了思考和说话,竟然再没有一处属于她的控制。 再看一眼悠然抚琴的顾玄薇,萧冰瞬间如坠冰窟:“音功……你竟然有已经失传的音功传承!” 萧冰身为天一阁在北地重要的话事人之一,知晓的消息秘辛多不胜数,非常清楚天下间从几百年前就再也没有出过真正的音功传承了,如今流传的所谓音功,不过是一些控制毒虫毒蛇的小道罢了,对付普通江湖人还可以,对付顶尖高手就行不通了,更别提自有真气护体的先天高手。而真正的音功,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不仅能影响先天高手的真气,甚至能直入心神,杀敌救人皆于无形之中,更有无穷妙用由于失传已久不为人知,但绝对可以肯定的是,它乃是一门极为强大神秘的顶级传承。 “如今你只要三日听不到我琴音,便会内力全消,浑身无力,药石无灵。”顾玄薇悠然的停下手:“你若是能找出会音功的人,并且还恰好会解我独门秘法,大可离去,我绝不拦你。” 萧冰脸色惨白,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 顾玄薇并不阻拦,只是静静等待。 九霄琳琅乃是传承神兵,她从中继承的东西又岂止一部根本功法梦华心经,还有其他诸多琴曲秘法。在萧冰身上种下的秘法名为瑶光舞,乃是来自九霄琳琅不知第几代的主人,那人不知是什么实力的强者,但从功法介绍里短短的描述中,绝对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思想猎奇偏偏又惊才艳绝的人物。 那位不知名的前辈好知音,喜歌舞,最爱做的事便是弹琴赏舞。 然而哪怕是再优秀的舞姬也是普通人,无法完美跳出配合他琴中意境的舞蹈。于是,他就将主意打到了武者身上,或利诱或掳掠,很快收拢了一堆武者,还是非先天不要。 然而接着问题又出现了,武者可不如舞姬会跳舞。于是,他便又耗费心血,终于创出了瑶光舞这一神奇秘法,先在人身上施展特殊手法,再以音功催发,这么一来每当他弹琴的时候,被种了瑶光舞的人,就会如同提线木偶般,不由自主的追随琴声跳起舞来。 九霄琳琅这样的神兵宝琴弹奏出来的乐声暗合天道,随之跳出来的舞蹈也自然不凡,而且这个秘法会让跳舞者的内劲真气随之震动,功力也会因此加快增长,正因如此,被那位前辈掳来跳舞的那些先天强者,到了后来也就心甘情愿了。 不过,并不是说顾玄薇就有了那位前辈那种随手就将一个先天强者收服的手段,那位前辈虽然性情奇葩了点,实力却是真正的高深莫测,世人仰望的先天强者在他手中不过是强大一点的普通人,自然可以抓来跳舞。 而事实上,瑶光舞的特殊手法,需要在人毫无反抗的情况下才能施展,顾玄薇如今的实力,与萧冰也不过伯仲之间,昨夜在她身上施展秘法,已经耗费了她足足九成功力。对方只是因为完全没料到一个女童会有这样的实力,昨日才会被顾玄薇暗算得手,否则天一阁的‘狡狐’哪里是这么好抓到的。 如此,顾玄薇没有提及萧冰的消失,院中便无人敢多问,她的生活一如往常,每日独自关在房中看书,时不时能听到几段琴声响起,每当这个时候,院子里听到的人无论在做什么,都会忍不住驻足聆听。 第三日的一早,顾玄薇在庭院里赏花的时候,脸色灰败的萧冰出现在她面前。 “解归心散之事,你最好没骗我。” “那是自然,天一阁的事处理好了罢。” “……你不阻拦我,怕不止是想叫我知道厉害,而是给我时间收拾首尾吧?”萧冰脸色难看的问,回去的当天她就发现内力开始消散,查遍典籍秘要无果后,便果断制造出外出办事的假象,等组织发现她叛逃估计最少是半个月后的事了。能在天一阁长大的孩子,眼中就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萧冰叛逃得毫无压力。 如今想来,她这一系列心理变化估计都在眼前这个七岁女童的意料之中。 顾玄薇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问道:“我该如何称呼你?” “萧冰。” 顾玄薇笑着抚琴:“春光正好,小冰便为我舞一曲罢。” “是萧冰不是小冰……”萧冰还想阻止,身躯已经不由自主的舞动起来,逸散的内力也开始随着动作恢复增长。 由于顾玄薇喜欢独处,所以陪同的丫鬟一直站在亭子的另一边。 如今远远看到萧冰竟能让高贵冷淡的六小姐露出笑容,还弹琴相合,顿时纷纷对她投来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没有人不喜欢美丽的事物,所以碧澜院里的仆人没有人不喜欢顾玄薇。哪怕在面对她的时候会被她身上的气度所震慑,平日里看上她一眼又会觉得十分心喜,院里脾气最差的厨房掌勺师傅,听到顾玄薇随口赞一句哪道菜做得不错,都能得意一整天,其魅力可见一斑。 只是六小姐虽然是七岁孩童,却一点玩心也无,活得比僧人还寡淡乏味,与族中其他同辈基本毫无交集,唯一的好友就唯独陆小公子一人,两人见面也只是下棋,如今却放着一个院子想法设法想要引起她注意的丫鬟不顾,偏偏让一个刚入府的小丫鬟讨了欢心…… “不就是会跳舞么,有什么了不起?” “我看就是狐媚子一个,哼!” 以萧冰的实力,自然能将两个小丫鬟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的苦,注定没有人能懂…… ………… “辛苦你了。”烛光下,顾玄薇接过萧冰送上的纸页,没有马上看,而是先递给她一枚药丸和倒好的茶水:“归心散解药。” 萧冰接过,就着茶水毫不迟疑的服下,药丸没什么味道,茶水清香怡人,温度正好,让她的眉目间的疲惫彻底舒展了开来。虽然她嘴上呲之以鼻,说这是顾玄薇邀买人心的手段,但三年累积下来,她的潜意识里对此已经十分受用了。 顾玄薇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这份魅力并不是来自她随着年龄越来越惊艳的容貌,而是在她处事待人的原则。只要她想,她可以很轻松的获得一个人的好感,就连萧冰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三年相处下来,也不得不承认对顾玄薇有了一丝好感,不再像最初那样忌惮敌视,为她办事也没有那么不情不愿了。 若非如此,顾玄薇前世也不可能一面被顾家塑造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形象,一面暗地里建立起足以让大势力也忌惮的人脉。 “小冰去休息吧,放心,很快,很快我们就可以离开了……”顾玄薇拍了拍萧冰的手,像是梦呓一般的轻叹道。 三年相处下来,萧冰隐隐察觉到顾玄薇话中的深意,感受到手上的温凉,再瞧了一眼她褪去了婴儿肥后日渐完美的侧颜,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你慢慢看罢,我走了。” 顾玄薇目送着萧冰离去。 从某种角度来说,顾玄薇是一个理智到极点的人,她付出的情感和信任,往往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早知道碧澜院里仆人没有人能追上她的脚步,所以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萧冰,在确认了她的能力性情能跟着她走下去后,她就对她投入了该有的情谊和信任。 唯一能让顾玄薇打破那份几乎成为本能的理智的,前世今生,也只有那一个人。 从性情上说,顾玄薇惯常表现是清傲冷淡,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容貌,若是对哪个同龄人稍微热络一些,便会招来痴缠迷恋;另外一方面是顾家要将她奉上神坛,塑造成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子,周围的人便在意无意间给她套上了一个‘仙子’该有的性情。久而久之,连顾玄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性情是什么了。 而也唯独那一个人,那个凄惨到那般境地也依然活得豁达通透的男人,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大哭开始,渐渐让顾玄薇抛去了冷静理智,挣开了清傲冷淡的面具,活出了连她都从来没有发现过的最真实的自己。 收回目光,顾玄薇展开了萧冰带来的一叠详细情报。 ‘七月中旬,庆城三杰之一的彭向飞得到一处密地线索,邀五名友人合力探宝。’ ‘八月初二,彭向飞独自出现于长州威远镖局,托万两黄金镖物,从长州送至庆城彭氏本家。’ ‘八月初三,江湖盛传镖物乃是彭向飞探索密地得到的收获,具体何物尚无定论。’ ‘八月初六,镖物被截,盒中空无一物,同日,彭向飞尸身现于长州外。’ ‘八月初七,金陵公子、鬼面、烈日刀………现身于长州……’ 顾玄薇仔仔细细将厚厚一叠情报看了一遍,又闭上眼回忆前世,一盏茶后,她起身走向柜子,开始收拾行李。 此时,除了真正经手过那个物件的人之外,只有顾玄薇知道彭向飞从密地里得到收获是什么—— 荡龙决的先天部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居然不出去约会,每天宅在家更新,我对不起祖国母亲!于是今天我要出去浪了!策马奔驰~驾! 第5节 ☆、第6章 侏儒? 长州,作为北地十八城与南方交界地,古往今来都是人流汇聚之地,旅客行商,络绎不绝。 此时的长州也一如往常的喧嚣繁华,只是如今这繁华中,隐藏着江湖人才看得懂的汹涌暗流。 城东一间往日杳无人迹的破庙里,如今龙鱼混杂,已经汇聚了一众江湖客。除了几个特征明显和成名已久的高手,其他人皆是做了伪装,瞧不出具体来历。 众人围成一圈,圈子中心是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浑身血迹斑斑,分外凄惨。 “成兄,只要你将那日所见全都说出来,大家必不会为难你。”众人中心,一个摇着折扇,作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说道。 他话音刚落,一道粗豪的声音冷哼一声:“又想马儿跑,还不给马吃草,这种事情也就某些两面三刀的家伙能做得出来。” 说话之人虎背熊腰,面容粗犷,腰间别着一把带鞘长刀,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手中飞出一枚药丸,准确落入重伤男人手中:“成兄弟,我这玉露丸疗伤最有奇效,你先吃了再说。” “啧,假仁假义,成兄可得小心有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年轻公子不阴不阳的反讽回去。 众人对两人的争锋相对早已见怪不怪,金陵公子和烈日刀早年一直有宿怨,只是实力相近,谁也奈何不得谁,所以两人凡是碰面,总是免不了口舌讥讽一番。 知道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绝不会有人敢害他,所以重伤男人二话不说的服下了药丸。 果然没过一会,他的气息就平稳了下来,说道:“多谢,久闻烈日刀严广豪爽仗义,果然名不虚传。” “不必客气。”严广摆摆手,不再说一句话。 重伤男人见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哪里还不明白,今日不将知道的全部吐出来,决计别想活着离开。 “那日我发现彭向飞的踪迹后,一路潜行……” “那个人功法阴柔飘忽……” “东西应该在‘鬼面’手里……” 重伤男人刚刚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破庙大门轰然破开。 一个容貌普普通通,气质也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大门口。 “天一阁办事,其他人等速退。” 全场没有一个人有一丝犹豫,瞬息之间原本足足有三十多人的破庙,只剩下重伤男子一人。 如此惊慌忌惮,不止是因为天一阁的偌大势力,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天一阁掌控着天下最大的人口买卖生意,仇家不计其数,所以天一阁中人,凡是明目张胆地挂出招牌的行事的,永远只有先天强者。 在场众人实力大多是一流二流,最高也就是顶尖高手,而先天和后天之间,存在的可是一个质的飞跃。不入先天,任你在后天武者中所向披靡,也不是先天强者一合之敌。 谁都没想到,这次的争夺居然能引动先天强者,这种人物只要想,完全能霸占一县成为一个土皇帝,随意投奔一个城主也会立刻成为座上宾,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尤其这个先天强者还来自天一阁,这次夺宝是他的个人意愿还好,若是来自天一阁……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那个不知名的宝物,怕是不简单。 然而越是不简单,打消夺宝心思的人就越多,毕竟宝物虽好,也要有命拿。 当然,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愿意铤而走险的人。比如这群人中,就有几个顶尖高手并没有真正放弃。 直到两日后,开始有几人的尸体出现在长州城无人的角落。 “老子惹不起,收手了。” 河道边,烈日刀严广看着岸边的尸体,背起大刀,径直往城西的烟柳巷走去。 金陵公子敛了书生的柔弱,脸色凝重的转身离开。剩下的其他几人默然对视一眼,各自散去。 远处,一直监视着他们的灰影也消失了。 …… 畅欢阁,城西烟柳巷最大的青楼。 烈日刀严广正斜躺在三楼雅间里的软榻上喝酒,三个衣着暴露,柔若无骨的娇娘正在服侍他,一个为他捏腿,一个为他揉肩,还有一个时不时夹来一口菜,送上一个香吻。 在他的对面,一个身段婀娜的舞姬正翩翩起舞,舞姬身后是一块帘幕,帘幕后面,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抚琴侍女身影。 似春水一般华丽柔美的琴音缓缓流动在屋内,配合着舞姬曼妙的舞姿,有种让人心醉神迷的魔力。 “好,赏!”严广干下一杯酒,醉眼惺忪的朝地上丢出几锭银子。 在他身边服侍着的三名妓子连喊着不依,冲着严广一番撒娇邀宠后,银子又再度流水般的洒了下来。 过了一会,房门被推开,一个贼眉鼠目的龟公抬了一坛酒进来。 喝得满脸通红的严广随意看了一眼,便继续与妓子调笑,那龟公微微抬眼,目光扫过被严广放在桌上的带鞘长刀,走上前,作势把酒坛放在桌上。 就在酒坛横在严广视线的霎那,桌上的长刀被远远抛开,一把泛紫的软剑犹如毒蛇一般探了出来。 这一剑很快,快到严广旁边的妓子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桌面被一脚掀开,软剑刺穿桌面,却没有余力再突到严广面前了。 软榻上的严广毫不怜香惜玉的甩开美人,双眼已经完全睁开,目光清亮,哪有半分醉意? “鬼面。”严广一口道破了对方的身份:“想不到天一阁都没有抓到你。” “你以为天一阁的人会像破庙那帮蠢货一样被你骗到?”龟公挺直了腰板,声音嘶哑难听。 “那是成安说的话,与我何干。” “你错就错在不该引导成安,把黑锅推到我头上。”鬼面道:“不过也好,若不是你那番表现,我怎么知道东西在你身上。” “东西若在我身上,我早就离开长州了。”严广说着,脚步不着痕迹的朝着长刀所在的方向移动。 “呵。”鬼面冷笑一声,“这正是你聪明的地方。” 言罢立刻飞身上前,直接与严广缠斗起来,哪里肯让他拿回自己的刀。 果然,没有长刀在手的烈日刀哪里敌得过同为顶尖高手的鬼面,不过七八个回合下来,已经出现颓势。 就在鬼面抓住严广一个破绽,软剑一抖,准备直取对方脖颈时,突然感觉腰间刺痛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般。 随后,鬼面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从腰间开始突然变得麻木,浑身筋脉滞堵,转瞬之间,连内力运作都开始变得缓慢起来。待他意识到中招后,从腰间拔出一根细针,同时自己拔针的手也变成了青色…… 严广眼神冷漠的走上前,一掌拍碎了鬼面的心脉。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粗犷的男人,真正的功法根底会是暗器,而且还会是这样不起眼的细针。 满屋的女人都被吓晕了,不过严广并不打算放过,他先是走到墙角,拿回了自己的刀,然后就近掀开帘幕,走到了趴在琴上的抚琴女身旁,正欲随手扭断她的脖子。 “呲——” 一声刺耳难听到极点的声音钻到了严广的耳心,直接震得他头晕目眩,恨不得自己是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 浑噩间,他眼前仿佛晃过一朵柔白的小花,紧接着是一阵尖锐的剧痛。 让人暴躁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严广也看清楚了刚刚那朵白色小花的模样。 那是一双细白的小手,真的是‘小手’,从骨节上看,像是还没长开的小孩子才有的手,但这只手却是无可挑剔的美轮美奂,如果持着羊脂白玉,定然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叫人分不出哪个是指,哪个是玉。 如今这只手按在琴弦上,一滴一滴鲜红的液体正顺着琴弦流下,沾染上洁白如玉的指尖,说不出的妖艳。 红色……从哪里来? 严广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在他的心口处,插着三根琴弦,只要琴弦另一端的小手再动上一动,他的心脏就会被扯出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以为他就没有后手了吗?严广嘴角划过一抹冷笑,正对着抚琴女的头顶,张嘴就是一吐。 一枚藏在他舌下的牛毛细针从他口中射出。 “嘭——”头颅炸裂。 严广才刚刚舒下一口气,下一刻,本该已经是死人的抚琴女动了。 只见她伸出手,一把夺过了严广的刀。随着这个动作,一张毫无表情,毫无生机的脸出现在严广眼前,这样一张脸,才真配得上‘死人脸’这个称呼。 见鬼了! 这个景象简直让严广肝胆俱裂,待他脸色苍白如纸的细看过去,才从这极致的惊恐中脱离出来。 那炸裂的脑袋里没有一点血液脑浆,飞出的只有木屑,原来只是一个假的木头脑袋,脸自然也是假脸。 眼见伪装暴露,抚琴女身体一动,华服从中间破开,出现一个全身裹着黑色夜行衣的矮小身影。这人蒙着面,用一双黑曜石般清冷神秘的凤眸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后,握着长刀,转身毫不停留的跳窗离去。 “还是被知道了。” 在蒙骗鬼面时装作注意这把刀还情有可原,但在杀掉鬼面后,已经暴露出他真正武器是细针却还那么在意这把刀,原因就只剩一个了。 东西被夺,严广如坠冰窟,而比这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这人东西得到之后,一点时间多余的事不做,甚至懒得花费时间杀他灭口,这又是为什么?是根本不怕被查出身份,还是有更深的谋划? “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正在严广思量间,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书生模样的金陵公子摇着折扇出现。 严广突然明白方才那个人为什么不灭了口再走了,如果她刚刚多停留那么一会,必然会和金陵公子撞上。 “你来了。”严广大舒一口气,语气熟稔:“快帮我把这个解开。” 原来两人竟是一路人,只是一直在人前伪装敌对。 “发生什么事了?”金陵公子问道。 “点子被拿走了。” 金陵公子解琴弦的动作一顿:“怎么说?” 严广将前因后果对金陵公子说了一遍,包括那个人对时机人心的精准把握,以及矮小如孩童的体形。 “唉。”金陵公子听完后,突然叹了一口气。 “本来还想举荐你入阁,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折扇□□了严广的心口,搅了一圈又拔了出来。 金陵公子看都没看严广犹带着不敢置信的尸体一眼,而是自顾自的思量起来。 听描述,对方的身形……难道是西域的侏儒? 那种人天一阁是网罗到过,不过此次天一阁参与这件事的人除了那个先天就是他了,难道对方是天一阁某个买家训练出来的? 可惜无论金陵公子再怎么猜,再怎么查,这辈子也不可能将事情联系到一个十岁女孩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就写晚了,一不小心就写多了…… 第6节 ☆、第7章 突破 长州城外,一驾马车疾驰而过。 车夫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草帽,五官平凡老实,唯独一双眼睛波光粼粼,游鱼般的灵动慧黠。 “你一个人神神秘秘的到底去做了什么?”车夫开口,吐出的却是年轻女声。 这车夫正是萧冰,她年纪轻轻能在天一阁立足,除了心机能力之外,还因为这一手神乎其技的易容之术。 “小冰,让我静静。”车内传来好听的少女嗓音。 萧冰从顾玄薇一贯平和的语调中听出了几分烦躁和复杂,她本是七窍玲珑之人,一时不再开口,抬手抽了一下马鞭,以更快的速度沿着大道往嵘城府赶去。她如今大概是最接近顾玄薇的人了,可越是接近,越是觉得她神秘莫测。是以她虽时常嘴上抱怨,其实行动上从不忤逆对方。 此时,坐在车内的顾玄薇腿上摆放着两截断刀,在刀身被截断的地方,露出一个中空夹层,一块带着暗金条纹的丝帛被她从夹层中抽出展开,以顾玄薇生在顾家又两度突破先天的眼界,很快便确认了丝帛上面的记载功法的正是荡龙决。 看着这份顾家梦寐以求的功法,顾玄薇的目光深沉似海。 一股想要将之毁掉的冲动油然而生。 上一世,让她成为顾家筹码,将她逼入绝境的根本源头,正是这份秘籍。 顾玄薇的堂哥顾云峰,天资出众,又是家主嫡子,若非安命是荡龙决,绝对不可能不被重视。而偏偏就在这一代,断代的传承重现,可以想见顾博明为了膝下最有天赋的嫡子,为了有望继承家主之位的顾云峰,必然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上一世荡龙决被天一阁夺走后引起轩然大波,几经周折,最后被皇家收入囊中。皇家换句话来说就是天下的武道世家之首,顾家作为世家之一,两者就荡龙决进行了秘密交易,这笔交易很大,换的是无形的政治资源,换的是顾家一代人对当代皇族的支持态度,毕竟有史以来皇朝一直轮换频繁,本质上都是在世家里更替。 这种交易,彼此之间会换一种婉转的手法,比如联姻。 而这个联姻的筹码,必然不能价值低了。 曾经顾家年轻一代的第一天才,容貌倾城,婚姻也没有父母决定的顾玄薇,简直天生就是这个筹码的不二人选。 于是从顾玄薇十岁开始,荡龙决现世的消息传到顾家之后,顾家对她的定位从未来家主,变成了珍贵筹码;她曾经学习的筹谋制衡,变成了风姿仪态;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从引导重视,变成了供奉追捧。 十岁,对于大部分孩子来说,心性都是可以因为环境改变再度扭转的,而偏偏顾玄薇,不属于那大部分之列。 她沉默的看着顾家将她捧得越来越高,默默继续积蓄着力量,与其说是为了反抗,不如说是为了向家族证明自己比荡龙决传承更有用。 就这样,她走到了一个顾家也绝对预料不到的高度,积攒了让大势力也忌惮的人脉,前世因她容貌想要得到她的大人物不少,魔教教主、皇族摄政王、天一阁主……却生生被顾玄薇制衡住,奈何不得。 到了后来,顾玄薇突破了先天,她有了和顾家扳手腕的能力,亦自信手中的力量不逊于荡龙决传承,甚至再过不久,她自己就能从皇族把荡龙决换来,所以她拒绝了联姻。 可惜,顾家要的是传承基业,等不了,也不愿等待她的努力。堂兄顾云峰突破在即,大伯顾博明对荡龙决势在必得,于是,顾玄薇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弃子。 也是在前世那个时候,顾玄薇对顾家的彻底死心。 而这一世,此时此刻,这本秘籍就握在顾玄薇手中,只要她稍用内力一捏,就会彻底化为齑粉。 良久,顾玄薇松开了手,将丝帛折叠收好。 如果顾玄薇是在那场围堵中就死了,没有经历过和谢天阑的那三年,也许偏激愤怒之下,她会毫不犹豫的毁掉荡龙决报复顾家。 而在经过了那三年之后,她对很多事情已经能看得通透。 谷中的三年里,最初时,她从一介先天碾落成泥,功力尽失,变成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本身心理落差就极大,尤其又是面对曾经有过点头之交的谢天阑,她的性情一度变得尖刻偏激,那段时间里,大多时候面对悉心照顾她的谢天阑,她的态度都是冷嘲热讽。 有一次在谢天阑叫她不要被仇恨愤懑蒙蔽心智的时候,她习惯性的反驳他,反问他苏幻儿在夺走他一道传承之后,还如此折磨他,难道他就不恨? 他当时说的话她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她还记得他恐怖得看不清神情的脸上,那双墨玉般的眼睛,在说那番话时透出的睿智辽远:“最初我是恨过,可是很快我就放下了,因为苏幻儿不值得我恨,恨也是一种感情。” “苏幻儿此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原因只是姹女派处心积虑的谋害,他们谋划许久,这其间又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我因此着了道,并不是不可挽回的过错。而若是将那场谋害当作感情背叛,对苏幻儿的举动执迷不悟,气恨难当,那在面对她的时候,我将永远失去冷静,这恰会正中了敌人的下怀,才真正是不可挽回的过错。” “我让你放下对顾家的报复之心,非是要你做圣人,而是希望你不被情绪蒙蔽。你之所以想要报复,是因为不甘心被亲人出卖,而事实上这些情绪只会让你做出错误的决定,你只有放下它,从到另一个层面思考问题,那样思考出来的结果,才会是真正符合你心性的做法。” 是啊,若说亲情,还是有的,顾玄薇与顾太夫人,甚至与顾博明,都有一定的情分,只是这份亲情不足以弥补利益。 也是顾玄薇对顾家没有父母的羁绊,终究是隔了一层,大家族中亲缘本就不如寻常人家亲密。在不能反抗的时候,顾玄薇为家族牺牲理所应当,而当她有了挣脱家族这个体制的能力之后,她和顾家之间的矛盾就变得不可调和了。 同理,顾家养育她多年,这份恩情,也必然要了断,那便用他们最想要的荡龙决来偿还。反正上一世,顾玄薇的价值,在他们眼中也就与这份秘籍相当,用来偿还再好不过了。 一时之间,顾玄薇心中一动,只觉得念头通达,神魂活泼,一直阻挡在她面前的先天壁障轰然碎裂,那扇久违的大门再度打开。 立身之基已成,从此天地宽广,再也无需伪装压抑过活! 顾玄薇忍不住大笑出声,那笑声豁然开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洒脱不羁。 车外的萧冰乍然听到笑声,诧异得差点将手中鞭子都丟了,正欲询问,就听到车内响起了琴音。 像是黑夜里腾起了无数飞鸟,像是海天交界处红日初生……萧冰本能的沉入了那种旷达悠远的意境中,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心灵澄澈,神魂通透。 顾玄薇未运瑶光舞的指法,所以萧冰并未跟着跳舞,而是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里,她感觉自己的精神一边沉浸在琴声中,一边又清醒的驾着车。 不知不觉间,她挥舞马鞭的手带上了某种韵律。 马儿律律嘶鸣,似乎也被这种奇妙的氛围感染,步履轻快无比,仿佛奔跑在云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 ☆、第8章 自请离家 八月十五,中秋节。 戌时将近,一轮皎白的明月高悬在天空中,为深蓝的夜幕笼上一层朦胧的白。 顾家后院仆从如织,荣景堂已经摆好了六桌席面,当然,一个世家大族人丁何其繁茂,六桌当然不可能坐下,如今能上座的,不是族中嫡系中的嫡系,就是有出息的分支,若将顾家看作一棵大树,那么这里就囊括了这棵树的所有主要枝干。 顾太夫人手下得力的管事媳妇听下头的人汇报了一遍参宴的主子,又细细的在脑中将顾家关系罗列了一遍,忽而气急败坏的对着手下丫鬟骂道:“六小姐呢?六小姐那边你没派人去请?!” 丫鬟吓得冷汗直流,忙道:“是奴婢健忘,这就去请。” “还不快去。” “是、是……” 见那丫鬟离开,管事媳妇也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猛然发现她已多年没有见过顾玄薇了,对她最深的印象竟还停留在四岁前那个人见人爱的雪玉娃娃上。 毕竟六小姐因为没有习武天赋,在顾家的存在感可谓低的不能再低,又对外称体弱多病,很早就不参与家中各种年节聚会。顾太夫人知六小姐其实无大碍,只感叹怜惜她不能习武,怕在面对兄弟姊妹抬不起头,便没有细究她总是称病之事。如今中秋家宴,虽说往常那边都是老规矩称病,不过对方不来是一回事,去不去请又是另一回事。 顾玄薇嫡系的身份,虽说隐形能量比不上其他习武的子弟,但明面上仆人绝不敢怠慢的,否则无异于挑衅顾家主人的权威。 结果没一会儿,管家媳妇发现刚刚去碧澜院请人的丫鬟焦急的急步跑来,后面跟着碧澜院的大丫鬟紫衫。 管家媳妇心中咯噔一响,竖眉呵斥:“出了何事!” “六小姐不见了。” “什么?!”管家媳妇浑身紧绷的看着紫衫。 紫衫双眼通红,脸色惨白:“小姐前些日子打晕奴婢前,命令奴婢不许主动提起此事。” “主子命令不可辞,今日太夫人派人来问奴婢才敢相告。”说着跪下,向管家娘子奉上一张纸笺。 管家媳妇被紫衫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堵得说不出话来,若说她不阻止主子做危险的事,人家被打晕了,若说她不赶紧上报,顾玄薇又才是她最应效忠的主子。如此管家娘子虽然气愤,却暂时不好惩治紫衫,只得接过纸笺,见到上面写的内容后更是只能干瞪眼了。 ‘有事外出,院中一应如常,月中而归,若遭捉问,示此免责。’ 纸笺上的字迹行云流水,不激不厉,从容不迫而神气内敛,无法而有法,合该是有道高士才能挥就,让人难以置信会出自一个十岁女孩之手。 管家媳妇一年所受的惊大概都没有今日多,管不得马上要开宴,忙去求见顾太夫人。 顾太夫人本来在内堂与几名儿孙言笑晏晏,管家娘子进屋后连忙告罪,附在她耳旁将此事说了,同时递上纸笺。 顾太夫人接过纸笺,先瞧见字露出惊色,看完内容后,复又仔仔细细看着上面每一道笔锋,眼中精光流动,不知在想什么。 见此情景,坐在下首的顾氏子弟无人再说一句话。 直到过了一会,顾太夫人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将纸笺收入袖中,起身走出内堂,走到坐着绝大部分顾家高层的外厅。 外厅中所有人见到顾太夫人出来,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顾太夫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不轻不重的声音里透着顾家掌权人的威严:“六丫头不见了,查。” 闻言众人先是大惊,随后躬身应是。 而恰在此时,又有仆人来报:“太夫人,六、六小姐来了……”说话的人声音有些恍惚。 所有人循声看去。 只见门外满庭清辉下,一人不疾不徐的踏月而来。 满屋都没人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纵然她只是个十岁的女孩。 她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笼着玉一样温润晶莹的光芒。 她还有一双弧度优美的凤眼,那是一双美不可言的眼睛,神秘高贵,像是嵌着天上寒星,充满了奇异的魅力,还透着不可言说的神韵。 更难得的是,她身上那种超凡绝俗的气度,那是一种修炼有成的高手才有的气度。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让她玉人孑立,举世无双。 纵然她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女孩。 原本热闹的大厅变得安静起来。 对于这种情况,顾玄薇却已经习以为常,只抬眸看着顾太夫人淡定开口:“玄薇有话,要单独与祖奶奶大伯说。” 顾太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与眼中犹带难以置信的顾博明对视一眼,无言的点了点头,三人进了另一间无人的偏厅。 他们离开后,厅中才渐渐恢复了人声,莫名的没有人提起顾玄薇,而是神思不属的散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个曾让家族寄予厚望又出了一个大丑的六小姐,虽知道她小时候漂亮,没曾想如今竟成了这般人物…… 在场没有人不惊艳,恐怕再过几年,只见一眼,她就能叫人移不开目光了。 ………… 偏厅中,顾太夫人与顾博明坐在椅子上,看向站在对面的顾玄薇。 “你要说什么?” 顾玄薇直接跪下,说出了一句让两人惊怒不已的话。 “玄薇自请离家,自力更生。” 顾太夫人一把拍在扶手上,老木扶手顷刻变形:“顾家哪里对不起你?” 顾玄薇眼睑低垂,不为所动:“无,只是玄薇天性难驯,不肖顾家子弟。” “好一个不肖!”顾太夫人闻言怒极反笑:“你爹是我亲孙子,当年你娘拖着重伤拼死生下你,所有人都看着你生在顾家长在顾家,顾家将你养大,衣食优渥,从未亏待,现在你说你不肖顾家人?你将这些付出置于何地?!” 顾玄薇从怀中取出丝帛在手上展开:“顾家养育之恩,玄薇奉上荡龙决先天部分偿还。”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震,再也难以平静,犹自来不及追究顾玄薇从何处得知荡龙决传承断代,又是从何处得到,目光灼灼的盯着顾玄薇手中之物。 第7节 “这是真的?” “不敢欺瞒长辈。”顾玄薇没有赌咒发誓,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就是莫名的让人信服。毕竟能拥有这样气度的一个人,是绝不屑在这种事上说谎的。 座上两人沉默了一会,顾博明突然冷哼一声:“反了天了不成?忤逆长辈,大不孝,念你此次有功,就罚你禁足三月。” 说着他周身真气外放,朝着顾玄薇涌动,就欲将她拿下。 顾玄薇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顾博明,于此同时,一股丝毫不弱于对方的真气外放而出,瞬间将他试探性的真气压制。 “玄薇侥幸得入先天,祖母大伯不必担心玄薇离家后无法立足。” 先天!她竟然真是先天! 纵然之前见她时两人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可当这样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的震骇住了。 这要何等的天资,何等的际遇,才能有这样的成就?天下间有记载的最早突破先天的强者也是在十七岁,那位后来达到了让无数武者仰望的宗师境界。而此时他们面前的顾玄薇,比那位还小了足足七岁,十岁的先天,简直是骇人听闻! 顾太夫人和顾博明一时僵立当场,脑中无数思绪翻腾。 顾玄薇跪在地上,脸上平静的神情无言的诉说着她的笃定不移。 良久,顾太夫人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痛惜悔恨,当顾玄薇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她的地位不能和荡龙决传承相比,当顾玄薇是一个成年先天的时候,她的地位也不能和荡龙决传承相比,而当她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十岁先天,甚至将来有望达到那神秘浩瀚的宗师之境的时候,荡龙决传承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如今为时已晚。 当顾玄薇成就先天之后,无论她是什么年纪,都得将她当成一个同阶强者来看待,顾家作为一个武道世家,所有先天加起来也不过八人。如今从顾玄薇口中说出来的话,就代表了一个先天强者的意愿。而这个世界,是一个由强者主宰的世界,顾家也还没有命令强迫一个先天强者的实力,因为哪怕是顾家八个先天齐齐出手,顾玄薇绝不可能打赢,但她想要逃走却是绰绰有余。 而一旦那样做,怕是最后一点情分都要消磨干净,还不如留得一分因果,日后好相见。 顾太夫人艰难的开口,声音像是在砂纸上摩擦:“你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走了?” 顾玄薇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上辈子最疼爱她,也是定下她作为牺牲对象的曾祖母,垂下眼睑。 “是。” “我本想馈赠你万千家资,可知你不会承顾家这份人情,然你出门在外,身上无财不行,你父母留下的遗产遗物合该你继承,大件的折成银票,小件收拢,你都带去吧。” 顾太夫人此时变成了一个面对孩子远行的长辈,担忧又絮叨,温声嘱咐了一番,瞧见顾玄薇闭了双眼,眼角滑下一滴泪,反倒更明白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可更改。 也是,武者跨入先天,需要的可不是内力积累,而是对人生对修行的感悟,所求的就是一个念头通达,一旦做出的决定,又怎么容易更改。 顾太夫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像是一夕之间苍老了很多。 “顾家六女感染风寒病逝,你可满意?” 顾玄薇将荡龙决好好的摆放在顾太夫人脚前,伏跪于地,对着她深深叩首。 “玄薇去也,祖奶奶、大伯保重。” 纵然这一世有了改变,说不定没有了原本不可调和的矛盾,然而能有这一切都是托庇了前世的记忆之功,顾玄薇自然也无法将前世与顾家的纠葛视若无睹,所以今后与顾家两清,断绝往来,才是最符合她心性的做法。 中秋夜,合该团圆的日子,荡龙决断代传承重归家族这样的大喜事让下面的族人欢天喜地,然而顾家两个最高的掌权者却提不起半点欢欣,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一夜,顾家失去了什么。 明月高照,北上的官道上孤零零的就行着一辆马车。 顾玄薇从车中出来,亲昵慵懒的将头靠在了萧冰肩上,弄得对方又惊又羞,脸色大红,见状她哈哈大笑,伸手挥舞缰绳赶马,宝马嘶鸣一声,蓦然提速。 两人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大道上,从此天地苍茫,红尘浩荡。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白玉京 越往北边,气候越是寒冷,虽是初春,北地却还是处于满世界的风雪中,一列车队正沿着今日车队前行过的车轱辘印往凌虚山脉前行。 这是一列商队,此时这商队车上满实满载,车中全是北地缺少的各种物资,待这一趟回程时,里面又会装满各种雪山特产。 车队中间的马车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掀开车窗,瞧见外面依旧是千篇一律的纯白,自觉没趣的关了窗,侧头看向旁边的成熟大汉,问道:“爹,您说跑完这一趟,咱们商队能赚多少钱?” 大汉乜了他一眼,勾起笑容,伸出五指比了比。 少年眼睛一亮:“这么多?那往年咱们怎么不来这块做生意?” 大汉这一趟特意带着儿子来,本就是存了历练他的心思,此时自然不吝解释:“这是从前年才开始的,原本杳无人烟的凌虚山脉有了主,山门大开,出了一个从未听闻的势力。过去那山脉有奇寒,就是强大的先天高人也不能久待,如今那势力却有特殊的抵御寒气的丹药,能让普通人也能进山,只是限定了丹药要取一份收益,且不能踏入凌虚山脉主峰。” “主峰是那个势力的山门所在吗?” “不错,那势力极为神秘,听闻只有每月十五有一女子前来与外界交易,若我们这趟顺利,说不定还能赶上一次进山机会。” “这么神秘?当真一点传闻都没有么?”少年好奇的问道。 大汉抚了抚胡须,饮下一口温酒:“凌虚山脉自古传说便是仙神道场,曾有一采药人机缘误落那处山门,入眼瞧见的便是玉楼仙宫,据说还见到了一块石碑,上书‘白玉京’三字。” 少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咦?白玉京,那不是传说中的月宫吗?里面有仙子吗?” 大汉一巴掌扇在少年脑门上:“咄!你这笨头小子,这天下自古留下多少神话传说,就有多少了不得的传承,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白玉京若不是隐世超过百年的门派,便是有人得了传承,上古之后,世间哪里有仙神,做你的美梦呢!” 说着又滔滔不绝的教育起儿子来:“所以说,做商人眼睛不能只盯着钱,还要关注天下间各种各样的消息,很多时候,消息比钱更有价值,因为那要是利用好了,就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源……” 少年面上听训,脑中却是思绪飘飞,神游车外,幻想那白玉京该是何等气象,里面若有真仙子居住,又该是何等风姿…… …… 凌虚山脉,高耸入云,终年被积雪笼罩,主峰高耸于群山之后,早早被划定了禁区,入山的猎户采药人们自觉的不会进入,过去白玉京未现世之前,凌虚山脉的奇寒让无人敢入,而如今有了御寒奇药,封闭已久的凌虚山脉终于被打开了大门,满山的奇珍宝材吸引了无数势力和商旅。 白玉京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凌虚山脉太大,地势险峻,根本不好把控,而现在光凭着御寒药抽成,白玉京不费一丝人力,就已经能赚得盆满钵满。 至少每个月将抽成收获带进主峰,都是萧冰的一大疑难。 此时萧冰裹着一件不带一丝杂色的纯白狐裘披风,高高的站在离开凌虚山脉唯一的栈道上,挨个从入山者带回来的收获中挑出需要的物品,一般这种时候,是没人藏私的,因为如果萧冰没有选中的东西,那后者除了交上一张大额金票,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得到下个月的御寒药了。 待到日中之时,萧冰便驾着四驾牦牛车往山脉深处悠悠赶去。就算她一如往常选择的都是轻小物事,算上入山者的数量,此次的收获各种珍贵的药材皮毛也足足装了三辆牦牛车,另一车是日常生活用品,同时还有一叠鼓鼓囊囊的金票。 一直行到日落之时,萧冰沿着一条隐秘古道,抵达了凌虚山主峰。 在外界看来,凌虚山主峰终年云雾缭绕,风雪冰天,然而当萧冰七拐八拐的绕过风雪过后,一处美轮美奂的白玉宫苑就出现在了眼前。 宫苑被高大的寒松重重包围,银色的松针与白色的宫殿交相辉映,而宫殿又处于温泉之上,宫内绿树琼花,温泉常年水汽缭绕,宫殿内云雾蒸腾,瞧起来仙气四溢,当真半点不负旁边石碑上‘白玉京’之名。 纵然就生活在其中,每一次归来,萧冰还是会忍不住驻足欣赏,感叹前人奇思妙想。 三年前她与顾玄薇离开顾家之后,便跟着对方,比对着九霄琳琅琴底刻的星相图来到了此地。 虽然萧冰知道以顾玄薇的性情,离开顾家后必然有后路,只是没想到,这条后路,竟是这么一份足以开宗立派的传承基业…… 凌虚山脉毋庸置疑是一座宝山,短短三年,白玉京的积蓄已经不亚于一般的门派势力了。 今日满载而归,然而萧冰此时却没有多高兴,宫殿里也什么都不缺,按理来说,她的日子应该过得十分逍遥才是。 事实上,萧冰确实没什么烦心的,问题出在白玉京的另一个人身上。 不说顾玄薇得天独厚的容貌气质本就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这深山老林除了萧冰也就她一个活人,她一出点什么状况,自然连带着萧冰也跟着不好了。 顾玄薇已经关在房中三天未出了。 南苑主卧,重重青纱垂帐之后,白玉大床上,侧躺着一道纤细身影。 及膝的黑发绸缎般的散乱在侧,深紫锦袍下探出一截雪色手腕,通透的皮肤能看得到淡淡的青色血管,像是雪地上流动着脉脉冰河。 这只手腕缓慢探出,懒懒的执起了一面铜镜。 铜镜里映出一张出尘绝艳的少女面容,而镜中人却露出疲惫自弃之色,直接将镜子丢开。 顾玄薇不喜欢自己的脸。 在跌落山谷遇到谢天阑之前,这张脸在顾玄薇看来只是一件达到目的的优势之一,就如同她轻功卓绝,剑法优秀一样,并没有过多的感触。而在遇到谢天阑之后,这张脸反倒成了他们之间的阻碍。 很多次,山谷中两人相处很多次情难自禁的靠近彼此时,这张脸都会提醒谢天阑,让他猛然惊醒,然后露出自惭形秽之色,再也不愿靠近她。 这让顾玄薇无比恼恨,连带着讨厌起了这张过去给自己带来不少便利与不少麻烦的脸。 可是这一点不能让谢天阑知道,顾玄薇还犹记得在谢天阑又一次和她拉开距离时,她灵光一闪的提议将自己也给毁容时,谢天阑看她时的眼神。 那是一种让顾玄薇很不安的眼神,她从向来温柔豁达的谢天阑眼中看到了沉痛、自我厌弃,她感觉如果真的那么做了,会真正的伤到谢天阑,那是她过去如何揭他伤疤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玄薇,我不希望你将任何人看得比自己重要,尤其是我。”他说。 所以顾玄薇一直默默地隐藏着自己,不敢过度表露情感,不敢让谢天阑知道她一直将他看得比自己重要,更不敢让他知道她内心深处,那些不为人知,又浓烈得令人心悸的黑暗偏执的爱…… 如今顾玄薇十三岁了,谢天阑大她一岁,正是这一年,他离开谢家,在望月山大开山门之际拜入其下,也正是这一年,一直伺机而动的姹女派对他出手,化名秦甄的苏幻儿跟着拜入望月山。 只要想到谢天阑身边有别人,顾玄薇立刻就想下山将他们全部杀掉,然后把谢天阑打晕带回白云京。 可如此一来,就会彻底改变谢天阑的命运,他明明是那么一个胸有沟壑的人,他有他的追求,他的抱负,属于他的精彩人生,她又怎么能毁了这些。 过去,顾玄薇一直想着等到七年后,等到谢天阑被苏幻儿丢进山谷的时候,那个时候她直接赶到山谷杀掉苏幻儿,然后就可以收获一个永远属于她的,眼里只能看到她一个的谢天阑…… 但显然顾玄薇高估了自己的耐心,九年了,她每晚睡前都会想象一下谢天阑在做什么,而今只要想到谢天阑现在身边有一个苏幻儿,或者其他众多仰慕者,顾玄薇的心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烧,让她想再也无法保持心境,让她迫不及待的想毁灭点什么。 一边是像烈火焚烧的嫉妒,一边是独占谢天阑的诱惑,这几日顾玄薇的精神不断在水深火热中拉扯。 “玄薇……我好后悔……” 午夜时分,顾玄薇猛然从梦中惊醒。 第二日早晨,萧冰前来南苑时,看到的只有大敞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不出现我自杀谢罪! ☆、第10章 老熟人 北地还是冰天雪地,南面已经是春暖花开。 竹青镇原本就是因望月山而发祥的,所以镇上最多的产业便是各种旅店,每年三月望月山大开山门时,便是竹青镇最热闹繁华的时候。 望月山最初由一神秘高人在山上结庐而居,公开讲授武道奥义,广有听者受益,那一代听众中后来有几人成了宗师,便秉承了神秘高人的意志,继续在望月山讲武,由此望月山便一代代的传承了下来,直至演变成如今天下闻名的武道圣地。 望月山每年山门大开之际,都会有先天高手公开讲授武道半年,而在这半年讲学之中,凡是天资心性优秀的子弟,便会被收为弟子,可以继续留在望月山,得到更高深的武道传授。而且望月山极为宽松,弟子别有传承无碍,对于学成的弟子也没有约束,是以一直门徒众多,既有寒门武者,也有世家子弟,连大门派的弟子也不少,只要是正道,皆来者不拒。 谢天阑在这一年剑道有成,离家前来望月山,以他的天资,后来自然而然被望月山收为弟子。而谋划已久的姹女派也在此时行动,将背景造得完美无缺的苏幻儿送到了谢天阑身边。 夜幕降临之时,竹青镇街道上灯火明亮,游人如织。 顾玄薇戴着黑纱帷帽,穿梭在人群中,明明在夜晚戴着黑色帷帽还能如常视物很奇怪,却莫名的没人注意到她。 后日就是望月山公开讲武的日子,谢天阑做事向来有条不紊,以顾玄薇对他的了解,他此时定然已经到了竹青镇,然后在客栈中休息一日,调整好心态准备听讲。 第8节 当年在谷中时,顾玄薇虽听谢天阑说过这一桩往事,却没有细致到知道他如今住在哪间客栈。 顾玄薇自然可以等两日,到时候在望月山讲道开始时,必然能见到谢天阑。 然而事实证明,她等不了…… 一旦决定了来找谢天阑,顾玄薇心中就像百花盛放,简直一刻都等不了,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 于是,江湖上神秘莫测的白玉京主人,堂堂先天高手,就在这一晚,干起了夜探客房的勾当。偏偏以她在先天强者中也属顶尖的轻功,江湖上最厉害的采花贼也拍马难及,于是这一晚自然无人得知,有人在他们的房中来了又去,还不留一点痕迹。 一路‘逛’过了竹青镇北街的客栈,到了南街一家叫悦来楼的客栈时,顾玄薇停下了步伐。 她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客栈大堂一角,坐着一男一女,男人两鬓斑白,面容英俊,即使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依然掩不住眼中淡淡的忧郁。此人乃是早年誉满江湖的‘九曲剑’秦喻舟,多年前因一次意外跌落先天之境,叫许多人扼腕。不过此人最为出名的是他对亡妻十年如一日的深情不悔,引得众多江湖女侠钦佩羡慕不已。 此时秦喻舟正慈爱的将一只汤包夹入小碟,递给坐在他对面的少女。 “甄儿,尝尝这个。” “谢谢爹爹~”少女甜甜的对秦喻舟一笑,夹着碟中的汤包送入口中。 少女明亮的双眸因为被烫到泛起了水光,白里透红的小脸蛋鼓得圆圆的,红唇撅起呼哧呼哧的吐着气,又好笑又可爱的模样,简直能让人软到心坎里。 这少女不做他想,自然只能是秦喻舟的独生女儿秦甄了。 周围的客人见到这幅温馨画面,均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而藏在大厅一角的顾玄薇见到这一幕也是意味深长的笑了。 秦喻舟所谓的‘亡妻’,其实便是如今姹女派的掌门妙道君。秦喻舟本人,自然也是妙道君的情种之一,而且还是被对方夺走功力后依然深情不悔,甘心为妙道君当卧底的真正痴情种。如此一来,苏幻儿的伪装身份自然是再好捏造不过,而且人证俱全,堪称完美无缺。 既然苏幻儿在此,那么…… 顾玄薇的沉稳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她不自觉的轻咬着唇,视线隔着帷幕巡梭起四周。 世间缘法就是如此神奇,恰在顾玄薇目光扫过客栈大门的时候,一个青衫少年正好从外走入客栈。 少年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眉目清朗,即使他面容清俊得不可思议,但在看着他的时候,反而会忽略这种英俊,而是在他漆黑瞳仁里看到月泉孤影,在他唇角温柔又满不在乎的笑容里感到竹翠松香。 他整个人是那么干净明澈,充满了让人心情愉悦的魅力,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想要靠近。 顾玄薇狂跳的心脏忽然就平静了下来,重生以来都从未有一刻如此的宁静满足。 即使顾玄薇从没见过年少时的谢天阑,即使只与毁容前的谢天阑见过一面。 可是此时顾玄薇就是能一眼认出他。 早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识别他的气息化作了本能。 就在这时—— “谢哥哥!”少女娇甜嗓音响起,吃完东西的苏幻儿和秦喻舟朝谢天阑走了过去。 谢天阑原本心中颇为疑惑,模糊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听到苏幻儿的呼喊后旋即释然,以为是对方的目光,旋即转头朝对方所在的方向看去,对着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对秦喻舟拱了拱手,三人轻声谈笑着上了二楼。 谢天阑做梦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处于礼貌的,回应性质的笑容,会让某个躲在暗处的某人妒火焚心。 帷帽下,清灵绝美的凤眸中覆上了一层薄红。 好吵,天阑身边的人好吵……尤其是最吵的苏幻儿……她不是早就死了么…… 该死人为什么还要缠在天阑身边…… 天阑身边只能有我呀…… 顾玄薇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这一刻,她忘记了背上的琴匣,她只觉得两手空空,什么也不能做。 于是她悄无声息的离开,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本能般的走向了客栈因为杀鸡宰肉血腥味最浓的后厨。 离开厨房时,顾玄薇用来抚琴的,白玉般纤细柔美的小手上拿着一把铮亮的屠刀,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肉屑。 作者有话要说:  感受到浓浓的病娇气息了吗~! ☆、第11章 梁上佳人 “甄儿,今日玩了一天了,早些休息罢。”房门外,秦喻舟温声的对着苏幻儿嘱咐。毕竟是他心爱之人的弟子,这宠溺的态度,比起对亲身女儿差不了多少了。 “知道啦爹爹。”苏幻儿调皮的应和一声,飞快的关了房门。 秦喻舟无奈的摇摇头,转身走入了隔壁客房。 客房内,苏幻儿躺在软枕上,脸上敷着厚厚一层珍珠桃花合的香膏,捧着一本志怪话本消磨时间。 姹女派被列为魔道,正是因为这个门派的功法完全不似正统武学般要靠自己刻苦修炼,而是走的损他人补自身的路子。普通姹女派弟子普遍采阳补阴,练精化气,掌门嫡传则是传承自上古的种情**,以情为因,夺情种一身功法为己用,手段比之前者不知道神妙高深了多少倍,几近于道。所以江湖上的男人提及姹女派都是闻之色变,若说低等弟子还有好色之徒愿意春风一度,那练种情**的嫡系绝对是人人避如蛇蝎。 只是世间男女情爱,一旦产生,又岂是说避就能避的? 姹女派每一个嫡系行动,挑选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事前更是精心将每一个细节都谋划得清清楚楚。 苏幻儿乃是姹女派当代掌门妙道君亲传弟子,为她定下的第一个情种便是安南谢家天资卓绝的谢天阑。未来也证实姹女派这个选择没有错,五年之后,天下双星南谢北陆中的‘谢’,便是说的谢天阑。 姹女派在谢天阑这种外表温润,内里理智冷静的人身上,定下的就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的策略。 因此,比起其他练功不辍的同龄人,苏幻儿如今只要将自己保养得水水嫩嫩,在外做尽少女娇俏之态便足矣。 “吱呀——”有风吹开了窗,带来一阵杏花的香气。 苏幻儿才意识到这件事,眼前就已经出现了一道寒光。 这一刻,她心跳骤停,瞳孔放大,自她被妙道君收为弟子后,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时般清晰的感到死亡的气息。 ‘咄’地一声闷响,寒光泠泠的屠刀斩在了苏幻儿身边床上。刀刃深深陷入床板中,在刀刃正中,是一片带着金丝纹路的奇异叶片。 身为人人喊打的姹女派传人,苏幻儿身上不可能没有一点自保手段,这奇异叶片就是她最强的一道保命符,乃是姹女派传承的神秘手段,有障眼之效,能发挥一次替死的作用。 苏幻儿这才有机会看清来人。 对方戴着黑色帷帽,看不清面容,苏幻儿却能肯定她是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美人。因为单凭她露在外面的那双叫人嫉妒的玉手,就值当一个美人的称呼了。 一刀下去后,顾玄薇眸中的红霭淡了下去。 苏幻儿没有出现在谢天阑身边的时候,不会进一步触到她的逆鳞,于是顾玄薇又变回了那个沉稳理智,万事尽掌的顾玄薇。 一击不中后,顾玄薇没有再攻,而是毫不犹豫的身形骤转。就在她转身之后,一柄三尺软剑出现了在她放在所立之处。 那软剑即使是在出剑时也是柔软曲折的,根本不知道将刺向何处,剑尖更有一点寒芒,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这是属于先天强者的剑。 “秦喻舟,你果然也是苏卿的情种。”帷帽中传出的,是三十多岁成熟女人才有的声线。“为了保护这个小丫头,她居然舍得将情种再种回你身上,让你恢复先天实力,相比这就是她的亲传弟子了罢。” 顾玄薇与萧冰相处六年,早已学得一手易容换声之法,虽然不及萧冰精通,可也绝对称得上个中佼佼。 果然此话一出,就叫苏幻儿和秦喻舟双双一惊。两人一直隐藏得甚深,没想到居然被这神秘女子一口识破身份。 “当年……哼,现在居然将手伸到谢家来了。”顾玄薇站在门边,冷冷地道:“你们是自己滚,还是我通报整个客栈的人,来见识见识姹女高足?” 苏幻儿见这帷帽女子似乎有所顾忌的模样,正想与之虚与委蛇一番,却已经被秦喻舟一把抓走,飞快从窗口遁出客栈。 夜风徐徐,秦喻舟背着苏幻儿朝着竹青镇外疾行。 苏幻儿不解的道:“秦叔,为何我们要走,若那女子真要暴露我们,直接做便可,可见她还是有顾及,我们可以反过来要挟她啊。” 秦喻舟道:“你还是江湖经验太浅,你瞧那女子,觉得她应该是何身份?” “怕是和谢家有渊源。”苏幻儿顿了顿,小心的看了秦喻舟一眼,“还是师傅的仇家。” “情敌就是情敌,有什么不好明说的。”秦喻舟轻笑一声,继续为她解释道:“卿儿情敌众多,这女子既与顾家有渊源,怕也是世家子弟。她戴着帷帽隐藏身份又对我们有所顾忌,有可能她如今嫁作人妇,甚至还有很大名声,必然是不好暴露曾经的瓜葛,我们方才躲过一劫。但若是再加逼迫,让她真的撕破脸皮,她只是损一些颜面,我们却是万劫不复了。” “真亏了有秦叔,否则幻儿不知轻重,还不知惹下多大的祸呢。”苏幻儿感叹道。 “没事,我们此时离了客栈,她没有理由发难了。”秦喻舟说着敛了眉:“不过,有这女子在,你怕是不能再靠近谢天阑了。” 苏幻儿虽不甘,却只能沉默。 “罢了,回去瞧瞧卿儿的意思。” “是。” 两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 另一边客栈中,顾玄薇在他们前脚离开后也立时出了房间。 离去的两人不知道,方才那一幕不过是顾玄薇在诈他们而已。 顾玄薇虽然与秦喻舟一般同为先天,但她如今一身武功精华尽在琴上,这种狭窄之处正是短兵相接的最佳时机,她今生未修剑,想要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胜过对方绝对不可能,更别提杀掉苏幻儿了。而若是真的闹出大动静,那么以她现今先天高手的实力,无处可查的来历,那绝对是半点说服力都没有的,说不定反而会被对方反咬一口。 虽然以顾玄薇如今的实力,她要真的闹开了只是引起一些口舌之争,就算众人没对苏、秦两人怎样,谢家那面还是会埋下怀疑的种子,不过她却没这么做。 一个原因是,今生顾玄薇在见到苏幻儿的第一眼的时候,就没准备让她再有一点机会靠近谢天阑。不,应该说,在她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她就不准备让其他任何女人有机会靠近谢天阑。 而另一个原因,是顾玄薇还没有准备好以什么形象,什么姿态出现在谢天阑面前…… 前世在两人相爱之前,谢天阑在顾玄薇眼中与世间万千男人并没有任何区别,而当两人相爱之后,顾玄薇就开始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起来了。 就连原本两人第一次见面,顾玄薇其实对谢天阑平淡无奇的第一印象,在后来的她眼中,也被美化成了‘我一眼见你就心动奈何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于是谢天阑没有对她一见钟情就成了顾玄薇不开心的理由…… 这一世,顾玄薇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达成这个目标! 碧澜院仆人绝对想不到,陆天机绝对想不到,萧冰也绝对想不到,看来清冷出尘的、老谋深算的、神秘莫测的顾玄薇……在面对与谢天阑相关的事时,竟变成了这幅模样…… 客房中的动静还是引来了有心人的关注,在顾玄薇离开后,客栈的小二不知得了谁的授意,借着送茶在外敲门。 很快小二便告罪打开了门,结果见到屋内景象后又是一番热闹。 而此时的顾玄薇已经撑着谢天阑走出房间的时机,悄悄的潜了进去,蹲在了屋中的房梁上。 然后—— 她心满意足的看了一晚上谢天阑的睡颜…… 当第二日谢天阑早上出门后,梁上的顾玄薇噌的跃下,跳上了谢天阑没离开多久的床榻。 床上的被枕虽然被叠得整整齐齐,却仿佛还留有余温。 顾玄薇揭了帷帽,深深的将头埋入其中,闻到了像是青草松香混合的清新气息。 第9节 她的心中一下子变得又柔软又甜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不知不觉就放下警惕,合上了双眼。 …… 未时刚到,与几位新结识的同龄人交流完后,谢天阑就感到一阵倦意,也许是昨夜秦家父女失踪的事让他有些疑虑,总感觉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一样,然而以他的五感,先天之下应该没有人能不引起他的警觉才对。 很快谢天阑将自己的感觉归咎于错觉,就算他是谢家嫡子,也还是后天武者,毕竟没有哪个先天高手会闲得无聊来监视一个小辈。 想一想也没什么事了,明日还要去望月山,于是谢天阑便直接回了客栈,准备补补眠。 作者有话要说:  w(?Д?)w女主性格突变了吗………… 我设定的是在其他人面前高冷女神遇到男主就画风突变病娇痴女……是我萌点奇怪吗qaq……… ☆、第12章 二次初见 谢天阑走进房间的后,便感觉有一些不对。 武者本来就比普通人敏感,更别提谢天阑本来五感六识就超出寻常武者。若将原本房间给他的感觉比作如镜的湖面,那此时湖面就像落入了一滴水,泛起一阵浅薄的涟漪。 他面色微凝的扫视了房间一眼,客房摆设简洁,一应物事一览无余,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唯一可能有异之处,便只有被垂幔遮住的床了。 谢天阑步伐没有一点声息,一步一步走近了青帐床。 此时他已提起了十分的专注,又是如此近的距离,他已经感觉到了青帐后面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清浅气息,这是一道不该属于这个房间的气息。 里面有人。 得出这个认知后,谢天阑暗自凝神聚意,确保自己随时能面对突然状况后,抬手掀开了床帘。 然后少年整个人便僵住了。 床上正侧躺着一个少女。 谢天阑首先注意到她的皮肤很白,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像是纯粹由轻雪白瓷糅合而成的。若不是她还有清浅的呼吸,以及唇上那一抹淡色浅粉,甚至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玉雕。 此时少女似乎睡着了,弧度优美的眼睑下是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小块淡淡的青影。 她的装扮很简陋,漆黑如缎的长发随意挽了一个高髻散落在身后,身上是简单的窄袖黑衣,与时下同龄少女的装扮大不相符。 如此平凡的装束,甚至还没有睁开双眼,谢天阑就被惊艳了。 顾玄薇的美丽,是超出了常人一贯认知的,是一种震人心魄的美、一种难以形容的美。 前世那么多江湖大人物对顾玄薇势在必得,绝不是肤浅的沉迷美色,在这些强者眼中,比美色重要的东西太多,权利、利益、实力,都比美色重要,而顾玄薇这样的绝世美人,已经超脱了美色本身的意义。 那是一种对人间珍宝本能的占有之心。 能拥有她,已经成了男人彰显实力的方式,就如同拥有至高的权柄,无人能及的武力一般,拥有这样一个惊世红颜,就算拥有者原本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也必然能因此流传千古。 现在顾玄薇的容颜还未到将来全盛之时,却已经是少年谢天阑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人。 她甚至像是一副画卷,一场梦境,一个呼吸就能惊扰。 谢天阑在屏息之后,本能的再也不敢用力呼吸。 然而他的目光还是惊醒了少女。 他看见对方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的轻颤了两下,继而缓缓睁开一双清冽高雅的凤眼。 若说她的双眼紧闭时容色已经有十分,那当她睁开眼,露出那双似乎含着天光水色的双瞳时,你真会觉得‘绝色’一词放在她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她本身就已经超出了普世对美人的所有期待,一个‘绝’字可以道尽一切。 少女睁开眼后,眸光倏转,凝注在了谢天阑身上。 谢天阑又屏息了,脸上也不自觉的热了起来。 任何男人被这样一个少女盯着,也会不好意思的。更何况谢天阑此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刚刚睡醒的少女,凤眸中还笼着一层薄雾,似乎有些懵懂。 下一瞬间后,她的眼睛变得无比黑亮,谢天阑看呆了。 因为那眼神里蕴含了很多他不明白的复杂深厚的东西,却不知怎么的叫他脸更热了。 不过,很快对方的眼神又变了,变得无比恐慌。谢天阑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她开口,说出的一定是‘糟了’。 而这样在谢天阑眼中非但没有影响她的形象,反倒让他突然觉得对方真实可爱了起来。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认知竟然让少年的心弦不自觉的快了一拍。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没错,谢天阑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忽而感到一束清风过耳,整个人便陷入了黑暗。 顾玄薇将谢天阑的脑袋放在自己膝头,用雪白的手指细细抚过少年清朗的眉眼。 在爱上谢天阑之前,世间万千面孔在她眼中不过是和名字对应的另一种识别符号而已。 而在爱上他之后,哪怕在他毁容之时,她都觉得他脸上斑驳的疤痕很别致。如今他的面容完好英俊,越发兰芝玉树,她也一如既往的接纳,却并不感到庆幸,反而有些失望,这样的谢天阑会有很多女人缠上来,在她眼中还是毁容的谢天阑更完美一些,彻底的只属于她。 手指抚到少年的眼帘,顿了顿。 他、他刚刚应该没见到罢…… 他们今生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了? 不,他必须没见到! 顾玄薇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从一旁琴匣中取出了九霄琳琅。 …… 当谢天阑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而他正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被角掖得好好的,外衫叠好放在枕旁,鞋子摆在床前,一切都是他睡觉时的习惯。 少年愣了一会,然后好笑的挠挠脑袋,竟然是做梦。 想到梦中的少女,谢天阑不自觉的赧然。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他也到了知慕少艾的时候么? 不过肯定是做梦吧,只有梦中才有那样的天人,只有在想象中的人才会有那般美好。 如此想着,少年怀着隐秘的期待翻身闭上了眼,结果却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 太阳在山头中冒出一角时,望月山的半山亭外已经坐满了人,大部分是少年少女,不过这其中也不乏年长者,甚至还有两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人。 此时天空飘着一层薄雾般的小雨,不过这点小雨对于普通人都不算什么,对在此听道的习武之人更是几近于无了,只是肩头衣物微润而已。 辰时一到,亭中就来了一位气度出尘,鹤发童颜的老者。 老者的出现让等候在此的众人神情一肃,集体站立鞠躬。老者一手提着一口青铜小钟,一边微笑着用另一只手在小钟上敲了一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直接就道:“武学之道,在于诚……” 半个山坡的人全都全神贯注的听着老者讲述武道,渐入佳境之时,老者突然停了口,站起身来,对着一个方向朗声笑道:“同道光临,不亦乐乎,不知阁下可愿现身与老夫共同论道?” 众人还在疑惑时,就一道轻柔动听至极的女声传来,直叫人心旷神怡。 “前辈客气,晚辈自是求之不得。” 随着话音刚落,一个持伞少女身影出现在此。 没有人看清她从什么地方出来,当她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在长亭五十丈内了。 她穿着青衫白裙,如缎的黑发披散在后,举着一把靛蓝油纸伞,娉婷而立,一个背影就夺尽了天地灵韵。哪怕没有人看到她的脸,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伞下绝对是一张美丽容颜。 她不疾不徐的走近长亭,在场的听众却没有人能看清她的步伐路径。 直到走到长亭外时,她才因为动作掀了一点伞面。 那个位置,那个角度,刚巧只有谢天阑所在的这一处地方能看到她的脸。 伞下的美得惊心动魄的少女,目光也在此时似乎不经心的瞥过谢天阑这个方向,嘴角露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霎时间,江南风光皆尽褪了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定位,本书颜值担当、演技担当~! ☆、第13章 伴奏 视线扫过谢天阑,在捕捉到对方呆滞的神情后,顾玄薇就自然的收了目光,完美的将方才那惊鸿一瞥演绎为无意之举。 转头后,顾玄薇回想起谢天阑身上的青衫,凤眸中不知不觉的流露出了一丝愉悦。 原因自然是因为她昨晚瞧了谢天阑的包裹,猜出他今日有很大可能会继续穿青色的衣服,于是今日便特意准备了和他一样的颜色。 不过这种只有穷极无聊的人才会关注到的隐秘巧合,自然不会被谢天阑意识到。 他此时正处于强烈的震撼中。 与他站在同一处的人虽然也如他一般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可没有人会像他这样彻底呆掉。 一个本以为虚幻的人物出现在现实中,谢天阑一时间如遭雷击,产生了一种虚实难辨的错乱之感。 长亭中讲道的清风散人乍见顾玄薇,也是忍不住一愣,不过毕竟是耄耋之年的长者,马上便恢复如常,极有风度的起身相迎,口中却是忍不住叹道:“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顾玄薇踏入长亭,将纸伞放在一旁,向着对方还了一礼。 清风散人本想当众论道,那么既全了讲道之责,又全了交流之意,可当下见到顾玄薇看起来不过一个少女竟然已是先天,猜想其传承定是不凡,若是贸然公开讲道,怕是有泄露对方传承之嫌,好好的同道交流变成结仇的话,那可就不美了。 于是便改口道:“寒舍在山顶,若同道不嫌简陋……” 顾玄薇会出现在此的原因,自是不用分说,现在……要她走? 于是,清风散人只见眼前的绝美少女几乎立时轻摇螓首:“不必,此地便好。” 清风散人有些意外,正想说今日讲道可以改期。 顾玄薇已经取下了背后的琴匣,抱于怀中:“晚辈唯有此琴可称触道,愿为长者奏。” 之前众人皆被顾玄薇容光所慑,也是这一番动作才注意到了她原来还背着一把不小的琴匣。 清风散人闻言,稍稍愣了愣,想到免得浪费时间,便不再推辞:“如此甚好。” …… 这一日的望月山讲道,在今后的二十年里都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普通武者一生之中能有幸听到几次白玉京主人的琴声? 对于这种身负顶级音道传承的先天强者来说,外人能听到她琴声的机会,大抵也只有在她动手之时,而除了死在她手上的敌人之外,有资格与神秘的音道先天抗衡之人,又岂是普通先天? 第10节 本来以顾玄薇的容貌,这场讲道注定会有不少人分神,而事实上,当她的琴声响起时,就再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了。 她的手指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将玄而又玄的武道意境化作琴音,随着清风散人的阐述娓娓而来,深深的铭刻在每一个听众的脑海中。 每个人听一句清风散人的讲道,便会在下一刻的琴声中听出那种味道的意境来。 而身在讲道的清风散人心中更是大惊,惊的不是顾玄薇能领会他的武道意境同时化为琴音,在场其他人境界未到,以他的实力,却是时不时的在琴声中听到了一些比他更高妙的武道见解! 顾玄薇并不在意清风散人时不时投来的惊叹目光,只是继续埋首抚琴。 她两世为人,心性境界足够很快理解并将清风散人的武道化作琴音。而其中比清风散人更高妙的境界,则是来自谢天阑,前世的谢天阑。 世间之事,说来也是奇妙,天下没有几人能抵达的宗师境界,后来谢天阑一个武功全失全身残废的人却做到了。 这其中固然有天资的缘故,但顾玄薇很清楚,更多的还是源于谢天阑在遭遇了那一切悲惨过往后,依旧通明豁达的心境。 顾玄薇遇到谢天阑后,他已经在山谷中艰难生活了一年,在那期间他的种种自我磨砺,让本该蒙尘的心灵焕发出了世间绝大部分人都无法企及的力量。 所以当顾玄薇遇到谢天阑的时候,他虽一丝真气也无,可在心灵境界上,已经不逊宗师。 顾玄薇前世死前能再度突破先天之境,除了发现九霄琳琅的传承之外,和当年在谷中与谢天阑论道密不可分。 现如今重生了,顾玄薇却不能直接将这些东西直接传授给谢天阑。 武道一途,学则生,像则死。 前人给予的,永远只能是经验,绝不是可以照搬的套路,这条路,怎么都要靠自己走出来,否则永远也没有可能抵达那个境界。 所以顾玄薇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帮助谢天阑,给他展现一条可行的道路,一条他未来自己走出来的道。 在场其他人,不过是幸运的受益者罢了,顾玄薇的琴,其实只为一人抚。 …… 清风散人伴着琴音,越讲越深入,精气神蓬勃舒泰,往日困扰他的滞碍竟然都在这一次讲道中有了答案。 直到日落西沉,清风散人才意犹未尽的拿出青铜小钟,敲了三下。 听众如梦初醒,全部起身对长亭行礼。 清风散人也站起身来,向着顾玄薇深深一躬。 顾玄薇同样俯身还礼,直起身后悄悄的往谢天阑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不期然的撞到一双充满迷茫疑惑,似乎还交织了那么一点钦慕的墨瞳…… 顾玄薇心头猛然一跳,一股又甜又涩的滋味窜上心头,感觉似乎有一股热气要涌上双颊,立刻就被她用真气生生压下。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晚辈告辞。” 顾玄薇留下这么一句话,足尖一点,动人的身影便如来时一样,飘渺难寻,很快不见踪迹。 众人眼中,只觉得这神秘少女飘然而来,飘然而去,真真如天人一般让人心向往之。 谢天阑看着青衣少女绝尘而去的方向,却觉得怅然若失,甚至还产生了对方是不是离开得有些急了的错觉…… …… 另一边,顾玄薇离开望月山之后,独自的回到了谢天阑的客房,将自己整个人投入了他的被子中。 不能出现……这种场合一定要克制住自己……顾玄薇默默的在心中对自己说。 顾玄薇如果在人多的场合主动靠近谢天阑,他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的,而且她也不能毫无理由的靠近。 既然已经初见过,似乎效果还不错,顾玄薇决定再接再厉,一定要在谢天阑面前塑造出一个完美的形象! 下一次,一定要和他说话! 那要在什么场合相遇,说什么话,表现出什么样的性情呢? 既然前世他爱她,那前世自己在山谷中的性情就应该是他喜欢的模样。 这么一思考,顾玄薇不知不觉就回想两人前世的最初的相处……脸色顿时就变得一阵青一阵红。 前世两人山谷再遇。 醒来见到谢天阑的时候,她说了第一句话:多谢救命之恩。 发现自己双腿已废的时候,她说了第二句话:与其落到此种废人境地,还不如死了。 谢天阑劝她别想不通的时候,她说了第三句话:我确实想不通,我想不通的是你当时为什么不自我了断,还活到了现在。 于是顾玄薇莫名的得出了一个诡异的结论,谢天阑……可能……会喜欢脾气不好的女子? ☆、第14章 吴尘 得出这个莫名其妙的结论后,顾玄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从被子里抬头起身,将房中一切弄回原样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隔了一世,算上时间大概有差不多十年未见谢天阑,初见之下,顾玄薇进退失据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这份进退失据就如同乍见谢天阑对苏幻儿笑产生的强烈嫉妒杀意一样,只能蒙蔽住她的理智一时。 或者换一种更真实贴切的说法—— 在没有见到谢天阑的时候,智渊如海顾玄薇便回来了。 今日前去望月山是因为昨日的意外所致,然而从顾玄薇长远打算来看,反倒行事鲁莽了。幸而她向来的处事原则乃是谋定而后动,如今一冷静下来,便明白了之前种种不足失当之处,心态骤然稳固,变得不急不缓起来。 是啊,她有什么好急的呢,这一世她身无羁绊,天下大可去得。 他们相遇在了最好的时候,后面还有更广阔苍茫的天地能够携手共度。 以至于顾玄薇此时觉得之前的自己的表现甚是不佳,完全失了往日沉稳风度,上辈子那么糟糕的彼此都相爱了,这一世只要徐徐图之,必然是手到擒来。 就算最后不幸真的到了那种最糟糕的境地…… 她也有一百种方法把谢天阑抓到白玉京锁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 与恢复冷静后显得老谋深算的顾玄薇相比,从望月山回来的谢天阑今夜用了足足比往日多三倍的时间来打坐静心,方才进入了入定状态,消化白天所得。 望月山讲道的规矩一直是五日一讲,因讲道的内容深奥,需要给闻道者留下时间消化吸收,如果频率太快反而过犹不及,是以第二日清晨鸡鸣时,谢天阑早早出了房门,准备吃了早点继续回房打坐。 习武之人睡眠时间比常人短,先天高手更是哪怕三日不眠不休也无大碍,所以纵然谢天阑昨日睡得较晚,今日还是照常精神奕奕。 而某个先天强者精神自然更好了…… 谢天阑走出房门时,正巧隔壁房间的门同时打开了,从中走出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清秀少年来。这少年相貌只能算作中上,只是通身仿佛蕴含着一股清泉般柔和悠然的气息,极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此时两人碰巧视线相对,对方正用一双深邃漆黑的瞳仁看着谢天阑,里面仿佛有星光闪烁。 谢天阑一愣,乍见这双眼睛,忽然感到一丝似曾相识之感,而待视线分散到他全脸全身的时候,又确认此人他从未见过,完完全全是一个陌生人。 对面的少年此时已对他展开微笑:“这位兄台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也感觉兄台似曾相识。”谢天阑从小教养极好,素来温润端方,见到对面这少年态度坦然,彬彬有礼,也起了结识之意。 少年轻轻一笑,拱了拱手:“在下吴尘。” 青锋无尘,谢天阑上一世在江湖上的外号,这四个字拆开来可以组很多名字了,‘吴尘’愉悦的想。 “在下谢天阑。”谢天阑也露出微笑,“吴兄可还有事?相请不如偶遇,不若一起用早点罢。” “却之不恭。” …… 暖色晨光从窗扉洒入,微风袭来,几片粉白花瓣落在桌上的点心上,伴着一股暗香。 桌旁两个少年对坐交谈甚欢。 谢天阑十分惊喜的发现他与这个名叫吴尘的少年极为投契,不是那种客套产生的融洽,而是随意的言谈之间,就可以轻易准确的领会对方的意思。哪怕偶尔一时半会因为没有话题不发一言,在吴尘淡泊平和的气韵感染下也显得那么理所应当,不会有一点尴尬。 这会才与对方聊了不到半个时辰,谢天阑就在他身上产生了一种积年老友般的错觉。 此时客栈大堂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昨日在望月山听讲之人,两人坐在窗边,也依然不时能听到堂内有人提起‘望月山’一词。 吴尘眸光微微流转,顺势好奇地问道:“我昨夜才抵达,错过了时间,谢兄可能为我说一说昨日望月山讲道?” 此时谢天阑已经将吴尘看做友人,感受到对方不盛不虚的内息,便知道他的实力大抵在二流至一流中间,此时毫无藏私之心的细细将昨日听到的主要内容讲了,同时在吴尘疑惑之处提出自己的理解。 桌上的茶又换了一壶时,谢天阑才指点完这位新交的朋友。借此机会他正好将之前所得梳理了一遍,还惊奇的发现吴兄提出疑问的地方,恰恰都是自己不甚明晰的部分,而自己在为他解惑的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将这些模糊之处弄清楚了,也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讲完这些后,吴尘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意。 这时,周围各种各样讨论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说昨日的青衣姑娘到底是从何处来?我此生就从未见过那么美的人,真真是仙子下凡一般……” “嘿嘿……都说是仙子了,自然是从天上来。” “能让清风老师平辈论交,怕是同为先天啊……” “可是她看起来最多不过妙龄……” “不不不!”旁人打断道:“这种有道高人,不能以常理度之,说不定是驻颜有术……” “这也说不准啊……” 闻言,吴尘眸中划过一缕深浓郁色,转而看向谢天阑时,又是满脸的天真好奇:“谢兄,你也得见了那位姑娘,究竟是何模样?” 谢天阑一愣,脑海中滑过那抹如梦如幻的绝美身影,听着周围人讨论,竟隐隐生出了一丝微小的不快来,只觉得那样的人,只该远远仰望着,不该拿来肆意讨论的。 而坐在他对面的吴尘已经的再度开口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谢兄,你怎么看?你也觉得她是驻颜有术吗?” 听到这个问题,谢天阑哭笑不得的道:“吴兄怎么能人云亦云呢,昨日讲道遇上的那位姑……那位前辈不仅深不可测,还虚怀若谷,对我等后辈不吝指教,堪比半师,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妄议的。”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能叫周围的几桌人听清了。 顿时,所有昨日去了望月山的人都面色一惭,不再谈论。 而吴尘…… 吴尘面色如常,浅笑如常。 几片花瓣从外面飘落,其中一片滑入吴尘的指尖,下一刻,粉白的花瓣就在‘他’放在桌下的白皙手指间化为齑粉。 那位……前辈?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下一次叫叶良辰吧!【我真的是在认真考虑 第11节 ☆、第15章 庙会 客栈中人流混杂,最是各方消息灵通之处,因为谢天阑开口后引得原本谈论顾玄薇的人惭愧不已,客栈大堂里气氛清静了一会后才慢慢恢复之前的喧闹。 不过话题此时已经转了走向,天南地北的消息皆有,其中一道说话声引起了顾玄薇的关注。 “我前日听说这一旬白玉京锁了山门,前往凌虚山的商队都因没有抗寒药导致无功而返,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 透过这个消息,顾玄薇眼前浮现出了萧冰一脚踹开白玉京大门绝尘而去的场景。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情绪翻涌下出来得太急,忘记了些什么…… 坐在对面的谢天阑看到‘吴尘’兄明显的一愣,开口问道:“怎么了?吴兄与去白玉京的商队有渊源?” 他之所以没有问对方是否与白玉京有渊源,乃是因为这个势力神秘至极,江湖上各大世家门派都对其知之甚少,吴兄和白玉京有关联的可能简直小得不能再小了。 顾玄薇干咳了一声:“无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位叔伯此次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这个势力凭空出现,似乎把持有诸多隐秘,很是不凡,却不知此次出了何种变故。”谢天阑毕竟是少年,思绪蔓延开来,不由得面露神往:“世间广阔,诸多精彩,真希望能仗剑而行,一一领略。” 闻言,顾玄薇不由得想到了前世两人在谷中的日子,两个不良于行的人,天南地北的将过往游历江湖的经历说与对方,心灵仿佛跟着彼此的叙述跨越了千山万水,虽身困谷中,却神游天下。 “必然会有机会的。”轻柔而肯定的声音传来。 谢天阑回神,正对上吴兄温醇似水的目光,少年的心神在自己无从察觉的情况下微微一颤。 春光无限好,所有本会随时间流逝的风景和愉悦,都在这一刻定格,成了毕生难忘的隽永画卷。 …… 距竹青镇最近的大城,樊城。 青石板小巷里,苏幻儿拎着食盒,里面装着刚从城中远近闻名的一品斋买来的桃花酥,轻快的走入一栋小巧幽静的宅院。 一踏入房间,她身体就狠狠一颤,直接跪在了地上,若不是这几年的历练,怕是她手中的食盒早就拿不稳了。 “师傅。” 随着她的声音,软榻上斜倚的女人不急不缓的坐起身来。 这是一个美妙到难以形容的女人。 她穿着青色道袍,青丝高束,插着一根剔透的白玉簪,每一根头发丝在透出柔美雅致的气息,无论是容貌还是衣着,都是那么完美无缺,多一分累赘,少一分寡淡,犹如写意丹青的留白,恰到好处。 更为绝妙的是,她的一举一动,也是浑然天成,雅韵非常,哪怕仅仅是坐起身这样普普通通的动作,在她做来,都充满了让人目不转睛的魅力。 如果非要形容,那只能说,这是一个女人中的女人。 而看起来如此雅致可亲的妙人,苏幻儿面对她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妙道君拾了食盒,揭开盖子,拿出一枚粉嫩鲜香的桃花酥送入口中。一点一点,优雅专注的吃着,吃完一块后,用丝帕擦了唇角,才缓缓开口。 “幻儿,你让为师很失望。” 温柔的女声缓缓道:“你可知为师用了多少周折谋划,耗费了多少资源,才让你安全无虞的接近谢天阑。” “是……是徒儿大意……”苏幻儿一下子匍匐在地,不敢有一丝辩解的意思。 妙道君道:“这件事没有运气好不好一说,世间之时,有因便有果,定是你什么地方没做好,才会让人察觉。” 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妙道君苏卿语气娓娓动听,很有谆谆教导的意味:“此次便罢了,少年任侠,正是意气最重之时,若不能培养青梅竹马之情,那便营造共同患难之谊。” “我已为你打通了关节,明日你便是被人贩掳走的女孩之一,在他们经过竹青镇之时,会刚好被谢天阑撞破。” 苏幻儿脑海顿时涌起了儿时回忆,阴影笼上心头,战战兢兢道:“可是他之前便已经知道了我,也知道秦叔……” “喻舟遭到昔年仇家暗算,临死前将你送走。”妙道君惋惜道。 苏幻儿电光火石猜到秦喻舟已成弃子,立时便一句话也不敢回了。 “天一阁段未欠我一个人情,他嘱咐手下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好好把握。”妙道君温声嘱咐着,说出来的下一句话却叫苏幻儿内心如坠冰窟。 “不过若谢天阑不愿为救你涉险,为师手中可再没有将你从天一阁领出来的人情了。” …… 这段时日谢天阑过得尤为充实愉悦,隔五日去望月山听讲,中间间隔的时间用来吸收所得,闲暇时再与吴尘兄交流一番,更是卓有成效。而且吴兄无论是性情为人,还是平素喜好,都和他极为投契,随便提到一个话题,就能默契的发散,畅聊一下午。 谢天阑感觉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也不外如是了。 竹青镇虽然名为镇,可因为望月山的缘故极为繁华,比之小城也不遑多让。 这一日春分,镇东有庙会,正是春游踏青的好时候,这一阵一直在专心修行,适当放松有助于调节状态,很多望月山听讲者都选择前往,谢天阑自然也邀了新好友吴尘前往镇东庙会赏景游玩。 谢天阑与化为‘吴尘’的顾玄薇来到镇东时,通往化生寺的石板路两旁,早已布满了游人和小贩,整条街道似乎都弥漫着小吃香气和孩童笑声。 顾玄薇久居深山,本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如今难得的遇到这扑面而来的温暖世俗气息,也是颇感新奇的四处张望。当然,更主要这一切是和谢天阑在一起经历的,自然感受就不一样了。 谢天阑看在眼里,不禁莞尔,想不到在他眼中博闻强识,性格沉稳的吴兄,居然会在见到这本该再寻常不过的场景时露出好奇的神色。 由于街上嘈杂,若不大声呼喝,若没有凝音成束的手段,只有凑近才能听得清语声,所以顾玄薇还在观察庙会景象时,突然感到左侧面颊有热源靠近。 “走吧,吴兄,你若是再一直盯着那个孩子手中的糖人,他就要给他母亲告状了。”少年忍笑的声音在顾玄薇耳畔响起:“你若实在想吃,我买给你便是了。” 换做是正常少年,此时被谢天阑打趣,必然是要调侃佯怒一番,可惜……吴尘壳子里实际上包裹着的并不是正常少年。 顾玄薇霎时忘记了自己还是‘吴尘’,只觉得心中顷刻百花盛放,充满了甜香味,转头期待地道:“好。” 谢天阑显然没想对方到会是如此出乎意料的反应,一下子又愣又窘,看来吴兄在幽默感上和他没有什么共鸣啊…… 但是很快,在看到对方那双盈满了星光的眸子的时候,谢天阑心中又是一动,他自小心细,少年思维又易发散联想,结合过去他一些所见所闻,电光火石间就在脑内描画出了吴兄因为家世或学武等原因缺失欢乐童年的过往。 于是他看向顾玄薇的目光变得非常温和,展颜一笑,颇带欢快兴奋地道:“说起来我也很久没吃糖人了呢。” 结果两人还真就这么延续着一个美妙的误会,融入进了春游的人群中。明明本来让两人喜悦满足的并不是一回事,到了后来,却渐渐变成了纯粹的愉悦放松。 直到过了午后,两人才有了返意。 化生寺的石板路上,人流依旧不减,上山下山的人都走在这条道上,显得分外拥挤,肩肘碰撞摩擦更是常有。而没有人注意到,吴尘行进其中,却没有人碰到过他的一片衣角。 “唔!怎么走路的!”忽然一个走在一旁的路人发出呼喝,身子一个前倾,若不是前面有行人,怕是要跌一个大跟头。 同样的,在他前面的行人也跟着惊呼了一声,两人的声音叠加,周围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周围,那被撞倒的两个人目光看向始作俑者,原来是一个穿着抱着孩子的灰袍妇女。 那妇女相貌普通寻常,眼神闪烁,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男孩,正哭闹不休。 见众人视线往来,连忙抱着孩子弯腰连连赔罪。 被撞者见对方是妇孺,自然不好怪罪,只道下次注意点,便不再追究了。 这只是一次再微小寻常不过的意外,并没有让周围的人关注。谢天阑世家出身,见那妇女的情态举止不像大户人家的仆妇,而那孩童身上的布料,颈上的璎珞,却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装扮,心中不免起了疑。 谢天阑转头看向‘吴尘’,见到对方清亮如寒星的眸中倒映着同样的怀疑之色,不用多言语,一个眼神交递就明了了彼此的想法:跟踪上去探查。 如今官面上虽然允许买卖人口,可那是要父母本人买卖双方同意的情况下签了契才行。只是当今武道昌盛,虽朝廷明令禁止,六扇门与武林正道世家也在监督,但世间总有不择手段的武者,人心鬼蜮,总能滋养出邪魔外道,种种恶事,也永远无法禁绝。 世间不平众多,一人之力不可能改变,然而路遇不平,力所能及之下,若是视而不见,又怎么称‘侠’?若直面罪恶的勇气都没有,在武道上又还有什么勇气可言。 何况拐卖人口,如此毁人一生,丧尽天良之事,稍有良知的人见了,都不会置之不理。 两人一路不着痕迹的跟着妇女,看着对方小心翼翼的避开人多的地方,拐入一条隐秘的巷道,更是肯定了对方人贩的身份。 谢天阑此刻的状态很奇怪,他的脑海非常清明警醒,保证能以最好的状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胸腔却像有一簇火焰在燃烧,说不清是愤怒是责任感还是惩奸除恶的兴奋。 顾玄薇也很兴奋,只不过以她的阅历,兴奋的自然不是接下来可能面对的营救或者战斗,而是能与身边的人单独行动,无论行动内容是什么。 ☆、第16章 夜探 这间宅院隐藏在巷道末尾,看起来极为寻常,门庭冷冷清清,处处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谢天阑转头与顾玄薇对视一眼,两人沿着宅院观察了一圈,发现这座宅院虽然看似普通,实则防卫颇严,只有前门可以进出,院中一棵可以遮蔽的高大树木也无。 目前只是怀疑,而且为防打草惊蛇,所以并不宜大张旗鼓的带着六扇门来搜查,最后两人只得根据院子坐向,按常理推断出西面耳房较多的位置,敛息翻墙而入。 潜伏观望一番后,谢天阑确定了院子里好几处房屋外都有人把守,少年正在思考用什么手法快速解决那些门卫时,突然感到旁边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襟,转头一看,顾玄薇正对他指着西北角的柴房。 与看守其他房间的精壮大汉不同,柴房不怎么受重视,却还有一个粗壮仆妇守着。 见此情景,谢天阑眼睛一亮,心中暗赞吴兄果然聪明灵活,哪像他初涉江湖,难免紧张激动,反而忽视了细节。 那守在柴房门口的仆妇正磕着瓜子,听着柴房中传来的细小哭声,口中时不时骂上两句,忽而感到一阵劲风扑来,还来不及反应,后颈一痛,人就晕了过去。 谢天阑贴近柴房门扉,透过缝隙看清里面的情况时,不禁眉头大皱。 小小的柴房里,竟锁着十几个孩童,导致空气污浊,里面的孩子一个个面色憔悴,灰头土脸,连大声哭泣的精神都没有,只有小声的啜泣,还有几个闭着眼睛倒在角落,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 谢天阑抿了抿唇,眼中划过愤怒的火光,再看一眼旁边的顾玄薇,见对方眼神严肃,也没了往日的温和笑意。 “我们再探探别处。”顾玄薇轻声道。 谢天阑点头赞同,他虽看起来温润谦和,实则自小就冷静理智,不像一些同龄人容易意气用事,眼下不用多思量就知道还未到救人的时机,必要先探明此地情况,方可谋定而后动。 于是,两人继续往院子其他地方探去。 在谢天阑认知中,自己的‘好兄弟’实力在二流之列,加上看着瘦弱,年纪又比自己小,潜意识里一直是将其当做需要照顾的弟弟来看待的,加上他轻功不凡,此时自然是自己在前面开路,让顾玄薇跟在自己身后,就算一旦被发现,在他身后的顾玄薇也能更快撤离。 头一次独当一面,想到自己若是打草惊蛇,说不定就不能解救下这里的孩童,是以少年心中很是慎重,一路小心前行,尽展轻功,没有发现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吴兄’不仅步伐轻松,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而且就连半点声息也没发出。 终于,两人摸到一处戒备最为森严的屋子,光门口廊道的守卫就有四人。 见此情景,谢天阑转头看向顾玄薇,本欲小声示意她,却正和对方璀璨如星的双眸对上,他还没说话,两人眼神一触的时候,对面的清朗少年已经对他了然点头,敛息缩身,潜伏在灌木花圃的暗影中,如非仔细观察根本让人难以察觉。 谢天阑先是一怔,然后嘴角不免愉悦的翘了一下,无疑,这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感会让人心情非常舒畅。 两人一路追踪潜入此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如今天色渐暗。 谢天阑是武道世家子弟,自小熬练心性,顾玄薇先天强者,养气功夫更是堪称绝顶,两人在暗处足足潜伏了半个时辰,摸清楚了守卫的换班规律,直到天空彻底的黑了下来。 在新旧守卫换班的间隙,谢天阑毫不迟疑的纵身一跃,悄无声息的从侧窗跳入屋中,却是没有叫上顾玄薇,一来是以防吴兄实力不济,被发现后不好撤退,二来也是需要有个人在外面望风。 待他落入屋中屏息倾听,确保自己没有引起动静之后,立即抬眼往前一看。 这一看,谢天阑吃了一惊。 只见屋中一角有一个被绑了手足的少女,如今她全身所成一团,嘴被封得严严实实,双眼通红,犹带泪痕,可怜至极,而且这少女娇俏可人的五官谢天阑还十分眼熟,竟是之前与其父秦喻舟一起莫名失踪的秦甄! 小姑娘似乎一直处于警惕惊恐之中,很快便发现了潜入的谢天阑。 她先是惊恐的往后挪动了几步,待借着外面透入的微弱灯光看清了谢天阑的面容后,杏眼立刻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充满了希望与崇拜,仿佛在看一个盖世英雄。 第12节 一个正常男人,无论出于怜悯弱小还是虚荣心,都很难无视这种眼神。更遑论是一个初涉江湖的少年,不说对英雄救美的旖旎幻想,光是站在行侠仗义的角度,见此情景也必然热血上涌,生出责无旁贷之感。 此时苏幻儿心中无疑是愉悦的,觉得此行应该十拿九稳了。 果然,谢天阑只是愣了一瞬后,便下意识的迈步上前,准备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 然而下一秒,苏幻儿眼中的喜悦还没褪去时,一只手臂已经拦在了谢天阑面前。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跃入了一个少年身影,似乎与谢天阑是一道的,只见那人仅是简单的用手做了一个阻止动作,谢天阑便收回了脚步,朝她递来一个歉意安慰的眼神,飞快转身与那个不知身份的少年跳窗而出。 谢天阑眼神传达的意思很是明确:先等等,我们计划好便来救你。 苏幻儿此时的内心是崩溃的! 可是她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动也动不了,一双眼睛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可传达不出什么复杂的情绪,更遑论阻止他们了。 这么一来,等这两人商量好了,决定找了六扇门或者其他正道帮手把这里一锅端,如何还能营造出什么共患难情谊来?! 若是没有顾玄薇在场,怕是没有什么江湖经验的谢天阑会和大部分人的普通反应一样,走上去帮助苏幻儿,毕竟绝大部分情况下,见到认识的人处于被困的境地,稍有良知的人都会下意识的选择帮助对方。 偏偏,此地有个站在屋外就能对屋内动静洞若观火的先天强者在。而这个先天强者,还恰恰时刻关注着进屋的人的动静。 察觉到谢天阑反应略微不同,顾玄薇就轻轻巧巧的越到了窗口观望—— 那么简简单单的一眼扫过来,就注定苏幻儿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 宅院偏远一角,两个身影藏于暗影之中。 “谢兄,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你认识刚刚那位姑娘?” “不错,前些日子有过几面之缘,那位姑娘姓秦,乃是九曲剑秦前辈的女儿,他曾住在我们现居的客栈,在你来的几日前不知所踪。”谢天阑点头轻声回答。 只见‘吴尘’闻言略一思忖,再抬头时看向谢天阑的神情分外严肃凝重:“谢兄太不小心了,九曲剑曾经是先天强者,纵然跌落境界,实力亦不容小觑,等闲顶尖高手也难以匹敌。他的女儿都落到这种境地,那他本人又是如何?” “能杀掉或者擒住九曲剑的,不外乎最顶尖的后天和先天强者,而前者比先天高手还稀少,所以这个势力很可能有先天强者坐镇。” “此地绝非一个普通的人贩据点,事态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谢兄切不可意气用事。” 顾玄薇有条有理的为谢天阑分析道,却是绝口不提其他形势好一些的可能。 本来谢天阑之前被阻,虽然听从了顾玄薇的指示,其实心中还是觉得吴兄有些太过谨慎了。结果如今被对方这么煞有介事的一通分析下来,初涉江湖且阅历干净若白纸的谢天阑,顿时深以为然,不禁在心中感叹自己思虑实在是不周,还是吴兄机警。 所谓恶人先告状的最高境界也不外如是了。 …… 从第一眼在此地见到苏幻儿的时候起,顾玄薇就瞬间明白了这又是姹女派针对谢天阑弄出的陷阱,姹女派可是魔道巨头之一,当代掌门妙道君更不是善茬,若说对方会对谢天阑善罢甘休,顾玄薇绝对不信。 让她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妙道君会选择这么快再度出手,如果换做是她,她会拖延一段时间,寻一个更好的契机,将事情做得更让人摸不着边际。 不过很快她就想起如今妙道君也才成为姹女派掌门没多少年,心机手段还没有磨练成未来那样的段数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顾玄薇很快开口提议:“谢兄,还是先去寻了其他正道前辈再来此地救人吧。” “有理,咱们速去速回。”谢天阑毫无异议的点头。 就在此时,昏暗的宅子忽然灯火大炽,附近传来人声: “有人闯入,速速戒严!” 见此情景,顾玄薇不禁挑眉,到底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千幻妖女,还未在江湖闯出名声,行事已经展现出果决风范。 只是不知道,这次有她在谢天阑身边‘指点’,她这张名为秦甄的面具,还能不能戴第三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我回来了。 ☆、第17章 拉手 院子里亮起了火光,院中守卫反应速度出奇的快。 谢天阑本想直接越墙而出,却听到衣袂破空之声连连响起,多条黑影跃上围墙,不用细想也可以猜出此时所有能离开的出口皆被对方封锁了。 谢天阑本性沉着冷静,当下转头看向吴兄,见对方垂眸若有所思,便毫不迟疑伸手拉了他手腕,往左侧那出无人的廊道里穿。 因为事态紧急,少年的手掌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温热隔着一层衣袖布料透了过来,以顾玄薇此时的灵敏触觉,甚至能透过这只手掌感受到少年脉搏的每一次细微跳动。 本来还在推算着接着事情会有几种发展的顾玄薇瞬间就懵了。 前世在山谷时,谢天阑其实是极少主动与顾玄薇有肢体接触的。 最开始谢天阑刚刚救下顾玄薇时,她深受重伤,他为她包扎双腿时,也只是淡定的说一声‘得罪’,除了包扎外没有一丝多余的眼神和动作,可谓是再君子不过,作为江湖儿女,顾玄薇当时也是不曾在意,没有半点羞涩。 而不知是什么时候,两人眼神相触开始觉得不自在,看到彼此心情会变得甜蜜酸涩时,谢天阑突然就对顾玄薇避之不及了。 那段时日,顾玄薇暴躁得离谱,对待谢天阑比最开始落入山谷时还要尖酸刻薄百倍。然而谢天阑只是默默的、毫无怨言的承受着一切。 那一日,她想起昨夜谢天阑因为她劈柴时不慎伤了手,焦急的推着轮椅来看她的手,却在碰到之后突然像是触电般飞快的丢开,像是怕沾了什么□□一般,气得她早上躺在床上动都不愿动。 到了午时,谢天阑端着热乎乎的红薯来放在她身边:“顾姑娘,你手伤着了,今日就好好休息罢。” 他说得理所当然,却意味着一天繁重的琐事都要落到他身上。要知道想在无人的山谷生活,不说洗衣劈柴,光是弄到一天的食物就不是简单的工作,若谢天阑还是过去的武道高手那还容易,可他已手筋脚筋具断,只能勉强抬举,五指根本无法用力,有双手健全的顾玄薇帮忙都要忙上大半天的事情,若要他全部一个人做完,不知道会多艰难。 陷入情爱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顾玄薇见他就连说话也隔了她三丈,目光更是一点也不愿放在自己身上。顿时忘记了在这山谷中食物的来之不易,伸手就将热气腾腾的红薯拂在了地上。 “我不吃这个!” 谢天阑却是没有半点生气的接受了,只温和问道:“你想吃什么?” 顾玄薇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低垂,觉得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中又酸涩又无力,咬着唇扭头倒回床上,不愿意理他。 山腹中安静了一会,然后传来木轱辘转动的声音。 顾玄薇当时躺在床上听着轮椅声远去,思维发散,想起这个轮椅是他们一起做出来的,一人一架,一模一样,做好时她心头产生的隐秘欢喜,如今回味起来,却是掺了苦涩。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木轱辘声又响起了。 “顾姑娘,我摘了些野果,你吃这个吧。”男人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带着小心翼翼:“你手上的伤好点了吗?” 初尝情爱的顾玄薇简直矫情得不可思议,听到这话莫名就委屈得红了眼睛,她的性格是绝计不会转头让谢天阑看见她哭了的,当下硬着嗓子冷声道:“不是红薯就是野果,既然知道我伤了,你……行了,我不想吃东西,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想起他小心翼翼的语气,顾玄薇心里扭得难受,最后咬牙切齿的道:“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然后顾玄薇明显的听到谢天阑的呼吸骤停。 过了好一会,木轱辘声再度远去。 顾玄薇转过头来,看向放在一旁用荷叶托着的野果。 以谢天阑的状态想要去摘高树上的果子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拾取落蒂的果子,而眼前这一小堆各种各样的野果,却是一点疤痕都看不到,上面还沾着清亮的水珠,显然是被谢天阑挑选出来又用心洗过的。 顾玄薇见状不自觉的用力咬住自己纤白的手指,渗出了血珠亦浑然不觉。 一直到日头下落,谢天阑都没有再出现,顾玄薇清楚的,这个人虽然是温雅君子,内里却是极有原则之人,就算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也没有折了傲骨。反而正是这份不肯妥协的傲气,苏幻儿才会恼羞成怒的将他折磨至此。 所以顾玄薇想,他就算再温和,养气功夫再好,这次也肯定是生气了的。 这样也好罢,离她远远的,不要这样似是无情又似是有情,让她对他的喜爱越来越浓,她甚至害怕有一天会浓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结果在天色快完全黑下来时,谢天阑又再度出现了。 “趁热吃吧。” 在顾玄薇怔愣的神情中,轮椅上的男人用手颇为艰难的将一串被荷叶包裹得妥帖的烤鱼托给她。 她的目光扫过他的湿润的贴在脖子上的头发,同样湿透的衣服,粗粝手指上焦黑的痕迹……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她甚至难以想象谢天阑是在什么情况下抓到的鱼,湿着衣服烤鱼又是费了多大的功夫。 谢天阑几乎是立刻就慌了,那张可怖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总是云淡风轻或是深邃似海的眼眸里,几乎是立刻就风起云涌,手足无措的把烤鱼放在一边。 “你不喜欢吗?那便不吃了,你想要什么……”想上前来却又不敢的模样。 顾玄薇突然笑了起来。 顾玄薇的美不用多言,那一刻更是深刻诠释了什么是梨花带雨,哪怕是朝夕相处的谢天阑也看得呆了。 也是那一刻,顾玄薇彻底放下了那份女孩特有的莫名矜傲。 她一下子扑到了谢天阑身上,轮椅被她的动作带翻也无所谓。 谢天阑才从摔震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一张放大了的绝美脸庞,顿时屏息。 顾玄薇的眼睫弯弯,吐息如兰,像是收到了巨大的惊喜一样肯定道:“谢天阑,你喜欢我!” 毁容男子的眼神惊慌不已,瞧在顾玄薇眼中,竟然莫名的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好喜欢……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人,那样一个心境已臻宗师的人,只有在面对和她有关的事才会变得进退失据。这么明显的事情,她早该发现的,只是一直当局者迷,加上那份古怪的矜持,纠结如此之久。 顾玄薇的对事态度一向是秉承以攻代守,既然明白了自己不是一厢情愿,那她主动一点又何妨。 虽然谢天阑面部皮肤全毁,看不清脸色,可他红透的耳朵却叫顾玄薇很满意。 “你喜欢我呢……”顾玄薇将头埋在他颈间呢喃,她习惯了端出清冷模样,此时虽心情激荡,也再做不出什么大胆的事了,而这简单举动,却叫谢天阑全身僵直,就算此时没有武功,顾玄薇也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良久,顾玄薇才听到喑哑的男声:“我身上还是湿的……” “没关系,吾心甚悦。” “我……配不上你。” “没关系,吾心甚悦。” …… 如果当时她多在意他的话中流露的自卑,是不是最后他就不会选择牺牲自己,来‘成全’她。 恍恍惚惚间,记忆中男人的背影和眼前的少年的背影重叠。 遗憾又欣慰、苦涩又甜蜜……千回百转,齐齐在顾玄薇心头炸开,让她忘了思考,本能的跟着少年的脚步前行。 这厢的谢天阑,突然发现自己小伙伴的手腕竟相当纤细,刚好被他一手握完,一股古怪的滋味从少年脑海中一掠而过,继而他思绪一转,立刻贴心的想道: 看不出来吴兄竟然这么瘦,他的出身不至于吃不饱,想必是有些挑食了,以后定要好好督促才行!太瘦了可不行,那就失了男子气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躲藏 快速穿过廊道,后方人声渐近,事态紧急之下,谢天阑只好拉着顾玄薇潜进了一间无人空屋。 第13节 这个办法非常被动,简直是让对方瓮中捉鳖,只是如今出口戒严,想走也走不掉,实是无可奈何之举。毕竟院子不小,若是那些人要一一探查,人力自然要分散,如此两人起码有躲藏突围之机。 这间空屋乃是一件卧房,进门后谢天阑扫视一圈,看中了床边一个楠木衣柜,柜门正对着窗,若是最后不慎和对方遭遇,跳窗而走也是一条后路。 顾玄薇身为先天高手,天下大可去得,对于如今情况实在是难以产生半点紧张感,一时又陷入回忆,心神皆被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掌牵住了,茫然的跟着谢天阑的脚步,直到耳边吱呀一声轻响,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柜中,谢天阑正伸手将柜门合上。 半身柜不算大,两人虽是半大少年身形,要想一起躲在里面,也只能是背抵着柜背,躬身缩脚,肩肘紧紧的贴在一起。 ——噫! 紧紧的、贴、在一起! 随着柜门被关上,柜子里顿时黑了下来,从缝隙透出的光芒及其微弱,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谢天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顾玄薇不同,突破先天的人,和普通人的身体可谓天差地别,在这样的黑暗中也能如常视物。 在这种对方不会察觉异常的情况下,她的目光理所当然的就转到了旁边的谢天阑身上。 此时,少年英俊的面部轮廓微紧,淡色薄唇轻抿,清亮的眼眸对着柜门,显然在认真戒严,探听动静。 “西面,追!”屋外很快有人声响起,随后是脚步跑动的声音。 黑暗中,谢天阑伸手准确的在顾玄薇脸上覆盖了几息,示意她敛息噤声。直到确认外面的人被他故意留下的痕迹误导后,绷紧的神经放松,才放下了手掌。 此时的顾玄薇又那里还有心思关注外面的人? 对比起前世临死前都对她想碰又不敢碰的态度,今天谢天阑的两次主动接触简直是感天动地。 在这个过程中,顾玄薇一动不动的睁大了双眼,只觉得覆在面上的温热手掌仿佛像火般灼热,温度直直的烫进了胸腔里,像是有一堆蝴蝶在扇动着翅膀,□□下冰雪般的面颊不知不觉间已经灿若云霞。 只是这样能让任何男人心跳加速的美景,深深的掩藏在了最暗处,无人得见。 这一头,待外面的人离开后,谢天阑注意力才回落到身周,作为武者的灵敏感知,他立刻便觉得有些古怪的不自在,诡异地感觉身侧的吴兄似乎正盯着自己看。 可稍不用动脑都知道,这柜中黑得彻底,哪里可能看得到东西?一定是自己方才太紧张了,才会疑神疑鬼的。 但这一回过神来,谢天阑就顿时发现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肩臂紧贴,靠得极近,连彼此鼻息间呼出的热度都能感受得到,空气滞闷,体温跟着上升。 而四周漆黑寂静,呼吸交错,如此近的距离,谢天阑隐隐约约嗅到了一抹如梦似幻的清幽冷香,让他不禁恍惚了一瞬。 他一直是没有用为衣料熏香的习惯的,那香味来源只能是吴兄身上的物事了。 ‘看不出来吴兄还挺讲究。’少年古怪的想到,随后感觉那种被盯着的错觉还是没有消失,也许是拥挤着太热了,他渐渐觉得血气上涌,面颊竟莫名其妙的热了起来。 顾玄薇稀奇的盯着谢天阑,见他眉头微蹙,白皙的脸庞发红,完全意识不到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反而心中甜蜜地抓机会瞧得更认真了。 …… 倏地,一道不高不低的冷哼响彻整个宅院。 “哼!一群废物。” 这道声音响在院中,在每个人耳中听来都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带来的震慑不啻于一道霹雳,因为没有一个后天武者能用内力达到这种效果。 先天高手! 一个小小的人贩窝点,竟来了先天高手! 身在柜中的顾玄薇眉梢一动,一直对此次探查浑不在意的眼眸中这才算有了认真之色。 与此同时,院子主宅的大门外已经走来一人。 苏幻儿原本正坐在主位上,一边指挥着人手拦截住谢天阑离开的步伐,一边思考着怎么让自己不着痕迹的被对方‘救下’。 听到动静后抬眼一看,脸色立时苍白如雪。 来人一身素袍,相貌普通,神情平淡,瞧起来平平无奇,唯独眼神,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仅仅是一眼瞥过来,就让苏幻儿产生了毛骨悚然之感。 那是一种视人如物的眼神。 天一阁绝大多数高层眼里,都是这种如出一辙的冰冷。 被这种眼神看着,苏幻儿完全无法保持冷静。 纵然眼前之人不是当初那个童年时抓住她,管教她,磨掉她作为人的尊严,让她成为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的那个人。光是联想到天一阁,苏幻儿就已经完全陷入了恐惧的情绪之中。 甚至从更深刻的角度来看,苏幻儿对妙道君的畏惧,根源也是源于害怕失去一切后重新落入天一阁手中。 “段、段未大人答应过家师的……”苏幻儿兔子般的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白着脸强笑道。 对面的男人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三个字,便转身负手离开。 “带她走。” 话音一落,房中本来在听苏幻儿指挥的几个头领中,立时有人上前来将她擒住,一点情面也不讲。 对此,苏幻儿只能瑟瑟发抖地束手就擒,面对天一阁的人,无论从实力还是心灵上,她都无法反抗。 …… “咚咚咚……”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每一个院子范围内的人听来都如同近在耳边,而宅院之外,却没有任何异常。 卫文石从容不迫的走在院中,与其说在搜寻潜入着,不如说在散步巡查。很明显在他眼中,潜入者和耗子野猫并没有什么区别,不需要费心寻找,只要人走过去,它们只能选择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先天武者对上后天武者,是绝对的碾压。 顾玄薇已经从卫文石的举动中看出了他的嚣张与紧迫,竹青镇明面上就不只有他一个先天,那么他的嚣张只能是来自背后的势力,有能力出动先天强者又兼买卖人口的,除了一丝微小到忽略不计的可能,背后的组织只能是天一阁。 那他的紧迫来自何事? 这个时间点的天下势态飞快从顾玄薇脑中掠过,联想起被关在此处的孩童,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让她眸中精光一闪。 北海盛会…… 思绪电转,两世为人堪称深谋远虑的顾玄薇,便在眼下的情势中瞧出了一个绝妙的契机。当下决定顺势而为,走下一步棋。 做出决定后,顾玄薇看向谢天阑的目光立时变得恋恋不舍起来。 最少会有一月不能见到天阑呢…… 而被她目光锁定的谢天阑,此时已经瞧出来者乃是先天高手,浑身紧绷,蓄势待发,警惕至极,抬眸看了一下身边的吴兄,眼中隐有决绝之意。 他将‘吴尘’视作需要照拂的弟弟,对面是先天强者,两人若是同时栽在这些人贩手中,最好的结局是与那些孩童一样成为货物,坏的可能必然是十死无生,并且作为闯入者,面临后者的几率占了九成。 人生在世,不过是一腔热血,眼下近乎绝境,不如拼死一搏,而同样是要拼命,此时若是他主动出来与对方周旋,也许还能为吴尘争得一丝生机。 如此,无论是让对方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动手杀他,还是吴尘逃脱后寻人为他报仇,都比两人皆葬身此地要好! 脚步声从未停歇,谢天阑也听不出那个神秘先天离这里还有多少距离,事不宜迟,他果断向着身边的人伸出了手—— 然后谢天阑就感到胸口两处穴道被人疾点而过,封住穴道的内劲不强,却运转奇异,完完全全的限制了他的行动,一时根本无法强行冲破。 顾玄薇已经无声无息的伸手推开了柜门,外面的新鲜空气拂过来,带来勉强可以视物的微光与夜晚的清凉。 不过久违的新鲜空气并不能浇灭谢天阑的惊怒焦急。 “你……” 幽暗的环境中,谢天阑对着顾玄薇的轮廓怒目圆睁,张口欲说话,却只能动唇吐了个‘你’的口型,哑穴被封,发不出半点声音。 清泉般的少年露出了一如既往柔和悠然的笑容,湛亮如星的眼眸在黑夜里闪着顽皮得逞之色,主动凑到谢天阑耳边,低声道:“看来谢兄下手晚了一步。” 不能动不能说话,少年只能用仿佛在冒着火的眼神盯着顾玄薇。 看着她走到一侧床前,床上传来四下轻微的‘咔咔’声响,再走过来,将他横抱入了床榻……上的凹陷中。 随后顾玄薇无视了谢天阑满含拒绝的眼神,又凑到他耳边道:“此乃龟息法,运后收敛内息,恍若假死,纵然是先天强者,不靠近仔细探查也绝难察觉,谢兄可记好了。” 见少年闻言闭眼,一副抵触态度,记仇的顾玄薇小心眼的想道:很好,尝到这滋味了罢,前世你也是这么对我的! 反正现在她不是‘顾玄薇’,可不怕损了形象。 仔细说完龟息法的要诀,她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谢天阑的脸庞,还是不忍他担心,一边将床板覆上,一边轻松笑道:“谢兄放心,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直到顾玄薇离开房间,床板下,一脸暗沉自弃少年终于睁开了眼,愤怒布满血丝的眼睛浮着一层痛苦的水光。 若是能说话,他很想叫吴兄与一起用龟息法躲藏,不过他内心深处也明白,如果他和吴兄位置对调,也会采取同样的做法。毕竟若无人主动分散先天强者的注意力,在此等瓮中捉鳖的情况下,只要对方下了狠心刮地三尺,就算龟息法再隐秘,想要瞒天过海也是不可能。 龟息法无声运转,谢天阑的气息在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方式下消失,就连四肢周身都变得冰冷僵硬,宛如一具尸体。 只是‘尸体’牙关紧咬,舌尖腥咸亦毫无所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途中 不出卫文石所料,简单压迫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潜藏在黑暗中的耗子就发出了动静。 不过后面的发展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倒是胆大。”卫文石瞧着坦坦荡荡站在包围中的少年,意味不明的赞了一声。 “天一阁从不会放弃任何有价值的事物,我若束手就擒,想来是可以保命的。”少年负手而立,不卑不亢,让人难以小视。 只是负在背后的双手,攒得紧紧的,背叛了他的真实心绪。 这一点自然瞒不过卫文石作为先天的感知。 难得的聪颖沉稳,亦没有超出这个年岁少年该有的表现。 盯着少年璀璨如寒星的双眸,卫文石满意的笑了起来:“确实如此,光凭这双好眼,我便不舍得杀你。” 又马上吩咐了周围的人:“请这位公子上马车休息。” 言罢,卫文石转身,却是不准备再搜查了。 他当然知道此地可能还有一个谢家嫡子,然而对方虽诱惑不小,不过带走的话,引来的麻烦也是不小。还有一个苏幻儿在,妙道君心机叵测,若是带上谢天阑,最后有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 再者天一阁内部也是有派系的,卫文石非段未亲信,自然不会多在乎段未与妙道君的交易,一切按天一阁规矩办事,不仅可以将苏幻儿再卖一次,还额外收获了一个上佳的世家子弟,又不会引起谢家死命追查,可谓一举两得,不虚此行。 偌大一个院子,连夜便撤得一干二净。 在先天强者的镇压下,足足百人的动静,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被他们掳来的人,全都被封了口,一点没有惊动到周围的人。 而就在天一阁的人收拾离开的同时,望月山中某座竹楼内。 “如此,便有劳先生了。”绝色少女将手中琴匣递放在桌上。 清风散人抚须,郑重应承:“拯救无辜,除魔卫道,乃正道本分,此事老夫应下了。” 布局好一道后手的顾玄薇告辞离开,无声无息的潜回宅院,又变成了安安分分的‘吴尘’,直至门外的人前来将她押入马车,都没有人察觉屋中人已经去而复返,在望月山上来回了一趟。 …… 第14节 车辚辚,马萧萧,晨光透过马车上的车窗照进来。 蔺小柏揉了揉眼,感到肩侧的酸痛,侧头看到一个粉雕玉砌的女孩脑袋,女孩眼睛红肿,眉头紧皱,多日的奔波挫折,已经磨坏了这个昔日的娇小姐。 陈婉婉与她都是河间镇陈家集的人,只不过对方是大地主老爷的千金,她则是集口卖豆花的小民之女,两人之间的差距可谓天与地,唯一相同的大概只有两人都是家中独女了。 过去的蔺小柏只在一次陈婉婉偶然想吃豆花的时候,透过丫鬟掀起的轿帘,远远看到过她一眼。对比起相貌只能算清秀的自己来说,蔺小柏那时只觉得对方看起来当真是如同小仙女一般。 只是没成想,两人再次有交集,竟然是在这种被人贩掳掠情况下,关在了同一个笼子里。 本来对陈婉婉有些微小嫉妒的蔺小柏,对蔺小柏身份有些看不起的陈婉婉,也在这些日子的共患难中,与对方成了相互依靠的小姐妹。 不过相较而言,蔺小柏早早负担家中活计,心性坚韧,没有如陈婉婉这般陷入惊惧中不可自拔。 她早就注意到了马车中的人。 那是一个青衫少年,她之前从未见过,直至三天前离开宅院时,才与她关在了同一辆马车中。而且与她所在的装了五人的木笼子不同,关住少年的是一个黝黑的铁笼,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少年也与其他失去了哭闹的精力变得疲惫麻木的人不同,整整三天,他总是盘膝闭目坐在铁笼中,神情平静,如坐家中。 蔺小柏偷偷瞧着对方,想起前日陈婉婉小声告诉她的话,对方是武者,那是在吐纳练功。 以一个从没出过镇子的九岁女童的见识,实在是不知道何为吐纳,只是模糊的知道武者都是活在另一个层面上的神秘厉害的大人物,如今见到这个在这种环境下依然安之若素的少年,不免心中升起羡慕神往。 此情此景,小女孩不由得心中一动,轻轻挪动手脚,学着侧面铁笼中少年的模样,将双脚盘起,似模似样的坐正,看着对方胸口起伏,学起他的样子呼吸。 然而没几个来回,蔺小柏就受不了了。 她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气在乱窜,左突右进,不由她控制,别提多难受了。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恰在蔺小柏想再仔细看看对方究竟是怎么做的时候,那双一直紧闭的眼帘倏然一掀。 正正对上那双灿若寒星的漆黑瞳仁,蔺小柏既惊讶又惊艳,顿时呼吸滞堵,本来就因难受发红的脸颊彻底红透了。 只那双墨玉般的眸子下移,蔺小柏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还学着他的动作,慌忙将盘起的双腿伸直,脑袋埋得低低的,不敢再抬头,尴尬羞愧得快要哭出来。 “打坐需要五心向天,盘膝而坐,脚心、手心、头顶自然向天。吸入的气后,要将其沉入脐下三寸的丹田处,回转一周后分三次吐出……” 悠淡的语声传来,蔺小柏不敢置信的抬头,瞧见对面的少年嘴唇开合,竟是在不吝的指点她! 武者!高高在上的武者大人竟然在教她练武! 被巨大的幸福砸中了的蔺小柏,连忙按照对方的指示开始吐纳,丝毫没有发现,明明隔着不远的距离,却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这厢,顾玄薇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的小女孩,不愧是天底下最大的人贩组织,这一车的孩童,都是根骨上佳之辈。 当然,即使根骨上佳,也并不足以引起先天强者的注意,到了先天这个层面,注重的就不是根骨了。 蔺小柏能引起顾玄薇的注意,完全是由于她的心性。 与其他被关得只知道哭泣或绝望麻木的孩子相比,蔺小柏不过九岁,遭此磨难,依然眼神明亮,神智清晰,实在是非常难得的。更巧的是对方居然想到学着她吐纳,并且还第一次就找到了气感,这孩子看来与她有缘,那她自然不吝给她一个机会。 恩,更重要的一点,收几个徒儿守山门,便可无后顾之忧的与天阑在一起了,真真是极好的。 顾玄薇满意的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楼船 竹青镇客栈中,谢天阑向着面前清隽文雅的中年男子长身一躬:“吴兄与侄儿乃生死之交,绝不可能视若无睹,此行有劳二伯帮扶了。” 谢云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侄子。 在谢家养出的透入骨髓的恬淡温润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眉目暗藏焦急,却保持住了冷静,薄唇紧抿,双眸精亮,透出少年人难有的理智坚决。 一旬不见,初入江湖的少年这段时日也是经了不少事。这个谢家年轻一辈最出众的孩子,来竹青镇的途中也曾遭遇山贼悍匪,都只是在家书中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昨日却动用谢家在外经营的暗网往族中急信求援,听闻此消息,身处江东的谢云峰连夜跨江而来。 不仅是因为事涉天一阁,也是谢云峰想看看侄子会如何应对此事的。 结果让他欣慰。 昨日谢天阑一直用龟息决藏在床底,直到冲开了顾玄薇的穴道,确认那行人走后,立刻便宅院中离开,连夜拜访望月山,同时联络六扇门与同在望月山学武的正道人士,不多提吴尘被擒之事,而是着重谈及天一阁掳掠诸多孩童,恐有大动作,需要正道支援。 少年凭着来到望月山学武以来同辈间经营的良好声望,又将事情来龙去脉与利害关系表述得清清楚楚,当谢云峰抵达竹青镇的时候,便得知谢天阑竟已经联络好了以望月山的清风散人这个先天强者为首的正道同盟,还请动六扇门的神捕,探查出了那行人离去的方向。 一切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只待他这个代表谢家的先天战力加入,便即刻向那行人追踪而去。 于是心中满意的谢云峰大手一挥:“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启程。” 谢天阑翻身上马,望着北方,双手握紧了缰绳。 …… 卫文石一行车队做了伪装,行程还是十分匆忙,顾玄薇仅凭气候环境的微妙变化,便知车队在一路向北。如此日夜兼程的行进了十八日,吹入马车的夜风已经带上了腥咸的水汽。 车队已到了临海的城镇,卫文石没有一丝拖延,港口周围早已被打通了关节,停泊着十几条不起眼的舴艋。 苏幻儿神情萎靡的从卫文石马车上下来,紧紧的追随着对方的脚步上了船。对比起其他被掳来的‘货物’,她这段时日的物质待遇是最好的了,然而来自精神上的折磨却更让她难受,她由卫文石亲自看管,每日提心吊胆的坐在对方车中,时刻扮演着听话乖巧的后辈,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蔺小柏等孩童也在此时终于得以出笼,不过身上均牢牢捆着粗绳。顾玄薇扮演的少年吴尘作为一个疑似世家子弟的习武之人,待遇比孩童们要高上一筹,手足直接被锁上了黑铁链。 半夜本就空旷无人的港口,来往押送‘人货’的黑衣人无人说话,被他们押送的人也在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吃够了教训,港口里只能听到接踵的脚步声,令人毛骨悚然。 足足在舴艋上摇晃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日入夜时,永无止境的摇晃终于停了下来。 顾玄薇走出甲板,就被一片巨大的阴影遮蔽了视线。 抬眸一看,只见一座超越百丈的巨型楼船矗立于无垠的深蓝海面中,楼船上华灯已上,灯火通明,丝竹阵阵,笑声隐隐,甲板窗台,各处装点着各色珍贵名花,暗香浮动,纸醉金迷的气息扑面而来。 巨型楼船与背后的海天融为一体,周围深沉的海面也倒映着亮光,宛如海中又升起了一轮太阳。 如此大的手笔,如此奢靡的花销,不说普通人,就算再见多识广的武林人,初见也要被深深震撼。 真不愧为天下财力第一的组织,真不愧是未来同时排入天下盛事和武林大事件之一的北海盛会。 顾玄薇驻足欣赏了片刻,才踏上楼船上扔下来的吊板。 此时她的容貌,已经与初来时的‘吴尘’有了很大的出入,眉目垮塌,肤色不均,细看总给人一种虚假之感。不过除了对她敬仰非常的蔺小柏之外,其他孩童无人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变化。 …… 两个时辰后,楼船最中心足足可以容纳超过五千人的大堂。 段未看起来是一个极瘦的古怪男人。 因为瘦,脸上的颧骨异常突出,而且皮肤白得泛青,他还总爱穿着金丝织就的衣衫,空空的架在身上,一双眼睛亮得渗人,让人看了就不舒服。 不过武林中,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从没人敢小视这个男人。他不是先天,却牢牢占据了天一阁二把手的位置十年,光凭这一点,就已经不逊大部分先天强者,甚至犹有过之。 这是一个非常让人忌惮的人,他有所有魔道中人都有的狠戾疯狂,还有大部分一贯肆意妄为的魔道中人所没有的谨慎。据闻此人哪怕是在行房之时,床边也站着两个先天守卫。 此时段未站在中心宽阔的平台上,对着台下环视了一周,看到了满座的全部带着黑色面具的客人们,手指有些颤抖的从袖中掏出一枚药丸投入口中,苍白泛青的颧骨上立刻涌起一块兴奋的潮红。 没有人知道,每当这种时候,是段未最兴奋,也是最为放松的时候。全场就只有他一人没有带着面具,哪怕是周围往来的仆役,都带着灰色的面具。 这是他一个人的舞台,是他耗子般藏头露尾的人生里最为光彩夺目的时候。 ‘噼啪——’段未头顶上炸开一蓬巨大的礼花,伴随着梦幻撩人的酥合香,金箔飞雪一般的洒慢了整个高台。 “尊贵的客人们,欢迎来到蜃楼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定写到装逼耍帅! ☆、第21章 拍卖 三个铁笼被此处的仆从台上平台,里面全是四五岁的幼童,其中最右边的孩童最多,中间次之,最左边的铁笼里,只有七八岁的一男一女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孩子。 “此次的拍品分上中下三等,中下等皆是根骨上佳从未打过武学基础的孩童,上等乃是天生百脉俱畅的佳儿,共有两人,还是一对孪生兄妹,心灵相通,无论是传授剑阵还是特殊功法,都非常合宜。” 对于这些孩童,段未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通,神情平淡,似乎也不是很在意的模样,介绍完后,便挥挥手让仆从将铁笼推到一侧空旷处。 “各位客人知道我天一阁的能力,拿出来的当然不会只有普通货物。”说到这里,段未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此次我们还搜罗到了三个特殊品和一个绝品。” 此话一出,段未敏感的察觉到了台下本来淡定的客人们感兴趣的目光。 段未轻轻的拍了拍手,仆从就端上来了四个大小不一的笼子,上面全部覆上了黑色的幕布。 放下笼子后,段未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中,掀开了第一个笼子的黑布。 一个婀娜秀美,弱质纤纤的美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此时娇怯的蜷缩在一角,双眸含泪,欲落不落,宛如一幅精美的仕女图。 段未介绍道:“此女乃大理寺卿嫡女,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在京中贵女圈内,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 台下有沙哑的声音发话:“文官之女,美则美矣,有何趣味?” “当然不仅如此,这位京城第一美人,最有趣的可不是她的容貌名头,或者才情。”段未意味不明的笑起来:“而是她的性格。” “这位任凝玉小姐,外在如珠如玉,通身高门贵女风仪,实则……”段未走到铁笼旁,在任凝玉惊恐不安的神情中,撩起她的一缕长发轻嗅:“内里全身心都淬着毒汁。” “日常交际之中,每一个让她稍有不快的人,地位与她相当的,会被她用各种手段陷害,其中有三个往日与她是好姐妹的贵女,被她设计坏了名声,丢进寺庙,她同父异母的庶妹,被毁了容,断了腿,也全是她的手笔。 而比她地位低的仆从、平民,会被她直接抓入隐秘地牢,在他们身上试验各种新玩意……说起来也是家学渊源,她父亲大理寺卿所辖的重牢中许多的新刑具,灵感可都是来自这位小姐的引导提示呢。” “这位小姐最美的样子,可不是现在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而是当全身都被嫉恨所笼罩,恶毒地陷害人时那种扭曲的神情。”段未脸上浮起邪恶的引人堕落的光芒:“我们在带走这位任小姐时,还在她闺阁中寻到了数十种充满新意的刑具图纸。” “各位客人想不想看看,将那些由任小姐亲自设计的刑具,用在她身上,她究竟会和那些曾经落入她手中的人一样绝望求饶,还是……充满享受?” “任凝玉,起价两千两。” 几乎在段未话音刚落,一个兴奋中带着几分虚浮的男声就响起了。 “五千两,我要她!我现在就要试试那些东西!” 本来想要参加竞价的几个人见到这个人势在必得,犹豫了一会,便放下了手。于此同时,台下同行的人互相议论纷纷,不少人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眼神。 段未见气氛热了起来,也不再哄抬,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预期。当即拍板,让仆人将任凝玉的笼子搬下台,无论笼中人如何哭叫哀求,整个大厅中也无人理会。 他接着揭开了第二个笼子的黑幕。 这是一个全是穿着窄袖黑衣,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她笔直的站在笼中,神情冰冷麻木,对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反应。 段未这一次的介绍倒是简单了不少:“杀生楼银牌杀手,处子,无名无姓,从来只会听命于主人。不过以防万一,我们已喂她服下独门奇药丧情丹,此药会让她永远听命于夺她红丸者。” 段未说得简短,但下面的竞价声却比之前的任凝玉多了太多。 买下任凝玉,是出于特殊爱好,而买下眼前这个女杀手,无论是对内对外都非常实惠。 第15节 杀生楼乃魔道一大势力,天下最厉害的杀手组织,无人出其左右。天一阁贩卖人口,与杀生楼、姹女派这样的势力有着天生的合作关系,能从杀生楼里得到一个银牌杀手,也不足为奇。 而杀生楼银牌杀手的名头可不小,号称先天之下的单子都接,成功几率足足高达八成。若是有这么一个女子在身边,不仅可以满足征服强者的**,也可贴身保护,防止暗杀,更可以在有需要的时候,指派她为自己铲除异己…… 第二个特殊品,将整个大堂的气氛彻底炒热了。 与此同时,大堂底下关押人的船舱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看向关在铁笼中的青衫少年,神情有异。 原因无他,这段时日顾玄薇没有再用任何手段维持脸上的易容了。 此时少年的脸上颜色古怪,五官虚假得离谱,不说能在此统筹的天一阁干事是一个精明的人,哪怕是个粗心大意之人,也能看出些许异常来。 这个天一阁干事很快就判定,这个人易了容,不过他还未说话,笼子中的人反倒先开口了。 响起的是一道柔和的少女嗓音,这道声音带着丝丝难以言喻的奇异感,婉转跌宕,有一种让人心神坠落的魔力,忍不住心甘情愿的听命与她。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的,干事知道该怎么做的,将事情报上去,他会因独具慧眼而得到上面的赏识。 “我要更衣。” 是的,让她换上女装,有华丽包装的货物能买到更好的价钱。 干事皆毫不犹豫的照做了。 作为继承了天下独一份顶尖音功传承的顾玄薇,所会的音道功法可不仅仅只有琴音一道,特殊手法运转内力控制嗓音,也可产生迷惑人心之效,这种手段对上先天可能效果不强,对付后天就绰绰有余了。 …… 大厅的拍卖终于轮到了压轴,段未心中对于台上的时刻颇为不舍,决定下台后便去找新□□好的女奴发泄一番,这才缓缓道:“此次的绝品,乃是千载难逢的‘蛊人’。” 这两个字一出,大堂内顿时响起了明显的抽气声。 “不错,取百名生辰相同的八岁孩童,心口种入阴蛊,他们只有靠互食对方心脏方能存活,关足四十九日后,唯一活下的人,就能称之为蛊人。此法极难成功,往往不足二十日,里面的孩童就死光了,我天一阁也是侥天之幸,才能得此机缘。” 段未拉下了最后一个金色的幕布,铁笼里孤零零的坐着一个瘦小男孩,头发蓬乱,身上随意的裹着布条,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手下提了一个黑色布袋,往笼中丢入了一条漆黑的毒蛇。 这条毒蛇漆黑的鳞片翻着紫光,头顶有一圈金环,乃是毒性排在天下毒蛇前列的金顶蛇。 金顶蛇缓慢的游入笼中,本来慵懒的身躯却在靠近蛊人时激立而起,立刻曲成了蛇阵,对着他嘶嘶而叫,显然忌惮至极。 而本来一动不动宛若死尸的蛊人,猛然一声手,一下早就抓住了金顶蛇的七寸,双指犹如匕首般的刺入其中,洞穿了整条蛇躯。 他捏着软掉的蛇躯,将金顶蛇被洞穿后正冒着血的七寸凑到嘴边,尝了一下味道就丢开了,似乎不合口味的样子。全程没有一点招式章法和运转内力的痕迹,只有猛兽般的直觉和毫不自知的凶残。 尤其这蛊人双手稚嫩,显然还是半大孩童。 在场绝大部分魔道中人,见此场景,眼睛都亮了起来。 而就在段未准备报价的时候,旁边忽然有手下凑上前对他说了几句话。 很快,段未兴致盎然的笑了起来,转而对着台下众人道:“在拍卖这个绝品之前,不如先给各位贵客来一点调剂。” 又一个铁笼被吊绳从下面船舱拉了上来。 “这是我们手下刚刚发现的,一个之前便装易容,还瞒过了我们抓捕她人手的女子。既然如此,作为意外之礼,我便当场掀开她的易容,瞧瞧究竟是珍珠混入了鱼目,还是鱼目混入了珍珠。” 段未说着,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抬手扯下了笼子上的黑布:“若是后者,将她放入蛊人的笼子里,想来也十分有趣。” 黑色褪去,露出了铁笼中的通身素白的女子。 她如丝缎般蜿蜒柔亮的黑发披散在后,没有任何发髻饰物,脸上覆着一张一看就十分虚假的易容,静静的负手站在笼中,不知假肤下是何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一笑 这女子,或者说少女,身量不高,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柔软纤细,只是她镇定自若,负手而立的模样,不免让大堂的人好奇她的底气来自何处。 会来此地的,可不会是什么热心的善男信女。天一阁算是魔道和正道过渡的灰色地带,一向秉承有钱便是客的宗旨,在场戴面具的人中,说不定其中就有出名的正道大侠,只是在这种场合,无论是正道魔门都会将身份捂得严严实实,上了台就是货物,在无法抵抗天一阁势力的情况下,就算有人心中不忿,也绝不会插手。 此时,谢天阑带着一个青色面具,站在大厅一角,他的前面座位上是戴着白色面具的谢云峰和清风散人,四周还有三个同样带着青色面具的门派世家子弟。 他本以为此行需要潜伏在外,趁其不备强行闯入救人,没想到此事牵涉颇深,朝廷和世家门派组成的正道同盟早已布局此事,大堂中此时已不知埋了多少他们的人手,甚至分出了两个名额给谢云峰和清风散人,而几个年轻子弟则扮作两位先天的随从站在一侧,也是存了历练之意。 原本的计划是在拍卖结束后离场的时候制造混乱动手,不过清风散人似乎另有成算,言语间略微提及场中还有别的内应,于是最后决定为见机行事,若有更好的时机便提前行事。 如今拍卖已到尾声,最有可能的变数,便是这个白衣少女。 全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她身上,而人群中的谢天阑,对于此人的身份,忽然掠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是愿意自己动手,还是我来为你卸去易容呢?”段未盯着那张面具,兴致勃勃的笑道:“我可是非常愿意代劳的。” 那少女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一手以广袖遮面,一手伸到面上,不急不缓的掀下了易容,然后她遮挡的手臂慢慢放下。 时光就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 先是皎白光洁的额头,然后是斜飞入鬓的长眉,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淡。 接着是低敛的凤眸,宛如神来之笔般的弯钩弧度,纤美的长睫覆盖其上,挺直的琼鼻,细白宛如清雪玉瓷揉成的面颊。 最后是莹润纤巧的双唇,颜色浅淡飘渺,而嵌在这张脸上,就是那么恰到好处,酿出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来。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少女露出了一张美得梦幻如画的容颜来。 然后,她掀开了眼帘。 一时间,背景模糊,光阴无声。 她的眼神,那是绝世美人或者绝世高手才有的眼神,那种难以言喻的凌驾于世的高傲风骨……完美的、理所当然的出现在那双漆黑深邃的黑眸中。 前一刻她如画般还美得不真实,当抬起眼,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感到的只有明月投凡的惊艳和震撼。 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望月山短暂露面,那一次她刻意收敛了气息,缩小存在感。 而这一次,她毫不吝啬的展示出了绝代佳人的风华。 美丽,也许是上天赋予女子的一把隐形武器。而顾玄薇拥有的这把,是其中的绝世神兵。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追随在她身上,这骤然的惊艳,让她有了短暂的控制人心的魔力,大把的人愿意付出一切,只博她一笑。 段未痴痴的看着顾玄薇。 他好色且生冷不忌,世人皆知,只是这个人再好色,也不会忘了警惕。 而他现在遇到了顾玄薇,能完美驾驭‘美丽’这柄绝世神兵的顾玄薇,一个能让好色之人丧心病狂的绝代佳人。 绝色少女伸出了白玉般的小手,对他招了招。 段未几乎是下意识的走近铁笼,走近那只玉色小手。 台下众人心中正升腾起嫉妒羡慕的情绪,就听得‘嗤嗤’两声,段未的胸膛就绽开了一团血花。 来自心脉的鲜血极为艳红,溅落在少女的白衣上,宛如红梅点点。 “咚。”段未倒下了。 绝美少女的嘴角勾起了动人的弧度。 当年她父母虽是上代魔教教主所害,其中却有段未穿针引线的手笔,只是此人藏头露尾,不仅狡兔三窟,身边总带着先天护卫。此次难得的确认段未会出现的机会,她又怎么会放过。 顾玄薇纤细柔美的双手摸上铁笼,坚硬的栏杆就像是柔软的面条一样,被她举重若轻的一拉,就分开了一个宽大的空隙,她迈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铁栏杆被扭曲发出的声音彻底惊醒了众人。 他们看到了什么? 真气外放,那时先天强者的标志! 绝世容颜与先天实力,在这一刻,顾玄薇的美丽不再是简单的如梦似幻,而是摄人心魄,高不可攀,让人只能仰视! 此时此刻,哪怕是已经反应过来要制住顾玄薇的天一阁守卫,也只敢忌惮万分的慢慢包围她。 台下的清风散人就在此时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对着台上的顾玄薇抛出一个漆黑的琴匣:“不负所托。” 琴匣稳稳的被顾玄薇接过,她抱着琴身一个旋身,真气直接震开了想要上前的天一阁守卫,足尖轻点,整个人犹如乘风般飘然一跃,跳到了平台顶部悬吊着的礼花外壳上。 正道同盟的人不是傻子,这样的好机会不可能不抓住,只听一道由真气发出的喝声,清晰的响彻在在场所有人耳中。 “动手!” 此话一落,百余条黑影从全场各个位置跃出,其中有二十几道散发着强横的不容忽视的气息,赫然是先天强者! 如此多的先天聚首,能直接横扫一个不小的门派。 场面彻底混乱了,在场的客人立刻四散开来,而天一阁守卫则疯狂涌入大堂,场面混乱不堪。 哪怕是此处的客人中有不少魔道先天强者,此时选择的也是逼退,绝不会正面和正道同盟对上,一则对方有备而来,二则魔道内部可不像正道怎么都维持着明面的和睦和基本的规则,突发之下,根本无法达成有信任基础的合作关系。 混战开始,顾玄薇凭着轻功卓绝,稳稳的立在本不能承受人重量的外壳上,运转真气托住琴身,伸手一抚,带着杀伐之气的凌厉琴身响起。 一串乐音响起,便有数道音刃从她手中飞出,择人而伤,无影无形,常常在两者对拼之时,飞来一道音刃,伤了天一阁中人的关节等要害等位置,导致被正道同盟的人一招毙命。 正道同盟意识到了顾玄薇的重要性,立刻指挥后天武者以顾玄薇为圆心展开战斗。 三个时辰后,天色微微亮时,正道同盟之人已经彻底控制了这艘巨大的楼船。 这场突袭的结果没有悬念,上一世就是正道联盟胜了,如今有顾玄薇制造了如此好的机会,出其不意的暗杀了本该指挥调度的段未,此战自然大捷,一些不知身份的来客与天一阁残余只来得及乘舴艋逃离蜃楼号。 正道同盟没有再追,不仅没有这个人力,而且目的已经达到,若再对那些魔道先天逼迫太甚,也只会造成两败俱伤的结果。 …… 谢天阑眉头紧皱的从船舱返回了大厅,此时除了分守各处的子弟之外,朝廷与各个世家门派的话事人都聚在大堂。 他之前没在大厅的拍卖中见到吴尘,便去探查了一边所有船舱,还找被俘的天一阁人询问,没想到毫无头绪,心里又提了起来。 而在谢天阑步入大堂后,原本只报了一个门派名头,端着清冷淡漠的神情独坐一角,让人望而却步的白玉京主人,眼睛闪过一道亮光。 随后一直时不时暗暗关注顾玄薇的在场众人,就见那个天人般的少女站了起来,用着淡漠的语气,清柔动听的嗓音问道:“在座谁认识谢天阑?” 谢天阑不是无名小卒,在场不少人都认识这个少年。 “他在这。”很快有人喊了一声。 于是差不多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刷’的转到了谢天阑身上。 这个阵仗,饶是谢天阑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也怔愣了。 还在众人揣度神秘绝美的白玉京主人为什么会要找谢天阑时,她已经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少年面前。 第16节 “你就是谢天阑?” 面对这个似乎出现在他梦中的少女,谢天阑毫不意外的紧张得心跳加速了,如果其他人,他会彬彬有礼的回答‘正是在下’,而面对她,少年似乎变得异常失据,只下意识的吐出一个干巴巴的:“是的。” 不过,任何一个男子面对她,怕也会失了平稳心态吧。谢天阑想。 而且,从她口中念出他的名字,心里会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酥酥麻麻的古怪感觉。 不过顾玄薇的下一句话马上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你认识吴尘么?” 吴尘?又是谁?众人竖起了耳朵。 “你见过他么?”谢天阑闻言,精神一振,惊喜的看着顾玄薇。 顾玄薇见他这么开心的盯着自己,虽然是因为‘吴尘’,心里还是不禁涌起欢喜,不过她可不喜欢周围有人再旁,便若无其事的点头道:“过来我与你细说。” 语毕,理也不理有些尴尬的众人,率先出了大堂。 谢天阑心中焦急,来不及观察他人的反应,便跟了上去。 顾玄薇一路走到甲板上,见四周空旷无人,停下了脚步,也不吊谢天阑的胃口,直接说道: “我之前在找机会潜入蜃楼号时,遇到了在天一阁车队中的吴尘,因为他与我身量相当,我便趁机他调换身份,让他自行离开。而他在离开之前,告诉我若是在此处遇到你来救援,便告诉你他安然无恙。” 谢天阑闻言彻底放下了心,多日来的担忧尽扫,欢喜的朝顾玄薇稽首一礼:“多谢前辈。” 前辈?? 顾玄薇瞪圆了眼睛,眼中火光闪烁。 而当谢天阑抬起头的时候,她脸上已经换了神情。 只见绝美少女眉头微蹙,精致小巧的薄唇抿成一条粉红的细线,因为身高差距而微微抬头,用清灵的双眸盯着他:“我比你小。” 被那双深邃动人的眼眸带着委屈不忿的看着,谢天阑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蜇了一口,旋即满脸通红:“啊……对不起……” 往日温润清朗的少年手足无措,有些笨拙的摆着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玄薇差点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 要矜持!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过纵然如此,嘴角还是忍不住溢出了笑痕:“我叫顾玄薇。” 日出东升,暖黄的光芒映上了少女的浅笑,如此真实,只对他一人展露。 谢天阑呆呆的看着她,像是忘记了思考,又像是很短暂的时间里掠过了无数念头。 最后只剩一个:他可能会愿意倾尽所能,只要能来换她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后续 凉风习习,带来海水的咸味,一行白色海鸥从巨大的夕阳下飞过,等候在渡口的众人远远的就看到了从海平面上升起的一小个黑点。 这些人中,有朝廷的官差、有正道各个门派世家前来接应的人手,还有好事的江湖闲人和居住在此的民众。 正道联盟在北海上大破天下最大的人贩组织天一阁的消息,早在一日前便提前传到大陆,如此大的动静,隔了一日,对于消息灵通的江湖中人来说,差不多已是人尽皆知,已然成了近几年来江湖最大的事件。 在多年的正魔两道博弈中,此次正道胜了可谓不止一筹。 “真是宏伟,若当时能在船上亲身参与北海盛会,此生便可说无憾了。”岸边,一年轻侠客望着慢慢靠近的巨大楼船叹道。 正巧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闻言一拍折扇,不禁附和道:“匡扶正义,解救无辜,侠者当如是!” 侠客眼睛微亮,与书生攀谈起来:“兄台可听说此次北海盛会,除了正道同盟之外,还有一神秘高手大放异彩?” “兄台这可就问对人了。”书生面带得色,摇头晃脑的道:“我舅父乃六扇门中人,也是他透给我的消息,你可知凌霄山脉?” “当然。”侠客惊道:“你是说……白玉京?” 书生一拍折扇:“正是白玉京!” 他眼中放出闪亮的精光来:“据闻此次正是白玉京之主亲身潜入天一阁贩售的‘人货’中,当场击毙了天一阁那个号称‘九条命’的大总管段未!北海盛会当场大乱,一直潜伏在侧的正道联盟立刻乘势而起,迅速击溃天一阁中人,纵然是场中有不少魔道强者,也只能溃散而逃,实在是大快人心。” 侠客听得如痴如醉,眼中闪烁着和书生同样的八卦光芒,紧接着他忽然一顿,问道:“可是谁不知道那段未胆小如鼠,再谨慎不过,他身边的先天护卫没有保护他?” “那是因为……”如此恰到好处的问题简直是问到了书生的痒处,看到侠客那充满了好奇渴求的目光,书生宛如三伏天喝下一碗冰梅汤般舒爽,继续说道: “白玉京之主,当真是该是居住在白玉京之上的,她乃是一个天仙般的绝世佳人!据说当时在场看见她的人,全都惊艳震慑当场,无人可免。” “更可怕的是,她更是一位先天强者!站在她身边的段未,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死在了她的掌下。” “啊,这……”侠客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难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久久不能言。 …… 日暮十分,当楼船缓缓驶入港湾时,六扇门的捕快早已疏散了之前围在此处的闲杂人士,只余下朝廷与门派世家前来接应的人手。 已经得到情报,知道楼船上发生何事的众人,目光都集中在陆续下船的人身上。 很显然,他们想看到的不是他们的同门,而是那个在北海盛会首次崭露头角的神秘的白玉京主人。 一个白色的倩影从船上走了下来。 那个天人般的少女,就这么神色平淡,与其他人一般,毫无征兆的从楼船的旋梯上走了下来。 于是,港口又经历了一次万籁俱静。 顾玄薇没有戴帷帽遮掩自己。 因为,没必要。 顾玄薇如今先天强者的实力,凭借音功传承的特殊,不说天下无敌,却自信没有人能强迫得了她,她不需要因为担心任何人的觊觎而藏头露尾。 这一世,她的容貌已经无法像上一世般成为她的负累。 对于种种惊艳呆滞的目光,顾玄薇早已视若无睹,只是沉默的带着身后三个新收的弟子往前走去,这三人分别是蔺小柏与那一对被段未列为上品的孪生兄妹。 直到走向一驾马车前。 这马车不知是谁家的,车夫是个相貌平凡的男人,不过奇特的是,他并没有如同其他人一般,因乍见顾玄薇而惊艳怔愣当场,而是对她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容,一双眼睛灵动非常,如同游鱼。 顾玄薇眼里也有了笑意,跨步走上马车时,她身体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她似乎就是那么平平淡淡的,下意识的往回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似乎是看了楼船方向的所有人,又似乎停驻在某一个人身上。 不知其他人作何感想,此时正站在楼船上围栏边的谢天阑却觉得自己是那么不偏不倚的对上了那双深邃又清灵的双眸,本来已经平静的心绪又不由自主的起了波澜。 心脏忍不住咚咚咚的跳动,宛如耳边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礁石的声音。 直到那辆马车离去,港口众人才回过神来,想起之前顾玄薇对这么多人的围观那种坦然冷漠,视若无睹的表现,不禁产生了一种既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应当的奇异感觉。 而如今一联想起白玉京主人,想到的不仅有她的天人之姿,还有她先天强者的实力。 …… 后来,谢天阑也归入了谢家前来接应的队伍中。 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中年男人,谢天阑笑容温和,眼神平静的上前,恭敬喊道:“父亲。” 礼仪态度上挑不出一丝错处来,却没有什么多余波澜的情绪,不怎么符合一个初涉江湖又遭遇变故的少年遇到父亲时会有的情绪。 谢云崖看大儿子的眼神颇有些复杂,终是没有说其他话,而是道:“你将此行因果详细道来。” 站在一旁的谢云峰见此情景,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身为父亲,竟连一句关怀的话也没有。 “是。”谢天阑应道,对其父的反应视作平常,然后对着周围长辈,条理分明的从与吴尘在竹青镇偶遇人贩开始述说,一直说到行至此船。 果然,待他说完,就有谢家长辈问道:“在那之后,白玉京那位门主单独找你,又所谓何事?” 一向神秘低调的白玉京之主首度亮相,所作所为,皆代表了这个势力的态度,纵然顾玄薇看起来年轻得不像话,可作为一个似乎拥有音功这种特殊传承的先天强者,兼之占据了凌霄山脉的地利,世家门派无人会小视这个势力。 而顾玄薇第一次就参与了这件震惊江湖的大事件,还作为其中最大的推手之一,此次与天一阁乃至魔道许多势力都结下了深怨,其态度显然是站在正道一方,所以现在江湖上绝大部分势力对关于白玉京的情报都非常好奇。 谢天阑这个曾被顾玄薇单独召唤过的‘幸运儿’,自然成了不少人打听的对象。 听到这个问题,谢天阑脑中不免又再度浮现了夕阳西下,那个仿佛不该出现在人间的少女看着他的眼睛,露出浅淡又真实的微笑,轻声对他说,我叫顾玄薇。 那种至今回味起来依然几乎克制不住的怦然心动之感,让少年有些不适应,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指。 然后他如同前两日前来询问的人一样,简单的说了顾玄薇顶替吴尘身份潜入楼船,事了后给他传达吴尘口信之事。本是事实,他说得笃定坦然,合情合理,又有多年坦荡形象口碑,问者皆满意而归。 所有人都不知道白玉京的主人姓甚名谁,因为她只告诉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即使知道她的名字总会在将来传遍天下,此时还是选择了隐瞒。 意识到自己在面对家族中人时,依然选择了隐瞒,谢天阑不禁对自己失去过往的绝对冷静感到有些烦躁。 他深刻的察觉到自己似乎被动摇了,他不知道别人是否和他一样,但对于他来说,他的情感一直有表里两层,表层会受外物所激,产生重重情绪,而里层,却一直冷静如冰,极端克制。无论表层情绪遭遇多大的刺激变故,里层永远会作为一条底线的存在,几乎无法撼动,让他总能堪破表层情绪,拿出最理智的态度来对待变故。 大概从谢天阑八岁那年失去母亲之后,就无人事能触动到他的里层情绪了。就算后来不过一年继母入门,就算父亲偏疼继弟,也都不曾让他有所触动。 世间如此精彩,武道的世界如此广阔,如果谢天阑真的去在乎这些,那一辈子困顿于此,是母亲绝不想看到的吧,母亲病逝后,那个他童年中三个人的家就再也回不来了,之后他父亲如何,继母如何,又与他何干?若是困于宅院斗争,祈望获得那个本就不复原来的家庭的宠爱,才真是浪费光阴。 之后,谢天阑与父亲继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人能挑出他一点错处。 所以家族中无人不夸他豁达坦荡,温和谦让,他是谢家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子弟,无论是武道天资还是为人处事,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如今,明明面对他敬重的长辈,明明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谢天阑却头一次起了莫名的独占私心,那一小段回忆,他竟不愿拿来与任何人分享。 对情爱还懵懵懂懂的少年,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迷惑烦恼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绿绮 二年后,凌霄山中,白玉京。 萧冰一如往月的驾着牦牛车归来,不同寻常的是今日早有一人等在大门口。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二年光阴,顾玄薇昔日少女的容颜如今已经长开,随意的穿着一件黛色外袍,就映出无边清媚丽色。 算算时日,还有三月就到她十六岁生辰,若她此时还在顾家,怕是要开始准备及笄之礼了,若她能是能习武的子弟,会开始初涉江湖,若不能习武,则会开始为她寻觅人家出嫁。 不过如今,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出现在顾玄薇的考虑范围。 第17节 自从两年前带着新收的三个徒儿回到白玉京后,她就没有再下山了。三个徒弟之前都未曾习武,年级越小越是打基础的好时间,她既收了徒,自然不会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有一个原因是秦甄父女的蹊跷已经引起了谢家的警觉,做了暗中布置,姹女派近期不可能再对谢天阑出手。而接下来他会继续回到望月山,被几位隐士先天看中,带入后山中潜修。 那几个隐士都是同为先天,那种情况下,顾玄薇也没法用什么身份隐藏在谢天阑身边。 不过老谋深算的顾玄薇却是早就布好了后手。 “信来了罢。” 说着肯定句,一张如雪如玉的手掌摊在萧冰面前。 萧冰满脸麻木的掏出了信,递到顾玄薇手上。对于对方煞费苦心的伪装出一个‘吴尘’身份和谢天阑通信之事,她最初的好奇不解,特意小心刺探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她就见到了可能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在她眼中神秘深沉的顾玄薇,将那封信捧到了心口,嘴角露出了一丝甜蜜荡漾的奇异笑容:“因为他是我心仪之人。” 那样的顾玄薇,竟让人有一种周围的空间都被她染成了粉红色的错觉。 而当时萧冰的心情,就和见了鬼差不多。 萧冰一开始表示很不能理解,不说性情实力,单就顾玄薇的美貌,想让一个人倾心爱慕,都实在是太容易了。偏偏此人却要掩饰身份,拐上无数圈。 不过渐渐的,萧冰又莫名的领悟了——这就是顾玄薇的本性。 布局周详,织就一个大网,一层一层的收紧,让对方毫无退路,将全局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让一点意外出现。 领悟到这一点后,萧冰一点也不为顾玄薇谈及心上人后的诡异面目震惊了,反而为‘有幸’被她爱上的人鞠了一把辛酸泪。 顾玄薇的身影鬼魅般的从宫苑中一掠而过,回到自己的院子中,拆开信封,看着上面的字迹,青隽中暗含流水不绝之势,想来谢天阑的澜沧剑诀离大成已不远了。 接着又含笑看了信上的内容。 看完后,顾玄薇思考了不到三息,将信装入枕边的匣子中放好,开始收拾行李。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顾玄薇收拾好了行李出现在萧冰与三个弟子面前,气度俨然地道: “为师有事外出,尔等基础已打下,我走之后,亦要勤修不辍,不可懈怠,我回来时会一一测试,若遇突发状况,便寻萧长老,不可自专。” “是。”三个弟子恭敬行礼,就连往日速来有些冷淡的百朝眼中都露出了不舍之意,更不用说蔺小柏和百夕了。他们三人皆是顾玄薇亲手从蜃楼号中解救,自愿拜入门下,两年来不说日常相处的感情,每个人习练的功法,要走的道路,都是顾玄薇亲手为他们量身定制,自然对她敬慕非常。 顾玄薇这两年身量往上抽条了不少,武道进益,年龄也快要及笄,故而当她神色端凝不辨时,通身都是莫测的长者气度。而徒弟中最大的蔺小柏如今也才十一岁,百朝和百夕不过九岁,在她面前当真是些孩童。如今离别之际,她便伸手慈祥的挨个拍了拍三个徒儿的脑袋:“小柏是大师姐,要好好照顾师弟师妹,朝儿和夕儿也要听从师姐的话,不能调皮。” 一番温声嘱咐,惹得孩子们一个个小脸浮起羞红,连连点头,露出欢喜又仰慕的神情。 这般师徒相得的场面,让见过顾玄薇另一幅面孔的萧冰站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 …… 两年望月山潜修剑道,得到几位隐士老师指点的谢天阑,如今不仅主修的澜沧剑诀大成,更是迈入了后天巅峰,需要四处历练寻找先天的契机,闭门造车已再无意义,便辞别了望月山的几位老师,返回谢家本家。 谢家作为传承了千年的顶尖武道世家,本家祖宅堪比一座小城镇。 青石乌檐,斑驳不显残破,沉淀着岁月的气息。宅中仆从行止安静,森然有度,显示着这个家族深厚的底蕴。 谢家内宅中,一个衣冠看似平常,实则每一处都细致精美的中年妇人放下手中的茶盏,向身边的丫鬟问道:“六公子离家日久,昨日方才回来,你们可曾过问过他院中有何欠缺?” 旁边的大丫鬟带着让人舒心的笑容:“回夫人,奴婢已经前去问过了,六公子说一切都好,有劳夫人费心了。” 谢天阑的继母,谢家如今的长房大夫人文氏垂眸,脑中浮现出昨日前来请安的谢天阑的模样,天庭饱满,精华内敛…… 文氏放到江湖上也属二流好手,又担着主母之位,自然看得出她这个有谢家麒麟之称的继子,距离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先天之境,怕是不远了。不说对比她实力还在二流打转的亲子谢天行,放在谢家年轻一代,他的光芒也无人可挡。 文氏的手掌一下一下在檀木桌上敲打着,周围的丫鬟无人发出声音。 “天阑也十七了罢……”文氏突然叹息一声,“长大成人了,身边也多该安排点人照顾。” 明面上不可能影响到谢天阑的,这样的小手段,文氏也不指望会影响到他,不过是放过去膈应膈应他。 终究是天然隔阂,这样产生出的对比,也终究是意难平。 文氏统共指了四个美貌婢女去谢天阑的乘风院里伺候。 四女前去之时,谢天阑还在洗剑池中修行,便被院中主管安排在了外庭中,等候安排。 结果还没过完一个下午,这四个婢女两个争风厮打,一个腿上旧疾复发无法行走,通通被前来的管家看到,直接打发出了院子。还有一个默不作声的,本来管事想一并打发走,又想到到底不能驳了大夫人的面子,勉强留了下来。 只是没人知道留下来的这个叫绿绮的丫鬟,已经换成了一个姓顾名玄薇的芯子。 先前那三个丫鬟的变故,自然也是顾玄薇的手笔。用银子、用好处或者直接动手都可以,她可不会让别的女子接近谢天阑。 …… 华灯初上之时,管事来找上了顾玄薇,交代道:“我已前去问过公子,他吩咐你以后就负责照管内堂。” 院中内堂算是主人家的起居之所,偶尔也用来接待亲人密友,负责内堂的丫鬟,勉强算是非常接近主人的贴身丫鬟了。这个安排拿到文氏跟前,也挑不出问题来。 不过显然谢天阑的内堂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空荡无人的,他生活规律,勤修不辍,每天大部分时间不是待在洗剑池就是静室,会客也是在外厅,基本不会出现在内堂。 巧的是,顾玄薇刚被安排到内堂,没过一会就有同在内堂扫洒的小厮唤她过去给公子送茶。 顾玄薇脑中一下子浮现了在山谷中她第一次做饭的场景。 “这些时日,多谢你照顾。”她自信的将卖相不错的鹿肉夹到谢天阑嘴边。 这样就像是在喂他了,谢天阑轻笑了下,退开了些许:“多谢顾姑娘,我自己来吧。” “你的手只能用勺子,我既夹好了,先尝尝又有什么要紧的?”顾玄薇一腔好意被拒绝,不禁瞥起了眉,又把筷子往前递了一些。 谢天阑与她对视,瞧见她眼中有几分赌气又有更多期待的目光,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微微不自在的垂眸,吃下了那一口鹿肉。 “好吃吗?”顾玄薇连忙问。 那张全毁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他静静的咀嚼了几下,将鹿肉咽了下去。 “好吃。” 顾玄薇满意的笑了,高兴之下,也忘了换一双筷子,直接拿前一刻喂过谢天阑的筷子夹了一块鹿肉送入口中。 她自小聪颖,一学就会,区区烹饪,就算是第一次动手,也一定难不倒她—— “咳……” 还没嚼两下,她就把肉吐出来了。 又木又腥,还带有古怪的酸味。 那一刻,顾玄薇忍不住瞪着眼,几乎是悲愤的看着谢天阑:“你不是说……” “好吃啊。”毁容男子用微微颤抖的手将碗中的鹿肉用勺子送入口中。 他真的在认真的吃着,漆黑明亮的眼中是温柔明净的光,平和而满足,如果顾玄薇没有尝过那盘鹿肉,绝不会以为他们吃的是同一样东西。 可能,她就是在那个时刻对心动的吧。顾玄薇恍惚的想。 “绿绮,愣着干嘛?快去沏茶啊。”小厮在催。 “好。”顾玄薇回神。 走到耳房的茶台边,顾玄薇一边回忆着从萧冰带回的话本中提及的红袖添香等等场景,心中涌起豪情,这一世,从这杯茶开始,一定做出真正好吃的东西给他! 洁白的杯盏中,漂浮着几片翠绿的茶叶,散发出悠淡的清香。 隔着托盘上茶水浮起的浅淡热气,顾玄薇时隔两年,再度见到了已是青年的谢天阑。 青年的眉眼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青稚,轮廓更为清晰分明,英俊的面容也越发清雅出尘,此时他正垂头看着手中的信件,双眸微垂,温润的眉宇舒展,似乎心情很好,一种明净柔和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玉色的质感。 顾玄薇的心情忽然变得无比温软。 谢天阑手中的信已经看完过一遍,如今不过是捡其中有趣的部分在回味,很快就注意到有人靠近,便微微侧头看了过去。 谢天阑忍不住怔了怔。 脸是一张陌生的清秀少女的面容,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却莫名的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之感。 两人视线相撞了几息,谢天阑很快回神,别开了视线。 顾玄薇只好走上前道:“公子,请用茶。” 谢天阑将手中的信放下,从托盘上接过茶盏。 “无事了,你先下去罢。” “是。”颇为留恋的再看了青年一眼,顾玄薇转身离开,想到他已收到她下山时寄出的回信,心情才受到了一些安慰。 …… 清暖的晨光,柔和的海风,天人般冷淡的绝色少女用那双深邃又清灵的凤眸看着他,那双眼睛就像藏着一个他难以抗拒的秘密,让他忍不住不断的靠近…… 终于,他和那张脸庞只有咫尺之隔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 他自己的影子。 他看到了她展颜微笑,如此真实动人的,独属于他的,让他不禁心跳加速的微笑。 她说,我叫顾玄薇。 那一刻,时间也变得永恒。 黑暗中,床榻上的谢天阑猛然睁开了双眼,从床上坐起,诧异又怅然若失。 原来,他还是没忘。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日光洒在谢家青石乌檐之上,映出淡淡的流光,晨间的清风徐徐吹来,后园竹林簌簌作响,片片青叶翩飞。 在这清静怡然的风景之中,一抹修长身影静立其间,穿着窄袖深衣,墨发飞扬,却毫无突兀之感,与周围的自然景致完美融为一体。 他的手指覆在腰间的剑柄上,轻柔惬意,宛如抚摸着一段轻柔的丝绸。 突然,他动了。 流水一般的剑影一闪而逝。 然后清风依旧是那束清风,竹林依旧是那片竹林,人依旧静立在原地。 他仿佛又根本没有动。 从拔剑出鞘到入鞘,不仅没有一点冷意杀意流泻,就连动静都仿佛是错觉。 倘若此时他面前站着一个人,那么对方甚至连一个眨眼都没有完成,就会被他一剑抹过脖子。 第18节 未来江湖上他的敌人,有很多根本没有机会看到他使出澜沧剑诀,仅仅一个剑锋出鞘入鞘就已魂归天外,血液来不及沾染上剑身,所以就有了‘青锋无尘’谢天阑。 一剑而出,谢天阑短暂的达到了一种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奇妙境地,感知渗透了整片竹林。 犹如一块平静的湖面上出现了波澜,即使这点波澜及其轻微,几乎到了微不可察的地步,他还是发现了异样。 青年骤然睁开了眼,转头往有异常的方向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处异常飞速的消失在了他的感知中,恍若错觉。 谢天阑不禁眉头轻皱,心中浮起一块疑云。 没过多久,在谢天阑所居的乘风院中。 丫鬟‘绿绮’百无聊赖的坐在内堂中,面上一副尽心值守的模样,心里委屈极了:天阑怎么上辈子没说过他还没到先天就能进入天人合一之境,弄得她现在只是想静静的在一旁看看他都不成。 谢家不同于外面,各处都有专职的暗哨,一旦有何异常动静,反应速度快得让人咋舌,让顾玄薇几次想趁夜潜入谢天阑房中的想法落空。平常谢天阑几乎不进内堂,她只有白日的时候才能找到机会溜走,然后暗中潜伏到谢天阑身边。 七八日下来,顾玄薇深刻的发觉自己这次选择的身份一点也不好。 一则不能靠近天阑,二则身在谢家束手束脚,三则…… 她不想谢天阑靠近她,准确的说,她不愿意谢天阑靠近不是‘顾玄薇’的女子,即使是这个丫鬟绿绮就是她自己扮演的。 甚至可以说,她的独占欲强到谢天阑身边有男性她都是不喜的、勉强容忍的态度,女性就更不说了。 可想而知,每日远远瞧见谢天阑与他的族中兄弟姊妹,家中仆人小厮交谈…… 顾玄薇的又快步入失控的边缘。 天阑的注意力只放在她一个人身上就好了,就像当初在山谷里那样…… …… 在顾玄薇筹谋着弄出什么事让谢天阑离开谢家的时候,谢家长老先一步派遣人来唤谢天阑。 谢家某间书房中,谢家负责外事的一位长老对谢天阑道:“你离家将近三年,本想让你在家中多待些时日再外出历练,不过眼下却出了一桩事,我思及利害,只有让你前去最是合适了。” 谢天阑点点头,并无异议,问道:“表叔所谓何事?” 长老抚须道:“族中布置在魔道的暗探,昨日死于非命,恰在前一日,他传递了魔道几个宗门最近在百里坞有异常动向,这其中必然有蹊跷之处。我希望你能前去探查,亦可作为一次历练。” “天阑即日启程。”谢天阑应诺道。 长老复又将这件事的相关情报交给了他,两人在书房中交谈一阵,谢天阑出了房门,直接回院收拾行装,独自往西南的胥阳城而去。 在谢天阑离去当天,真正的绿绮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谢家。 顾玄薇一点也不担心绿绮会泄露,对方不知她身份,若是泄露身份被顶替之事,在拿不出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她若是上报谢家,不仅无功,反而会处境尴尬,好些会被调派远离本家的偏远庄子,坏些则可能直接被遣送回家。 绿绮不是蠢人,大人物之间的事,她可搀和不起,果断选择了装傻充愣,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 胥阳离亦地处江南,与谢家本家不算特别远,在谢天阑连夜赶路之下,两日就抵达了胥阳城。 期间某人自然是理所当然的跟着,凭借着出色的易容技艺,她的身份几经的转换,反正无论是是与谢天阑同住一家客栈的客人中,还是与他同乘一条船的旅人中,都藏着一个顾玄薇。 抵达胥阳城后,谢天阑并没有直接去调查与那个暗探相关之事,而是住进了胥阳城中往来客流最大的一间客栈。 一入店门,店小二就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见到眼前的清俊青年虽满身风尘,依然掩不住不凡气质,知道这种一般都是不差钱的主,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这位客官,请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谢天阑往颇为热闹的大堂扫了一眼,道:“要一间上房,在大堂中给我寻个位置。” “好嘞!”小二识趣的引了他去堂中热闹的位置,知道这种外来客到了本地,第一件事就是了解附近的消息,而客栈这等人群汇集之地,自然消息灵通。 谢天阑一坐下,很容易就听到了周围的人声,当下一边不动神色的用茶,一边从周围人的交谈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 客栈的看台上有说书人,亦在台上滔滔不绝: “若说咱们胥阳城,便不得不提起未明湖,若提起未明湖,便不得不提起玄圣平湖的传说。” “据传上古年间,未明湖曾被一条黑蛟占据,偌大一个大湖,终日阴云密布,不见天光,寸草不生,它仅仅是吞吐呼吸,就能化作黑风,将方圆百里的人族卷走,化作他的血食。 直到玄圣自天外天历劫而归,途径此地之时,他停下了身形,掐指一算,捻须而笑,随后只说了一句话。” 说书人口才极佳,声音颇具感染力,说道此处,亦是挺直了身躯,一手负于身后,高深莫测地抚须: “他说,此地当为我道场。” 台下众人被话中气魄所摄,静了一静,才有半大少年目露神往,兴致勃勃地问:“然后呢?” 说书人傲然一笑,伸手一拍面前的桌案:“然后只见玄圣只手一翻,整个未明湖天地颠倒,比起过往的阴云笼罩,那翻天为地的末日场景,才真真配得上‘未明湖’之名。” “待一切平息之时,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 “而湖中身及十里的巨大黑蛟,已如同泥鳅一般,被他一掌拍死了!” 听到此处,周围吃饭喝茶的客人一个个兴味盎然,虽然不少人听过玄圣平湖的传说,却也只是知道有此一事而已,哪里又有说书人口中这般犹如亲见,精彩曲折。 说书人满脸笑痕的看着一旁盘子中的打赏越来越多,继续说道:“后来那黑蛟的身体,便化为了如今未明湖中一百零七座岛屿。” 台下又有人问道:“那玄圣后来呢?” “玄圣自然是在未明湖留下了道场,名为自行渡。那是一处神秘之地,如船如岛,在方圆千里的未明湖中飘摇不定,只有有缘人方能得见。” 说书人叹了一口气:“那时自行渡也是天下排得上名号的强大门庭,最后还是在天地末劫中消亡沉没,不复风光。” 见台下气氛因他的话进入低谷,说书人接着又道:“不过,自行渡可是沉在未明湖中,传说千百年前曾有一渔夫,便在一次无意间捞到了一块残玉,那残玉竟是一个记载了先天功法的传承奇物,渔夫将其用在自己五岁的小儿身上,几十年后,他的儿子成了先天强者,还建立了偌大家族,他自己也从一个水里捞食的穷渔夫,变成了大富大贵的老太爷!” 说书人神秘兮兮地笑起来:“所以各位客官来胥阳,可别忘了去未明湖游玩上一次,说不定就撞上大运了呢?” 谢天阑在一旁听了两耳,觉得有趣,微微勾起唇角,本来他就打算此次事了之后不回本家,而是四处游历,寻找突破契机,如今看来,就近去未明湖一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谢天阑没有察觉的是,在他所坐的桌子左侧五丈处,隔着一盆落地盆景后的一张桌旁,坐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青衫书生。 此时这书生正隔着盆景的绿叶,一双黑眸如星,亮晶晶的瞧着他,时不时往口中投入一块茶点,小口小口的吃着。 那津津有味的模样,似是看着他就能佐餐一般。 这样无拘无束每天都能瞧见谢天阑的日子,又将顾玄薇快要跑偏的情绪拉了回来。 一边尝着茶点,她一边想道:先弄清楚天阑这次来胥阳是为了什么,再好好筹谋这一次要用什么理由出现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夜半三更,今夜漆黑的天幕上没有繁星点缀,只有一枚冷月孤零零的高悬于空。 胥阳城的远郊外,谢天阑站在一座已经残破不堪的野祠前。 此地野草凄凄,时不时还能听到遥远处传来的几声野狼嚎叫,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让人不安。 谢天阑足下前方一丈之地,地上依然可见有挣扎搏斗的痕迹。 谢家暗探明面上的身份叫董老五,表面是胥阳城中的一家赌馆的老板,实则为魔道门派枯荣宗的一名外事弟子,是枯荣宗在胥阳的眼线之一。如同大部分魔道外事弟子一样,平日隐藏在城镇的三教九流之中,负责为宗门传递江湖动向与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他的尸身如今已经下葬,死因也被谢家探子查清,乃是被一群人围杀致死,其中从伤痕能看出功法痕迹的有血手门、邪禅宗这样的魔道中流势力,此地正是他身死之处。 董老五真正的实力比他平日表现出来的要强,属于一流武者,而且身为暗探,极擅隐匿,要杀他的难度比之杀一个后天巅峰也不遑多让。 可见参与围杀他的人中,不乏同属一流的好手,而且门派驳杂,魔门不像正道,弱肉强食,内部勾心斗角,除非有利益牵扯或者绝对的实力压制,否则基本不会齐心协力。 董老五前一日才提过魔道一些宗门在百里坞有异动,隔日便死于非命,足见两者必然有联系,所以如今他需要调查的便是究竟什么原因让那些魔道中人联合起来。若说是仇怨,暗探通常低调谨慎,轻易不会与人结怨;若说为了利益,那以魔道的风格,肯定会有人想独占,面对董老五,反而会顾及重重,不会合力针对。 又或者,董老五手中有什么发现,将他陷于危境?还是魔道有人发现了他的卧底身份,想通过他的死,引出背后的人物?后一个可能显然微乎及微,董老五不是无名之辈,一个一流武者死于魔道围杀,怎么都会有很多人前来探查,暗探从来都是单向联系,想要在前来探查的势力中分辨谁是他的主家,绝对是自讨苦吃,这也是谢天阑会趁夜只身前来的原因之一。 就在这时,一阵风轻轻吹过,谢天阑头皮微麻,心头掠过异样,瞬间察觉到了此处有人窥探,眼中寒芒闪过,身形急转,直直锁定一个方向掠去。 埋伏在此的人没想到这看似初出茅庐的正道小子,年纪轻轻竟然敏锐如斯,心中当下警铃大作,知道自己错估了对方的实力,毫不迟疑的往后急退。 埋伏者似乎对此地地形颇为熟悉,左突右转,时不时绕过一座矮坡,穿过一丛树林,游鱼一般滑溜。他疾驰了好长一段距离,想着应该甩掉了那个人。 结果就在他正待放松之时,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的破空之声。 “哪来的难缠小儿!”黑影咬牙切齿的低咒一声,旋即看到四百丈开外的水光,心中一动,跑到河边,‘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 差不多下一刻,谢天阑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河边,他沿着一路追来的痕迹一看,便知那人已投入了河中潜逃。 这条河是贯穿胥阳成的三条大河之一的浣春河,自东而下,最终汇入未明湖。 河道宽阔,大约有百余丈,两岸绿树连绵,河水轻缓的流动着,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柔的磷光。 那人水性绝佳,入水后一直潜游,从水面上看不出任何动静。 看来只能放弃了,谢天阑遗憾的想到。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潺潺水波之声,那是行舟时水流拍打船身才会有的声音。 他立即循声而望,只见河水上游弯曲处,悠然地飘来了一叶扁舟。 一道身影独立船头,无人撑浆,顺流而下。 虽隔得远,也朦朦胧胧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夜半时刻,荒郊野外,在空空荡荡的河中孤身泛舟的女子,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好奇。 很快,小舟便顺水滑了下来。 谢天阑也在此时看清了舟上的人。 淡淡的孤月与天人般的少女齐齐撞入了谢天阑眼中,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明月照亮了她,还是她照亮了明月。 她一如上一次出现那般,低调简单至极,漆黑的长发只束了简单女冠,身着黑色衣袍,夜风微微掀起她的衣袂广袖,飘渺得仿佛随时可以融入黑暗。 但即使已是这样简单的装扮,用在顾玄薇身上也不平凡了起来。 黑色为她清绝的气质添了一份神秘雍容,而她流露在外的皮肤更是在黑色下衬出了极致的白,简直像是散发着莹润的光。 如梦似幻,恍如神女,也恍如魔魅。 竟然是她…… 谢天阑愣在了原地,做梦也没想过会在此地遇到她,一时竟有些难以分辨眼前是虚假还是真实。 而小舟已经在他面前的河中心停了下来,河水依旧流动,顾玄薇踩在小舟上,没有船锚岸桩的固定,小舟就这么稳稳的定在了奔波的水流之中。 她侧头看着谢天阑,脸上露出些许讶异之色,语声轻柔幽静,犹如天籁:“谢公子,真巧。” 谢天阑宛如从梦中惊醒,回过神来。 第19节 在他几乎是正下意识的要开口叫她顾前辈的时候,猛然回想到那是她对他颇为不忿地说‘我比你小’的画面。这才诧异的发现,原来在他脑海中,连她当时一丝一毫的神情都清晰如昨。 “顾……姑娘。”谢天阑又变得莫名紧张,心跳失序,一时忘了寒暄,下意识的问出了此时心中最疑惑的问题:“你怎么会在此地?” “你也在此,我为何不能。” 顾玄薇微微歪了头,瞧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他怎么能问出这么冒昧的问题! 谢天阑俊脸一下就因尴尬变得薄红,只是两年光阴,到底没有如少年时那般手足无措了,而是拱手赔礼道:“在下冒昧……” 对比着面对‘吴尘’时的洒脱亲切,面对‘绿绮’时的疏远有礼,顾玄薇格外喜欢面对‘顾玄薇’时显得青涩呆傻的谢天阑。 此时见到他这样好玩的模样,顾玄薇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展开了笑容,看向他的目光中盈满了动人的光辉。 开口解释道:“我游历时途经此处,听闻了一些风声,所以前来探查,你又为何在此?” 听到这个问题,谢天阑面色恢复严肃,有些遗憾的叹道:“我本是奉家族之命前来调查一件事情,不过此事可能牵涉甚广,方才我在查访之时,发现有人暗中窥视,便一路追索至此,他投入了河中,无法追查,只能让他逃脱了。” 顾玄薇对他神秘一笑:“我看未必。” 只见她忽然弯身在小舟上坐下,伸出了雪白如玉的手指,抚上了水面。 紧接着,那双小手落在水面上,竟犹如抚琴一般,轻快地拨动挑抹起来。 看来像孩童玩水的动作,在顾玄薇手下却有了不同的变化,随着她带着奇异韵律的手指舞动,水中仿佛真有一双看不见的琴弦出现在她手下,一圈圈细碎的波纹从她手指上蔓延而出,不断扩大,直到传播到周围的整段河流也不见消散,还在继续往远处蔓延。 如此神奇巧妙的手段看得谢天阑双目异彩涟涟,很快就对武道产生了新的见解和领悟。 顾姑娘手中虽无琴,可她领悟了音功奥义,任何能制造震动的东西都可成为她音功的载体,成为她的‘琴’。 那剑道呢?未尝不可如此,不必拘泥于剑形,山石草木皆可为剑…… 不过,谢天阑的思路没蔓延一会就被打断了,因为顾玄薇手指弹动下的河水中,已经有了动静。 只听得‘哗啦’一声,离此处不到百丈的下游河道处,轰然钻出一个黑衣人。 谢天阑眼神微亮,飞身上去,足尖从水面上点过,衣衫猎猎,在夜空中留下一道青影,再站定时,已经一把将那人擒住,制住大穴后,丢到了岸边。 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眉眼透着精明油滑,在水中潜得久了,面色有些发白,倒在地上,咳了一大口水出来。 从他方才所处的位置来看,之前他潜入水中后,怕被谢天阑发现动静,并没有往游走,而是潜入水中,顺着水流而下。 本来是极聪明的做法,却没想到会这么倒霉被顾玄薇通过真气控制水波给震了出来,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男人知道情势已被对方掌控,不由得苦笑道:“放了我,我发誓再不打宝藏的主意。” 与想象中不同,谢天阑皱了眉:“你为何窥视此地?你认识董老五么?” “宝藏的消息就是董老五被追杀的时候泄露出来的。”男人咳嗽了几声,在谢天阑清冷的目光下,一五一十的交代道:“虽然他很快被杀了,临死前的话却是泄露了出来,现在胥阳城消息手眼灵光的黑道白道一窝蜂都去找宝藏了,我武功不够,想要增加筹码,自然要来董老五死前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说的宝藏又在何处?”谢天阑问。 这问题正中男人下怀,吐露一半获得对方信任,再用关键信息换得自由,他闻言扬眉笑道:“此事现在只有胥阳城里少部分人知道,你若是放了我,我就……” 男人的话突然停了,没说下去,因为顾玄薇这时走了过来。 顾玄薇对其他人可没有谢天阑的好脾气,更不想让谢天阑浪费时间注意力用来和此人套话。她眼神冰冷的走上前,在这个男人惊艳怔愣的目光中,将身上的先天强者威压毫不犹豫的凝注倾泻在他一人身上。 来自生物本质的压制感,让这个男人浑身战栗,他双眼瞪得大大的,一错不错的看着顾玄薇,一面不敢置信这样年轻的绝世美人是一个先天强者,一面又觉得她合该如此强大,卓然于世。 “在何处?”谢天阑察觉了顾玄薇出手,趁势开口问道。 男人茫然地回答:“百里坞……” “百里坞?”谢天阑重复了一遍,皱起了眉头。 顾玄薇不动声色的加大了威压。 “百里坞……西面三里外的一个无名小岛……”男人的脸已经有些发紫了。 谢天阑闻言,又看看男人的脸,知道对方说谎的可能微乎及微了,便下意识的朝身边的顾玄薇看去,两人对视,眼神一触,不需言语,立刻就默契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顾玄薇收了势,转身飞上小舟,谢天阑亦没有再理会那黑衣男人,跟踏着上了小舟,顺流而下。 顾玄薇无论出于前世还是‘吴尘’的身份,都习惯了这种默契,对这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举动毫无所觉,理所应当。 ……而上了小舟的谢天阑,慢慢的就回过味来了,然后整个人都有点头重脚轻。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对顾姑娘那么自来熟,居然忘记了开口询问,就这么理所当然的上了船,旁的同龄同辈就算了,顾姑娘那样的人,她是先天强者,她恍若天人,她那样的人…… 他怎么会无礼至此! 谢天阑差不多是立刻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之中,只恨不得时光倒流,让一切重来。 如今,纵然身在一张船上,心中懊恼难以言说的青年仍然羞惭得不敢与顾玄薇攀谈,于是站在船头上神情端凝,目光远眺,仿佛在思考什么重要的疑团。 他却是丝毫不知道,坐在船尾的绝色佳人,此时正瞧着他的挺直得有些僵硬的背影,眉头轻蹙,眼神沉郁,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我很不开心’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顾玄薇:呵,让我不开心的人,可是会被关小黑屋的。 ☆、第28章 夜,越发黑沉。 孤舟顺着水流,一路往南,行至了浣春河的下游。河道渐渐开阔,不知不觉中就进入了未明湖。 真是一次失败的重逢。 顾玄薇瞧着前面站立的青年,光看可能察觉不出,但她身为先天强者,如此近的距离,如何察觉不出谢天阑的背脊有些僵直。 顾玄薇左思右想,找不出缘由,低头看看自己,她打扮太随意了? 可是若她精心装扮又出现在此,就太不合情理了,那样哪里是出来游历的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思虑周全的顾玄薇做事可不会有那种漏洞。 顾玄薇又想,难道……他不喜欢黑色? 可若来一身白衣飘飘,是够动人出尘,但那样风头太过,尤其是夜里,更是容易吸引视线,那样如何能方便的与天阑独处。 之前明明都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不与她说话了呢,而且还态度古怪,顾玄薇的思路不免往糟糕的方向蔓延……他,不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这个念头刚刚从顾玄薇脑中掠过,阴暗暴戾情绪便蔓延上了心头,她的漆黑凤眸变得比夜还要浓沉,隐隐透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船尾少女这番的诡异心理活动,船头的青年天真地毫无所觉。索性经过这一小段时间行船,清凉的夜风吹拂下,他终于从羞惭中冷静了下来。 缓缓吸了几口气后,谢天阑转过身来,看向船尾的女子。 她似乎原本正静静的闭目打坐,因为察觉他的动静才睁开了双眼。此时几缕青丝因风吹拂,调皮的擦过她雪白的面颊,她睁着幽深静谧的双眸,对他睇来一个略微好奇的眼神。 被惊艳得晃了晃神的谢天阑自然是不知道,顾玄薇几乎在瞬息之间收敛了前一刻的黑暗阴沉,并在下一刻从头到脚都变成了一个清冷出尘又心思纯净的绝代佳人。 谢天阑并不是会易收外表影响的人,也非沉默讷言,之前几次进退失据,除了因顾玄薇容色真的太过得天独厚,也因为与她的前两次相遇场面都极为奇妙震撼,更因为与她相处的感觉极为美好,甚至她曾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不过他稍一冷静下来,就发现也许是因着年龄相仿的缘故,顾玄薇虽是先天,却并不在他面前端架子,反而温和单纯,十分容易相处。所以他思虑再三,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下去,顾姑娘这般明明可以目下无尘的人物,拿出这么友善的态度待他,他却在面对她时每每怔愣失措,实在是让人失望。 当下想通此节,那些莫名心绪也自然被压下了,谢天阑拿出了自己往日对待江湖同辈友人的态度,目光清明,主动与她攀谈:“顾姑娘,你之前可听说过那人所说的百里坞宝藏之事?” “听说过。”顾玄薇点点头。 “可否相告?”谢天阑问道。 “你也听说过的。”顾玄薇浅浅微笑,吐出了五个字:“玄圣,自行渡。” 谢天阑闻言,脑中浮现昨日白天在胥阳城客栈中听闻的传说,先是微讶,继而若有所思:“能在胥阳城闹出这番动静,怕是这次有明确的线索,但若所谓的宝藏真与玄圣有关,哪里又轮得到后天武者插手……” “玄圣传说太过虚无缥缈。”顾玄薇道,“去百里坞寻宝的人,不过想做那个幸运的渔夫罢了。” 谢天阑赞同地点头,问道:“那顾姑娘你呢,对此事又作何打算?” 孤舟对坐,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此时的顾玄薇心情极佳,眼含笑意地开口道:“珍宝千万,有缘者居之。若能遇到,便尽力争取,若形势不利,便果断放手,不过一游,问心无悔足以。” 谢天阑也是如此,随着交谈,心情舒展,再没有之前的紧张不安,若说之前他的情绪是紧攒在一起的乱麻,那此时全部都涤荡开来了,像是浸透在温泉中一般惬意美妙。 听到顾玄薇的话后,他细细的咀嚼其中意味,嘴角慢慢的浮起笑容,温润皎洁,公子如玉。 “顾姑娘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位友人。” 顾玄薇眼底划过一道暗流:“是谁?” 谢天阑眼神晶亮的看着她,兴致勃勃地道:“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就是曾托你带口信给我的吴尘兄弟。” “原来是他呀,呵呵……”顾玄薇掩嘴轻笑。 谢天阑:为什么感觉顾姑娘笑得有些……奇怪? …… 未明湖一百零七座湖心岛,有大有小,最大的面积堪比小镇,最小的只能堪堪落个脚,百里坞是其中一处不大不小的坞堡,过去一直作为往来船舶的驿站存在,后来改了航道,附近礁石颇多的百里坞便彻底废弃了,平日里很少有船只经过。 而那黑衣人所说的百里坞西面的无名小岛,要抵达就必须穿过一片礁石聚集的海域。 此时无名小岛上已经聚集了不下二十多人,三三两两的分成了七八个小团体,各自在岸边生了火,几乎没人交谈,只是眼光时不时往翻涌的湖面上看上几眼。 直到有一人在看湖水的时候,眼睛突然望着不动了,拍了拍身边的人。 这一番动静很快就被其他人察觉,到最后差不多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远处。 因为大船过不了那片暗礁,所以来此地的人都坐的小船,但不说舴艋,最差也是可以容纳五六人的乌篷船。 而此时,那一望无际的大湖中,一叶扁舟正直直行来,夜色下湖水漆黑如墨,只有头顶飘渺的孤月散发着微光,光溜溜一条,远远瞧来,有一种脆弱无依之感。 但当看到小舟上的两人时,那种脆弱孤独之感又散落得一干二净了。 因这艘看起来单薄的小船上,只有两名年轻男女。 船头站立的男子剑眉星目,气质清雅明净,尤其是天庭饱满,精华内蕴,显然是内力灵动,隐隐有突破先天之兆的后天巅峰武者。而坐在船尾的黑衣女子,则是掩了面,但光露出来的一双清冷凤眸,已是笔墨难描的绝美,气息内敛飘渺,让人捉摸不透。 在场谁也不会怀疑,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会是泛泛之辈。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节 ☆、第29章 小舟远远瞧着单薄寒酸,速度却诡异的一点也不慢,在岸上众人各怀心思中,登了岸。 一男一女下了船,如同沉默又一言不发的其他人一般,没有要交谈的意思,独自站在岸边一角。 “嗤,都这么多人了,再来两人也没什么差别,不过是个凭本事罢了。”一个大汉暗地里嘀咕道。 他这句安抚的话一说出口,像是给了周围的人一个放松的理由,让尴尬的气氛稍稍缓和,仿佛真的不在意那两人了一样。不过在场所有人心中都非常清楚,大汉这么说不过见那两人极为年轻,想用点语言手段放松他们的警惕。 实际他们每个人都不可能放下对这两个新出现的劲敌的戒备。 那个女子神神秘秘探不出实力,那青年也收敛了气息,但他身上那种抵达突破临界点的浑然一体之感却是怎么也无法掩饰的。 不过来到此处的,都是胥阳城中的帮派大佬或者游侠,黑白两道都有涉足,江湖经验丰富,其中亦不乏积年的后天武者,是以他们心中虽对谢天阑顾玄薇二人颇为忌惮,却没有到要畏惧退缩的地步。 谢天阑不动神色的观察了周围人的神色,再望着面前波涛起伏的湖水思量了一番,便隐隐猜出了这里的人在等待着什么。 因着不好与顾玄薇交流说话引来窥探,他于是静下心来,一面欣赏夜色,一面思考待会可能会出现什么状况,若出现的突发状况,又该如何应对。 而顾玄薇…… 当她与谢天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是绝对不会被这个世界的气氛影响的。此时她站在谢天阑身边,仰望着湖水夜空,仿佛回到了前世山谷中两人一起赏月的场景,面纱下的唇角不自觉的溢出微笑。 …… 一个时辰之后,明月西沉,本来之前就越来越低的湖岸已经露出一大片湿润的砂石,潮汐开始,水面大幅度降低,将岸边江湖人的视线都吸引住了,到后来,甚至不少人站起了身,朝前凝神观望。 “哗啦——”湖水褪去,露出了水下的东西,退潮后的水面比起正常时期起码低了百丈有余,可见埋藏得有多深。 “那是……” 借着明月的微光,众人已经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 那是七根圆形石桩,如其他湖底礁石般布满了水草泥垢,然而此时潮水褪去,石桩上的人工痕迹却非常明显——因为不会有天然礁石一样大小,还按着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分布。 没有人多说话,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往石桩走了过去。谢天阑与顾玄薇稍稍落后一步,也跟了过去。 走近了,就更明显的看出这七个石桩是有人设立的,有人拿木棍往上面一刮,就露出了还雕刻着腾龙纹饰。 见此情景,人群里绝大部分人眼睛都亮了几分。 “咳……这机关可有人会解?”一个高瘦老头问道,他乃胥阳名宿刘青松,人脉不俗,黑道白道都有几分脸面。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眼神闪烁,显然各有算盘,这种时候,自是无人主动发声的。 “还不知里面是否有无宝藏,未到图穷匕见之时啊。”刘青松叹道:“退潮只有这半晚,若是空耗在此,不破开这个机关,就在此地互相猜忌,大家都得空手而归。” 这话一落,紧绷的气氛松了几分,开始有几人上前,绕着石桩琢磨起来。 “这个机关,我知道一些。”人群中突然有沙哑的声音道:“可以试试按北斗星宿的尊位顺序按下石桩。” 所有人目光往发声处看去,结果因此地有不少人都掩藏着身份,不露面容,那个的方向的人也都面面相觑,寻找声音来处。发现无果之后,他们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石桩上。 时间耽误不得,很快就有人试着照先前那神秘人说的,走到石桩前,将内力运转于双臂,按下了应对着天枢位置的石桩。然后听就得轰一声闷响,石桩下沉,显然真的是机关。 众人精神一震,立刻有人上前搭手,如法炮制,将七根石桩都按顺序压了下去。 随着最后一根石桩陷入底下,众人感到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不断传来咔咔咔的声响。 最后一声巨大的震动之后,七星石桩分布的勺形凹角处,展开了一条阶梯整齐的地道,地道中似乎嵌着照明的萤石,正从里微微透出光来,不知通向何处。 一番试探后,有一个三人的小团伙与一个孤身武者发生了冲突,那人被他们挟持着探路,有人第一个走下了地道。其他人对此一点也不见怪,反而紧随其上。 在场之人大部分都对顾玄薇两人十分忌惮,此时一个个有意无意的将他们上前的道路堵住,排斥在后。 顾玄薇和谢天阑对望一眼,淡定的走在最后。 对于谢天阑来说,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董老五之事,如今事情因果已经分明,而若此地真有能让他动争抢之心的宝物,他自然会尽力争夺,若得不到,他也不会有遗憾。顾玄薇那边,作为一个先天强者,若真有能让她看上的东西,那东西必然全是她的,谢天阑绝对不会起任何贪婪之心,真有那种时刻,他只需要站在一旁看她横扫全场就可以了…… 地道不知道被掩埋了多久,纵然打开的时候已经往外通了一会气,进入里面时呼吸还是充满了陈腐的气味。 谢天阑拿了一根点燃的干枝,走在前面,领先顾玄薇前一个半身。 很快两人就穿出了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宽阔的圆形空间,四壁空荡平滑,灯已被先来的人点亮,将此地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在大厅的中央,有一根贯穿天顶与地板的石柱,一条栩栩如生的石雕巨龙缠绕其上,每一块鳞片都清晰可见,熠熠生光,高贵威仪。 不过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放在巨龙身上,而是放在了它的头上,它张开的口中,正衔着一枚拳头大小,绽放着淡淡莹润光辉的宝珠。 哪怕将此处的灯火全熄灭,它明净的光芒都足够照亮整个大厅。 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能在那颗宝珠上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气息,那是某种内力运转的产生的气息,一个蕴含着内力运转方式的宝珠,会是什么? 传承奇物!一个世家的立身之基! 可以说,谁得了此物,只要小心经营,就可为自己的子孙挣出一个武道世家的出身! 大厅里的气氛几乎在瞬间就变得诡异,众人面面相觑,眼睛都有些发红,局势一触即发。 谁也没料到,图穷匕见的时刻,会来得如此之快,但显然已无法逆转。 在这个时刻,无人注意到,顾玄薇忽然眉头轻皱。 她在此地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异香。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大厅里短暂的静了一静,紧接着不知是谁低喝了一声,差不多有五道人影同一时间冲向了龙柱。 在那五人之后,更有七八道身影不甘的紧随其后,剩下没赶上的几人则是立刻冲向甬道入口,准备在后路拦截。 恰巧顾玄薇和谢天阑因为最后进来,正站在通道口旁边。 已到了这种时刻,过来的四人中,当先一个持刀大汉此时再不掩饰敌意,手上一抖,铮亮的长刀对着两人斜斜地探了过去。 “当。” 眼看长刀要划到两人身前,一声微妙的轻响响起。 刀客感觉手上一震,反震之力一直从手腕传递至右臂,不得不旋身退后三步,方才卸去了这股劲力。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对面的本来站在一侧英俊青年,此时已经挡在了黑衣女子身前,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后,收回了手中剑鞘。 而在他身后的黑衣女子,似乎与身边的青年极有默契,知道他的试探会被青年挡下,目光一直若有所思的看向龙柱,对他的出手试探恍若未闻,竟然一点眼光都没有分过来。 刀客没有再出手了,方才的试探他用了六分力,却一点没有探出对方的底子,见踢到铁板,他只强能压下心头焦躁,冷哼一声,走向通道口的另一侧。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见状,知道奈何不了对方,只得熄了念头,自找了位置站定,同时提防着其他三个人,目光偶尔扫过谢天阑二人时,透出浓浓的忌惮。 而此时第一个人的手才刚刚触到宝珠,就被后面的人偷袭,将他的身形截了下来,一时之间,大厅中央龙柱的周围已有了兵刃相接的声响,不绝于耳。 谢天阑目光亦紧盯着场中的动静,突然感觉袖口被人往下拉了一拉,还来不及转头去看,就已经察觉到顾玄薇的身体靠近了过来,谢天阑身体倏然一僵。 而顾玄薇已经微微踮起双脚,一手拉着他的衣袖,身体前倾,凑近了他的耳侧,用细若蚊呐地声音道:“此地有异,设法减少呼吸。” 随着她的靠近,谢天阑鼻息间似乎嗅到了一抹所有若无的浅淡幽香,心跳莫名的加速,血液似乎不受控制的往头上涌。 不过马上他醒悟过来自己身在什么环境,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连忙按下自己不该浮动的心绪,将注意力集中在她传达的话语上。 听了顾玄薇的话后,他看着龙柱旁争夺之人越发激烈的动作与红得有些不正常的双眼,立刻领悟了什么,马上运转龟息决,将自己的呼吸放慢到了一个及其细微的程度,每次只呼入一缕细小的空气维持自身。 见谢天阑有了警惕,顾玄薇若无其事的放下脚跟,慢慢的放开他的衣袖,站回了原来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她动作里透露出的那几分恋恋不舍的味道,就不是因为她的靠近还有些心旌摇曳的谢天阑能察觉的了。 此时,遇到顾玄薇就有点失去平日冷静的谢天阑完全没有意识到,身为先天,顾玄薇其实可以用真气轻易地隔得远远的将声音传音到他耳心中的…… 在顾玄薇提醒谢天阑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冲上去的争夺宝珠的十多人已经经过了一番打斗,不知是谁将宝珠从龙口踢落,然后立刻被一个中年男子抓住,一把塞入胸口。 接着等待他的,是数十把形状不一的武器,那个男人被一把长剑贯穿之后,宝珠从胸口抖落出来,鲜血染在其上,宝珠上原本清透的柔光沾染了血色,光芒都似乎变成了粉色。 浓郁的血腥气一出,仿佛激发了什么,争夺的众人呼吸更为粗重,更是一个个双眼通红上前争抢! 接着那枚宝珠就成为了一道催命符,落入谁的手中,谁就会被群起而攻之,一个个人的鲜血将宝珠浸透,人们已经杀红了眼,到了后来,就连本来打定主意守在出口拦截的四人,见场中只剩下三人了,再也克制不住,飞身上前争抢。 顾玄薇没有动作,谢天阑亦没有动作。 他已经肯定这些人糟了算计,被弥散在空气中的药物影响,不然不会盲目冲动至此。但他不是好心泛滥的圣人,这些人本就被利益所惑,无论是受伤还是身亡都是自取,与人无尤。而且如今场面已彻底失控,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重要的反而是弄清楚引起眼下情况的原因。 所以现下需要的是等待,无论如何,若这些人失控是此地本身的缘故,那他们二人已经避开了这种影响,完全没有理由加入混战,应该待场面平息后再探查原因。而若此事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陷阱,那就更该以静制动,瞧瞧此人打什么主意了…… 很快,情势就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不知道是第十几个得到宝珠的人静静的躺在地上,鲜血流过他手中的宝珠,死不瞑目。 地上一片狼藉,只剩下满身伤痕的三个人还在站着,一个是手执双刀,脸上有一条长长刀痕的狠戾男子,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人,还有一个,居然是来此地的人中年龄最长的,之前还发过话的高瘦老头刘青松。 到了这个时刻,双眼通红的刘青松扫视了一圈在场仅剩的四人,眼中精光连连:眼前的两人交过手,实力只在一流,那边两个人虽然来历神秘,那青年更有可能是后天巅峰,但毕竟年轻,而且从行事上看谨小慎微,只想着捡漏,连放手一搏的勇气都没有…… 心头暴躁念头袭来,刘青松再看了一眼地上发着红光的宝珠,仿佛看见了未来一个刘姓武道世家的崛起,心头一发狠,已是下定了决心,当下双眼发红,大喝一声,身上气劲鼓动,居然炸破了上身衣衫,干瘪的肌肉充气般的层层鼓起,他身上的气息也骤然暴涨,节节攀升。 一流、后天巅峰、直到…… “先天!”双刀男子瞠目结舌,忍不住失声叫道。 谢天阑双目中亦闪过震惊之色,接着眉头一皱,不对,这不是真的先天,刘青松身上气息虽强得仿若先天,却没有他在其他先天身上见过的那种浑然一体,贴合自然之感。 刘青松这是用了强行在短时间内提升实力的秘法! 不过这种秘法竟然能隐隐突破后天界限,造出一个伪先天来,维持时间过后承受的反噬必然也十分恐怖。 果然,谢天阑转头看向顾玄薇,发现她目光平静,显然并没有把刘青松的变化放在眼里。 刘青松也自知时间不多,第一个就把手伸向了离他最近的刀疤男子,实力暴涨之后,对方已不是他的一合之敌。只听得咔嚓两声,刀疤男子就被他一剑震断双刀,一手穿透胸腔。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一个呼吸之间,他的拔出鲜血淋漓的双手,目光紧接着落在了笼在黑斗篷中的神秘人身上。 黑袍中传来一道有些惊惧的男声:“他们两人一直等着坐收渔利,你怎么不先对他们出手?” 刘青松此时因为用了秘法真气蓬勃,状态甚至远远超过年轻全盛之时,身体每一寸都充满了力量,给他带来了无穷自信:“不过是早死晚死,谁叫你离得近!” 说着,他的手已经伸向了黑衣人。 刘青松本来是用剑,但由于秘法和不知名气味带来的双重影响,让他变得极为嗜血残忍,选择了抛弃佩剑,直接用双手虐杀敌人。 第21节 “血檀香对先天之下果然影响还是太大,连脑子都不会用了,看来想用你给我省点力气是不可能了。”黑袍中的神秘人叹息道,很是遗憾的模样。 然后他稳稳的握住了刘青松气势万钧对他攻来的血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从黑衣人身上散发了出来,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压制和凌驾,这黑衣人竟然是一个真正的先天强者! 局势瞬间逆转,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刘青松,下一刻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那黑衣人抓着此刻刘青松,对比着对方的肌肉盘结,高大壮硕,外形明明反差极为明显,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黑衣人才是真正庞然大物,刘青松只能在他手下瑟瑟发抖。 伪先天与先天,一个‘伪’字终究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黑衣人不知道对刘青松用了什么手段,对方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从被他握住的地方开始发黑,蓬勃突起肌肉就像被戳了气,转眼之间就开始不断萎缩。 刘青松双眼瞪得快突出来,张口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他之前原本只是高瘦,现在在黑衣人手下,不过短短几息,就变成了一句干枯发黑的尸体。 到了此时,黑衣人终于掀开了斗篷,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容,他五官阳刚,不过二十来岁,眉宇间透出一种天皇贵胄才有的霸气和傲气,气质却邪异诡谲,眼波深沉无情,让人光是望着,就不由心生寒意。 他手中握着那枚被鲜血浸透后发出血红光芒的宝珠,转身看向门口的谢天阑与顾玄薇,露出微笑,宛如戏耍蝼蚁:“下一个轮到谁了?” 顾玄薇从谢天阑身后走了出来。 身上的气息也从一个普通的一流武者慢慢上升…… 邪异男子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的十八线男配,尴尬担当出现了! 今天总算重振雄风了,总有一天我要祭出我的粗长好好制♂裁你萌! ☆、第31章 随着顾玄薇放出属于先天强者的气息,邪异男子收敛了笑容,轻叹一声:“棋差一招。” 两方皆是先天,在有心隐匿气息的情况下无法察觉对方的真实实力,他因为认为此地全是后天武者,过于自信,率先暴露了身份,一下子就让顾玄薇成为后手,将自己放在了不利的地位。 紧接着,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顾玄薇裹着的面纱与露在外的清灵妙目,又展开了笑容:“不过能再见到大名鼎鼎的凌霄仙子,也不枉此行了。” 北海盛会之后,神秘的白玉京主人便扬名天下,除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之外,因为不知其名,便有了诸如‘白玉京之主’‘凌霄仙子’‘惊鸿仙子’等称号。 而这一世,比起顾玄薇的容貌,她年纪轻轻便踏入先天与执掌一个势力的背景更让人仰望,所以绝大部分人称呼她的代号,都是选择了含着称呼一个势力执掌者意味的‘凌霄仙子’或者‘白玉京之主’。 顾玄薇闻言掀了面纱,看着对方淡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从未在江湖上露面的当代魔主。” 不错,此人顾玄薇认识。正是凶名赫赫的魔道第一大势力堕天门的当代教主高越。 因为堕天门据闻传承自上古九幽魔道,门内核心功法夺魄决乃是天下顶尖功法之一,历史上堕天门曾多次统一魔道,更曾掀起滔天魔劫,颠覆王朝,残杀正道,让普通黎民陷入无边□□之中,所以在魔道中地位超凡,一直被统称为‘魔门’或者‘魔教’。 每一代魔主受功法影响,无不霸道残暴,顺昌逆亡,都有颠覆灭世之心。眼前这位当代魔主高越,身世会在五年后暴露,乃是皇家上一代夺嫡失败的宁王遗孤,夙愿蹈灭皇室,而他实力非凡,在历代魔主也属个中佼佼,所以行事风格枭狂霸道,不可一世。 前世顾玄薇遭遇的‘逃婚’围堵中,高越那方是存了给皇室添堵与捡便宜心思插了一手的。如今她提前与这个前世的老熟人相见,她是已隐隐触摸到宗师境界的积年先天,而对方刚刚突破先天不久…… 顾玄薇是个记性很好的人,通常这样的人,也很记仇。 高越不知道顾玄薇此时已经开始思量着怎么料理他,对于顾玄薇竟能一口叫破他的身份颇为讶异,瞧着她不施脂粉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绝丽姿容,眼中兴味更甚。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唇,轻佻暧昧地道:“本来那蛊人是本座囊中之物,被你坏了事,合该用你来抵偿。” 一旁的谢天阑听得眉头大皱,纵然他知道对方是强大的先天,说出这话的目的也是为了激怒他们,让他们失了冷静。可他对于轻亵顾玄薇的话,依然难以忍受,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跨前一步,站到了顾玄薇身旁,态度不言而喻。 “嗤。”高越见状,露出轻蔑的笑容,正要说话嘲讽他不自量力,就被顾玄薇的语声打断。 “你想在此与我走上一遭也不无不可。”她一点也不受高越之前的话语影响,平静的看着他:“只是那个时候,你手中那枚珠子上的破禁血煞必然失效。” 这一句话让高越脸色再变,他握了握手中布满血色的宝珠:“白玉京……”知道的秘辛还真是不少。 破禁血煞乃是魔门秘传之法,也是传承自上古,可以用来破解不少上古传承中的禁制。正道中也有类似方法,不过通常是要通过特定的考验方能破解,毕竟上古传承遗留下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寻找合适的传人,而破禁血煞这种邪法,相当于是用活人血祭来污染禁制,强制破除,持续时间自然也不长。 种种念头闪电般的从高越脑中掠过,比起其他有一群先天群起争夺的传承,现下只有顾玄薇和一个后天巅峰,此次机会实在是太过难得,而若他猜测正确,这幕后传承真的是玄圣遗留,那他哪怕付出代价使用禁法也绝对值得……分析利弊之后,高越冷哼一声,表现出不甘妥协地神情,伸手将手中的血色宝珠再次放入了龙柱之口。 宝珠一入龙口,立刻中放出浓郁的血红色光芒。 ‘轰隆隆——’整个大厅发出巨大的震响,剧烈的震动起来。 大厅的东北角,一块巨大的石壁上升,露出了又一条甬道。那石壁足足有几十丈之厚,外表平滑与四周其他石壁无异,不说所有进入者一进来目光全部会被中心的龙柱吸引,就算真有人一块一块石壁的敲打,也绝对察觉不出异样。 石门一开,高越弹指朝甬道丢入一颗荧光石,见到石头在地上滚动往前,无其他异样后,身影一掠而入。 顾玄薇看看甬道后,侧头看向谢天阑: “你可以在此等我的。” 谢天阑伸手握住腰间佩剑,眼神明亮,恍若星辰,用了之前两人在舟上她说的话来回答她:“问心无悔足矣。” 他话里仿佛在说遇到机缘要尽量争取,不然会后悔,实际上他心中却十分明白,会令他追悔莫及的是另一件事,让顾玄薇一个人进去涉险…… “那我们走罢。”顾玄薇微微一笑,并不惊讶,以她对谢天阑的了解,知道他选择进去的可能更大,他一直是这样果决奋进,勇于突破之人。 谢天阑亦是勾起了唇角,没有一点因为将会面对身为先天强者的魔教教主而担忧,反而心情镇定冷静,感觉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两人一同进入甬道,同时顾玄薇的谋算也开始展开了,她的风格,向来是一举多得…… 对上高越,顾玄薇一点也不担心,可以说从一开始她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因为高越对顾玄薇的了解只能勉强算两面之缘,而顾玄薇对他的了解,还得加上前一世有过的接触与对他事迹的分析。所以高越几乎注定了会失败,因为他低估了顾玄薇。 不仅低估了她的真实实力,低估了她的谋略阅历,最重要的是,低估了她对他的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顾玄薇与谢天阑二人紧随而上,进入了那处密道。 结果才穿过那处通道,就看到了高越的身影。 里面的情况大大出乎两人的意料,这个密道后面,是一个密室洞窟,四壁空荡潮湿,比起外面还有所不如,而密室中央,是一具盘膝而坐的斑驳陶像,陶像双手平摊于膝头,像是托着什么物件,而如今上面空空如也,四周气息平常,毫无特别,没有一点特异景象。 分明就是原本有宝物,已被人捷足先登的迹象。 倒不是说高越眼界浅薄,以貌取物,而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宝物,都有很明显的风格,总结下来就是怎么华丽怎么整,怎么出尘怎么弄,不造得仙气四溢,异香扑鼻,都不好意思说是上古之物,哪里会是这种普普通通的模样。 未明湖涉及的大人物只有上古传说的玄圣,虽然有可能有其他的后来强者留下宝物,但若不是上古遗藏,哪里有劳动魔主亲自出手的价值? 满心期待却见到这一幕,饶是高越心机深沉,也忍不住一阵失望。 顾玄薇二人也恰在此时出现,见此情景,也是忍不住目露诧异。 高越心中虽然愤怒,还是将手伸向了陶像,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这陶像带回去研究一番,说不定有点收获。 劲风一卷,一道无形气浪袭来,宛如利刃,阻挡了高越的动作。 “我虽有心纳你为妃,却不代表我会手下留情。”高越看着顾玄薇,危险的眯起眼:“你若有你那架神兵宝琴在身,我还有所顾虑,现在你凭什么阻我?” 他瞧着站在顾玄薇身旁的谢天阑嗤笑:“凭这个后天小子?” 顾玄薇不为所动,周身气势拔高,目光冰冷看着他,随时可以展开攻击。而她身旁的谢天阑亦上前一步,横挡在陶像前为她掠阵,并没有被高越话语所激,逞一时意气。 高越心头掠过一丝尴尬,往常他是不会说那么多话的,到底是因为顾玄薇天姿国色,让他多了几分耐心,加之她又与这未入先天的小子同行,还对其颇为维护,自然令唯我独尊的高越感到嫉妒不服。 如今高越见浪费了多次口舌却没有影响动摇对方半分,立时决定不再与这油盐不进的两人虚与委蛇,闪电般毫无征兆的暴起,一掌朝顾玄薇拍去。 高越那只白皙的手掌透着黑气,一掌袭来,掌纹扭曲,似乎在上演着枯荣生灭。 顾玄薇反应迅速地伸手迎掌而上,雪白小手在空中微旋,犹如昙花绽放,同时发出破空音爆,稳稳的接住了对方一掌。 一招过后,双方各推一步,再度扭身而上,两个先天交手,步步玄机,处处高妙,一时大厅之间真气滚滚,气浪不绝。 谢天阑眼神沉凝,望向场中,伺机而动,手中长剑宛若有灵般隐隐跳动,仿佛发出轻鸣,近距离观察甚至参与先天之间的战斗,让他灵感不绝,每一刻意识中都有思维火花闪现,不知不觉,丹田里的内力已经自发涌动起来,冲击着那道紧闭的大门…… 短短十息,顾玄薇已经与高越走了三十多个会合,她主修音功,而梦华心经作为音功中的绝顶传承,自然对近战方面做了完善,论招法诡谲灵动,在所有顶尖传承中都属前列,只是爆发强,但消耗大,持续时间不长。如今她实力强于高越,与他对拼却是没有一点压力。 后面的发展顾玄薇早就设计好了,拼着‘重伤’重挫高越,堕天门传承深厚,如此做既不会把高越逼入绝境拿出什么要命手段,又因为有谢天阑的存在,逼得高越只能离开。 如此既坏了高越的机缘,出了前世怨气,又可以探查此地隐秘,还可以装作受伤让谢天阑贴身照顾…… 于是顾玄薇故意买了一个破绽,装作被高越一掌击伤,摔落到了密室一角。 果然,高越乘胜追击,毫不迟疑的对着顾玄薇就是一掌拍去。 顾玄薇双眸精光闪过,身上蓄势待发,准备做出‘重伤’后的绝地反击。 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一晃,直接挡在了她面前。 关键时刻,谢天阑毫不犹豫的挡在了顾玄薇面前,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挡住高越的那一掌! 那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专注、纯粹,最后凝成了一股一往无前的剑意。 在这样的剑意下,谢天阑眼前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击破的。 忘我见心,剑出如虹。 随着这一剑刺出,不仅破开了高越的一掌,还破开了那扇阻拦无数后天巅峰的先天壁障。 高越手心已被刺了一道剑痕,手心黑血流溢,手臂微微颤抖,显然还有剑气残留。他又惊又怒的看着眼前的气息极剧上升的谢天阑,如何看不出他临阵突破了先天。 若谢天阑是后天武者,哪怕是后天巅峰也不会被高越放在眼里,可如今他突破先天,就是质的蜕变。想到自己那一掌的压迫反倒助了这正道小子突破,高越心头越发不是滋味,这宝藏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早知如此,他方才应该转头就走。 还有倒在角落的顾玄薇,高越方才与她交过手,知道对方绝对还有一战之力,如今她虽一动不动,却有七成可能是示弱诱敌之举,他立时明白此时局势已经发生了逆转,若还要出手,就等于从之前的一对一变成一对二。 身为未来的魔道巨擘,高越如今虽然没有未来成熟,也绝对不缺取舍之智,当下一掌朝密室中央的陶像拍去,真气推动下,那重逾百斤的陶像飞起,直直朝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顾玄薇砸去。 谢天阑连忙飞身格挡,一脚踢上陶像,斑驳的陶像承受不住两个先天强者的真气交互,在谢天阑脚下‘砰’的一声碎裂,化作褐色瓦砾落在地上。 高越就在此时飞身而出,毫不迟疑的疾速从入口离开。 谢天阑没有心思顾及高越的动作,直接掠身到顾玄薇身旁。 清楚整个过程的顾玄薇当下心念一动,立刻顺势而为,催动体内血气,逼出一小口鲜血。 于是谢天阑过来,见到的便是顾玄薇原本就雪白的肤色呈现出病态的淡青,气息微弱,双眸紧闭,一抹艳红血色溢出她的嘴角,凄艳靡丽。 谢天阑心头大痛,而且光是瞧着顾玄薇,渴慕、焦急、怜惜……种种情绪就跟着齐齐涌现。 晋升先天,武者会褪去后天浊气,返璞归真,无论是**还是精神,都会有极大的升华。于精神意识来说,乃是最为明心见性的时刻,此时一生经历都会历历在目,若拷问内心,得到的就是直指本真之念,换而言之,此时武者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会通透彻底的呈现,无论好坏,无论本人平时是否认识到。 谢天阑就在这个时刻,心弦震动,一个清晰鲜明的认知犹如一轮红日初升般照亮他的心头。 第22节 他喜欢顾玄薇。 哪怕过去他一直否认心头悸动,一直将自己面对顾玄薇的失常推到她的绝丽姿容上,一直拿出对待前辈的态度对她敬之重之,可如今突破先天,这份被他下意识掩藏忽略的心绪暴露,让他再也无法回避。 谢天阑感受着体内丰沛的先天真气。 所幸……现在的他,离她没有那么远了。 谢天阑俯下身,小心的将顾玄薇的背托起,伸手扣上她的脉门,探出她脉息紊乱,极为怪异,脸色一沉,决定立刻带她离开此地。 谢天阑的感情阅历可谓白纸一张,懵懂少年时期在望月山深处度过,没有任何与女子亲近的经验,如今想着要带走昏迷的顾玄薇,拿出之前为她把脉的手,伸到她的膝盖之下,下意识准备像过去抱家中的幼弟幼妹那样托抱。 待揽住顾玄薇入怀时,才发觉身量有异,本想将她扛在肩头,又忽而想到不知她被高越那掌伤到何处,若是按到她的伤口就糟了,这才双手一托,自动领悟了横抱的姿势。 站起身后,谢天阑一低头,就看见顾玄薇安静的窝在自己怀中,双眸紧闭,宛如一只乖巧的小动物,不免微微失神。 旋即他马上想到如今境况,担忧心焦压下了心中的悸动,抱着顾玄薇大步朝外走去。 结果谢天阑在经过之前破碎的陶像之时,一脚踩到了一块残碎陶片,地上响起咕噜噜的声响,他低头看去,发现碎陶片中散落着两颗灰色珠子,隐隐有奇异的光芒。 于是谢天阑出脚在地上跺了一下,两颗珠子被震上半空,他身形晃动了两下,珠子就被他夹在了手中,在这期间他的左手一直托着顾玄薇的腿弯。 飞速拿到这两枚珠子,谢天阑放弃了再探查陶像碎片,而是提起轻功,毫无迟疑的抱着顾玄薇冲出了甬道。 当谢天阑走到通往外界的道口之时,果然看到隔绝的石门已被人从外面关闭了,他凑在石壁上侧耳倾听,凭借着晋升先天之后超脱普通人的耳力,听到了外面水浪涌动拍打的声音。 外面的湖水已经涨潮了。 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色惨白的绝色女子,谢天阑眼神极冷,对高越的仇恨又添一笔。 然而事实上,在高越眼中,他这次可是极为不甘的‘放过’了这两人,若不是控制机关的宝珠上血煞已经失效,他已经直接放下密室的断龙石将他们置之死地了。他那里知道顾玄薇会装重伤,他走时将外面机关封住,不过是为了多阻挡两人的脚步一会,好让他们追不上他而已。 将顾玄薇轻柔的放在阶梯上,谢天阑伸手沿着甬道顶部的石壁细细敲了一会,找出了其中的薄弱点,运起真元于手中,一拳轰去,光滑坚硬的石壁上产生了一个充满裂纹的凹陷。 “砰、砰、砰!”又是连续三拳下去,谢天阑关节处微微破皮,石壁被轰开了一个豁口,立刻就有湖水涌了进来。 外面强大的水压很快让谢天阑打出的头颅大小的豁口扩张到了一丈方圆,谢天阑回身抱起顾玄薇,等待涌入的水流漫满甬道后,紧拥着她往他破开的石壁口游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明,日光投下来,将湖水照得碧绿。 谢天阑一边奋力往上游,一边看向搂在怀中的顾玄薇。 她依旧紧闭着双眼,静谧孱弱,黑发犹如海藻般飘散在水中,容颜如雪,美得迷离梦幻,宛如玉雕。 只是前几刻她的口鼻还冒出气泡,此时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谢天阑心中大急,担忧得什么都忘了,害怕昏迷的顾玄薇在水中闭过气去。本能的就凑上前,用自己的薄唇覆上了她毫无血色的双唇。 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从唇上传来,谢天阑却完全忘了体会其中的旖旎美好,他紧紧的贴着顾玄薇的双唇,伸出舌头撬开她紧闭的小嘴,将口中的一大口新鲜空气渡了过去,然后连忙扣上她被他顶开的下颚,还不放心的用舌头在她双唇间巡梭了一遍,确认将她的小口闭紧了,这才离开了顾玄薇的双唇,更加努力的往水面上游去。 然而,谢天阑眼中重伤昏迷的顾玄薇…… 并没有重伤,也并没有昏迷! 对于先天强者来说,无论是水中的压力还是长时间闭气都不是问题,所以顾玄薇只是一直做出一副重伤昏迷的样子享受谢天阑的各种拥抱亲近而已。 当谢天阑的双唇贴上来的时候,顾玄薇差点没忍住睁开双眼,若不是谢天阑当时太过担心焦急,一定会察觉到她身上的骤然僵硬与气息的异样波动。 前世顾玄薇与谢天阑从未如此亲近过,他总是在她一靠近时就下意识的露出自惭形秽的眼神,好像与她亲近就是玷污了她一般,连拥抱都是她出其不意扑上去才能有一小会。所以渐渐的顾玄薇对与谢天阑之间的亲近就不怎么强求了,因为她自己本身对这方面也懵懵懂懂,就没有继续开发更多的亲密接触,只要他每天在她身边就好,其他都无所谓。 结果今世的谢天阑,无意之间,在一点邪念都没有的情况下,却给顾玄薇打开了新的大门…… 青年柔软的双唇紧紧的贴上来时,唇齿相依的极度亲密感,就已经让顾玄薇一阵晕眩。随后还有温热湿润的舌头撬开她的牙齿,渡来空气与他口中的清新味道。 而就算离开了她的口腔,他的唇舌依然在她唇上停留了一会,随着他的辗转,顾玄薇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真的融化了。 融化在这个时刻,融化在这温柔的湖水里,融化在他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呜啊写得好爽好激动! ☆、第33章 这是一个好晴天,碧空无垠,未明湖上的无名小岛一如往常荒凉安静,岸边的几条舴艋船舶空空荡荡,随着浪涛轻轻摇曳摆动。晨光洒在清透的湖水中,湖光水色,明丽悠然,一切痕迹都被冲刷殆尽,仿佛昨晚的一场血雨腥风只是梦幻泡影。 一只白色水鸟正优雅的划过水面,这时,它刚飞过的地方突然传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平静的湖面上倏地掀起一片白色的水花,让临近的水鸟慌忙扑腾起翅膀,发出惊鸣,忙不迭的往远处飞去。 就在水花翻腾的地方,露出了两个脑袋,一男一女,男的俊美清朗,女的盛颜仙姿,女子被男子搂在怀中,双眸紧闭,状似昏迷,男子则眉头紧皱,望向怀中女子的目光有显而易见的焦急。 这两人正是谢天阑与顾玄薇。 谢天阑因为担心顾玄薇在水中闭起太久,选择的是直直往上游,此时破水而出,自然不是出现在无名小岛上,而是在小岛的西面,还需要游一段距离才能上岸。 谢天阑深陷水中,四面没有能着力之处,无法施展轻功在水面疾行。而他水性又一般,此时带着一个‘昏迷’的顾玄薇,往岸上游的速度非常慢,但又因为心中焦急万分,便直接用体内的先天真气击打湖水,借着推力而行。 于是,他这一游就变得声势浩大起来,水面浪涛滚滚,水下鱼群游曳躲避,如果在上空观望,还能见到他经过之处留下了一串白色痕迹,久久不散。若是让那些熟悉谢天阑性情的人见到他眼下这莽撞滑稽之举,怕是要直接笑掉大牙。 不过此举收效不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谢天阑已经游过了近千丈的距离,终于带着顾玄薇抵达了岸边。 谢天阑衣服头发都在滴着水,抱着带着同样浑身湿透的顾玄薇走到岸边,找了一块平坦干净的泥沙,动作轻缓地将她放下。 然后谢天阑伸出手,探了探顾玄薇的鼻息与脉搏,结果发现几近于无,修眉皱得更深,想来顾玄薇还是在出来的过程中呛水了。回忆起过去见到的救治溺水者的场面,眼前一亮,马上行动起来。 装溺水的顾玄薇本来以为上了岸后谢天阑会用之前在水中同样的方法渡气给她,心中一边期待着一边羞涩得小鹿乱撞,准备着一会她就在谢天阑渡气给她的时候装作醒来,到时候他脸上的神情一定非常精彩。 结果…… 结合见闻又颇懂医理的谢天阑,在此时无师自通的掌握了正确的急救溺水者的方法,他引动真气汇于掌心,按上了顾玄薇的胃部,用出了更直接的方法将她呛入的湖水逼出来。 顾玄薇感到谢天阑温暖的掌心盖上自己的腹部,他的一小股真气小心的探了进来,像是一只温暖柔和的手在她腹部推动。 顾玄薇浑身毛孔战栗,既是承受不住这种谢天阑的真气闯入她体内的异样感受,也是生怕被他探出她其实内息稳定,其实一点事都没有,只能不甘不愿的选择‘醒来’。 于是,在谢天阑下一次按上她的胃部时,顾玄薇身体动了动,重重一喘,连连咳嗽了几声,睁开了双眼。 谢天阑惊喜过望,连忙托起她的背,看着她的眼神明净得透亮:“顾姑娘,你现在怎么样了?” 顾玄薇神色萎靡,顺着他托在她背上的手,软软的往后倒,谢天阑怕她跌落下去,下意识的凑近,然后顾玄薇就这么顺势靠在了他的怀中,虚弱地道: “高越那一掌真气阴柔难缠,我的功法也偏向寒凉,被他伤了,倒无性命之碍,只是这段时日无法催动丹田,不专门治疗的话,难以根除。” 柔软又冰凉的身体贴近,谢天阑因顾玄薇无性命之忧,心情从担心焦虑的情绪中抽离出了些许。恰在这时候,他目光无意间一扫,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顾玄薇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她穿的黑衣,并不会布料浸湿而变得透明,但纵然如此,衣衫还是因为紧贴在玲珑娇躯上,勾勒出了惊心动魄的曲线。 尤其是□□在外的一截雪玉般的脖颈,几丝黑发黏着其上,黑与白对比,动人心魄。 之前不明白心意还好,此时眼见心仪的女子倒在自己怀中,透着病气的雪玉容颜,望向他的目光柔和纯净,有一种说不出的令人心颤的美,又联想起方才在湖中……谢天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立刻调用真气压制,连忙望向别处:“既然如此,我们马上乘船离开此地,你需要尽快疗伤。” 顾玄薇靠在他臂弯中,抬头望着他干净好看的下颌,如常的玉色面颊,以及……红了个通透的耳垂。 她唇角偷偷抿起,又很快放下,若无其事地轻声感谢道:“那就有劳谢公子了……” 谢天阑下意识就摇头:“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我一定寸步不离——”他说话时习惯性的低头看向顾玄薇,结果正对上她剔透如黑琉璃般的瞳仁。 谢天阑立时一顿,赧然道:“咳……我的意思是,我会好好护持顾姑娘疗伤的。” “好的。”顾玄薇勾了勾唇角,“那我们走罢。” “嗯。”谢天阑不好意思的别开眼,低声道:“你不方便行走,要我帮忙么……” “嗯。”顾玄薇垂眸,轻轻应道,面颊上一抹诱人薄红转瞬即逝,等着他将她抱入怀中。 结果…… 谢天阑双手扶起顾玄薇的双肩,托着她直起身坐在地上。 然后,他站了起来,向着顾玄薇背过身。 在顾玄薇几乎目瞪口呆的神色中,这个呆子蹲下身,对着她反向伸出两张白皙修长的手掌。 “那我背你罢。”青年说着,声音还有些微不可查的轻颤,不知是激动是害羞还是两者皆有…… 顾玄薇磨着银牙,阴测测地盯着他通红的耳朵。 不知咬起来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本质可是一个清纯的boy! 居然大家都喜欢前世的男主,这辈子的男主就没有萌点吗,我是一个失败的作者qaq ☆、第34章 就算恨得牙痒痒,顾玄薇还是伸手环上了谢天阑的脖颈。 对此毫不知情的谢天阑则是内心紧张,直到感到她双手环上来,心跳加速地伸手托住她的双腿,站直身体,将她稳稳的背了起来。 咦? 结果一上去,顾玄薇眼睛就微微一亮。 她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两人都衣衫尽湿,布料粘黏在皮肤上,此时肢体接触,先是带来冰凉的触感,然后温暖的热度从谢天阑背心传来,带来极为紧贴的错觉。 她眼中闪过愉悦的光,这样好像也不错呢…… 而谢天阑起身后,在顾玄薇柔软冰凉的身躯紧贴在自己背上的一刻,他背脊亦有些敏感的紧了紧,旋即他想起顾玄薇这样高华脱俗的人,会这般浑身瘫软的趴在自己背上,必然是伤得比她表现出来的重,已到了拿不出力气支撑自己地步了! 谢天阑当下心中一沉,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担忧紧张立刻盖过了旖旎绮想,连忙迈开步子疾步往小岛岸边赶去,脑中只剩下了尽快将顾玄薇的伤疗好的念头。 顾玄薇:呆子呆子呆子…… …… 小岛的岸边停留了七八艘小船,样式不一,谢天阑背着顾玄薇走近,选了材质最好,东西最齐全的一艘。话虽如此,为了横渡百里坞那片暗礁,这艘船也不是什么大船,勉强有一个几丈长宽的船舱。 谢天阑背着顾玄薇跃上船,掀开门帘后,见到一张固定的桌子与几条长凳,最里面还有唯一一张可能是用来休息的竹榻,他举步上前,将顾玄薇竹榻上,扶着她躺好。 接着谢天阑一抬起头,就发现顾玄薇的脸色有些难看。 喜欢上一个人后,对关于她的一切都会极为敏感。顾玄薇虽然在别人眼中清冷淡漠,超凡绝俗,但如今的谢天阑,在确认自己心意后,反而没有过去像最初那般容易受她容颜迷惑影响,而是能透过她一些微小的神情、气息的变化,捕捉到她的一些情绪。 比如现在,他就察觉到了顾玄薇有些不开心,或者说不快的情绪。 谢天阑马上寻找原因,结果目光一扫,见她浑身潮湿,忽地灵光一闪,顿悟之后恨不得抽自己脑门一下。 顾姑娘明明就受伤,浑身阴寒之气郁结,无法调动真气,他自己都觉得浑身湿衣难受,女子本就爱洁,她那样不染杂尘的人,此时一定无论身体还是心情都非常难受。 第23节 谢天阑举目在船上四顾搜寻了一番,发现船上除了粗粝扎人的蓑衣外,再无别的衣物或者替代物,于是,低头看向了自己身上穿的月白外袍…… 然后顾玄薇就看到谢天阑突然张开双手,在原地站着不动。 她正准备开口询问时,发现他周身热流翻涌,真气鼓动,衣摆因为他的举动而轻轻翻飞,无风自动,他整个人身上也开始冒出阵阵白色蒸汽。 然而这个画面看起来并没有宛如谪仙降世。 ……反而傻透了。 顾玄薇愣愣地看着谢天阑就这么傻乎乎又当衣架又当火炉,催动着真气动也不动的站了好一会,待身上没有白汽冒出后,才放下手,抖了抖干爽的衣袂。在顾玄薇不解的目光中,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 谢天阑将外袍朝着顾玄薇递过去,目光低垂,并不敢抬眼看她,赧然道:“顾姑娘,你本就有伤,湿衣不便,不嫌弃的话……” 顾玄薇并未答话,反而是沉默了。 谢天阑这下后悔自己举动唐突了,但心中有些焦急,既不想顾玄薇强忍湿衣不适,也怕她染上风寒将伤情加重,毕竟先天强者虽然基本上与普通疾病绝缘,但此时顾玄薇本就重伤,无法调动真气,未必不会有雪上加霜的可能。 “顾姑娘……”谢天阑正欲再劝,终于在这时,顾玄薇低柔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浑身无力,有劳谢公子为我换下了。” 她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情绪,仿佛在说‘请帮我倒杯茶’一样自然坦荡。 “咳!!” 谢天阑顷刻间如遭雷击,看着顾玄薇,整个人僵立当场:“这怎么可……” 顾玄薇侧头,那双清灵剔透的黑眸,用一如既往纯然明净的目光看着他。 “心无他念,则诸事不扰,谢公子即已为先天,难道看不破皮相之障么?” 谢天阑再次如遭雷击,这次却说不出半个字反驳。 顾姑娘说出这番话,给予他的是何等高尚的情谊与信任,他越是推拒,越是表明了心思有多么阴暗龌龊,若不是对她想入非非,在这种时刻,已该被她一言点醒,从容应对。 可他……谢天阑下意识避开顾玄薇的目光。 可他对她确有绮思。 顾玄薇见状,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淡淡道:“那便算了罢。” 这时,谢天阑却突然开口。 “抱歉,是我着相了。” 语毕,他闭了双眼,将手伸向了顾玄薇的腰带…… 谢天阑虽闭了双眼,但作为先天强者的灵觉,能够通过顾玄薇的气息,清晰的感受到她的存在与位置,甚至她呼吸起伏的弧度,他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谢天阑为顾玄薇脱掉湿衣的动作极为准确,解开腰带,分开外袍,托着她的手褪去衣袖,扶着她的肩膀助她翻身,取下湿衣,随后是内衫,再重复一次同样的过程之后,他将自己手上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一套动作做下来,没有一丝错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就像他用剑时一样,那么稳定,那么冷静。 在此期间,顾玄薇幽深灼热的目光一直粘在他身上,看着他为她披上他的外袍,转身走出船舱。 船舱内,披在顾玄薇身上的外袍,对比起她的身形要宽大不少,她直接把整个身体蜷缩到了谢天阑月白色外袍中,果露的皮肤贴着柔软干爽的衣料。 她将自己严严实实的捂在里面,埋头一嗅,全都是他身上清新的味道,情不自禁地埋起脸,吃吃地笑起来。 船舱外,谢天阑站在船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举起手,瞧着没有用力压制后克制不住发颤的指尖,眼不见为净的背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脑子里掺了什么把男主写得那么呆又蠢……_(:3」∠)_ ☆、第35章 半个时辰后,谢天阑站在船头,用真气烘干了顾玄薇的衣物,站在船舱外,步履有些踟蹰。 “顾姑娘,你的衣物已经弄干了……” 里面传来顾玄薇再自然不过的声音:“有劳了。” 谢天阑深吸了一口气,他方才心不静,本该另想他法,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根本难以拒绝顾玄薇,之前那一幕至今回想起来都恍然如梦。 可纵然如此,当听到顾玄薇的回答,他还是认命的闭上双眼,掀开了船舱的门帘。 谢天阑的眼前虽一片黑暗,感知却浸透整个船舱,他能清楚的感应得到船舱中的每一样事物,当然也能清楚的感应到顾玄薇所在的位置。 她静静的躺在竹榻上,身上盖着他的外袍,他唯一不知道的,只有她脸上是什么神情。 船舱内一片静默,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气氛说不清地诡谲,平静中似乎又藏着暧昧。 谢天阑帮顾玄薇穿好衣服后,轻声告罪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顾玄薇躺在竹榻上,皮肤苍白若纸,双唇不仅毫无血色,反倒透着淡青,宛如月下一抹青叶,透出一种病弱奇异的美丽。 此时她正看着他,唇角勾了勾,轻声道:“多谢。” “不客气。”谢天阑回答时愣了愣,又有些瞧不出她是什么情绪了。 不过因为她这坦荡自如的一声道谢,两人之间本有些微妙尴尬的气氛,轻易就消失无踪了。 …… 朝阳岛是未明湖上最大的岛屿之一,也是穿过未名湖前往宁州的必经中转之地,是以每日来往的船舶络绎不绝,隔得很远都能看到各式船只汇聚的场景。 午时刚过,一艘穿过未明湖前往宁州的客船上,一个瞧起来五六岁的小女孩正趴在甲板的围栏上,她青黑的头发裹了两个包包头,大眼睛,面颊白皙,两腮粉嫩,脸蛋圆嘟嘟的,像一个刚蒸好的胖包子。此时正扒拉着她五短的手指,一条一条地数着周围经过的船只。 “八、九……不对不对。” 只是小女孩的手指只有十根,四周的游船又是移动的,她数了这条很快便忘了那条,又重新开始数了起来。 “一、二……咦?” 突然,小丫头揉了揉乌溜溜的眼睛,目光看向的地方,是一条乌篷船,船上此时站着一道白色的修长身影,船尾的船桨一动也不动,船身却能看到在明显的向前移动。小女孩觉得非常奇怪,方才她周围明明没有这艘船的,怎么不过她一低头看手指的间隙,就突然冒了出来? “桃桃,离边上远点。”身后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小女孩转头,瞧见一个年轻少妇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娘,你看那艘船,它没有人划也跑得好快……”小名叫桃桃的小女孩见母亲来了,连忙指着下面那艘奇怪的船准备分享新鲜事,结果再一回头,方才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乌篷船的影子。 “啊!怎么不见了,我刚刚明明看见的!” 少妇气得一把的捏了女儿的小脸蛋:“你这皮猴儿,再不听大人吩咐,娘下次出门就把你丢在家中,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呜呜……不要,桃桃错了。”小家伙嘴上委屈认错,实则眼珠子乱转,那机灵的模样,让那块甲板附近的不少船客都会心一笑,少妇亦是又爱又气,哭笑不得的把桃桃抱回了船舱。 与此同时,朝阳岛的港口边上,谢天阑用真气推动着足下的船靠了岸,转身回到船舱中,见到了在竹榻上的顾玄薇,此时她双眼闭着,仿佛睡着了,身上盖着他宽大的外袍,显得她的身躯越发纤细柔弱。 谢天阑走到她竹榻前,大概靠近了她三丈远,她才猛的睁开眼睛,旋即见到是谢天阑,眼中的警惕方才褪去。 见状,谢天阑顿时心中‘咯噔’一响,原来她已伤重至此,直到了有人靠近三丈之内才能反应察觉的地步。 谢天阑准备带顾玄薇去宁州,而在朝阳岛换乘客船显然是最好的安排,客船速度比小船快,补给完备,也方便照应。方才他原本打算先将顾玄薇安置在客船上,自己去朝阳岛上置办行李与疗伤药物,没想到顾玄薇伤重至此,客船上人员混杂,以她如今的状况,一个人客船中,他是怎么都无法放心的。 顾玄薇这时开口问道:“靠岸了么?” “到了朝阳岛。”谢天阑看她的眼神有些担忧,问道:“顾姑娘,你好些了吗?” 顾玄薇点了点头:“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我、嗯……我们先一同到岛上补给,然后再搭乘前往宁州的客船罢。”谢天阑瞧着她被病气侵染依旧难掩绝色的面容,提醒道:“外出不便,要委屈你戴上面纱了。” “衣服还你。”顾玄薇将身上披着的外袍换给了他,伸手在脸上裹了黑纱,戴好后,谢天阑已经穿好外袍,背对着她蹲在了竹榻前。 黑纱下的嘴唇抿了抿,顾玄薇伸手环上了谢天阑的脖子。 再次靠近,两人这一次竟然有了些许难言的默契,那种羞涩尴尬的情绪褪去,产生出了一种平和的温馨感觉。 …… 朝阳岛人流往来繁多,江湖客亦不少,谢天阑虽背着顾玄薇走过了几条街,却只引起了一些好奇的目光,倒是没有人无聊到来围观。 谢天阑就这么背着蒙上黑纱的顾玄薇,先去药铺买了固本培元、提气养伤的药材,接着买了一些干粮与换洗衣物。 值得一提的是,在两人前去成衣店为顾玄薇买衣服时,老板娘吩咐伙计去取衣服的等待时间里,瞧着俊美不凡的谢天阑一直陪在顾玄薇身边耐心等待,神情无意间就露出关切之色,便羡慕的对着她夸赞:“娘子的夫君对您真好,奴家就没有见过这般体贴的人,真是羡煞旁人。” 顾玄薇瞧了谢天阑一眼,见他尴尬的转头装作看风景,忍不住低头笑起来。落在老板娘眼中就是甜蜜害羞的模样,打趣得更起劲了。 弄得最后衣服拿来之后,谢天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拿起,然后背着顾玄薇落荒而逃。 到了午后的申时,两人上了最早出发的一艘客船。 客船甲板上,船工满脸笑容的看着谢天阑身上材质上乘的衣料:“客官,您来得正好,还有最后一间上等舱,”又瞧了他背上疑似重病的女子,补充道:“剩下的只有底下的通铺了,环境憋闷,可不方便您照顾尊夫人。” 一路被这么误会过来,谢天阑对此也有了抵抗力。 毕竟他一路背着顾玄薇,这样的举动在江湖人眼中也算亲密暧昧的,普通人就更会认为他们是夫妻了。 可顾玄薇身份非同一般,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先天,还是凌霄山脉唯一势力的掌控者,此时她深受重伤,若是不小心被某些对白玉京居心叵测的人或势力知晓,掌握了她的状况行踪,她这一路上绝对会有一堆势力伸手。 所以谢天阑于情于理,都必须要贴身保护,隐藏身份,尽可能地低调行事。对于这种误会,哪怕再不好意思面对顾玄薇,在外也得认下。 谢天阑这样一个兰芝玉树的佳公子,却不吝惜面子的亲自背着重病的夫人,其中透出的温柔情谊,让附近的不少女子纷纷侧目。已婚的露出羡慕的神情,而不少未婚的妙龄少女则颇有些嫉妒的看着顾玄薇,又见她蒙着面,私下里便窃窃私语,话里话外都在酸溜溜地说她毁容貌丑云云。 谢天阑背着顾玄薇走入船工指点的客舱,里面不是很大,不过五脏俱全,日常起居是绰绰有余了。 放下顾玄薇在客舱的床上休息,谢天阑拿起今天买到的药材,去找船工要了小铁炉和砂锅,在甲板一角将配好的几副养气培元的药材亲手煎了,半个时辰之后,端回了一碗药给顾玄薇。 “你的伤虽不是普通药能起效的,不过服用些益气药物可以让你不至于如此虚弱。” 顾玄薇接过漆黑的药汤,觉得上面传来的温度像是烫到了心里,那里舍得辜负谢天阑的心意,接过,掀开面纱,仰头一口就喝了下去。 ……结果顾玄薇被苦得眉头大皱。 一时情绪激荡,竟连自己最怕苦味都忘了。不想在谢天阑面前失态,顾玄薇立刻又蒙上了面纱。 谢天阑却是已经清楚地瞧到了她的神情,一时心情十分怪异,既觉得疼惜又忍不住觉得好笑,转身离开船舱:“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压一压。” 过了一会,客舱的门被人无声的推开。 不是谢天阑。 顾玄薇眉梢一挑,看了过去。 四根短短圆圆的手指头从木门边上探了出来,旋即是一个两个包包头,一张包子脸。 顾玄薇坐在床上,与这个五六岁的不速之客静静的对视。 桃桃看着她,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了几颗蜜饯果子,贿赂道: “你把哥哥让给我,我就给你吃哦。” 顾玄薇眯了眯眼:“哥哥?” 第24节 “对呀,刚刚出去的好看哥哥。”小丫头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多么危险的话,睁着黑亮的大眼,喋喋不休的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我方才找他玩,他说在忙着煎药,我问他为什么要煎药。他说因为有人生病了,我就说那他给那个人吃了药就来陪我玩。他又说不行,我问为什么,他说还要照顾病人。我问他病人都吃了药,为什么还要照顾,他说因为那个人很重要。” 桃桃掰着手指头道:“刚刚我过来找哥哥,看到他又在往外走,我问他去哪里,他说他要去找一些甜果子,我问他不是要照顾病人吗,他说这就是在照顾。” 小姑娘说着将手中的蜜饯往顾玄薇面前递了递:“既然这样,我把果子给你,替哥哥照顾你了,你就要让哥哥和我玩了。” 顾玄薇意味不明地瞧着桃桃手中的蜜饯,歪了歪头:“为什么非要和哥哥玩?你喜欢他么?” “喜欢哥哥!”桃桃不知死活的重重点了头。 顾玄薇眼睛又眯了眯,语气温柔地问道:“为什么喜欢呢?” “哥哥好看。”桃桃耿直的回答。 于是,顾玄薇揭下了面纱,桃桃便见到了自己短短五年的人生中见到过的最好看的人。 “我好看吗?”顾玄薇问。 桃桃菱唇微张,呆呆的看着她好一会,然后重重点头:“好看!” 顾玄薇唇角慢慢勾起弧度:“那喜欢我还是喜欢哥哥?” “都喜欢!”最喜欢漂亮事物的桃桃看着顾玄薇,眼睛里泛着星光。 回答错误。 顾玄薇收了笑容:“不行,只能选一个。” 桃桃又委屈又犹豫,圆圆的脸蛋上露出纠结的神情,当真和包子上的褶子一个样,最后还是忍痛做出了选择。 “那喜欢姐姐。” 顾玄薇伸手摸了摸桃桃的脑袋。 “好孩子。”她展开笑颜,满室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桃桃将心爱的装着蜜饯的小荷包送给了美人姐姐,对方将一块白如羊脂的小玉坠挂在了她的脖子上:“这是送你的回礼。” 这时外面传来了桃桃母亲的呼唤声,顾玄薇伸手摸了摸桃桃的脑袋,对着她露出微笑:“快去吧,下次再来找我玩。” “嗯!”桃桃重重点头,如获至宝的摸着玉坠,蹦蹦跳跳的离开了船舱。 等谢天阑拿来水囊和蜜饯回来的时候,船舱里已经只剩下顾玄薇一个人,她去了面纱,露出冰雪般清透的容颜,静静的靠在床上,透过微掀的小窗缝隙看向外面的湖水,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他进门的动静,她才转过头来,对他展开一个清浅笑容,像是千树梨花开落。 谢天阑愣了愣神,莫名的有些手足不知该往哪摆的局促,好在一低头,看到了手上的东西,连忙把油纸包里的蜜饯往前一递。 “尝尝看。” 方才口中的那点苦味此时早已消失,顾玄薇还是伸手拿了一个褐色的果脯放入口中,认真的咀嚼吞咽,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很甜。” 也是这种两人安静相处的时刻,谢天阑才发现顾玄薇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很专注,专注到给了他一种仿佛世间能落入她眼中的就独他一人的错觉。 “咚、咚——”一下一下,谢天阑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是有什么暖流汇入心脏,然后延伸到全身,化作一股几欲宣泄的动力,感觉疾跑个几里路也不会觉得疲惫。 最后这种激荡,在这样静谧温柔的氛围下,只变成了他轻柔的语声:“嗯……这就好。” 这天夜里,谢天阑坐在椅子上闭目打坐,顾玄薇自然是躺在床上休息。 顾玄薇头一次不是偷窥潜伏,而是用明面上的身份与谢天阑在夜晚共处一室,她本以为自己会兴奋异常,没想到反倒被一种安心的氛围笼罩,反而真的睡了过去,还睡得异常香甜。导致第二天顾玄薇从床上醒来时,发现船舱中已经不见谢天阑的身影,她连他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若非这世间能迷倒麻痹先天强者的药物屈指可数,顾玄薇都要忍不住怀疑昨天晚上是不是中了迷药了。 没过一会,谢天阑就回到了船舱,手中端着白粥与汤药,见她坐在床上,面色比起昨日好了不少,眉眼舒展了些。 “今日感觉怎么样?” 顾玄薇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好多了,还有多久能下船?” “从此地到宁州差不多还有三日路程,正好你可以休息养伤,小心烫。”谢天阑一边回答,一边将还冒着热气的粥碗递给她。 顾玄薇接过后却没有动,而是看向他:“你吃了么?” 谢天阑心头荡开暖意:“我没关系,过会吃点干粮就可以了。” 他说的是事实,武者晋升先天之后,天人交感,体内自成循环,确实几天不吃东西也无恙。 顾玄薇却是摇了摇头:“你才晋升先天,身体还未适应,还是需要吃东西的。” 见谢天阑还要推脱,顾玄薇已经舀了一勺粥凑到了他的唇上。她动作突然,谢天阑一时反应不及,被勺子触到,唇上沾了些许粥浆。 谢天阑本能地退开些许,诧异的抬眸,就看到顾玄薇嘴角似笑非笑,眼神顽皮地瞧着他: “你不吃的话,我可就喂你了。” 谢天阑先是大窘,旋即被她此番举动里透出的亲昵狭促熏得脸红:“我这就去吃。” 快速转身走出船舱后,青年心跳加速的舔了舔唇,尝到了米粥的味道。脑海中莫名的回想起了自己与顾玄薇第一次见面时,她抿着唇对他说‘我比你小’的样子。 他这才恍惚地意识到,顾玄薇虽然实力惊人,实际上年纪比他还小,性格也不是外表看起来那般清冷淡漠,反而随着相处、了解的加深,让他发现了她隐藏在表象下一些其他的部分,比如孩子气的怕苦、有时候也会开小玩笑…… 船舱中,顾玄薇瞧着谢天阑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睛一弯,将刚刚触过他唇的勺子送到自己嘴边,张开小嘴,甜美的吃下了勺子里的粥,末了还伸出粉色小舌,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勺子尖。 然后一转头,瞧见桌上也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她的脸色一青,眼角抽了抽。 不舍得辜负谢天阑的心意将药倒掉,又不想在他面前丢脸,只好把他支开了。 一把拿过药碗,顾玄薇仰头咕噜噜的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下一刻,她再度被苦得面容扭曲,赶紧吃下一口粥把味道压了下去,这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呆子可不要害羞太久,不知道回来啊。 …… 寅时将尽,天色未明,夜色依旧深浓。 客船乘着夜风,慢慢的飘荡在湖面上。 忽而东面水声潺潺,比正常的湖水波动快了那么几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急速靠近。 而客船上值夜的船工,此时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含糊的骂了一句接班的人怎么还没有来,举手伸了一个懒腰,完全没有发现异样。 就在这时,甲板上发出了‘咯哒’一声脆响。 黑暗中,第一个三叉飞爪牢牢勾上了甲板上的围栏。 接着是嘈嘈切切细如疾雨的‘咔哒’声响,上百个飞爪挂上了围栏,还伴随着很多双腿脚在木板上蹬踏的声音。整条船也在这时咚的一声闷响,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彻底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哪怕是船工再困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劫船——!” 整条船上的客人都从黑暗中惊醒,船上顿时变得灯火骤明,呼喊之声不绝于耳,场面混乱不堪。 谢天阑早在第一个飞爪丢到船上时就睁开了双眼。 他无声的站了起来,走到顾玄薇床边,看到黑暗中的顾玄薇感应到动静,睁开眼看着他。 “遇上水匪了。”他道:“你有伤在身,我你送到人多的地方。” “好。”顾玄薇点头,朝他伸出了双手。 “……” 等谢天阑抱着顾玄薇出了船舱走到外面的廊道时,这才发现他一时情急,竟忘了让顾玄薇带上面纱。 顾玄薇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把脸深深的往谢天阑怀里埋。 此时船上的水手也开始做出反应,指点着不会武的女眷孩童聚集到一个偏厅,强壮会武的男人则被叫去和水手一起抵抗水匪。 谢天阑将顾玄薇放在一个隐蔽角落,她亦将身体蜷缩,做出受惊过度的模样,用黑发遮住了脸庞。 客船中的男客有勇武血性之人,当然也有软弱之人,负责调动的水手也是个江湖人,懒得与这些懦夫浪费口舌,丢下一句让他们守住最后防线,就带着其他愿意前去抵抗水匪的人走了。 甲板附近的水手与身在附近的客人已经与水匪打了起来。 水匪头领乃是一个粗犷大汉,手拿连环刀,赤着脚板与胸膛,此时正坐在甲板上旁观着手下们的行动。 时下普世尚武,船客之中也不乏几个武者,此时奋起反抗,大大拖延了时间,水匪头领见状,不由得不耐烦的吐了一口唾沫在甲板上:“真是麻烦。” 他吊儿郎当的站了起来,搭在肩上的连环刀随着动作自然滑动到他的手中。 从刀落在他手中的那一刻起,水匪头领身上的气质就变了,变得沉稳如山,光是看着就让人仰望,仿佛面对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他一步步向船舱走去,浑身血气凌厉,带着迫人的气势。 一个原本正挥剑一剑刺死了面前水匪的剑客一见此景,面色大变,脱口而出:“后天巅峰!” “嘿……”水匪头领转头朝他看了过来:“记住了,杀你的人是飞龙岛浪里刀。” 他的话音刚落,手中的刀已经就出现在了剑客面前不到三寸处。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朗温润的嗓音传来,说着陈述句:“你就是头领。” “很好。”来者语调平和地接着说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浪里刀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一条血线慢慢的从他喉间延展开来。 而谢天阑手中的三尺青锋干净雪亮,不染一丝血光。 …… 与此同时,船腹的偏厅中,留存的一些不愿出去的男子与两个水手全部聚集在门口,守着最后一道防线,这时突然有人发出了惨叫,一个男人从水手腰后拔出一把带血匕首,另外还有五人飞速朝周围的人身上刺出毒刺,站在门口的男人接二连三的人倒下。 “趁其他人还没来,咱们兄弟几个先松快松快。”最后剩下了五个人,转头邪笑着看向了一屋的女眷孩童。 早有预谋要劫掠一艘客船,怎么可能不在船上放内应。 船上习武的女侠已经主动出去迎敌,此时这里全是手无寸铁的普通妇孺。 “你们别过来!”“啊!走开!”“娘亲!我怕,呜呜呜……” 偏厅里的女眷们惊恐的挨挤在一起,不少女子痛哭失声,徒劳的用手中能够到的事物丢到五人身上,结果迎来的只是这些人更加满意与肆无忌惮的笑声。 “滚。” 第25节 一道冰冷的女声低喝。 水匪们转头看去,看到一个黑发散乱的黑衣女子垂着头,手上撑着一根长木棍,步履颇为蹒跚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水匪内应见她身姿窈窕,哪怕不见容颜也足够动人,嬉笑出声:“小娘子若肯抬起头来让我看看,要我滚也不是不可以。” “难道老三你说的是两个人一起滚?”另一个水匪也笑得猥琐。 在场其他人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被丈夫背上船的重病女子,想不通她为何在此时挺身而出。 “姐姐!快跑!”人群一角的桃桃含泪惊呼道,小手摆动,似乎想上前把顾玄薇拉下来,却被她身后的母亲紧紧的抱住。 顾玄薇终于抬起了头,丝缎般的长发滑落开来,露出那张令人屏息的绝美面容,侧头对桃桃露出一个轻柔的微笑。 …… 当谢天阑飞速赶到船舱内时,只看到顾玄薇站在偏厅中央,周围是犹带泪痕又静默无声的女眷孩童。 在顾玄薇脚下,躺着五具男人的尸体,他们身上是被木棍穿透的血窟窿,血液还冒着热气。 那些尸体和周围人的反应都被谢天阑忽略了,此时他眼中只看得见顾玄薇。 场中的顾玄薇本就面向出口,此时她也正看着他,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对他露出微笑。 然后一抹鲜血就缓缓的从她嘴角溢了出来,她的身体亦缓缓往下落。 谢天阑的身影下一刻掠到了她身边,一把接住了她。 青年此时浑身散发着宛若实质的冰冷气息,他没有管周围任何人的目光,直接将顾玄薇横抱而起,让她的头深深埋入自己怀中,举步走出了偏厅。 如果这个时候有熟悉谢天阑的人在场,一定会觉得此时的他非常陌生。 …… 天明之时,客船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舵头吩咐了手下的船工安抚乘客,自己亲身将谢天阑两人请入了整艘客船最好的船舱。 谢天阑一直在床头守着顾玄薇,直到她在清晨醒来,才展开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离开船舱为她煎药。 顾玄薇目送他离去,在他的身影消失后,立刻捧住了粉红的双颊,在床上甜蜜的笑了一阵。 天阑好像也很在乎她呢! 至于昨日之事,自然是顾玄薇故意为之。 她这样思虑周全之人,若是自己不愿,怎么可能真的会因为遇到水匪这种突发事件而忘记带面纱。这么做,不过是她早有将自己‘重伤’的消息泄露出去意愿,如今恰逢此事,顺势而为罢了。 欣赏着湖水上飞过的一只信鸟,顾玄薇发出了微不可查的低喃:“来的会有谁呢?堕天门可能不会,天一阁必然是会来人的……” “天阑刚刚突破先天,正是需要些磨刀石来巩固境界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北有药王庄,南有百草谷。 这两处地方,有着武林闻名的医道圣手。 寻常郎中当然不可能治好顾玄薇身上的伤,也唯有这两处地方才点可能。 其实先天强者自愈能力极强,顾玄薇的伤若是给她一两年的时间休养,也是可以自愈的,但在这段时间里,她会处于极度的虚弱期。但自从北海盛会之后,顾玄薇在邪魔左道上树敌可是不少,晚一天恢复实力,就多一天被别人趁虚而入的可能。 谢天阑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他带着顾玄薇前往宁州,便是为了赶去百草谷,只要找到驱逐她体内那道阴寒真气的方法,她就能快速康复起来。 宁州永安县的郊外,细雨迷蒙,一架马车小跑在无人的古道上。 驾车之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握着缰绳的手露出来,指节修长,白皙如玉。 到了一处路弯拐角之处,倏然从视野盲区窜出一道黑影,兵器冷光闪烁,毒牙一般的朝着马车探了过来。 车上一抹白光闪过,剑意纵横,又在下一瞬消失不见。 马车未曾停顿,很快消失在了拐角,而在其经过的地方,此时已经多了一具黑衣人的尸体。 “又来了吗?” 行进的马车中传来女子动听的声音。 “无事。”驾车人回答,虽然明知道车里的人看不到,他还是侧头,对着车门方向露出了一个微笑。 斗笠下的面容清俊无双,眼神明净而自信,正是谢天阑。 果然从顾玄薇在船上为了救人泄露容貌开始,便有人知晓了她的身份与不秒境况,毕竟顾玄薇的容貌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之后从他们一下船抵达宁州连云港,就遭遇了各种各样的试探与围杀。 天一阁不愧是人脉遍及天下的魔道巨擘,从连云港到永安县这一路,短短五日,谢天阑带着顾玄薇总共遭遇了十三次刺杀试探,每一次的对手也不尽相同,或伪装、或明火执仗的围杀。 直到昨天,有一个先天强者拦下了谢天阑的去路,指名挑战。 对方亦是剑客,两人短短十息便交锋了上百回合,最终对方剑势被破,干脆地离开了。 而事实证明,那个先天剑客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杀机隐藏在后面。 刚刚经历过一场先天交锋,得胜归来,常人会下意识的觉得短期内不会再有强劲的对手出现,心态是最容易松懈的时候,紧接着马上就出现了那个后天巅峰的黑衣人。 从之前谢天阑暴露的实力来说,有眼界的实力都可以推测出他新晋先天,自然不可能派出银牌杀手来送死,所以那个黑衣人有极大可能是杀生楼的金牌杀手。 金牌杀手不一定是先天,而是只要有成功暗杀先天的经历,便能升任金牌。 那个杀手布下的陷阱简洁有效,很好的利用了心理漏洞,可惜谢天阑连日来遭遇了不同势力手法不一的拦截,心智早就练就得圆融剔透,不为外物所扰,这些阻挠反而成了他的磨砺。 因为有着一定要护持顾玄薇的决心,因为来者试探居多,因为他刚刚晋升先天……种种看似巧合的情况交织,让谢天阑的实力进入了一个飞速的蜕变期。 …… 北面的药王庄乃是传承多年的门派,半医半武,门下弟子众多,人脉宽广,在江湖中素有名望。而南方与之齐名的百草谷,这一代的主人黎永寿乃是天下闻名的‘怪医’。 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黎永寿虽有妙手回春之能,却性情乖戾,求医者只要随他心情答应他一个要求,便不管来者属于正道魔道,都会动手施救,无一失手。 第二日天明之时,谢天阑终于抵达了百草谷所在。 将马车停在谷外,他掀开了身上犹带水珠的斗笠和蓑衣,目光若有若无扫了一眼四周,伸手打开了车门。 “上!” 四野灌木中突然蹿出三条人影,朝着车门袭去。 谢天阑却是转瞬间拔出了剑,横扫而过,剑气将五人直接荡开。 一剑下去,能让后天武者横腰而断的攻击,只让这三人退了一小步,复又扭身而上。眼看马上要抵达百草谷,天一阁这次拿出的可不是后天武者了,而是整整三个先天! 不过,顾玄薇的地位与普通先天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出动三个先天强者,能趁她虚弱将她擒住,那绝对是一笔大赚的买卖。不仅报了北海盛会之仇,说不定更能从她身上获得凌霄山隐秘,甚至她这个人本身,对于将人口视作商品的天一阁来说,便是一件绝世珍宝。 就在这时,车内突然传出一声琴弦断裂的刺耳震鸣,明明是琴音,却声如洪钟,响彻方圆,天一阁的三个先天措手不及之下,被那琴音穿透耳膜,直钻六腑,脑中一时晕眩。 谢天阑早有准备的用真气互住了双耳,一把揽住了走到车门口的顾玄薇的腰肢,根本没有趁势追击那三个先天的意思,而是足尖一点,身影急转,直直往谷中掠去。 百草谷乃古老传承,第一条规矩便是入谷之后禁绝杀戮,曾经有人不信邪在百草谷内动手,结果两人动了杀意之后,齐齐中毒,全身腐烂而亡,化作了百草谷中满山野花的花肥。 待那三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入了百草谷。 百草谷的怪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若是三人不寻医而入谷,不仅于事无补,还必然惹怒黎永寿,身在江湖,而最不能惹的就是医者,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求于对方。 三人看向马车,从敞开的车门,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把琴身断成两截的木质古琴,想来是普通的琴承受不住顾玄薇的功力所致,没想到顾玄薇还有一战之力,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了这里才骤然出手。 大势已去,顾玄薇再次从百草谷中出来时,必然已是恢复了实力。 最后三人只得对视一眼,含恨离去。 而此时百草谷中,一个头发杂乱,气质古怪的干瘦老头瞧着谢天阑,又瞧瞧靠在他怀中的顾玄薇,口中啧啧有声:“美色惑人……” 黎永寿说是这么说,看着顾玄薇的目光却没有寻常人的惊艳,反倒有几分新鲜好奇的意味,复而他又看向谢天阑。 “你知道我的规矩?” “晚辈知晓,黎前辈请说。”谢天阑认真点头道。 黎永寿看着他的神情,突然嘿然一笑。 “堂堂先天,世家子弟,想必在外是出尽风头,骨子里都是傲气。”黎永寿摇头晃脑的道:“那在从现在开始,为期的一年时间,你就留在谷中做我药童杂役,同时还得为我做饭倒茶,洗衣叠被,哦对了,还有倒夜壶也得你来做……这你可愿意?” 这刁钻老头!顾玄薇眉头微蹙,正要说话,谢天阑已经抢先一步。 “好,晚辈必然尽心侍奉,请前辈务必治好顾姑娘。” “一言为定。”黎永寿说完,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瞟了瞟。 接着又啧了一声:“美色惑人呐……” ☆、第38章 百草谷外是满谷野花,繁花尽头,山壁边上靠着一座草庐,外面的架子上晒着各种不知名的草药。 方才顾玄薇在谷外出其不意的出手,自然是消耗了连日来好不容易积蓄的真气,‘伤’得更重了,于是理所应当的又被谢天阑一路背进了山谷。 谢天阑将顾玄薇放在竹榻上后,黎永寿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担忧的神情很是不耐烦: “行了,将她放在这就行了,你去给我把院子外晒的药材收了。” 谢天阑最后看了苍白的顾玄薇一眼,点头应是,转身离开。 见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黎永寿转身看向床上的顾玄薇,她此时已睁开了眼,坐在榻上,静静的对上了他的目光。 “怎么?你不是重伤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么?”黎永寿问。 听到他这话,顾玄薇扬了扬眉:“你之前说那番话是在诈我?” 黎永寿冷哼道:“我虽只是后天巅峰,但医道传承与武道不同,望闻问切那是在基本不过的东西,我‘望’之一道还算有所得,就算你是先天,我还是第一眼就瞧出了你身上根本没有一丝病气,不过是提点提点那小子而已。”说着,他奇怪的看着顾玄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耍着那小子好玩么?” “这是我的事情。”顾玄薇并不正面回答他,接着反问:“你只要告诉我,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就行了。” “千年雪莲,我要三株。” 医者人脉宽广,即使是黎永寿这种脾气古怪的医者,也有着自己的消息来源,他早在两人入谷前就得知了他们的身份。若是其他江湖中人,黎永寿还真是无欲无求按着自己的心情选择救不救人了,但顾玄薇所在的凌霄山脉,自古就是产出珍稀药材的宝地,千年雪莲这种难以现世的天材地宝,更是只此一家独有。 本来黎永寿听说顾玄薇重伤要来百草谷时,就准备让她用千年雪莲做诊金,结果真正见到了人,才发现对方只是在别有目的的装病,不过这对黎永寿来说都是一样的,她既然装病,他也能装作给她治好,最后一样能达成目的。 第26节 “可以。”顾玄薇干脆点头,指了指门外:“你马上免了之前对他的要求。” 她的天阑怎么能服侍其他人,他只要对着她一个人就好。 谁知黎永寿听到眉头一掀,摇头晃脑地道:“一码归一码,千年雪莲是不拆穿你的报酬,‘治好’你的报酬是他自己同意的,谁叫你自己要装病,弄得他这么着急?” “贪得无厌可不好。”顾玄薇眼睛眯了眯。 “规矩就是规矩。”黎永寿隐隐察觉了顾玄薇的心思,笃定了她不会在谢天阑做出自毁形象之事,一脸死乞白赖的道:“你就算在此地杀了我这个小小的后天,百花谷的规矩也不会改。” “挽生经。”顾玄薇突然吐出三个字。 黎永寿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我有挽生经残页的线索。”顾玄薇慢慢道:“所以你知道后面该怎么做了么?” 挽生经,上古传承下来的医道宝典,传说其中记载着逆转阴阳,起死回生之方,与武者眼中的武功绝学一样,乃是天下医者梦寐以求的绝世医书。 顾玄薇仗着重生之便,自然知晓许多未来才会爆出的武林秘辛,挽生经残页的线索便是其中之一,前世那张残页可是引来了正邪两道几大势力的争夺,在武林中掀起了滔天血雨,最后被皇家收入囊中,并凭其交换到了药王庄的倾力支持。 如今泄露给黎永寿,顾玄薇并不觉得可惜,她知晓的秘辛众多,兼之本人又格局远大,对于未来早有一番谋划,自信用不了十年的时间,白玉京便能成为天下的顶尖势力之一。而她手中的先知信息要用出去,发挥出的作用,才能彰显价值,转化为真正的实力。 就如同顾玄薇给了黎永寿挽生经的线索,但那种级别的宝物,对方要想保住,就必须要有一个可靠的先天作为靠山。而交予他线索的顾玄薇,天然就少了觊觎挽生经的可能,自然是这个现成的人选。 黎永寿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平息心中的惊涛骇浪,最后还是忍不住反问顾玄薇:“你确定是挽生经?” 顾玄薇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黎永寿也知道顾玄薇这种身份的人,既然亲口说了这种话,便不会有虚假的可能,方才反问,不过是他感到太过震惊与不可思议。 片刻后,黎永寿抚须幽幽叹道:“认栽了,被你抓住了脉门,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默默地为谢天阑伤感了一番,那个小子留给他的印象不错,这么多年他在谷中见过不少人,却很少遇到像他那样投他眼缘的人,可惜落入了顾玄薇这个居心叵测的女魔头手中,他本来还想提点对方一下,没想到如今自己也被捏住了脉门……实在是可悲可叹! 茅屋外,谢天阑正依黎永寿之前的吩咐,将院子外药架上的草药摊一个一个的端进旁边的磨坊中。 这个时候黎永寿从里面走了出来,冲他喊道: “小子,过来。” 谢天阑闻声放下手中的药摊,快步上前:“前辈有何吩咐?请问顾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黎永寿一听他的问题就没好气:“你到底是要听吩咐还是要问伤?” 谢天阑不好意思的笑笑,不说话了。 黎永寿看着他这毫不知情的模样心中更堵,快速说道:“她体内寒气郁结,皆因那股阴柔真气之故,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先天武者用真气为她疏导。” “我来。”谢天阑立刻道:“如何疏导,请前辈教我。” 黎永寿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与他目光对视,清了清喉咙,道:“为了让两人体内真气交接,自成循环,需要相对而坐,四肢相叠,掌心相抵,咳……唇舌相接。” “啊?!” “啊什么啊!你自己说你去的,难道现在要我去吗?”言罢,黎永寿气急败坏的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顾玄薇:嘿嘿嘿。 谢天阑:目瞪口呆.jpg ☆、第39章 整整半个时辰,黎永寿捣好了三瓶药粉,合好了四瓶膏药。 谢天阑还站在草庐外,神色恍惚,脚步踟蹰不前。 黎永寿看着他的模样,就自然的联想到了自己的为虎作伥,既是心虚又是懊恼,恼羞成怒下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啐道:“磨蹭个什么劲,再磨地上的石板都给你磨掉一层。” “关键要领都告诉你了,进去照做就行了,你到底还想不想她的伤好了?” 他这话一出,才让谢天阑猛然回神,然后全身一振,脸上竟露出了一种面临巨大考验般的,宛如战士慷慨奔赴战场的神情,转身走近了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一进屋,他的目光就本能的落在了躺在竹榻上的那个身影上。 顾玄薇斜靠在垫子上,素面朝天,容颜皎白如月,长发犹如黑色的丝缎蜿蜒而下,散落在衣襟与竹榻上,整个人像是梦境般美丽易碎。 此时她也朝他看了过来,不过面容平静,眼神颇为严肃。 “谢公子想必已经知道了怪医前辈提出的方法。” “……是的。”谢天阑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不知谢公子对此有何看法?”她沉静地问道,没有羞赧,仿佛在与他探讨武学。 “这……”她的反应反倒越发衬得他别有心思,让谢天阑越发尴尬。 顾玄薇看着他的神情,双眸微闪,有些惭愧的道:“若是谢公子觉得不便,那就算了罢,这一路来,玄薇已承你多次恩情了。若非外界如今形势不利,我需要尽早恢复实力,我也不会同意这个强人所难的方法……”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谢天阑连忙摆手,瞧着顾玄薇疑惑的目光,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后,道:“我只是觉得此法有损姑娘清誉……我、我……” 他脸颊上的热气被自己极力压制下去了,耳朵却红如滴血。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当然愿意帮助顾姑娘,也愿意……为此负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天阑浑身血脉贲张,能清晰的感到自己周身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结果他话音落下,就见对面的顾玄薇微笑道:“原来谢公子是担心此事。” 她继续道:“如今情势逼人,我不会介怀此事,谢公子无需顾忌,尽可放心施为。” 虽然极想与谢天阑在一起,顾玄薇此时却没有顺水推舟。 从某方面来说,顾玄薇是一个颇为任性的人。她自从上一次因为水中意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之后,总是爱找各种理由与谢天阑亲近,这对于她自己来说,已经是隐秘的甜蜜快乐,从未想过以此来作为吸引谢天阑的筹码,她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世间有女子会以此来作为吸引男人的方式。 就如同前世落入山谷前的顾玄薇不知爱情为何物一般,如今在她内心深处,‘矜持’二字,也就是两个字而已,她爱他,想亲近他,她只是自己想这么做,然后就这么做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对于谢天阑,顾玄薇又充满了企图。 她想占据他的视线,想闯入他的内心,所以每次布局都是为了与他多相处,让自己能用最好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不着痕迹的与他同行游历,看遍美景。她要的是他真心实意的爱上她,更因为前世谷中的遗憾,希望谢天阑能够主动追求她。 不过这些都要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想法,而不是用手段或者以容色媚好,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因为普世道德标准中的负责任和她在一起。 所以在知晓内情的人眼中看来,顾玄薇的行为充满了矛盾。 就如同此时,她在黎永寿心中的形象就是四个大字,居心叵测。 “啊……”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谢天阑愣了一会,感到紧促的心脏一松,旋即胸腔里立刻被说不清的怅然失落填满。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是理智告诉他,若是再浪费时间纠结此事,无疑是在给顾玄薇制造危机,前功尽弃,极为不智。 静了一静后,谢天阑声音有些干涩僵硬的回答:“好。” …… 顾玄薇看着谢天阑。 谢天阑看着地板。 如此过了三十息,顾玄薇蹙了眉头:“谢公子?” 谢天阑如梦初醒的抬头,却并不敢看顾玄薇的眼睛,他跨前一步站到竹榻前,浑身关节像是一个木头人般古怪僵直,一屁股坐下后,双腿盘膝而上,坐的直直的转了过来面对顾玄薇,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一样。 顾玄薇为了表示自己与这种毫无廉耻的疗伤方式没有一点关系,此时也是目光清明,满脸凝重认真的盘了膝,与他对坐,膝头顶着他的膝头。 谢天阑眼睫微颤,将双手掌心向上摆在膝头,然后看到顾玄薇那双昙花般玉白优美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上,掌心贴着掌心,差异的体温带来奇异的触感与轻微的麻痒,让两人的双手皆微不可察的颤了一颤。 见谢天阑似乎忘了动作,顾玄薇仰着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的望着他,两人的脸庞此时相距不过一尺。 谢天阑垂眸屏住了呼吸,像是感觉他的呼吸都会惊扰到顾玄薇。 顾玄薇见他不自在到看都不看她,心中突然涌起了莫名委屈:原来天阑不喜欢与她亲密接触么? 她顿时气恼的闭了眼,不再动了。 心里想着他若实在不能接受,那便算了,找怪医另寻一个由头‘疗伤’吧。 谢天阑察觉到顾玄薇闭了眼,整个人才从那种极度紧张的窒息感中抽离了出来,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脸上。 他眸中倒映的少女眉目如画,面容似雪,精致小巧的双唇透着淡淡的光泽,颜色是犹如杏花盛放后的浅粉,诱人采颉。 谢天阑脑中一片空白,像是着了魔般的低头靠近她。 终于,他喉结微小的滚动了一下,闭目贴上了顾玄薇的双唇。 柔软的触感传来,像是有无数烟火在脑海中炸开,带来巨大的兴奋与激荡,甚至让谢天阑回忆起了上一次水中为顾玄薇渡气时,因为担心而忽略的美妙旖旎之感。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顾玄薇心跳失序,脑中昏沉,放在谢天阑手心上的小指不禁颤了颤。 谢天阑就在这个时候,小心翼翼的,却又隐含了一种豁出去的坚定,伸出了舌尖,分开顾玄薇幽香细润的唇瓣,探入她口中,触上了她香软的小舌。 味蕾相触,又在两人之间迸发出剧烈的火花。谢天阑鼻息变得浓重,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两人交叠的面庞上。 极致的甜蜜喜悦袭来,顾玄薇的背脊忍不住轻轻的颤抖了几下。 而也正是她这一下轻颤,犹如当头一棒,惊醒了差点失去控制的谢天阑,提醒了他此时想做什么,他本来该做的又是什么。 温暖的真气开始从他身上传递到她身上,透过膝头,透过掌心,透过两人相触的唇舌。 这个方法并不是顾玄薇随意编出来的,而是她前世历练中得到了一套上古遗留的……双修法门。 虽然上古之后,天地不再有灵气,无法凭其修真练气,但对于练出真气的先天强者来说,却还是能产生出一些奇异的效果。 如今随着真气的运行,方才两人之间那种撼动心灵的激荡渐渐平复,化作了奇异的亲密交融之感,仿佛顷刻之间将彼此了解得通通透透,无有一丝隔阂。 当真气依着此法自行运行了一个循环,两人再分开时,双眼都是一阵迷离,不敢看向彼此。 接下来的场景,便是谢天阑落荒而逃,顾玄薇捧颊而笑。 …… 这样的场景每日便会发生一次,谢天阑渐渐少了最初的紧张害羞,反而……忍不住对每次疗伤充满了期待,甚至偶尔会盼望顾玄薇的疗伤时间能更长一些,他知道自己的念头很龌龊无耻,可是他还是无法抵抗能每日对心爱的姑娘一亲芳泽的诱惑。 直到半月后,顾玄薇终于‘伤势痊愈’了。 一是因为她若是再病下去,天一阁真的要对百草谷出手了,不会强攻,却会派人来打探虚实,来者可能会是身患奇特怪病之人,也有可能是黎永寿沾亲带故之人,总之,日子长了,总会有黎永寿拒绝不了的人前来。 二则是谢天阑晋升先天,正是需要好好巩固的时候,他亦需要回本家,从家中积年先天那里得到关于澜沧剑诀的先天运转的一些关窍,以及其他踏足先天后该知道的信息。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便是黎永寿实在是受不了,对顾玄薇提出了坚决的抗议。他天天看着这对男女,一个明面上君子守礼,背地里散发着粉红气息;一个明面上风光霁月,背地里散发着粉红气息。 他觉得很累。 作者有话要说:  甜腻腻快告一段落,要开始披马甲潜伏了^o^ 第27节 ☆、第40章 晨光熹微,阳光暖融融的照下来,春风拂过百草谷内满谷的野花,带来清新的香气,还有飘散的柳絮与蒲公英。 老柳树下,缓慢走近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一边散着步,顾玄薇一边道:“我的伤已经无恙,是时候出谷了。” “这就好。”谢天阑脚步微微滞了滞,心中浮起因她痊愈的喜悦,接着马上被抑制不住的失落淹没。 顾玄薇侧头看向他:“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 “哪里谈得上照顾……”谢天阑看着顾玄薇,忍住了伸手将沾到她发上的一片柳絮拨开的冲动,讷讷道:“说来该是我道歉和道谢才是,这次若不是因为与遇上我的缘故,也不会有这一番遭遇,而若非顾姑娘,我也不能突破。” “你怎可这么想。”顾玄薇轻轻摇了摇头:“去百里坞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江湖磨砺本就在此,不过顺心而为罢了。至于突破,不过是机缘巧合,没有你自身足够的积累,你不可能突破。而若非你在那个时候突破先天,我们两人如今可能早已葬身湖底。” 谢天阑被她的话闹得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想找什么转移话题,因为之前提到湖底之事,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他在湖底密室里临走前在陶像中捡到的两颗珠子。 他忙把两粒珠子从荷包中取了出来,放在掌心,递到了顾玄薇面前。 珠子呈灰黑色,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其中似乎时不时会反射出一缕奇妙的光泽,颇有些类似猫眼石。 “这是在陶像中发现的,我不知其作用,不过顾姑娘传承久远,可以试着查看其中关窍。” 顾玄薇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弧:“这是你得到的东西,现在给了我,万一发现它将来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怎么办?” 谢天阑被她笑容恍得一愣,继而也忍不住微笑起来:“那我也绝不会后悔。” “可惜我看不出这是何物。”顾玄薇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然后伸出白皙的手指,从谢天阑手中拿了一颗珠子。 “不过,既然正好两个,那自然是一人一个,那样若真是宝物,大家以后谁也会不吃亏。” 她伸出手掌,也学他的样子将珠子摊在了手心,一大一小两张手掌,各放着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瞧起来有一种奇异的亲密和谐。 这个场景让顾玄薇心头舒畅,她一直有一种古怪的喜好,爱用与谢天阑相同相配的东西,比如不着痕迹的穿一样颜色的衣服等等。现在这样一人一个,目前说不定是天底下只有这两枚的小玩意,明显很合她心意,既代表了他们之间独有的联系,还可以在分别时拿来睹物思人。 “好……”瞧见两人手掌中一模一样的珠子,谢天阑也升起了一股莫名喜爱,一点也不想客套推辞,不是因为这个珠子来历神秘,可能是什么宝物,而仅仅因为和顾玄薇手中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 “我们算是朋友罢?”冷不丁的,顾玄薇突然问道。 谢天阑闻言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顾玄薇见他不语,面色开始淡了下来。 “当然算。”谢天阑见状忙道,然后又有些不确定:“若是顾姑娘认可在下的话,我自然……” 不待他说完,顾玄薇已经开口打断了他:“那你为什么对我还总是张口顾姑娘闭口顾姑娘呢?” “呃……” “若是你把我看做朋友的话,难道不是直呼姓名要亲近些么?”她一脸疑惑的问道,好像这真是一个让她感到不解的问题。 “我……” “天阑。”顾玄薇自然轻柔的从唇间吐出了他的名字。 这个被其他人念起来平常无奇的名字,从她口中就有了不一样的魔力。像是雪夜寒梅上途经了一只飞鸟,在枝头停留了短暂的时间,又轻盈的飞走了,留下枝头颤抖的花瓣,抖落一层薄薄的细雪,让谢天阑胸腔里流淌过一缕酥痒。 顾玄薇瞧着他古怪的微笑起来,有几分顽劣打趣的味道:“你不会是还想叫我前辈罢?” 谢天阑望向她的目光像是一片温柔的海洋,他声音低柔,含着与心上人变得更亲近的甜蜜快乐,叫了出她的名。 “玄薇……” 而对于顾玄薇来说,时隔十四年,终于再一次听到他口中喊出她的名字。 像是在瞬间经历了前世今生,眼前蓦然浮现出薄雾。 顾玄薇骤然一笑,让眼中的水光消泯无形。 “再见,天阑。”她轻轻的说。 “保重。”这一次,谢天阑没有回避她的眼睛,而是专注的凝视着她,像是要将她一颦一笑深深的铭刻在脑海中。 “保重,玄薇。”他说。 人世终有别离,就算顾玄薇与谢天阑两人各自心中再是不舍,一个需要北上,一个需要南下,还是得就此分离。 说完道别,两人都站在原地,发现对方都没有要先转身的意思。 黎永寿站在院子外,远远的看着柳树下道完别还不肯动脚的两个人,只觉得心里一阵腻歪,腻歪得他宁愿以后每天给人医治最普通的风寒,都不愿再接到类似这两个人这种病人,哪怕对方身上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怪病也不接! 静默了好一会,那边目睹这一切的黎永寿都朝着这边张了几次嘴,马上要忍不住朝他们吼两句的时候,顾玄薇终于率先转过了身,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谢天阑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谷口,才转过身,对着屋外的黎永寿拱手一礼。 原来你还知道老夫在这看着呢? 黎永寿见状直接冷笑一声,把头一别,做足了轻蔑姿态,存心想给这小子添堵。 谢天阑对他的反应一点也摸不着头脑,心中想道:黎前辈果然不负怪医之名,喜怒难辨,真是让人难以以常理度之,他看起来既不喜欢我,我还是不要继续待在这让他老人家不快的好。 想到此处,他又真心实意的对黎永寿拱手一礼,感谢他救治玄薇,还在后来免了他仆役之责。 做完这些,谢天阑才动身往山谷另一侧出口离去。 转过头来的黎永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江湖上的消息总是流传得飞快,顾玄薇这样一个身兼一个势力执掌者的先天强者,她的动向不是普通江湖闲人能知晓的。但在上一层级别的,不拘正道魔道的各个门派与世家之中,核心的后天弟子与先天长老对凌霄仙子受伤被天一阁追杀,谢家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子弟谢天阑一路护持,最后齐齐进入百草谷之事,早已是众所周知。 虽然能得到消息之人不会像江湖闲人那般若听到这个消息绝对会开始八卦起‘究竟凌霄仙子与谢家麒麟一南一北两人是如何相遇’‘谢天阑的英雄救美是否让天下第一美人对他心动’等话题,但是正道中不少人对于顾玄薇受伤,以及谢天阑突破先天是否与前者有关联,还是私下里存在诸多猜测和疑问。 谢天阑前两年在望月山潜修,并不是从不出谷,每隔三月,传授他衣钵的几位师傅都会对他考校一番,指点一人让他前往切磋,考校指定的对象,从最初与谢天阑实力相当的青年俊彦,到后面成名已久的老辣后天巅峰,他从来未尝败绩,早已在南地闯下了不小名声,在年轻一代中,与北地神秘莫测的陆家当代陆天机并称双星。 是以他一直就并非无名之辈,如今早早突破先天,更是前途无量,其影响力远非许多中年晚年方才突破的先天可比。 武道世家之间联系比门派紧密太多,各大家族之间关系颇为错综复杂,谢天阑这一突破,谢家又添一名先天,还是如此年轻的先天强者,往往意味着利益的变动与一些关系的重新洗牌。 当谢天阑赶路半月后回到谢家时,提前得到消息的谢家已经准备了大型家宴,谢天阑的各个嫡系长辈,还有原本家中寻常不轻易露面的先天长老齐聚一堂,这是每个世家庆祝家中子弟晋升先天必有的仪式。 谢天阑带着温和淡然的笑容,将长辈们逐个谢过,直到轮到他父亲。 谢云崖脸上带着苦涩与欣慰的复杂神情,举起了酒盏:“你终是踏出了这一步,恭喜。” 他毕生遗憾无法突破先天,如今却由他的大儿子在十七岁做到了,只可惜这个儿子早与他有了隔阂,让他生出与有荣焉都会显得尴尬。父子之情错过了能挽回的时候,就再也无法找回曾经的亲密了。 “多谢父亲。”谢天阑微笑着先行饮下了手中的酒,他此时内心平静,也许是他最深处的理智又发挥了作用,他此刻连曾预想过可能产生的一丝得意之情也没有,甚至在瞧见一旁继母脸上有些僵硬的笑容时,也没有什么扬眉吐气之感。 他的心情通透而平静,与顾玄薇相遇后的一番经历,晋升先天的明心见性,以及后面面对魔道的一路拦截刺杀,让他见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真正扫去了藏得极深的一小片阴霾,能够对父亲继母彻底淡然处之。 …… 开过家宴,又是客宴,场面热闹,邀请了诸多谢家亲朋,不过谢天阑只是到场答谢了一番因关系极为亲密而前来道贺的先天,后面的迎来送往,接着这场宴会尽心的利益交换等事情,就是谢家庶务堂的事了。 客宴开了三天,第一天宴会结束后,谢天阑就进入了谢家非先天不可入的密地闭关。足足两个月后方才出关,出来时又是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少谢天阑院中服侍的仆人眼中,六少爷刚回来时,就如同一柄出鞘的长剑,一枚初生的朝阳,就算他没有故意施压,浑身还是会流泻出强势迫人的气息。而经过两个月的闭关之后,谢天阑初回家时那种明显的让人难以直视的锐意已经消失无踪,他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温润和气的六少爷,甚至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像一个舞文弄墨的文人,多于像一个剑客。 出了关后的谢天阑也并没有闲着,吸收了家族先天传承之后,还有许多家族顶层成员才能知晓的情报秘闻等着他去学习了解。 虽然他每日要做的事情还是不少,但也算能挤出一点空闲时间了。 从外出探查事情开始,谢天阑就没有机会与时间再写信给吴尘,回到了谢家后,他在闭关前给好兄弟去了一封信,出关没几天,就正好收到了对方的回信。 谢天阑此时站在卧房连着的小书房中,瞧着吴尘兄熟悉的字迹,心情也变得轻快愉悦。 多看了几眼,一个恍神,思维发散,谢天阑就有些忍不住期盼的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玄薇通信呢,若是下次相见,便用交流武道经验的理由问问她吧…… 他想了想顾玄薇的性格,觉得应该有八分的可能成功,不禁莞尔一笑。 就在这时,有小厮前来,道:“少爷,老爷让小的请您去闲水阁,还有博老爷、辉老爷也在。” “我知道了。”谢天阑将手中的信件放入木匣收好,对着引路的小厮点点头,跟着他动身前往。 到了闲水阁,就见谢云崖正坐在上首椅子上喝茶,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同样举着茶盏的谢云博和谢云辉,这两人是谢家旁支,武功只属平常,但统筹管理能力出众,便负责谢家庶务的一部分。 “见过父亲,见过两位族叔。”谢天阑朝三人行礼。 “天阑来了啊。”谢云博与谢云辉忙起身虚扶,和颜悦色的道:“好孩子,先坐先坐。” 上首的谢云崖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道:“今日找你来,是有点事与你商量。” “你也长大成人,还晋升了先天,此时成家也不无不妥。” 他见谢天阑眉头一皱,明显要拒绝的架势,伸手朝他压了压,继续道:“你不用着急,你若不愿,我当然不会强迫你娶妻,你何时娶妻,妻子是何人,都由你自己决定。” 谢天阑眉头稍松,结果谢云崖又继续道: “不过因为你晋升先天,又正是适婚年龄,已经有几家与我们关系不错的世家,透了将族中小姐予你做侍妾的话风。” “看看你三叔五叔,你也就知道先天子嗣有多艰难,本着开枝散叶,我觉得你多纳一些侍妾也无妨。” “你是如何想的呢?” 谢天阑觉得此事莫名又好笑,这种事莫说之前的他就从未想过,更何况他现在有了心仪的女子,哪里还容得下其他女子,当下认真拒绝道:“有劳父亲族叔操心此事,不过,天阑不需要侍妾,请族叔代为谢绝那几家的好意了。” 想到与那几家有姻亲能带来的利益,谢云辉有些想再多说两句劝劝谢天阑的意思,刚想开口,他身边的谢云博便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眼神冲他示意谢云崖。 果然,上首的谢云崖听到拒绝,神情虽有些可惜,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先天强者才是一个世家的支柱,所以谢云崖纵然身为家主,纵然身为谢天阑的父亲,对于已经晋升先天的谢天阑,也不会不顾他意愿强行安排他做什么事。 谢云辉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谢天阑是一个礼貌小辈的同时,也是实际地位处于家族顶层的先天强者,他连忙收了原先准备说的话,和气笑道:“结亲就是要合自己心意,既然如此,我便给你回了他们。” “多谢两位族叔。”谢天阑道谢。 “呵呵,没关系,我们还有事忙,就先走了。” 两人走后,谢天阑也正准备告辞。 结果上首的谢云崖突然冷不丁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谢天阑一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云崖见他这个反应,神情微妙莫测起来:“你这次一路护持凌霄仙子前往百草谷,该不会是……” 第28节 “孩儿还要去五叔那里看密卷,今日就先告辞了。”话音落下,人已不见了踪影。 …… 满世界的雪白,漫天冰雪中,他在一个刚好能容纳身体的小雪坑里,背面是白色的冰雪,正面是一层透明的冰面,能够看到外面被整个大雪淹没的世界。 这场景让他不禁缩紧了身体,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并不冷。 因为此时他怀中正抱着一个柔软纤细的身体,触感极为熟悉,他曾与之朝夕相处,背过抱过。 “天阑……”她从他怀中扬起头,露出比冰雪更清透动人的面容,此时她闭着眼睛,从浅色粉唇里吐出脆弱迷离的嗓音,像是撒娇又像是在求救般的叫着他的名字:“天阑,天阑,我好冷……” 然后,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伸出来,勾出了他的脖颈。 他鬼使神差的,毫不犹豫的,又像是本能般的低头,一下子含住了那片动人的淡色。 辗转反侧,勾缠游走,肆意掠夺,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感受着她的每一丝战·栗,变成了一个荒唐之人,对她做尽了往日连光是产生幻想都觉得是对她玷.污的事。 这里哪里是冰天雪地,他分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 一片白光过后,谢天阑猛然从床榻上睁开了双眼,然后他茫然的,无措的,像是一个木头人般的缓缓掀开了被子…… 第二日,乘风院的仆人早上到了时辰见谢天阑久未出卧房,颇为诧异,再过一会后,他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试探性的敲了敲门。 小厮敲了几下之后,见卧房内依旧毫无动静,心头‘咯噔’一响,顿觉不秒,连忙在外大声告罪后,准备撞门而入。 结果门根本没锁,他这用力一撞,一下子把自己装跌在地上,小厮顾不得自己摔倒,连忙朝床上看去。 只见床上空空荡荡,不仅没有半个人影,连被褥床垫都整个消失了,床面上只留一个光溜溜的木架,对比起卧房内其他精美的陈设器具,显得极其寒酸……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说出来可能没有人会信。 身为家族嫡系,身负顶尖传承,前途无量的谢家新晋先天……在家中某天半夜里扛着被褥不告而别。 当然他留在屋里的书信,写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缘由。 在几日前,铸剑大师‘剑叟’黄衍向天下各大正道势力广发帖子,将在三月后在锦州逐日城召开铸剑大会,用天外陨铁铸造一柄能够承载传承的绝世神兵,以此寻求突破宗师的道路。 谢天阑已领了帖子,并留书说自己在家中巩固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外出游历,到时候直接前往铸剑大会观摩。 他走得那么突然,必然不是信上说的理由,出门游历那里会赶得那么急?明明可以第二日一早道别了再去,若非谢天阑已是先天,谢家又守备森严,暗中值夜的暗卫亲眼看着谢天阑抱着疑似被褥的东西深夜离家,早就会引得谢家怀疑他是不是出了意外。 他这一走,倒是弄得谢云崖很是尴尬,他又没非要逼着谢天阑纳妾,这一番惊恐万状的离家是怎么回事? 谢家人的不解抱怨谢天阑是注定无法知晓了,此时他正沿江北上,朝着安州前行。 在离家的当夜,谢天阑销毁了被褥之后,他曾望着未亮的黑夜茫然四顾,铸剑大会还在三月后,这段时间他打算游历江湖,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前行,念头不知不觉就又往某个人身上触及,随后谢天阑像是触电般的一震,连忙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事情上。 于是很快,谢天阑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树枝,随手往天上一抛,准备枝头指向什么地方他就朝着什么地方前行。 树枝很快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谢天阑看去,只见枝头指向了东南方。 见此情景,他稍稍驻足了片刻。 然后转身举步,往北面走去。 …… 当一部分人能拥有超脱于另一部分人的力量时,纵然六扇门势力遍布天下,以武范禁之事还是多不胜举。 总有人拥有了武力后便想不劳而获,通过掠夺普通人来满足自身,不过也恰因如此,江湖多有宵小匪类,也更有无数武者行侠仗义的故事。 谢天阑一路沿江北上的一月里,顺手就捣毁了两个贼窝,捉住了三个连环要犯。 最近一次出手,是一举轻松擒下了一个后天巅峰的要犯,这一次露面让江湖上不少人得知了他的行踪,并推测出他是在一路北上,但没有势力会在没有要事的时候,奢侈的用一个先天强者监视另一个先天强者,而以先天强者的灵觉,后天武者根本无法在可视范围内靠近他们而不被察觉。 所以各个势力探查情报之人只是大致知道谢天阑的方位,并将他的行踪归结到机密但不重要的情报中去,也没谁多去在意。 除了……某些别有用心的势力,或者个人。 在临川城写了一封信给好友吴尘,告知了自己目前的位置与打算前往的地方后,谢天阑出城而去,不紧不慢的往安州策马而去。 行至第二日,他在前往安州的古道上,遇到了一场路匪劫道。 那是一架普通的青色马车,不算宽大,车上总共只有三人,除了外面赶车的车夫是个中年男子外,其余两人都是弱质女流,一个是年长微胖的妇人,另一个是妙龄少女。 不过此时除了那妙龄少女,另外两个人都已经死在了前来劫道的五个路匪的刀下。 五人杀了车夫和妇人后,倒是没杀少女,而是见她容色姝丽,柔弱动人,几人立刻就起了不轨之心,互相对视一眼后,小团伙中的老大邪笑着倾身上前,旁边另外的四人也是露出猥琐垂涎的嘴脸,分外恶心。 “不要……走开!”少女哭泣着不停的挣扎,但她那点子力气,对于习武的路匪来说,与挠痒痒差不多,反倒让对方更为兴奋。 谢天阑策马而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当下从马上飞身而起,自空中掠过,经过树木枝桠的时候左手顺势一伸,顺手折下一根枝条来。 随后就见五名路匪面前划过几道肉眼难辨的残影,待谢天阑的身影落地之时,五个人咽喉要害处,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 地上的少女愣愣的看着前一刻还在肆无忌惮的撕她衣服的悍匪,下一刻就浑身僵硬的倒在一边,死得不能再死。 好几息后,她才‘啊’的惊声大叫,抱着胸口快速的挪动身体,让自己远离悍匪尸体。 谢天阑见她如此惊慌,出言安抚道:“姑娘别怕,已经没事了。” 少女听到这话,慢慢抬头,露出一张极美的面容,尤其是她此时双眼微红,望着谢天阑的目光充满了仰望崇拜,眼角含着泪珠,欲落不落,脸上还带着挣扎后的红晕,清秀娇嫩,楚楚可怜。 寻常男子被少女这么一望,心中怕是要大起怜惜之意,恨不得将她护在怀中好好呵护一番。 而满心已被另一道身影占据的谢天阑,看到这个能让许多男人心动的少女,脑海中只产生了‘这个姑娘真惨’的感叹……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少女很快低下了头,对他敛衽行礼,她这一低头,又是另一种不胜凉风的风情。 谢天阑没有上前扶她,而是看向地上的车夫和妇人的尸体:“举手之劳,姑娘无需多礼,现在还是想想怎么处置善后才是。” 少女眼中掠过一道恼火的光芒,用绣帕捂住嘴,压抑的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道起自己的身世:“奶娘与钟叔送我去锦阳找我父亲,没想到会遭此大劫,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着她慌乱的看向谢天阑,一下子跪了下来:“求恩公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此处,婉容无以为报,只求一个寄身之处,哪怕做牛做马,以身……” 以身相许四字还未吐出,谢天阑一伸手,一道气劲拂过,轻轻松松的就将跪在地上的女子身子带了起来。 “姑娘放心,这种情况任何人都不可能丢你一个弱女子在此的。”谢天阑微笑道:“姑娘既然原来准备去往锦阳寻父,我正好要去安州,自然顺路送你前去。” 少女流着泪,对他露出了感激的目光:“多谢恩公,小女子姓曲名婉容,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不足挂齿。”谢天阑摆了摆手,看向了地上的尸首:“这里已是安州地界,驾马的话,离最近的南山镇不过半日。” “曲姑娘,我们还是早些启程,到南山镇衙门报案,找仵作来为你的奶娘他们收敛尸体吧。” 曲婉容微愣,只觉得事情超出了掌控,完全跟不上谢天阑的节奏,又无法反驳他的话,连忙望着地上两人的尸体哭出声来:“恩公说得是……若非遇上恩公,婉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抹去脸庞的泪水,明明是这样柔弱的人却露出了坚强的神情。 “事不宜迟,烦请恩公带我前往南山镇吧。” “好。”谢天阑点头。 “可是……”曲婉容为难的看向了谢天阑骑来的高头大马:“我上不去。” 谢天阑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们有两人,无法骑马,当然是驾马车前去。” 曲婉容之前的马车前面的马匹已经被路匪在地上布下的套马索伤了腿,谢天阑就拉着自己骑来的那匹棕马,将马车上的缰绳套上。 “曲姑娘,请上车罢。” “多谢恩公。”曲婉容对他投来感激的目光,隐隐夹杂着爱慕。 “不必客气。”谢天阑一如往常的温和笑道。 待曲婉容进入马车后,谢天阑坐在外面,拉住缰绳一抖,棕马嘶鸣一声,拖着马车往南山镇跑去。 车厢中,苏幻儿双眼冒火,银牙紧咬,眉眼间透出一丝颓丧。 虽说她现在的模样做了些许改变伪装,但总体来说与她本来的模样差别并不大,结果谢天阑压根就没认出她来,还哪怕连一点觉得她似曾相识的表现都没有,这侧面说明了当年她的精心谋划有多失败,连在谢天阑心中留下烙印的目的都没有达到…… 第一次,要怪当时那个与谢家又渊源的黑衣女人,第二次,要怪那个和谢天阑同行的少年。 苏幻儿越想越气,怎么每次都有人莫名其妙的破坏她的计划?!闹得如今她要面对如此被动的局面。 …… 南山镇的南面入口。 谢天阑不可思议的看着此时站在城门边上的那个清朗悠然,气质犹如清泉一般的俊雅公子。 他的声音带着惊喜,有些不确定的朝那边喊了一声:“吴兄?”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谢天阑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看到他瞳仁漆黑深邃,宛如有星光闪烁。 “谢兄。”吴尘倏然对他展开了笑容。 这时候,谢天阑身后的车厢内传来女子羞怯又诚恳的声音。 “原来恩公姓谢,婉容归家后一定去寺庙为恩公供奉长生排位。” 走过来的吴尘正好听到了马车内女子的说话声,将目光投向了帘幕。 那双先前还蕴满了星光的眸子,此时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第43章 吴尘瞧了车厢一会,黑沉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帘幕,随后将疑惑的目光转向谢天阑,问道:“不知车中是?” 谢天阑见到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心情极好,想着在此地人多的地方说出曲婉容遇匪之事,会引来他人看热闹的目光,于是伸手揽过吴尘的肩膀,靠近他耳边小声解释道:“这位姑娘在去锦阳寻亲的路上遇匪,我正好路过,便将她送到南山镇,与她同行车夫与奶娘都没了,两人尸骨还落在荒道上,我们进了镇子,带她去衙门报了案子,再找地方好好一叙。” 这一揽的动作无比自然,也许是常常通信的原因,谢天阑感觉纵然与吴尘多年未见,此时还是没有半点生疏之感,只有满满的亲近喜悦。 虽然曲姑娘的经历很惨,不过到底与谢天阑关系不大,不能影响到他与好友相逢的惊喜情绪,让他脸上不自觉的带了笑容,虽说了等会再叙,还是忍不住开始问起来:“你怎么会来到南山镇?我本来想着应该能在铸剑大会上遇到你,没想到你突然出现在这里……” 结果‘吴尘’此时的态度却没有谢天阑想象中的那般亲热,他用手中的折扇抵住了谢天阑架过来的手臂,似是玩笑般的调侃道:“谢兄真是还是一如往日的侠义心肠,佩服佩服。” 他又看向马车:“不过既如你说得这般,这个时候可不是叙旧的时间,我们还是先送这位姑娘去县衙罢。” 对于认可的同辈好友,谢天阑一向是神经粗犷且很有幽默感的,听了这话,并没有察觉到吴兄的态度有些古怪。 吴尘比谢天阑矮了半个头,此时谢天阑见他身量一如当年一般,对比起他来还是显得清瘦文弱。于是在自己的手被吴尘的折扇顶开之际,顺势用修长的指节颠了颠他的手臂,因为感觉分外纤细,顺口打趣道:“都三年了,你还是这样瘦,待会我可得好好带你多吃点。” 第29节 “那可真得有劳谢兄了,我近日刚踏入后天巅峰,只望谢前辈不吝指点,让我也看看先天之后是何风景。”吴尘闻言不禁勾了勾笑弧,然后余光瞥到马车车厢时又很快收敛,不咸不淡的摆摆手:“不耽误时间了,我们先去衙门吧。” “恩,走吧。” 谢天阑跃上车驾,提起了缰绳,见吴尘也轻轻一跨就坐上了马车,便一甩缰绳,驾车驶入了南山镇。 车厢内的苏幻儿原本说了那句话,等待着谢天阑的回答,好顺势和他交谈,没想到对方一遇到熟人就只顾和对方交谈,完全忘了她,让她在里面坐着等待好一会也没有机会接上下句,感觉好不尴尬。 明知事情棘手,苏幻儿以如今的境况,却不得不前来尝试让谢天阑爱上她。 盖因三年前那场变故,让苏幻儿再次落入了天一阁的掌控中。 她当年被卫文石带走后,在北海盛会上连同败走的天一阁强者一起离开了蜃楼号,无法逃脱,被带去了天一阁的其他据点。她的师傅妙道君对此事态度暧昧,既没有出手救援的意思,也没有放出话来将她逐出门墙。 而后疑似被抛弃的苏幻儿因为身为姹女派掌门亲传,还修习了种情**,便被天一阁主留在了身边,对方则通过她为媒介,反向推演种情**的根底,以期从中开拓武学道路。 妙道君那一头对此没有阻止,反而顺水推舟,自信天一阁主研究不出什么,因为种情**的传承不是靠弟子自行修炼,乃是需要师傅用特殊手法凝聚后种入弟子丹田,才能凭此修炼。 在这三年间,苏幻儿因为天一阁主的推演功法需要得到了便利,已经用种情**种出三个情种,将他们的功力夺为己用,如今实力也有了后天巅峰。只是姹女派功法特异,隐蔽第一,只要不主动暴露,纵然是先天强者也无法看破。 在苏幻儿抵达后天巅峰之时,妙道君又再度出现,告诉苏幻儿若是她能借着天一阁的势力让自己突破先天,就让她重返姹女派,并传下掌门弟子令牌。 这下苏幻儿如何不知道自己生存在了夹缝之间,已经成了两个魔道大人物手下博弈的棋子。 唯一破局之法,便是找到当年妙道君为她定下的本命情种谢天阑,若能成功让对方爱上她,那她定然能直接毫无障碍的突破先天,到时候就算是回不到姹女派,再面对天一阁主时,手上也有了筹码。 所以对于谢天阑,此时的苏幻儿可谓势在必得。 …… 然而,事情的发展从设计好的英雄救美的初遇那里,就开始有了偏差。 到了南山镇的衙门之后,苏幻儿感觉事情变得更为控制不住了。 “事情就是这样。”谢天阑对衙门捕头说明了来龙去脉,继续道:“如今曲姑娘孤苦无依,只能去锦阳寻父,我这里有些银钱,王捕头熟悉南山镇,还请代我找一个可靠的镖局或者商行,将曲姑娘送到锦阳。” 王捕头接过谢天阑递上的钱袋,笑容爽朗:“公子放心,别的我不敢说,这种事情最是了解不过。” “那就多谢王捕头了。”谢天阑笑着答谢。 “嘿,公子哪的话,你的侠义心肠,我佩服得紧哩。” 听到两人的对话,苏幻儿知道再不出面,就真的要错失机会了。 “不要。”苏幻儿一下子掀开车帘,娇美的脸庞上梨花带雨,泪落如珠,直直闯入车外三人的视线,她惊慌地说道:“恳求恩公,别让我自己一个人去锦阳!” 见她如此恐慌的态度,谢天阑愣了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站在一旁的吴尘,目光则是紧紧的锁在了苏幻儿的脸上,划过一缕了然,随后变得幽深难明。 “不然就请捕头收敛了钟叔和奶娘的尸身,婉容在此地寻一个庵堂出家即可,还能每年为他们扫洒坟头。”苏幻儿说着脸色越发苍白,接着竟双眼一闭,身体一软,晕倒在了车上。 男女授受不亲,谢天阑有些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扶人的时候,他旁边的吴尘已经先他一步,跨上车将倒下的苏幻儿身体扶着躺好,然后人就直接坐在了一旁,目光紧盯着对着晕倒的女子,面上是非常关切的神情,伸手探到了她的脉门上,没有给谢天阑一点靠近她的空间。 谢天阑见状没有在意,吴尘在他心中一直是这样温厚良善的好人。 把了一会脉后,吴尘放下手,对他们两人道:“情绪起伏过度,导致的突然晕厥,多休息一会便无恙了。” “这样也不是事,衙门不方便,我看公子还是先给这位姑娘找地方休息一下。”王捕头已被苏幻儿花容月貌与楚楚可怜之姿弄得心头怜意大起,此刻见她都晕倒了,更是不愿有丝毫为难,将手中的钱袋递还给谢天阑,道:“后面的打算公子还是问问这位姑娘的想法再说罢,古道上的尸体我们这就派人去收敛。” “如此也可。”谢天阑点头。 …… 南山镇的一间客栈中,谢天阑要了三间房,请了两个客栈帮佣的妇人,将昏迷的曲姑娘送入了客房,自己则与吴尘在隔壁的厢房里谈话,信中许多事情都是往简略里说,自然不能尽兴。 如今谢天阑眼中,他与吴尘乃是真正的久别重逢,只感觉自己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没交谈一会,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两位客官,那位昏迷的姑娘方才醒了。” “好。”谢天阑答应一声,对吴尘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吴尘闻言勾起柔和斯文的微笑:“谢兄真是关心那位姑娘呢。” 谢天阑以为他在打趣,浑不在意的笑笑:“既然撞上了这桩事,举手之劳,能帮便帮吧。” 两人到了隔壁房间时,苏幻儿正躺在床上,背后靠着引枕,脸色苍白,眼角犹带红肿。一见到谢天阑,她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泪珠不断的滚落:“恩公,非是婉容想强人所难,只是我娘本身便是父亲的妾室,被遣送到庄子里时才生了我,年前娘亲病逝,我又已及笄,庄子里的钟叔与奶娘便带着我前来寻亲……我本不想的……” “如今我又在路上遭了劫匪,若一个人孤身回家,嫡母必然会说我已污了名节,不知道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还不如在南山镇出家的好……” 这个时候吴尘已经上前,挡住苏幻儿望向谢天阑的视线,神色温和,眼神莫名,用安抚的声音道:“原来如此,曲姑娘不必担心,我会送你回锦阳,到时候出面解释,定不叫你嫡母为难你。” 苏幻儿的目光想越过吴尘去看谢天阑,奈何他的身影被挡了个结实,心中已对眼前这个谢天阑好友烦不胜烦,面上却只能做出感激之态,可怜兮兮地道:“多谢恩公……” “嗯,曲姑娘安心休息,我们不打扰了。”吴尘道。 谢天阑在一旁深觉有理,虽说开着门,但他们两个男人进一个女子的房间始终不妥,吴尘说完这话后,也不停留,与他一同除了屋子,完全没看见床上苏幻儿睇来的楚楚可怜的目光。 出了房门后,吴尘没有接受继续去他房间里聊天的提议,而是说想回房休息一会。 谢天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到了此时,哪怕他再迟钝,也发现了吴兄的态度有些奇怪。 仔细想想,倒有些像是……吃醋? 将之前吴尘所作所为与说话态度一个一个串联,谢天阑倏地脑中灵光一闪,闪电发现了问题的结症所在! 吴兄对曲姑娘好像特别关注,而曲姑娘似乎因为被他所救,十分依赖他的样子…… 这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天阑:好兄弟喜欢的女子喜欢我,该用什么方法撮合他们?急,在线等! ☆、第44章 谢天阑在领悟了自己的好友似乎因为曲姑娘将他视作情敌之后,顿时哑然失笑。 比起一个萍水相逢下救助的女子,在谢天阑心目中,当然还是曾经共患难的知己好友重要得多。 谢天阑当即决定等会就找机会与吴兄说个分明,一定要让他消了芥蒂的好,虽然他也有些诧异于吴兄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喜欢上一个女子,不过旋即脑中掠过一道身影,心中的甜蜜相思便汹涌而来,顿时理解了吴尘的感受,他自己面对顾玄薇时又何尝不是这般? 真正说起来,他们两人见面不过两次,因机缘巧合朝夕相处的时间也不过一月,结果到如今一联想起与她有关的事,便会神思不属。 回想起那个让他惊慌失措到半夜离家的梦,谢天阑心情颇为复杂,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原本顾玄薇在他心中就像是天空高悬的孤月,纵然在梦中都只可远观不可触碰。 结果第二次相遇,有了意外的多次亲密触碰之后,他对顾玄薇不可抑制的产生了诸多绮思渴望,哪怕他往日引以自傲的绝对冷静也未能发挥作用…… 到了晚饭时,谢天阑花银两请了客栈帮佣的妇人前去照看曲婉容,自己则去敲了吴尘的门,准备邀他外出走走,顺便‘谈心’。 顾玄薇一打开门,谢天阑就已经抢先开口:“曲姑娘我已经托人照顾了,我们许久未见,吴兄不会要一直恼我下去吧?” 顾玄薇本来正淹在醋缸里,听到他这话后心头一跳,面上露出不解之色:“谢兄何出此言?” 谢天阑什么也不解释,只对她露出一个‘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的眼神,嘴角的笑容高深莫测:“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顾玄薇回忆起用吴尘这个身份与他相处的点滴,确认并无不妥之处,觉得谢天阑应该不是知道了她最大的身份之秘,但看他笃定的神情,奇怪的表现,又觉得除了此事应该没有什么会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心中疑云笼罩,颇为忐忑的跟着谢天阑一路走出客栈。 在屋中‘静养’的苏幻儿,吃着帮佣妇人送来的稀粥,既愤怒又挫败,分外想不通有人会忽视一个如雏鸟般依赖自己的柔弱美人,而兴致勃勃去和好友逛街,这样不解风情之人,真该咒注定他一辈子讨不了任何女子欢喜! …… 镇上正逢春日庙会,残阳只在远处山峰上露出了一小点,街边的小贩都挂起了灯笼,整条街道依然热闹非凡,游人如织。 谢天阑没有带着顾玄薇前往庙会人多的地方,而是真的如他之前所说的,去往了南山镇因其得名的南山。 此山在南山镇的南面,两人一路沿着石板道上了山,然后在半山的小亭中停下了脚步,站在这里,不用俯瞰就能一览整个南山镇的风貌。 夜风徐徐吹来,顾玄薇眯眼享受晚风,然后用仿佛最不经意的口吻问道:“此处安静无人,谢兄要说什么尽管说罢。” 谢天阑一直关注着他的情绪,此时敏感的察觉到了好兄弟的口不对心,心中对自己之前的大胆猜测更是笃定无疑,感慨万分的感叹道:“吴兄,花开堪折直须折。” 顾玄薇疑惑不语,心中各种翻腾起各种猜测:他在说什么?他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了?难道这是他在暗示我他已经有了准备,我该‘折’了他? 谢天阑又开口了:“吴兄放心,我对曲姑娘无意。” 顾玄薇心头砰砰直跳:果然是在暗示我吗? “她只是因为被我所救,暂时对我有些依赖罢了。所以,你大可全力追求她,我一定不会成为你的阻碍,还会尽可能的帮助你的。”谢天阑展开笑颜,目光望向顾玄薇,期望能在看到好朋友脸上看到欢喜的笑容。 “什……么?”饶是顾玄薇如此深厚的城府,也被谢天阑这句话弄得懵在当场。 “吴兄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曲姑娘么?”谢天阑欣赏着他呆滞的神情,嘿然打趣道:“我都看出来你对曲姑娘特别关注,一点也不让我靠近她,后来出了她的房间,还因为她吃醋,对我态度恼火,难道不是吗?” “不、是。”回过神来的顾玄薇冷冷的,一字一顿的答道。 她发现自己不是很懂谢天阑。 “哈哈……”谢天阑看着吴尘这副任性或者说在他眼中‘恼羞成怒’的架势,只觉得他和自己五岁的堂弟一样可爱,忍不住笑出声来,直到瞧见对方越来越青的脸色,忙到:“咳……吴兄,别害羞,这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的事。” 感觉自己之前的一番猜测都喂了狗的顾玄薇咬牙切齿的反问道:“谢兄既然如此了解,难道也是因为自己喜欢着某位姑娘?” “呃……”谢天阑被这句话问的一愣,紧接着脑中几乎立刻就浮现出了顾玄薇的身影。 正盯着他的顾玄薇正好瞧见了他这幅目光闪烁,神情有异的模样。 “看来我说中了。”顾玄薇紧紧的盯着谢天阑,慢慢勾起胜利的笑弧,重复他方才的话调侃道:“谢兄,别害羞,这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的事。” 实际上顾玄薇此时的心跳急速加剧,握着扇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见谢天阑久不答话,顾玄薇又放低了声音,循循善诱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这时天色变成了深蓝,周围的景致也暗了下来,谢天阑的脸上蒙着一层夜色,他望着前方南山镇的万家灯火,突然轻叹了一声。 “是,我喜欢一个人。” 顾玄薇睫毛轻颤,到了这个时刻,她整个人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静,那是一种心脏也停滞的安静。 “她是谁?” 谢天阑并不打算隐瞒吴尘,若是对自己最好的知己好友都不说,那便只能闷在心里一辈子,无处可说了。 “那个……你在被天一阁的人带走后,把你解救出来,和你调换身份的人。” 谢天阑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直直的看着吴尘的眼睛,他知道不说顾玄薇的性情实力,单就她的容貌就多让人倾倒。 谢天阑不愿在吴尘眼中看到不快、介意,这种表明好友亦对顾玄薇有爱慕之心的情绪。 那样的话,即使理智想得明白,那些面对顾玄薇就变得不受控制的各种欲.望,也会让他对好友产生别样的情绪,让两人之间的关系产生出隔阂。 索性,令人惊喜的是,‘吴尘’的眼眸清澈如水,不仅没有一点不快情绪,反而像是点亮了无数星光。 谢天阑哑然失笑,在心中暗骂自己小人之心,吴兄既然喜欢曲姑娘,哪里会因此不快,反而只会因为知道他有了心仪之人而高兴吧,况且当时玄薇覆了假面,吴尘并不一定会见过她的真容,更无从谈及对她生出爱慕。 第30节 谢天阑眼中的吴尘徐徐展开笑容,配上他干净温雅的气质,让人有一种如饮甘泉之感。 他声音有些恍然地道:“原来是她……” 吴兄笑容的弧度并不大,但谢天阑莫名的就知道他很开心,甚至比他们两人相识相处以来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情绪仿佛受到了感染,谢天阑脸上也浮起了微笑。 这里四周的气氛很恬静,只有偶尔几声虫鸣,而远处的灯火又冲淡了山野的清冷,身边还有最好的朋友谈心,直让人产生一种从头到脚的舒心感,往日犹豫羞涩难以开口的话,在这种时刻也充满了倾吐的**。 谢天阑不知不觉就在这种时候剖白心迹,与‘吴尘’进行了一钞男人之间的对话’。 “你告诉过她吗?”顾玄薇继续问道。 “没有……”这个问题让谢天阑有些懊丧。 “为什么不说呢?”顾玄薇因为委屈又气愤而皱起眉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着谢天阑:“你自己不是还告诉我,花开堪折直须折么?” “不是的……”谢天阑有些头大的挠了挠后脑:“你不知道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顾玄薇来了兴趣,很想知道她在谢天阑眼中是什么模样,当下耐心的放缓了声音:“她是怎么样一个人?” 谢天阑望着远方,目光像是穿过夜幕看到了某个人,过了一会才开口道:“她外貌胜似天人,瞧起来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实则心性坚定认真,性情纯粹可爱……” 顾玄薇易容下的面颊泛起兴奋又害羞的红晕,连忙将目光从谢天阑身上移开,落到别处,不然她害怕自己会失去理智的撕了面具直接扑到谢天阑身上。 结果只听得谢天阑接着道:“可是,她志存高远,一心武道,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现在我们算是朋友罢……” “我自觉我配不上她,我怕说出口之后,她对我避而不见,连现在的朋友都做不成。” “对比起那种可能,我宁愿一辈子将此事放在心底,只要还能看到她、和她说话,我就满足了。” 顾玄薇猛然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谢天阑,只觉得巨大的委屈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她什么时候给了他这种错觉?! ☆、第45章 前一刻听到谢天阑袒露心意而心花怒放的顾玄薇,被他的下一句话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转过头,看着远处,陷入了迷茫。 过了一会,她慢慢的回过味来,侧头乜着谢天阑:“你既然自己都是如此,为何叫我去追求曲姑娘?” “呃……不可一概而论。”谢天阑尴尬的挠了挠脑袋:“曲姑娘那里,我觉得你继续对她的关怀备至,很有机会。” “那你表现得不够关心她么?” 谢天阑答道:“抢着关心她的人很多罢……我又没什么特别的……” “我觉得你很有机会。”顾玄薇笑道。 “此话怎讲?” “照你所言,你对她的接触和了解,应该比寻常人更多吧?” 谢天阑思忖了一下,想起他在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了她的名字,想起了她在负伤期间对他的重重信任和依赖,想起她临别时的那声‘天阑’,眼神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是有那么一些。” “那你怎么知道你对她来说只是朋友,而不是更重要的……”说到这里,顾玄薇的语声顿歇,将后面两个字隐去。 谢天阑没有在意后面的话,而是因为’他在顾玄薇眼中可能是特别的‘这个认知,眸色变深,情绪起伏,就算知道这个想法自大疯狂得不可思议,还是让他心里涌动起隐秘的喜悦期待,有没有那么一点可能,他真的在顾玄薇眼中也是特别的…… 顾玄薇看他似乎若有所悟的模样,点到即止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她心中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决定,下一次用真身出现在他面前时一定要表现出不同的态度来! “好。”谢天阑回答,虽然他现在满腹心思都陷入了这个让他心跳加速的猜想中,不过还是极为仗义的没忘了好友 :“你也别光想我的事,曲姑娘的事有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顾玄薇缓缓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到时谢兄可要好好配合我才是呢。” 谢天阑当然不会知道顾玄薇在打什么注意,爽快回答:“当然。” …… 第二日,客房中。 “什么?恩公你有事先行,由吴公子送我去锦阳?”苏幻儿惊讶的瞪着眼,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两个风姿不凡的年轻公子。 谢天阑咳嗽一声道:“是的,我有要事,而且事出紧急,半点耽搁不得,需要立刻动身。我与吴兄商量后,他主动接下此事,送你去锦阳寻父。” 配合着谢天阑说的话,‘吴尘’还适时的对苏幻儿展开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特有的腼腆笑容。 苏幻儿听着这谢天阑这明显的胡编鬼话,心中恼怒简直快要压抑不住,她来前可是利用天一阁的人手特意调查了谢天阑的路径,知道他此行必然是前往逐日城参加铸剑大会,所以她才特意选了前往逐日城的必经之路锦阳作为自己的‘家’,防备着谢天阑到时候提出要分道扬镳而少了与他相处的机会。 没想到这姓吴的小子竟然这般没脸没皮,居然直接找上谢天阑还说服了他离开,让她原本妥帖的谋划直接崩盘。 苏幻儿头一次讨厌起曾经很享受的被人爱慕的感觉!铸剑大会起码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从南山镇到逐日城也不过半月路程,这是哪里急了?这样的鬼话也编得出来,若非她现在的身份是闺阁小姐而不是江湖侠女,她一定会反问打这两人的脸! 而如今,她只能幽怨的凝望着谢天阑,眼中浮出了水光:“恩公若有急事,婉容自然不能耽误……”她话是这么说着,可其中的意味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若对其他人来说,这句话很难不让人产生愧疚不忍之心。 可对谢天阑来说,那就是起到反效果了。见此情状,他反而更深刻的领悟到,无论是为了吴兄,还是心有所属不想与别的女子有所纠葛的自己,都最好离曲姑娘远远的。 当下立刻对苏幻儿的暗示视而不见,一脸鼓励的看着身旁的年轻公子:“吴兄,曲姑娘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告辞。” “谢兄放心,我定然会好好的将曲姑娘送回家。”‘吴尘’对他温和一笑,笃定答道。 …… 于是第二日,顾玄薇便雇了马车,带着苏幻儿往锦阳而去。而谢天阑则按照原定行程在南山镇住了两三天,才慢悠悠的往锦州逐日城前行,将两人的行程完全错了开来。 在顾玄薇带着苏幻儿离开南山镇的第三日,前一个驿站换了车夫,这一段路只有她们两个人行在荒野古道之中。 这样的好时候,两人的心中都有些蠢蠢欲动。 在苏幻儿眼中,这吴尘虽不过是一个后天武者,就算夺了他的功力对她也没多大增益,根本不能让她突破如今的难关。但她还是做出了决定,准备夺了对方的功力再顺手杀掉他,谁叫这小子屡次三番坏了她的事。 而谢天阑那边她不可能放弃,只是解决完这小子后再做打算,曲婉容这个身份不抵用,只消换一个即可,只要按时前往铸剑大会,守株待兔,怎么都能等到谢天阑。 苏幻儿这厢杀心暗起,殊不知车外的顾玄薇从主动向谢天阑提出将她送回家时起,就没打算让她再活着。 在穿过一片树林小道之时,光影倏暗,顾玄薇心中一动,莫名的觉得是时候了,随性地丢了缰绳,没有管还在奔跑的马匹,身影一转,人已突入了车厢。 玉白素手竖掌为刃,没有一丝犹豫的朝着车内的苏幻儿当头劈下。 车中的苏幻儿大惊,嘴唇微动,手上举手阻挡,同时抬起脸来,眼眸直直的望向顾玄薇,那双眼睛在此时是如此晶莹剔透,让人忘记了眼前人的身份,只想到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初生的小兽,是那般纯洁无辜,惹人怜爱,让人根本生不起加害之心。 纵然是顾玄薇的手掌也稍微滞了滞,苏幻儿急速后撤,这才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但是先天强者的掌风却是余韵未消,那气劲的余波苏幻儿依然无法生受,只能竭力后退,顺势被那一掌之力推出了车外,在地上滚了好几丈才停下来,同时她‘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衣襟。 顾玄薇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姹女派不愧为魔道最神秘的传承之一,虽然正面战力不强,却有不少奇诡秘法,不过在强大的实力面前,这一切都是浮云。 地上的苏幻儿惊恐交加的看着言行完全超出她预料的顾玄薇:“你到底是谁!” 顾玄薇并不答话,像是没听到苏幻儿的声音一般,继续向前,准备再补一掌,直接了结了她。 这时只听一道磁性温醇的嗓音传来:“有趣有趣,我竟不知,江湖上何时有了这等俊彦。” 声音明明前一刻还从远处传来,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苏幻儿身前。 来人身着宽袍广袖,作文士打扮,看到他时第一眼先看到的不是此人长相五官,而是他身上浓得掩不住的沧桑,他大概三十多岁,双鬓有灰白,这非但没有让他显得苍老,反而让他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成熟魅力,儒雅斯文,宛如高士。 一见此人,顾玄薇就收了手,知道今日是取不了苏幻儿的性命了。 此人顾玄薇自然认识,大名鼎鼎又行踪神秘的天一阁主,宋远。 据说哪怕是天一阁权利最大、最重要的几个主事人,也没有人能在宋远不现身的时候知道他的下落。 前世觊觎顾玄薇的大人物中,天一阁主算是特例,比起其他人想要占有绝色,目的是拥有一个活生生的顾玄薇不同,宋远要的就是顾玄薇死。 同样的,顾玄薇也有这样的想法,若有机会将宋远置之死地,她绝不会犹豫。 这个世间关系很奇妙,两个相类似的人可能会成为朋友,也有可能会本能的想抹杀对方,前世顾玄薇与宋远就是仇人,这一世更是早早结下了仇。 宋远此人心机深沉,筹谋深远,与顾玄薇颇类,并且一直以来江湖上与他有关之事,他都是以幕后操纵者的身份出现,很少有亲自出手的时候,所以很少有人探出他的真正实力。 前世与宋远动过手的顾玄薇却是知道,对方的实力深厚,纵然是与此时的她相较,不相伯仲的可能也非常大,除非她现在有九霄琳琅在手,否则眼下交手,顾玄薇不可能真的胜过宋远。 当然,若是顾玄薇不计代价动手一搏,还是有在宋远手下强行杀掉苏幻儿的可能,只是显然,苏幻儿完全没有让顾玄薇拼着受伤也不惜杀掉的价值。 顾玄薇看宋远的时候,宋远也在打量着她。 宋远突然一笑:“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结果,顾玄薇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选择了直接掉头就走。 宋远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拦不住,他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气质,这是实力达到一定层次上的人才能互相察觉感应的气机。 “阁主为何不留下那人……”苏幻儿急道。 听到这话,宋远低头,目光平和的瞧了她一眼。 苏幻儿不自觉地就打了个寒颤。 “他是什么人?”宋远问道。 苏幻儿忙答道:“谢天阑的好友,叫吴尘。” “吴尘?”宋远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找不到快速可供联系的线索,目光又看向了方才顾玄薇离开的方向。 这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外表可以伪装,宋远能从中看出的信息本来就极少,后面更是干脆一个字也不说,直接走得干脆,他更是无法套出什么东西来了。 既然找不到线索,宋远便将此事记在了心里,目光放回了目前的要紧的事上。 “走吧,铸剑大会之事不容有失。” “是,幻儿多谢阁主救命之恩。” …… ‘剑叟’黄衍其人,至今已有百岁高龄,一生从未娶妻,差不多一辈子都在与剑为伴。 少时痴迷剑道,因为一次意外害得家中传家宝剑被折断,后来奋而学起了家族铸造传承,凭着一腔热血,生生铸出比他家那柄折断的家传宝剑更好的宝剑。 一通百通,他原本在武学上天资并不优异,却凭着铸剑一道突破先天壁障,成功踏入了先天。 而后黄衍的铸造能力也不断的提升着,他铸造出来的剑,从最初给后天武者使用都会损坏,到后来甚至能承受先天强者的真气,并且发挥出一定的特性,带来实力增幅,除了不能蕴含武道意境,黄衍铸的剑,与普通的传承神兵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如今黄衍在百余岁时突破自身,挑战前人铸剑师从未做到的事,自然引起了整个江湖的关注。 随着铸剑大会日子的临近,锦州的逐日城可谓人满为患,若非谢天阑提前十多天到了逐日城,根本不可能还找得到空闲的客栈。 第31节 当然,如果实在找不到客栈也无所谓,谢天阑身为先天,既然得到了铸剑大会的邀约帖子,黄家自然不会连这点空房都安排不出来。 巧合的是为了给吴兄制造机会,谢天阑提前了不少时日抵达逐日城,正好住进了客栈。 然而接下来的时日,并没有谢天阑想象中的悠闲场景出现。 盖因如今逐日城里差不多到处都是江湖人士,消息灵通,在谢天阑住进客栈的第二日,就有人前来慕名挑战,当然都是后天巅峰的武者,打的都是请求指点的旗号。 先天高手已经算是居于江湖顶层,他们已不需要借着切磋扬名,反而因为不想在比斗中被有心人见到自己的底牌,通常先天高手之间的切磋都是私下里进行的,很是低调。如今找上谢天阑的这些剑客,不过是为了借着谢天阑扬名罢了。 在已成先天的‘南谢’手中,若没有撑过攻势,那是境界压制,极为正常的;若是能侥幸挡住一招半式,那可就是扬名江湖了。 有趣的是,对于这些人,谢天阑来者不拒,每天抽出一小段时间,一剑一个,不动用真气,而是单凭剑招破敌,变着法的磨练剑道。 纵然如此,五日下来,没有一个挑战者能挡住他一剑。 直到第六日,客栈里来了一个人,差不多将整个逐日城中江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谢公子,久仰了。” 对谢天阑说话的人坐在轮椅上,身上是干净整洁,不然杂尘的白袍,脸色与身上的白衣没有两样,苍白得毫无血色,他面容俊秀,眉目亦是清秀逼人,通身透着病气与玄虚,唯独一双眼眸黑亮得惊人。 谢天阑几乎是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是谁。 ‘北陆’,陆家当代的执掌者,陆天机。 “彼此彼此。”谢天阑对他拱了拱手,微笑着开了房门:“有客临门,不胜心喜。” 陆家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家族,没人知道他们晋升先天的手段是什么,只知道走的与大多数武修不是一条道路,但每一代继承了陆天机名号的人,必然代表已经晋升了先天。 无数人猜测两人见面会有什么场景,不过大多不外乎是切磋比武,大打一场之类的结论。 没曾想,陆天机进了谢天阑的房间,里面半天未传出什么动静,等到出来的时候,才有眼见的人看到里面桌上放着的棋盘。 南谢北陆第一次相遇竟然就只是下了一下午的棋! 不说全城的人是如何的理解这个发展,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另外一个大事件吸引了。 白玉京的主人,天下第一美人到了逐日城。 ☆、第46章 3.11 因为是以真身前来,所以顾玄薇不便去再找客栈,便带了黄家的帖子,直接前往黄家大宅。 她轻功卓绝,一路上还没有被人察觉行踪,人便已飘然而去,直到出现在黄家大宅门口时方才让人瞧见。黄家负责接待的几个仆人见到突然出现的顾玄薇时,立刻惊艳当场,失了言语。 哪怕顾玄薇只是一身简单月白衣裙,穿在她身上,也像是在散发着微光。 今世顾玄薇真身出现时,不再像前世那样主动戴帷帽。 当然,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吸引他人的目光。原因有二,首先自然是告诉城中的某个人,她来了。其二,以她今世的实力地位,根本不用如前世那般顾忌别人觊觎的目光,她就是她,何须因他人的目光而藏头露尾地活着。 黄家大门口因为铸剑大会之事,这几日正是门庭热闹的时候,也是有其他进入黄家的宾客,因着顾玄薇的出现,大门口顿时安静非常。 顾玄薇素手一弹,手中的请帖就落入了当头一个正怔怔盯着她的黄家仆人手中。 请帖上不轻不重的力道惊醒了仆人,他连忙展开请帖,看到上面的‘白玉京’三字后,登时恍然大悟,只觉得难怪江湖上提起美人,无人不提白玉京上的凌霄仙子,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当真的一点都不虚。 只是在知道顾玄薇的身份之后,黄家仆人突然就不敢直视她的面容了,当支撑这份美丽的是先天实力与一个不容小觑的势力,这份本就绝尘脱俗的美丽就变得高不可攀,不可触碰起来了。 “恭迎凌霄掌门。”黄家仆人举着帖子深深一躬,然后伸手引路。 随着他这一声唱名,周围还在因顾玄薇容色而惊艳的人脸色微变,所有后天武者的神情都变得无比小心慎重,忙收回视线,深怕因自己的唐突目光引得她不快。 当顾玄薇走入黄家大门后,又忍不住齐齐看向她的背影,直到她整个人消失在了黄家大宅。 天下第一美人抵达了逐日城,如今已住进黄家的消息,由此不胫而走,轰动整个逐日城。 但身为先天强者,身为一个势力的执掌者,就算全城的人对天下第一美人如何好奇,只要她不想露面,便没有人能一窥真容。 甚至这种唐突的想法都只能藏在心里,绝不能宣之于口。 这就是实力和地位带来的震慑力。 …… 身在客栈的谢天阑自然是得到了顾玄薇到来的消息,心潮暗涌,立刻就去见她这样的疯狂念头冒了一次又一次,甚至每一次冒出来都自动找好了理由,诸如‘我一个人前来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你’‘上次的伤可好了’等理由,而下一刻就会自知虚假不妥,飞快被理智否决。 “今日谢兄可有什么烦心事?”陆天机落下一枚白子后,抬眼看向谢天阑。 谢天阑正执着黑子,目光凝注在棋盘上,听到这话后,手指动了动,放下一子后才问道:“陆兄何出此言?” 陆天机浅浅一笑:“观棋如观人,前几日谢兄棋势无论顺风逆风皆静默如冰,遇到困境时,落棋亦沉稳不迫,而到了今日……”他伸出与白色棋子差不多同色的苍白指尖,在一处地方落下一子,将谢天阑一大片黑子围杀殆尽:“显然有些神思不属。” 谢天阑坦然一笑,豁达的承认:“我棋力本不如你,前几日也是输多赢少。” “这不同。”陆天机一边收着黑子,一边道:“天下大道,皆是一通百通,你剑道有成,棋势便宛如利剑冷锋,我前几次与你下棋时,皆要费心布局,才能在最后小胜几目。今日这盘棋,你棋中少了往日剑意,显然心不在此。” “抱歉。”谢天阑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扰了陆兄兴致。” “不能为谢兄分忧,我才惭愧。”陆天机露出和煦的笑容,知道谢天阑并不想说原因,也不强求,几日来的了解让他很欣赏对方,和谢天阑这种人交往,只要不是存了什么利用心思,感受绝对是清风明月,舒心愉快。 于是陆天机干脆的开口告辞:“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谢兄了,若有兴致,可遣人找我。” “陆兄慢走。”谢天阑将他送出门。 乘兴而来,即兴而归,两人都没有觉得这种下棋下到一半说就走的举动有什么无礼之处。 谢天阑对陆天机是久闻大名,见面之后印象也非常好,一局手谈之后,他也从对方眼中也看出了欣赏之意。 谁说南谢北顾第一次见面没有切磋呢? 只是切磋的地方是在棋盘上,他们用了另一种方法向彼此阐述了自身的道路而已。 谢天阑对陆天机虽然不像吴尘那样一见如故,却也非常欣赏。 …… 每一个到达逐日城的先天,黄家都会派人邀请,只是之前谢天阑到的时候,想着住进黄家多有不便就推辞了,结果到了这两日里,谢天阑响起当时的拒绝,心中隐隐后悔,若是住进黄家,如今就能理所当然的与玄薇叙旧了吧…… 所以这两日除开凝神打坐的时候,他其他时间总有些神思不属,直到两日过后,终于到了铸剑大会的观礼之日。 所有收到帖子的人上面的日期都是今日,是以无论是住在逐日城各处的其他人,还是因为身份地位重而被邀请入黄家的人,都会前往黄家在逐日城外的坞堡观礼。 时辰将近,黄家坐落于城外的坞堡中门大开,迎来宾客。 此堡建立之处背靠着息烽山,乃是有名的火山,据说乃是上古时仙神战斗时落入的天火造就,只在千年前喷发过一次,当时火光蔽日,熔岩冲天,而息烽山周边树木植物也因为那一次有了变化,成为了绝佳的木炭煤料,兼有地热温泉,吸引了众多冶炼大家,时日久了,方才得名逐日城。 这些冶炼大家中,黄家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家族,不仅举家搬迁至逐日城,还将靠着息烽山建了一座专门用来炼制武器的坞堡,就是眼下之处。 谢天阑稍稍提前了一些时辰抵达,在仆人的牵引下,进入了坞堡内部,立刻就有人请他前去客厅用茶稍待。 一进宽阔的厅堂,就见其中已经有了不少正道武者,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既有独身前来的先天强者,也有的带着弟子,见到谢天阑进来,不少猜出他身份的先天端茶阖首,谢天阑一一点头微笑示意,然后寻了椅子坐下。 没过一会,陆天机也进了大厅,他坐在轮椅上,依旧是面色苍白,久疾缠身的模样,一个清秀侍女在后面推着他的轮椅。 他与周围认识的人打过招呼之后,便让侍女推着轮椅来到了谢天阑这边,与他笑着打招呼:“谢兄。” “陆兄。”谢天阑微笑回应。 两人关系融洽的样子,倒让周围的人多瞧了几眼。 没过一会,外间突然安静了下来,紧跟着还传来一阵阵吸气之声。 谢天阑心中一动,立刻将目光转向门口。 坐在厅中的其他人也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隐隐有所猜测,注意力亦齐齐投注在了门口。 然后就见敞开的大门口,走入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女子。 明月投凡,满室生光,厅堂内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逍遥游有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她就像从传奇神话中走出天人,遑论年轻的后天弟子,就连先天强者亦不免在她的气度容光下怔愣失神,如坠迷梦。 这位容颜美不可言,实力地位又高不可攀的绝世佳人,进入大厅后,视线略微一扫,很快目光便停在了厅堂内某个方向,好像她本来就是在找人一般。 正望着顾玄薇的谢天阑,就在此时对上了她的目光。 自分别后就连绵不绝的魂牵梦萦,到了如今真人出现时,化作了汹涌而至的情潮,紧张、喜悦、羞涩……种种情绪交织,叫谢天阑一时竟只能痴痴的望着她,身体忘了动弹。 谢天阑的视线中此时只有她一人,他发现顾玄薇看到了他,漆如点墨的眸中似乎亮起了点点光芒,让她变得鲜活真实起来,然后她神色自然,直直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玄薇。” 一道清朗柔和的男声响起,不轻不重,在此时寂静的大厅里清晰的响起,却叫每一个人都能听清了。 原来她叫玄薇,不少人心中暗想。 谢天阑在这道声音落下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并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谢天阑僵硬的转头,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陆天机对顾玄薇露出了久别重逢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3.11 坐在轮椅上的陆天机,看着朝这边走来的顾玄薇,露出了笑容,既有久别重逢的怀念,也有果然如此的感叹。 陆天机之前在听说白玉京主人的名头时就有所猜测,毕竟顾玄薇小小年纪就已经漂亮得惊人,长大之后风华绝代也可以推测,更兼命相特别,怎么也不像早夭之辈,关于她的事情必然也不太可能如当年顾家宣称的那般。 到底算青梅竹马,如今陆天机都还能在顾玄薇眉目中寻到儿时的影子。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命相特别,如今一见,果然应证了之前料想,见她往这边走来,陆天机以为对方也瞧见了他,自然高兴的开口招呼。 然而事实上,顾玄薇之前是并没有察觉到陆天机的。 她进入这里,目光在扫到了谢天阑后,眼中就无旁人了。除了她只在乎谢天阑这一点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陆家功法特异,练就之后整个人都有种玄虚的气息,出现在人群中,往往无需刻意隐匿,都丝毫没有无存在感,让人很容易就忽略了。 不过如今随着陆天机这一声招呼,顾玄薇自然看到了对方。 见到多年未见,又是她为数不多认可的好友,顾玄薇视线微微挪动,离开谢天阑,落在了陆天机脸上,亦勾起唇角,微笑着喊他的小名,一如当年。 “十九,多年未见,风采依旧。” 就坐在一旁的谢天阑,目睹着两人熟稔默契的招呼,不禁瞳孔微缩,眸色变深。 他感觉四肢百骸正涌上刺人的痒意,胸腔翻腾着烦闷情绪,想要发泄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一时只觉得浑身僵直,坐立难安,不知名的荒乱袭来,急于发泄之下,他冷静全失地脱口插.入了两人的对话:“想不到玄薇与陆兄竟是旧识。” 第32节 谢天阑发誓,他已经面带着笑容,尽量保持了一贯平稳轻松的语调,让这句话听来就像一句正常的寒暄。 结果话一出口,他便心中一紧,泛起后悔之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居然说出了这种他往日绝不会说的,颇有些与顾玄薇故意拉关系之嫌的话。他倒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是担心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会让顾玄薇看出什么,惹得她不喜,到时候她要是选择远远避开自己,那不仅是连朋友都做不成,而是可能见都见不到她了…… 陆天机与谢天阑相处时间不长,自然没有发现他语气中的异样,听到这话,笑着点头道:“谢兄正好也认识玄薇,我们三人都两两相识,之前却一点也不知,世间缘法真是奇妙。” 然而,陆天机听不出来谢天阑的异样,不代表时刻关注他的顾玄薇听不出来。 当即,顾玄薇对陆天机的好感就比原来上升了一个层次,看向他的目光都温暖了许多:“是很有趣。” 顾玄薇这么说着,顺势坐到了陆天机左边空着的位置上,正好面对着谢天阑。 她抬眸看向谢天阑,瞧见他略显紧张慌乱的眼眸,心中窃喜,面上神色自如的问:“天阑近来可好?” “很好。”谢天阑扯了扯嘴角干涩的笑容,紧张的心弦在她开口时放松了下来,可随之而来的还有莫名的失落,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失落。 周围的人瞧着三人寒暄招呼的场景,暗地里心思涌动,年长的人思量着顾玄薇与陆谢两个世家的关系,年轻人则想着三人的关系究竟如何,顾玄薇与陆天机两人间气氛融洽,态度自然,唯有谢天阑那里,看起来似乎也很正常,可又总感觉有些奇怪…… 虽然大厅中人的心思百转千回,暗流涌动,可是这种各个势力齐聚的大场合,什么都能丢,绝不能丢了门派家族的体面,是以面上只能装作平常,场面倒也一派平静。 时辰将至,很快就有黄家仆人前来请厅中宾客前往坞堡内的洗剑池。 铸造一事不是一蹴而就,说是铸剑大会,其实只是请同道来见证最后一道工序而已。黄衍整整花费了五年心血打熬出了一柄剑胚,如今差的,便是这最后一道淬炼开锋。 此次黄家广发帖子邀请各个门派的先天前来,当然不只是为了见证,还为了请他们在剑成之机打入各自先天真气,以让宝剑增加韧性,蜕变为真正的绝世神兵。 洗剑池位于坞堡内一角,四周宽阔,山壁上砌着一个龙头,龙嘴大张,泛着青色的水流从其中流出,落入下方青色的水池中。 这洗剑池自息烽山内流出,性质特异,乃是一处铸造师眼中的宝地,煅烧好的兵器放入其中洗练会增加锋利,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寻常入水即沉的钢铁兵刃,放入这池水中,不但不会下沉,反而稳稳浮于水面。 此地原为黄家重要资源,因为铸剑大会而开放给所有受邀宾客洗练兵器,事成之后,还会奉上厚礼,加上这种铸造世家通常与各个势力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才会有如今逐日城中武者云集的轰动盛况,此时黄家坞堡中就有近三十位先天与近百位后天巅峰。 众人随黄家仆人来到洗剑池,结果本该出现的黄衍却不见踪迹,出来的是黄家的当代家主,黄兆锋,一个满脸笑容,自有威仪的中年男子。 “多谢各位贵客远道而来,实乃我黄家之幸。”他先笑着感谢一番,继续道:“不过事有偏差,如今家祖还在磨练剑胚,需要过些时候方才能出关,这段时间洗剑池为各位客人开放,有兵器需要洗练的贵客只需交代这里的家仆一声即可。” 说着他上前对着众人深鞠一躬,满含歉意地道:“招待不周之处,万望各位贵客见谅。” 虽说黄兆锋是后天武者,但身为一家家主,身后代表的是黄家的态度,亲自行礼已是给足了面子,众人自然不会不给台阶下,纷纷颔首道不会介意此事。 顾玄薇若有所思的望着洗剑池。 上一世,黄衍并没有成功,那柄酝酿了五年的顶尖剑胚,在众多先天的真气冲击下四分五裂,化为碎片。 那碎片虽然成了顶级的暗器材料,却不足以入先天强者的眼,黄衍当场心灰而死,铸剑大会最后黯然收场,他铸造一柄前所未有的绝世神兵的梦想,终究还是成了梦幻泡影。 只是今生的铸剑大会,顾玄薇可以笃定必然会有巨大的变化,魔道定有动作。 不然,天一阁主哪里是随便在野外就能见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3.11 黄家家主都将姿态放得如此低了,接到帖子受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先天强者,自然不会在此事上胡搅蛮缠。 准备在洗剑池中洗炼兵器的人,自取了兵器留在洗剑池。其他没有这种需求的客人,则在黄家仆人的安排下,住进了坞堡的客院之中。 顾玄薇没有带九霄琳琅,不说它本身材质为玉,就算是金属一类的神兵也不可能随便人工重铸,自然属于没有这个需求的人群。陆家精擅算学易理,多用不起眼的暗器,本身亦在机关铸造上有深厚的底蕴,所以,陆天机也属于没有这个需求的人群。 既然无事,两人自然就不用留在这里。 谢天阑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三尺长剑,心头冒出一股慌乱,张了张口想要让两人等等,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陆天机想着谢天阑是必然要留下的,本想叫顾玄薇留下一起等他,毕竟三人都相识,自然没有不便的地方,就算不为别的,留下来见识见识洗剑池的神奇也好。 结果陆天机还没开口,顾玄薇已经低头朝他微微一笑道:“十九,我们多年未见,找个地方叙旧罢。” “如此也好。”多年未见,陆天机对于顾玄薇离开顾家之后的经历可比洗剑池感兴趣多了,此时听到她如此提议,便否决之前的想法,欣然应允。 本来就被不安笼罩的谢天阑,在后面听得两人这出对话,顿时只觉得呼吸滞堵,喉咙干涩,明明四周宽敞热闹,他却有一种失去了立足之地的错觉。 并且,他也只能怔怔的看着两人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拱门外。 …… 息烽山内部虽为火山,外部却绿意盎然。 黄家坞堡依山而建,将很大一片息烽山头都扩进了坞堡的范围内。铸造世家最是财大气粗,黄家在如此重要的坞堡建造过程中,更是不会舍不得砸银子,坞堡内部的建造得不仅实用,还兼具了美观。 客院连着的花园如今满庭桃李花开,芳华灼灼,经风一吹,就是一片烂漫的花雨落下。其中还间或点缀着几池温泉,雾气蒸腾,简直犹如仙境。 在花园一角的石桌旁,坐着一男一女,纵然是不看容貌,单看身影,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雅隽永。此时他们头顶上还有一树的粉白樱花,构成了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当真是如同神仙眷侣一般。 “我与顾家缘分已尽,后来得了机缘,入了白玉京。”提起往事,因为涉及重生,有许多按常理来说禁不起推敲之处,顾玄薇不想编造谎言敷衍陆天机,便对此事淡淡的一笔带过。 “难怪今日我见顾家长老见你之后神情有异,却并没有任何动作。”陆天机也从顾玄薇的语句里听出了她不想细谈这一节,便知道多问也没用,转而问起其他感兴趣的方面,比如北海盛会与神秘的音功。 当谢天阑将佩剑丢给黄家仆人洗炼,火急火燎的四处寻找,终于找到顾玄薇的身影时。 见到的就是她与陆天机在烂漫动人的风景中相谈甚欢的场景。 谢天阑的脚步一下子停在了原地,因为足下的力道没有收好,将原本铺在地上的花瓣踩碎成了零落的香泥,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灰败、黯然。 这一刻的情绪失控,让谢天阑所立之处发出了一丝极轻微的异样声响,他本人却没有心思意识到这一点。 但先天强者何其敏感,正在交谈的顾玄薇与陆天机齐齐一顿,几乎在瞬间就察觉到了有人靠近。 陆天机没有转头去看,而是看向同样没有动静,眼眸却比之前稍亮了几分的顾玄薇,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我还很好奇你与天阑的事。” 顾玄薇一点都不回避,干脆的回答:“我与他结识之事,我以为大部分人都知道。” “所有人看到的都只是‘果’……”陆天机顿了顿,露出了顾玄薇最熟悉不过的,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棍笑容:“我还能从面相上,看出一点‘因’。” 顾玄薇挑了挑眉,直接下了结论:“原来你会与天阑这么‘有缘’,是因为从他面相上发现了我与他的联系,或者说,他甚至也是你口中的‘不沾因果’之人。” 这下陆天机皱了眉头:“玄薇说话还是如儿时一般不讨人喜欢。” “十九倒是进步很大。” “过奖过奖。”陆天机微笑着领了这句‘赞扬’,继续发问:“既然玄薇有意,为何不单刀直入,结果肯定是手到擒来的。” “换做是你,你会单刀直入吗?”顾玄薇反问。 陆天机看着眼前顾玄薇漆黑如星的双眸,只觉得面前的绝色佳人和那个儿时与他下棋的雪玉小姑娘重叠在了一处。 他甚至不需要和她下棋都知道,若是此时他与她再下一把,她的风格必然还是犹如当年那般谋定而后动,稳扎稳打从容不迫的攻城略地,直至将对手的后路全部封死才算罢休。 与他算尽而谋的风格是多么合拍,他完全能理解。 “玄薇说的是。”陆天机突然开心的笑起来,那笑容里又分分明明的含着狭促:“既然如此,我便助你一臂之力罢。” 言罢,他忽然朝着顾玄薇伸出右手。 见到他的动作,顾玄薇没有闪躲,而是盯着他伸过来的手指,保持不动,仅仅眨了眨眼,长长地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轻轻扇动了两下。 修长洁白的指尖伸过来,碰上了顾玄薇绸缎般的黑发,从上面捻下了一片白中透粉的花瓣。 远在百丈外,花树后的谢天阑,以先天强者的目力,清清楚楚的见到了这一幕。 像是一座高筑的堤坝突然垮塌,汹涌的洪水冲刷而下,瞬间将他整个人淹没。 她一心武道有什么关系,他会与她携手并进,一同探索武道终极,甚至做不成朋友又有什么关系,他从来想的就不是做她的朋友…… 身体听从心灵,谢天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大步上前,朝着两人的方向冲去。 “我告辞了。”陆天机听到了动静,伸手在轮椅上一拍,车轴咕噜咕噜的滚动起来,瞬间就走出了十丈开外。 “多谢。”顾玄薇露出笑靥,目送助人为乐的好友离去。 她没有转身去看朝这边过来的谢天阑,而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缠绕玩弄着胸前垂落的一缕黑发,心里正乐滋滋的想着这个呆子这回怎么也该有点动静了…… 霎时顾玄薇感到身后一阵风袭来,紧接着便是一双长臂伸过来,一把环绕过她的双臂,从身后将她紧紧揽抱在了怀里。 她的背后,是熟悉的温暖胸膛,以及青年急促的心跳与剧烈的喘.息。 顾玄薇瞪大了眼,心跳也仿佛受到了感染,提到了和身后人一样的频率。 “玄薇,我……”谢天阑的嗓音此时不同以往温润清朗,反而有些低哑。 他这才发现,他不想别人靠近她,甚至超过了不让自己靠近她。他曾经以为对她的带着仰望的爱慕,原来只是表象,掩盖在其下的,其实是自私的独占。 他想她只属于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笑,只让他一个人靠近,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曾经预想的那么高尚伟大。 尤其是现状将她拥在怀中后,这种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充实,哪怕她下一刻因为他的唐突轻薄,而对他要杀要剐,他都甘之如饴。 谢天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都是她身上的幽香,带给了他无尽了力量和勇气,让他终于在她耳边说出了过去一直埋藏在心的话。 “玄薇,我喜欢你。” “比任何人都喜欢。” ☆、第49章 微风还在轻轻的吹,几片花瓣飘零而下,洒落在了两人肩头,转而又滑落到地上。 终于说出藏了内心最想说的话后,谢天阑渐渐平静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夹杂着期待的紧张。 怀中人静静的站着,没有避之不及的挣开他,却也没有说一句话。 在谢天阑心中开始浮起慌乱无措,然后慢慢扩大的时候,顾玄薇终于动了。 因为身子背对着,谢天阑看不到她的神情。 只能看到,她伸出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纤指,触上了他环在她胸前的手指。 他手背的皮肤能清晰的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与细腻如软玉的触感,感受到那指尖,轻缓地,又不容抗拒地拨开了他紧扣的手指。 谢天阑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那处被她拨开的手指,更像是失去了知觉般,变得如木头一样僵硬。 浓烈的不舍弥漫在他的胸腹,像是有一只手在拉扯搅动,瞬间他甚至发了狠般的想握紧手,将她牢牢的锁在自己怀里,让她哪里也去不了。 可那种不愿意她有一点不愿,不愿她受半分委屈的心情又突然涌上来,并且立刻占据了上风,控制着他的身体,任由她拨开他的手,拉开他的怀抱。 这个过程很短,对于谢天阑来说,却很长。 长到足够一场美梦幻灭,长到像是度过了一生。 第33节 直到被彻底拉开,顾玄薇脱出了谢天阑的怀抱后,他的手还依然松松垮垮的僵立在那里。 然后顾玄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转过了身。 他瞧见她浮上了粉色的面颊,比满园的花树更动人百倍。 那双仿佛蕴含着星辰的双眸,透出了浓烈到他也能明显看出的喜悦、甜蜜、酸涩甚至有些忧伤交织的复杂情绪,像是一汪能将他彻底淹没的黑色海洋。 两条柔软的双臂宛如游蛇一般轻快的勾缠上了他的脖颈,接着是暗香盈怀,温香的身体正面贴上了他的胸膛,让他敏锐的触觉能清晰的感受到顾玄薇与他一样激烈的心跳。 她在他怀中抬头,微微垫脚,凑到了他的耳边。 暖融的热气轻轻拂过他的耳垂,带来酥.麻的战栗。 他听到她含笑地呢喃:“谢天阑,你这个大呆子,不折不扣的大呆子。” 那语声里,是说不出的喜悦甜腻。 哪怕谢天阑是一个再不解风情蠢驴,此时也能明白什么了。 巨大的幸福砸中了谢天阑,让他甚至头脑有些轻微的晕眩,但他的身体已经诚实的反应了心灵,他还愣在原处的手一下子收回,紧紧的拥住了她,力度之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春光那般美好,更美好的是,满庭芳华下,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 …… 平静祥和的午后,轰隆一声巨响倏然从息烽山腹中发出,让整个靠山而建的黄家坞堡都抖了三抖。 “当!当!当!” 约末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后,黄家坞堡骤然响起了急促的洪钟之声。 这种洪钟大家族中都有,乃是因为家族庞大,所以专门用来通知号令坞堡中人的,通常在恭迎贵客或者重要人物突破与死亡时才会响起。 此时众多外客齐聚黄家坞堡,主人家还是选择了敲响洪钟,节奏还如此的急促,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紧急得黄家连在外客面前维系面子都做不到了。 没过一会,洗剑池外已经聚集了众多前来参加铸剑大会的江湖中人。 “陆兄可知出了何事?” 温质如玉的嗓音传来,对着息烽山腹入口的陆天机一转头,就看到了嘴角带着压抑不住的笑容,眉眼溢出喜悦,通身和煦得不可思议的谢天阑。他身侧还露出一截月白衣裙,衣裙的主人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只是处在陆天机的角度,顾玄薇的身影被谢天阑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场景让陆天机心情颇为复杂,既有为好友得偿所愿的欢喜,还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怅然若失。 不过这种感慨稍转即逝,陆天机注意力很快回到了眼下的事件上,面色微凝道:“山腹中黄老养剑处有变,似乎有魔门潜伏进入。” 顾玄薇没想到魔门会在铸剑未成之时就动手,这实在有些不合宋远的风格,当下不禁眉头微皱,道:“事不宜迟,我们先进山腹。” “好。”谢天阑点头同意,率先走在前面开路,顾玄薇则默契跟上。 陆天机看着将自己这个‘共同好友’完全遗忘的两人,只觉得自脚底涌上一股淡淡的凄凉,瞬间蔓延全身,早知道他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让两个人捅破了那层纸窟窿,他之前一定不会多事…… 一拍轮椅,陆天机进入了山腹通道,举目四望,短短一会,已不见了之前那两人的影子。 啧,他之前为何这么多事呢! ……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进入了山腹。 黄家开辟息烽山腹多年,早已依据地势修建了各种通道,一路上都有灯火照明,山腹内环境清晰可见。山腹口守卫的黄家人似乎撤走了,而越往内部走,路上就开始出现值守山腹的守卫的尸体。 从尸体的死状伤口来看,此事与魔门脱不了干系。 顾玄薇走在何处都是发光体,任谁都想多看两眼,虽然走在人群后列,还是引来前方不少人若有若无的目光。只因为她旁边是年轻一代难出其右的天才剑客谢天阑,才没有人好意思上前攀谈。 不过,谢天阑差不多将顾玄薇的身影完全挡住的行为,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暗暗腹诽,这其中甚至还不乏女子。 队伍的最前,当头就是黄家家主黄兆锋与事发之时在洗剑池中洗炼武器的几位先天。最前的队伍行到一段隧道时,停下了脚步。 因为原本被黄家挖通的隧道此时已经塌陷,并且四周漆黑,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气味。 黄兆锋面颊上不禁一颤,脸色难看地道:“这是我黄家准备的后手,在各个关键通道储存了火药,只能由机关引动,用于紧急之时,与敌人……玉石俱焚。”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黄兆锋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个机关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此时山腹中能引动通道炸药的,除了黄衍本人外,再无其他可能。 而黄衍身为黄家真正的顶梁柱,他都到了引动通道机关的时候,里面的情况该是何等紧急凶险,甚至可以说绝望。 “难道通道只有这一处吗?”赶过来的谢天阑看见这一幕后,开口问道。 “不,还有另外一处,乃是多年前使用的,两年前已经废弃。”黄兆锋回答。 “黄家主莫慌,说不定引动这一处机关,只是为了剑叟为了拦截或者威胁魔道所做的权宜之计,他知道另外一条通道之事,说不定就等着我们前去。”旁边一位万照门的先天长老说道。 黄兆锋之前是乍遇大变失了心态,如今恢复冷静后,眼前一亮,道:“赵长老说得有理,请各位跟我来。” 黄兆锋继续带着队伍沿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果然是废弃的通道,越往里走,脚下的路就从石阶变成了小道,到最后只有一条用玄铁锻造的索道,好在进入山腹中的人,最不济的也是后天巅峰,凶险的索道到了这些人脚下,轻松得如履平地。 只是越到了里面,灯火越来越少,到了最后进入废弃通道时,甚至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先天强者目力非凡,能在黑夜中视物的前提,也是需要一点微光,而如今这里则是完全的黑暗,连先天强者也不能视物。 不过看不见对于先天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凭借敏锐的感知,他们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对周围的环境了如指掌,在场的七八个后天巅峰也是耳聪目明之辈,又有同门前辈照拂,自然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这种黑暗中前行,最大的问题也不过是速度稍微比之前慢了一些罢了。 眼前被黑暗完全笼罩,谢天阑依然能感知得到顾玄薇正在他身后一丈处。 这种环境下,他突然心中一动,在身后的顾玄薇往前迈步时,稍微放慢了一下自己的脚步,然后他的手往后一伸,准确无误的就抓住了一只小手。 黑暗中,柔软温凉的小手完全被修长的手指包裹住。 然后谢天阑便感觉手中的小手动了动,顾玄薇用小拇指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痒意瞬间从手掌传到了心头,秘密的喜悦袭来,带来怦然蜜意。 无人看见的黑暗中,两手紧握在一起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抿唇微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山腹之中,温度越来越热,靠近中心处,一块巨石之上盘坐着一个人影。 此人年逾古稀,头发稀松,全部挽住也才不过核桃大小,老者面部皮肤已经松垮,白色的胡子像钢针一样粗短,看起来十分扎人。 但特别的是,他因穿着短打而□□在外的胳膊却肌肉盘结,古铜色皮肤下的线条充满了爆发力。 在老者的身侧,是一道一臂宽的缝隙,一直延伸了几十丈,裂缝上摆着一把黝黑毫无光泽的铁锤。 而一把漆黑的剑胚就横放在老者身侧的裂缝间,缝隙中透出了红色的明亮光芒,若是有人走上前,便能看到那缝隙下面百丈处,就是热浪滚滚的岩浆。 此人正是‘剑叟’黄衍。 此时黄衍所处位置的斜对面,乃是通往这里的通道,通道口上站着一行近五人,都是魔道鼎鼎有名的先天强者。 “这里很热,我耐性不好。”高越站在一块随通道坍塌落下来的大石块上,漫不经心的开口,眼神却透出了一丝令人心悸的杀机。 “就算你用手段将我们困在此处,我们外面的人还是会杀光你黄家人,快点交出天兵密钥,我还可以留你个全尸。” 对此,黄衍充耳不闻,眼中只有架在裂缝上用地火温养的剑胚。 反倒是站在高越旁边,落后他半个身位的堕天门护教法王罗席意味不明地道:“教主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罗席话音一落,高越就毫无征兆的出手,一掌拍在了他身上。 罗席猝不及防,狼狈的往后退了几丈,脸上青紫了一会,才恢复正常,旋即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宋远站在另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堕天门不知是真是假的内斗,目光时不时瞥向已经垮塌的通道,突然开口道:“这里应该不止这一个出口。” 结果他话音一落,只听得远处一块石壁轰隆一响,破开一个巨大的空洞,烟尘中出现了一群人的身影。 “来得挺快。”高越见状并不讶异,反而嗤笑了一声。尤其在场魔道中人只有五个,他依然底气十足,一点都不着急。 打头的几位先天见状连忙探查四周,防备对方有埋伏或者下暗手,结果很快就发现并没有异常。 有了光亮,黑暗中有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只好依依不舍的放了开来。 “祖父,你没事吧?!”黄兆锋见黄衍独坐在一侧与他们对峙,顾不得那么多,连忙急切的想冲上前询问。 结果在黄兆锋靠近黄衍十丈处的时候,黄衍忽然伸手一扫,真气拂来,一下子将还是后天武者的黄兆锋推出了足足二十多丈远。 “祖父……”黄兆锋茫然的看着黄衍。 高越见到这一幕,满脸嘲讽的笑起来:“没用的,他已经走火入魔了,现在谁强行近身就要和谁拼命呢。若非如此,怎么会这么蠢的自断后路,把通道炸掉,明明我们耗些时间也能打通。” 站在一旁的太冲观纪道长缕了一把两尺长须,冷笑道:“你真当我们是死人么?” 高越笑得更得意了,他满脸兴致勃勃的问:“你知道天兵秘钥在黄衍身上吗?你知道他为了成功,准备把天兵秘钥融进那柄剑胚里吗?” “什么?”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顾玄薇都眼中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千逾年前,当时的天下第一,剑道宗师何释天临死前将毕生所学一分为七,分别布置了七处传承,并留下七把记载着和打开传承地点的钥匙,这个钥匙就是天兵秘钥。 千年来,已经被人发现得到的天兵秘钥只有三把,每一次出世,无不在江湖上掀起滔天巨浪。就说最近一次天兵秘钥的出现,便是两百年前被现如今的皇族得到,让一个三流小世家一跃成为武道世家之首,后经过几代的努力后,终于建立帝王基业。 如今天兵秘钥居然出现在了一个小小的黄家,还是这么多先天因为铸剑大会汇集在此的时候? 众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这怎么可能,高越上下嘴皮子一磕,毫无证据就想挑拨离间,哪里有这么容易? 顾玄薇却是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若非真有能掣肘高越他们的巨大利益,否则他们怎么可能会突然插手黄衍铸剑,而不是选择潜伏将正道一网打尽,就算高越会狂妄犯错,天一阁主宋远也绝不会做出留在此处这种被动不智之举。 结果这时候原本僵立不动的黄衍突然站了起来,看着剑胚,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喃喃道:“火候够了……”sk 然后他从胸膛一掏摸,就拿出了一块黑色的奇形金属圆牌,作势要融进剑胚中。 见到这一幕,黄兆锋脸色煞白,眼中流露出绝望,黄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也许从选择发出铸剑大会的帖子开始,他就已经入了魔。 天兵秘钥是甚至能让人忘记正邪之别的宝物,黄衍听到高越这么说,不但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拿出了一件让人浮想联翩的物件,无论那个东西是不是真正的天兵秘钥,黄衍此举都将本来天然站在黄家这边的正道中人,远远的推开了。 至少事关天兵秘钥,在场所有人,无论是正道魔道,态度立场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绝不可能让黄衍将那圆牌融掉。 “黄老且慢!” “不知好歹!” 眼见黄衍的动作,正道魔道都有了动静,正道这边距离近的天照门长老、贺家长老同时飞身上前阻止,魔道那边高越身边的另一个护教法王直接伸手一挥,一根银光湛湛的长鞭宛如毒蛇出洞般探了过去。 “滚!”他身侧的铁锤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就像他一直拿着一样,他拿着铁锤伸手一轮,强大的真气化为一道利刃横扫而过。当下一锤之威,就让正道长老不得不暂退,堕天教那护教法王的金属长鞭与那气劲交接,发出了难听的摩擦声响,然后气势被破,瞬间软成一条绳子,落回了主人手中。 第34节 黄衍的实力在先天中也属顶尖,不然谈何通过铸成绝世神兵踏足宗师。 如今他走火入魔,眼中只有剑胚,无疑已经成为了一个危险无比的存在。 尤其是他手中还握着在场人人觊觎的天兵秘钥,让事情变得更是棘手万分。 顾玄薇见状不禁眯了眯双眼,前世黄衍铸剑并未被魔道所阻,所有人见到的都是完好的剑胚,今世倒因为魔道的插手有了这番变化。 说不定前世的天兵秘钥其实已经被黄衍融进了剑胚中,结果损失了这样珍贵的传承,却依然没有铸出绝世神兵,反而全部变成了碎片,惨淡收场,无怪黄衍前世陷入巨大的打击,当场吐血暴毙。 “怎么了?”顾玄薇耳心中响起了谢天阑的声音,原来是他见她在这种时候出神,忍不住开口传音询问。只不过谢天阑如今懂得了先天强者凝音成束的手段,却依然没有想起过去好几次凑到他耳边说话的顾玄薇有什么不对。 顾玄薇对他一笑:“事情有趣了。” 谢天阑眼神微动,若有所思的看向黄衍手中的黑色圆牌:“你是说?” 顾玄薇轻轻点了点头。 谢天阑微微低头,望着她的目光温柔似水,只觉得看她的每一眼都在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喜悦,夸赞的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玄薇总是这么聪明机敏,真让人佩服。” 语气里还很有些与有荣焉的味道。 咦? 顾玄薇听到这话,忍不住双眸微睁地抬眼看向他。 这算是男人都会无师自通的甜言蜜语吗? 面对顾玄薇古怪的目光,谢天阑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认真的脸庞显得很是无辜。 这下反倒是顾玄薇难得的不好意思了。 说来奇怪,她这种老谋深算,没脸没皮,连亲吻搂抱都没有脸红过的家伙,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因为这样一句话脸红羞涩起来,明明两个人都表明心迹在一起了…… “咳,咳……”一声熟悉地咳嗽声传来,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粘缠纠结的气氛。 陆天机坐在轮椅上,苍白若纸的皮肤因为咳嗽透出病态的潮红,此时正用黑亮的眼睛颇为幽怨的盯着两人。 谢天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上前关怀道:“陆兄还好吧?” 陆天机用厌弃的眼神看着面前笑脸相迎的谢天阑:问就问,为什么又把玄薇挡住了? “不碍事,十九从小就是这样子,其实身子骨很硬朗。”谢天阑身后传来顾玄薇的声音。 听到这话,陆天机胸口一堵,忍不住又掩口咳嗽起来,一边摆着衣袖一边拍下轮椅上的机关,往另一边滑去。 罢了,挡着就挡着,这样的青梅,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 三人这边交谈之时,满脸虚汗的黄兆锋看着周围眼神莫测的正道和虎视眈眈的魔道,面色几番挣扎变化后,眼神中透出了一抹坚定,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大步走上前,猛然跪地,向着岩浆缝隙口的黄衍说道:“祖父,您广发帖子邀请先天高手前来,就是为了请他们用真气为神兵开锋,如今众人云集在此,为何舍本逐末,用不知是何物的东西代替?你此刻只要说一声,在场各位一定都愿意助你的啊!” 黄兆锋清楚,在这种时刻,说出这番话,就意味着舍去原本应该是黄家囊中之物的天兵秘钥,甚至有了舍去黄衍的可能。可是如今情势逼人,如果不这么引导黄衍,他下一次要动手将那圆牌融掉之时,魔道不用说,在场正道都会真正出手! 黄衍纵使比普通先天更强,但大家同为先天,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若是黄衍在围攻之下出了什么意外,不仅神兵不成,天兵秘钥不保,光凭他刚刚的举动,在他死后,失去顶尖先天支撑的黄家,也将面临倾覆之危。 至少现在选择牺牲黄衍,能保全偌大一个黄家。 果然,黄兆锋此话一落,周围就有了一道道附和之声,对峙的魔道也难得的沉默不言,不再出声讽刺相逼。 “可是都被打断了,还差些火候……”黄衍盯着剑胚,目光不停的在上面巡梭,揣摩该如何让它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黄兆锋见状,再接再厉:“万一此物无效呢?用真气蜕炼激发,才是您早早就预想好的道路!” “好好好,那你们快来,谁让神兵开锋,我就把它给谁。”说着,黄衍将圆牌攒在了手里,催促着黄兆锋身边的一群正道先天。 这下,这些先天们自然不再推辞,不过并没有太过在意先后顺序,毕竟用真气作为兵器开锋的手段前所未有,从黄衍会找这么多人前来铸剑大会,就知道不是什么性质的真气都能激发,不过全凭运气罢了。 “真是一场无聊的乌龙。”一旁见到这一幕的高越瞥了瞥嘴,露出惯常的嘲讽神情:“没有人成功就罢了,到时候真的有人成功了,还不是躲不过一场争夺。” 一旁的宋远难得的赞同的颔首,目光望向了人群中神情平静淡漠的顾玄薇,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面去了十多人依然毫无反应,黄衍脸色沉了下来,握住圆牌的手隐隐动作,似乎又有了将其融入剑胚的念头,瞧得周围人目光一紧。 谢天阑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前,伸手触剑,将真气注入了剑胚之中。 结果就听得骤然‘铮’地一声长鸣,剑胚剧烈摇晃,咔擦一声,剑胚上起了一丝裂缝,然后急速蔓延,最后龟裂的纹路布满了剑身,紧接着哗啦啦一串声响,那些裂缝上的刚块刷刷掉落,一抹雪光自其中展露。 谢天阑眼前一亮,伸手拿起了剑,剑身一抖,褪去了最后残留的表壳,露出平滑如水的剑身。 也许是因为自身真气所激的原因,谢天阑握着这柄刚开锋的剑,有一种水乳交融之感,感觉它就是自己身体的延伸。 黄衍瞪大了眼,眼中是灼人的狂喜,太过激动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只能从口中发出‘嚯嚯嚯’拉风箱般的声音。 “给……”黄衍颤抖着手,将圆牌往谢天阑手中递。同时用一种说不出的目光看着他手中握着的长剑,那目光像是看着一个由他创造的无与伦比的新生命。 破空声倏然响起,高越一言不发,身形闪电般的朝黄衍袭来,他的举动就仿佛是一个信号,让就近的先天强者也不约而同的有了动作。 谢天阑虽然没想到剑胚真的成功开锋,但到了此时哪里还会不知自己将遭遇什么情况,立刻凝神聚意,防备突发状况,接着一抬头,就看见了高越来袭,瞧见对方的面容,谢天阑眼神一寒,新仇旧恨涌来,哪里还会有一丝留情,举手就是一剑。 平和如流水的剑身在这个时候仿佛激荡的水面,在空气中宛如流星,划过一道耀眼的银光,强横的剑气自其中爆发。 高越蓄势已久的一掌拍来,结果两人掌风剑气方甫一触,就传来高越一声闷哼,整个人暴跌数十丈。 一旁上前的先天虽不是正面迎上谢天阑的剑,却还是被剑气横扫,或多或少退后几步,不敢硬抗其锋。 一剑之威,竟恐怖如斯。 这把剑展现出来的增幅,已经超越了许多历史上有名的神兵级宝剑! 黄衍看着这一幕,一大颗的眼泪自眼角滑落,周身真气鼓荡,精气神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肉眼可见的蜕变,浑身气息飞速增长,气质变得玄妙不可言,他似乎脱离了之前那种走火入魔的状态,又像是陷入了另一种更疯魔的状态中,他扫了一眼之前做下决定舍弃自己的亲孙子,疯癫般的长笑出声。 “不疯魔,不成活,说来说去,不过但求一念。世间万物,抵不过我一个念头通达,又有什么不可抛?” 说完这句话,他随手一丢,手中的圆牌稳稳落入了谢天阑手中。 “天兵秘钥,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3.11 黄衍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那圆牌竟然真是天兵秘钥?! 顾玄薇的目光冷冷扫过黄衍,他将谢天阑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上,是几个意思? 结果黄衍敏感至极,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顾玄薇的目光,侧头看了过去。 两人目光相接,一老一少,一个是积年先天,一个刚刚踏足宗师之境。 黄衍看了顾玄薇的眼睛许久,越看,眼神越认真,他突然笑起来:“好玩好玩,在场这么多困在先天多年的老家伙,却只有你这个小姑娘最接近我。” 顾玄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黄衍今世是宗师也罢,前世暴毙身亡也罢,都和她毫无关系,这句话更是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她现在只想知道的是对方将天兵秘钥丢给谢天阑的用意。 结果黄衍并没有如顾玄薇所愿,反而在看到她的神情后笑得更是微妙莫测起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说完这话,他的身影毫无预兆的就穿出了十丈外,眨眼之间出现在了通道口。 黄兆锋这才反应过来,惊慌的追着黄衍的身影痛哭流涕,口中疾呼:“祖父!黄家……” 黄衍就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一样,下一刻消失在了甬道口。 然而此时此刻,无论是见证先天突破宗师,还是知道黄家因缘际会失去一个宗师的眷顾,这两件拎出来可以让江湖动荡许久的大事件,在此时都不能分散在场众人的一点注意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天阑身上,或者落入他手中的那枚造型奇异的圆牌上。 但没有人上前,正道还有顾及面子的原因,魔道则完全是因为忌惮谢天阑方才那一剑之威。 说来奇怪,黄衍费尽心思炼就出这柄神兵级的宝剑,以此突破自身,到了最后不仅没有带走宝剑,或者说为其命名,甚至到了后来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就消失在了此处。 谢天阑抬眼看了一眼四周,又低头仔细将手中的天兵秘钥仔细翻来覆去看了一会。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忽而展颜一笑道:“传闻天兵秘钥中留有何释天留下的绝学,正值各位同道皆在,不若共同探秘的好。” “谢公子高义。”在场正道先天目光微亮,看向谢天阑的眼神变得热情,原本颇为凝滞的氛围突然就放松了下来,谢天阑主动提出,让大家终于没撕破脸,每个人对此都非常满意。 谢天阑的目光落在顾玄薇身上,正好与她投来的目光对视,见到她赞同的看着他,下巴微不可查的点了点。 得到她的肯定,纵然是谢天阑面临了现下这种尴尬糟心的情况,心情也不由变得愉悦。 天兵秘钥中通常对应的传承都是武学传承,这种东西不是一次性的,就算去再多的人也一样,那到时候看的就是各自的领悟力,论及这方面的天赋,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在场的年轻先天,提出这一点的谢天阑怎么也不会吃亏。 而若是遇到特殊情况,里面的传承是什么别的事物,凭借着手中新得的无名神兵宝剑和他完全信任的顾玄薇,比起其他人各有芥蒂的先天,也占据着极大优势。 正道这边和乐融融,魔道可就不满意了。 高越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就算过去关系有些龃龉的两个正道都能携手合作,更别提本就黑白不两立,此时这些人凝聚力前所未有的强,必然是一致对外,于是直接开口威胁:“我们要去,否则黄家人和你们留在外面的门派后辈……” 他这一下可谓戳到了在场这些正道先天的死穴,若是为了宝物让门派后辈惨死魔门之手,一旦消息传出去,他们怕得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山腹中正道魔道一番对峙暂且不表,最终结果还是妥协,而后由精擅算学的陆天机出手,很快解出了天兵秘钥上的阴文含义,又结合古今地理变化,得出了传承的具体位置,果然在逐日城附近,就在城西一座普通丘陵之中,而且距离黄家坞堡不过百里! 此次来黄家的魔道先天共有十人,山腹内部只有最重要的四人,外部六位先天则负责统筹调度手下后天武者快速掌握了黄家坞堡的各处关隘,最后让魔道有了与在场正道先天谈条件的资本。 最后结果是双方后天弟子各自撤退,先天强者则一股脑的朝天兵秘钥指引的传承地点而去。 至于后天武者?后天根本没有参与这种事件的资格。 …… 根据推算结果指引,众人的脚步最后停留在了山间的一处夹缝边。 陆天机瞧着树丛灌木中那处黑色的看不到内容的缝隙,对比着从谢天阑手中接过的天兵秘钥,肯定的点头:“就是这里。” 众人紧剔的拿着武器,进入了山缝之中。 经过一小段石壁夹层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座石门,石质黑沉,表面并不是非常平整光滑,质感和普通山壁差不多,唯独特别的是石门中心的那一个圆形凹嵌,正好与天兵秘钥大小相似。 这下顾玄薇都感兴趣起来了。 历史上传得神乎其神的天兵秘钥,前世不曾出现过的神秘传承,里面究竟会是些什么东西? 谢天阑上前,将天兵秘钥放入门上的凹嵌中,果然严丝合缝,接着他顺手一扭—— 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不知启动了什么机关,石门应声而动,往前展开,露出了门内的景象。 “这……”其他先天们原本期待的目光变得疑虑谨慎起来。 石门内部,乃是足足五条蜿蜒曲折,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通道。 第35节 众人走入其中,发现此处原本应该就是一个天然溶洞,里面的路线犹如肠道一般蜿蜒曲折。紧接着他们激动的发现,每个通道口附近,都刻着一段秘籍口诀,细细咀嚼,马上就发现,这乃是一篇高深的内功心法。 见此情景,哪里还会有人犹豫,原本众多紧紧跟着谢天阑的先天强者立刻如鸟兽四散。 陆天机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枚铜钱,往天上一投后落入手中,他瞧了一眼后,似乎就选定了方向,抬头对顾玄薇两人道:“你们机缘深厚,又可互相扶持,我一个孤家寡人,先走了。”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两人回答,一拍轮椅,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天阑听到陆天机很有些凄凉味道的话语,尴尬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目送他消失在一个通道后,低头看向了顾玄薇。 此时通道口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在他看着她的同时,顾玄薇亦是正抬着星光闪烁的清灵黑眸,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抿唇微笑着。 这个表情,让她雪玉般的右颊边推出了一个平时从未有过的小小酒窝。 不知怎么地,谢天阑的目光莫名的就被这个小小的凹陷粘住了,他像是着了魔似的好奇。 在他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出来,修长的食指,对着那个充满魔力的小酒窝,就是一戳。 这一戳,不重,却也不轻。 不重,因为他下意识的舍不得弄痛她,不轻,是因为他甚至有凑上去咬一口的渴望。 顾玄薇的本能反应何其快。 然后,谢天阑清晰的就看到顾玄薇的眉毛忽然飞快的竖了起来,眼眸溢出了一丝错愕愤怒交织的火光。 她脸一别,粉唇一张。 他方才戳她酒窝的罪恶食指,下一刻就被她一口咬住。 不是含住,虽然亲眼看见自己的食指落入了那两瓣动人的浅色之间,但上面传来的痛感,清晰告诉谢天阑。 他的手指现在是真的被她咬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谢天阑愣愣的看着顾玄薇,打死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他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句‘住手‘。 ……不,应该是住嘴。 又发现了顾玄薇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谢天阑此时心情十分诡异,兴奋中带着茫然,茫然中又带着甜蜜。 有些想控制不住的想对她做点什么,又觉得不忍心她受到刺激和惊吓,他儿时见到初生的小奶猫时也有过类似的心态,想触碰又不敢触碰。 但其中滋味又不尽相同,十分微妙…… 顾玄薇很快松开了口,离开的同时,丝滑柔软的唇瓣滑过他的手指,粉嫩湿润的舌尖不经意地触了一下谢天阑的指尖,让他如遭电击,手指控制不住的轻颤了一下。 何止是手指,其实谢天阑连心脏也在跟着震颤。 在谢天阑表明心迹,发现了自己不是一厢情愿之后,不说原来的遥望敬慕之心,现在当面,顾玄薇一点对他稍显亲密的举动,都会为他带来无边的遐想。 因为太在意,他忍不住开始害怕自己被控制不住的种种绮思渴望占据理智,心旌摇曳之下对她做出孟浪之举,最后惹得她厌弃…… 然后他就看到,顾玄薇在放开他的手指后,抬起内蕴星光的双眸微微瞪了他一眼。 这样的少女甜美娇嗔之态,出现在一贯清冷出尘的顾玄薇脸上,刹那间绽放出从未有过的明媚风光,犹如雪山寒梅,冰河红叶,动人至极。 让谢天阑被惊艳得杵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她,一时失了思考和言语。 顾玄薇瞧着他呆头呆脑的盯着自己,心中一个咯噔,想起自己这一世可是从来没有在谢天阑面前暴露过性情中恣肆坏脾气的一面,如今在一起后得意便忘形,不免流露了些许。 他之前见到的是那个单纯清冷的顾玄薇,可不要被她突然的转变吓跑了…… 于是,几乎是瞬间,顾玄薇就收敛了神情,脸色一正,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转移话题道:“虽说我们是两个人,却也轻忽不得,天兵秘钥这样的机缘,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我们选一处方向前行吧。” 谢天阑虽对顾玄薇难得的一面消失而遗憾,但见她神情严肃了下来,也不好意思再浮想联翩,回过神来,温柔平和的看向她:“你来选。” 顾玄薇目光在五个方向扫了一眼,天兵秘钥放入入口机关后,被整个嵌了进去,无法再取出,于是转而问谢天阑:“你还记得天兵秘钥上图案的细节吗?” 之前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靠近谢天阑,为的是让众人低估他们关系的亲密程度,以便在关键时候作为后手。所以天兵秘钥一直握在谢天阑手中,她只是远远的扫了一眼,只知道其大致模样。 “记得。”谢天阑点头,进入先天之后,精气神状态比之后天不知强了多少,他本是耳聪目明之辈,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我画给你。”他说着,准备找东西将图案画在地上或者壁上。 顾玄薇实在忍不住,噗嗤一笑,轻声喊了一声:“呆子。” 同时伸出白皙如玉的小手,将雪色掌心摊在他面前。 “你画在其他地方,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谢天阑大窘,觉得自己怎么一和玄薇在一起就变的蠢笨不堪,红着脸的上前一步,想着快些画给她,好结束尴尬。 他下意识的就伸出左手,握住顾玄薇的手指固定,用右手在她掌心描画。 直到做完这个动作,谢天阑才意识到自己又握上了她的手,这一次两人相对,洞内有萤石亮光,失去了黑暗的遮掩,这种亲密甜暖的感觉扑面而来,让两个初初表白的男女都羞涩了起来。 感受着手心上异动的麻痒触感,还有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顾玄薇忍不住抬眸看向谢天阑,瞧见他眼眸低垂,似乎专注的在描画,睫毛却不住的轻颤,玉色面庞上隐隐透出一丝淡红,鼻尖出现了极为细小不起眼的汗珠。 似乎感受到了顾玄薇的目光,谢天阑突然抬起了眼帘,正正和她目光对撞在了一处。 清清楚楚瞧见对方的瞳仁里映出自己的面容,两人像是触电一般,不约而同的缩回目光,飞快的垂下了眼眸。 心中却像是喝了一大口花蜜,泛开浓烈的甜。 …… 得到天兵秘钥上的图案后,顾玄薇凝神思量了一会,她自小博闻强识,又有两世阅历在身,前世也探索和听闻过不少遗迹宝藏,此时两相一结合,品出了一丝痕迹,选择了西南方向的洞口。 原本每个洞口都有刻字,皆是诸如‘炼精化气,炼神合气’等武学感悟,可以看出是高深的心法,却又残缺不全。 让人不禁怀疑,若是将洞内所有字迹都搜集汇总,是不是就能合成一套顶级功法传承? 进入此地的所有人第一想法都是如此,在没有多余头绪的情况下,这也确实是唯一可行的道路,是以差不多所有人选定了方向后,都选择了往有字迹的痕迹的方向探索。 到了顾玄薇这里,她却带着谢天阑七拐八拐,走近了溶洞深处。 溶洞深处路线交错,大的洞口可以容纳十人通过,小的洞口却连小孩都进不了。而且没有一点人工开凿的痕迹,到处都白色的钟乳石,形状方向亦是光怪陆离。驻足倾听,还能听到一下一下缓慢的水声滴答。 这期间,谢天阑一言不发的走在顾玄薇身前,随着她的指点,领先她半个身位探路,以防出现意外,即使顾玄薇的实力深不可测,也许比他要更高,他也不愿意她有任何凶险发生。 直到两人经过一个转折,越过一条宛如肠道般蜿蜒扭折的通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二十丈方圆的空间,周围依旧是溶洞石壁,却能从规整的四壁看出人工开辟的痕迹,而在中央的位置上,是一尊钟乳石形成的底座,歪歪扭扭,又别有形状,形成了一个古怪如麻花纠缠的莲台。 莲台之上,是一尊漆黑古朴的泥像。 泥像漆黑光洁,在周围的萤石下,反射着淡淡的光泽,盘膝而坐,五心向天,端坐于钟乳石莲台之上。 见此情景,顾玄薇和谢天阑瞳仁齐齐一缩,虽然泥像的材质动作不同,一个光洁一个破败,但无论是泥像的眉目还是雕塑手法,与他们曾经在自行渡密室中所见的那个泥像都极为相似。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惊讶之色。 谢天阑凝眉道:“细算下来,自行渡也是千年前的门派……” “不错,这两者之间怕有什么关联。”顾玄薇说着,从身上取出一枚黑色圆珠,目光看向了莲台泥像闭合的双眼。 谢天阑手中亦是出现了一枚同样的珠子。 两人身形轻巧一掠,一左一右的跳上莲台,贴近后谢天阑伸手一探,摸索之下,果然发现泥像紧闭的眼皮是可以活动的,将其掀开,果然看到了一个圆形的凹陷。 两人对视一眼,将各自手中的圆珠放入了泥像的眼中。 咔咔声连续响起,圆珠落入泥像眼睛后,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诡异的转动了起来。 谢天阑感到脚下有震动,拉了顾玄薇的手,两人飞身一旋,携手落到了一侧。 只见莲台上的泥像轰隆震动,身体往一旁挪移,身下的钟乳石莲台也从原来的缠绕状态慢慢分开,看起来好像真如花瓣绽放。 一番动静过后,泥像挪移,莲台绽放,两人举目望去,只见莲台下方出现了一条秘密通道,不知通往何方。 顾玄薇不禁侧头看向谢天阑,两人相视一笑。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兼之珠子也算是与顾玄薇的信物,在通道旁,谢天阑特意伸手取出了泥像中的珠子。 两枚珠子在放入泥像之后不知起了什么反应,共同放在谢天阑手心时,互相吸附弹动,竟然有了类似磁石一般的特性。 对此,谢天阑只是微觉有趣的看了一眼,并不在意,接着从手心中拿出一枚,再度递给了顾玄薇。 顾玄薇感到动静,眼光从通道口移开,接过了珠子,不知道珠子的变化,而是因为想起两人在百草谷分珠子的事情,不禁朝谢天阑莞尔一笑。 谢天阑心中甜蜜,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然后抢先进入了通道。 虽然到了这种程度,出现意外的几率很小,谢天阑还是再度在前探路,避免出现意外。顾玄薇知他心思,亦紧跟在后。 密道如同肠道蜿蜒曲折,好在周围有萤石照耀,以两人目力,皆能照常视物。 大概在甬道中慢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头。 谢天阑看到下面的地面,从甬道口一跃而下。 落地后,他抬眼一看,入眼所见让他愣在原地。 紧随在后的顾玄薇见他反应,心中讶异,连忙一跃而下,也跟着一抬眼,见到的景象让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谢天阑会有这样的反应了。 在他们面前,是一块一丈方圆的晶灰石壁,石壁黑灰交杂,表面微有些凹凸不平,反射着一层辉光。 而在石壁中央,有一道深深的剑痕。 让人谢天阑怔愣的,就是这道剑痕。 这种石壁在先天强者眼中并不陌生,众多世家资料中皆有留存,乃是赫赫有名的金刚石,天下最坚硬的石头,纵然是先天强者使用真气,也极难在其上留下痕迹。钢铁还有韧性,可以弯折,但金刚石则完全不行。它远非钢铁能切割,通常流传于世的都是极小块的存在,只有用细小的金刚石制成砂纸才能将其打磨。 如今,这样坚硬的物质上,却有人留下了一道剑痕! 这要怎样强横的剑法才能做到? 就算是其他人在各个通道里找到了所有刻字,汇成一篇顶级武学心法,其价值也绝对比不上观摩参悟这道剑痕。 这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了。 “这是……真正的奕心剑……”谢天阑怔怔的看着剑痕,思维不断的迸溅火花,他在望月山得到了奕心剑传承,不过只是残篇,曾经他以为其中的差距不大,如今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奕心剑,顿时发现其中的差距,犹如天渊之别。 不知是怎样一位高手,竟然能将剑道精华全都融于一剑,仅仅一条剑痕,就比得上千百部剑法。 这其中蕴含的不是剑术,而是剑道…… 谢天阑如此如醉的看着石壁,每多看一眼,就有新的感悟涌现。 第36节 顾玄薇亦是目不转睛,她前世剑法不错,今世虽不修剑法,但两世眼光积累与武学之道的触类旁通,还是让她也在剑痕中得到了许多感悟,只是毕竟不是专精,得到的益处有限,过了一会之后,便从剑痕意境中脱离出来了。 不是她已感悟完毕,而是她能从中吸收理解的东西只有那么多。 顾玄薇收回目光,见谢天阑还沉浸在剑痕意境中,便转而观察起周围环境。 这里是一处狭小的密室,几乎没有人工痕迹,似乎只是某位强者因为发现了此处这块相对其他而言‘巨大’的金刚石,而将其作为了承载剑意的载体。 不过视线在扫到某一处时,顾玄薇眼前一亮,走了过去。 这里依然不乏孔洞石壁,只是都很小,最大的也只能猫儿穿过,而在一处估计只有老鼠能穿过的洞口处,顾玄薇透过弯折的钟乳石往下一望,竟然看到了入口所在的那处空地。 这个洞口在空地上方,极为隐蔽,只有从下才能勉强看到下面,下面的人想要注意到都难上加难,更别提顺藤摸瓜找到这里这么隐蔽的密地了。 顾玄薇心中本就有所顾虑,结果在目光透过洞口瞥向入口时,忽然见到了一个身影。 那人宽袍广袖,文士打扮,两鬓灰白,眼眸沧桑,气质儒雅,充满了奇异的成熟魅力,不是天一阁主宋远又是何人? 宋远永远是那副沉稳不惊的模样,让人半点也瞧不出他的情绪想法。 此时入口无人,他从一个通道中走出,竟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追寻有可能的功法传承,而是直直朝溶洞入口处走了出去。 事出有异,其中必有妖。 顾玄薇眉头大皱,心思电转,转眼间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站起身,在溶洞内来回走了几步,细细思量着利害关系,将自己代入宋远的角色,很快便肯定了之前的猜测有足足八分可能。 顾玄薇的动静惊醒了谢天阑,让他暂时从意境感悟中抽离了出来。 他转头一见顾玄薇神色,马上就觉出了不对:“怎么了?” 顾玄薇并无隐瞒:“我方才透过一处洞口看到宋远离开。” “你认为他要做什么?”这样的举动,必然是有问题。 顾玄薇凝眉道:“江湖大半正道先天聚集此处,他这时出去,必然会选择召集天一阁众人,做一些动作。” “世家门派皆自有底蕴,门内或多或少都有先天留守,宋远一人之力,不可能颠覆正道。” “所以他必然会选择重点照顾某一处地方。”顾玄薇细数道:“这处势力的先天此时应该在此,同时门派中弟子稀少,无法组织多大的反抗力度,并且覆灭之后还能得到巨大的好处利益。天下间同时满足这一条的势力,除了白玉京哪里还有第二个?” 顾玄薇这时候反而露出见猎心喜的微笑来:“更何况北海之行,我与天一阁可是结了大仇,又添了一分可能。” 谢天阑眉头一皱:“我立刻就与你去白玉京。” “不用,此次机缘难得。”顾玄薇立刻拒绝,脸上带着自信对他说道:“我现在回去解决此事,你留在此地好好参悟。” 谢天阑直接转身走到了洞口:“此地不会挪动,让你一个人去应对,我无法放心。” 顾玄薇连忙阻止道:“你又如何知道此地下次不会有变?若是将机关关掉,下一次珠子是否能用?若是这一次所有人没有收获离开,而你将来二次进入此地,是否会引起怀疑?” 谢天阑知道顾玄薇句句在理,不过心里根本没有一丝犹豫,而是最后看了一眼壁上剑痕,回过头来看着顾玄薇的眼睛。 “你更重要。”这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 顾玄薇一愣,眼前的他似乎又和前世那个他重叠了起来…… 突然,顾玄薇绽放出动人的笑靥,她一下子走到谢天阑面前。 “天阑……” 谢天阑感到一阵幽香拂面,顾玄薇整个人已经投入了他的怀中,紧接着,一双纤细手臂忽地爬上了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往下勾。 谢天阑本能的低头,还没有意识过来,就见顾玄薇的脸庞放大,轻暖的呼吸拂上了他的面颊。 一片柔软芬芳袭来,贴上了他的薄唇,谢天阑脑中一下子仿佛有流萤飞舞,整个人变得迷离混沌,在百草谷中半月间已经熟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的伸手揽住了怀中人的后背,低头往更深处追寻而去。 天旋地转,丁香缠绕,琼津暗渡,清寒幽香萦绕在谢天阑周围,他胸膛火热,醺然欲醉,狂喜与羞怯交织,为这份佳人眷顾,甜蜜接触而悸动不已,神魂迷乱,霎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顾玄薇在他唇边发出了一声似幽怨似欢喜的叹息,立刻追逐而去,封住她的唇瓣,将这声叹息吞入了口中。 忽而,谢天阑感到后颈一痛,大穴被真气封住,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谢天阑错愕的看着顾玄薇离开他的怀抱。 她满脸红晕,眼波如水的看了他一眼,哪怕是仅仅一眼,便能让三月春光褪尽颜色。 然后他就被顾玄薇转过了身子,面对着石壁上的剑痕。 他听到顾玄薇犹带些许低哑绵软的嗓音在他身后道:“穴道半个时辰你就能冲开,不过若是没有我带路,你也找不到白玉京。” 谢天阑心中焦急,犹如烈火焚心,想要发出声音却又发不出,只能听着她在他身后继续道: “你若不好好参悟完全,强行冲穴离开,我可就再不见你了。” 后面这句话让谢天阑满心焦灼都化为了无奈,过了好一会,他都再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声,以为她已经离去,胸口像是被掏空了一个大洞,飕飕地透着凉风。 “放心,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面颊上突然传来一点柔软湿润的触碰,一触即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捕捉到她的面容,只看到影子一闪,徒留一丝她身上的幽冷清香,弥散在他面前的空气之中。 纵然知道事出有因,理智也知道顾玄薇的解决方式是最为妥当一种,但留在原地的谢天阑还是不免感到心绪复杂,惆怅迷茫。 毕竟世间情爱之事,本就无关理智。 而且玄薇最后的话,语气和内容为何都如此熟悉…… 与当年在青竹镇时,吴尘以身涉险,引开天一阁人时说的话如出一辙,而当年的吴尘若不是遇上了顾玄薇,结局又会是如何呢? 为什么他心爱的人和他最好的朋友,都在面对这种抉择的时候选择为了他,而让自己涉险。 这一刻,他是这般深恨自己的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白玉京宫苑前。 萧冰身后站着蔺小柏与百朝百夕两兄妹,与对面三人对峙。 白玉京位置隐秘,外面的障目林布置极有章法,暗合五行八卦之道,踏入其中,不得方法者根本难以进入,若要强闯,还另有机关阻碍,可以将足足九成九的闯入者阻挡在外。 但纵然如此,在面对超脱普通武者的强者之时,还是有穷尽的时候。 天一阁行动迅速,宋远离开密地之后就直接召集北地能调动的人手,直取凌霄山。 足足五十个天一阁中人都被白玉京外围布置所阻,但最终在牺牲了十多个后天武者与其他人滞留在外的代价之后,三个先天强者突破了封锁,进入了白玉京宫苑门口。 其实他们一旦进入白玉京,就差不多等于宣告了结果,毕竟天一阁老早就根据情报做出了推测,白玉京内应该全是后天,一个先天都能横扫,更别提三个了。 萧冰看着对面风度翩然,似乎永远是那么从容沉稳的宋远,心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这个男人,一直是她的心魔。 永远不可能反抗他,反抗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这种认知几乎深植在每个天一阁人脑中。 萧冰还犹记得当年她从一干人选中脱颖而出,成为天一阁北地话事人时,第一次见到宋远的时候,他也是如现在一般的微笑着,亲切和蔼,充满了让人心悦诚服的领导魅力。 “我记得你。”宋远此时也看着她微笑道:“看来你注定是我天一阁的人。” 他身边的两位先天,到了这种时候,也是因为胜券在握而放松了下来,颇有闲情逸致的欣赏着白玉京的景致。 萧冰回头看了一样身后后背紧靠在一起,仿佛小兽一般紧张防卫着宋远一行的三个师兄妹,本来因为宋远而恐惧慌乱的心情突然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顾玄薇,你可坑死老娘了。”萧冰咕哝一声,在抬眼时,看向宋远的目光没了初时的害怕,反而从心底冒出一股狼性狠劲,飞身而上。 …… “竟然突破了先天?”宋远略微讶异的声音响起,继而他轻笑了一声:“本想留你一命,让你再回天一阁,没想到你时运如此不济,由不得本座心狠了。” ‘砰’地一声,萧冰衰落在地,身子在地上足足滑了十几丈。 “萧姐姐!”百夕的手颤抖的抚上萧冰急速喘息的胸口,两眼通红的看着她口中流出灼目的鲜血。 作为师姐的蔺小柏和身为男儿的百朝拿着之前从库房中找来的刀剑,横架在身前,决然的看着对面笑容戏谑的三人。 “你们走。”萧冰拂开百夕,将伤势强压下去,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萧冰也一直没想明白,她这样惜命的一个人,究竟是怎么着了顾玄薇的道,明明她在天一阁里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善茬,手上的人命,沾手过的生意也并不少,怎么到了如今,会心甘情愿的为了这个宫苑和她的三个小徒弟而产生拼命的想法。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云雾缭绕的白玉京,又看了一眼三个还矮了她一个头的小少年小少女,突然明白了顾玄薇给她下套的方法了。 谁叫她给了她一个家呢…… 就在萧冰不顾蔺小柏三人的阻止再度走上前,一边在心里把顾玄薇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准备再度拼命的时候,一道宛若鸾凤啼鸣的清澈琴音响彻了方圆。 “总算没来迟。” 一道白玉京四人熟悉的女声响起,素来清冷声音中,此时带着掩饰不住的怒火和杀意。 萧冰犹带血痕的嘴角扯了扯,隐约拉出一道笑弧,在安心陷入黑暗前,又在心头骂了顾玄薇几句。 …… 在那天分别的三日之后,谢天阑领悟完毕,离开了传承密地,他离开的时候没有遇到其他人,不知他们是先离开了,还是依旧在溶洞内探索。不过无论是其中哪一种,谢天阑都没有心思深究,他出了密地,没有一丝停留的直接出了溶洞,一路快马加鞭的往北方赶。 在抵达离凌霄山最近的飞雁城时,他终于得到了关于凌霄山的消息。 江湖来往的客栈中,众多前来凌霄山的商队聚集于此,消息自然灵通无比。 饭桌前,一人说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天一阁主趁着凌霄仙子不在之时大举入侵白玉京。” “知道了,我们东家可是花了一张千两的银票,才让出来交易避寒丹的萧长老开了口。”旁边那人得意卖弄道。 “哦?快说说。”与他同桌的另外两人忙道。 客栈中周围不少人也在此时竖起了耳朵。 “白玉京防卫森严,天一阁前去的后天武者直接被堵在了门口,只有三个先天得进,没成想白玉京能人辈出,尤其是萧长老,以一人之力硬抗三个先天强者亦不落下风,最后凌霄仙子及时赶到,与萧长老合力,将另外两个先天当场击毙,天一阁主则受伤而逃。” “这不太可能吧?都是先天,二对三,竟然还胜了?”一人疑惑道。 “这你就不懂了。”那人不耐人反驳自己,语气不由得带了些轻蔑:“各个门派势力谁没有点底蕴,白玉京神秘莫测,谁知道有什么好东西,有着主场之利的情形下,怎么能妄下论断?而且,若此事是假的,天一阁为什么毫无动静?” 他这话虽浮夸,里面的内容倒是让其他桌的几个客人若有所思。 其中一位眼神锐利的老者对身边同伴道:“从白玉京照常对外,天一阁消身匿迹这个结果,就可以看出这个传言就算有所出入,也应该偏差不大。” “白玉京,当真深不可测。”老者惊叹道:“经此一役,方才知道凌霄仙子在当世强者中,亦属于十指可数的绝顶高手。” 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的谢天阑,这才算终于放下了心,不过这并不能减弱半分他急切渴望见到顾玄薇的心情。 第37节 ……只是,白玉京要怎么走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火急火燎的赶到飞雁城之后,谢天阑才尴尬的发现自己似乎并不知道怎么进入白玉京的事实。 这一日正好是十七,错过了两日,距离白玉京下一次有人外出的日子还有整整半月。 于是谢天阑一时间除了等,竟然别无他法了。 好在顾玄薇无事,他的心放下了大半,虽然渴望见到她,心情却没有来时那么焦灼。很快,他脑中一转,便想到一件事来。 吴尘乃是北地世家子弟,当年还在竹青镇初遇他时,他就得知了他家中长辈与白玉京有关联,如今正好修书一封给他,既可以询问上次一别后他近来的情况,又可以请他问问家中长辈,是否有白玉京的联络方式,说不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一念及此,谢天阑兴致高昂的回房写信,写好后当即就送到了驿站。 谢天阑寄了信就走,收信的养鸽人却在看到他信上的地址后,瞧着他的背影,露出了古怪的目光。 这个人难道不知道他寄信的地址,距离飞雁城不过十里,若是有心,一个下午就到了,有脑子的人,谁会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花钱寄信? 要知道北地豢养的雪鸽因为耐寒又认路,所以极为稀罕珍贵,寄一封信的价钱可比从此地亲身赶路要贵得多了。 不过谁会嫌银子多不是?养鸽人翻了一个白眼,很快不去管这些大家公子哥怎么想了。 他掂了一下手中刚刚收到的银子,用牙齿咬了一口,喜笑颜开的将信件绑在了一只雪鸽腿上。 雪鸽颇有灵性,被养鸽人拍了拍屁股后,白翅一展,往凌霄山方向飞去,很快消失在了北地青白的天空中。 …… 天下地域广博,是以很多地方是没有专门的驿站的,不过因为又有人烟,所以搭有无人看管的鸽屋,可供驿站的鸽子飞来歇脚,同时鸽屋外设有小机关,每当有鸽子飞入时,就会有明显的标识。 今早萧冰外出,准备采些老参炖汤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鸽屋上飞舞着鲜红的飘带,在雪地寒风中格外醒目。 其实寻常鸽屋上的标识都不过拳头大小的红色小旗,偏偏顾玄薇生怕错过一封信,硬将鸽屋上的标识改成了一条足足一丈长的飘带,如果不是萧冰奋力阻止,并主动表示自己每天都会检查一遍信箱,还不知道顾玄薇会在那鸽屋上弄出什么幺蛾子。 “啧啧……”萧冰给雪鸽喂了一把青稞,从它腿上取下了一封裹得好好的信,一瞧见上面熟悉的字迹与‘吴尘兄亲启’五个字,就直接替白玉京三个无人管照的师兄妹叹息起来。 “可怜的小柏,可怜的朝儿夕儿,又要成了没师傅的孩子,你们当初还不如拜入我的门下呢,就算我当时不是先天,也比你们那个终年见不到人影的师傅可靠哩!” …… 飞雁城一年大半时光是笼罩在风雪之中的。 如今正值立春,南面的寒意都还未褪去,跟别提这么北的飞雁城了。 这一日从酉时开始,天空就黑沉了下来,慢慢飘起细雪,到了戌时,已经演变成了鹅毛大雪,在昨日还未化去的地面上又添了厚厚一层白色。 在这样的风雪夜里,谢天阑所住的客栈大门紧闭,里面的饭厅里倒是十分热闹,大厅取暖的火炉烧得正旺,坐在大厅中吃点小菜,喝一壶温酒,比起在房间里冷着舒服多了。 谢天阑亦在火炉边寻了一个角落,要了一碟瓜子与温酒,时不时与周围人交谈两句,倒是别有意趣。 忽而,客栈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厅中大部分人的目光不免都被吸引了过去,小二口中喊着‘来了来了’,连忙上前开门。 大门一开,就有一大股冷风夹杂着飞雪涌进来,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这才看清楚门外来客。 漫天风雪中,站着一个披着银灰狐裘披风的身影。对方披风连着帽子,银色毛绒下,看不清楚脸,只能看到弧度优美的光洁下颌。 此时来人的披风上已经布落了一层细雪,经风一吹,来人的衣摆微微掀起,清瘦挺拔的身姿却岿然不动,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骨。 明明没有看全来人的脸,却已经从一个剪影看到了清傲绝尘的风华。 莫说离得最近的店小二,就连从里面好奇往外瞥去一眼的客人,也不禁惊艳了一下。 小二愣了愣后,忙道:“客官快请,进来暖暖身子。” 来人点了点头,走入了客栈中,这才掀开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清泉般温雅悠然的青年面容。 他脸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和细雪,如今进了温暖的大厅,干净的脸庞上立刻凝结了细小的水珠,让他的面颊反射出莹润的光来。 青年进屋后视线一扫,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谢天阑,两人视线相触,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谢天阑瞧着他的笑容,却猛地一怔,刚刚某个瞬间,他竟然莫名的觉得吴尘和顾玄薇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不过他旋即哑然失笑,只道自己是太想念玄薇,以至于见到吴兄都犯起魔怔来了。 …… 大厅一处清静的角落中,谢天阑惊讶欢喜地询问好友:“我的信才寄出不到两日,吴兄怎么就出现在此了?” 顾玄薇笑道:“我家离飞雁城本就不远,不过一日就到了,你寄信的那日正好是我取信的日子,我看到信就赶了过来,当然快了。” 实际上,如果实在经不起推敲,顾玄薇昨天下午就会下山来。 隔了‘一月’不见,作为好友,自然要询问一下对方近况,顾玄薇开口一问,谢天阑自然将铸剑大会之事与她又细细说了一遍。 明明是颇为曲折的内容,套着吴尘壳子的顾玄薇听着却忍不住眉开眼笑,弄得谢天阑很是奇怪。 摸不着头脑的笑道:“吴兄觉得好笑吗?” 顾玄薇眼含笑意地看着他,见他不解的神情,又起了狭促心思,煞有介事地问道:“谢兄可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的正题?” “嗯?”谢天阑微愣:“我的什么正题?” “上次你说的那个人,此次铸剑大会也去了罢?方才你为何只字未提?”顾玄薇说着扬起了眉:“而且,你明明还在信中问我白玉京如何去,难道是我看错了不成?” 谢天阑闻言,立时大窘,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大大的失策了,他哪里会想到吴兄家会离飞雁城那么近,一直以为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只是书信交流而已,没想到对方直接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当面被揶揄与隔着书信被揶揄,可完全是两个层面的事啊…… 于是,谢天阑只能红着脸,不好意思中又忍不住得意的在好友面前认下了此事:“我与她表明了心迹,她没有拒绝……” 如果吴尘真是谢天阑的男性知己好友,估计此时的心情会和陆天机有相当深刻的共鸣,说不定会亲自动手与谢天阑‘切磋切磋’。 幸好两者皆是一人,‘吴尘’听到这种话不会羡慕不会幽怨,只会非常开心,谢天阑才算幸免于难。 谢天阑又与顾玄薇细细说了他在溶洞密地中得到的剑痕感悟,顾玄薇亦是热爱武学之人,听了也敛去粉红心思,与他探讨论道起来。 不知不觉时间推移,夜已深沉,整个大厅里就剩了他们两人,只有远处柜台边,还有一个店小二靠在火炉附近打着盹。 谢天阑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四周景象,说道:“时候不早了,今天休息吧,我们明日再说。” 顾玄薇一点也不困,可是在谢天阑说这话的时候,她灵光一闪,当即伸手掩面,打了一个哈欠道:“嗯,我也困了。” 谢天阑本想叫店小二准备房间,一转头看见对方睡得香甜,迟疑了一下,转头对顾玄薇道:“我房间也还宽敞,省得麻烦,吴兄就与我将就一晚罢。” “没问题,我们走吧。”说着,人已经往楼梯走去。 谢天阑见到这个反应,不禁莞尔一笑,心中想道:看来吴兄真是困得厉害了,本想与他再促膝长谈一会,看来还是让他好好休息的好。 因为这个失误表现,进入了房间后,顾玄薇还来不及为即将到来的同床共枕兴奋羞涩,就被谢天阑催促着洗漱上了床。 于是,之前表现得很困的她,在这种时候,只能选择装睡…… 干燥暖和的被褥里面全是谢天阑身上的气味,像是阳光混合青草的清香,这大抵是对顾玄薇最有效的迷药,闻着闻着,本来装睡的顾玄薇,渐渐真的就睡着了。 就连因为前些日子的焦急与杀伐而紧绷的神经,也慢慢的松了下来。 谢天阑洗漱完回到卧房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裹在被子内侧睡得香甜的‘吴尘’,他的心情莫名也放松了下来。 他吹灭了灯火,爬上床,拉了被子盖上,闭目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结果就这么一翻身,他和里侧的顾玄薇就靠得十分近了。 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谢天阑身为先天强者,对身体周围的动静何其敏感,他寻着那丝异样,伸手一探—— 摸到了一颗圆润的珠子。 此时,那颗珠子正轻微的弹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牵扯力从那上面发出。 这股细微力道拉扯的方向,正是躺在他身边的好友,吴尘。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静谧的房间,温暖的被褥,一切是如此让人舒适。 这样的环境下,谢天阑却睡意全无,攒紧了手心中的珠子。 进入先天之后,哪怕只有一丝微光,他也能在黑暗中如常视物,此时谢天阑睁开眼,看向了对面闭目熟睡的顾玄薇的侧颜。 这样安静的环境中,他能轻而易举的听到对方发出的浅淡规律的呼吸,看来是真的熟睡了。 谢天阑伸出手,握住珠子,慢慢的靠近顾玄薇。 感受到珠子上越来越强烈的吸附力和跳动,心中渐渐被不可思议所淹没。 黑暗中,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极为小心翼翼地,缓慢得几乎没有一点动静地将身子凑到顾玄薇身边,直至肩肘与她贴在了一起,直至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上面传来的温度。 睡梦中的顾玄薇身子动了动,谢天阑心跳一滞,认为她要被惊醒了,一时有了一种仿佛死刑犯面对刽子手挥刀时的诡异解脱,那是一种紧张到极致后就不再紧张的茫然感觉。 结果她只是动了动,将身子一转,整个人贴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谢天阑的心跳再度恢复了急促。 如此近的距离,他已经闻到了对方身上那一抹隐藏得极深的清冷幽香。 若是之前没有与顾玄薇有过诸多亲密接触的谢天阑,并不能察觉到什么,而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她的一切就变得如此刻骨铭心,原本对味道并没有什么研究的他,如今能在第一时间就认出她身上的味道。 其实之前他手中的珠子就有了证实,毕竟除了他和顾玄薇,估计天下难在找到第三颗,就算真有,也不一定会如他们的那两颗一样互相产生磁力。 而如今的靠近,更是让谢天阑彻底验证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吴尘就是顾玄薇,顾玄薇就是吴尘。 他,或者该说她,身上有那抹独一无二的,他绝对不会认错的香味。 谢天阑的心绪像是飘荡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中,震惊、不解、不安……种种情绪将他淹没挤压,他整个人却又是那么漫无边际,空空荡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个事实。 慢慢的,过了大半夜,一些思绪主导了他,让他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将一条条线索原因捋顺。 吴尘和顾玄薇是同一个人这一点,其实若是仔细推敲,完全有迹可循。 第38节 他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两人,都是在竹青镇中。吴尘来历神秘,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家人以及吴家的实力。在遭遇天一阁先天时,吴尘那么有把握的独自离开,可以从侧面说明他就是有着先天实力的顾玄薇。所以她才能心中无惧地叫他放心,对他说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甚至就在几日前,顾玄薇还在溶洞密室中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顾玄薇和吴尘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北海盛会那一次,顾玄薇更无所谓和吴尘碰面,只是顺利接掌了身份而已。 可他实在想不通什么理由,会让顾玄薇故意弄出一个少年吴尘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 若说其他人,他还能怀疑对方有所图谋,但顾玄薇无论实力还是势力,无论利益还是传承,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是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 两人共同经历过不少事,若看不出无论吴尘还是顾玄薇都对他真心实意,那他也蠢得不用活在这世上了。 但是,为什么顾玄薇和吴尘是同一个人呢?为什么她要扮出一个男子身份呢? 咳……当然,对于是顾玄薇女扮男装成了吴尘,而不是吴尘男扮女装成了顾玄薇这个问题,谢天阑从来没怀疑过,就算在那艘乌篷船中,他全程闭紧了双眼,但依然是天底下最有发言权的人…… 就在谢天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桩儿时听长辈谈起的奇闻突然浮现在了他的脑中。 传闻世间有一些人,被称为多面人,他们因为种种环境变故与不幸遭遇,精神状况会产生极大变化,产生出另外一个与平时迥异的人格,其无论思考行为,皆与平素的自己完全不同,有时候甚至记忆都不能共享。 一念及此,谢天阑心中一个咯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玄薇,会是这种情况吗? …… 清晨,客栈中传出了嘹亮的鸡鸣,顾玄薇睡了一个好觉,有些慵懒的睁开了眼,瞧见身边无人后,她眼神很快变得清亮,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门被推开,谢天阑端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小米粥进了屋。 早餐的蒸汽缭绕中,顾玄薇瞧见谢天阑眼睛明亮亮的看着她,对她露出笑容:“醒了?快去洗漱,完了趁热吃早点。” “唔。”顾玄薇微微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乖乖的依言去了净房。 她一到了净房里,便瞧见架子上冒着热气的洗脸水,还有一旁倒好水的杯子,蘸好了青盐的柳枝。 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顾玄薇瞪大了眼,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她可不是第一天当谢天阑的‘好兄弟’了!但无论是寻常好友,还是他们之前相处过的模式,都没有到这种程度啊!这么对于男性好友难道不会太无微不至了吗?! 同床共枕一晚之后,为什么谢天阑会产生这么奇怪的变化? 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啊! 心不在焉的洗漱完,顾玄薇走入房间,结果就看见谢天阑坐在餐桌前,并没有动筷,一见她出来就向这边看来,露出了一个在顾玄薇看来非常古怪的微笑。 顾玄薇心神不宁的走过去,强忍着眼皮的跳动,坐了下来。 几乎是马上,谢天阑就夹了一个包子在她面前的碗里,夹了就罢了,完了还不好好吃自己碗里的东西,而是时不时用隐含期待的往她这边瞟上那么一眼,一副‘见到你吃了我才开心’的样子。 那个眼神,那个动作,温柔小意的样子,若是拿来面对‘顾玄薇’,她会很开心…… 可是现在她是吴尘啊! 顾玄薇如同嚼蜡般的吃着早点。 吃着吃着,她突然听到旁边的人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吴兄,我一直听说飞雁城东的温泉乃是一绝,待会我们一起去泡泡罢。” “咳咳咳咳……”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正在喝粥的顾玄薇被谢天阑这句话呛到了,不禁剧烈的咳嗽起来。 谢天阑连忙取了手绢递给她擦拭。 “没事吧?” 接过手绢正在擦拭的顾玄薇听到这话情不自禁的抬眸看了谢天阑一眼,非常想问他一句,你不觉得自己对男性友人的关心太过了吗? 然而这种话注定只能憋在口中,多疑的顾玄薇却当即忍不住开始联想起来,谢天阑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对其他人也是这样? 心有疑虑的顾玄薇,当下收敛惊讶,对谢天阑露出了沉稳不含情绪的笑容:“如此也好。” 原本谢天阑看着顾玄薇颇有异样的神情,心中一动,对之前的猜测有了答案——看来吴尘是意识得到自己是女身,甚至是知道顾玄薇的存在的,但顾玄薇能不能意识得到吴尘的存在,却还是两说。 不过他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还有很多机会慢慢的验证。 结果,谢天阑突然就见到顾玄薇点头同意。 现在眼前的人在他心中已经不再是好兄弟‘吴尘’了,而是令他魂牵梦萦的心上人。 和玄薇一起泡温泉…… 谢天阑感到鼻子下有热意涌出,猛地站起身,差点掀到桌面,他一边握拳挡脸转身,一边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事要办,吴兄慢用。” 顾玄薇越发神情莫测,两个男人泡温泉,他眼里那种害羞的神色是几个意思? …… 最后当然是没有去泡什劳子温泉,顾玄薇不会去问,谢天阑更是当做没发生过,只是心中有没有产生出遗憾可惜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第二日,谢天阑就主动去找小二为顾玄薇在自己的隔壁要了一间房。 反倒是顾玄薇奇怪,三天过去了,谢天阑居然不再提起怎么去白玉京的事,就算是一开始两人‘久别重逢’,几天之后他怎么还不和‘吴尘’告别去找顾玄薇? 甚至她主动询问他时,他还满脸笑容的和她开玩笑道:“我难得来北地一趟,吴兄怎么不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我一番,还要将我赶走呢?” 顾玄薇只能勉强地收回话头,不再多说了,暗地里却很是不解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谢天阑的变化。 他发现了她是女子?不可能,那天晚上她虽然确实睡得香甜,可不代表她察觉不了动静,若是谢天阑真的对她有什么动作,那她绝对能有感应。 顾玄薇脑中掠过一个荒谬的,让她十分惊恐的念头,难道是因为与‘吴尘’睡了一晚上,让谢天阑有了断袖的倾向? 难道要怪她弄了一个清秀小白脸的形象吗?可为了保持逼真与易容的持久,吴尘的易容是在她自己的轮廓基础上盖弄出来的,最后变成小白脸,她有什么办法? 顾玄薇很委屈。 …… 第这几日谢天阑老往驿站跑。 顾玄薇好几次推门去找他,他都手不释卷的坐在屋中,不知在看些什么书,不过在感应到动静的时候,他就会立刻回过神来,将书塞得严严实实的询问她来做什么,直接开口问他的时候,他又笑笑说没什么,一副抵死不愿意说的模样。 顾玄薇心痒痒的,暗地里一直窥视着谢天阑,想摸清楚他到底在看什么,然而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除了她找他的时候,对方全部时间都守在屋中,她又没有□□之术,自然毫无办法。 到了第五日,顾玄薇已经不耐烦的准备让吴尘这个身份不告而别,不管合不合理都换回真身,装作偶然下山来与谢天阑巧遇了。 谢天阑在看什么书呢? 答案:医书。 在做出推测的第二日,谢天阑写信给了百草谷的黎永寿,向对方请教关于多面人格的症状及疗法。 黎永寿还是很喜欢谢天阑的,信上说着麻烦,却同时附寄了几本古老偏门的医书给他,其中就记载了一些关于多面人格的信息。 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是说多面人格的成因,差不多所有案例都是患者曾遭受过重大的打击,或者长期处于糟糕的环境之下。 看到这一条成因,谢天阑立刻心痛了起来,玄薇到底遭遇了什么,以致于她催生出了一个男儿的意识。 是渴望自己是个男孩,或者渴望有人来保护她吗? 同时,他又透过顾玄薇与陆天机老早相识的那一条线,派遣人调查相关的消息,果然得到了一个可能的指向,北地世家中与陆家位置相近又关系颇佳的顾家,结合年龄,找到了寥寥数笔顾家二房孤女的信息,因为安命礼上一无所获而无人关注,最后在她十岁时,顾家传出她病逝的消息,白玉京差不多就是在之后没多久开始在江湖上发声。 结合这一切,这个顾家当年病逝的顾六小姐,有极大可能就是顾玄薇。 各中因果缘由谢天阑并不清楚,却可以由此推测出,顾玄薇很有可能是在顾家时处境糟糕,或者追述到更早安命礼上的遭遇,让她产生出了‘吴尘’,一个能保护她的兄长或者朋友。 因为这个推测,谢天阑开始抑制不住的想着,顾玄薇能喜欢自己,和自己在一起,很可能都是因为‘吴尘’的缘故。 ‘吴尘’显然是知道顾玄薇的存在的,并且想法能影响到她的意识,否则北海盛会上,顾玄薇之前明明不理会别人,却唯独他得了她的青眼,还到甲板上与他单独说话,对待他的态度比别人多了莫名的亲切信任。 而后来本来在百草谷中还是懵懵懂懂、一心武道的顾玄薇,在他给吴尘说过自己喜欢她之后,竟然接受了他那么唐突的表白,至今回想起当时的一幕,谢天阑都还有如坠梦中,不敢置信的感觉。 如今知晓了这个秘密,谢天阑若有所悟,这一切的影响,也许都是吴尘带给顾玄薇的…… …… 顾玄薇不知道谢天阑的思维已经走远了十万八千里,只觉得对方对待‘吴尘’的态度越发诡异起来,每日笑脸相迎问东问西,尤其爱照顾她,一日三餐总能看到谢天阑的身影,两人一起喝茶聊天的时候被子里的水、桌子上的茶点一直就没断过。 甚至有一天上午她随口寒暄,说了一句今日天气怎么还是这么冷,还没到中午谢天阑就给她买了一件暖和的狐裘与一双厚实的皮靴。 占有欲强到连自己的假身份都会嫉妒的顾玄薇越发坐立不安,结果谢天阑突然接到了家中急信,族中有大变,他需要赶回谢家。 若是没有经历过这几日的顾玄薇,肯能还会幽怨不舍,而此时她对谢天阑看上‘吴尘’的担忧大过了思念,连忙和谢天阑道别,催促着他快点回谢家,自己则准备换成顾玄薇的身份去找他。 事情紧急,若是不知道吴尘是顾玄薇情况下,谢天阑必然还要想办法给白玉京的顾玄薇留信,如今他没了这个想法,而是深深的看着站在客栈门口为他送别的‘吴尘’,眼神热烈、缠绵、不舍……又似乎隐含着担忧。 “吴兄,我解决完家中之事就来找你。” 他这一刻的眼神深邃难明,顾玄薇一时有些捉不着头绪,只好微笑道:“一路小心。” “保重……” 青年一扬马鞭,在冰天雪地中留下一道挺直的背影,青衫卷舞,墨发飞扬。 顾玄薇远远的瞧着他的背影,想起了前生之事。 前世也是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谢天阑突破先天,被苏幻儿引动情种,夺走一身功力。这种事不同的家族有不同的处理办法,不过通常情况下,面对被人处心积虑谋害的子弟,于情于理都不会太多苛责。当时谢天阑的情况,就算跌落先天,也不至于沦落到最后任由苏幻儿百般折磨后丢到山谷的境地。 这一切皆是因为在苏幻儿夺走谢天阑功力之时,谢家亦是经历了一场大乱。 谢家先天,谢天阑的嫡亲小叔谢云洲,成了妙道君的情种,对方并没有夺走他的功力,而是让他成为了姹女派埋在正道中的卧底,在关键时候为了成就亲传弟子,妙道君引诱谢云洲叛出谢家,并且盗取了谢家的澜沧剑诀。 深得族人信任的谢云洲的背叛,这让同样成为了姹女派情种的谢天阑陷入了及其糟糕的境地,失去功力的他当时不仅没有得到家族的庇护,反而因为担心他如谢云洲那般执迷不悔,而将他变向放逐于谢家偏远的庄子。 苏幻儿发现谢天阑轻易斩断情丝,自己渐渐失去继续从他身上掠夺的能力。于是怀恨在心,自然轻而易举的掳走了谢天阑,不仅将他毁容,还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丢入隐秘山谷之中,想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甘心妥协。 只是谁也没想到,谢天阑会在那荒无人迹的山谷中,救下了顾玄薇…… 如今看来,今世没有了苏幻儿的引子,谢云洲依然背叛了谢家。 之前前世轨迹的改变,并没有引起顾玄薇多余的心情,她前世今生行事准则都是从容不迫,谋定而后动,用的自己的智慧与实力。这一世她有了前世信息,这些信息可以为她带来更多利益,却从来不是她的真正倚仗,所以重生以来面对前世轨迹的改变,顾玄薇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丝疑惑不安。 只是如今事涉谢天阑,她忍不住莫名担忧了起来。 于是考虑了一会后,顾玄薇终究是放下了之前心中的那丝顾虑,想起自己在谢家用过的绿绮身份,决定动身前往谢家,伺机而动,以防意外发生。 …… 顾玄薇一路南下,潜入谢家,神不知鬼不觉的与绿绮换了身份的时候,谢天阑正和谢家其他先天强者往东追击谢云洲。 第39节 七日过后,谢天阑才带着一身风尘回到了谢家。 澜沧剑诀被追回,谢云洲却为了妙道君决然叛出谢家,遁入魔道。 谢家拿回了家族传承,自然不会去强行挽回一个决心背叛的人,哪怕他曾经是那么值得信任,在经过这么一遭之后,就算他想要回到谢家,谢家也不可能再信任他了。 乘风院内堂中,谢天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回想起自己敬慕的小叔,毫不留情的对自己挥剑的场景,不胜唏嘘感慨。 他忍不住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是将自己代入谢云洲的位置上,是不是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先是很快的否决了,旋即想到顾玄薇。 若是对方是顾玄薇呢? 谢天阑一时竟想不出答案了…… 幸而他和玄薇永远不会站到对立面,就算得知她有多面人格,他也没有一点嫌弃不喜,只有对她病因的满满疼惜。 哪怕顾玄薇这个病症永远也好不了,他也就当多认识了她的一面。甚至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他对探索她的性格反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公子,请用茶。” “多……” ‘谢’字卡在了谢天阑的喉咙里。 怀中珠子微不可查的跳动,隐藏在茶香中的熟悉幽香……才有过一次同样的发现,如此深刻的记忆,让谢天阑变得如此的敏感。 谢天阑抬眼,茫然地,像是没有灵魂一样,看着他眼前这个印象中应该叫绿绮的丫鬟。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摊牌,快完结了,希望看盗文的朋友能来支持一下正版,作者又穷又累还吃着土,真的好苦闷哦。 ☆、第57章 谢天阑没有掩饰自己的眼神,他直直的看着眼前的‘绿绮’,瞳仁漆黑一片,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像是蕴含了万语千言。 顾玄薇心头一颤,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她抿了抿唇,无声的垂下了头。也许她潜意识中早已有了察觉,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两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天阑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顾玄薇的手腕,强硬的拉着她往外走去。 此时已是入夜,天幕深蓝,柔白浅淡的月光投射下来,为万物蒙上一层清幽的色泽。 谢天阑执着顾玄薇的手,没有压抑速度,用出了先天强者才有的轻功身法,感受到身后之人毫无困难的轻松跟上,他的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两人的身影从乘风院一掠而过,院中值守的仆人只看到人影一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竹林深处,树影幢幢,风吹过竹叶,传来沙沙声响。 谢天阑带着顾玄薇来到了他往日练剑的竹林深处的一小片空地上,背对着她,放开了她的手。 顾玄薇伸出手悬于半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慢慢放下,等待着谢天阑的反应。 一轮明月高悬,为谢天阑的背影投下一片阴影。 时间流逝,顾玄薇听到谢天阑原本不稳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 终于,他转过了头来,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她,瞧不出表情,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轻声道: “玄薇。” 若说吴尘这个身份还情有可原,可以说是顾玄薇的另一个人格,那么绿绮这个身份就完全推翻了谢天阑之前的猜测。 无论顾玄薇虚拟出了什么人格,堂堂一介先天,都不可能沦落到为人奴婢的份上,并且还这么恰好是他的奴婢。 那这一切只能说明,顾玄薇有多个身份的目的就是他。 她是故意隐匿身份在他身边,吴尘也是,绿绮也是,也许顾玄薇与他那么多次的‘巧遇’,也是她精心策划的结果。 既然都到了这种境地,顾玄薇无心隐瞒,果断伸手扯下了脸上的易容,露出脂粉未施略显苍白的面容,纵然如此,这样的她也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你是怎么发现?”她问。 亲眼见到她承认,谢天阑还是情不自禁的咬了咬牙关,伸手拿出珠子。 顾玄薇从荷包中拿出自己身上的另一枚珠子,放在手上时,果然在上面感到了极微弱的跳动和吸力。 顾玄薇瞥了眉,幽怨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么细微的动静你都察觉到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只注意得到你一人,你却还能在意这么多。” 她这个反应让谢天阑神情滞了滞,旋即他眼中流露出一抹痛苦受伤。 顾玄薇所作所为实在是毫无缘由,超出了逻辑,若说她是姹女派的人说不定谢天阑都还能接受一些,甚至他都能隐隐理解谢云洲的选择…… 可她偏偏不是。 那她处心积虑的出现在他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利,不可能,若是为了情,他们之前明明从未见过面,就算顾玄薇对他一见钟情,也不可能会那么突然的就耗费这么大的功夫在他身上。 这种行为,若真是为了情,那要何等深刻的情感,才能让顾玄薇那样的人产生这种变化,做到这一步? 那个人可能会是他么? 很显然,就算谢天阑再自大,也无法说服自己。 再开口时,谢天阑声音都有些颤抖。 “玄薇,告诉我,你到底在透过我看谁?” 顾玄薇小口微张,真的是感到了讶异,出声辩解:“我没想到你竟会这样问,当然就是你。” 谢天阑看着她,眼神深浓,像一口幽深的井:“那你隐瞒多重身份在我身边,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为了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顾玄薇苍白如雪的面颊上突然浮上了一抹异样的红晕。 也许是解开了最后一层面纱,她真实的性情想法在他面前再也无法遮掩了,她也不想再遮掩了。 顾玄薇直接走上前了一步,伸出双手捧上了谢天阑的面颊。 “不是很明显么,我喜欢你,我要更接近你……” 谢天阑看到她毫无羞赧的,痴迷的看着他,语气是那么甜蜜,眼中蕴着动人的星光,像是全世界都只能看到他一人一般,那样的专注而热忱。 他失神的看着她:“不,不是我,这完全不合理,一定还有其他缘由。” 顾玄薇无奈的叹息一声:“你相信前世么?” “什么?” “我说,我有前世的记忆,现在我的人生,是从头来过的,而你,是我上一世的爱人。”顾玄薇认真的微笑着对他解释,说完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这一世也是,生生世世都要是。” 谢天阑不可思议,脑中轰然一响,重重因果串联,没有去否决事情的真实性,顾玄薇的心智成熟确实越超同辈,这个理由也确实说得通。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相信顾玄薇不会骗他,他从她的神情能看出她没有在骗他。 脑海中翻腾过惊涛骇浪后,谢天阑再看着顾玄薇,只感觉呼吸滞堵: “可是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你说的前世……”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呀!”顾玄薇璨然一笑,笑得那么美,美得那么不真实,她凑近他,声音带着娇甜:“天阑难道不喜欢我了么?” “不,我没有经历过那些……”谢天阑突然像是触了电一般想要退开,“你想过吗?你爱的是前世的那个我!” 谢天阑此时眼中布满了血丝,胸臆满溢着绝望,同时疯狂的嫉妒着‘前世’的自己。 看着专注盯着他的顾玄薇,他再一次顿了顿,然后终于认命般的,用干枯苦涩的嗓,说出了一个事实:“而我,我没有前世的记忆,没有与你经历过的那些回忆,根本就不是你爱的那个人。” “不!” 她绝不会认错他。 顾玄薇一下子贴到了他身上,捧着他脸庞的双手往下拉扯,控制不住的用上了强大的力道:“是你,就是你……” 她迫不及待的贴上他的唇,雪白贝齿在他唇上一咬,咬破一道血痕后,又细细的将那溢出的鲜血吮吸入吼,柔软甜蜜的小舌钻入他口中,像是灵巧的蝴蝶在他口中蹁跹飞舞。 这是如此缠绵的一吻,像是黑暗中的潮水,无声无息,缠绕弥漫,轻而易举的将他灭顶。 两个人的身影在月夜下紧紧依偎交叠。 良久,顾玄薇慢慢自他怀中抬起头,瞧着还因为这一吻迷离失神的谢天阑,舔了舔自己变得微微红肿的唇瓣,徐徐露出怪异病态的笑容…… 发出了低哑的呢喃:“天阑,无论前世今生,你都别想再自作主张的离开我了。” 在谢天阑毫无防备之时,顾玄薇没有一点预兆的出手,闪电般封住了他的周身大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谢天阑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木质车顶,身下在微微摇晃,耳边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马儿打响鼻的声响。 慢慢的,他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 顾玄薇猝不及防的封住他的周身大穴的同时,他还感到后颈一痛,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是顾玄薇冷静又怪异的微笑,与……几近疯狂的眼神。 周身穴道被封,他气血滞堵,感觉浑身犹如压着巨石般无法动弹,他努力尝试了一下,用了大力,还是只能勉强动了动手指。 “你醒了?”轻柔动听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谢天阑抬眼,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看到了上方的顾玄薇,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脑后的触感柔软弹性,原来此时他躺在车上,顾玄薇屈膝坐在他的身边,他的头正枕在她的大腿上,鼻息间若有若无的萦绕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香气。 谢天阑张口动了动唇,想问这是在哪里,结果一动喉,发现自己声道喑哑无声,只能发出浅浅的气音。 柔软温凉的触感袭上他的眉梢,顾玄薇伸出纤白细腻的手指,抚摸着他的眉眼。 “我们在路上,说起来,天阑还没有去过白玉京呢。” ‘解开我的穴道。’纵然发不出声音,谢天阑还是开口,他知道以顾玄薇的聪慧,即使只有微不可闻的气音,她也能通过他的口型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行,解开了天阑会离开我的。”顾玄薇一边说着,一边细细的为他理顺因为车马颠簸而凌乱的额发:“我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说到‘绝对’而字时,她原本轻柔如柳絮的嗓音暗沉了几分,态度再明白不过。 谢天阑盯着她小巧洁白的下颌,只觉得眼前人距离他这么近,又这么远,眼中浮出疼痛空茫的情绪,无声说了四个字。 ‘我不是他。’ 第40节 顾玄薇的指尖一顿,然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动了起来:“我会认错任何人,绝不会认错天阑,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 谢天阑正欲说话,顾玄薇的手指已经抚上了他的唇,在他唇上之前被她咬破的小口上摩擦,将他的话堵在的口中。 她继续温柔低缓地道:“可是没有关系,我记得就好,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她凝望着一个方向,回忆起过往,娓娓道:“能有这一世,能再见到你,已经是上天馈赠,我不介意多走几步,同样的……” 顾玄薇低下头,凝望着谢天阑的眼睛,唇角勾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含着一种睥睨傲然的气度。 “我不会让人阻止我们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行,就算是天阑自己也不行。” 平日里从容不迫,沉稳内敛的顾玄薇稍稍展露峥嵘时,给人的感觉不是空口自大,而是不凌不徐,自信雍容。 从未见过这样的顾玄薇,谢天阑再度情不自禁地失神发愣起来。 这才是谢天阑最觉得顾玄薇可怕的地方,即使他已经发现了她表里不一,精神异常,并且只把他当做那个‘前世’的替身。他依然心中有一部分,一部分不受他控制的地方,还是会因为发现她从未展露的一面而忍不住窃喜,忍不住心动。 她之于他,仿佛存在着不可抵挡的魔力,就如同他身上那枚珠子一样,只要一靠近,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始为她颤动,被她吸引。 “天阑,不可以这样看着我呀。”顾玄薇突然低低一叹,用手捂住了谢天阑的眼睛。 谢天阑只感到眼前一黑,接着顾玄薇将他的头从她膝上挪开,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时,香风袭来,顾玄薇已经整个人覆在了他身上。 湿润柔软的,犹如花瓣丝绒般的触感从他脸颊一直蜿蜒,最后在他情不自禁的期待与渴望中,慢慢落到了他的唇上,她的味道,她的轻.喘,她的叹息,就这么一点不落的传到了他的口中。 那种晕眩的感觉又袭了上来,让他想忘记一切,沉沦在这甜蜜诱.人的黑色迷梦中。 慢慢地,那抹灵动的柔软离开了他的唇,滑过他的下巴,流连过他的脖颈。 极致的紧张让谢天阑忍不住重重的吞咽了一下,喉结因此上下滑动,正贴着他脖颈的顾玄薇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东西,眼睛微亮,凑上前‘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结。 “唔……”谢天阑的胸膛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喉间溢出一声粗重的喘.息。 顾玄薇像是受到了鼓励,手上更加肆无忌惮,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空闲的那只手则粗暴扯着他的衣襟,光洁的玉色胸膛露了出来,顾玄薇的脑袋则慢慢往下蔓延,像是一簇火苗,一点点将他引燃。 两人的体温升高,又彼此感染,让温度更加高涨。 一个渴望好奇,一个意乱情迷,正值暖热情浓之时,顾玄薇的手不安分的到处滑动,猛然一次随意下滑,摸到了一处微妙不可描述的地方。 上面传来了不可描述的变化,让顾玄薇骤然一惊,从谢天阑胸口抬起了脑袋,捂住他眼睛的手也下意识的拿开,撑在了谢天阑脑侧。 她眼神懵懂,像是隐隐明白了什么,又具体说不上来,于是用含了些询问的目光望向了谢天阑的眼睛。 但同时,她的手还放在那个不可描述的地方…… 谢天阑本来眼含混沌的暗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后,他的眼睛才慢慢睁大—— 然后顾玄薇就看见谢天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涌上了红潮,覆上了满脸,眼神也从之前的迷离,变成了羞愤欲死。 打死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的谢天阑不敢在面对顾玄薇的目光,眼睛一闭,干脆地选择了闭目装死。 顾玄薇这时才算明白了什么,触电般的收回手,收回手之后,又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望着自己洁白的手心。 良久,她盯着手掌,握起了手掌,脑袋一歪,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白皙的玉面上也浮起了粉红,覆盖了全脸,瞳仁神秘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马车的晃荡减轻,一小股惯性带动,顾玄薇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东家,到了何家集,下来歇歇脚吧。” 顾玄薇咳嗽了一声,再开口时,已变了嗓音,显得年岁涨了不少。 “我家夫君身体不适,我放心不下,师傅自带马去休息罢,我在车上照顾他。” 说着‘夫君’二字时,她语声不自觉的带了柔情蜜意,将这句话说得深情意重,听得装死的谢天阑又一个没忍住,睁眼看了过来。 顾玄薇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在他睁眼时,她脑袋对着他倾了过去,正好与刚睁眼的谢天阑四目相对。 瞧见眼前放大的盛颜仙姿,谢天阑眼神晃了晃,紧接着像是收到惊吓般飞快的闭紧了双目。 顾玄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身上的黑色郁气终于散了不少,恢复了些许往日常态,低头在他挺直洁白的鼻尖上落下一吻,轻如蝶翼,却让谢天阑睫毛不住的颤动。 “天阑,明明很喜欢我呢。”她轻轻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天阑,饿不饿?”顾玄薇伏在谢天阑耳畔低声询问,一边饶有兴致的伸出手指旋转着他散落在一旁的头发。 谢天阑眼皮颤了颤,将眼睛闭得更紧了,没有动。 顾玄薇却因此眼睛一亮:“你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罢,我来喂你。” 谢天阑闻言猛然睁开眼睛,就看到顾玄薇已经身子一转,取过帷帽戴上,一撩车帘,离开了马车,他口不能发声,努力动弹了半天也毫无效果,只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于车外。 过了不到半刻,顾玄薇温雅的嗓音在车外响起:“多谢,不用帮忙了,多年如此,我一个人能照顾好夫君的。” 接着是有些尴尬怅惘的男声:“那姑……咳,夫人慢行。” 谢天阑听得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本能地泛起不舒服的酸意,心情突然变得焦急起来,希望顾玄薇快些回来。 顾玄薇虽然戴着帷帽,但是一身风姿不同寻常,隐隐透出,便引来了他人的目光,这男子见她似乎孤身一人,就上前态度热情的提出帮忙。 她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对方后,掀开车门,端着一碗粥进入了车内。 谢天阑此时已经忍不住睁眼了,瞧见她带着帷帽走进车中,心里才微微放下,旋即他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不对,气苦无奈的闭上了双眼。 顾玄薇见状眉头一皱,稍显不快,不过看到手中的粥碗后,那抹不快马上就被兴奋期待所替代了。 她掀了帷帽,几步走到谢天阑身边,将他身子支起,扶在软垫上靠着。 “天阑,来,张嘴。”她舀了一勺红豆粥,吹了一下热气,凑到他唇边。 谢天阑心情烦躁,一想到顾玄薇这样的温柔体贴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他从不了解的另一个人,只觉的羞愤、恼怒、无力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将他堵得毫无余地。 闭紧了眼,不想动作,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彻底的木头人。 结果,等待他的不是他预想中顾玄薇生气撂碗,而是她隐含了兴奋的嗓音:“那……我可喂你了哦……” 恩?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正当闭着双目的谢天阑在心头泛起疑惑的时候,顾玄薇已经把那一勺粥送入了自己口中。 然后莹亮湿润的小嘴抿了抿,唇角勾着窃喜,身子前倾,贴上了他的唇。 感受到唇上的柔软触动,谢天阑眼睛骤然睁开了眼,瞧着顾玄薇近在咫尺的容颜,他甚至能数清她的每一根睫毛。 顾玄薇早就想这么做了。 前世她对谢天阑表明心迹之后,还是会因为他总不愿亲近自己而闹脾气不吃东西,那个时候谢天阑就是这么拿着吃的来哄她,她撇头不动,谢天阑便动手喂她,她依然抵死不干,硬是要他以口相哺的喂她才行,结果当时谢天阑的反应如今她都历历在目, 他当时当场一呆,如遭雷劈,然后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样,落荒而逃。 那时的情绪已经遗忘,然而时光沉淀,那件事却酿成了顾玄薇的一道执念。 如今她心满意足的撬开谢天阑的口,慢慢将甜软的粥浆渡入了他的口中,明明是过路客栈不甚美味的食物,在此时也仿佛变成了琼浆玉液,在两人口中流转。 明明味觉触觉是沁人的甜,谢天阑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泛起苦涩。 他认真的相信顾玄薇的话,真的相信她口中的前世今生,可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深刻的明白他们两人的距离有多远。 我之为我,我因何为我? ‘我’由过去的经历记忆构成,无论再如何,顾玄薇深爱的那个他的前世,都已经随着过往消逝,而现在的他,是全新的他,由今世记忆构成的他。 纵然顾玄薇再如何认定,其实只是一种移情,他之于她,从本质上而言,不过是一个前世的替身罢了。 而如今她对他的柔情蜜意,亲昵交缠,给予的对象也不是他,而是那个让他发自内心疯狂嫉妒的‘前世’。 若是他不爱她,或者对她只是因为容貌迷恋而没有独占欲,那他如今已经舒舒服服的享受美人眷顾,顺水推舟的与她颠鸾倒凤了。 可越是如此,她对他越好,他心里那根刺就越是疯狂滋生,无法拔除。 分食完一口粥后,顾玄薇抬起头,迎上的不是想象中谢天阑害羞尴尬的模样,而是他认真深邃得叫她心慌的眼神。 他对着她无声开口:“玄薇,你可曾想过,即使我们在一起。但其实对彼此而言,我们之间的感情,永远有缺憾,永远是不完整的……” 顾玄薇强笑道:“没关系,我会一点一滴,全部不落的告诉你。” “可即使你全部告诉我,那也不是属于我的回忆。”谢天阑苦涩一笑。 顾玄薇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看着谢天阑隐隐透着冰冷绝望的眉眼,本来随着这两日亲密相处而消散的沉郁气息再度笼罩了她。 “天阑……” 她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一抬头,紧剔的望向车外。 一片沉寂,四周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出来吧。”顾玄薇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响彻在四周,明明不大,却格外的清晰穿透。 过了一会,车外有人道:“何方高人,为何要掳走我谢家子弟?” 顾玄薇烦躁的蹙了眉头,谢家正值多事之秋,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强行带走谢天阑会引起对方很大的反弹,只是没想到自己一路小心隐藏行迹,只想着快速过了何家集,改走水路。江南水道错综复杂,被谢家追踪到痕迹的几率微乎及微,到时候就算彻底断了线索,没想到时运不济,竟还是在临门一脚处被谢家追到了。 但她会将谢天阑乖乖奉还吗? 显然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谢家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原本顾玄薇还稍稍布置了一番谢天阑因为急事需要离开的假象,没想到还是这么快被谢家发现了,若是寻常时候,他们的反应不会这么迅速,只能说时运不济,撞上了谢家的多事之秋。 索性顾玄薇对此早有预料,所做的掩饰也不过是为了拖延谢家人追踪的脚步罢了,她要强行带走谢天阑,总要与谢家走过一遭,只是早晚与地点的问题。 顾玄薇掀了车帘,黑发蜿蜒在侧,雪肤红唇,露出一张倾城绝世的容颜。 谢家前来追截的共有四人,皆是身处谢家权利中心的长老,实力更是个中佼佼,刚刚经历了谢云洲的叛变,身上犹带着凌厉杀伐之气。 原本几人气势汹汹,结果乍然见到撩开车帘的顾玄薇时,也不禁怔愣当场。 空气滞闷了几息,才有年长的先天恍然回神:“我谢家怎么尽遭些桃花劫数……” “咳……十长老。”他旁边的人闻言连忙干咳了一声,打断了他自揭家短的话语,抬眸看向顾玄薇,目光闪烁不定,犹豫迟疑了一会后问道:“可是凌霄掌门当面?” “正是。”顾玄薇坦然承认,一步跃下了马车。 第41节 场面又再度静了静。 隐藏在暗处的苏幻儿听到这话,眼神一缩,忍不住惊讶的张开了嘴。 虽然当年北海盛会上她与顾玄薇只是缘悭一面,但是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女子给她的感觉,那种无论在什么方面都高不可攀的感觉,让她一度想起就嫉妒又畏惧,没成想如今她竟然和谢天阑牵扯在了一起,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顾玄薇为什么会与掳走谢天阑的人有牵连。 过去苏幻儿倒是听说过谢天阑与顾玄薇有些牵扯,只是铸剑大会宋远另有筹谋,在见她被那个叫吴尘的神秘先天追杀后,为防变故,宋远没有让她出现在铸剑大会,所以她自然无法知晓顾玄薇和谢天阑在铸剑大会期间微妙的变化。是以在这之前,苏幻儿怎么也没有把掳走谢天阑的高人与顾玄薇联系在一起。 谢云洲叛出谢家,一场追逐战,消耗了谢家大量的人力物力,直接导致事后短时间内家族防卫空虚,苏幻儿不死心,变换了身份,潜入谢家伺机而动,结果却在第二日得知谢天阑失踪的消息,连忙动用手段隐藏人脉,挑动谢家派人手追查,同时还联络了自己能调动的天一阁的部分势力,她直觉这是个釜底抽薪的好机会。 她若是找到机会见机‘救’下谢天阑,再找一处地方与他朝夕相对,精心照顾,何愁对方不心动。 谢天阑身上的情种,她实在是期待得太久了,已经到了势在必得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兀的,毫无声息的搭上了苏幻儿肩头。 苏幻儿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浑身紧绷,僵硬地一转头,果然看到了那个让她恐惧不已的男人,天一阁主,宋远。 是了,她动用天一阁的势力,怎么可能瞒得过宋远。 宋远此时的目光正看着前方的顾玄薇,嘴角露出了笑痕,眼神变化莫测,似有讶异又似有惊喜,不过脸上的神情依旧那么沉稳安然,宁静悠远。 潜在他身侧的苏幻儿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上一次,宋远在他面前做出残忍杀掉追随他多年的护法的决定时,她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各取所需。”宋远胜券在握,势在必得的嗓音传到了苏幻儿耳中。 苏幻儿眼神一清,知道眼下和宋远合作才是最好的办法,嘴唇微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叫堵在马车面前的一位看起来不过而立的谢家长老眼神闪烁,脸色突变。 那长老横眉冷对地看着顾玄薇,语气率先不客气了起来:“不知凌霄掌门为何要带走我谢家子弟,我谢家遭逢大变,若阁下无法给出一个合理解释,莫怪我等有所疑虑,怀疑你是姹女派妖人所扮了。” 之前提出顾玄薇身份的长老似乎觉得同伴的态度太不客气,放缓了语气道:“若是误会一场,阁下只需放天阑与我们回去,谢家保证不会多做追究。” 这位谢家长老心里清楚,谢家因为谢云洲的叛出而正值元气大伤之际,白玉京虽远,但此时实在不宜树敌过多,若天阑没事,那着实不该为了一点脸面意气徒惹是非。 顾玄薇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并不想与谢家来人多做纠缠浪费时间,伸手往马车上一伸,琴盒打开,一条白影闪过,仿佛有鸾凤清鸣,待众人自那声音中回神时,她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白玉古琴。 这把大有来历,堪称神兵的绝世宝琴,出现在顾玄薇手中,能发挥的效用绝不是一加一的叠加这么简单,她平日没有用九霄琳琅时,不过能发挥七八分实力,而用九霄琳琅催动音功,却能发挥十二分的实力。 “天阑不可能让你们带走。”顾玄薇只这么简单的说了一句,手就抚上了九霄琳琅。 …… 车厢内的谢天阑大致明白了外面的动静,没过一会,就知道顾玄薇与谢家先天开始动手了,他心中焦急不已,不顾巨石压迫血脉的疼痛,在车内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强行冲开穴道。 玄薇以一对四,又是不擅近战的音功,谢家此时派来的四个长老,都是平日里处理外事,战斗经验丰富的积年先天,若是玄薇不小心被他们伤到了怎么办…… 可他身在车厢中,只能听到琴身阵阵与兵器交接的乒乓声响,根本不知外界是何情况。 与此同时,顾玄薇被四人联手用剑阵围攻,神情没有慌乱,在琴弦上抚动的手指已经带上了一片残影,每一次拨动琴弦,都有无形音刃划出,在空气中激起一道锐利的波纹震动,与四人手中的武器碰撞在一起,发出宛如实质的刺啦声。 四人剑阵渐渐收拢,顾玄薇手指越发疾烈,直至某一个瞬间,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九霄琳琅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紧接着,无形的气浪宛如汹涌的潮水,骤然如洪流般倾泻,一下子将四人的攻势破开,犹有余力,把他们震飞了十多丈,口中喷吐鲜血。 气浪卷起了车帘,让谢天阑终于看到了顾玄薇。 她站在马车前,衣衫无风自动,黑发随着气浪卷舞,明明只有寥寥落落的一个背影,却叫人忍不住凝望,犹如天人下凡。 藏在暗处的宋远在这个时候眼神一亮,做下决定后就不再犹豫,果断飞身而出,直接出手朝顾玄薇袭去。 没有人比宋远这种先天高手明白,这个时候,是顾玄薇看起来最强大的时候,也是她实际上最虚弱的时候。 谢天阑虽然穴道被封,却感应未失,又身负奕心剑,对于生灵的感应尤为敏感,倏然心中一动,目光死死的盯着顾玄薇身侧。 不过一个弹指的时间,在宋远这种高手眼中,却一点也不算短,可以做很多事情。 他无限逼近顾玄薇,眼见她察觉转身,但他很清楚,她无法拿出很好的状态来应对他蓄势已久的偷袭。 近了,更近了。 他清晰的看到了顾玄薇眼中的决意,她闪电般的伸出手,迎上他这一击,他甚至看得出她的打算,用自己重伤的代价不让他好过。 不过宋远很有信心,他的一掌不是普通的一掌,而是含了致命毒素的一掌。 就在宋远以为一切已是定局之时,一道身影突兀的挡在了他的面前,仿佛对方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 “不!” 宋远的致命一掌没有拍在顾玄薇身上,而是拍在了挡在她面前的人身上。 谢天阑伸手艰难的抬起手,无声的当头对他划出一个剑指。 宋远当场就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刺痛从对方那简单的、轻飘飘的一指上落了下来,像是烙铁落入了冰雪般,飞速泯灭着他的生机与恢复能力。 宋远瞬间脸色惨白似鬼,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站都站不稳的往后跌到,咬牙压抑了一会,还是没有忍住,从嘴角溢出一条黑色血线。 顾玄薇什么都看不到了,天地寂静无声,所有环境背景都成了黑色。 她眼中只有谢天阑缓缓在自己面前倒下的身影。 气息消散,生机萎靡,一如前世。 谢天阑觉得好累,好想陷入深沉的休眠,可是他还是努力的睁眼朝着顾玄薇的方向看去,这一眼,就叫他陷入巨大的疼痛后悔之中。 他从没见顾玄薇哭过。 如今他宁愿他从未见过,两行血泪,在顾玄薇白皙的脸庞上划出两道红色的痕迹,那么明显鲜明,刺目惊心。 “别哭……”他费尽了全身力气,却只能发出着无声的两个字。 然后谢天阑的眼睑就再也支撑不住,像是吹熄了灯火,像是拉下了窗帘,刷的一下就彻底暗了下来。 陷入黑暗前,谢天阑脑中只有最后一个念头,若早知如此,他不该妒火焚心的,哪怕做一辈子那个‘前世’的替身,只要不让她流泪,只要她开心,他就心甘情愿。 只是,为时晚矣。 “又一次……又一次……”顾玄薇抱着谢天阑的身体,重复的说着这三个字。 渐渐的,她原本带着哭音的嗓变得空洞机械,最后,竟慢慢的笑起来。 “又一次……哈哈……又一次!!” 顾玄薇仰天大笑,清晰的听到自己心中有一根弦,崩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情不自禁的集中在了顾玄薇身上,她仰天凄凉的笑了两声,慢慢消了声,收敛下颚,一边伸手往谢天阑体内渡入真气,一边低头看向眼前的宋远。 两侧缕黑发垂落在顾玄薇的脸颊旁,更显得她凤眸狭长锐利。 她看过来的眼神如此平静,平静得让宋远心悸。 这时候的顾玄薇,与之前不一样了,宋远能明显的察觉到她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这是强者之间的感应,这种变化,让他只在铸剑大会时黄衍身上看到过。 顾玄薇盯着宋远看了好一会,无论是宋远本人还是一旁的谢家四个长老,都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样无法动弹,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 顾玄薇突然莫名一笑,道:“我现在总算明白黄衍那句话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宋远苦涩再蠢也明白了,并且他不是蠢人:“你竟然突破到了宗师境界……” “所以我有肆性的权利了。”顾玄薇淡淡一笑,捋了捋落到谢天阑脸上的碎发,“哪怕活着的你比死去的你更有用处……” 宋远知道顾玄薇指的是利用他来作为要挟掠取天一阁的势力,原本隐隐还抱有一丝希望,如今听到她这么说,登时心如死灰。 果然,下一刻,顾玄薇吐字轻缓地道:“可我不想你活,你就得死。” 宋远耳中响起了一串动听的音乐,像悠然午后的风铃,又像是儿时母亲哼唱的童谣小调。 他的瞳孔骤然一散,充塞满了整个瞳仁。 于此同时,苏幻儿全身血脉迸溅,似乎体内所有液体都发生了爆裂,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她眼耳口鼻中流出,她‘扑通’一声直直的栽倒在地上,死的无声无息。 一旁的谢家四位长老看到死得诡异莫名的两人,心头狂跳,小心的看着顾玄薇,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顾玄薇一点目光都没有分给他们,伸手将被自己一口真气吊住命,属于半死不活状态的谢天阑抱上了马车,毫不停留的驾车离去。 良久,场中的四位谢家长老看着此地的两具尸体,面面相觑,静默无言,一阵强烈的后怕袭来。 若不是他们与谢天阑有亲缘关系,估计如今也是地上的一具冰冷尸首了。 …… 黑暗中,谢天阑感觉自己像是穿透了无数道门,盲目的前行,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玄薇、玄薇…… 他脑中不断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可是随着无尽的黑暗死寂,他的思维渐渐茫然,觉得想要的东西远在天边,望不到一点影子。 甚至到了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这两个字似乎只成了他漫无目的前行中的一个执念,一个道标。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想是过了一瞬,谢天阑从黑暗中醒来。 睁眼,头顶是熟悉的木屋,身下是冰冷僵硬的地面,他慢慢动了动身子,手指依然是一如既往的麻木乏力,他用力的撑起了手肘,划过坚硬磨人的地面,依靠着这个力道,艰难在地上挪动挣扎,终于翻了一个身。 仅仅是做这个对寻常人来说简单的动作,就耗费了他足足小半刻时间,甚至额头上都浮起了汗珠。 然而做完这艰辛的翻身之后,才不过是他一天的开始。 一个四肢残废的人,在这个空寂无人的山谷中,其余改善生活的条件根本无法满足,解决每天的温饱,都要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 又花了一段时间,谢天阑用手肘匍匐爬到小河边。 河水里倒影出一张面目全非的可怖脸庞,经过三个月天天见到的洗礼,谢天阑的对待这张脸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厌弃,到了现在的视作平常。 他早已不再是他,或者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他叫谢天阑。 可是他脑中有着两份谢天阑的记忆,出生相同,人生轨迹却截然不同。 一份是他的青梅竹马秦甄是姹女派传人,在他突破先天之际夺他功力,见他果断斩断情丝后,又将他毁容致残,投入这个无人山谷,通过这种折磨来满足不甘和怒火。 另一份则是他爱上了顾玄薇,却是她真正所爱的替身,最终不能相守。 两份记忆结局都是如此凄凉,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眼下的一切都在告诉他眼下的一切才是现实,让他刻骨铭心的,至今稍一回想就觉得疼痛不堪的,却依旧是另外一份和当下现实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曾经的某个时刻,他的想法还是以第二份记忆为主,认为自己在死后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了。但随着在山谷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他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份与顾玄薇相爱的记忆是不是他在山谷待的时间太久,不知不觉精神出现了错乱,为自己编织了一份虚假的梦境。 毕竟那份记忆几乎一直在颠覆他如今的人生轨迹,苏幻儿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最后谢家大变也不是因他而起,他还痴心妄想了天下第一美人爱上自己。 简直到处都是漏洞。 第42节 但他还是忍不住时常想起这段真假莫辩的记忆,无他,他忘不了顾玄薇。 梦境里的顾玄薇也许被他美化了,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魔力,就算性情变化多端,堪称光怪陆离,对他依然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那种爱恋的情感是如此深刻,像是铭在了他的心尖一样,挥之不去。与之相比,他当下记忆中曾对苏幻儿的心动,清淡得犹如远山的薄雾,渺远得不像是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 谢天阑猛然将头埋入河水中,半是洗脸半是饮水,几息之后才抬起了头,水珠顺着他恐怖不堪的脸滴落在水面上,冰冷的刺激让他认清了现实,他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眼神温和明净。 那双眼睛如今褪去了年轻人的纯然固执,剩下了豁达通透。 若那份记忆是假,那他已不会在意苏幻儿的谋害,有了新的寄托;若是那份记忆是真,那他可谓伤玄薇至深,今世会遭遇落到这种境地,也是活该。 无论如何,他现在心中只盼望她能过得好。 谢天阑慢慢退离河岸,艰难转身准备去筹备一天的食物,就在转身时,他眼角扫过河道,突然看到了河面上似乎漂浮着一样东西。 谢天阑下意识的转头望去。 只见一条穿着青衣的人影正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生死不知。 谢天阑一讶,转过身子,目光凝注在了那个人影身上。 随着水流,水面上那个人因着水流,慢慢漂到了谢天阑所处的位置,对方正好头朝上,让他也因此看清了这个人的模样。 雪肤玉面,绝色天成,她静静的浮在河水中,肤色苍白,双目紧闭,黑发像是水草一样弥散漂浮在水中,仿佛是一只摄人心魄的水妖鬼魅。 谢天阑口中本能的,痴痴的吐出了两个字。 “玄薇……”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啦~我的脑洞曲折吧哈哈哈哈,接下来是山谷记事,这个伏笔真的是憋了好久,知道为啥上辈子在山谷男主为啥对女主辣么好了吧,这都是因为爱呀【比心 ☆、第62章 尚且来不及思考顾玄薇遭遇了什么变故,为什么会落到此地,谢天阑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奋力一头栽入了水中。 好在小溪尚浅,水流亦不是非常湍急,一阵水花扑腾后,谢天阑终于扶着顾玄薇的腰,艰难的把她带上了岸。 晨光下,顾玄薇衣衫尽湿,谢天阑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察觉到她呼吸尚在,应该只是出于昏迷之中,紧张跳动的心脏这才平息了下来,抱着她在地面上爬动,往破陋小屋移去。 过了好一会,谢天阑才终于将顾玄薇推入了小屋唯一一处可以躺人的草席上。 停下动作后,他连忙低头检查顾玄薇身后有没有因为方才的动作而磨伤,见到无碍后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反倒忘记了自己因为揽住她腰肢而被磨破的手背。 顾玄薇处于昏迷的这段时间中,谢天阑的目光克制不住的不断在她身上巡梭,无礼的、从头到脚的观察着她,他有些失控,顾不得其他,只想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是何状况,又是什么事情让她落到此地。 还有,眼下这个她,又究竟是属于他两段人生记忆中的哪个她…… 就在这个时刻,谢天阑无奈又苦涩的发现,原来这竟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细致的观察顾玄薇。 往日和她在一起时,全身心都被她的一颦一笑而牵动,反而少了用这样理性的目光来看她,也许是因为她在他面前总是智珠在握,从容不迫的模样。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时候,哪怕在顾玄薇那次‘受伤’的状态下,也从未给他过这种虚弱无依之感。 谢天阑握了握自己的手指,感受到筋骨的无力感,看着顾玄薇明显有些扭曲的腿骨,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也许归根结底,顾玄薇的脆弱只是他的错觉,根本缘由是他的不自信,毕竟他现在不是强大的先天武者,只是一个连站立都无法站立的废人,连为她矫正断裂的腿骨都做不到,谈何照顾她。 不知不觉地,差不多在谢天阑救下顾玄薇的时刻起,就已经本能的下定了倾尽全力照顾好对方的决心,哪怕他自己心里也隐隐清楚,眼前这个顾玄薇,很大可能并不是他的另一段人生中的爱人,因为那个顾玄薇,他最后的记忆里展现出来的实力,天下没有人能将她逼到现下这种境地。 他的目光又落回到了顾玄薇的脸上,她的眉眼与记忆中并无二致,只是眼角唇边比他记忆中更为冰冷,尤其是此时闭着双目,人气全无,简直会让人错看成玉雕神女。 好巧不巧的,就在这个时候,顾玄薇犹带着细小水珠的眼帘动了动,那上面的水珠抖落在了细腻雪白的面颊上,像是一滴晶莹的泪花。 谢天阑屏住了呼吸,心里紧张到了极致,目光却一点也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甚至他说不清此时的心情,仿佛是极致的期待又像是极致的恐惧。 这一刻他生存的意义,就只剩下等待顾玄薇一个眼神。 那双眼帘抖动了几下,像是在和梦魇挣扎,终于,像是蝶翼般轻巧的掀开了。 顾玄薇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凌霄山上的雪,清清冷冷地传达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瞧着他的目光,充满了陌生与淡淡的警惕。 这个眼神落到谢天阑脸上,让他猛然一振,像是被寒风灌入心口。 那个眼神在谢天阑眼中变得无限缓慢细腻,他甚至眼神极好的在顾玄薇清冷莹亮的眼眸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张丑陋的、面目全非的脸,还有那张脸上,带着肖想与期待的眼睛。 是多么的令人厌恶呀。 幻梦破碎,谢天阑猝然收回了视线,扭过头去,恨不得自己的人和自己的心一样,一直下沉,沉到地底深处,消失在顾玄薇面前。 草席上的顾玄薇此时目光已经扫过了周围,在瞧见谢天阑的动作之后,眼神闪了闪,推测出了因果,知道是眼前的人救了自己,眼中透出的警惕之意很快削弱,变成了让人舒适地真诚感激神色。 “这位先生,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谢天阑愣了愣,被她这句话拉回了现实,此时他脑中混乱,也不知该怎么面对顾玄薇,便下意识地干咳一声答道:“咳,不用客气。” 结果顾玄薇本就在猜测他的身份,在听到他的声音后,脑中飞速掠过许多人影,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身上。 她有些不确定的,带着试探的开口问道:“敢问……阁下是谢天阑谢公子吗?” 听到顾玄薇口中冒出自己的名字,原本陷入深渊的谢天阑像是一下子被拉了上来,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激荡,猛然转头,震惊的看向她。 顾玄薇见谢天阑这个反应,知道自己说对了,嘴角轻微地动了动,对他客气淡笑解释道:“我记性不错,我们曾在黄家的铸剑大会上见过一面。” 此话一出,顾玄薇就看见面前谢天阑原本明亮的目光像是被吹熄的灯火,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顾玄薇没有预见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一时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天阑这一次反倒是很快回神,他眼神重新平和了下来,像是放下了什么一般,温声道:“你昏迷了这么久,我为你弄点水来。” “有劳。”顾玄薇答道,然后目送着他努力又笨拙的身影离开小屋,才将目光挪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从来不会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虚弱,所以方才一直忍着探查自己的伤势,如今确信谢天阑已经离开,并且对自己基本没有威胁之后,才开始检查自身情况。 丹田破碎,内力全失,沦为一个毫无内息的普通人,是在她落下山崖之前就已经发生的事实,她早有准备。 此时她要确认的是另一件事。 她伸出尚有些发软无力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腿。 明明已经触摸到了弹性柔软的肢体,下肢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传递上来。 她用力的掐了一下,这一下她用足了力气,她记忆力还有着武者的发力技巧,哪怕是此时功力全失,一掐下去,那个位置也能青一小块,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有感觉。 可是,依旧是毫无感觉。 顾玄薇的心不断的下沉,原本因为被家族背叛出卖的怨愤,失去武功而产生的失落,到如今发现自己的双腿尽断,之前强行压下的情绪都在此时爆发,成为了无尽的绝望。 谢天阑好不容易带着干净饮水回到小屋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满脸青黑,眼神空洞的顾玄薇。 ☆、第63章 谢天阑见状,动作一滞,手中用来乘水的陶罐晃了晃,目光落在了顾玄薇的腿上,刚刚他就有所发现,现在看顾玄薇的神情,怕是已经知晓自己的状况了。 暮春山谷生机勃勃,鸟语花香透过门扉传入小屋,对比起屋内沉默的两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一阵沉默过后,谢天阑慢慢抬起手中的陶罐,看向顾玄薇道:“你重伤未愈,喝点水吧。” 草席上的顾玄薇目光直直的看着空气,不说一句话,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 谢天阑心情担忧而复杂,顾玄薇这个时候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她与他摊牌时,那个时候她的眼神里也充满了这样自暴自弃的意味。 只是当时看着顾玄薇,目光带着现在不曾有的偏执,绝望中也能固执的抓住眼前的东西;而现在的顾玄薇,目光空洞,连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像是随时能沉入深渊。 谢天阑的心情像是浸泡在胆汁中,被一只手拧了一把,流溢出苦涩的汁液来。 大抵现在他是天底下对她感情最复杂的一个人了。 她是顾玄薇,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顾玄薇,但站在他的角度来说,又不是他爱的那个人。 然而看到她此时的神情,谢天阑嘴唇动了几次,还是没有开口说出那句‘放心,我会治好你的。’即使他心中下定了决心,却不能代表以他如今的状况能够做到,他向来不是乱做保证之人,无法说出那样的话。 他默默的爬上前,将陶罐放在了顾玄薇伸手能够到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窗扉透出的日光将顾玄薇眼睛照得刺痛,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伸手一拂,陶罐发出轱辘一声响,里面干净的清水哗啦一声洒了满地。 谢天阑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什么,爬上前,将陶罐拾起,离开了小屋。 过了好一会,他又带来了一壶干净的清水,还有两个刚刚洗净的果子,这是他昨天留下来准备今天充饥的食物,果子是落在地上后拾取的,上面有很多瘢痕,此时也都被他一一抠洗干净了。 东西再一次摆在了顾玄薇面前,这一次她终于有了别的反应。 她抬起脸,绝美的面庞上神情冰冷,眼中有着洞彻的嘲讽意味。 戏谑问道:“你如此讨好我,想得到什么?” 不待谢天阑回答,顾玄薇已经冷笑起来,扫了自己身体一眼:“难道是这副残躯?” “你要便拿去,与其落到废人境地,倒不如死了干净。” 若是旁的任何女子这般嘲讽,遑论对方生得有多美、地位有多高,谢天阑早就转身而去。 只是现在,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顾玄薇…… 谢天阑只是将东西往前推了推:“你不想见到我,我便出去,只是你重伤未愈,又一日未进食,一定要吃些东西。” 听到这话,顾玄薇眉头大皱,清灵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谢天阑,瞧见他瞳仁中没有愤懑,只有担忧与一丝无奈,不禁一愣,旋即困惑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她看人一向很准,之前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知晓其不是没气性的人,如今这个男人行动蹒跚,五官可怖,然而精神清明,眼神干净,通身也并没有太多消沉郁气,她又瞧了一眼地上的陶罐和果子,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她如此好性。 这种困惑只是短时间冲淡了她心中的郁结,很快,当她试着动腿时,那种毫无知觉的感受再一次提醒了她如今的境况。 荒无人烟的山谷,武功尽失,双腿残废,唯一能倚仗的另一个活人,状况甚至比她还要糟糕几分。 脑中掠过谢天阑此时的模样,顾玄薇回想起去年在铸剑大会上见过的年轻剑客,只觉得人世浮沉,转眼便是沧海桑田。 一念及此,她不禁心中戚戚,对谢天阑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收敛了先前心浮气躁下不自觉对他产生的种种恶意揣测。 但是,也仅止于此了。 她现在处于一种对万事万物都颓靡的状态,理智分析出目前处境糟糕,已至绝境,便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脑中浑噩,只有满腔仇恨在燃烧,恨不得突破这具残破肉身,化作鬼魂找那些将她逼至此境的人复仇。 日头西沉,凉风习习吹入小屋,顾玄薇透过简陋的窗扉,目光直直的望着外面变得深蓝的夜空。 星子点缀,晶莹闪耀,对于不少人来说,这也许是一个舒适美好的夜晚,但不包括山谷中的两人。 跌落先天之后,顾玄薇没有了先天强者那种多日不进食亦能保存体力的能力,胃里传来许久不曾体会过的饥饿之感,甚至她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感觉是饥饿,随着时间推延,这种感觉也化作了一阵一阵钝痛,虚冷的感觉传来,不知不觉间,她唇上最后一点红润都消失了。 谢天阑忙碌了一天,直到这个时候,终于带回了足够两人吃一日的食物。 第43节 结果回来后,见到顾玄薇此时的模样,心中一痛,再也忍不住上前道:“你就这样放弃自己?” 顾玄薇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谢天阑和缓了语气:“遭遇困境便选择放弃,你何曾如此不堪一击?玄……顾姑娘,想想看,现在的你,真的还是你吗?” 这句话不知触到了顾玄薇哪根神经,她猛然转头冷笑:“我当然是我,你口中所说,不过是你的想法,就如我现在也想不通,想不通你遭遇此境地,为何当时不自我了断,还活到了现在?” 面对这样不可理喻的顾玄薇,谢天阑沉默了一会,反而笑了,他直直的逼视着她,眼中有些挑衅又高深的意味。 “你想知道我为何苟延残喘至今吗?” 顾玄薇没好气的皱眉接口道:“为何?” “先吃了这些果子我就告诉你。”他恐怖的脸上咧开一个笑容,别提多难看了,但眼睛却又明亮得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好看,反差极为强烈。 顾玄薇嘴角一勾,正准备反口嘲笑他的激将法太粗浅。 突然,她的肚子发出了‘咕’的一声,尤其又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分外响亮。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顾玄薇的人生经历在这山谷里开了无数先河。 潦倒落魄,性情偏激,还有跌落先天与断腿后,由于行动不便发生的种种尴尬…… 与这些落实于眼下的,从未经历过的尴尬相比,之前的满腔绝望情绪反倒被冲散了不少。 于是,在谢天阑呆愣的目光中,顾玄薇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聪明的脑瓜飞快的联想到了若是自己不赶紧回复行动能力,而是一直陷在不甘愤怒中,如果不能干脆的抹脖子了断,那即将面临的将是极为尴尬的境况。 ……至少比起死亡,顾玄薇更无法忍受自己由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手把手的服侍吃喝拉撒。 进不得,退不得。 她从小自负聪颖,纵然是面对那场步步紧逼的联姻,胸中也早有搏一搏的成算,何曾真正遭遇到这种无能为力,偏偏又进退维谷的情况。 顾玄薇对上谢天阑的眼睛,瞧见他目中错愕,两人大眼瞪小眼。 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顾玄薇心中的尴尬、羞怒、悲伤突然再也无法压抑。她眼眶骤然一红,忽地‘哇’一声,竟仰头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 这一哭,毫无美人垂泪的美感,而是犹如孩童一般张嘴大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脸颊滑下,洁白的面颊都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别说是谢天阑了,就是顾玄薇自己,在这之前都打死不会想到,她会有崩溃至此的一天。 静谧的夜,孤寂的山谷小屋,突兀的响起了女子的大哭声,惊起了飞鸟与潜伏在夜间的小动物,一时间树丛莎莎声与翅膀扑腾声交织而起,反倒为这山谷平添了不少生气。 顾玄薇哭了很久,谢天阑一直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知要如何安慰,想要说话,又觉得自己毫无立场,过了许久,她似乎哭得累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抓起一旁的果子,满脸狠色的吃了下去。 一口气吃完了大部分果子后,看着荷叶中的最后一枚果子,顾玄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眼神闪烁的将荷叶朝他推了过去。 谢天阑被这一连串动作有些措手不及,不禁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顾玄薇见状肩膀抽动了一下,似乎还想哭又忍住了,抿唇抹了一把脸,猛然转头倒回草席上,背对着他,再也不动了。 第二日天明时,谢天阑如常为顾玄薇送来饮水与食物时,她已经恢复了过往的精神仪态,见他进屋,对他浅淡一笑,道:“多谢,我的腿虽废了,双手还能用,今日让我帮些忙吧。” 谢天阑见状,情不自禁的晃了晃神,无他,这个时候的顾玄薇又恢复了过往胸有成竹的沉稳气度,与他记忆中的那个顾玄薇,几乎毫无二致。 顾玄薇眨了眨眼,若有所悟的收了嘴角,这种眼神她经常在男子眼中见到,谢天阑于她有救命之恩,她会想办法报答他,他们之间还有可能成为朋友,但她并不想对方因她的容貌而产生不必要的迷恋。 谢天阑何等了解顾玄薇,如今这个她一些微妙神情也与前世相仿,他很轻易就察觉到她了神情的微妙变化,下意识心中一凛,暗自警醒,给她送了食物后,没有多留,很快离去。 至于前一晚的事,顾玄薇一点也不想回忆,谢天阑见她早上的表现,自然明智地选择了失忆。 不过很显然,在谢天阑脑中,昨晚那一幕怕是毕生也不能忘怀了。 …… 顾玄薇的到来并没有成为谢天阑的负担,反而她的状况比起手指不能用力的谢天阑好,能做到更多精细的活。 在顾玄薇的帮助下,做好了鱼篓,捕猎陷阱,以及打果子的竹竿。 至少两人忙碌一天下来,日落之前,能弄到满足一天温饱的食物了。 有时候日落之后,一天的事情已经做完,又还没有睡意的时候,两人会坐在小溪前说话,从最开始的谈论武道,应证想法,到后来越发熟识,也会开始聊到天南地北,江湖杂事。 人终究是需要与人交流的生物,在这空寂的山谷中,唯二的两人,只有找彼此说话,关系不知不觉间便紧密了起来。 渐渐地,顾玄薇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对身边这个总是温和豁达的男人,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紧密感,这是一种说不明道不透的情绪,距离那一层似乎只有一层窗户纸,又似乎隔了千山万水。 又是一日夕阳西下,顾玄薇久久不见谢天阑归来,一直等到明月初升的时候,她才看到谢天阑坐着轮椅,带着满身尘土与身上被划破的伤痕归来。 她皱眉看着被他紧紧攒在手中的草药,她看一眼便知,那是一味活血化瘀的药材,不由得生气道:“我的腿已经错过了最好的续接时间,不是吃草药能好的,你何必浪费时间!你就没想过自己的伤么?!” 结果谢天阑却是满脸兴奋,完全没有将她愤怒的神情看在眼里,甚至忘了平日对她回避,喊出了心中的称呼:“玄薇,快跟我来!” 这是顾玄薇第一次听到谢天阑叫她的名字,心头一震,一种从未有过的古怪滋味流过心头,谢天阑的语气是如此熟稔温柔,仿佛与她已经亲密许久,这么叫过她许多次。 不过谢天阑很快就迫不及待的转过身,飞快的用手滑动轮椅前行。 顾玄薇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这轮椅两人一人一个,上面许多机关是顾玄薇花费了大力气磋磨出来的,谢天阑一向很爱惜,去采集捕猎时都是把轮椅放在一边,自己趴着行动,连用力都不舍得的,如今竟然发生了让他忘形至此的事情。 她不仅被感染上了几分兴奋好奇,暂时将谢天阑叫她名字的事情放在一边,拍动着手边的轮椅,跟着谢天阑而去。 当一路七拐八拐,走到了小溪的下游一处浅滩,看到了让谢天阑兴奋成这样的东西时,顾玄薇震惊得一时忘了手上动作,顿在了原地。 浅滩石砾间,一条木质琴匣静静的斜插在其中。 谢天阑上前去,将它取了出来,琴匣因为水浪石块的冲刷,已经有了不少缺口,不过并未完全破损,里面的东西有很大可能保存完好。 不知道怎么的,在见到这个琴匣的第一眼,谢天阑想到的就是顾玄薇前世的那把绝世神兵级宝琴。 他此时心跳如雷鼓,因为前世的顾玄薇曾经告诉过他,她武功的传承正是来自那把九霄琳琅。 今生与前世多有耦合之处,若是现在他手中琴匣中,这么巧合还是九霄琳琅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玄薇可以重修音功,再度突破先天?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谢天阑轻轻掀开的琴匣。 熟悉的白玉琴身,熟悉的古琴制式,谢天阑被巨大的惊喜淹没,他猛然回头,看向有些怔愣的顾玄薇。 “玄薇,你看!” 他毁容的脸上露出无比欢喜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怖。 可是他的眼睛是那么温柔、真挚、动人,像是装满了整个星空的倒影。 这个时候,顾玄薇突然忽略了其他,心神直直的被他的眼睛吸引了。 她心里‘噗’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破壳发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返虚花树 纤细柔美,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拂过白玉琴面,留下一串动人清响,旋律清越,暗含几分凌乱,诉说着主人不平的心绪。 一阵风吹过,秋叶簌簌落下,轮椅滚动声传来,顾玄薇停了手,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眺望远方。 “顾姑娘,为何不弹了?” 身后的谢天阑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蕴含着复杂浓稠的情感,只是这些情绪,只有在顾玄薇看不到的地方才会展露。 顾玄薇没有回头,而是抿了抿唇,并不答话。 见此情景,谢天阑犹豫了一下,蓦然想起前天夜里,顾玄薇突然扑到他身上,直言他喜欢她的模样,那带泪的笑靥明如朝露,又灿如夏花,他当时不可遏制的被难言的情绪所占满,爱恋、心动、愧疚、自卑……种种情感纷至沓来,无法言说,他当时只能僵立当场,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难辨前世今生。 他话语因此滞了一滞,回神后方才开口继续:“我观此琴不凡,你或可……” 顾玄薇闻言长睫一颤,也许是长时间不说话的缘故,她的声音竟有些喑哑:“我在琴身中,发现了断代的音功传承。” 谢天阑闻言眼睛大亮,他自从发现此琴后就一直抱有这个期待,如今期待不曾落空,立时惊喜万分:“可有——” “有。” 他的话未问完,顾玄薇便开口问道:“如此隐秘之事,你之前是如何知道的?” 她骤然转头看向谢天阑,面容清冷,眼神研判,道不尽的摄人心魄。 顾玄薇本是天资聪颖之人,在谢天阑有意无意的提点下,隔日便找到了其中关窍,再联想到之前谢天阑看到此琴时异乎寻常的惊喜,自然疑窦丛生。 谢天阑一怔之后,眼神微闪,别开眼道:“我此前阅览某本古籍时有所发现……” 顾玄薇见他熟悉的神情,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因为这种神情她见得太多了,她早就发现谢天阑对她的态度奇异复杂,她所能触到的,只是展露在水面的冰山一角。 若是旁人,顾玄薇心中自会对此人种下怀疑的种子,而此时此刻,她的心境却不如寻常…… 前日她坦诚心事,谢天阑落荒而逃,她本想让他理理思绪也好,想不到他避了一日后,现在瞧他神色,竟是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打算。 如若真的无情便罢了,偏偏她能察觉出这个男人隐匿着的情感,犹如大海般深沉晦暗,可每当她进一步时,他却退得远远的,将一切藏得不留痕迹。 但是—— 顾玄薇突然无声勾唇,露出了笑容。 她无法回头了,早在这个人无声无息的侵入她的内心时,就注定她不会回头了。 她慢慢的捻起一束黑发在指尖缠绕,黑与白对比出别样的美感,她清清亮亮的目光盯着谢天阑,轻柔曼声道:“琴匣中有一门失传内功,名为梦华心经,玄异非常,有重铸丹田之效。” 她露出了些许惋惜神色:“可惜你情况与我不同,乃是根基破损,此法却是对你无效。” 谢天阑闻言摇摇头,并无失落:“没关系,对你有效便好。” 下一刻,顾玄薇忽然凑近了他。 谢天阑一时不查,被她凑近,连忙想退,却发现后背正好抵住了木屋墙壁,瞧着顾玄薇近在咫尺的面庞,谢天阑顷刻心跳如擂,立刻屏住了呼吸。 见此情形,顾玄薇对着他用黑布遮住的面容,缓缓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人将自己裹得太好,情绪也埋藏得太深,对她一躲再躲,但恰恰就是这种举动,让顾玄薇瞧出了端倪。 因为在乎,所以隐藏。 就如同他脸上的黑布,初时他也是坦荡的露出那张纵横交错的脸,并不在乎她的观感,如今却是难得摘下,这个举动已经说明了问题,他开始害怕她看到他毁容的脸,因为他开始在乎她了。 这一头的谢天阑则心跳更快,一开始的时候,他能很清楚的区分前世的顾玄薇与今生的顾玄薇,但久而久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是否是他相思过度的错觉,今生的顾玄薇与前世的她越发相似,常常让谢天阑产生时光错乱之感,难辨自己究竟身在何时何地。 尤其是此时的这个笑,这种隐隐带着幽暗气息的眼神,与前世的顾玄薇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第44节 “对我当然有效……”顾玄薇语调低了下来,婉转又甜蜜,对着谢天阑吐气如兰:“你说我若重铸武功,第一件事应当做什么呢?” 谢天阑本能回道:“当然是离开这里。” “那个时候,你呢?”顾玄薇眨眨眼。 “我?”谢天阑反倒是愣住了,眼中涩意流过,别开视线道:“我还是我。” 顾玄薇噗嗤一笑,退开了身体,似乎方才只是玩闹心思,如今已经歇了。 谢天阑压抑在腹腔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出,随着这股气一泄,他心中也一阵空落,仿佛方才心底的那抹怅然也被随之带走,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了。 结果顾玄薇的话音又再次响起: “是的,你还是你。” 只是那个时候,你是会永远在我身边,再也躲不开了。 …… 在苏幻儿出现的时候,顾玄薇其实未曾察觉到谢天阑以死成全她的心思。 所以到了那个时候,她才会那么不可置信、那么痛苦、那么愤怒,这些情绪到了极致,让她反而失去了太多情绪,整个人被浓浓的绝望笼罩。 谢天阑倒在顾玄薇腿边,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看着从她脸上留下来的血泪,心中大恸,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神魂剧烈动摇,他甚至在怀疑他是不是错了,他这一直以来的坚持是不是只是源于自卑心理,他早早就爱上了顾玄薇,只是不敢面对,所以幻想出了一个无法舍弃的前世。 也是在这个时刻,他才缓缓吐露心语:“玄薇……我向来自负豁达,就算落到废人境地,当时也不曾后悔抱怨过前事种种……可在遇到你之后,我开始后悔,甚至常常幻想人生能够重来,让我能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 这一世,他偏偏是在这样的情境下遇到她,也许在不一样的境遇下,他能有迈出一步的勇气。 而上一世,他没有珍惜。 他最后看了顾玄薇一眼,而这一眼,让谢天阑的瞳孔蓦然放大。 他的瞳孔里面倒映着顾玄薇雪玉般的面容,那张被浓稠的绝望偏执所笼罩的面容,与他前世临死时所见的顾玄薇,一模一样。 回光返照之际,他脑中灵光连连,犹如佛前开悟般,瞬间了悟了因果。 是她! 他绝不可能认错她! “玄薇,我好后悔……”视线模糊,谢天阑的意识不可倒转的归入了黑暗。 他领悟得太晚了…… 我之前世,汝之来生。 …… 烟波飘渺的白玉京宫苑中,一个地火汇聚的小院里,专门开辟了出来,此时正矗立着一座三丈高的炼丹炉,在炼丹炉旁,摆放着大把大把的珍惜药材,洁白如云的雪莲,犹如人形的人参,肥厚深红的灵芝,全部处理好摊放在一侧,仿佛随时可以进入丹炉。 怪医黎永寿此时也失去了往日悠哉的模样,有些焦躁的在炼丹炉旁来回的跺着步。 忽而听到一声呼啸,黎永寿面前人影一闪,一袭青衣的顾玄薇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伸手递来了一个一尺长的玉盒,单这玉盒,就堪称价值连城。 饶是黎永寿到了这把年纪,此时也是双手颤抖的接过了玉盒,缓缓打开。 一根奇异的小树苗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叶如弯月,火树银花,果色如焰,世间竟真有返虚花树!” 他复抬头看了顾玄薇一眼,眼神尤为复杂:“你竟真的将它取了回来,还是整株。” 三月三,空冥岛上的奇珍宝药返虚花树长成,传闻此物乃是活死人丹的主材,将在一夕之间开花结果,乃是杏林空前盛事,江湖上无数医道宗师汇聚,更有各大顶尖势力高手在旁,准备争夺那十三枚返虚果。 结果就在当日,顾玄薇从天而降,凭借布置与宗师武力,力压各方顶尖先天强者乃至三位宗师,不止一颗不落的夺走了果实,还生生将返虚花树齐根斩断,直接带回了白玉京。 “师傅!”少女呼声传来,顾玄薇的大弟子向小柏和萧冰闻声齐齐赶来。 时间一晃已过了整整一年,向小柏变化尤其大,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婷婷少女,然而眉宇间糅合了赤子般的纯然与超乎同龄人的沉稳,走出去也是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人。 萧冰此时也不负平日懒散模样,神情也是有些焦急,在看到顾玄薇首尾俱全,那份焦急才褪去了。 向小柏心中担心,不若萧冰内敛,此时直接问道:“师傅,您没受伤吧?” 听得这话,满腹心神皆放在返虚树上的黎永寿这才醒悟,连忙朝顾玄薇看去。 这一看果然看出了问题,身为精通望气之术的医道宗师,他看到顾玄薇印堂发青,显然是重伤之相,这下不禁变了脸色。 顾玄薇已进阶宗师之境,心灵武功皆尽完满,堪称无漏之身,这样的实力还能受伤并让人看出端倪,又可见受伤之重。 萧冰与向小柏一见黎永寿的表情变化,心中哪里有不明白的,向小柏想着这一年来师傅闭门不出,几乎所有时间都守着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不免心中不平:“您这是何苦,为了那个……” 下一刻,她的话就卡在喉咙里。 因为顾玄薇侧头,看了她一眼。 只那一眼,就叫向小柏浑身一颤,委屈害怕袭来,饶是她向来沉稳远超同龄人,也立刻犹如被家长训斥的孩童一般顷刻就红了眼,双膝一软,啪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萧冰见状心中咯噔一响,一步上前,向顾玄薇投去一个目光。 顾玄薇这才长睫微覆,收回了目光,但也不再言语,转身拂袖而去。 向小柏咬紧了牙,跪地不起。 萧冰在一旁也看得不忍,叹了一声:“起来吧,下次别再去触你师傅的霉头,那个人……” 她轻叹一声,道:“可是她的逆鳞所在。” …… 顾玄薇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房间里多布青丝垂幔,雅致飘渺,随风摇曳,环环罩住南面的床铺。 往日里,她的步履轻飘,行走之间,这些垂曼根本碰不到她的衣角一丝一毫,如今,短短从卧房到床铺的这段距离,她已经挂了三次纱幔。 最后一步,在靠近床铺之时,她竟然被木栏绊倒,一下子跌入了床铺中。 她的脑袋正落在了一个人的胸口上,青丝如缎,散满了此人白色的中衣。 透过薄薄的衣衫,顾玄薇甚至能感受到身下人的肌理轮廓,只是,没有一点热度,也不冷,而是介于冰冷与温热之间,让人在一线希望与绝望之中煎熬。 “这次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天阑……” 似乎想到了什么,顾玄薇闭上眼,缓缓勾起嘴角,像是陷入了甜美的梦乡,连黑色的血液正从她嘴角溢出,也毫无所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不用回头(大结局) “为什么……会如此……” 冰冷的语调,喑哑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在一刻钟前,顾玄薇将黎永寿依据丹经炼制的活死人丹送入了谢天阑口中。 可是得到的不仅不是让人振奋的结果,而是完全相反…… 谢天阑当日生死边缘,幸而顾玄薇突破宗师之境,才能以本命真元活生生的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挽留住了那一丝微薄的生机。 但也仅仅是吊住了一口气,若非一年顾玄薇每月持续不停的为他输送真元,这一口气怕是早就散了。 可纵然如此,终归是强弩之末,随着时间流转,那一丝生机也在不断的消散。 返虚花树已经是当世所知唯一能扭转谢天阑此境的东西,否则顾玄薇也不会花费绝大心力与不惜一切代价部署,只为夺回返虚花树,而若不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此时白玉京哪怕藏得再隐秘,也早就被武林各大势力围住了。 然而现在,当顾玄薇将那枚倾注了所有希望的丹药送入谢天阑口中后,得到的非但不是他伤情好转,而是……连那最后一口气,也在飞快的逸散! “夺天造化,本就是万中取一之事,你……好自为之。” 此时,顾玄薇耳畔似乎响起了黎永寿将丹药给她时的话语。 难怪黎永寿在给她丹药的同时,肩上已经背了包裹,只是当时她眼中只有丹药,哪还会注意到其他,现在想来,此人怕是早有预料,若他此时还留在白玉京,顾玄薇确实不能不确定自己在失控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感应到门外有人,听呼吸来看,是萧冰无疑。 顾玄薇顿了顿,原本满腔几乎快转换成对天地怨恨的偏执,在这瞬间散去,化为了哀凉,但这并不能消弭她的执着,她伸手抚上谢天阑的胸膛,毫不吝啬的将宝贵的真元灌注进他的胃部,以自身真元融化药力,将其完全催发。 渐渐的,顾玄薇已经感觉到了那枚丹药在谢天阑的身体里完全融化,她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闭目的谢天阑,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倏然,异变突生。 在顾玄薇骇然的,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谢天阑清俊安详的面容飞速暗沉,皮肤更是快速枯槁,就连那青黑的长发,也在以不容抗拒的态势开始变白,从一开始的花白,到了一刻钟后,已经变为满头银丝。 “不!我不许!” 顾玄薇狠戾的低喝一声,编贝般的白齿咬住下唇,将原本挪开的手重新放到了谢天阑的身上,浑身真元疯狂的往谢天阑的丹田灌注,根本感觉不到力量透支的消耗与疲惫。 当屋外天光再次亮起时,屋外的人影轻轻一叹,默默的离开了院落。 顾玄薇恍若未闻,不停的输送着真元,眼中布满了血丝。 直到屋外的日光明暗变化了足足三次,顾玄薇双眼已经变得通红,谢天阑枯槁苍老的容颜,也终于恢复了原状,只有满头的白发,无论顾玄薇如何努力,也无法再让其转黑了…… 顾玄薇的手按在谢天阑身上,她此时已经消耗过度,哪怕再如何运转心法,也已经再也送不出一丝一毫的真元,此时手按在谢天阑丹田,能传递的,仅仅只剩体温。 还是,要结束了么…… 唇下被咬伤的地方,凝出一滴血珠,沿着顾玄薇白玉般的下颌滑落。 “滴——” 血珠落地在谢天阑身上的一刻,仿佛是一个信号,顾玄薇眼前一黑,仿佛就这样跟随着谢天阑一起沉入了黑暗。 …… 有温暖洒在身上,有微风拂过脸庞,鼻息间嗅到了花香与无比熟悉的……青草香气。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掉落在了顾玄薇眼睑上,又有一只手将其拂开,这番动静,像是平静的湖面落入了一样外物,掀起一圈圈的涟漪。 顾玄薇突然睁开眼,最先瞧见的,是一只修长的手。 此时这只手捏着一片雪白的梨花,正慢慢挪开她的面颊。 春光明媚,暖风和畅中,她看到了手的主人。 清俊的面庞,潭水一样浸透了沧桑与清澈的黑眸,那眸中深不见底的爱恋,那唇角边的,她无比熟悉的,温柔的微笑。 第45节 只是青年漆黑的华发不在,而是成为了满头的银丝。 这一刻的两两凝望,像是穿透了前世今生。 在这凝望中,仿佛一切因果都明了了,又仿佛这只是一对恋人重逢的简单对视。 顾玄薇抬起手,似是难以分清虚实一般地,想去触碰谢天阑的脸颊。 再才抬起时,已经被他的手掌牢牢握住,送到了自己唇边。 透过手上传来的温度与麻痒,顾玄薇这才清晰的感到了他的存在,视线不禁有些模糊。 他用唇贴着她的手,轻轻地开口: “玄薇,我回来了。” 顾玄薇没有说话,谢天阑也没有再说话,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一片温馨的宁静。 …… 不知过了多久,顾玄薇平和了情绪,思绪终于回到了现实。 这一下,她错愕的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们此时正在白玉京外的一处山崖上,她常打坐的梨花树下,她此前一直横躺在谢天阑怀中。 第二件事……顾玄薇低头瞧瞧自己,又瞧了瞧谢天阑。 入目乃是一片灼目的红色,其上鎏金凤纹,珍珠璎珞点缀,极致华美,她与谢天阑,此时竟都身着喜服。 大红的喜袍,将她白皙的脖颈手腕称得近乎透明,顾玄薇皱了眉头,盯着谢天阑: “你给我换的?” 谢天阑本痴痴的看着她,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脸上下意识的浮现出了顾玄薇经常见到的赧然。 顾玄薇古怪的看着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天阑被她看得越发不好意思了,方才的处重逢时他身上那隐隐约约天人合一的高人气度荡然无存,他有些吞吐的道:“我想着,你什么时候醒来,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听到这话,顾玄薇下意识的眼眶一热,旋即那前世被谢天阑没有底线的宠溺养成的性格不受控制地浮出,骤然冷哼一声: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嫁你了?” 谢天阑一愣,神情有些傻气,呆呆的看着她。 见到这个反应,顾玄薇更是怨气上浮,直接起身脱出了他的怀抱,一个转身负手,红色嫁衣舞荡在空气中,傲气凛然。 只留下一个霸气至极的背影,正潇洒的往白玉京走。 忽听背后一道清风袭来,一个身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掠了过来,从背后抱住顾玄薇。 顾玄薇心中一个激灵,虽说她对谢天阑没有防备,可他此时的速度已经超出了顾玄薇的反应,这就大出她的意料了,虽说她现在体内真元亏虚,可境界和感应都是宗师级别,谢天阑此次竟然是应祸得福,实力更上一层楼了么? 顾玄薇正想挣开青年的双臂,仔细瞧瞧他现在的状况,谢天阑已经将脑袋凑到了她的肩膀上,脸庞凑近她的耳朵。 “不用转身。” 谢天阑眉目低垂,眸中透出温润静谧的光,发出温柔的喟叹。 “玄薇,你我之间,若有百步,过去的你走了九十九步,我那一步却踟蹰不前,至今想来,那是我此生唯一后悔的事。” 他收紧了双臂,像是要将顾玄薇嵌入身体,勒得她甚至有些疼痛。 “从今往后,哪怕你转身走了千步万步,你也不用再回头……” “因为,我一定会追上你。” 他的吻,轻轻的落在顾玄薇的耳畔。 “唔……” 泰山崩于前不变于色的顾玄薇,细若蚊呐地低喃了一声,耳朵红得仿若滴血,心情羞涩甜蜜,急忙挣开他,准备自己一个人关上门静一静。 “别动。”谢天阑放松了手臂,却不让她离开,而是掰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 青年脸上的神情很认真,很严肃,瞧起来很有说服力。 顾玄薇一愣,疑惑的看着他。 谢天阑目光直直的盯着她的面容,集中在了一点上: “你受伤了,我给你看看。” 说着,此人一脸正色,仿佛在做多么神圣严肃的事情一般,目光灼灼的看着顾玄薇之前咬破的下唇,低下头,脸就往前凑。 然而—— “啪”地一声,素白的小手精准的挡住了他的脸。 “……不用!”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不给亲~不给亲~ 完结感言: 不全文存稿不再开v文。 题外话: 正文终于完啦,有番外,应该是从其他人视角来看的婚后趣事,有兴趣的亲可以抽空来看看,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码出来,渣习惯的我,已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 书香门第【糯米条z】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