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第1节 本书由【宇宙无敌帅气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殊途》 作者:酆子息 文案 现代1v1 阮昊vs程立 数年后再遇,狭路相逢。 内容标签: 主角:阮昊程立 ┃ 配角:卓宁远许棉直唐满 ┃ 其它:破镜重圆 he will forget what you saidhe will forget what you didbut he will never forget how you made him feel 我觉得这句话跟【你看喜欢的东西的眼神,我曾经在里面住过好几年。】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想写破镜重圆的key。 ================= 第1章 整个南方都被魔法攻击了。 寒潮过境,天气预报这一周都是极寒天气。外面天色昏沉,数天阴雨绵绵,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比以往都要厉害的暴风雪。 在城郊的精神病院外停着一辆已被冬雨淋湿的黑色沃尔沃。 x城虽只是一个地级市,近些年来由于上面的扶持却发展得很快。它承接长江三角洲的重要枢纽,交通四通八达。还蕴着挺浓的人文积淀,周围县市的文化旅游产业方兴正艾。 这不,就连早先只是破旧平房的精神病院也换了面貌,几栋新楼坐落在城北的郊区。 “最近睡眠状况怎么样?” 设施简单的主任办公室,穿着白大褂的医师叫周立俞,a大的临床高材生,国外读博三年海归,却赖在x城这个郊区精神病院里。他抬头看一眼端正坐他对面的男人,手中握笔飞快且潦草地写病历。 “老样子。”程立回答。 周立俞皱了下眉。他停笔抬头认真看向对面的男人,端着为人医者的责任,有些严肃地说:“我不会再给你开药。”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程立,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可以给你推荐个更专业的医生。他也在上海,开私人诊所,你有时间过去跟他聊聊,他叫赵……” “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对她的照顾。”程立站起身,打断周立俞的话。 开着充足暖气的办公室只剩下周大主任一个人。他行注目礼,看着程立走出去,自己往身后的转椅上一歪,双腿交叉架上桌子,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桌上的病历表,又叹了口气。 他和程立认识已经四年多,他们应该算得上朋友。 四年前他来到x精神病院时,还没有搬到新院区。他手里有个挺特殊的病人,周继俞第一次见到这个病人时,她正坐在院区的花园里晒太阳,面带微笑盯着远处,在阳光下的肌肤白皙通透。她即使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姿态也十分优雅。她看起来比许多正常人还要让人赏心悦目。 那时的周立俞仅凭眼前所见和医院里的传闻,再翻看手中的病历表,几分怜悯地看着姓名栏:左莲蓉。 她是程立的母亲。 当天下午三点多开始,阴绵的冬雨终于暂时歇了下来。程立从城东的高速开车回上海。途中必经的加油站旁有条沥青路,立着一个牌子:x十二中他曾经的高中三年,不知在那条岔路上来来回回过多少次。 他开始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后来有一个少年陪着他走过,骑着车载他飞驰而过。 很多个失眠的晚上,他闭上眼睛就是这条沥青路,他不断的往前走,往前走。没有尽头,前面看不到方向,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执拗地走。 经过三个多小时车程,程立回到住处,站在门外拿钥匙准备开门时,屋里有些微动静,狗叫声和它用爪子扒门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程立打开门,一只形体健壮漂亮的金毛兴奋摇着尾巴在玄关处看他。 这是他养了三年的狗。在路上捡到它时小家伙连走路都不稳,只能喝羊奶。这些年带着它搬了三次家。从小小的租住屋搬到博士楼,又最终换到这个有点老旧但干净清静的小区。 他住在一楼,整间房子54㎡,一室一厅一卫。客厅的一整面墙都被做成了书架,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木质矮桌上放着一副无框眼镜和一只马克杯。 狗窝放在客厅的西墙边,但程立每天早上起床打开门就看见这只狗睡在卧室门外。 多年如一日的生活,并无多大差别。 屋外夜色愈深,万籁俱静,上海难得一见的大雪飞扬而下。 寒冷夜无数人入梦。 那天正是平安夜,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后,班上要过节的气氛就浓烈起来。学校小卖部里面也挤满了人,苹果坐地涨价卖到五元一个,要买的学生已经排队到了小卖部外面。 吃完晚饭的程立又被阮昊塞了一包用热水温过的牛奶,并且非要当着他的面打开包装喝一口才放他过来教室。 那时候正是傍晚五点半,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班上已经来了不少女生,程立来到座位边发现卓兜里被塞满了苹果,他身后阮昊的座位更夸张,估计是兜里塞不下,都堆到桌子上面了。 班上的女生也在偷偷观察程立的反应,那些苹果里面也有她们委婉的少女心意。像是国外的这种“洋节”,对于这些情窦初开的学生而言,节日本身的意义和他们并没有多少牵扯。他们期待的,是借着这些特殊的日子可以向喜欢的人表达自己的心意。 等阮昊那一行人打完篮球进教室,离自习时间还有十分钟。几个男生冲到阮昊和卓宁远的座位边看他们桌子上堆的苹果大呼小叫,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室顿时热闹起来。 才打完球的少年身上只套着一件运动服,大咧咧坐到程立旁边,低头看他的桌兜后,把做惯了人来疯的唐满唤过来抢他桌兜里的苹果。 唐满一声得令,刚准备好姿势,整栋教学楼的灯光全部熄灭,只剩下走廊上微弱的绿色应急灯光。 那天天黑地格外早,突然的停电让所有的班级都炸开了锅。不消一会儿,就有人开始扮鬼,引得班内女生大声惊叫。 班级里走廊上全是摸黑跑动闹腾的学生。 程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被阮昊捉住一只右手,十指相扣地握着。 他挨着很近地凑他耳边小声喊他名字:“程立。” 他才打完球的汗水未干透,原先的“二号光头”早已不复存在,黑而硬的短发打理成严格遵守校规标准的板寸,才进教室时鬓角额头都沾着一些细密的汗水。 程立一向排斥与他人过于亲密的接触,他并不出声,沉默地要挣脱阮昊牵着他的手,想与他保持更多的距离。 阮昊更凑近他,与他挨着肩膀,带着几分得意的逗弄。 教室里有人打开手机,微弱的光亮刚能让人窥视一些秘密,又被哄闹的其他学生夺走手机起哄。 程立那天晚上始终没有和阮昊说一句话,沉默地任由阮昊用汗湿的手掌握着他的掌心,宣示主权一样塞给他一个苹果,并告诉他这天晚上只准要他给的苹果。 最后,阮昊凑过来亲了他。 小心翼翼又无比虔诚地吻他。只是简单的嘴唇相贴,用那份带点干涩的、滚烫的温度只是一瞬温柔地撞上他嘴唇。这是两人各自的初吻。 一晚好梦。 翌日上午,t大的本科数学系二年级以上一众学生乘坐大巴车上了沪杭高速。今年的大学生数学竞赛由杭州的z大承办,程立被邀为竞赛组委会成员,今日也随着校车前往杭州。 程立感觉身体不舒服,头有些重,kindle上的原文题例也无法集中注意力看进去。可能是着了凉,他抬手揉太阳穴,昏沉沉地想。 他的睡眠状况一直很差,在大二的下半年他曾经整宿整宿失眠,这些年来睡眠质量比那时候要好了很多,也很久不像昨晚那样一整晚的好梦,过去和梦境的交织与清晨醒过来后的巨大落差,一大早冲了个冷水澡都浑然不觉得冷。 可能曾经有段时间被一个人宠得太好,他总是照顾不好自己。每逢换季总要生病,一个人生活的这么多年,他不会做饭,基本的家务活也是一塌糊涂。 要是非要有个带着分量的定语来总结,f大极少数能留校任职的青年才俊,数学系最年轻的程教授过得挺糟糕。 大巴车上十个学生里只有两个女生,看见坐在前面的程教授不适地按太阳穴,其中一个大胆的问同行男同学借了一个热水壶给程教授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程立点头说了声谢谢,接过水杯放置一旁。 由于昨晚的暴雪,路肩和超车道都堆着积雪。高速路面拥挤,路况很差。还未开出一个小时,整个路面都被大雾笼罩了。 同车的学生在后座讨论重积分的一道题, 商量着要不要去前座问程教授指点下迷津。男学生刚站起身,就被大巴司机一个紧急刹车惯得重重跌到地上。 可见度不到五米的大雾天,两车追尾了。 第2章 除了倒地的学生有轻微擦伤,所幸两辆车里的人都无其他受伤情况。 校大巴追尾的是一辆宝马i8,一两百万的车。出事后车主带着车内其他两个男人气势汹汹地下来,拍大巴车的车窗玻璃,要求全额赔偿修理费。 大巴司机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看这几人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慌了神。这种天气开车及其容易出现视觉盲点。像是这种突然的大雾天在他的开车生涯里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造成追尾他固然有责任,但前车毫无预警地猛踩刹车,才是这次事件的主要原因。 高速上的车辆滞留越来越多,这边肇事事件也越发严重。一边是血气方刚的大学生,另一边是嚣张跋扈的富二代,程立原本就发昏的头被他们吵得更疼。 就快要打起架来时,交警终于赶过来了。 听见警铃声,也堵在后面的吉普车里,唐满将头伸出来往前看,顺便跟仰躺在后座的阮昊报备情况:“昊子,前面发生车祸了,好像挺严重的。” 阮昊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望不到尽头的路灰茫茫一片被雾气笼罩,这种堵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动。 唐满从后视镜看一眼把羽绒服盖住脸睡觉的人,又打开车门,决定去前面看看热闹。这次交通肇事闹出的动静不算小,这边都能听见“泼妇骂街”式热闹,他倒要看看这傻逼长啥样,要是能拍个照传上微博就最好不过了。 跟唐满一样下车看热闹的不在少数,他围过去人群边上,随便跟个大哥搭话,问这怎么回事。 “这不明显的嘛。大巴车把前面这辆宝马给追尾了,听说这一车的学生都是上海t大的学生,还好里面的人都没怎么受伤,不然这损失怎么得了啊,都是高材生呢!不过这大巴司机也倒霉,你看看那宝马车上的几个人,看着都不是好惹的主。” 唐满特能自来熟,跟大哥附和几句,跟着他指的看过去。 这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分了两个交警过来维持秩序。 第2节 唐满转身就往自己的吉普跑过去。 他打开后车门,一把掀开了阮昊搭在身上的羽绒服,气喘吁吁地朝他吼:“昊子,醒醒!程立他出车祸了!” 阮昊猛然睁开眼睛看向他。这几年在军队的训练让他反应比常人迅速太多,唐满还未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被阮昊重力推开。 等他反应过来,阮昊已经下车朝肇事地点跑过去。 唐满顺手把他留在座位上的羽绒服拿在手里,关好车门也跟着跑过去。 许多人锁着自己车门往这边凑热闹,围观群众完全压不住,人越来越多。 阮昊隔着一圈人群停下来,看着程立正在跟交警人员交涉,又被宝马车主推搡。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因为背对着这个方向,只能看见被掐得好看的腰线,和西裤包裹下修长笔直的一双腿。 远远看到肇事司机凶怒的嘴脸,大声对着程立说话。 唐满也跟过来,见阮昊已经沉了脸色。 “兄弟,咱先把衣服穿上再英雄救美吧。” 阮昊置若罔闻,拨开人群往肇事中心走过去。 唐满叹了一口气,呼出一串白气。 前年阮昊还在北京的时候,都在传他要结婚了,对象是在国外旅游认识的北京妞。唐满好心想替他清清谣言,却被以前几个老同学酸了一把。唐满就闭嘴不管这事。最好的兄弟都默认,这就是事实了。 要真和哪个北京妞好上了,一听他说程立出事能这种态度? 这都多少年了。 他们也分开了多少年了。 可刚刚阮昊看向程立的那眼神,又深又沉。这么多年根本就没变过。 交警过来拦人了。 看阮昊直接走向这边,挡住他问缘由。 外面正是零下的温度。 程立浑身被冻得僵硬冰冷,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却觉得脸颊和额头滚烫。他听见那人说话的声音,不可置信地转身回头看。 阮昊却没有看向他。 他跟交警报了自己的身份,往裤袋掏证件,却并不在身上。只好又拿着手机打电话给上海交警系统里的战友,跟对方寥寥几句交代情况,将手机交给站在他身旁的交警同志。 这次肇事出警的几个警员年纪都小得很,宝马车主不依不饶地闹,他们没多少处理经验。一看这情形,心里自然偏袒大巴车这一边,仔细跟阮昊说了这边的状况,又指了指程立说:“这是程教授,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阮昊直接朝宝马车主走过去。他这两年被手里的新兵称魔鬼教官,不苟言笑的时候,不带一丝喜怒表情,光凭一身气势就足以震慑人。 宝马车主有些发憷看他:“你……你……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阮昊靠近他,抓着他胳膊推他远离程立。 “把驾照拿出来。” “老子凭什么给你看!” 阮昊冷冷对身旁的小交警交代:“高速无证驾驶,车扣着,这三个都带回去做笔录。” 这话一出来,三个人顿时炸了锅。平时横惯了的人,这么小一点事情,这几个交警不会看眼色做事已经足够让这哥几个塞心了。 这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管闲事,买回来还没一个月的进口高配车,后面被撞成这样这口气肯定要吐出来才行。 宝马车里的一个哥们过来推阮昊,带着脏话骂人。 真是找揍。 唐满一边看热闹一边幸灾乐祸地想。 阮昊抓他的胳膊,一个轻松的反手掣肘,顺便踹了一脚他的膝弯。 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哀叫连连。 几个小交警为这身手在心里默默崇拜, 吃瓜群众们拍手叫好。 宝马车主这下慌了。 从阮昊这言行里看清楚他无惧无畏的样子。 威慑力给够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阮昊冷冷看向宝马车主,逼着他拿出了驾驶证,一看驾龄,才领证不到两个月,也敢开上高速。 后车担主要责任的追尾事件以相逆的结果处理完,小交警们连声跟阮昊感谢帮忙,又忙着去疏散围观群众。 这时候雾气已经渐渐开始消散了,昨晚一整夜的雪又开始。 大巴司机握着阮昊的手跟他道谢,要不是他来,这辆宝马车的赔偿费会要了他的命。 几个大学生也靠过来想要和他说话,被阮昊训手里的兵蛋子一样斥回了车上。 两个女孩小声又兴奋:“好帅啊,跟演电影一样!”完全没了刚才被吓哭的模样。 “男神是不是和程教授认识啊?”几个学生趴在车窗上往这边看。 “男神不光揍人厉害,还不怕冷!”女孩看阮昊在雪天只着单薄的一件v领线衫,发出感慨。又对同车的几个男生用食指点着调侃:“弱鸡、弱鸡、弱鸡!” 被撞凹一个车灯的大巴车内笑声一片。 因为下雪了,被驱散的吃瓜群众也都上了自己的车。 大巴车下还站着两个人。 第3章 唐满在大雪冷风中观望了两座雕像三十秒,见大巴上的女学生拿着手机对那两人拍照,心里大喊一声卧槽:这他妈旧情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他抱着阮昊的羽绒服加入雕塑行列,咳了一声,笑着和程立说话:“我车就在这后面堵着,”他手一指方向,继续问,“你这没事吧?” 程立摇头:“没事。”从学生时代就有的言简意赅,绝不多一句废话。 “你们这一车是要去杭州?” “嗯。” “真巧,我跟昊子也是要去杭州,呵呵呵。” 唐满干笑三声,再也没法将对话进行下去了。 阮昊极为嫌弃地轻踹了他一脚,却对程立说:“这会儿交警都在疏通高速,等会儿雾散下去就能走,你坐我们的车过去,车上急救箱里有退烧药。” 唐满闻言,盯着程立和平常并无多大差异的面色看,昊子这怎么看出来发烧的? 阮昊见他不说话,不自觉又放低声音:“要是不想坐,我去先把药给你拿过来,生病别总跟以前一样硬抗着。” 程立说:“麻烦你们了。”他转身往大巴车边上走,到车头窗口边跟司机师傅说话。 阮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 按规矩这辆大巴也要跟前头那辆宝马一样回这边的交警局做笔录的,但一车的学生今天必须要到地点拿准考证,不然明天的考试进不了考场。 交警同志们特地放了行。 程立跟司机师傅嘱咐几句,又跟学生交代自己不随他们一起过去了。 原本他就打算自己开车过来,但早上起床就察觉到身体状态太差,怕开车易出事故,才跟着这辆大巴,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还遇见了他。 他看起来更加高大挺拔。褪去少年青涩,愈发成熟稳重。 他是这样英俊而陌生。 唐满说:“昊子,来照把镜子。”他掏出手机对着他脸,心说:那眼神都要黏在程立身上了。 阮昊瞥了一眼手机屏上的俊脸,摸了摸今早没刮胡茬的下巴:“真他妈帅。” 唐满笑着一拳头抡他肩上。 程立朝这两人走过来。 大雪天,三人行,一个直男两个基,太特么尴尬。 唐满拎着阮昊羽绒服走在最前面,只想走快点缓解这种难以描述的氛围。 到了吉普车前,唐满掏钥匙解了锁,快步走过去要拉驾驶座的车门,阮昊在身后开口:“我来开车,你把手上羽绒服给他,等会儿吃完药在后面披着睡一会儿。” 他走近唐满去拉开了车门,又看着程立说:“这件我穿过,你要是介意就当我刚刚的话没说。” 程立没有接话,心里才冒出头的一些侥幸想法全被打回原形。 唐满顿时觉得手里的羽绒服跟烫手山芋一样。他看看程立,再看阮昊。去给程立拉开后车门,顺便将羽绒服扔到座位上。 他见两人都进车里,正准备跟着程立一起坐后座,瞥见阮昊后视镜里的眼神,又把自己已经弯进去的半边身子挪出来,坐到副驾驶座去。 唐满按着阮昊的要求把急救箱里的感冒药和退烧药都翻出来,又给程立拿了一瓶矿泉水,让他把药吃下去。 “前年同学聚会时就听说你在t大教书,带哪个专业啊?”唐满将药递过去,顺口问了一句。 程立接过来,道了声谢,说:“数学。” 唐满讶异:“我记得你大学读的是英语啊,诶,怎么教上数学了?” 这肯定没弄错,他和阮昊大学都在北京,大一期间和阮昊一起来程立学校玩过好几次。英语专业一向出美女,他为了饱眼福还跟阮昊一起去程立上课的班蹭课。 程立喝水吞药后,说:“后来考研转的数学。” 唐满竖大拇指感慨:“真牛逼。” 这是毫不夸张的赞美。他硕博连读毕业后留校任职,这在同届同学的眼里是无限风光的荣耀。本科专业修英语,考研却文跨理选了让人大跌眼镜的数学。 “对了,昊子也数学啊。”他回头拍阮昊肩膀,笑着回忆说:“以前高中时候,你学习成绩就厉害,每次大考成绩在全年级都甩第二名好多分。就是数学这一门 ,从来没有考过昊子。” 唐满笑着笑着自己尴尬了,车内没人附和他。 第3节 他一路上想要缓和下气氛,想着话茬子说。可这两人总在沉默。 唐满也觉得没意思,干脆也闭嘴。 半个小时后车终于能动了。 雪越下越大,车内暖气朝后打着方向,温暖如斯。车窗上凝着雾气和不时落上来的雪花,只余雨刷“咔哒咔哒”的动静,再无声息。 车开得很慢,不知往前挪了多长时间,歪在副驾驶座睡觉的唐满被阮昊小声推醒。 阮昊开了车大灯和示宽灯拉手刹,说:“车你来开,小声点。” 说完拉车门下车,开了后车座的门动作很轻地坐进去。 他将座位上的羽绒服摊开搭到程立身上,伸手搭上他额头,果然很烫。 程立几乎是一瞬就睁开眼睛看向他。 阮昊将手拿开,他以为程立会躲。 程立却只是怔怔看他,嗓音有点哑了,轻声喊他名字:“阮昊。” 他已经很久,很多年,没有听他这样叫他了。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也温柔地回应:“我在这,好好睡觉。” “嗯。”程立安心又依赖地缓缓合上眼皮。 两小时前,唐满还跟他站在大巴车旁边问他 ,怎么看出来程立生病的,阮昊那时候并没有回答。 他并不愿意告诉别人。 即使他们现在比陌生人还生分,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像陈旧却愈合不了的伤疤,他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他生病的时候面上是看不出什么的,可眼睛却不一样。他的眼神带着潮气,是湿漉漉的。 就像现在这样。 阮昊低头看他毫无防备的睡脸。 因为生病呼吸声比平常重了些。可能是车内暖气太高,程立脸颊浮上绯色,白皙细腻的鼻头,淡色柔软的唇轻抿。 这张脸上每一寸肌肤,他都曾抚摸亲吻过。 程立睡梦中总有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传过来,他慢慢挪动身体,一点点靠向身旁的肩膀。 只觉得孑孓而行的一生有了熟稔的暖意。 第4章 暴雪一天没一天,断断续续地下。 说来也是奇怪,他以往总要反反复复一个多星期的发热感冒,这次在第二天就痊愈。 离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结束已有一周之久。 这天下午,终于见阳光了。 二十四楼的高度,程立坐在隔着宽大落地窗投进暖阳热度的真皮沙发上,视线往窗外睇出,混凝土堆砌的高楼栋栋林立,雪尚未融化,地面落秃的树和街道都在阳光下皑皑发亮。 偶尔有行人,便宛如蝼蚁。 房间门被由外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男人端着两杯红茶进来。 他落座在程立对面的沙发,将一杯红茶推至他面前说:“听立俞说你喜欢喝茶,这是去年年底我去锡兰旅游带回来的茶叶,很适合这样骤寒过后的暖日,尝尝看。” 程立低头看了一眼杯把,礼貌道谢,并不碰茶。 赵衍端起茶香四溢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对程立说:“抱歉,立俞他并没有告诉我,你不喜欢触碰别人的东西。” “他和我简单说明了你的情况。程立,我希望今天下午你能信任我并且配合我。我们之间的身份只是陌生人,你只是向一个毫不认识的人说点心里话而已,出了这扇门,没有人会知道你说了什么。” 程立点头,说:“好。” “不用太紧张,现在阳光正好,你只是在舒服地晒着太阳,来,跟着我说的……放松自己。” “以前我读书时,听我的教授谈论过数学系,天才和疯子的界限一直都很模糊。说是这个学科极易出极端。这些学生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自己默默自学课本,做题。与人交流的环节极少,会变得内向,容易有孤独感。程教授,你觉得呢?”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并不是这样。” 低沉的男声又问:“他,是谁?” 程立低垂眼睑,不作回答。 赵衍放弃这个问题,他起身去拉下所有遮光的窗帘,开了房间暖调的光源。 室内昼夜颠换。 赵医生再次坐下,在氤氲着茶香的雾气里看向程立,问:“最近开始,失眠又严重了对吗?” “嗯。” “睡着的时候会做梦吗?” “会。” “能和我描述一下具体的梦境吗?” 短暂沉默后,程立开口:“是高中时候通往学校的沥青路,我一直在那条路上走,没有尽头,一直走。” “那条路上只有你一个人?” 对方再次沉默了。 当赵衍几乎要放弃这个问题时,程立缓缓开口说:“我曾经去治疗过。”是不带丝毫感情的陈述句。 “我接受过催吐,电疗,还有性别认知刺激。但是都没有用。” “你也认为自己需要这种治疗吗?” 他没有得到答案。 那是程立从进这间房间后,第一次直视他,眼中有不确定的迷茫。 这男人的眼睛很漂亮,是的,他确实敢用漂亮这个词。 濯黑瞳仁,眼型较长,低垂眼睑时睫毛根部像是被墨线精细地修染过。 程立跟他导师调侃过的数学系那些学究有些像,周身气质很符合“严肃、严格、严密”的三严定律。 赵衍很肯定,这男人漂亮的眉眼笑起来绝对有风采,但估计很少有人能欣赏到。 这个28岁尚还年轻的大学教授,对自己压抑克制得几近病态。 整整两个小时,赵衍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信息。关于童年和父母,程立也是敏感的避而不答。 赵衍在周立俞那边得到的信息都比在程立这边多。他母亲是臆想症患者,在病院修养,没有家族遗传精神病史。父亲现在是上海t大英语专业的教授,国内资深翻译名家。父母在他四岁时离异,两边都是高知家庭。 在治疗过程里,程立总在不着痕迹地避开谈论这些。 让赵衍意外的是,这次交谈里,程立回忆了他高中时代的一件事。 那年是奥运年,北京热闹了一个夏天。到年末却迎来一场灾难般的大雪灾。 他带着轻松的语气,跟他描述了那次雪灾的第一场雪,所有人都喜欢它。他们班体育课时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雪仗。 他口中频繁出现一个男孩的身影,程立用“他”来代称。 这是最隐秘的亲密。 这边的北京,三五兄弟在酒吧为阮昊送行。 音乐辣妹都被隔绝在哄闹的大厅,这一行人窝了个包厢,啤酒搬了五箱,各类红白洋酒摆桌。 里面已经闹过一阵了。 唐满在前二十分钟站沙发上发表感言,把阮昊从学生时代到如今的光荣事迹都细数一边,听得当事人浑身舒坦地靠在沙发上咂酒。 谁知这小子话锋一转。 又说:“大伙儿都知道咱阮日天身上哪都硬,就一处软。” 下面有人起哄抢答:“耳根子软!” 唐满一摆手,下判断:“错!” 顿时有人心领神会:“命根子!” 一室哄笑。 阮昊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起身将不断求饶的唐满从沙发上拖下来揍了一顿。 也不怪大家都这样调侃他。 都已近而立之年,这一屋人,不说都有家室或女友,但见美女都会从胸屁股看到腿。色欲乃本性。 但这位阮日天,他不近女色也就算了,也不见他搞基。 以前大家一起轰趴玩high,问深夜成人话题,阮昊中招了。提问者不怀好意,问他最近一次的地点时间和人物三要素。 喝高了的阮昊认真想了下,回答是八年前。 除此之外,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在场所有男女哪肯放过他,问他这八年内怎么解决个人需求。 阮昊不耐烦地吼:“老子左右手替换撸。” 这一回答让他被笑了这么多年。 大伙儿只道他眼光高,估计只能看得上天仙儿。 凌晨两点时,包厢里躺平了一圈。 还醒着的就剩俩。阮昊这些年锻炼出来的酒量极好,身旁坐着的是几乎没怎么沾酒的卓宁远。 第4节 两人高中时代便是无话不说的兄弟,大学后阮昊服役 ,卓宁远凭着一副好皮囊当了明星。 如今一个买断要去上海创业,一个大红大紫要飞上海拍ip很热的一部都市偶像剧。 各自心照不宣,都有自己的剧本。 第5章 阮昊先回了一趟x城,这是服役后第一次回家。 其实大一开始,他就自愿断了家里给的经济来源。与父亲的关系一直僵化着。他高二时,阮兴林刚升上十二中的校长,妻儿和睦,事业风顺。 阮兴林和左倩的婚姻门不当户不对。左家是北京的红三代,小有声望的名门。阮兴林齐齐哈尔人,普通的工薪家庭,与左倩大学相识,更逆了左家长辈阻挠领了结婚证,夫妻俩到南方教书育人,几十年来苦甘同享。 到左倩怀孕到生下阮昊耗了太多元气,不适合再站讲台,便做起了全职太太,跟着丈夫换城市换学校,追随他一级级从普通的教师当上校长。 两人的独子也继承了他们相貌上的所有优点,就是性格浑了点,从小在同龄人里不服谁就揍谁,真犯了错也认。 他的个性偏向左倩,用简单一个字砸下来就是“倔”。 离家六年的小倔牛,终于肯回家了。 左倩在家里做了一大桌菜,厨房炖着浓香肉汤。 门铃声响,她停下切菜的动作,慌忙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出来开门,听到儿子站在门口叫她一声“妈”,眼眶立刻就红了。 阮昊放下手里拎的一大堆补品,凑过来将个头娇小的女人拥入怀里,说:“咱们别堵门口,满子和宁远都在旁边等着进门呢。” 唐满把头凑过来:“阿姨,我就来蹭个饭。”他吸了口鼻子由衷感慨,“真香啊。” 卓宁远也把帽子和墨镜取下来,礼貌问好:“阿姨,打扰了。” 左倩赶紧乐着让三个孩子进屋。 阮兴林也从书房出来了。 虽六年没有回过家,但自己父亲每一年的变化他都知道。 什么时候评了先进奖,哪天生了小病,最近爱喝的茶,吃饭变的口味。 他都知道。 虽然看过照片,但这么近的,看这个男人的背有些佝偻了,白发多了,人也不如以前结实。 阮昊声音有点哑,低低地喊了一声:“爸。” 阮兴林点点头,说:“开饭吧。” 席间其乐融融。 唐满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他跟阮昊从初中就是拜把子关系 ,捡着些逗乐的往事说,听的人都高兴。 一顿饭吃下来,一瓶52度的粮食酒见了底。 唐满和卓宁远各自有事让校长司机送走了。 厨房间就剩下收桌洗碗的母子俩。 左倩收了饭厅最后一堆碗碟进厨房,站在门口看儿子穿衬衫围着围裙站在水池边刷碗。 宽肩长腿,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光是一个背影,就能看出一个男人的担当。 这是真长大了。 她站在阮昊旁边,将碗碟放好,说:“你爸今天是真高兴,看看喝了多少酒,都躺着了。” 阮昊笑笑,没接话。 “兜兜,这不用你,坐了这么久车,去歇会儿吧。” 阮昊手里的碗差点滑下去,极为无奈地说:“妈,您能放弃这个小名吗?” 左倩站阮昊旁边将他刷好的碗用抹布擦干,儿子终于回家了,就在他身旁站着,还帮她刷碗。她极有底气的说:“我叫我儿子小名怎么了。” 阮昊妥协地打商量:“只能在家里叫。” 左倩拍了儿子手臂一巴掌,眼角的笑纹很深。 自己的儿子,秉性当然再清楚不过。 不管有时候脾气多坏,犯起倔来能把人气出心脏病,但他很会疼人。 只要他放心上的,就不管不顾地对人好。 母子俩一句没一句地交流,谈他的近况和未来打算。 阮昊跟左倩说了自己打算创业的方向,具体的内容她是听不懂了,就听见阮昊说了一句还要去上海的t大管理专业重新学个课程。 左倩愣神片刻,手里擦碗碟的动作也顿住了,她喃喃地说:“t大啊。”女人天生敏锐的第六感。 “嗯。” 左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轻声说:“我不是不喜欢那个孩子,可他差点把我儿子毁了。” 原本无限温馨的一方厨房,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左倩不想回忆往事。 她和阮兴林教育孩子一向开明。阮昊从小虽然喜欢调皮捣蛋,却从不越线,他懂分寸。 但高二他打群架将另一个班的一个学生鼻骨打断,高三填志愿不顾阮兴林反对要填到北京,却到后来不明缘由撕了志愿书,在书房跟亲生父亲叫板。 原以为这些只是他叛逆期的应激反应,到了大学左倩突然接到儿子校方的电话说他被室友指有狂躁症,要求父母带去检查。 从出生那么一点大的小娃娃到迈过十八岁的槛儿长大成人,这个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 即使他跪在她面前说自己只喜欢男孩,不会改过来。她哭了几晚上,也要在阮兴林拿条藤抽他背时护着他。 左倩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相信,让她儿子一蹶不振,宁愿六年不回家去服役的人是她也当过半个儿子的程立。 她从不歧视“同性恋”这个群体,虽然在这个社会这三字原本就带有贬义。 但她希望阮昊身边的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但不是程立。 这个孩子心性太冷了,根本就捂不热。 远在三百公里外的上海t大杨浦校区数学科学院晚自习下课。 有个别学生到系办公室交自习名单时,看见程教授的独立办公室门半掩,还亮着灯。 几个女生从系办出来,踮脚尖望了几眼,没看见人,挺失望地走了。 数学系的程教授名头很响。 不光是那副衣架子一样的好皮囊,关于他本科考研文跨理转系数学一直是校内神话之一。 很多学生只可远观而不敢选其科。 t大数学系的挂科率在全校院系绝对排前三,期中考能挂掉一半学生,程立所授学科的通过率更低。 他不具亲和力,在数院一众不修边幅的教授里一直独来独往。 对学生作业要求虽苛刻严厉,但他也以身作则。真正热爱数学这门学科的孩子们,也都真正敬仰他。 下班开车回家的程教授压根不知道他被只跟当红小生小花的一个狗仔跟踪了。 程立停车入库后打开家门,家里的金毛摇着尾巴冲过来,又突然凶狠地朝着程立身后的暗处狂吠。 程立蹲下来摸金毛的头,轻斥了一声:“兜兜。” 金毛委屈地呜咽,拱程立的手心。 卓宁远躺在酒店的床上,将微信里的照片一张张又转发到名叫“日天兄”的账号上,并附言:“欠的人情还了。” 他上个星期曾让阮昊动他的关系网,用公安的通讯系统,找到了一个人的手机号码。 这种违规操作,自然要以礼相还。 卓宁远找他熟识的狗仔跟拍了程立。 阮昊回复得很快,一串语音骂他。 卓宁远就知道他装端,在相册里又找了一张程立清晰侧脸大照发过去。 那边隔了好几分钟,慢吞吞来了条消息:“照片全发我,你删掉。” 卓宁远觉得跟他兄弟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啊。 前几天在北京给他送行,看着阮昊灌酒,喝了太多睡过去。 酒精和黑夜很容易让人露出软肋和心底最深的欲念。 阮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过来,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说:“我上个星期见到他了。” “然后呢?”卓宁远问。 他闭上眼睛,说:“想干死他。” 第6章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人船。”曾经有个中二少年,偶像之一就是孙悟空。 学校宣传栏贴他的照片,在省数学奥数比赛一等奖,上面那句话便是他的座右铭。 第5节 不论是前路或人心,心诚所致,又岂无通达之理。 数年后的他却动摇曾经的信仰。 今年的天气一直反常得很,年关已至。 平时没多大动静的微信同学群都热闹了起来。阮昊手机里的群消息都是屏蔽状态,只有高中同学群每天任它几百几百的消息刷,偶尔点开群名单,对着一个id久久出神。 没几天就要过年,大多数同学都回到x市,晒娃晒车抱怨老板和工作后,有人约聚会了。 唐满在群里艾特阮昊,问他来不来。 紧接着下面就有人艾特程立,也问同样的问题。 那时已近凌晨,被艾特的两个男人的回复几乎同时蹦出来,都是果断的一个“来”字。 群里顿时被刷屏了,许多只有抢红包才出来的女人们,都在拼表情包。 昔日同学感慨,这么多年,两位班长的魅力丝毫不减。 每年例行的聚会今年提前到年前,还是老样子晚上在市里星级最好的酒店。 要了一个中型包厢,摆了两桌,一桌拼酒划拳男人帮,另一桌几乎坐女生。 还没到饭点,老同学陆陆续续地进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几句闲谈,昔日同窗便能自动分划与自己相近阶级的圈子。 年少时还曾天真地谈论梦想,年岁经长了,有人为面子,有人为尊严,管他笑的真心还是假意呢,自有一副伪装的皮囊。 至少这样看起来,人人光鲜亮丽,大家都过得挺好。 因为路上堵车,阮昊来晚了。 他推开门后笑着一句抱歉,果然赢得全屋瞩目。许多女同学都要夸张地尖叫了。 这是他们高中三年的班长,也是男生年级里的扛把子老大。学生时代就够拉风的,成绩不算坏,运动能力强。带着校队还打进过省级比赛拿过冠军。高三最乱最忙最折磨人的那段日子,他和副班长给大家做错题本,带着班上人自觉成立学习小组相互辅助学习。 这一桩桩往事细数起来,六班这位班长完美的简直就像从日式漫画走出来的人物。 他并不是没有缺点。他也很真实,上课喜欢睡觉,也会打架,脏话顺口来,疯闹起来像挣脱缰绳的野马。但更多人记住的都是他的好。 似乎老天就是够偏心的。这些年从来不出席同学聚会,社交网络也很少用的班长,比学生时代更俊了。 举手投足间蛰伏着荷尔蒙味儿。 唐满凑过来搭上阮昊肩膀,靠近闻了闻,不怀好意地笑:“卧槽,喷香水了?” 阮昊不动声色的推他,视线在人群里巡视。 “我说,你这西装是今天才去买的吧?哎呦这皮鞋擦的,可真够亮的。哇塞,换发型了!我看你这副打扮不是来参加同学聚会吧,你他妈是来勾人的吧?” 阮昊没找到人,心情顿时down下去,一个眼刀朝唐满杀过来。 唐满见好就收,不再摸老虎屁股。笑着说今天全场的女性眼睛都要黏在你身上了。 “喏,他坐在那里。他手上香槟还是我给递过去的。” 阮昊往角落的沙发上看过去。 程立果然坐在那儿,仿佛这屋里的欢声笑语皆与他毫无干系。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相撞了。 阮昊装作不经意地挪回视线,再也没有看过去。 等到开席吃饭,两个班长的位置被安排在一起。桌上每人的面前都摆了酒杯,几个男人在逐座斟满酒。 气氛十分热闹。 大多在说往事,阮昊的名字在各个老同学的嘴里来回过。 他那时真是意气风发。 高二才开学时,奥运会才在北京落下帷幕。余热未消。 他的偶像之二是韦德,那年篮梦八最终以118-107击败06年的世锦赛冠军西班牙,成功完成救赎使命,在时隔八年之后重新夺得世界大赛的金牌。作为中二少年的阮昊为庆祝偶像战绩激动地理了个奥运五环莫西干发型。 从北京回到家就被自家老头子锁在书房,爷俩面对面谈心,最后当然不欢而散。 阮兴林只给他一个选择,开学之前就算戴发套,也给我整出高中生该有的仪容仪表。阮昊向来吃软不吃硬的狗脾气,冲进理发店对着理发师说要把脑门上的头发全都理干净。 理发师懵了,这帅小伙理的发型多精神,犹豫着问真的要剃光头啊? 中二少年冷冷出声:“一根毛都不要留。” 顶着一根毛都没有的发型走出理发店他就后悔了。那个年代比较流行有刘海的美少年,他一米八的大高个也架不住他才年方二八的学生气。 走在路上的回头率百分之一万。 那时候,原先的刘海美少年爱上了装酷的鸭舌帽。 而后,“二号光头”的发型居然在他们学校还流行了一段时间,这桌就有好几个男生那样干过。 邻桌的女同学们听见这些往事也都跟着接腔,调侃说太多人那叫东施效颦,只有班长的光头最帅了。 阮昊笑着听这些,在来回的敬酒间,装着醉意将程立的酒杯握了手里,跟人一口闷了。 “这是副班长的酒,班长你拿错了,不行,要重新罚酒。” 阮昊不甚在意地笑笑,又接满一杯酒。 坐在他旁边的程立,从始至终只动过筷子夹菜,和喝了几口阮昊从邻桌给他倒的果汁。 阮昊真觉得自己喝醉了。 聚会结束时他都有点走不稳。接下来还有人组织去唱k,他摆手说不去,喝多了难受。 一伙人都出了酒店,要回家的已经有先开车走的,留下来的正在分配怎么坐车去玩午夜场。 难得有这样放松的夜生活,要去的占大多数。唐满喜欢凑热闹肯定要闹通宵的,本想给阮昊叫辆车把他送回去,看到程立也还在,就把人扶过来了。 “最近那啥女大学生坐出租车出事的特别多,我本来想给他叫辆车,但这么大晚上觉得不安全。程立你开车过来的吧?” 旁边有人听了哈哈笑,说就班长这块头,这身手谁敢弄他啊。 唐满没搭理他,直接把人往程立身上推,说:“交给程教授了啊,还住景苑花园那边的,就他一个人住。” 他还想多透露点少儿不宜的信息,又有人催他坐车赶场子。 唐满“哎”了一声,说马上过来,和程立一起扶着阮昊走到他车跟前,等程立解了锁,他拉车门将人塞进去,就溜了。 这辆黑色的沃尔沃程立买了一年多,除了家里的金毛兜兜,从未有人乘坐过。 阮昊在副驾驶座闭着眼不适地拽领带,睡得不安稳。 要是平时这种喝法是灌不倒他的。他最近太累,买断从军队出来,就等于所有一切都要重来,北京上海x城三地来回跑,经常还通宵,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的。 身上的西装确实如唐满所说,是今天才买的,不太合身,有点绷。 睡梦中,他皱眉伸手扯自己的领带和衬衫领。 忽然间,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替他解开了领带,耳边的声音很轻,扳着他的肩膀带他靠离驾座,西装被脱了下来。 熟悉又陌生的触感,有人在摸他的鬓角,脸颊,还有嘴唇。 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淡很淡地充斥在车厢里。那是卓宁远下午趁他不注意喷在他耳后,还问他要不要敷面膜。 经常不刮胡茬的软日天暴怒,用擒拿手跟卓宁远过了好几招。 卓宁远笑着跟他打手势休战,说这一出汗就是催情香。 阮昊迷迷糊糊地睡,做了个很旖旎的梦。 他将下半身赤裸的程立按在学校多功能教室的桌子上,让他两腿圈着他腰,灼热坚硬的性器被他下面的小穴紧紧咬着。 他温柔地亲吻他已经被吮咬红肿的嘴唇,用性器一遍遍贯穿他,一遍遍问:“要我吗?” 程立轻声地、纵容地回答:“要。” 第7章 毕竟只是个梦而已。 阮昊醒过来时车还在黑夜里平稳地行驶,车窗前略过一排排挺惨淡的昏黄路灯。 他大腿根部那边因梦里的欲望现在绷得厉害,浑身燥热难当,被他压在身下一遍遍侵犯带着哭腔求饶的主角就坐在驾驶座开车。 幸好下半身有自己的西装遮着,勉强维持了基本的文明。 他将西装更往下扯了扯,打破车里的安静:“暖气打太高了。”声音里带着还未消逝的欲望。 他也没想程立会接他的话,自己挪了一下身体,伸手去找暖气片的按钮,却摸到了稍微带点凉意的手指。 平稳的车突然颠了一下,油门发出轰轰声。那双手的主人几乎是惊慌地逃离他的触碰。 阮昊在梦里难以自抑的情潮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退得干干净净。原本荡漾在车内的旖旎氛围变成几乎令人窒息的难堪。 “就在下个路口停吧。”阮昊有些疲惫地说。 程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还没到景苑花园。” 阮昊说:“靠边停。” 车速缓缓慢了下来,停在路边。外面的天下着霾,原本该阴沉沉的,却在路灯橘黄色的光源下,被镀了几分暖意。 阮昊没有下车,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他问:“最近几年,怎么样?” 程立默言。 阮昊笑了笑,又说:“这么多年了,有时候也会想以前的事。我以前真挺浑的,从初中就折腾你,那时候你就在一直忍着我吧。还让你忍了那么多年,仔细想想,真欠你一句抱歉。” “才跟你分手的头两年挺难熬的,那次对你动手也不应该,看在以前同学那么多年的面子上,别记在心上啊。” 程立说:“我没有记在心上。” 阮昊点点头,又笑了一下:“嗯,那就好。” 第6节 “要是不介意往事,以后继续当老同学吧。”他侧过身看着程立问,“嗯?” 程立低垂眼睑,连看都不看他。 阮昊想,年少时代的自己脸皮可真够厚的,也够自恋。以为自己一往深情地扑上去就能得到相同的回应,一直就对着这副表情的人死缠乱打,强迫他做了那么多事。 真他妈臭不要脸,他对自己说。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魔又浮了上来,当初实在喜欢得太用力了,这么多年还是缓不过来劲。 阮昊凑近他,捏他的下巴强迫程立与自己对视,几乎恶狠狠的说:“你怕什么呢,嗯?老同学而已,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恶心你的。” 他不给程立说话的机会,撒手去拉开了车门,把西装搭肩上,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身后的车一直没动静,亮着车灯停在那儿。 阮昊往裤兜里摸,找晚上聚会时有人给他递的烟,都被压皱了。 以前的程立不喜欢他抽烟。高中时候他和唐满那伙人躲在厕所抽完回教室,再去找程立时,他会一直皱着眉,给他“摆脸色”,更不跟他搭腔。那时候阮昊觉得面前那个人不论对他做什么表情都很可爱,他就想天天黏着他。后来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他抽完烟被程立发现,那人会嫌弃地捏住他嘴唇不准他亲过去,阮昊就喜欢逗他,舔他手背,一根根咬他手指,非要逮着他吻,啃他的嘴唇,趁他防守松软伸舌头进去勾住他软软的舌尖舔咬。 今天在聚会上有人给他递烟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程立一眼,没拒绝老同学的热情,但把烟收进了裤口袋。 不长性,又他妈自作多情。他自嘲地想。 阮昊将滤嘴含进嘴里,在两边裤口袋又摸了一遍才想起来这一身行头都是新的,身上没打火机。 嘴里的烟味很淡,他叼着烟低声骂了句脏话,只觉得自己可笑。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可笑。 于是,他就真的笑了出来。 本是无比期待的重逢,却是不欢而散。 索然无味地过完了年。 卓宁远和唐满又跑到阮昊家里蹭吃蹭喝。 这回来的是景苑花园的公寓,在他高考结束后阮兴林和左倩就给他置办的房产,左倩每个星期都会过来打扫,屋内设备齐全,还有多功能的家庭影院。 但对他而言,也只是个落脚处而已。 快到中午时,唐满和卓宁远饿得前胸贴后背从游戏里退出来,找到正在书房一本正经看资料的阮昊,要求他去做饭。 唐满腆着脸讲道理:“我们是客人,阮上尉为人民服务这么多年,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必须得出一桌满汉全席啊。” 阮昊头都没抬,简单一个词敬礼:“滚。” 唐满拍着饿瘪的肚皮控诉:“老子都为你拍屁股辞职了!fire掉我年薪几十万的还不带奖金的工作,要跟你从头干!做一顿饭怎么了!” 卓宁远点头帮腔:“还没当老板,就想饿坏员工。坏死了。” 唐满重重点头:“对的,坏死了!” 阮昊实在被他们俩吵得头疼。 唐满也就算了,天生这副德性,见人说人话。卓宁远学生时代明明还喜欢装腔作势一副谦谦君子校园王子的模样。 这些年不知道是不是被娱乐圈的大染缸染黄了。闷骚骚得简直要从骨子里透出来。 阮昊头疼地说:“你俩他妈的怎么不在一起啊?” 唐满双手护胸:“不要侮辱这屋里唯一的直男。” “辣眼睛。”卓宁远凉凉地给唐满造型下了满分的评价。 一阵全武行后,唐满战败,揪着受伤的小心脏去外面买食材,软日天终于答应做饭了。 卓宁远坐在转椅上翻手机里的相册,全都是一个小卷毛,戴黑框眼镜,扛着相机,鬼鬼祟祟地躲着跟拍别人,却不知道自己被拍了。 他看着手机意味不明地笑。 阮昊问:“我看别的明星都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怎么你这么闲?” 卓宁远退出相册,说:“还不是怕你想不开,跟以前一样。“阮昊没接话。 卓宁远说:“要是让我讲道理,如果单说事业,北京肯定更适合你。转业和买断都有你外公在,比在上海要方便得多。资金我能支持,但人脉方面我不方便插手太多。” 阮昊点头说“嗯”。 “不光是因为他。我爸妈硬气了一辈子,除了过节会带我去北京,平时和那边几乎是没有往来的。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搞同性恋已经让他们没孙子抱了,不能连他们捍了大半辈子的尊严被我败掉。他们用半辈子的积蓄给我买这套房子,还装修的跟新房一样,就是希望我多回家,继续待军队里面,我妈受不了,上次出任务受伤,把她吓坏了。” 卓宁远点头:“在那个职位,就得那个担当,也是没办法的事。” 阮昊刚以为他转性正经了,这男人又说:“军嫂听着好听,一年都干不了几炮,多憋得慌。简直无法达成日天成就。” 阮昊忍无可忍地把书砸向卓宁远。 两人几乎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交情。 当初卓宁远因为反被潜,风头正茂时冒出一大堆负面新闻,差点被打压成十八线小明星。阮昊那是唯一一次求北京左家帮忙,帮卓宁远转了运势,自此一路大红。 他自己为还左家的恩情,接了个任务去西南边境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有些情分需算清清楚楚,不能有丝毫拖欠。有些人只要一句话就能两肋插刀。 爱情一团糟,好在还有兄弟。 唐满买菜回来了,将几个袋子扔进厨房,过来书房说:“我发现你们小区养狗的真多。”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以前高中的时候,昊子你也养了一只狗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跟在阮昊后面追问。 “叫什么来着?我记得那是你小名啊!你整整被我们嘲笑了一个星期,妈的我居然把这个名儿忘记了,我……唔唔唔!” 阮昊塞了一根黄瓜堵他的嘴。 卓宁远说:“叫兜兜。” 他想起来上次让人跟拍程教授的事,又肯定地说:“程立起的名。” 第8章 程立家的金毛就叫兜兜。 研一才转数学时,除去课程,他几乎整日泡在了图书馆。 逻辑思维这一块他并不算优异,放弃最擅长的语言去攻基础数学实在是有些吃力。这门学科偏爱站在顶端的好大脑,有人享受其中的思维乐趣,有人却以之为精神折磨。 t大的数学系在国内一直排在前三,大神牛人也不乏其数。程立的导师却独偏爱他。 “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急躁了,急功近利的太多,能定下来心来的太少。搞数学搞数学,don't just read it; fight it!”年近六十的泰斗拍着程立的肩膀充满激情地鼓励他。 “这个孩子太孤僻了,你看他跟同龄人完全都没法交流,成天就知道搞学习,脑袋会坏掉的。”读初中时班主任曾经就这样跟程立父亲忧心忡忡地劝,要他多关心孩子。 求学时期他一直便是这副样子。 申博时导师给他建议去藤校,毕竟国内院校的数学水平与之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他适合深造。推荐信无需担心,他的成绩也足够。但程立拒绝了,给的理由差点没把研导给气的吹胡子瞪眼。 他说家里的狗没有人照顾。并且态度十分坚决。 这是他研三上学期捡回去的一只被遗弃的狗。 程立经常去的一家书店在地铁新闸路的1号出口,门面很小,店面极破旧,里面的书挨挨挤挤堆着。那天傍晚他买完书回学校路上,在围墙的草堆里听到了极小声又可怜的呜咽声。 被丢弃的金毛还是一只小奶狗,浑身脏兮兮,瘦的只剩亮黑的眼睛,可怜地看着程立哀叫。 程立将它带回家了,一直养它到现在。 兜兜情商极高,它很会看程立脸色,每天都能从程立那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得到讯息,自己什么时候能放肆点。 它过得极滋润,小日子舒坦得甚至比自己主人还要好。 每天早上会被程立牵出去溜一圈,它趾高气扬,从不搭理小区其他狗,除了发情期不可逆,平时再好看的小母狗过来嗅它,兜兜都不心动。小区有人跟程立问好,说这狗毛色真好,笑着打招呼:“程教授侬佬会细狗俄。” 兜兜听了这话,摇着尾巴回头朝程立吐舌头。 程教授吃饭一般在学校食堂解决,他连速冻水饺和馄饨都煮不好,却每天坚持给兜兜煮鸡胸或投喂新鲜的三文鱼,狗粮都是进口。 它从不进程立的卧室,表示亲热的方法是蹭程立的手,在程教授熬夜工作时它默默陪在一边,夜太深了,它就去拱程立,轻轻咬他裤脚要他去睡觉。 付出了是有回报的。 能称之为有幸,亦或是可怜。这世上冷暖,他只有一只相依为伴的金毛狗。 寒冬已过,正是乍暖还寒时。 程立在周中和周末会不定时跟赵衍预约。 这天正是周末下午,程教授准时到赵衍办公室,赵衍戴着橡胶手套在办公室泡花茶,听见敲门声笑着一句请进。 对程教授说:“这时候最适合饮香气浓郁的花茶了,有利散发冬天积在体内的寒邪,促进人体阳气的生发。 ” “来,尝尝看?” 程立坐下来道谢,握起杯子抿了一口。 赵衍说:“以前我对茶也没有讲究,特地向人讨教过就是为了讨好你了,程教授终于肯赏脸喝了。” 程立笑了笑。 他很少能跟人这么轻松愉悦地相处了。 “难博一笑啊,今天真是荣幸至极。”赵衍依旧跟程立对面坐,心里有些感慨,像程立这种相貌和大脑并存的上天宠儿,他开诊所以来,接的这类病人还真不算少。 “上次说到你养了一只狗,能给我看看照片吗?” 程立说可以,拿出手机翻了翻,由桌面递过去。 赵衍举着还戴橡胶手套的手,问:“可以碰手机吗?” “嗯。” 赵衍拿着手机翻看,顺口问程立:“能知道这位小帅哥的名字吗?” 第7节 程立有些不明所以,看着赵衍。 赵医生笑着解释:“它那两颗蛋太招摇了,一看就知道性别。” 程立没有回答上个问题,赵衍也不强求,他极快地按了返回键,将程立的相册全景浏览一遍,里面的照片除了这只狗都是一些他专业相关的东西,有一个单独相册,只有一张照片。 是一个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看样子很高,也相当帅。 赵衍将手机画面停在兜兜的照片上,还给程立。 两个小时的闲聊时间,赵衍挺挫败的。 送走程教授,他立马给x城的周立俞打了个电话:“我得怀疑我的专业能力了,程立他到这里断断续续都几个月了,一点没成效。” 那边的周立俞很是讶异:“他现在还是去你那儿?” “嗯。来是来了,关键信息从来都是避而不谈。他把自己压得太深了,我没法打开他心门。今天正好有机会翻到他相册了,里面空洞洞除了几张狗的照片,就只有一张小男孩的照片。” “小男孩?” “看样子也就刚成年的年纪吧,长得挺精神的帅小伙儿。” “我怀疑我这副肉身有亲gay体质,真的,还都是高智商的天才gay。” 周立俞在那边笑骂。 赵衍特正经地说:“我给你数数啊,还没从美国回来时,认识了汤煦,回上海开诊所第一个病人就是林清,后来还差点被你家那位砍了一刀。他就一纯种变态,你离他远点,搞不好还会犯罪成社会渣滓。” 周立俞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笑意没了:“就说程立,别扯上其他人。” 赵衍说:“轻微的社交障碍,极其严重的强迫症。他那不算洁癖,就强迫症晚期,形成原因估计是曾经遭受过的心理阴影。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没法拉他出来,得给他系铃的那个人。你跟他认识这么多年,总知道点什么吧?让我稍微拉点进度条,程教授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经看的。” 周立俞没接他插科打诨的笑话,只是说:“程立的母亲,曾经很长时间把他当女孩。” “嗯哼?” “赵衍,不是所谓的亲子游戏,他母亲是一名臆想症患者。” 臆想症,会疏离亲人,怀有敌意,具有攻击性。再有教养也会因病发而歇斯底里,自责自罪,悲观厌世,甚至出现自杀行为。 赵衍问:“他父亲呢?t大的教授,完全有能力从精神病患者的母亲那里拿回抚养权啊,一个那么点大的小孩放在臆想症患者身边,他妈的是要逼死这个孩子?”医者父母心,赵医生完全不想维持自己的形象了。 周立俞说不清楚。 两个人讲了些其他事情,挂了电话。 程教授依旧一个人去买了兜兜的零食,又一个人开车回家。 阮昊和唐满拉着一车的家具被堵在了杨浦区的一条马路中,两个爷们特无聊地合唱起了军歌。 上海的泡桐树在二月中旬,提前开花了。 到处都是淡淡香气,寻着香味儿闻过去,有一片又一片簇拥在树间淡粉紫色的云。 春天真的来了。 第9章 数年前的十二中远离市区,是所谓的“经济开发区”,这块zf投资建设,正在规划成大学城。通往学校的宽大沥青路也是阮昊程立那届学生高二的时候才竣工通车,以往每到半个月的假期,不管是校车还是家长的私家车,一路尘土飞扬。 这间私立高中说好听点儿,是环境清幽,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清静。周围被低矮的丘陵环抱,学校这片儿平地地势相对较低,校园里绿化很好,站在教学楼上,放目远眺,满眼绿意。 可说难听点儿,这就是山嘎嘎子里的荒郊野地。正值二八的少男少女们哪能耐得住这份清静,总得折腾出点事儿来消耗这个年纪过剩的精力。 阮昊和程立是初中时候就认识的。两人都在一个补习班上课。他记得当时最爱招惹他,每次程立都会不耐烦地回头瞪他,却毫无威慑力。那时候站起来都只能到他肩膀高一点,细胳膊细腿儿,要是拿唐满故意挤兑人的话来讲,这男生长得比他们班任何女生都漂亮。 他也曾经这样拿程立开过玩笑,但他从来都不觉得程立的长相女气,他的性格更不是。 以前的程立,对他生气恼怒都表现在脸上。 阮昊也只在x城补了一个暑假的课,开学前又跟着阮兴林升迁调走去了别的地方。 到高中才又回来。 那时程立鹤立鸡群的成绩和传说“孤傲”的性格在学校男生里极不受欢迎。 每天都有人放言要教训他,但无人敢实践。 到高二时,终于有人狐假虎威地行动了。 起因源于高二的一场期中考试,每个学生按考试的名次分考场。程立坐在第一考场的第一位。阮昊按照惯例和同班的几个男生打完篮球,在考试开始前几分钟一身大汗地从后门进教室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他觉得热,和唐满那伙人笑闹几句扬下巴喊坐在第一排的男生开下电风扇。喊了三遍那人都不回头,六班一男生一本书砸到程立背上,骂他是不是聋了。 原本喧闹的考场瞬间安静。 学校这样仗势欺人的小混混太多,恃强凌弱几乎成了主流风气。 程立回过头看向这边的男生。他脸上没有一丝怒气或者害怕,用几近冷漠的表情看那个用书砸他的男生。将单方面呼之欲出的“挑衅滋事”事件翻篇的是监考老师的到来。 而后两个重点班学生关系越来越好,也只有这个沉默寡言的第一名自设生人勿进的结界,班上再吵再闹他能都完全入定坐在自己座位上一心只看课本书。 后来分班,程立和阮昊都在理科重点班。 阮昊除了篮球以外的所有课余娱乐几乎都是逗程立。赖着脸皮在他手里背语文课文背英语单词阅读,要他教自己写作业。夺程立的数学卷子,看到他空着没写的,一厢情愿地非要给人讲解。 他极其霸道又无赖地闯进入了程立生人勿进的结界。 十八岁还没到的年纪,喜欢一个人都是莽莽撞撞的。 那天是距离他把程立拦截在走廊门口壁咚表白的第十五天,换季入冬了。 阮昊还是一身短袖球服,抱着篮球跟卓宁远满头大汗地从走廊上正准备往教室走,唐满和另几个男生正趴在窗口边上聊天。 看见阮昊过来,顺口就说:“刚刚程立被我和裴劲送医务室去了。我问……哎!老大我还没说完啊!” 阮昊话都没接一句转身往楼下跑。 卓宁远抱着阮昊扔给他的篮球,若无其事一个人从后门进教室了。 医务室与教学楼隔得挺远,在一排平房建筑里,这里原先是教师公寓。 阮昊满头大汗地跑到 医务室门口,半蹲撑着膝盖深喘几口气,推开了医务室的门。 很简陋的设施,里面放了三张铺蓝白条纹被单的床,程立靠着坐在其中一张床上打点滴。 里面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是校医务室的医生,戴着眼镜正在写单子。 “是打篮球哪磕着了呀?”医生认识阮昊,篮球容易擦伤扭伤,他倒是这儿常客,也知道他是校长儿子,说话语气很温柔。平日来这边的学生都亲热喊她阿姨。 阮昊还在喘气,说:“我来看他。阿姨,他怎么了?” “对同学真关心啊。”阿姨笑着夸了一句,又有些无奈的说:“着凉发烧了,小脸疼得卡白卡白的,刚刚给他按了下,估计胃也有毛病,我给他开了药,等这瓶吊水打完给他把胃药吃了。” 阮昊说:“谢谢阿姨,我来看着他。” “这孩子可倔,让他在床上躺着,死活不愿意。这坐着吊水不是遭罪吗?”阿姨老毛病犯了,唠唠叨叨地说这么点大年纪怎么能把身体搞垮了,这胳膊腿瘦的,一看就营养不良啊,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关心地数落了一堆,又跟阮昊嘱咐自己先去吃个晚饭,等会儿再过来。 阮昊连忙应了声好。 等阿姨处了门,他去关好门,搬了个椅子坐在程立床边,看着他,声音很轻很轻地问:“还难受吗?” 程立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阮昊又说:“你是嫌这屋里的被子脏吧,嗯?” “你等我会儿。”他说完站起身,打开门又跑了出去。 估计十分钟都不到,他拿着一件外套和被子过来了。 气喘吁吁地把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干净外套铺到另一张床上,将被子放上去。 又到程立跟前取了他的吊水瓶,说:“没找到床单,你先用我衣服将就着,被子也是我的,过来这边躺。还有三瓶水要吊,这样坐着你吃不消的。” 程立或许真是烧得迷糊了,阮昊说什么他都照做,把医务室的被单和阮昊自己盖的被子区分开来。 阮昊静静地坐在他身旁陪他,时不时摸摸点滴的塑料管子,看着程立闭眼睛睡觉。 桀骜少年平时总一副跋扈模样,去食堂打饭,打个球身边还有好几个“小弟”跟着,不是喊昊哥就是喊老大。此刻他却还是一身打球的球衣,背后和鬓角的汗都干透了,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笼罩着这一小方天地。 他极轻柔地伸手去摸了一下程立的头顶,情不自禁地去碰他的脸颊。 看程立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又小声地问:“冷吗?” 他去握住程立手背插着针头的冰凉手指,笑着说:“给你捂暖和。” 正是晚自习时间,其他学生都在班上写作业看书,医务室阿姨不知道到哪去找人唠叨了。 紧闭着窗门的小屋,只有这两个人。 阮昊将程立盖得严严实实,被子掖到下巴,打着点滴的手露外面,被阮昊握住手指捂着。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挡在程立眼睛上方,遮住他带着潮气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 他又把手拿开,更凑近了两人的距离,低声说:“怎么办,想亲你。” 第10章 正所谓,往事不可追。 左倩信佛,从儿子还只能被抱手里口齿不清地咿呀叫时就带着他去参加临近乡镇里的观音会。 阮昊春节期间还在x城,被左倩揪着去蛤蟆山的庙里上香火。常年在外,这次决定去上海估计又只能到过年才能回家,对父母终究是有亏欠的,阮昊表现得十分配合,一米八七的个头让跪下一个个挨着拜菩萨,他也从容地弯膝盖。 第8节 庙里的老主持认识左倩,亲密地拉着她絮絮地聊天。 阮昊一个人在庙里闲逛。蛤蟆山从远处看形似一只正在张嘴打哈欠的癞蛤蟆,因此得名。嘴肚子里是供着各路菩萨,山脚也盖了一座黑瓦白墙的小寺庙。 阮昊数年前最后一次过来,是和程立一起的。那时候还没有这座庙。 他沿着小路到了庙前。 一个身着青布僧衣的和尚老神在在地坐里头打坐,听见脚步声,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末了,他去抽了一根签。 好兆头的上上签,签文他已经记不住了,老和尚跟他文绉绉地解释一通,只余两句话:“多歧路。”又总算“苦尽甘来”。 他笑着出了庙,觉得这老和尚像极了四十年后的唐满,见人说人话。对心诚的求愿者他如转世菩萨,给点儿茅塞顿开的觉悟,又指明了一片繁荣的红尘。 不管是信佛还是以自为珍重,人活在世界上总得有信念。 他不信神佛,但有信念。即使这信念八年里摇摇欲坠也差点压垮他。 阮昊每每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想起程立的样子,只觉得是自己一头热。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并不算事业有成,甚至是一无所有,决定动身来上海的前一天整夜无法入眠,仔细想了想这些年。就觉得读书那会儿太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全世界都围着自己转,嘚瑟大发了。” 阮昊和唐满各自占了客厅的沙发和地毯,外卖盒摆在茶几上没人收拾,几罐啤酒空瓶。 唐满这人嘴炮一流,但做事靠谱。难得有机会听阮昊这么柔软的内心独白,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阮昊从沙发上挪了一只脚下来踹他。 唐满说:“您现在还是一样牛逼哄哄的。” “你还真以为我那么多年叫老大是叫着玩的啊。我那是真服你。你追程立的时候,我掉下巴不是觉得你俩不合适,我就觉得三观被转了360度的弯,卧槽原来两个男的也能搞一起。后来又觉得俩男的在一起估计能过得挺好,但你和程立可能真不合适。” “你跟他闹掰的那一段时间,我还准备找人去把他揍一顿的。” “你敢。”阮昊坐起身,语气还挺真的。 “你和卓宁远简直一个样,重色忘兄弟。” 阮昊居然没反驳,默认了。 唐满朝他竖了一个中指,也坐到沙发上,突然问:“程立也住这小区吧?” 阮昊拿着个空啤酒罐,拿手里捏瘪,“嗯”了一声。 唐满往后靠躺倒了,拿毯子盖在自己身上,像是自言自语。 “你看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呢还是个光棍。谈过的女朋友也不少,谈吹得更多,我是不懂什么叫做真爱。你跟卓宁远,一个明明肩上就快要两杠两星了,非要来上海。卓宁远那货都能当那女主角的爸了,就因为拍摄地在上海接这么个校园偶像剧,天天跟狗仔们玩捉迷藏就为了去逮许绵羊。我他妈居然也跟着来凑热闹。” “估计上海的春天比较迷人吧。”唐满快要睡着了,最后下了一句结论。 阮昊站起身,拿了打火机点了根烟站在飘窗前。 他在这个小区的4号楼1201室,距离程立家的路程只需要下楼转个弯。 他透过窗户俯视楼下的道路。路灯亮着,有光,就有方向。 反正这副躯体连子弹都吃过了,光荣的枪伤还像勋章一样烙在右胳膊上。脸皮又算得上什么呢?肉身都小死过一回。无惧无畏,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只想得到一个人罢了。 大一期末,他差点被学校劝退。大二上学期做的决定去服役,才进军队时,和一窝新兵被拉到东北边境上操练,他身上的军装被汗水浸着就没干过。 那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南方这边才入秋,那边就开始下雪了。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生活,偶尔想起程立,就把他拉出来恨一恨,拒绝知道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也就前年,他带手上的兵去西南边境参加技能比赛,组里的新兵有他外公的嫡孙。夜间设置的障碍任务在丛林里,没想到正好遇上逃窜过境而慌不择路的三个毒贩。阮上尉在听到不同寻常的枪声后第一时间赶到出事地点,左家的亲孙子基本被吓破了胆,到最后为了护他阮昊吃了一颗子弹。他们手里没枪,只能防御游击。阮昊让左家的孙子原路回去搬救兵,只身去引毒贩往丛林深处他设置的障碍陷阱里。 这里闷热湿气重,他与毒贩搏斗时体力大量透支,但也拖住了这几人。等其他人搜救过来被发现的阮昊因失血过多,回去后高烧休克,跟毒贩周旋时为了掩护左家的亲孙子好几次子弹就从耳边头皮上飞过,那时并没想过要是就这样牺牲了会如何。等人躺在医院,手术麻醉醒后的疼痛让他意识回神,像是重新活了一次。 那一晚上他想到了父母,想这几年军队的生活,想被他丢掉的数学,想还在异地的几个兄弟。最多的还是在想程立。 实在是太想了。 一次历生死,仿佛把最真实的灵魂从躯体里洗涤出来,他想如果真的殉职,程立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为他难过。后来又想还是别告诉他,他不舍得。 上次在高速上遇见程立,他已经相当克制了。只是在车上,他忍不住坐到后座,任由发着烧的程立一点点靠近他,依偎他。 这个人是我的。他在心底再次跟自己确认。 即使这是块他曾经没能焐热的冰块,这次也要把他焐化融在他怀里。 第二天一大早,唐满就在沙发上被阮昊推醒了。 阮昊给了他五分钟收拾自己。 军队保持的良好习惯,在唐满敢怒不敢言的哀怨里掐表计算时间,五分钟绝不多一秒。 临出门时,唐满往卧室望了一眼,看见里面的被子被叠成无比方正的豆腐块儿,忍不住鼓掌。 阮昊新买的车还在等牌照下来,暂时开不了。只能开唐满那辆丝毫不具备码农低调气质的吉普。 车身上有乱七八糟的涂鸦,格外招人眼球。 阮昊开着这辆骚包的吉普在门卫边刷卡出门,唐满开了车窗,把头伸出去对不远处才遛狗回来的程立大声打招呼:“程教授,侬好哇!” 程立整个人都顿住了,直直看向这边。 兜兜从未感受过主人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狗脑大敲警钟,整个身体做出攻击姿势,朝唐满这边狂吠了几声,挣脱程立手里的牵引绳,以极不友好的打招呼方式替程立回应他,趴上车窗,一口咬住了唐满伸出来的手。 刹那间,整个小区上空都飘荡着唐满令人提神醒脑的哀嚎声。 第11章 这真是一个有点糟心的早晨。 程教授自工作以来从未迟到早退的考勤记录也被打破,打了个电话跟系主任请假,上了唐满这辆无比骚包的吉普车。 兜兜跟着程教授坐在后座,讨好地用爪子去挠程立的胳膊,没得到回应,拉耸着耳朵坐得笔直,又一脸正直地朝着后视镜吐舌头,它发现驾驶座的男人不好好开车,居然在偷看它。 程立坐在后座,紧紧抿唇,抓着牵引绳的手也捏紧了拳头。 阮昊心里想,他现在有点慌张,又很紧张。甚至是无措的。 去医院的一路上车内氛围沉闷。唐满的手被兜兜的犬齿在手背上挂了两条皮开肉绽的血口子,流了不少血,也确实疼。这狗他打不得也骂不得,不过他也没真正生气,反而想刚刚喊疼声应该小一点,车内的另外两个人都一副沉重模样,他几乎有种错觉,自己像是得了不治之症,就快要挂了。 每次当电灯泡,他都憋得慌。 在导航下,因为堵车红灯,二十多分钟终于到达疫站,但医生还没来上班。 三人一狗挂了号,往走廊边的排椅走过去。空荡荡的,除了偶尔来回的护士,只有他们。 程立坐在唐满对面,又给他道了句歉。 唐满连忙摆手说没事儿。 阮昊从窗口那边拿了单子过来,径直走到程立身旁,挨着他坐下了。 趴在地上的金毛立刻起身,靠着程立蹲坐。 阮昊想碰碰他,告诉他我在这,不用担心。但他只要离程立近一点,这个人周身的空气都开始紧绷。他心里不是滋味,就连这只狗的待遇,都比他这个人要好上太多。 唐满看着对面两人一狗,要不看各自面上表情,特和谐像一家人。他稍微换了姿势,准备开口说点什么。 “程立你这狗牙真挺利索的,打招呼的方式也特别,呵呵呵。”说完就听见程教授又跟他说对不起。 唐满觉得自己大概被这狗咬得智商掉线了。 程立拍拍兜兜的后颈,说:“去道歉。” 兜兜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有点迷惑地看了程教授一眼,也不故作高冷了。有点怂地起身坐到阮昊跟前,抬起前爪搭在他膝盖上,捏着嗓子哼了一声。 这个男人不好惹,连自己主人都怕他。 兜兜又整只趴在地上,伸出两只前爪,尾巴扫了几下,眼睛朝上看着阮昊,再轻轻哼了一声。 “哎,我说狗兄,你咬得可是我啊,还拿屁股对我?”唐满一脸懵逼看金毛对阮昊做小低伏。 “来来来,把刚刚的动作再对我做一遍,我就原谅你早上咬我的坏狗行为。” 兜兜勉为其难地接受阮昊摸了几下它额头,高姿态地坐回程立旁边,并给了唐满一个白眼。 “哎,我说,我刚刚是被狗翻白眼了?” 没人回答他。程立几次到了嘴边的“兜兜”惊险地被自己咽回去 ,只能干巴巴地像是训儿子一样:“不准没礼貌。” 唐满实在是无聊。 跟兜兜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一会儿。 他又开始作妖了:“狗兄,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兜兜也很无聊,极配合地叫了一声:“汪!” “这狗神了,还真能听懂啊。来再叫你两声,你敢答应吗?” “汪汪!”这人真二。 唐满:“哈哈哈哈哈哈,程立你养的这狗真逗。” 八点零几的时候,检疫科医生终于来 上班了,阮昊和程立默默地坐在边上,听一人一狗跨越种族断断续续对话了十来分钟。 兜兜也跟唐满混熟,不再翻他白眼,把他当兄弟了。 去医生那儿交代被狗咬的经过签单子拿药,程立坚持要负全部的医药费,因为伤口有点深,被建议打破伤风针。 清洗伤口时,程立牵着兜兜去外面窗口拿药,屋里医生正在给唐满清洗伤口。 阮昊站旁边看着,突然问:“刚刚这狗咬你的时候,你听见程立叫它名字了吗?” 当时有点鸡飞狗跳的混乱,狗吠声和唐满的叫声动静实在太大。他听见程立唤了一声这只金毛,那时没太注意,一路上想起来,隐约间居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唐满被狗嗷呜一口时胆都快被吓破了,哪能注意到这些细节问题,他摇摇头。 第9节 看程立拿着几张单子牵着金毛进来,唐满又说,我帮你问问。 他对着金毛:“汪汪汪!” 兜兜没听懂,但还是礼貌地回了:“汪汪!” 唐满煞有其事地抬头看阮昊:“我就不翻译了,你自己琢磨吧。” 阮昊只觉得牙疼,看他是个伤员的份上,默默忍了,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傻逼。 在医院忙活了快一个小时,唐满手上的伤口缝了几针。被白纱布缠着几层包住。兜兜觉得程立今天一早上都没有以前喜欢它了。看到唐满缠着纱布的手,凑过去闻了闻,知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事。 它站在阮昊旁边,看医生和程立说话。 “我建议你还是近期找个时间过来给狗做个绝育手术,这样对你以后少些麻烦,对狗也是利大于弊。” 程立说:“谢谢,它不需要的。” “养狗也要对它们负责的,你看这个费用也不贵,而且做了后……” 医生还在劝说中,阮昊走过去搭上程立胳膊,将他往自己身后拽,挡在前面,指了指唐满,问:“他什么时候能过来拆线?” “这个,看愈合情况,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 “那没事我们先回去了。” 阮昊身上那股凌厉气势让医生有点发憷,他点点头,说:“好。” 唐满在后头说:“昊子你先开车送程立回去吧,我直接去公司,有些程序还没办好。刚刚已经叫了易道,还得等会儿,你们先走吧。” 程立说:“我去打车就行。” 阮昊知道唐满意图,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交情,他也没矫情,跟唐满嘱咐有事电话联系,又直接对程立说:“走吧。”单单两个字,隐隐有两人以前还在一起时那种亲密的强势。 程立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对他似乎哪一种态度都不对。 他这些年除了在工作中和同事学生有简单的交流,几乎没有什么人际交往。早上遛狗,偶尔出门买兜兜的吃食,下班就回家。 寒暑假漫长的时间除了专业内的课题论文在忙,他偶尔也会翻译一些英语类文学作品,纯手稿的钢笔字写在白洁的a4纸上,翻完一本诗集或者小说,他就装订成册放到书架上。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阮昊会出现在他小区的门口,现在又站在他面前。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只能近乎漠然地说:“麻烦你了。”将阮昊刻意亲近的距离推开。 阮昊不再说话,走在前面去解了车锁,坐到驾驶座上踩离合挂挡。 看程立牵了狗到后座坐稳了,将车启动在路面平稳行驶。 早晨的一点霾已经散尽,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进车厢里。 程立侧着脸望外面,路上行人车辆都匆忙,偶尔有人会对这辆外形骚包的吉普多投一眼目光。 你看那些人,那么多人。他们对自己的生活都应顾不及。面对非典型和不寻常的人或事,也就多看这一眼而已。 阮昊从后视镜看程立,跟兜兜的眼神又一次撞了个正着。 他朝金毛做了个帅气的wink。兜兜一下子从座位上坐起身,头微微往前伸看着他。 阮昊不再逗狗,出声打破车内的沉默:“今天上午的课请假了?” 兜兜那么大动静都没能让程立的视线从车窗外挪回来,听见他的声音,程教授不自觉坐直身体,低声一个“嗯”字。 阮昊连问了几个问题,程立的回答都不超过三个字。 车开到一半路程,车厢里又陷入僵冷氛围。 阮昊索性不再说话。 一路默默无言,不用再应付他的问题,程立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摸着兜兜的毛发,直视前方,余光里有他英俊陌生的侧脸。 阮昊的黑色大衣就丢在后座上,有一边衣角被兜兜压着,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修长,手腕处解了袖口往上翻过去,露出结实麦色的一小节手臂。 他说话的嗓音比以前更低更沉了一些。 听到“滴”一声的刷卡声音,程教授才回过神来,原先已经到小区门口。 程立说:“在这停吧。” 他想到春节前聚会送喝醉的阮昊回家,这人在车上也说了这样一句同样的话,然后他就真的停了下来。 阮昊没作声,只是继续开着。把车停在自己家门下的楼。 “在这下车吧。” 程立说好,停了几秒又说一声谢谢。 阮昊直接熄火,下车过来给他开车门,人也凑近躬着身,手搭在半开的车门上说:“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过做老同学的话吗?” 他自顾自反悔地说:“你就当我那时候喝多了在扯淡。” 说完他站起身,给程立让出车门的路。 等程教授牵着兜兜走出一小段路了。 阮昊又在后面问了一句:“这狗叫什么?” 程立顿了一下,没回头,也没理他。 阮昊看他和兜兜的背影,心说:以后迟早是我儿子,还怕不知道叫什么。 第12章 晚上,程教授又失眠了。 凌晨两点时从卧室出来,打开门,兜兜正在门外蜷成一团睡着,听到声响,立马坐了起来,还带着迷糊的睡意。 程立开了客厅的壁灯,坐到地毯上,又打开旁边矮桌上的台灯。 金毛狗跟着坐过来,依偎在程立旁边,静默地陪他。 “兜兜。”程立伸手摸它的后颈,金毛狗舒服且温顺地仰头,凑近蹭蹭程立的胳膊。 “你都长这么大了。”他自言自语。 他和阮昊曾经也养过一只狗。 那是高三上学期,六班下午第三节体育课难得没有被数学英语占堂,在学校西侧的足球场上集合,要体能测试。这节课主要录八百米的成绩,所有学生跑完就可以自由活动。 在班长和体育委员的带领下,半节课时间录完所有学生的跑步成绩。 唐满吆喝着一声,跟裴劲抱着个足球跑过来,一脚射入草地,十来个男生靠石头剪刀布分成两队,按照他们班的江湖规矩,队长分别是阮昊和卓宁远。 唐满和另一个男生防守阮昊,眼看着他带球就要越过中场,一副神挡杀神的架势。唐满跟在他后面跑,气喘吁吁的喊:“程立被我们班女生围住了!” 裴劲也紧跟着,想要铲球,被阮昊一个带球侧身躲过,满头大汗地痞笑了一下,又把球往回带。 唐满又喊:“程立被我们班女生围住了!在那边!” 阮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脚下带着球一路跑,突然一脚踢投,把球射进自家网里,丢下球场上起伏不断的“卧槽”声,跑了。 守门员一脸懵逼地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程立一身白色运动服,瘦而欣长,像根笔直的竹竿子,特显眼地立着那儿,身旁围了四五个女生。 原来是校围墙外的桂花树几枝金银入墙来,这几个女孩们想要摘花但身高不够,特地鼓起勇气过来拜托程立,他身高也不低,蹦一下伸个手就能拽到枝丫。 程立其实不擅长拒绝人。跟他未接触过的人光是远远看着,就断定他不好相处,必定是个拿下巴看人的高姿态者。班上的女生议论他,也是羡慕又崇拜地感慨他成绩好,再多看几眼的也只敢偷偷把他放进日记里,藏在心底里。 唯一敢对他死缠乱打一样黏着的,也只有阮昊。 他越是面无表情的杵着不说话,就可能是越紧张,无措的时候除了捏紧拳头,更多时候会用大拇指抠食指的指节。阮昊摸清他的性格,只觉得他更是个不愿跟别人分享的宝贝。 这边的几个女生求了半天程立都不为所动地不说话。 她们几乎要失望地放弃了,阮昊跑过来了。 其中一个女孩带着点委屈地说:“班长,你帮我们个忙吧。” 阮昊走到程立跟前,感觉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恨不得想亲他。 “怎么了?” 程立居然回答了:“她们想摘这个。”他指了指墙头的桂花树。 “班长,你最好最帅了!”几个女孩儿充满期待地看他。 阮昊搭上程立肩膀,半拖着他往围墙边上走,低声笑着说:“是你让我摘我才去摘得哟。” 程立不吭声。 阮昊轻松地一个俯撑坐到了墙头,围墙外面沿着一圈都种的桂花树,几乎全开了花。学校里已经被这些香气熏着好几天了。 他像个浪荡子一样坐在围墙上摘了一簇丹桂丢给程立,又一个纵跃跳到围墙外面。 “诶?这边有个东西。” 他站起身露出个头对程立说:“下面有只小奶狗。” 说这话的时候,这边都能听见小奶狗可怜的叫声了。 几个女生全都将摘桂花的事抛到脑后,一个劲儿要班长把狗抱起来给她们看。 “我好像把它吓醒了,程立,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它,长得挺好玩儿的。” 程立往这边走。 “你听它在叫,哈哈哈。” “要过来看它吗?” “嗯。” “来,撑墙跳过来,我在这边接你。” 第10节 程立第一次爬围墙的动作不算太难看,跳下去的时候被阮昊稳稳拖住。 躲在墙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又不安地叫着的一只毛发棕黄色的小土狗儿。 大眼睛湿漉漉看着蹲在不远处的程立和阮昊,那么点大的一团小生命。 阮昊说:“我把它抓过来吧。” 程立拽住他的手腕,轻声说:“它会害怕的。” “你喜欢狗?”阮昊也放柔了声音唤狗放下防备过来这里,他又问:“你喜欢它?” 程立也朝小狗崽伸出手,让它过来。 阮昊说:“把它带回去,我们一起养它。” 狗崽吸着鼻子,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地一点点试探,一步步犹豫,到程立跟前了。 围墙里面足球场的几个男生还在踢球,裴劲就顺便往程立那边望了一眼,看见阮昊跳下墙消失不见了。 他忙着抢球没及时跟进这边进展,等他跑了一会儿再往这边望一眼,程立也跳下围墙,不见了。 “昊子和程立在搞什么啊?怎么都跑围墙外面去了,要是老师发现就惨了。” 他说完好几个男生都往那边看。 过了几秒钟,卓宁远一脚把球射门,以1比0的分数结束比赛,球场上的所有男生都冲到围墙这边,争先夺后地爬围墙。 阮昊逗逗狗逗逗程立的好日子还不到十分钟。 “这就是只土狗吧。真好玩儿,这腿短的。”裴劲凑过来想摸狗,被阮昊拍掉了手。 “什么土狗,这叫中华田园犬!让我摸一下摸一下嘛。”唐满搭着阮昊,爪子伸老长。 卓宁远说:“它看着还挺干净的,应该被丢没多久。它只会喝奶吧,你们谁喂?” 后面几个男生听了这话推推搡搡,相互指奶,哈哈大笑。 阮昊说:“我决定养它了,等会儿回去给它喂点奶粉。” 他侧身问程立:“先给儿子取个名字吧。” 小奶狗缩在程立怀里,懵懵懂懂地看着周围的人,打哈欠吧唧嘴,程立摸它一下,它就寻着味道要舔过去。 唐满过来凑热闹说:“要不叫小桂子?正好在桂花树下捡到的。” 被裴劲一个俗字喷回去了,“那跟小凳子小桌子有什么区别?” “你还珠格格看多了吧,你怎么不叫小燕子啊?” “你他妈才看还珠格格,我每天回家只看新闻联播好吧!” 程立抱着狗听班上这几个男生从起名字吵到争放假回家看电视的内容。手里一个被丢弃的又被他跟阮昊捡到的小生命,热乎乎的在他手掌里。可后面的争吵升级到美国对伊拉克的军事部署,同班的男生又在半吊子地争论起军事设备,他觉得好笑,弯了弯唇角。 阮昊凑近他轻声说:“要不叫小橙子吧。” 程立抿嘴不笑了,又说:“叫兜兜。” 阮昊摸狗崽的手僵硬了一下,抬头看程立说:“你再说一遍?” 程立对着小奶狗:“兜兜。” 卓宁远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凑过来凉凉的说:“兜兜这个名字最棒了。” 阮昊和卓宁远原先在球场上没较量成的比赛,在学校围墙外开始了。六班男生陷入混战。 最后结束人肉搏斗比赛的是体育老师的哨声,这些男生私自翻墙出去,并且“打架斗殴”,晚自习被集体罚站一堂课,写一千字的检讨书第二天早上交班主任处。 这种有难同当的惩罚对这些二八少年来说就像个小插曲,他们几乎是享乐在其中。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时,程立又被坐在后面的阮昊拿笔戳肩膀,给他递小纸条。 “等会儿下课你到操场下的篮球场那边去,我带你看兜兜。” 程立没收了小纸条,没回他。 下课铃声响后,教学楼热闹后,逐渐空荡下来。 程立收拾好课本,一个人下楼。 往宿舍楼有三条路都能通过去,其中必经篮球场的小道,没有路灯,空气中有桂花香味儿,周围黑漆漆的。 这边地势比较矮,篮球场上面是升旗的操场,砌了高高的墙。东侧有个情人湖,周边栽了很多垂柳。 程立刚走进球场就被阮昊拉住胳膊推到墙角靠着。 阮昊比他高出八厘米,块头更比他大很多,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撑着手把他桎梏在自己的两臂之间,低头坏笑着看他。 “它呢?”程立想推开他,被阮昊抓住手指捏在手心里。 阮昊说:“兜兜不就在你面前吗?” 他并不在意程立下午时要给小狗崽取名叫狗狗,周末时他带程立卓宁远他们回家吃饭,左倩十分热心地招待,对第一次到家来做客的程立表现出十分喜爱,在厨房里喊阮昊过去帮她端汤,叫了他小名。 他没想到程立会记住,居然也会用这个调侃他。 他已经忍了很久,想亲他,想抱着他极贴近地和他说话。 他低头轻咬程立的鼻头说:“别动,不然就亲你。” 程立知道这人是用狗崽骗他过来了,两只手都在推他。 阮昊无声地笑了下,在夜里看程立的眼神又黑又亮。 他轻易的就握住了程立的手腕,低头吻他的眼睛,亲他的脸颊,两人的气息相互交织,他吻住程立的嘴唇,一遍遍含着吮舔,突破防线,舔着他的舌尖使坏地轻咬。 程立轻喘着,推他的手渐渐失了力道,张开嘴任他肆意亲吻。 阮昊在他耳边带着酥麻的热气说:“大兜兜也喜欢你。” 第13章 次日,程立去学校上课,途经西大门的主干道时,路都被学生围住了,且大部分为女生,很多举着相机或手机,人群里不时发出兴奋的惊呼声。 等程教授想要转身原路返回换条路走时,发现身后也被堵住了,他随着人流被推到路旁。 原来是某部热ip的校园剧在t大取景,剧里的男主角正在这条道上。 卓宁远戴着个大黑超,身上西裤衬衫。在街道两旁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和保镖的拥护下,双手闲适插兜,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 “ivan!ivan!ivan!”周围都是热烈震耳的应援声。 卓宁远突然停住,慢镜头一样摘下墨镜,露出极为骚包的笑容跟人群里的程立挥手say了一声“hi~” 只消片刻,无数闪光灯朝程立招呼过来。 仅仅一个上午时间,原本只在t大被奉为传奇人物之一的程教授,红遍微博了。 饭拍清晰多角度ivan和t大程教授的重逢场景,吸睛无数。程立在t大的校园传说里占有一席之地,只是身在让人望而止步的数学系,很多学生只能听闻一些关于他的事迹,就算见到程教授本人,也会被他那副寡言冷淡的样子逼退。 好大脑,矜贵的性格,一副好皮囊。他宛若上天的宠儿。 严谨禁欲的知识分子系教授和偏生一双桃花眼且性向不明的当红小生是旧时,卓宁远的粉丝炸锅了。 中午十二点多,唐满被阮昊开车来接去吃饭。 “有种在冷宫熬出头被裹着棉被送去宠幸的幸福辛酸感。”唐满抖着腿享受软日天难得的周到。 他们就近在商场找了家川菜馆,阮昊极有效率地全点硬菜,给唐满点了一份白粥,一碟酸菜。 等菜饭上桌,唐满使劲擦眼睛,并控诉道:“日天兄,你吃肉我喝粥?” 阮昊给他夹了一筷子肉丁,特正直地说:“才打完疫苗,忌口。医生给你开的单子被我儿子吃了?” “你儿子?上你家户口本了?那是t大的单身爹程教授家的狗。”唐满再拿筷子夹宫保鸡丁里几块被阮昊拦住,咬牙切齿地开口。 阮昊慢悠悠说:“我老婆的儿子当然得喊我爸爸。” “呸。” 唐满不论文武都斗不过此人,吃了几口寡淡无味的白粥,掏出手机一边刷微博一边唱苦命歌。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软日天啊不给我吃粮。哎呦卧槽。”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日天吃肉啊我喝粥啊。我了个大草。”唐满唱了两句就歇,将手机递给阮昊,说:“你儿子的爹跟宁远传绯闻了…” 阮昊从不玩微博,手机里唯一躺着的社交软件就是微信,单纯的联系工具,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他停下筷子拿着手机翻屏幕上图片,程立西装笔挺地在一群学生堆里站着,跟卓宁远“深情脉脉”地对视。转发最多的一条狗仔新闻标题也够带劲的:“大揭秘!当红小生性向成谜,ivan高校遇昔日同窗。” 唐满见阮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阮昊拿着手机继续翻新闻,卓宁远占热点消息的第一名。如今男色流行卖腐蹭看点和热点,卓宁远这两年拍的戏都跟男二男三cp感更佳,他可man可美的外形宜攻宜受,粉丝给他配的男男cp都能绕t大西门口一个圈。 阮昊还未去找当事人算账,卓宁远的微信已经过来了。 他笑嘻嘻地发表情包,问他跟程立配不配。 阮昊没好气地回了个“滚”,不解气,又翻表情包,发现全是唐满给的中老年大全,好不容易翻出来个“炸成烟花”炸过去。 几轮表情包斗下来,阮昊说:“别让他照片在网上传了。” “我会处理好的。”卓宁远最后回复他。 这件事原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阮昊还未在上海站稳跟脚。那次伤病出院后他就有了退役的想法,是转业还是买断他也曾犹豫不决。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能凭一身意气闯江湖。他拒绝北京左家要给他的位置,也曾在书房与自己父亲谈判许久。 “白手起家”的“创业”看起来总那么富有情怀,甚至在一些资本家成功演讲的案例里还带了点诗意。去年唐满就从原游戏公司的高管层退了出来,他大学计算机专业,不光代码溜,一张嘴出去谈生意,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所在的公司已在上海稳步,新研发游戏公测也大受好评。但阮昊一句话他就抽身了,说在里面没激情,公司高层内斗太厉害。他带着好几个骨干辞职,跟远在北京的阮昊商量策划案,市场调研后一点点改。他们拉了卓宁远做投资人,目前正在谈收购一家仪器仪表厂,启动借壳方案。 阮昊平均一天只睡四小时不到,这比在军队最累的体能训练还让人吃不消。要社会关系就必须先学会装孙子,他身上那股军队作风的杀伐气息要敛干净,饭桌上敬过来的酒得笑脸咽下去。不为五斗米折腰是骨气,为大局而不计小节也是气量。 他忙乱了一下午,和唐满从百米高的商业楼出来,已经过了下午五点。 进楼下的车库取车,他脱了西装坐驾驶座,松开领带有些疲惫地揉太阳穴。 第11节 唐满坐在副驾座翘着腿当网瘾青年,半残废了一只手,手机照刷不歇。 只不过再登上微博,看到卓宁远和程立的消息,他就真傻眼了。中午时他们三个都没太当一回事儿,阮昊心里虽不爽但没到生气的地步,三个人还临时组了群在群里互送表情包,阮昊看了顺眼的就收藏。 谁知只一个下午的发酵,t大的程教授被ivan的疯狂粉丝人肉了。 “ivan本名卓宁远,和程立在高中时于x城十二中同校三年,程立系t大数学系教授,发表论文及著作都附图在下。有意思的是程教授本科英语,之后的硕博专业却是数学,天才般的人物。其父同系t大英语系教授,母亲为一名精神病患者……” 帖子发在天涯论坛,被人工搬运到微博,精简地开头语足以诱人点进去。 下面有不少t大的学生在感慨,原来英语系让人不能望其项背的程清砚教授是数学系程立教授的父亲,怪不得都这么牛叉。越演越烈的后果,有人开始挖程立父母的料。 t大的校园网里这些消息也被刷爆了。 阮昊沉着脸一路连闯红灯,在上海拥堵的马路上并道加塞,于一片老司机的骂声里冲出了最堵塞道路,把车开往t大。 唐满心惊胆战地扶着车顶把手,心里苦着:估计十二分要被扣完了。 到t大的西大门外找了个停车位把车歇下来。 卓宁远按照唐满手机里的位置分享赶过来,怕被人认出,他一身黑装扮,取下帽檐压得很低的鸭舌帽,他打开后座进车,跟阮昊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弄这么大。 卓宁远跟经纪人再三强调过压下他跟程立的新闻,但经纪人阳奉阴违地没有执行。最近的新剧需要噱头,卓宁远跟女明星的绯闻从来都炒不热,甚至会让女星莫名招黑,但只要牵线男cp,卖点十足,粉丝都很买账。程立重点大学的教授头衔与ivan有交集,从侧面陡升涵养。经纪人甚至雇了水军加大力度艹热度。 只是没想到将程教授蹭成了网红。 阮昊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等他下班。” “昊子,我保证今晚这些消息都会被压下去。” 阮昊没看他,吁了一口气:“你现在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我怕忍不住揍你。” 车上只剩他一个人。 阮昊摸出一包香烟,转着打火机想点上,烟递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将手里的东西都扔回车柜。 他靠着方向盘,任由时间一点点往前溜走。 程教授到晚上九点半才会开车从这边出来。他就等着。 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在他上课的时候当着他班上所有同学的面把他拖出去。也不一再逼他,非要问什么爱不爱的话。 他就这样等着。 第14章 程立的车十点多才从西大门开出来。阮昊守到了人,也发动车,跟着开出去。 一路上程立都没发现异常,二十多分钟后摇下车窗在小区门口刷卡,都没注意到身后那辆熟悉的吉普车。 到了小区里,两人分路而行。 程立在车位停车,熄了火后就没其他动作了。今天的事情对他而言并不算太大的冲击。既定的事实而已。他母亲的确是精神病患者,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知道了。 四岁有多大呢?如果站在他父亲跟前,还不到他的腿根高。他就那么点大的时候,经常会被左莲蓉关在封闭的卧室里,忘记给他吃饭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她会用一种怨哀的眼神看着他,给他买了很多女孩子的衣服,让他脱光换上,再给他化妆。 小时候的程立从来不哭,即使害怕得发抖,也会听她的话。因为妈妈也会对他好,偶尔会抱着他哭着说对不起,摸着他的发顶小脸蛋儿唱着歌哄他睡觉。 他的母亲,原本很温柔,很温柔。 后来他再长大一点儿,可以去上幼儿园了。他的头发有点长,都能扎个小马尾绑上蝴蝶结了。他的衣服都是粉色的,有时候领口袖口还带着可爱的蕾丝花边儿。班上的男同学们都笑他,喊他花姑娘。在体育课上玩的时候,还有人扒他的裤子,要看他的小鸟是不是飞走了。 有次中午,老师抱着他去见一个大人,说是他爸爸。 程立懵懂地看他。对他有股陌生的亲密感。 称之为父亲的人,喊他宝宝。那么丁点大的程立在心底小小地雀跃了一下,爸爸原来这么好看,比妈妈还温柔。 下午的课他的爸爸跟学校请假了。 程清砚带他去吃了肯德基的儿童套餐,带他去植物园玩,一路抱着他跟他说:“宝宝,你看这是什么呀?”听到程立清亮的小奶音回答他,又笑着亲他,“宝宝真棒。”最后爸爸带他去理了头发,告诉他男孩子的头发要短一点才精神,送他回家时,给他买了好多吃的和玩具。 他轻轻的亲他脸蛋,说:“宝宝,爸爸下个星期还来看你好不好?” 程立用短胳膊圈着他肩颈,开心地嗯嗯点头。 他被程清砚抱着送到家门口,门铃声响了,程清砚把他放下来,他走回妈妈身边。 这一个下午是他高二以前最美好的回忆了。 那天晚上,他被左莲蓉罚跪。十一月的天气,他脱光裤子跪在地板上,发抖地闭着眼睛听左莲蓉歇斯底里地摔了客厅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在他面前神经质般喃喃自语,骂程清砚是恶心的变态。 他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小学五年级时被班主任怀疑有自闭症带去医院检查,这才把左莲蓉的间接性臆想症给查了出来。 他很就知道了,他的母亲有精神病。喊他宝宝,最崇拜最敬仰的爸爸,是妈妈口里最恶心的同性恋。 儒家所道七情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人性多复杂。就像他在母亲的耳目渲染下觉得“父亲”这两字就像他人生的耻辱柱。可血缘的牵扯他又向往他。 外人眼里的程清砚那般儒雅端正,被t大院长花了不少心思聘回来当镇院之宝,是英语系多数学生追求造诣的标杆。 看多讽刺啊,他所有避之不及的,都追赶着他。 恶心的同性恋。他曾亲口这样骂自己的父亲,看他发白几乎崩溃的脸色,他有隐隐的快意,却又是更多的迷惶。 阮昊把车停好,过来这边找程立,看他熄火就等着他下来。 足足站了五六分钟,程立的车门都没打开。 阮昊走过去。 借着昏黄的路灯勉强看清程立趴在方向盘上。阮昊敲了敲车窗,顺手一个动作拉车门,居然没锁,还真给他拉开了。 “程立?”阮昊伸手轻推他肩膀,很自然地去摸他额头,看有没有发烧。 程立像受惊的才睡醒的猫看向他。 阮昊这次没有收回手,顺带捏了他的脸,又软又热。 他又问:“车里暖气都没了,你睡在里面想感冒?” 程立摇头,反应跟小孩子一样。 他太困了。昨晚一整夜失眠,今天又一天的课,还有系里的老师和学生用各种态度打听网上传的事儿。 也实在是太累了,开车回来的路上眼睛都有点睁不开,等停车熄火,连车里踩离合带起的轰轰声都歇了下来,他就这么睡了过去。 程立从车里出来,单薄的西装外套,在夜风下真有点冷。 阮昊跟他并肩而走。 “难得今晚上能遇到,不请我去你家喝杯茶?” 程立说:“已经很晚了。” 阮昊侧头似笑非笑地看他,说:“两个大男人怕什么。” 程立闭嘴了。 从停车位到家门口不到两分钟路程。 程立掏钥匙开门,兜兜早就听见脚步声,蹲在门口守着,见程立和阮昊一同出现在家门口,懵狗了好几秒,一边狂喜地对程立摇头摆尾,一边又白眼瞟旁边的阮昊,不知道是该示威性地叫几声吓吓这男人让他明白这是它的地盘,还是该直接冲上去咬一口威慑他。 就在兜兜两难时,程立以一个完全拒绝的姿势挡住了阮昊,重复前面的话:“现在很晚了。” 阮昊说:“嗯。这是赶我走的意思?” “好,我不进去。你手机呢,拿出来借用一下我就走。” 程立递给他。 阮昊翻到联系人,翻了一下。存别人的号码都这么一板一眼,什么数学系一年级三班辅导员老师陈建斌,这么长的缀头,也不怕眼睛累。他将自己的手机号码按在他手机屏幕上,凑近程立给他看了一眼说:“今天新办的号,你第一个知道。” “我就住在你隔壁那栋楼,有事打我电话。”他说完,跟兜兜挥手拜拜,自个儿走了。 程立站在门前看他转弯消失不见。 刚刚阮昊把手机还他时,挠了他手心一下,到现在还有些痒痒的。 他握着手机翻开通讯录,那个号码在最上面,一个红色的爱心符号打头阵,存的备注为:“老公”。 他拿着手机看了很久,手指按在删除选项上好几次想点确定,一直犹豫着,直到屏幕光熄灭。 第15章 一晚上时间,ivan终于消失在社交网站的热搜上。跟程立有关的帖子也被大面积删帖。 凌晨四点时,卓宁远发了条微信给阮昊,说网上的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但t大里那么多学生和老师的嘴巴,却是无能为力的。 阮昊回一句:“知道了。” “这么晚还没睡?”卓宁远的电话呼过来。 这时候的阮昊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笔记本屏幕停在程立去年在science bulletin上发表的一篇论文上。 “以前读书时,我还经常给他讲题目,现在他发表的东西我都看不懂了,只能认出些符号。大一的时候心比天高,也跟程立说过可能要在大三选应数。再后来的路就没想过了,那时不太爱想太长远的事情。” “只不过剧本拿着我自己倒是弃演了。再来看当初踌躇满志的专业,真是心有余力不足。” 卓宁远在电话那头问:“后悔吗?” “那时候太傻逼了。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第12节 卓宁远笑了笑:“这次的事都是我搞出来的,再次正式地跟你道个歉。这个周六晚上把时间空出来吧,给你个surprise。” 阮昊合上笔记本,往后靠在沙发上说:“你应该知道,什么分量的事对我而来才算惊喜。” 卓宁远说:“比如,把t大的程教授绑到你床上?” “这就不劳大明星费心了。” 卓宁远一弯三转地“哦”了一声,还准备再说点什么,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阮昊这边也听到一些响动,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你大半夜的又在哪鬼混?” 卓宁远说:“回聊,我家刚被喂饱的小蝌蚪过来找爸爸了。” 他隐隐听到一个挺熟悉的男声,问在跟谁打电话。 阮昊:“……” 听那边挂断的嘟嘟声,他想了一会儿记起这么个人,爆了句粗,这货压根不是打过来道歉,赤裸裸就是为了最后秀恩爱。 这一个星期阮昊还是一如既往的忙,早出晚归,基本就像个拽直了线的陀螺不停地转。每天跟程立碰面的时间也就早上了。他绕着对面公园和小区外围的马路跑步四十分钟,正好能遇上遛狗的程立。 两人也不怎么说话。 兜兜倒是对他自来熟了,每次看到阮昊都要摇着尾巴叫几声。 这时间一晃就熬到了周六。 卓宁远在三人群里发了好几个表情都没人回他。 他包了个一块钱的红包点发送,只见群里另两人以秒速领了。 “瞎了狗眼,一毛九分!”唐满把红包数额截图过来。 卓宁远坐在化妆间,正在上眼妆,他只能扯开唇角,做了一个让化妆师惊悚的皮笑肉不笑。 两个人又在群里斗图,把软日天的微信消息刷到99加,卓宁远才艾特他特别说明:“别忘了今晚有约,六点半准时啊,穿得骚一点。” 唐满跟上节奏:“就像年底聚会那样穿 。” 卓宁远想了想,在群里发了十来张男模的照片,身上都是当季某大牌的西装成衣定制,又艾特阮昊,问看上哪一件,他去搞过来再给他送过去。 阮昊难得休息,早上出去跑了一圈跟程立和金毛狗打了招呼,回来洗个澡没禁住床的诱惑又睡倒了,打开群领了八毛一的红包,都懒得骂卓宁远,将手机丢在一边呼呼大睡去也。 唐满抱着手机跟卓宁远讨论了半天每个模特身上的西装,腆着脸想要卓宁远也给他送一套过来,不知怎么的聊天内容就被卓宁远带到哪个男模的身材好、屁股最翘上。 唐满仔细翻了一遍图,刚准备认真回答,突然反应过来直接语音骂过去:“滚你个奶奶嘴儿,老子宇宙第一直!” 刚好够卓宁远画好妆的时间,他跟宇宙第一直的友谊小船又翻了。 到了晚上,阮昊还是没能准时到地点,他晚了一个多小时。 睡了一个上午,一下午他都在家看资料,要收购的那家仪表仪器厂运营有点问题,要借壳的话,还要先把厂跟工人的矛盾处理好。他联系了厂里的主要负责人,准备下个星期三去实地看一遍。 等忙完了这才发现已经傍晚五点多,他从衣柜里翻出来件白色衬衫,顺手拿了置在客厅沙发上的黑色大衣就出门了。 一路堵车,到卓宁远给他发的地址,已经是七点半。 很隐蔽的一个会员制会馆,阮昊到门口,由专人侍者过来领他。 三层楼,侍者带着阮昊到了二楼,敲门扣三声,推开门弯腰对阮昊做了个“请”字。 程立就坐在屋内的沙发上,正对着门,阮昊一进门就跟他视线撞了个正着。 唐满吹口哨迎过来说:“迟到者自罚三杯,来来来,日天兄,干了这杯酒。” 他搭上阮昊肩膀,凑近小声道:“我靠你总算来了,我他妈都快憋死了,只敢跟宁远用微信聊天。” 阮昊挑眉,问:“怎么?” “你家程教授的气场太强了,他往这儿一坐,我总有种回到高中时候在考场上做不出来题,监考老师又死命盯着我不让我喊你要答案的错觉。” 阮昊笑着听了,不发表任何感想,脱了大衣坐到程立身旁。 卓宁远说:“大家都别干坐着了,人都来齐,边吃边聊天吧。” 阮昊的屁股还没挨上沙发一分钟,居然也不恼。 屋里环境极雅致,这个包厢以竹为装饰,就连盛着饭菜的器皿也都是竹制品。 卓宁远到阮昊身边邀功:“怎么样,选的地方合不合程教授的口味儿,就一句话问你,高雅不高雅?” 阮昊又有点牙疼了。 他揽着卓宁远肩膀压低声音问:“我他妈今天喂你们吃狗粮了?你跟满子怎么集体犯病呢?” 阮昊不给他辩论自证的机会,过去给程立拉了椅子,又杵他旁边坐着。 在程立踏进来这门后,卓宁远就跟他道了一次歉。他是爱玩,在那个圈子里确实沾了不少不良习气。但他自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因为一个小玩笑让程立被人肉出那么多陈年旧事,就算对方是普通人,他也是要郑重地说声对不起。 虽是高中同过学,但他跟程立的交集并不算多。阮昊的占有欲太强,虽然不至于把程立藏着掖着不让人碰,但凡在一起玩,有程立的地方旁边肯定就有软日天。 阮昊这次定在上海,把家都搬到程立小区去了,却一副按兵不动的姿态,他跟唐满在后面看着都干着急,这丝毫不像软日天行事一贯的雷厉作风。 干柴烈火就差一把助燃剂。 卓宁远跟唐满对了个暗号,今晚不干正事,就准备起哄点火了。 饭桌上的菜一道道被端上来,蔬菜类为主,偶尔有一碟肉,也就巴掌大的小木碟里盛着,还不够唐满一个人塞牙缝。最后上的是竹筒饭,用荷叶包着蒸出来的,清香四溢。 阮昊拿过来程立跟前的那一份,给他掰开又若无其事地放回去。 唐满把服务生叫过来指着一碟鹿肉说:“给我上十碟子这个。” “能不丢人吗?”卓宁远动作优雅地夹菜。 唐满喷回去:“咱能不装逼吗?”又回头对着服务生,“这个肉也再来五份。” 以前读书时,四个人也经常一起吃饭。那时候的卓宁远还没这么多话,多数时间就跟程立一样沉默着,偶尔贫个嘴能把唐满噎出心脏病。 这是时隔多年的再聚首。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每个人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曾经想做新闻人的卓宁远成了娱乐头条的大明星;想当足球国家队的唐满宅成了码农;被数学老师从小宠到大的骄子大学去服了役;英语专业的佼佼者到后来却成了数学系教授。 时间这玩意儿,一笔一划,留白或渲染,就把人雕琢定型成现在的模样。 第16章 今晚上唐满和卓宁远就是要搞事的。 俩人象征性的礼貌了几句,就把放在桌上的白酒给斟上了。 卓宁远要给程立敬酒,人都走到他跟前,举着酒杯要碰。 阮昊挡着说:“他不会喝,我来替他。” 卓宁远笑着说“你以什么身份替他?” 这句话一出,这包厢里被艹热闹的氛围就降了几个度。 卓宁远继续笑,问程立赏不赏他的脸。 程立拿起酒杯,一口气干完。这是三十多度的粮食酒。从小到大,程教授的酒量也就一啤酒盖那么大。 到了能喝酒的年纪,班上同学聚会他推不掉时身边已经有阮昊了,不论想灌他酒的男男女女,都突破不了阮昊这一道防线。 这些年唯一一次喝醉,就是高考结束后的去露营的晚上,那杯酒是阮昊喂他喝下去的,在旅馆里他也被这个人在床上折腾了一晚上。 那时候的他意识很清醒,知道他们在做的事,整个夜晚的过程,这些年来都刻在脑子里无比地清晰。 唐满拍手叫好,还想再灌程教授一杯,被阮昊用眼神制止了。 “适可而止啊你们。”他问服务生要了一杯温水放到程立跟前,跟对面两人友情警醒。 接下来的饭席间聊天还算愉悦,唐满突然问卓宁远怎么没把他家许绵羊带过来。 卓宁远说:“今天上午飞北京了,有个采访要跟。““哈哈哈,不跟拍你了?”唐满幸灾乐祸。 阮昊也记得这个人,第一次照面是在北京时他跟卓宁远一起吃饭,眼睁睁看着吃一半的卓宁远从座位上起身,隔了好几张桌子抓起来一个人,逮到他跟前说去处理一下私人问题,就带着人跑了。 许绵羊本名许棉直,在卓宁远这有好几个外号。两人还不熟时就叫小卷毛,他天生卷发,偷拍卓宁远时戴着一副土爆的黑框。后来一点一点把他吃掉了又给起了个新昵称小蝌蚪。绵羊这个外号也是有典故,许棉直平时做事和反应都慢半拍,温吞吞的没啥攻击力。他从大学时期到如今偷拍的卓宁远,把照片洗出来都能绕地球一个圈了。 卓宁远没理他的调侃,对阮昊说:“网上照片和那些帖子的处理,都是棉直帮忙的。” 阮昊说:“以后当面谢他。” “绵羊去北京采访,他又‘跳槽’了啊?”唐满给几个人又斟满酒,揶揄问。 卓宁远说:“我们家金主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唐满一口将酒喷出来,笑着给阮昊和程立科普许棉直的光辉事迹。许绵羊是卓宁远签约娱乐公司大佬的独生子,从出生就带着特权。第一份工作是在朝廷台一个新闻部当记者,还揽了该栏目的微博号小编。他第一次‘跳槽’是因为上错微博号,用新闻大v号在ivan负面新闻缠身时转了卓宁远的大尺度写真照,带浪小花表情力挺他。 卓宁远笑而不语,唐满讲许棉直的光辉事迹,听着跟个小傻帽儿一样。其实不然,许棉直的三观格外正,在他差点就被大染缸同化时跟个小斗士一样伫到他跟前。看着丢三落四,身上没一点新闻人该有的敏锐,但上次却为了跟破一个虐童案,险些把自己也搭进去。 有些人就是来克你的,也教会变成更好的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程立的肉身已经被酒精放倒,意识却无比清醒。他听唐满嘴炮一样回忆这几年的事。过滤了卓宁远险遭封杀又大红大紫的演艺生涯,忽略了唐满毕业后跟几个同学南下闯天下,公司终于盈利有影响度人心却不在了,他极认真地听他说阮昊大一下学期差点被学校开除,在军队受过好几次伤,有一次差点也没命了。 他听得呼吸微窒。 这些年来他每年都去高中的同学聚会,阮昊一次都没回来。 很多时候他都一言不发地坐着,听他们谈论这个男人。每一次聚会,即使他不在场,依旧是同学们聊天的热门话题。可惜他的数学天赋极好,却弃理从武。听说他立了什么军功又升职了,有个北京户口的白富美女友,快要结婚了。听说两个班长是死对头,就因为程立在,所以班长才不愿意过来的。 听说了这么多年,他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程立直挺挺坐着,视线随着阮昊来回夹菜的手跟着走,坐在对面的卓宁远看着好玩,拿筷子在程立面前绕,这人都不为所动,只看阮昊的手。 唐满也加入逗程教授的行列。 第13节 吃了两个多小时的饭席被阮昊单方面宣布结束。 “都叫你们别灌他酒。你们!别拿筷子在他面前晃。” “所以才不让你沾酒,给你送程教授回去的机会。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卓宁远拍拍阮昊的肩膀说,“这真是充满干劲的一晚上啊!” 阮昊自动屏蔽身旁两人的煽风点火,去穿上大衣搭着桌子半蹲在程立跟前问:“能自己走吗?” 程立也看他,思考阮昊问的问题,摇摇头,说:“晕。” “要背还是要抱?” 程立皱了下眉,仿佛这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不作回答。 阮昊过来按他肩膀抄他腰,说:“我替你选了。” 唐满和卓宁远看这男人轻松一个公主抱将程教授揽怀里了。 “用得着这么闪人眼睛?”卓宁远掏出手机拍照。 唐满直接拿手捂脸:“没眼看了。” 阮昊低声让程立圈紧他脖子,拿了沙发上程立的西装外套给他搭身上。他回头把车钥匙丢给还在凹造型一只手遮脸从指缝看他的唐满:“我开你车过来的,找个代驾开回去。” “我刚刚发信息给你助理了,等会儿他过来接你。别酒驾,不然吊销你驾驶证。”阮昊拿脚开门,出门前嘱咐卓宁远。 “他怎么吊销你驾驶证?”唐满看那男人的背影问。 卓宁远说:“哦,他的战友遍天下。” “日天当惯了人民公仆,教授在怀还不忘为人民着想,感动。”唐满搭着卓宁远肩膀,抹了一下眼眶。 卓宁远笑了笑,老干部似的点头赞同。 从包厢到楼下车库的路程,程立在阮昊怀里睡着了。很安稳地睡。 阮昊不舍得喊醒他,在他裤口袋处摸了一遍找车钥匙,程立只是把头更往他颈窝埋,一点都不反抗。 回程中程立也睡了一路。 将近一个小时后,车熄火停在了小区内的停车位。 阮昊凑近叫了好几遍程立的名字。 他睁开盛着水汽的眼睛,直愣愣看阮昊。 “想吐吗?” 程立睁开一半眼睛,摇了摇头,眼看又要闭上。还伸手要捂眼前人的嘴巴,不让他吵。 仿佛就回到了以前。程立体内的生物闹钟无比精准,有课的每个上午他都雷打不动地必定早起。只要是周末,他赖床的功力无人能及,阮昊叫他起床的花样也层出不穷。有时候隔着被子抱着他咬,程立伸手推他,连手也被啃。 被阮昊叫醒的程立有一些起床气。 他跟着阮昊下车,到自己的门前都站不稳。 阮昊从后面扶着他,又低头明知故问地凑他耳边问钥匙在哪儿。 程立负气地将头偏到另一边。 阮昊又凑过来:“钥匙呢?” 程立又把头偏过去。 阮昊心里清楚,这个人喝醉了,所以不排斥他,不反感他的触碰。可他仍是忍不住。 他咬程立的耳朵说:“再不跟我说钥匙在哪儿,就亲你了。” 程立没反应了。 过了好几秒缓缓往后抬头看他。用湿漉漉带着水汽的眼神。 他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下去。 他一只手圈紧程立的腰,另一只手抬着他下巴,把他以绝对占有的姿势困在怀里,一遍遍舔他嘴唇,含着他软热带着酒气的舌大力吮吸。程立靠着他受不住地喘息呻吟。 手不自禁往下揉他的臀部,甚至想就这样撕光他衣服,狠狠进入他。 门口的狗叫声将阮昊的理智拉了回来。 他调整自己呼吸,不敢碰两腿间肿胀几乎要爆炸的部位,将程立压在门板上的手也松开,更不敢再看他眼睛。 简直会着魔。 他捂程立的眼睛,凑近他哑着声音说:“放心,我不趁人之危。我要你清醒着被我干哭。” 第17章 开门后,兜兜看见程教授被阮昊抱进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眼。 呈呆傻状一路跟着阮昊到程立的卧室前蹲守,伸长脖子看程立被放到床上,被盖好被子。然后这个擅自进它家门的男人低头在程教授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汪!”兜兜示威性龇牙。 阮昊站直身,对门口的狗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顺便环视卧室的摆设。家具一张床一个衣柜,就这些。没了。 他走出卧室轻掩上门,径直到了厨房,翻看冰箱的冷藏箱,里面的水果拿出来看超市日期,已经买半个多月了。最新鲜的就是鸡胸和三文鱼。阮昊拿在手里翻看时,兜兜在他旁边使劲摇尾巴,就差要扑上来。 阮昊稍微蹲下身,指着手里的三文鱼:“你的?” 兜兜:“嗷呜…” 阮昊又将鸡胸肉拿着给兜兜闻:“这也是你的?” 兜兜:“汪……” 他将东西都放回冰箱,不顾兜兜渴望的眼神,打开了冷冻柜,全是些速冻食品。 厨房就跟个摆设一样。看来这些年来,程立的厨艺是没有丝毫长进的。 阮昊又来到客厅,开了大灯。屋里的书柜靠整整一面墙,木质书桌摆在旁边,上面有台灯,墨水瓶,几支钢笔,一台合盖的笔记本和一本原文的paul halmos 著作:《i want to be a mathematician》。 他曾经十分喜欢的一个数学天才,对希尔伯特空间及算子理论的研究极为出色。 但阮昊的目光只短暂地扫过这里,他久久地看桌上另两样东西。 氟西汀和帕罗西丁的药盒。 帕罗西丁的药盒很新,还未拆封,氟西汀一版药只剩下最后一粒了。 阮昊将药盒拿手里,仔细看背面的用药说明,逐字逐字地在心里默读,原先还残留在体内的情欲迅速消退地一干二净。 他一直都这样一个人。 阮昊想象了一下,程立每天的生活。 每天早上醒过来打开冰箱给屋里的这只狗拿出新鲜的三文鱼或鸡胸肉,带着点起床气的迷瞪,在厨房里简单地处理后给狗吃。再去换外出的家居服,带着兜兜出去散步。之后再回来换好西装,去学校上课。 下班就准时回家,坐在这客厅里看书或者处理工作。饿了的话拿出冷冻柜的速冻食品,他肯定是做不好的,可能会叫外卖。 这是他的生活。 这么多年,日复一日,就是如此。他身边除了他,从未有过其他人。 阮昊坐到沙发上,朝金毛狗招手:“过来。” 兜兜迟疑了一下,朝他走过去,离稍远一点立定蹲坐,抬头打量他。 阮昊起身走近它,蹲下来摸它的头:“陪着他的只有你是不是?” 兜兜带点讨好意味地蹭了蹭。 阮昊说:“我怎么就这么混蛋呢?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都被狗吃了。” 离填高考志愿还有一个星期不到时,程立家发生了大事,他母亲在医院里自杀未遂,被送去抢救。 左莲蓉在吃饭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瓷碗,偷偷将一片碎片藏了起来。到午休时,她睡在床上拿碎片在被子里面不断地割自己手腕,等被医护人员发现时,床单下的棉絮都被黑红的血浸湿了。 调病房内监控看,她那时的表情很平静,不似平时犯病时的歇斯底里,像是知道终于要解脱了一样。 程立一直守着她。他很害怕,这个女人真的闭上眼睛再也不愿意醒过来。 鬼门关走一遭,左莲蓉似乎恢复了正常状态,她用很温柔的目光看着程立,仿佛透过他看到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她拒绝一切医护人员的触碰,只要自己的儿子照顾她。 不到两天的平静假象被阮昊的突然造访破坏了。 十八岁的阮昊已近一八五的身高,在37度多的炎热夏天,很正式地穿了西裤衬衫带着水果和康乃馨过来探病。 从他出现在病房站到程立旁边礼貌问好,左莲蓉失控般的挣掉了输液针头,将床头的玻璃水杯狠狠砸向程立。 她骂他们是变态,恶心的神经病,让他们滚出去。 程立近乎木然地被阮昊拖了出去,他在发抖,第一次用那种眼神看阮昊,无助又带着点可怜的茫然。 之后的填志愿程立没有出现。 阮昊第一个到教室,从早上七点多等到下午六点。这个人音讯全无。 第二天亦是如此。下午二点多时,程立的父亲来了,阮兴林亲自接待的他,问他要了程立的志愿表,第一志愿栏选上海的t大,专业英语,不服从。 “他人呢?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填志愿?”阮昊挡在程清砚面前,近乎逼问。 阮兴林把儿子拽过来:“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跟长辈说话?!” 他又问:“程立呢?他为什么不过来?他在哪?” “阮昊!”阮兴林将儿子从校长办公室拽了出去。 他被带到走廊上狠狠地训了一顿。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这些天来他跟程立断掉了联系,他不管用哪种方法都找不到这个人。去精神病院的大门外从早上守到晚上,甚至求唐满到他家小区外面一整天蹲等。 就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高考结束后去露营,他们打真人cs,他藏在程立身后趁他不注意把他压在地上亲吻,晚上终于彻底地占有了他。 整个高三他跟开挂了一样,最烦的语文英语课都老老实实的听,他很少再在课堂上睡觉,每一次模拟考都将原有的成绩再刷新纪录。 今年高考的数学卷格外难,他拿了满分。其余各科的成绩也都不错。 第14节 “你跟我填一个学校对吧?”高三第一个学期他问程立。 那时候他的成绩只属于中上,从不愿意思考将来的他一整晚没睡,理了程立的分数能上哪个学校。 “b大还是q大。来抓个阄,选中哪个我们就去哪个学校。”高三下学期程立生日,他狂妄地当着唐满卓宁远他们的面,跟程立这样说。 “你会和我填一个学校吧?”一个星期前他问程立。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怀抱里,轻声问:“那一个城市呢,嗯?” 他从没有得到过程立真正的回答,所有的目标都是他一厢情愿。 阮昊回到教室将已经勾选好的志愿表撕了粉碎。 “昊子!你发什么神经?!”原本在男生堆里谈笑风生的唐满冲过来制止他。 阮昊毫不手软地给了他一拳。 很快有人去通知了阮兴林。 虽严厉但一向尊崇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阮校长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给了阮昊一巴掌。 当天晚上他在家被罚跪,一脸强硬态度要改志愿到上海的t大,跟阮兴林大声顶撞。 最终他还是没能改成志愿,暑假还剩尾巴时,他终于等到程立了。 那天火烧云连天,闷热了一整天的温度从地面消散,傍晚的风温柔又舒适。 “我明天就要去学校军训了。”他对程立说。 “你不想去北京的学校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嗯?现在我的志愿也没法改了,没法天天看到你了。” 阮昊的态度软了很多,他学着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顾自己的意愿,他认真站在程立的角度去思考两人的关系。以前的自己太混了,总是不听他的想法去做决定。这半个暑假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无用。在程立母亲面前他保护不了他,甚至连自己都是慌乱的。他没法改自己的志愿,他在他的父母眼里只是叛逆期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找不到程立,要是程立不理他不要他,他就找不到他了。 阮昊小心翼翼地拽过程立的胳膊,轻拥着他说:“我好想你。” “等我开学再去找你。” “你明天会来送我吗?” 第二天在机场,他恋恋不舍地看程立,在卓宁远和唐满的一连串照顾单身狗理论里过检进舱了。 北京与上海,一千多公里的距离。 却依然没能阻挡住年少时那份为爱勇敢又炙热的感情。 程立睡在床上并不安稳。 他又陷入了走不出的困境里。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空荡的屋子里他双手摆在大腿上坐得笔直。 对面坐着穿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医者,他对程立下了判决。 “你不像你的父亲。” “你不会有选择同性恋的欲望了。” “你再也不用有欲望了。” “你好了。” “你自由了。” 第18章 离上次聚会已经过去三天。 程立只记得那天晚上是阮昊送他回来,早上醒过来头痛欲裂。 他身上换了睡衣,走出卧室兜兜兴奋的咬他衣角,要带他去厨房。 程立跟着过去,只见台面上用小火炜着米粥,案台上摆了几个小碟,里面有酱黄瓜等一类开胃菜。 一双筷子下压着一张纸条:“今天早上要吃清淡一点,只熬了点粥,将就吃。”落款阮昊。 都说见字如人,他字字利落洒脱。 程立将这条纸条夹进了常用的字典里。 自此后几天,他都未在早晨碰见过阮昊。就连金毛狗走在公园里都会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周三下午五点半,赵衍的办公室里程教授准时到来。 这次赵医生没泡茶,且是一身休闲装坐在里面。 程立见到他时明显顿了一下。 赵衍笑着指自己的脸:“已经消肿了很多啦。要是你预约在今天以前,我是不会见你的。” 程立到老位置坐下来。 赵衍也坐到对面,说:“如果其他人看到我这幅样子,最少要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不过问了我还懒得解释。我就喜欢你这种好奇心浅的人,让人想倾诉的欲望十分强烈。前五分钟我们换个身份,先听我说,怎么样?” 程立又笑了。 赵衍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他说:“前天我去了x城,找立俞去爬了你们那李白题了诗的山头。晚上一起去bar泡着,到十点多我开车送他回他宿舍,被守在他宿舍门口的男人照着脸揍了两拳,正好对称,像不像cos了国宝?” 程立不接他的冷幽默。 “你跟立俞已经认识不少年了,我相信你也看过那男人。他高瘦,白,混血长相,有四分之一英国混血。他跟立俞从高中同学到博士毕业,泰拳爱好者。如你所见,由于体格实力相差,我被他揍到了。他的理由是我勾引了立俞。程教授,要不你用你的专业帮我论证一下,我跟多时不见的好友爬山,泡吧,算哪门子勾引?” 程立记忆里确实见过这么一个人。 他回答说:“可能是你们的一些举动让他产生了误会。” 赵衍似笑非笑,不过用乌青的两个眼眶做出来的效果十分滑稽。 “比如呢?” 程立想了想,却没做回答。 赵衍又问了其他几个问题。 等程立言简意赅的答完,他看表,再抬头说:“好了五分钟时间结束。” “程立,这几个月来相信我们之间应该已经建立了相对信任的关系。今天换个话题,如何?” 程立点头。 赵衍起身去换了屋内的灯源,夜幕中窗外的霓虹被下拉的窗帘完全遮挡住。 他戴橡胶手套拿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有针剂。明确告诉程立是有镇定及安抚作用的精神类药剂,他可以选择是否需要注射。 程立脱了西装外套,解袖口,露出胳膊。 一切准备就绪。 赵衍再次落座在他对面。 “程立,还记得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吗?”完全与平时不同的低沉声音,一字一字缓缓直击程立。 程立点头应答。 “好。在刚刚的问题里,我只表述了那个人的外形特征及与立俞的同学关系,但是从你的回答里,判断他们是一对恋人对吗?” “嗯。” “他们是同性的两个男人,又是恋人身份。” 对面没有出声。 赵衍说:“这个社会对homeosexuality普遍存有偏见。尤其在国内,它是一种社会丑恶现象,它不道德,是hiv的主要传播源。《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中将‘同性恋’归于‘性心理障碍’,被判断为精神不健全。但同性恋是先天基因决定的,有研究表明在几十种羚羊类动物里面,也观察到同性之间的性行为。在灵长类动物里也观察到依恋现象。人类的依恋现象,在某种程度我们就能称之为爱。不论性别亦或人种,乃至阶级地位,每个人都具有平等的人权,都能享受爱或者被爱。” “你会祝福立俞跟那位男士的关系吗?” 程立沉默了许久,轻声说:“会。” “你认为homeosexuality的存在正常吗?” “你在八年前接受的治疗,是针对什么方面的?” 程立右手的拇指神经质般不断抠食指关节。他紧紧抿唇,逐渐露出挣扎面色。 迷茫、无措、痛苦。 “我接受过催吐,电疗,还有性别认知刺激。”程立重复了他第一次来诊所说的那句话。 他说:“医生告诉我,我已经痊愈了。” “我把那份诊断报告,寄给了他。” 在这间诊所里,赵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撬开程立的心门。 上大学后他跟阮昊南北相隔。 阮昊却是每个月都来来上海一次,有时候是星期五下午不打招呼就过来,坐在他旁边跟他一起上课。程立专心地听课记笔记,阮昊就看着他。 他还很喜欢捣乱,在程立正襟危坐时凑过来找他小声的说话,或者腿在下面有意无意地碰蹭他。 偶尔他的小动作被严厉的英文教授发现,会被当堂喊起来回答问题。阮昊眼里无丝毫慌乱紧张,坦然地接过程立从桌面移过来的答案,用不太标准的发音读原句,再跟着上面译出来。 老教授即使知道他旁边坐着小军师,为那份优美严谨的译句也会缓下情绪,不再追究。 阮昊太张扬了。他即使是每月仅有一次到程立的学校,也结识了t大英语系不少的学生,有时会在校内跟他们打球,甚至会约好一起去玩。他跟程立的外形本就各自瞩目,总是出现在一起,更易吸人目光。难免会有人打趣开玩笑说黏糊得跟小情侣一样。 程立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 他曾经尝试跟阮昊沟通,他不想在周末的时候跟一群人出玩,他只想一个人,或者他们俩在一起。但他似乎从来没有把他说的话听进去。 有次周末的登山活动里,在半山腰时集体休息,阮昊去附近找小摊贩给程立买水。 有同系的男生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程立:“你和他是那种关系吧?” 第15节 程立警觉地看他。 同学拍了拍程立的肩膀:“别担心,我不会乱说出去的,我们是同类人。话说回来,他真帅啊。” 他挤眉弄眼地指朝程立走来的阮昊。 那天晚上他做了彻夜的噩梦。他跪在家里的木质地板上,被左莲蓉逼着穿上了女生的衣服,给他化妆擦口红,在他面前神经质般低声咒骂哭泣。 他总觉得同宿舍的人都知道他和阮昊的关系,背着他用异样的眼光和脸色讨论他。 他总是失眠,很害怕睡觉。 他既期待阮昊在他身边,又畏惧他在身边。 他跟阮昊的联系渐渐变少。不回他的信息,不接他的电话。 阮昊对待他的态度也越来越暴躁。 他甚至会做梦梦到初中时,阮昊跟班上的男生一起捉弄他嘲笑他,说他像女生,是个小娘炮。 他总是夜半一身冷汗惊惧地坐起来,为腿间耸立的欲望感到恶心。 大一期末时,他去看了自己卡里的余额,里面是奖学金和他翻译拿到的稿费,一笔不小的数目。他要求程清砚陪他一起去预约了心理医生。 “你会被改造得精神健全,心理及身体都十分健康。”穿白大褂的医生和蔼地对他说。 他将那份被判决痊愈的诊断书,在大二开学后,寄给了阮昊。 仅在第四天后,阮昊在上课期间把他从选修的二外法语课上当着老师同学面拖了出去。 在宿舍里,他双眼通红,里面布满血丝,用愤怒又可怜的表情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程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说出来我改好不好?” “你总是不回我信息,不理我,我对你发火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好不好?” “是不是你父母逼你的,对不对?” 程立低垂眼睑不看他,一字一字低声又清晰地给他下判决书:“是我自己去的。” “我跟你的关系是变态不正常的是不是?” “看着我,回答我,是不是?” “程立,你说话啊。” 他用近乎卑微的语气问:“你不要我了吗?” 他一句答案都没有得到,却已知晓所有回答。 阮昊走了。 程立的室友回来,发现他嘴角淤青一片,还带着干涸的血迹,都吓了一跳,赶紧把程立从地上扶起来,带他去了医务室。 谁也没有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程立太孤僻了,他们都知道,即使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阮昊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那个人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没有给他发过信息。 他们就像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一样。 在十一月中旬时,有个陌生号码发了条信息给他:“昊子要去服役,你要是还念一点情分,就劝劝他吧。” 程立看到这条信息已经是一个星期后。 他回拨电话过去,被人拒接。再打就打不通了。 他从手机里翻出阮昊的号码,用很大的勇气拨过去,却已是空号。 他落下要上的课程,买了去北京的飞机票。 飞机落地再到b大,已是傍晚五点多。 他从未来过阮昊的学校,这是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 程立急躁又茫然地在校园里走。他局促的拦了一个男生问:“请问你认识阮昊吗?” 同学莫名其妙地看他:“你说谁?” “数学系二年级一班的阮昊。” “不认识。” 他慌乱地连基本的问路常识都不懂,这么大一个校区,盲目地问、盲目的问。 一个多小时,他终于问到了。 “哦阮昊啊,当然认识了,他在我们系可有名了。他去当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不过就这几天吧。” 他们这样跟他说。 程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b大的。他上了计程车,司机跟他说因为雾霾很多飞机都停飞了,要不送你去南站坐动车吧。 程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被司机送到了南站。 大厅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喧闹而熙攘。 有乞讨的小女孩拉他衣角,可怜地喊哥哥、哥哥。 他坐在大厅里目无焦距地看往来匆忙的过客。 心里空落落一片。 他想起去年阮昊生日时,撒娇一样地亲他说:“你什么时候才会想我想得受不了,到北京来找我?” 他想起来他每天早上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好好吃早饭。要是知道他失眠,又霸道又温柔地不准他挂电话,要唱催眠曲给他听。 他想起来生病发烧时他抱着他睡觉,有时候也会拿一本数学方面的书认真看,看到他醒了就亲亲他。 他也逼着他念英文的情诗给他听,却听着睡着了。 他轻轻喘一口气,念那个名字。 “同学?同学?”车站的值班人员在叫他。 程立抬起头看他。 “已经十一点半了,这里面马上要关门了,你还在这里等人啊?” 程立摇头,站了起来。 他慢慢走出车站。 天上有一轮弯月,也能见几颗星星。明天说不定是个好晴天。 夜风很大,带着北方特有的哨音呼呼作响,刮在脸上像被冰冷的刀片蹭过。 程立站在车站外面,不知该何去何从。 注:文里赵衍关于同性恋相关论述的句子,引用了王小波先生和张北川先生的一些见解。 第19章 “干这一行来,我窥视过许多人内心,引导他们走出已陷的障碍里。可能我的职业生涯还算年轻,所遇形形色色的患者里,只有两个人让我印象如此深刻。” “程立是其中之一。我上次跟你说过吧,他对自己太克制了,近乎病态的克制。他既缺爱又缺乏安全感。他封闭自己的童年,却仍旧在梦里一次次梦到,他很渴望自己母亲能够关注他,爱他。他很敬仰自己的父亲,但又觉得父亲同性恋的身份是耻辱。他当初强迫自己跟那个人分手,这些年又强迫自己只守着那个人。就像斯宾诺莎所述那样:人的某一个情欲或情感的力量可以那样地超过他的一切别的行为或力量,致使他牢固地为这个情感所束缚住。” 电话那头的周立俞问:“解铃人被你找出来了?” 赵衍说:“当年的b大数学系二年级,叫阮昊。在程立的描述里,这个影像十分具有魅力。能让程教授这种性格动凡心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值得品味一下。” “你有摸摸自己下面那根棍儿还直吗?” 赵衍说:“这根棒儿现在软的,还能任意凹造型,要观赏吗?” “滚!”周立俞果断挂了电话。 赵衍举着手机听了好一会儿嘟嘟声,自个儿笑了笑又严肃了表情。 他刚刚居然跟一个弯到太平洋对岸的gay开带有如此性暗示色彩的玩笑?赵衍感觉自己要完蛋,他发了一条微信给周立俞:“哥们,你手机没被你家疯子监听吧?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周立俞把他拉黑了。 又是及其普通的一天。各人在各自的轨道上。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但他们终究都只是凡人。 不知不觉,已经三月天。 今儿上午程立上完课从教学楼出来往系办走,一路有学生跟他礼貌问好。 程立夹着笔记本和教案微微点头示意,刚到系办楼下,听到一个声音,顿住了。 阮昊走过来特自然地问:“中午吃了吗?” “没有。” 他笑了笑,面色有点疲惫,下巴上有胡茬,却依旧俊朗。对程立说:“那正好。一起去吃饭吧。” 程立没能拒绝。 时隔八年多,两人再一次一起走在t大的校园里。 阮昊带他去的是北区食堂,以前两人也经常来这边。 正是饭点,进出的学生很多,还是三月的天气,已经有男生只穿短袖球服几个人一身热汗地笑闹从身边经过。很像当年的他。 年龄愈增,见到这些青春洋溢的面孔越易心生感慨。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没有多少个八年再消耗浪费。 他昨晚凌晨两点多把唐满从睡梦里挖醒,指着泛冷光的电脑屏幕说:“黑进t大的教务处,帮我查下程立在t大的课表。” 今天他在管院上完课就到数院的系办楼下守株待兔,果然被他拎到了程教授。 第16节 也跟以前一样,阮昊先去找了个座位让程立占着,这次却没问他要吃什么,径直去买饭了。 食堂里万年不变的油烟味到了饭点尤其重,每个窗口的饭菜香味交杂在一起。 四周都是闹哄哄的人声。 程立坐着隔好几波人群看阮昊。 出众的身高和白杨一样的身板。 他比第一次见面瘦了很多。今天也和那天聚会的晚上一样的搭配,穿了一件驼色风衣,敞襟,里面是白色衬衫。最经典的色系搭配让他在学校这一群小年轻里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格外有味道。 时间积淀下的沉稳,那股招人眼球的男人味儿。 阮昊打好饭,端着两个食盘过来。 一份放到程立跟前,到他对面坐下。 “我按着你以前的口味打的菜,可还行?” 程立跟他道谢。 阮昊也不怎么多话,狼吞虎咽一下解决了自己餐盘里的饭菜,拿纸巾擦了擦嘴,就看着对面的程教授。 “不合你口味?”看他餐盘里几乎没怎么动。 程立没吭声。 邻桌吃完的人都已经陆续地离桌,阮昊又去买了两瓶矿泉水过来,灌完水又保持一个姿势,看他。 程立终于憋不住了,他说:“你能不能,不要看我?” “嗯?”阮昊笑着问。 程立放下筷子抬头看他,微微皱眉,带着点儿不情愿的小表情。他们旧时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时间并不短,有些习惯养成了就根本戒不掉的。 阮昊好久没见过他这副表情,心都软了。跟哄小孩一样说:“好好好,不看你。给你打的饭菜至少要吃掉三分之二,不然明天中午就看着你吃,还不准剩饭。” 程立好久没被人这样管着,极其不适应,内心却也抗拒不了。 阮昊守诚信地掏出手机不再看程立,微信消息又被唐满和卓宁远刷爆了。 这两人真糟心得很。原先的三人群阮昊嫌他俩烦,把群消息屏蔽了。这两人熟知套路,群里轮番轰炸后不见日天出来怒吼 ,就又建了一个新群。 里面已经艾特了软日天八百次,问今日和程教授进展如何,有无重燃旧火。 “别烦我,正在陪他吃饭。” 卓宁远:“软哥居然不怂正面刚,爸爸太欣慰了。” 唐满:“爷爷也很欣慰。” 阮昊看了一眼对面的程立,把几乎要飙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 保持风度地默默看唐满和卓宁远又上演一番表情包大战。 两人又来撩阮昊。 “你真的跟程教授在一起吃饭?还能有时间回信息?@软日天” “无图无证据 @软日天” 阮昊拿着手机顺手开小视频,把正在吃饭的程立录进来,正好还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老婆真好看。”阮昊在视频下紧跟附言。 群里安静了大概一分钟。 “日天别怂,有本事跟他挨着坐来一张负距离自拍啊!@软日天” “日天正面刚,有本事拿起刀提着叉喂程教授吃饭啊! @软日天” 阮昊忍无可忍地退群了。 一顿饭吃完半个多小时,程教授被阮昊喂撑了。 两人在食堂门口分路而行。 阮昊心情颇好,至少程立对他的态度又软了点。还是和以前一样听他的话,让吃饭吃三分之二,硬是以数学家的严谨态度不多碰一粒米。 他太瘦了。 阮昊想捏捏他家宝贝程教授的脸,再亲个嘴儿,揉个小腰。可上次抱怀里,一米八的个头身上都没多少肉。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征服他的胃,他得把这个人养回来。 程立下午的课上得有点心不在焉,讲了一个小时的课,找不到状态,干脆在黑板上留了一道题,让下面的学生证。 他坐在讲台上脑子里全是阮昊。 突然手机在桌面翁了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响声极大。不少学生抬头看向讲台。 程立更是被吓了一跳。 他拿起来翻信息,??老公:晚上想吃什么? 程立没回。 他下午只有一节课,两个小时上完才三点多。 程立回了办公室,在里面一直工作。直到晚上九点半,数院的学生都下晚自习了。 他驱车回家。 他家门口伫着一个人。 程立朝这边走来时,他没问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也没说你知道我在这等了你多长时间。 阮昊只是说:“我来拿上次给你熬粥的锅。” 第20章 这真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屋里的金毛狗也在挠门,从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叫声。 程立站在自家门口,进退两难。 阮昊稍微侧了点身体,拿拳头抵着嘴唇咳了两声。他还笑着打趣说:“怎么,来拿个锅也还是不让进门?” 也没人守在别人家门口一个多小时就为了要个锅啊。 程立走到门前,拿钥匙开门。 金毛狗再次看到阮昊出现在家门口,高兴坏了。绕着在玄关换鞋的程立转了半圈,那条大尾巴左右摇摆得跟装上了强力电动装置一样,冲过去扑到阮昊身上又嗅又抓,像见到了多年未归的亲爸。 程立刚想出声喝止,到了嘴边的名字跟上次一样又被吞回去。就连兜兜发情期把客厅地上弄脏他都没有真正生过气,今晚上却想把它关门外好好罚一遍。 阮昊也脱了鞋。他蹲下身摸了摸兜兜的狗脑袋,意有所指地问:“是不是几天没见,特想我?” 兜兜直接扑他怀里蹭他。 阮昊笑着安抚它情绪,摸它颈背的毛发,说:“我也很想你。” 程立穿着双拖鞋站在一旁看自己养了几年亲热时顶多蹭他手的狗,埋在了阮昊的怀里。 他带了点严厉出声:“过来。” 兜兜从阮昊的怀里扎出头,抬头看程立。 它站起身抖抖身体,耷拉着耳朵,一脸乖巧朝程立走过去,蹲坐在他身旁。好似刚刚黏着人又舔又蹭的不是它,微微抬着下巴拿狗眼看阮昊。 这么傻缺的小二货愣是被程立养成了一朵伪装的高岭之花。 阮昊暗自好笑,这狗本性多活泼好动啊,阮昊只不过那天早上给程立熬粥时看见金毛狗一脸想亲近又装逼的表情坐在厨房门口,就给它也做了一盆狗粮。它把头埋进狗盆里直到吃完前都没抬起来过。 阮昊站起身,自己去开了客厅的灯,又径直到厨房去。 “我今晚上还没吃饭,我那边没天然气,能借你家厨房用用吗?”阮昊顺口扯了个谎。 程立跟兜兜都站在厨房外面,没吭声。 阮昊就当他同意了。 真不是他脸皮厚。这几次的接触,他敢肯定程立也对他是有感觉的。那天晚上喝醉了躺床上睡觉,迷迷糊糊还喊他名字。阮昊过去给他扒了带酒气的衣服,换睡衣。程立睁开眼看了一下他,一点都不反抗。让圈着脖子就把两只胳膊都伸过来搂他。脱他裤子时,发现下面那根物件是半勃起状态。 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他走到程立跟前说:“太晚了,我做点清淡的东西。食材都在我家,我得回去拿过来。” “等我五分钟后再过来,要给我开门,知道吗?” 程立说:“我不饿。” “我今天一晚上都在等你回来,没吃过饭,我饿。主食是想吃饭还是粥?” 程立没看他,说:“米饭。” 阮昊低声笑了,心情极好地朝金毛狗吹了声口哨,走出这间屋子,去自己那个临时狗窝拿下午买好的食材。 再返回来时,他甚至想亮嗓子吼几句歌。由于已经将近十一点的凌晨,他忍住这股将近漫出胸腔的快活劲儿。 太容易满足了,他也笑自己。 这一块是老城区,房价相对便宜。小区里的住户多是老人,租客是来自各地的外乡人。五十多平的房子,三四个人群租,占着那巴掌儿大的一方块空间,就是有些人每天的归宿。 往程立家去的在短短的几分钟路程里,遇见几个小年轻。看着像是才下班回来,手里拎着啤酒跟烤串儿,有说有笑地经过他。 阮昊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装满食材的塑料袋,继续往程立的住处走。 到了屋外,发现门没锁。金毛狗吐着舌头蹲坐在门边上等他,程立在客厅,打开了书桌上的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阮昊拿着食材到厨房。 都是些家常小菜。 阮昊在袋子里挑了两颗土豆,一盒有机青菜,一根黄瓜出来,把瘦猪肉扔进一个盆里,剩余的菜都塞进冰箱。 第17节 他出去脱了身上的大衣,走近程立,站他对面俯身撑着书桌问:“家里有围裙吗?” 程立抬头看他,又把视线挪下去。思考好几秒,像是在想象他问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阮昊看他的表情就懂了,说:“算了。” 他站直身,解了袖扣,将衬衫袖叠上手臂,又进了厨房。 兜兜极高兴地在阮昊屁股后面跟进跟出。 又可以吃好吃的了。金毛狗蹲在阮昊身后,美滋滋地想。阮昊洗菜往垃圾桶扔点什么,它都要好奇地凑过去嗅嗅。 金毛狗觉得自己可忙了。一会儿蹲在厨房看阮昊洗菜切菜,一会儿又跑出去到程立跟前杵着陪他。 半个多小时后,厨房传来“刺啦刺啦”的油声,有菜下锅了。 金毛狗闻着味儿,赶忙又冲到厨房蹲着。 等第三个小炒要出锅时,程教授也过来了。 一人一狗杵在厨房门口。 程立默不作声地看他。 以前阮昊也给他做过饭。 阮昊第一次表现出做饭天赋,是在高三上学期的秋游上。高二期末的素质调研考,他们班数学在全区第一。数学老师陈小军正好是他们的班主任,在考前就承诺过拿到好成绩会在高三开学带他们出去玩一次。 高三开学的第一个班会,就把这件事敲定下来。组织全班去爬山野炊。 几十多个人早上在班上集合,分工去买菜带锅碗瓢盆,就浩浩荡荡出发了。 程立体力不太好,才走三分之一的路程,他带的东西就被阮昊强硬地移到自个儿身上。最后在一个林场附近搭锅起火。每组五个人,阮昊拿着菜跟程立说要给他做一桌满汉全席。 一旁的唐满一脸鄙夷地嫌他吹牛逼。 生火切菜都不熟练,阮昊跟卓宁远唐满他们又打又闹地弄了两个多小时,把带的食材都用了,做了五个菜。 卖相欠佳,但都熟了,且味道不错。 唐满一边吃一边喊他爸爸,程立也盛了两碗饭。 那是他第一次吃阮昊做的饭,下午有三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阮昊带他去了附近的蛤蟆山,整座山外型酷似张嘴打哈欠的癞蛤蟆,其实是一座庙。 沿着纵横交错的田埂,山前有清澈的溪流和池塘,山中有多尊供人许愿的菩萨。 “我妈信佛,每年都带我来这儿。你相信有神佛吗?”十八岁的阮昊曾经问他。 “我不相信这些。要是真能灵验的话,我就许个愿让程立一辈子做饭给我吃,只做给我吃。”阮昊拉着他站在一尊佛面前,笑着对他说。 “一辈子”这三个字真是太奢侈,年轻不懂事时说出的话总是带着诺言一样的憧憬。 他们分开了八年。 程立到现在也不会做饭,偶尔想进来摆弄,就只差烧厨房。 阮昊拿着个小碗儿过来,里面有青菜瘦肉汤,看起来很鲜美。 他用小铁勺舀了一勺,吹了吹热气,递到程立嘴边。 “小心烫。” 程立张嘴抿了。 “味道怎么样?”阮昊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兜兜也换了个坐姿,蹲在阮昊旁边,仰头看他手里的碗,眼神随着阮昊手里的勺移动,最后定格在程立的嘴唇上。 它又馋又羡慕地低呜了一嗓子,可惜没人搭理。 “好喝。”程教授点头。 阮昊笑着将碗塞他手里,说:“先喝点汤暖胃,再过二十分钟开饭。” 程立说好,端着汤走了。 四菜一汤,将程立那个从不用的小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两人对面而坐,金毛狗站在狗盆边吃自个儿的大餐。 饭桌上两人不多话,都只是默默夹菜吃饭。无眼神交流,无叙旧话语。 突而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阮昊的手机在大衣兜里响,他起身去拿了接听。电话那头是唐满。 他皱着眉听了一会儿,简单的说我知道了,明天跟你一起过去,就挂了电话。 程立放下碗筷看他。 阮昊问:“吃饱了?” “那好,我去洗碗。”似乎被刚才的电话影响,他没等程立回答,收起了碗筷。 “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这些我来洗就行。”这是进屋以来,程立跟他说的最长的句子。 阮昊站在水池边,头都没回,说:“不用管我。” 几个菜他都做得清淡,少盐少油。洗起来也快。两道过水就把所有碗碟收了起来。 程立还站在厨房外。 阮昊随意擦干净手,走到程立面前说:“我跟满子合伙开了一家游戏公司,目前遇到点困难,明天要去处理。” 目前还是间空壳公司,技术人员不够,正在招人。我从军队买断出来的钱都投到这里面,要到处跑业务,熬夜通宵是家常便饭。我们在谈的一家借壳公司出了问题,厂里的工人在闹事,就在我给你做饭的时候,带人去打伤了公司老板的小儿子,现在他们要我来解决好这件事。要是这个借壳公司搅黄了,我就彻底一穷二白。这段时间所有的计划都化成泡影。 这些他都没说。 他只是撑着门框,问程立:“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给你做顿饭吗?” “我在追你。”他自问自答。 “我就是为了追你来上海,报了t大的管理专业继续修文凭,搬到你在的小区。“他深深地看程立,背对厨房的灯光,形成一股让人心悸的魄力,“你得有这个觉悟。” 他说完去拿客厅沙发上的大衣,都准备走了,又返回来,走到还在厨房外的程立跟前,抬他的下巴,凑近咬了他嘴唇一下:“这顿饭的奖励。” “锅就不带走了,下次再来拿。”阮昊在玄关换好鞋,最后一句话。 兜兜到门口摇着尾巴目送他。 程立依旧站在厨房前,任凭心跳声激烈地敲击胸腔,看客厅的大门被从外面关上。 他觉得阮昊变了,与当年的那个少年大相径庭。 第21章 想要从头再来的事,都是不容易的。 阮昊蹲点在程教授家门口,进去做了一顿饭,又跟上个星期一样,玩消失了。 到周六下午才开着新车回小区这边,阮昊在后座扯开了领带闭眼小憩。 唐满将车停稳,并未急着熄火,看后视镜一脸倦容的男人,说:“要不还是别住这边了,去公司的开车正常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再堵,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再来回四个小时你就在路上跑?” “你到底是当老板还是在玩命啊?” “我付了半年的房租。” “哎呦喂,没想到我们日天居然也学会勤俭持家了。”唐满一脸揶揄。 阮昊掀开眼皮在后视镜跟他对视了一秒,说:“给老子熄火,别浪费油。” 唐满转过头扶着下巴看他。 阮昊见他这副贱样,笑着轻踹了一下驾驶座的椅背,伸个懒腰,下车了。 唐满也紧跟着下车,宝贝儿似的摸了摸车头,跑过去搭阮昊的肩膀。 新车是奥迪a6l,阮昊三十多万全款付清,折腾了好几月,就连卓宁远也出面找了人,终于上了沪照。今天第一天开回来。 “以后就当公司的商务车吧,见客户时开着。”阮昊把钥匙丢给唐满,“你那辆暂时还是我开。” 唐满一声得令,接住钥匙。a6的官车形象深入人心,外型过于正派,不够骚。当初陪阮昊去提车时他就问了怎么看上这一款,还笑着侃他买老板车。他跟阮昊“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三十多万按他性格要选估计也是宝马5系那类设计感,或者是骚的不行的雪佛兰大黄蜂。 “晚上加班回去路上能开去吃烤串吗?” 阮昊没接他的话,只是拍了拍唐满肩膀说:“这段时间都辛苦你了。” 一句话胜千言万语。踢了一片前途的前公司,现在整个公司的公关业务也几乎都是他在跑,每天的压力并不比阮昊轻多少。整个身家都搭进去了,说要跟着他一起打天下。总没个正经样儿的人做事却样样靠谱。 唐满笑笑,说:“你要真想感动我今晚做一顿饭来吃,没三个荤菜别端上桌子。” “饭店随便选,饭不做。” “卧槽,刚刚跟老子煽情的是谁?” 阮昊拍拍他肩膀说:“饭只做给老婆吃,懂?” 唐满被噎住了。他想了想,嘴里那句掉节操的“老公”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心说,我他妈宇宙第一直。就算天天跟两个基佬混日子,也是由内而外的纯直血统。但还是对软日天这种煽情煽一半擅自推翻友谊之船的行为很是鄙夷。 他掏出手机翻app,找附近最好的餐馆,准备好好削软日天一笔。 两人刚熄火下车,还没走到家门口,又开着车去觅食了。 就在半路上遇到了程立。 应该说是不知从哪儿回来的程立,被半路等候多时的车给拦了。 “靠边停会儿。”阮昊坐在副驾座说。 阮昊回来之前其实给程立发了信息,问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依旧没回。昨晚加他微信也没有通过。 第18节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他能忍。大学时期长达几个月都是这样,他发过火骂过人,甚至最后动手打了他。 有用吗?暴力解决后两人就彻底掰了。 现在他总跟自己说慢慢来,他身边没人。上次在程立家看到那些药他睁眼整整坐了一晚上。过去的很多事情从记忆深处翻涌出来,撞得他脑仁都疼,想理清一些因果,却在这八年的蹉跎里,找不到头绪了。 唐满隔着车窗看外面,低声说:“来程立小区门口堵人,你这情敌套路就比你浅一点啊。”刚说完就哎呦一声,阮昊怼了他脑袋一下。 “看清楚点再扯淡行吗?” “这人……跟程立长得有点像。”唐满看到正面后给了评价,“不,这他妈简直就是二十年后的程立啊。” “卧槽,我想起来了,这是程立他亲爹。”唐满拍大腿下定论。 阮昊没理他故意这一惊一乍的德行,不做声地看程清砚拉开了后座车门,让程立坐了进去。 前面的车启动,逐渐开远了。 唐满重新挂挡开车,想起以前的事:“昊子,你还记得吗,就高二才分班那会儿,程立不是住我们宿舍吗,我跟张军他们还总想着合伙儿怼程立。程立不是学费全免还每个月拿贫困补助嘛,就听一班的郭勇说他老爸是大学教授,还开好车接送他,害我看不爽程立好多天。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傻逼。” “其实我一直都没问过你,大学时候,你跟程立到底是为什么分了?” 阮昊没回答,只是说:“他爸和我们一样。” 唐满没听懂。 把车开上单向道琢磨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句“一样”的含义。情绪波动顿时由中枢神经传达到脚下,轰了个油门又及时刹稳,车在路上神经质般向前拱了一下。 “册那!侬会不会开车啊!”有骂声从没关严的车窗外泄了进来。 唐满难得没开车窗送对方一根竖直的中指,心直口快地说:“我不是那啥意思,就是有点想不通,那怎么还跟程立妈结婚?” “其实想想,程立从小到大也不容易,算苦命娃了。他妈都那样,他还一直照顾着。这个爹估计也是一言难尽。” 阮昊没接话。 唐满见他面色,以为说错话,怕多说多错,就闭了嘴。 车堵在半路上,周遭都是急躁的喇叭声。 阮昊缓缓地说:“你跟宁远一直想劝我,说我跟他不合适。当年出柜的时候,我在我爸房间跪了一晚上。他虽然管我管得严但从未真正动手打过我。那次他拿藤条抽我,气得发抖骂我。揍完他把自己锁在书房抽烟。那时候高考才结束,我们六个人出去玩,我把程立折腾得发了三天烧。我就对自己说,他什么都给我了,我得对他一辈子负责。回家后就跟我爸妈摊了牌,也受了好一顿教训。我妈先妥协了,大一时看见程立照片,还说他瘦了,要我好好照顾他。我跟老头子很多年都没有联系,后来去当兵,更是伤他的心。” “我妈以前很喜欢他,总觉得是我把他带坏了。让我对他好点。这次回来,她也跟我说,不同意我跟他再在一起。就算把程立带回去她也不认。” “满子,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指责他不好。我父母,最好的兄弟。都说他负了我,他不值得。大二去当兵的前几年,我也这样认为。总是想他,又恨他。你看我为了他出柜,跟亲爹像仇人一样多年不来往,还把最喜欢的专业丢了去服役。” “可是这些事,都是我自愿做的。他从来没要我做什么。我这辈子就只认他,愿意做这些事。” 唐满小声嘀咕:“我现在也没劝分,使劲撮合来着啊。” 阮昊笑了笑,说:“他没有我不行的。” 可能是被虐惯了,唐满就爱看他这副又狂又自恋的拽样。 他也不多问,扯开其他话题继续跟阮昊吹牛逼。 他的老大,这么多年交情的好兄弟,就该这副样子才对。不像大学时期,一脸戾气,一言不合跟人打架闹事。喝酒抽烟就跟上瘾了一样,总念着程立的名字。 当事人都不在意这些已经随风而去的往事,他又何必要纠结。 周日下午,才到赵衍诊所屁股都还坐热的程教授,手机响了。 显示陌生号码,程立拿起接通。 “程立,我是唐满。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嗯。” 唐满语气有些着急:“我现在在见客户,不能走开。只能麻烦你了。我本来想让阮昊给我传份文件,从上午到现在给他打了几十通电话,刚刚才打通,听声音像是生病挺严重的。你要是有空,能帮忙去看看吗?” “好,我马上去。”程立回答。 唐满在那头跟他说感谢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挂了电话起身就拿西装。 “有什么紧急的事儿?”赵衍问。 “他……我朋友生病了,我回去看他。” 赵衍说好,还未来得及跟程立确定下一次的预约时间,他就头也没回地走了。 “他。”赵衍重复程立那句话的第一个字。 程立很少上路时将车速开这么快。平时从诊所回家的路程,他只花了一半时间。 将车停好后,他往阮昊的住处走。 他并没有告诉过他具体哪栋楼哪室,但程立知道。 他站在屋外,按门铃,许久都没有回复。 程立拿手机出来,拨通了通讯录最上面那个号码。 第22章 拨了两遍都没人接听。到第三遍,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通了。 “程立?”从听筒传出来的声音暗哑疲惫,却还带着些微笑意跟他说话:“这是,想我了?” “我在你家门外,能给我开门吗?” 电话那头顿了好几秒,接着里面有许多杂乱的声音。被褥被翻掀开、重物落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门边传出响动,门被从内打开。 阮昊只开了一个门缝,一条棉质运动裤和白色的短袖衫。 “你生病了。”程立说。 阮昊撑着门框不在意地笑笑,说:“唐满告诉你的?我没事,今天睡一觉就好了。” 程立没理他的话,又上前了点,伸手摸阮昊额头,滚烫。 “我可以进去吗?”他抬头问。 阮昊没吭声,站在门前跟他对视数秒,侧身让过来了。 他头昏脑涨。前一段日子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太过于自负了。不规律的作息和饮食,加上上海这乍暖还寒的天气,上个星期就觉得身体有点不对劲儿。 昨晚跟唐满吃完饭回来,从车库到住处这几分钟的路程没穿外套,就彻底被感冒干倒了。 过来给他开门已经耗了太多体力,阮昊感觉自己站稳都困难,又咳了几声,实在撑不住了,他返回卧室,趴倒在床上闭眼睛。 病来如山倒。 站在门口时,他跟程立说我没事。潜台词你不用管我,我不想你看到我这副模样。可程立一看他。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只觉得头痛,浑身提不起劲儿。 程立也跟着进了卧室。 他走到阮昊床边轻声喊他名字,躺在床上的人皱眉“唔”了一声。 “我送你去医院。”程立摸他的额头,手没放下去,沿着鬓角又触到脸颊,都是滚烫的。 “不去。”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程立又问:“吃过药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都没有回答。程立更凑近他,发现阮昊似乎是睡着了。 他费了些力气将阮昊翻过身,仰躺在床上,再用被子紧实地捂好。他的眉头在不安稳的睡梦里紧紧皱着,嘴唇干裂,下巴上一圈青色胡茬。 程立照顾自己都显得吃力,对照顾别人更是毫无经验。他在阮昊卧室里转了一圈,想找出点退烧或感冒药,发现一无所获。又转到客厅,药没翻出来,找到了好几包泡面,特整齐地码城一摞搁在一角落里。厨房里十分干净,基本餐具都欠缺,冰箱塞的都是啤酒和矿泉水。 他在茶几上拿上一串钥匙,出门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他再次打开这间屋子的大门,拎了一袋子药回来。里面有温度计,退烧和治感冒的贴剂、药片、冲剂等。 卧室里的阮昊依旧昏沉沉地睡着,程立连窗帘都给拉了下来,关紧门,将空调温度打到最高。给阮昊贴散热贴,又到厨房去烧了水,叫醒他吃了感冒药片。 以前他发烧感冒,阮昊就是这样守在他身边。 他不厌其烦地给阮昊换退热贴,从下午四点多到这个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外面的天色全都黑了下来。 程立坐在床沿,有些贪婪的、静静看他。 由于发烧,他身体高热,总想挪开身上的被子。好几次不耐烦地想翻身,都被程立按住没能动。 他的鼻头上全是细密汗珠。 程立低头看着,禁不住伸手去碰,缓缓将头凑过去,听他睡梦里依旧深重的呼吸声,轻柔地用唇触碰他的唇。 一个极其温柔而小心翼翼的亲吻,阮昊睁开了眼睛。 “程立?”他不确定地叫了他的名字,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做梦。” 阮昊从被窝里伸出手揉脸,嗓音依旧低哑,按自己的太阳穴说:“头真他妈的痛。” 程立握住他的手要塞进被窝:“烧还没退。” “还是很难受吗?”他的声音温柔 ,代替了阮昊的手 ,替他按揉一侧的太阳穴。 阮昊怔怔看他,忽然伸出手抓他手腕,用很大的力道。 继而又将程立紧紧地抱进他滚烫的怀抱里。 “你还在发烧。”程立推他的肩膀,“阮昊,把被子盖……唔” 阮昊松开了他,又按着他的后颈,不容他有任何的迟疑吻住他。 程立推他的动作越用力,他就吻得越狠。一只手搂他的腰,另一只手从后颈移到下巴,抬高捏着,伸舌用力抵进他的唇齿之间,含着他的舌头搅动吮吸,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他。 灼热的呼吸交缠,阮昊啃咬一般地吻他,程立的嘴唇和被胡茬蹭过的地方都又麻又痒。 程立用力推开他,用染着湿气的眼神看他,两只手还搭在他肩膀上,嘴唇红肿,微微在喘气。 第19节 “你生病了。”他对阮昊说。 “烧还没有退,躺着睡觉。”他推阮昊的肩膀,想让他躺下。 仿佛刚刚的那一番亲吻用光了他力气,阮昊极轻易地就被程立推倒躺着,睁着眼睛看他。 程立再次摸上阮昊额头,视线只停留在他嘴唇上,轻声说:“烧没退之前,不准再起床。” “那上厕所怎么办?” 程立视线上挪,嗔怪一般瞪了他一下。 阮昊闷声笑了笑,又伸手捉住程立的手,放进被窝握着。 “真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一点都不酷。” “本来不想让你进来的,但现在又不想病好了。发个烧能看到你,亲到你,赚了。”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困倦地缓缓闭上眼睛。 到了十一点多,程立又将他喊醒喂药。 阮昊的烧已经退了大半。他睡得头昏脑涨,程立喂他药片,居然还耍起了脾气,抿着嘴不愿意吃。 “吃了病才会好。” 阮昊神色恹恹的,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微信好友也不给我通过。” 程立好脾气地哄他:“你先吃药。” 阮昊又拽他手腕,把他拉过来贴着自己:“你先通过我好友请求。” 程立觉得他脑子可能真有点被烧坏了,也板着脸,又重复一遍:“你先把药吃了。” 阮昊凑近看他表情,低头亲了一口,决定还是先吃药。 就这一天一夜的生病过程,阮昊愣是转换了三个人格。最开头跟个霸道总裁一样,按着程教授又亲又摸,后面又跟个智障儿童一样,缠着要程立微信好友通过他,还要跟他斗表情包。到最后终于正常了点,像是回到了高中热恋期,他抱着程立不撒手,非要人陪睡。 “我想抱着你睡。”阮昊用胡茬蹭程立的颈窝,手圈着他腰不让他跑,用有点可怜儿的语气说。 只是发个烧而已,用了24小时特权。 等他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屋里早就没程教授的身影了。 卧室的空调已经关了,窗帘依旧紧闭。 阮昊昨晚闷了一身汗,这会儿头还是昏沉,浑身难受。他径直去了卫生间,脱光身上的布料用淋浴冲澡。 顺便回想昨天的事儿。 程立从下午到他家,一直在照看他。他的记忆并没有缺失,想起来所有事。 拉他到怀里亲了他,跟他说了许多清醒时绝不可能说的话。最后抱着他睡觉,手得寸进尺地伸进了他衬衫里,抚摸他敏感的腰侧跟胸前两颗一碰就成硬粒的ru头。 他回想地微微喘气, 晨bo才消退的yu望又在腿间笔直地站立起来。 阮昊伸手扶住它,想着昨晚程立的样子,痛痛快快地lu了一发。 他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时,看见厨房的台子上有东西。 一盆粥。孤零零地摆在桌上,台面角落边还有一个电饭锅,锅身沾满了白色的、已经干涸的痕迹。应该是煮粥时铺撒出来的。 粥已经凉了,并且卖相十分难看。 但阮昊心情极好。 他从房间摸出手机,里面有卓宁远和唐满打过来的未接来电。发现验证消息程立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还有一条信息,来自程立:“药都分好放在客厅茶几上,吃的次数和数量也标了。” 他对着那碗粥好几个角度拍照片,发到三人群里,群名又改了,叫“软日天的后宫团”。 “老婆的爱心早餐。”阮昊在下附言。 发完他就把手机丢在一边,去卧室拉开了窗帘。 外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下过的雨,周遭的空气都是湿润的。 抬头仰望的天一片洁净澄明。 第23章 万年不发朋友圈的阮昊,发布了第一条说说,无配字。 就一盆白粥。“直男审美”的自认为不同角度的三张图。 “呵呵,请楼下自觉排队领取今日狗粮。”唐满抢了评论一楼。 “这么大一盆,真?喂狗。”卓宁远紧跟占领二楼。 还未到中午时间,阮昊的朋友圈消息就爆了。 大部分人都在求爆女票的照片,一小撮人表示这厨艺还需锻炼,展开脑洞猜测做饭的人非美即仙。也有人顺藤抓住了许久不曾露面的卓宁远,多数女生都在评论下求签名。 这是一个崭新的周一。 下午,阮昊又穿得人模狗样去t大当学生了。 要还是当初那个带着点轻狂劲儿的中二少年,他来到新环境,肯定会迅速地跟周围男生打成一片儿,但毕竟现在跟同班的同学有了挺大的年龄差,看着他们就跟看小孩儿一样。阮昊上课向来独来独往,他踏着上课铃声到教室,下课后也是一声不吭就走。 同班的很多女生也讨论他,觉得这男人又酷又帅。但也仅此而已。 今儿只有一节课,他上完跟赶场一样来了数院这边。 迎着上课铃声,跟程立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 这次的课是在阶梯教室。 “实变函数学十遍,泛函分析心犯寒。”这是数学界学生们广为流传的一句顺口溜,程立这堂课就是本科基础数学里的泛函分析。 程教授在讲台上摆弄投影设备,低着头看桌面上的笔记本。 班上的同学齐刷刷看门口。 阮昊旁若无人地坐在第一排,放下手里的笔记本跟手机,看着讲台上。 有小声的议论声。这不是本系的学生,有女生在下结论。这么显众的身高和长相如果在本系这两年来不可能不眼熟。 程立在翻教案ppt,也感受到两道灼热视线。 他点开ppt,一句声音不大的“开始上课了。”让全班学生的动静平息下来。 程立顺着那两道视线看过去,到嘴边的话几乎全都忘光了。 下面突然有女生惊呼地压低声音说:“啊我想起来了,这是上次在高速上特帅的那个男神!” “就是他,我不是还在群里发了他照片么!” 议论声渐大,那次在大巴车上的几个男生也认出他来了。 程立敲了敲讲台桌面,说:“上课。” 几个说话声最大的歇声了。 趋于热闹的课堂又安静下来,程立在上面讲课,下面的好些学生一心二用,记黑板上的笔记,盯阮昊的背影。 阮昊则是全神贯注地看程教授,他曾经对本科泛函领域的知识点吃得还算透,当程立把ppt展示出来,他发现自己也是看不懂了。 一整节课跟着程立的思路走,还认真地把他留的题目抄了下来。 他欣赏这样的程立。泛函的内容抽象难度大,但又是优美的理论。学数学需要有观点,需要有人在前面有指导思想和观点去整合,引导学生建立自己的知识体系。 程立做到了。他的课听起来未必生动有趣,但热爱这门课的人,必定是享受其中的。 下课后有学生带着草稿本冲上前,几个人围着趴在讲桌旁问程教授问题,程立也都耐心地听。 “老师,你今晚上也在办公室吗?”有学生问。 “嗯。” “那太好了,我晚自习要去找您。” 程立没做声,算是同意。 阮昊依旧在下面坐着等他。微信里来了消息,卓宁远问他要不要出来一起喝酒,有重要事说。 他拿着手机回明天再说吧。好不容易能逮个空来上程教授的课,正准备约他下班一起去看电影,电影票在刚刚课间十分钟时就买好了,他可是十分十的行动派。 卓宁远回:关于程立的,六点过来,地址等会儿发你。 他抬头看讲台上,学生们都散了,只剩程教授站上面在收拾东西。 阮昊痞痞地朝上面吹了声口哨,说:“老师,我也有题不明白,现在能跟着你一起去办公室问题目吗?” 程立也看他,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眼神里竟然带了几分探究的神色。 阮昊站起身走近他。 “为什么考研选了数学?”他和程立之间隔着讲台。 程立低头没回答,但他心里已有了答案。 教室外不时有走动的学生,有人会好奇地朝里面张望几眼。阮昊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只是看着程立笑了笑,十分英俊的笑容。 他轻佻地伸手勾了勾程立下巴,说:“老师,带我去你办公室学习吧。我想申请课后辅导,行吗?” 程立没搭理他,整理完教案,夹着笔记本径自往门外走。 阮昊在旁边跟着,一副虚心好学生模样。沿路有学生跟程教授打招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身旁的阮昊。 “这是我们院的同学吗?”又有女学生在讨论了。 “看着更像是老师吧,其他院系的老师?” 第20节 “嘘,拍张照片等会儿发校内网问问。别只拍脸,拍全身。握草腿好长啊。”两人在前面走,几个小女孩压低了声音,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他们耳朵里。 阮昊暗自好笑,他以前读书时,系里的女生还没这么明目张胆跟拍的。可能是更帅了魅力难挡吧,他在心里想。 程立突然停了脚步,回头看一路跟着的几个小姑娘。 “嘿嘿,老师好!”一个带头的姑娘站直跟程立问了声好,和另外两个推推搡搡,脚底抹油地跑了。 阮昊如愿地跟着程教授去参观了他的办公室,还在里面做了道数学题。 六点多到卓宁远指定的酒店里,阮昊脸上还带着笑。 十二楼的总统套房,阮昊到大厅时卓宁远的经纪人正在大厅里等他。 换人了。上次让程立平白无故地坐了一次网红,被卓宁远直接ko了。他正当红,公司高层宝贝着呢,跟着去开了几个会议,同意换了经纪人,现在带卓宁远的经纪人在公司里话语权颇有分量。 经纪人身材火辣,穿紧身高腰裤,上身条纹衬衫,目测胸围36d。她一路带阮昊到十二楼按了门铃。 里面伸出来一个卷毛脑袋,还穿着浴袍,看到来人,把门开全了,伸手跟阮昊问好:“好久不见,我是许棉直。” 阮昊刚想伸手,站他身旁的女人一个如来佛掌将许棉直按进房间里。 “谁让你过来开门的!要是敲门的是狗仔怎么办!”她过去扯许棉直系在腰前的浴袍带子,又怒不可遏地骂,“浑小子连内裤都不穿,我把你养这么大,教过你给陌生人开门不穿内裤吗?!” 许棉直被这一连串攻击弄得措手不及,他只能捂着浴袍跑到卓宁远跟前,一把抱住他求救。 卓宁远笑着说:“v姐,适可而止啊。” 阮昊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象征性地拿拳头抵嘴唇咳了一声。 刚刚还气势汹涌的女人顿时换了一副面孔,切回温柔可爱属性回头看阮昊,说:“阮先生怎么还站在门外,进来吧。” 她再转头,看扒着卓宁远的许棉直,又用吼的:“你!还不快给我滚到卧室把衣服穿好再出来!” 卓宁远拍了拍小卷毛的头,说:“去换衣服。” 许棉直极听话地点头跑了。 卓宁远走到阮昊跟前跟他介绍:“我经纪人,v姐。嗯,也是棉直的大姐。”他说完,顿了两秒,又补充道:“是亲姐。” 阮昊笑了。 v姐也回头对他少女般地笑。 她很知分寸,将人带进来就掩门出去了。 卓宁远说:“随便坐吧,要喝什么?啤酒?红酒?还是洋酒?” 阮昊说:“啤酒吧。” 卓宁远开了打开了两罐啤酒,一罐递给阮昊,另一罐拿了一个玻璃杯倒了杯子一半的容量,放在桌上。 许棉直也换好衣服出来了,极自然地坐在卓宁远旁边,拿起装啤酒的玻璃杯就喝。 “说吧,什么事儿?”阮昊一口灌了一半,捏着罐子问。 卓宁远说:“首先呢,我跟棉直都要给你道个歉。” 阮昊不明所以,挑眉看着他。 “上次跟程立的新闻在网上传了一天,后面棉直拿我手机玩游戏,看到相册里有程立照片 。哎哎哎,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上次让我删我都删了,这不是没删完么。照片被他看到,这家伙就跑去跟拍程立了。” 阮昊挺不高兴地皱眉头。 卓宁远说:“这事儿是我家绵羊做的不对,我已经由内至外地深入教训过他了。” 许棉直在旁边配合地直点头。 阮昊没好气地说:“你他妈这是道歉还是唱双簧秀恩爱啊?” 许棉直一脸严肃地说:“我真的知道错了。” 卓宁远捏捏绵羊脸,说:“乖。” 阮昊手里的啤酒罐已经喝空,一手砸了过去。 卓宁远笑着挡过,说好了好了说正事儿,说正事儿。 他让许棉直把相机拿过来,翻出里面的照片,全是程立,他一天的行程。 卓宁远说:“这是程立个人隐私,你放心等你看完我会把照片都删掉。他去的这地方是一个私人诊所。嗯,心理治疗方面的。” “我不清楚他去过多久了,但是让v姐查了一下,诊所的医师叫赵衍,在行内颇有名气。他收费高,接收患者还要门槛。据说,他不收一般的病例。” 阮昊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卓宁远说,“不然你认为去这种私人诊所会是什么情况,心情不好了单纯地找人聊天?” 阮昊没接话。 他去吧台上又开了一罐啤酒闷声全灌了进去。 “要是没其他事我先走了。”没等卓宁远说话,他抓起桌子上的手机,最后跟还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道了别,离开房间。 许棉直也喝完了手里的啤酒,伸手去够卓宁远放在桌上的啤酒罐,被拍了手。 “日天他原谅我偷拍的事情了吗?” 卓宁远说:“他估计知道。” “知道什么?” 卓宁远没说了,他又问:“上次让你把网上跟程立相关的帖子都沉下去,你跟我说的程立父亲跟他师兄,是怎么回事儿?” 许棉直说:“我是个正经的新闻工作者,不能管这些八卦的。” 卓宁远把他压到沙发上,手也跟着去捏他命根子,说:“许记者还拿乔了?” “帖子说程清砚教授有同性恋人,是英籍华人,因为车祸腿断了。撞人的车是程立母亲的。”许棉直闭着眼睛坦白从宽。 卓宁远完全被这一句话里的信息量所震住。 第24章 阮昊下电梯,从酒店一楼出来,拨了手机上程立的号码打过去。 响了五声,那头接通了。 他喉咙发紧地问:“你现在还在学校吗?” 程立那边还未来得及应答,从听筒里传出几声狗吠声。是金毛狗的声音。 “在家吗?” 程立说:“我在小区外面的公园。” “我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阮昊又低了些声音:“大概还要一个小时左右。今晚,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两人的手机里只能听到相互的呼吸声。程立紧了紧手里遛狗的牵引绳,说:“好。” 金毛狗很少晚上跟程立一起出来,它在家已经闷了一整天,这时候情绪正兴奋着,被程立突然拽紧脖子上的牵引绳,它又开始撒欢了。挣了挣绳子,往前窜着跑。 程立被他带得差点连手机都没有握稳,听阮昊在电话那头跟他说了声待会儿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有些严厉地叫了金毛狗的名字:“兜兜。” 金毛狗顿时歇了,转个身抬头看程立,又摇头摆尾过来使劲蹭他。 程立蹲下身,刚准备开口训它,挂断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阮昊的电话。 “你刚刚叫狗什么?”他在电话那头语气局促。 “程立,你叫它兜兜。”阮昊在那头自问自答,说完这两句话,他兀自挂了电话。 路上的交通状况良好,阮昊一路开过去没遇到堵车,且幸运地一路绿灯同行。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情绪,才没把脚往油门上踩到底,恨不得立刻就能杵在程立跟前。 他总是在对自己说慢慢来,慢慢来。 第一次在高速上遇到程立时,他极力装得冷漠。想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惜没能做到。 他本来也想装得酷一点,表现得不那么在意一点。慢慢来,跟程立来个崭新的开始。 他还是做不到。 到今天,来上海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他依旧在原地踏步,就因为一直在心里跟自己反复强调,不能急。这个人就在这儿,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好像每天这样自我催眠几遍就能安心,就能刻意忽略他们间蹉跎了八年也没能解决的问题。 当初为什么会分手? 好多人这样问过他。 当年的程立把一纸荒唐的判决书寄给他后,他做了什么呢。他像个狂躁的疯子,连夜不睡地冲到他学校,质问他,动手打他。再自以为决绝地从他身边消失了。 在这段感情的开始到结束,他都扮演着十分十的深情者。从他们在一起到这八年来的空缺,都是他单方面地爱惨了程立。 四十多分钟。他把车在停车位停好,快步朝程立家方向走去。 到门口,他深吸口气,拨通了程立的号码。 “现在在家吗?”他站在他门前,在电话里问。 那边说了声嗯。 阮昊说:“别挂电话,听我说几句话行吗?” 程立沉默应允。 阮昊说:“大二才去当兵的头几个月,特别难熬。我睡不着觉,就算每天的体能训练再累,我一闭上眼睛就想你。去部队一个多星期我就后悔了,想继续回去读书,想拿着笔继续算数学题。想要自由,甚至想家。越是这么想,我就非要逼着自己反着干。慢慢就习惯了那种生活。从新兵蛋子一级一级往上升,我有时候也想当兵也不能当一辈子,总要转业或者退役的。我不知道以后走什么路,一直就得过且过着。在这几年里出过大大小小的任务,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想你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都以为可能这辈子我们也就这样了吧。前年的时候差点殉职了,躺在丛林都是蚊虫湿气的地上,感觉血从身上一点点流空,我就想见你。” “后来到医院把命捡回来了,麻醉醒了,全身都在疼。我就一直想好点的事,也都是你。想你在我打完球回来让我穿外套,批评我不上课睡觉不认真看书,对我笑,主动亲我。” “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估计就栽在你手里了。” 第21节 “我再也不想关于你的消息,你的大小事情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我想所有的事都是你亲口告诉我。我想每天给你做饭 ,每天早上醒过来看到你睡在我旁边,晚上回家你在我身边。”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的回应。 门口传出狗叫声,门被从里面打开。 程立的手机还举在耳旁,挂了机,手机捏在手里,抬头看他。 阮昊跨进了这间屋子,把大门合上,将程立拉拽到自己跟前。 金毛狗极有眼力劲儿的蹲坐在两人身后默默摇尾巴。 阮昊将他抵在门板上,低头亲他额头,又重复下午的问题:“为什么考研要去读数学?” 他不等答案,再亲他鼻尖,又低声问:“为什么养了一只狗给它取名叫兜兜?” 金毛狗听到自己的名字,询问似的低声“嗷呜”了一声。 程立轻轻地颤了颤,被阮昊握住了半侧腰。 他往下亲他的嘴唇,最后问:“这个大兜兜,你现在还要吗?” 程立低垂眼睑,依旧沉默着。 总觉得这不太真实。 从在高速上遇见这个人开始,就总是像多年的梦境变成了现实。 他每年都去高中的同学聚会,静默的听别人谈论他;他研博读他的专业,笔译他最喜欢的数学家著作;他养了一只和他乳名同名的狗;他孑然独行,也打算就这样老死。 阮昊抵着他鼻尖,两人的气息相融在一起,他用几近卑微的语气又轻声问:“程立,你还要我吗?” “要。”他应允地回答,无法不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只想要他。 他曾经,也期待过很多事。 他期待过母亲的温柔和赞许。想象过像无数其他的小孩那样,上下学有父母接送;考试得了满分有表扬,参加的各种活动比赛拿奖有她的掌声。可能还会和书中所说的那样,会有睡前故事,会有晚安吻,可以偶尔闹脾气,不听话。 可是这些都没有。他用小小地脑袋想,可能是他不够优秀,他不够听话,他不乖。 他再大一点的时候,也常常想为什么他只有妈妈。后来他爸爸出现了,喊他宝宝,告诉他他是个小男子汉。抱着他亲他的小脸蛋,用最温柔的语气问他要不要跟他一起生活。 “为什么爸爸不是和妈妈在一起呢?”那么小的他只会紧紧抱着父亲的肩颈,连这样的问题都不敢向大人问。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愈发地沉默。他不再苛求小时候天真以为的很多东西。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了。 从小到大的学生生涯,所谓的同学都会欺负他。他被骂是小变态,娘娘腔。他得了第一名是老师的偏袒,他不会说话是个小哑巴。他爸爸妈妈离婚了,是个小可怜。他妈妈是精神病,他也是个小怪物。 他封闭着自己,不再有任何的期待了。 后来有个人,不管不顾地擅自踏入了他的结界。总是招惹他,又对他好。 十七岁的程立,习惯了待在阴冷的角落里,忽然被耀眼的阳光裹着,他极其抗拒和不适应。那个大男孩用期待炙热的眼神看他,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和他有肢体接触,他用各种方法来得到他的关注,仿佛他的眼里只有他。 高二第一次月考后,晚自习的放学时间,他们牵手了。在昏暗的、无人的小道上,阮昊从后面追上他,紧紧握住他右手,他的手心都是细密的汗水,无声地走在他身旁,从简单的握着他手指变成贴合的十指紧扣;平安夜那天晚上,他们接吻了。全班都沉浸在学校停电的喜悦中,身边都是周围同学嬉闹笑骂的声音,阮昊凑过来亲他,他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声。 后来他渐渐地习惯身边有他。越来越依赖身边只有他。 他所有的情谊和期待都在从不拒绝又纵容的沉默里。 从小被标签为“精神病和同性恋的儿子“,他对想要得到的爱和温暖,从不敢伸手要。 只能这样等。他站在原地,背负着炙热的期待和独行异类的挣扎,只敢如此日复一日的等待。 他终于等到了。 压抑许久的感情不知该如何表达,他自己都不知道,抬头看向阮昊的眼神,带着怎样炽热的温柔。 他任由阮昊滚热的唇舌包裹他所有的感官,他也尝试着回应,闭着眼睛学着用湿热的舌跟他纠缠,只余急促的喘息声。 兜兜一脸懵逼地看程教授被阮昊压在门板上这样那样地啃咬,它心里不高兴极了。这种游戏居然不带他参加。 傻狗郁闷地趴在地上抬头冲两人嗷呜,见没人理睬,它又坐起来身体前倾:“汪!” “汪!汪汪!呜……”他走到阮昊跟前,咬他的下衣摆,又用爪子扒拉他裤脚。 阮昊抵着程立,一下下啄吻他嘴唇,低声问:“你今晚没喂咱们儿子吃狗粮吗?” 程立被他亲得微微喘息,不懂这句话是一句调侃,认真地回答说:“给它煮了鸡胸和蔬菜饭。” “那你吃的是什么?” 程立没说话。 阮昊用沉沉的笑意问:“在等我回来给你做饭吃?” 程立诚实地点头。 阮昊又想亲他了,想扒光衣服亲。但身后的狗不依不饶地咬他衣角,发出可怜的哼哼声。 他放开程立,些微蹲下身拍了拍兜兜的狗头,见金毛狗立刻无辜表情地坐直身体,也没说什么,再笑着站直身,径自往厨房走。 兜兜屁颠屁颠地跟着他。 阮昊打开冰箱,他上次买的菜放在最上层,已经不新鲜了。下面应该是程立才买的,似乎是照着他上次拎过来的菜类重新copy了一遍。 阮昊开着冰箱转过身看伫在厨房外的一人一狗,问程立:“想吃什么?” 兜兜听懂了,摇着尾巴跑进来,对着冰箱兴奋地“汪”了一声。 阮昊说:“没问你。” 兜兜:“嗷……” 阮昊说:“那我随便做了。”他挑了两个蔬菜出来,看冰箱里实在没其他的肉类,只好把兜兜的三文鱼和鸡胸拿来当肉菜了。 兜兜的眼神随着阮昊手里的那两样东西移动。 阮昊脱了外套随手放在厨房的椅子上。只穿着一件衬衫领的毛线衣,动作娴熟地站在水池边洗菜。 宽肩窄腰的高挺背影,厨房里的光线落在他肩上,被镀上温暖的气息。 程立也踏进厨房,走近阮昊身后,双手从他腰侧穿过,贴着他背后拥抱他。 就算在以前他自以为的热恋期,程立也从未如此地依恋过他。 阮昊微侧了头,问:“怎么了?” 程立将脸贴在他后背上,默不作声地又收紧了手臂的力度,两只手紧贴他腹部。 阮昊低了些声音:“你要是还想吃饭的话,就出去等,别招我。” 程立的手往下移了一些,缓缓地从腹部挪到跨部,在门边压着他亲吻就高耸起来的欲望还未消退。 又热又硬的欲望。 他的手还未完全碰触到,就被阮昊转过身避开,他被他压在流理台和他的怀抱之间。 阮昊看他的眼神又亮又深,他说:“要是现在不推开我,今天一晚上你都别想逃。” 他又低头几近恶狠狠地说:“是你招我的。” 兜兜做了好多年的单身狗,在外头散步时也学程教授的气质谁都不搭理。它的狗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都把它的鱼跟肉拿出来,它还等着吃,怎么两人又抱上了。 它眼睁睁看着阮昊将程立打横抱出了厨房,犹豫着看案台上的肉和走向卧室的阮昊。 艰难地选择跟出厨房,卧室的门被“嘭”一声关上,它蹲在门前傻眼,愤怒地朝里面狂吼。 没人搭理它。 卧室的床显然不够大。 阮昊将程立放倒在床上,没给他任何的缓冲时间,就压下去深吻他。他用完全控制的姿态,撑在程立上方,一只手将他两只手腕定在头顶的床单上,用啃咬的力气吻他。 他撕崩了程立衬衫的上衣扣,扒开肩颈的领口咬他的肩头和颈窝。程立毫不反抗地迎合。 他是这么配合又纵容。 “吃了你。”阮昊扒开他衬衫,哑声在他耳边宣示。 他扒掉了程立身上所有的衣物。用潮湿灼热的手掌抚摸他身体,在他胸前和大腿内侧反复啃咬流连,留下一片片带着占有意味的标记。 他在床笫间的控制欲与少年时相比只增不减,强烈的想要得到他的心情几乎要烧灭了他的理智。 程立的嘴唇被他啃吻得红肿,诱人的煽情喘息声就在耳边。他一寸寸地舔咬他的身体,揉捏充血发硬的乳头,从里到外让程立身上都是他的味道,想狠狠地艹他,让他在他身下软成一滩水。 勃发的欲望让他恨不得就这样弄坏他。 现在躺在他身下的已经不是当初十八岁的程立。 那个时候的程立比现在要矮一点儿,被他喂得长了些肉,阮昊的手从他的肚皮往腰侧抚摸摸到一手滑腻肌肤,吻遍他身上每一寸,身下的男孩发颤喘息。他曾经那么鲁莽又急色地进入他身体,毫无经验地“横冲直撞”,程立在他身下紧紧咬唇,却从未推开过他。 离第一次的“饕餮盛宴”已经过去了八年。 程立竟比那时候更瘦。 阮昊握着他的腰,让程立趴跪在床上。这间屋子里没有润滑剂和安全套,这种侧面证明的专属意味更让他几乎发狂,他啃咬程立挺翘的屁股,用下流的流氓话咬他耳朵:“身上的肉都长这儿了。”说完又使着巧劲地拍打。 程立被他抚弄地发颤,咬紧牙不肯泄出呻吟声。 后穴被自己射出来的浓稠精液摸进去,被阮昊用手指玩弄得湿软一片。 “是要我轻一点还是重一点?”阮昊扶着硬烫的凶器缓缓地进入他。 程立不吭声,整个上身都伏在床单上,跪趴翘着臀部,用被完全征服的姿态紧紧用后穴咬住他肉棒。 阮昊低低地骂了句脏话,身下的凶器再一次狠狠地凿进已经湿软不堪的后穴,听见程立带着颤音的喘息。 性器跟肠肉不断摩擦,阮昊就着这个姿势抽插了一会儿,将愈发硬挺的性器抽出来,自己靠在床头,将程立抱起来坐到他身上。 程立额头跟鼻梁上全是细密的汗水。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 阮昊温柔的舔吻他,抚开他汗湿的鬓角。 “扶着它,坐下去。”他掐握住程立的腰,不容他有丝毫的拒绝。 程立听话地照做,用已经湿泞的后穴去吞蓄势待发的肉棒。 这种骑乘的姿势,进入的深度更深,让阮昊爽得头皮发麻。他哄着程立用双腿盘紧他的腰,紧紧依附他,红肿的乳尖蹭上他被汗浸透的胸膛。 “想它吗?”阮昊让埋在他体内的性器稍微退出来一点,牵着程立的手去触碰两人的相连部位,穴口被撑得不见一丝褶皱,进出的性器又热又硬。 程立被烫得想要缩回手,他更往阮昊身上坐,闭着眼睛想要用下面的小嘴将这根玩意儿全部吞下去。 第22节 这男人却不放过他。 体内的凶器越发往穴口退,阮昊蹭他的脸颊,亲吻着他的耳垂,含着用低哑的嗓音又问一遍:“宝贝儿,喜欢它吗?” 程立凑过来吻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想我吗?”阮昊亲他汗湿的额头,又低声问。 程立闭着眼睛点了一下头。 他又睁开被情欲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看着阮昊轻声说:“想你。” 他深深地喘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夜不能寐的症结,捧着阮昊的脸叹息般说:“每一天都想。” 被阮昊又重又快地顶进来,他仰头大声喘息。 此刻的阮昊没任何其他的想法,他只想把程立干死在这张床上。 兜兜在卧室外竖着耳朵听墙角。卧室的床因有节奏地晃动发出了声响,他听到阮昊低低的有几分凶狠意味的说话声,和程立难耐的带着颤音的呻吟。 它在门外使劲挠门,发出带有警告意味的低吼声。 突然被程立拔高的哭音吓到,金毛狗拉耸着耳朵低鸣,又极怂地躲到自己狗窝里。 到很深的夜,卧室里的动静才歇了下来,兜兜在自己的狗窝里担忧地睡着了。 第25章 翌日早晨,直到程教授吃完阮昊煮好的白粥,再被这男人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强硬地开车送他去学校,脑子都是有点懵然的。 家里的狗更懵逼。 昨晚上终于睡着了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它缩在窝里看光溜溜的软日天抱着光溜溜的程立从卧室出来,它只敢暗中观察形势,听见浴室响起水声,又挪到浴室门口蹲着。 狗脑里艰难地转了好几圈想要不要等阮昊出来过去扑倒他。等人真正从浴室再出来,它又怂了。金毛狗这些年来一直只和程立一起生活,对他的喜怒哀乐情绪变化尤其敏感,所以从未对阮昊做出过真正的攻击性行为。 待早上卧室的门再打开,只有阮昊一个人出来,他在厨房煨了粥,给兜兜做了鸡胸和煎三分熟的三文鱼。末了,带着狗出门跑步。 一直走高冷路线的金毛狗在这一天终于有人带他敞开脚丫子撒欢,把它兴奋得不行,回到家后还绕着阮昊摇尾巴。 一个晚上加早晨,软日天将程教授家的一人一狗都彻底征服了。 阮昊将程立放在学校旁边的路口下,停稳车他问:“晚上有课吗?” “没有。” 他凑过来给程立解安全带,顺便偷个香,又说:“我晚上来接你,到时候给你打电话,车也停这边。” “我今晚有其他事。”程立拒绝了。 阮昊没多问,他说好,你回来了给我发个信息行吗? 程立点头答应了。 他坐的副驾座被特意放了一个靠枕。 他身后的某个部位像是合不拢了,有隐隐的胀酸感。大腿根儿那两边也绵软。昨晚一整晚的激情,他到现在声音还有点沙哑,今早上兜兜围着他蹭时,他为难地都不敢去摸它。 从车上下来往学校走,快要拐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这辆车还停在那儿。驾驶座边上的车窗打开了。阮昊一直看着他。 这个男人,确实不一样了。他更懂拿捏分寸,处事给人留余地。要是八年前的阮昊,又怎会把车停在这边就让他下,凡事都还要征求他意见。 阮昊送完程教授,开车去了还在装修中的公司。 正好在四号线海伦路的出口,再步行几百米,他们租了一间写字楼。空间面积也就九十来平方。 今天约了设计师过来测量数据搞装修。 阮昊推门进去时,唐满已经跟设计师扯淡了好一会儿。 “哎呦喂,日理万基的大老板终于来了。”唐满一回头见人进来了,顺嘴就炮一个儿。 阮昊过来用了三成功力怼他肩膀,跟看着挺年轻的设计师礼貌问好。 这一忙就到了午饭的点,跟设计师大致敲定了整间办公室的装修风格,约了星期五去看材料。 兄弟俩锁门开车去附近的商场找地儿吃饭。 唐满那只曾经被兜兜咬开口子的手背已经恢复差不多,剩一条缝针的疤痕,卓宁远也特地给他搞了药,让他每天抹。 口味重的两兄弟又找了家川菜馆。 这次点菜任务被唐满包揽,他拿着菜单跟领导审批文件般用铅笔呼呼勾了肉菜,考虑下午还有事,只叫了两瓶啤酒。 阮昊抱着个手机,从落座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屏幕。 “嘿、嘿嘿!”让服务员确认好单,唐满拿手在他眼前比划,伸了头凑过去看,又不敢相信地将手机夺过来。 “你居然在看菜谱?什么玩意儿,养生汤?固阳气?!” 阮昊面无表情地又把手机拿回来,周围其他桌的客人已经被唐满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引得看过来,不少人在暗暗咀嚼“固阳气”这三字的内涵。 这一桌的俩男人,都一米八往上的身高。从店门口走进来,步步稳实。特别是一直在看手机的男人,就连坐着,身型都无比端正。有眼力的人光是看他走路的形态便能判定他有军人的底子。 唐满又压低了声音问:“那啥,我说,你现在身体这么虚了?” 面对男人尊严的质疑,阮昊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唐满也觉得这问题是废话。他突然想起来上次阮昊说的话:饭只做给老婆吃。 “昨晚一晚上都没回消息,打电话不接。约好八点过来谈装修,你迟到了一个小时。老实交代三要素!” 这是正好服务员上来第一个热菜,一大盆剁椒鱼头。 “还吃不吃饭了啊你?” 唐满难得这么有气势,见阮昊这副人五人六的满足样,又贱兮兮问:“你跟程立深入交流了?” “怎么,你想去听墙角?” 他闭嘴了,不问了。坚决不吃这份狗粮。 阮昊也不多说,还是跟以前一样。关于程立的任何事,他能独占着就绝不拿出来分享。 两人谈了会儿办公室的装修问题。其实唐满在这问题上,一直都想着前期别花这么多钱。这块地的租金就高得很,再加上设计装修费,绝对不是一笔小开支。 “这笔钱花得不值得。你看办公室里原本的装潢也说得过去,再重新刷遍墙,买几套桌椅回来配套不就行了。这只是暂时落脚地儿,以后不是还要重新换地方。” 阮昊没反驳他,只是问:“你在原公司一个月要加几次班?” “这还用月,用‘天’更精确吧。” 阮昊“嗯”了一声,就看着他。 唐满还想说什么,又转弯一想,明白他意思了。 像他们这种搞游戏和软件开发的, 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为了赶进度可能好几天都只能睡公司。好的硬件设施相对而言也是团队凝聚力的一部分。创业前期,他脚不着地地忙,回家往床上一躺立马就能入睡。他觉得每天都充实,再苦再累都扛得过去。他有情怀,跟好兄弟打江山,这事儿想着就带劲儿。但他们招进来的其他员工不同,人家可能是为自己的梦想,更多是实际的为了有饭碗。 想留住人心,至少要能先留住人才行。 两人又就着工作聊开。唐满一人兼数职,跟阮昊说面试员工时遇到的一些趣事,对面的软日天又开始低头只顾看手机了。 唐满看他回复信息的专注样儿,就猜到对方是谁了。 程立给他发的微信:“我没有开车来学校。” 这条信息阮昊看到时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后,看发送时间应该是早上他下车不久后就发过来的。 他微信消息经常被刷成99加,忽略了程立的这条信息,到中午这会儿,他又来了信息:“去赵医生那里的路程很远。” 阮昊被这两条极含蓄地表达“你来接我吧”的信息搅得心都软了。 他正准备回复,那边又来信息了:“我想你陪我一起去。” 阮昊立马回:“好。” 他觉得这光秃秃的一个字并不能表达出什么,又拨通了程立的号码。 接通后从听筒里感觉,程立那边的环境很安静。他应该是在自己的办公室。 “中午吃过了吗?”阮昊问。 程立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是在打电话,又“嗯”了一声。 “吃了什么?” “吃了多少?”他又笑着问。 唐满坐他对面听得只想翻白眼。这对话内容太灌水了吧。但他看阮昊脸上的表情,温柔得也能漫出水来。 确实是毫无营养的对话,这么多年来轻微社交障碍的程教授,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别人。也没有人会在吃饭这种小事上关心他。 他握着手机,仔细听阮昊跟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今天恍神了一整个上午,给学生上课也没法集中精力。像是才从失而复得的喜悦里缓过来劲儿。 满心满眼都是他。 程立心里想:我愿意敞开自己所有的一切,只要他肯要。 六点多时,赵衍靠在吧台上跟前台小姑娘嘱咐事儿,调侃了两句,把人小姑娘逗得花枝乱颤。 赵医生自个儿也乐,一回头,就看见程立推门要进来。 他刚准备打招呼,就看见程教授身后紧跟着一男人。 高挺得跟副衣架子一样。赵衍在脑内搜资料,翻出以前在程立手机上看到的有张大男孩照片,自动对焦核对,这就是那个人。 得了诶,赵衍站起身跟朝他走过来的两人行微笑注目礼。 他心底在由衷感慨:“我这一方水土真是聚天地之gay气啊。” 第23节 第26章 赵医生也从未想过,他能这么快就见到与周立俞开玩笑称谓的“系铃人。” 以往的治疗里,他只有几次深入地引导程立回忆过去的事情,他口中美好的“影像”全都和这个男人有关,但在程立的叙述里,总带着一股隐隐的绝望。 孤立无助,被彻底丢弃的茫然。 赵衍以为他是无缘见到这个男人了。 这人却径直走向他,敛了不少气势,英俊温和地朝他伸手,说:“你好,我是阮昊。” 赵衍回握住,也回一个笑容。 他对程立带阮昊过来的用意有几分了解。心里也暗暗为程教授这个举动所动容,做出这个决定,也不知道这向来克己的男人到底是攒了多少的勇气。 简短的寒暄后,赵衍说:“程立,你先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我有几句话想先跟阮先生聊一下。“程立应允。 赵衍领着阮昊到茶水间坐,打开茶柜,他这里以前就摆摆样式只放了红绿茶。没想到因为程教授爱喝茶这一癖好,现在是备了各个季节的好茶。 赵大医生在界内的好名声绝不是浪得非名,除去专业能力的出类,就凭对患者体贴这一项的人为关怀就能加不少分。 他转头卖了萌:“想喝点啥?果汁咖啡tea?”最后一个单词带了点拖音。 阮昊特正直地看他,说:“白开水吧。” 赵衍自个儿哈哈大笑,说:“给你泡杯程立在我这儿最喜欢的红茶。以前我这只分红绿白茶,程立来了几个月,就多出这么多新款。” 赵医生折腾好两杯茶,跟阮昊对面坐过来。 阮昊先开口:“我在家里发现他在吃氟西汀和帕罗西丁。” 赵衍说:“嗯,是我给他开的药。” 阮昊带着探究意味地看他。 “关于他的家庭,我想你多少应该知道一点。讲老实话,他成长为现今的品行,我都有些叹服。这并不是夸张。一个几岁的小孩,心智都不健全,放在臆想症患者的亲属身边,这简直是在谋杀一个孩子的纯真和天性。他对过去的事依旧很难打开心扉,我能力有限,在以前的治疗时间最多跟他疏导,让他放松,晚上回家能多睡几个小时。” “严重的强迫症,轻微社交障碍。对自我的认属感也很低。人在控制和克制情感上一旦软弱,就会被这些情绪所奴役,行为也会因此失去自主权,很多严重心理疾病的患者就因为这种缺陷会选择轻生。但程立又不同,他内心里有一个更强烈的情感克制或消灭了他所有一切反人格或反社会的情感。” 阮昊听得呼吸微滞,他轻声问:“我能做些什么?” 赵衍没直接回答,只是说:“程立这种性格,几乎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的所想所感。他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所有的喜好或者忌讳,都是我观察得来。当然,通过各种方法了解自己的患者本就是我职责。阮先生,他既然把你带过来,这足以说明你在他心里的分量了。” 阮昊郑重地点头,说:“我知道了。” 赵衍又大致跟他说明了程立目前的治疗进度,在茶水间坐了一刻钟左右。两人也起身进了办公室。 “程立,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你愿意让阮昊在你旁边陪着吗?” 他点头。 赵衍笑着说:“好。” 但这两个小时对阮昊来说,却成了煎熬。 房间里极为安静,有充足的暖气,让人舒缓的灯光。 赵医生坐在对面用温和的声音引导他,又问:“为什么要转系呢?” 程立似乎觉得很痛苦,面色挣扎,再次沉默了。 赵衍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才将程立拉回来。 他只能问其他的问题。 前一个小时,有些问题他依旧封闭着自己,关于转系的理由,和父亲的争执,还有跟同事的相处。他详细地说了捡到兜兜的过程。 那天的天气,他去的那个书店买的那几本书都还能想起来。他带着极温柔的笑容说第一次给兜兜洗澡,用有些难过的表情讲述了兜兜第一次发情,狂躁地在家里乱吠,并且咬了他。 “后来它趁我开门的时候跑出去了。我喊它的名字让它回来,它并不理我。” “可能连它都不要我了。”程立用平静的声音说:“那天早上我没有去上课,一直开着大门希望它自己回来。到了晚上我也坐在门口等它。”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兜兜回来了。”他的声音里有隐隐的喜悦。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结束时,房间里的时钟刚好指向八点半。 又是相互道别。 赵衍将人送至门口。等俩人都出了门,爱八卦的前台小姑娘还眼巴巴看着大门方向。 赵衍笑着伸手过去弹她小鼻梁:“别看了,人都走没影了。” “今天这个来得太帅了吧。” 赵衍撸了下发型摆pose:“难道比我还帅。” 前台小妞根本没望回来,有些遗憾地想:“这肯定是程教授的男朋友。唉,自从来了这工作,我就找不到男朋友了。” 将近下班的点,诊所也没其他事儿忙,赵衍助理也过来凑热闹,笑着问前台姑娘说:“在这儿上班,还能挡你桃花运?” “那当然啦。”小姑娘站起来特认真地说:“咱这诊所你看看都来了多少帅哥啦,陪着来的也都是大帅比。” 助理一想总给赵衍友情赞助茶叶的汤煦,林清周立俞那两对儿,再加上刚走的这一对儿,还真对。 小姑娘又说:“唉,看多了优质帅哥,找男朋友肯定就更挑剔了。” 赵衍没发表言论。兀自摸着下巴在笑。 他也为自己担忧,感觉自从开了诊所,就掉进了一个基佬窑子一样。他对前台这才二十几的小姑娘不好开黄腔,揣着一颗直男心担忧地想:他刚刚看到阮昊第一眼,好像是先观察他的腰屁股到腿。 这是职业病。赵医生自我安慰。 他好不容易被周立俞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前缀爱称“亲爱的小立俞”,发了条微信跟他说自己的症状,问精神科周大主任这算什么毛病。 周主任戾气极重地回了一条信息:去你妈的职业病。 这绝对不是周立俞本人回复的。 赵衍把手机放眼跟前来回看了五遍,又捂了捂眼睛,上次被泰拳爱好者揍的两黑眼圈才好没多久。 这边,阮昊没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导航去了周边最近的大型商场。 车在路上平稳行驶,程立坐在他旁边,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稍微侧了点头,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他想起赵衍在茶水间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阮先生,你可能不知道,他曾经说过,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在高中的时候遇到过你。” 多幸运的事,他恰好与程立是一样的想法。 到达商场后,里面依旧热闹。两人推了个小车,去采购食材。 程立显然很拘谨,他跟在阮昊身边,被他带着先去买了熬汤的陶瓷锅、奶锅、几个新盘子,接着去买了生鲜肉类及蔬菜。 阮昊本质里依旧算个糙汉子,他买东西并不会精挑细选,但拿起货架上的物品,都会咨询他意见,问喜不喜欢,要不要。两人将商场整个逛了一圈,购物车塞满杂七杂八的东西。 出来结账时又跟着长长的队伍排队,前面有独自出行的老人,有带着孩子的夫妻,有相互依偎笑着说悄悄话的情侣,有各种各类的陌生人。他们俩在这些人里并没有不一样。 这就是生活。 第27章 驱车回到小区内已经将近十一点,车内熄火好一会儿,车内都没动静。 只有路灯的光,隔着一层车窗玻璃投进来,温柔地剪影了程立的侧面轮廓。 他在紧张,阮昊心说。他视线扫到程立放在大腿上的左手,大拇指又在扣弄食指关节。 车厢里想起安全带扣被解开的声音,阮昊凑过来又靠近程立,顺手也解了他的,说:“今晚我能留宿吗?” 程立侧过头看他。 阮昊又说:“这样吧,我给你三秒钟考虑时间,要是同意我留宿就不说话,不同意就说‘不行’。” “我开始数了啊。”他一本正经看着程立,刚说完这句话就报了数:“三!” 程立说:“我没有想说‘不行’。” 阮昊凑近他轻声说:“我要把你能拒绝我的条件都扼杀在摇篮里。不过,程教授这么想我留宿啊。” 程立把头转回去。 阮昊笑着跟着再凑近,亲他的耳朵和侧脸。程教授敏感地缩了一下。 他适可而止地逗了几下程立,就暂时戴起了绅士面具,提着两只大购物袋,又跟着程教授回家。 一开门家里的金毛狗就开始撒欢。 除了早上出门,它一直只能待在家里,到这个点才有人回来,见阮昊手里拎着的袋子,凑过去嗅,闻着肉味儿了,乐得直往他身上扑。 程立板着脸训狗:“兜兜,下来。” 金毛狗嗷呜一声,又转过身来扑程立。 程教授摸摸狗头,说:“听话。” 兜兜立即立定站好,狂扫尾巴,蹲坐在程立旁边,一脸求表扬的狗腿样儿。 阮昊此刻的心情是很微妙的。昨晚上知道这狗的名字后,他因喝了酒原本打算叫代驾的想法也被狗叼走了,只想快点回去,跟这个人确认。 他们高中时曾经也养过一只在学校围墙后捡到的小土狗。也一度是他们六班的班宠,不少女生都给小奶狗买牛奶买吃的。小狗崽却特别认味儿,程立摸它抱它的时候,小家伙很会撒娇,各种舔舔蹭蹭,要是不哄睡着,人一离开,就可怜地哼叫。只可惜那只狗并没能养多久,还没到一个月,就被左倩送人了。 因为它总叫唤,后面的教师公寓都住着老师,有不少人过来投诉。左倩当时自认为是一片好心,未跟阮昊商量,将小狗崽送给了一位爱狗人士。 那只狗崽儿被取了很多名字,班上的女孩儿们叫它小可爱 、小铃铛,卓宁远他们偶尔也过来逗狗,几个男孩互损,叫什么小卓子小满子。阮昊更直接,叫它小黄。为这个称呼还被程立用软乎乎的眼神瞪过。但小狗崽最喜欢兜兜这个名字,每次程立轻声叫它,小家伙都会摇尾巴跟着过去。 阮昊的这个乳名,似乎也成了年少时两人间隐秘的情趣。 狗被送走后,程立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他有没有难过伤心,年少的阮昊都没有真正感受出来,他回家大闹了一顿,跟父母叫板,还睡了好几天宿舍。 第24节 但那时候终究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处理事情的方式一激烈在大人眼里变成了叛逆。那只不起眼的小狗崽,在后续程立并没有什么特殊情绪表现后,很快也被阮昊忘记了。 他现在回想起来,程立肯定是难过的。 送走那只狗,没有人比他更难过了。 阮昊将购物袋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分类好,新买的食材塞满冰箱,捯饬完厨房把新买的陶瓷锅拿出来用了,照着手机里教的方法,煨小火将一锅汤炖了。 程立正在书桌旁用笔记本办公,金毛狗趴在他身旁的地毯上,听见阮昊走过来的动静,慵懒地闭着眼睛摇尾巴。 阮昊站他对面双手撑在桌面上,拿出了伞分在军队管小兵蛋子的气势,手指扣了几声桌面,说:“程教授该去睡觉了。” 程立抬头看他。 “再给你三秒钟考虑时间,现在要不去洗澡睡觉,三秒过后我就抱你去浴室,鸳鸯浴怎么样?” 程立“腾”地一声站起来。 阮昊站在对面哈哈大笑,惊扰了睡梦中的金毛狗,狗腿子也一下子坐直身体,一脸懵然地看过来。 瞧瞧这一大一小一惊一乍的惹人疼样儿。 等程立进了浴室,阮昊坐到沙发上,朝跟到浴室门口的金毛狗招手说:“儿子,过来。” 兜兜歪脑袋看他。 “过来。” 金毛狗不情不愿地迈着小碎步朝他走过来了。 阮昊满意地拍它的狗头,评价道:“乖儿子。” 兜兜没能懂这个称呼的意思,但听出了里面十分十的亲昵,勉强接受了,敷衍地抬头蹭了蹭阮昊,又自个儿睡觉。 轮到阮昊洗完澡进卧室,已经将近十二点。 阮昊在他洗澡的空隙回自己狗窝把换洗的衣服全打包过来了。三月的上海,夜晚温度跟冬天没什么区别,卧室里的空调起不了实质作用。 他穿着睡裤,上半身却只有一件单薄的、撑着肩头和手臂的肌肉线条的灰色短袖。 程立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从头盖到尾,占了一半床位。他掩耳盗铃般地闭着眼睛,听到开门声,有人走近床边,紧接着被褥被翻开的声音,床板往下压了压,他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阮昊浑身带着好闻又温暖的气息,比被窝还暖和,扣着程立腰将人带过来,低头看他。 “睡着了?”他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 程立“嗯”了一声。 阮昊不拆穿他,也没再说话,伸手关了床头灯,抱着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回来的路上内心也反复思量过,该不该厚着脸皮再来占他的床位。不论是开车去诊所的路上,还是回来去逛商场,程立都是紧张的。他在竭力放松自己,在努力地配合他。 或许,他应该给程立一些时间适应两人重新开始的关系。 但他做不到。他原本以为想要复合是要打持久战,那边的房子都交了一年的租金。他以为程立对他必然是疏离的,像是对待其他任何人那样,冷冰冰的不苟言笑。这么多年来,他只记得程立所有对他的拒绝,却忘了他对他独一无二的纵容。 他终于又是我的了。阮昊在心底由衷的庆幸。 寂静的夜,时间一点点流逝。 阮昊抱着人并不敢多动,怀里的这副躯体对他来说太具诱惑力,昨天一整晚的缠绵依旧让他食髓知味。 程立却不安分地动了。他一只手又轻又缓搭上阮昊的腰,摸索着又触碰到他手臂,终于找到了那块枪伤。 他用手指极轻地摸上去,像是怕弄疼一样,试探地触碰。 阮昊捉住了他的手。 “别摸了。”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克制的沙哑。 低头亲了亲程立,拖着他的腰把他更拉近自己,下半身起了变化的那部位紧紧贴上他身体。 “都被你摸硬了。” 程立在被窝里挣脱了他的手,再次抚上这块曾经被赋予功勋的印记,轻轻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阮昊揽紧他,声音平静地问。 “没跟我填一个学校?不接我电话不回信息?当初把那份诊断书寄给我?还是我去当兵了放弃了数学?” “程立,没有什么对不起。我高中的时候就缠着你,因为我喜欢你;你不理我我捉弄你烦你,因为我在乎你。这些都是我想要做的,你看你都照单全收了,对我多纵容啊。这些所有的事都是我愿意去做的。” “服役的这些年,我也不觉得后悔。你看为人民服务多崇高的定位是不是?我从暴脾气又吊儿郎当的混小子变成现在的大帅比,也是收获对不对?小死过一回更是对前面活着二十多年下了一封判决书,让我看清了以后活着想要的。” 程立摇头,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阮昊捂他的眼睛,轻声“嘘”了一声。 他说:“因为我爱你。” 捂在程立眼睛上方的手指被浸湿了。 他曾经是真的是想要和他分开。从小开始因父母而压在他身上的标签就让他喘不过来气。他从心底里恐惧也成为异类。 太煎熬了。他想要得到的都是他所避而不及的;他拥有的,又是他所痛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所以懦弱地逃避了。 似乎结束了跟阮昊的那段关系,他就可以解脱了。 到后来,他就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床头柜的灯被打开了。 阮昊拿开了遮挡在他眼睛上方的手,凑近去亲吻他的眼泪。 程立说:“我想看你的手臂。” 阮昊已经被撩得有点心猿意马了。他在心底怀疑自己可能有点禽兽。程立用又湿又软的眼神看他,他脑子里就只想干哭他。 程立说完,自己坐起身。他撑在阮昊上方,低头看他胳膊。 程教授的睡衣是系扣的,上衣扣一丝不苟地从领口扣到尾。脸上十分认真的神色,在低头摸阮昊手臂上的伤疤。 他轻声问:“那时候疼吗?” 阮昊看着他眼睛,低低出声:“疼。” 程立低头在那伤疤上吻了下。 阮昊脑海里对他满腔的爱意顿时全化为汹涌的欲望。 他坐起身说:“不止这儿,其他地方还有好多。”他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肩头上、另一只手臂、还有紧绷的小腹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疤痕。 程立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 阮昊压抑着呼吸,说:“这些地方都疼。” 程立挪了挪位置,靠近他轻柔地亲他肩头,低头吻他的胳膊,沿着不断起伏的胸膛往下,亲吻小腹上的疤痕。 柔软温软的触感,像是羽毛一样落在他的肌肤上,又撩进了他心底。下半身的欲望完全挺立起来抵在睡裤里。 腹部那条疤痕有两寸多长,只剩下浅浅的痕迹,程立伸手去摸,又换上舌尖舔了上去。 阮昊深深地喘息,一把将人捞起来。 “这是才进部队第一年,春运时候被分到火车站执勤,遇到小偷团伙被其中一个拿刀刺伤的。只是小伤。” 程立摸他的肩胛,说:“背上还有。” 阮昊“嗯”了一声,说:“背上的下次再疼。”说完将人压到在床上。 他和他脸对着脸,灼热的呼吸喷在程立的脸上。他一只手撑着身体,用另一只挡过子弹的手摸他的嘴唇,轻轻地按压在他的唇瓣上,然后凑过去,吻住他。 这一次他带着克制慢慢来。 压着程立缠绵地接吻,吮咬他湿软的舌,舔他口腔内的每一寸。湿热的吻一路往下,他隔着睡衣舔湿了两边的乳头,硬挺地凸起来抵着布料。 阮昊哄着程立自己解开了睡衣口子,昨晚的痕迹还未消退,又被他啃上新伤。 不同于昨晚的急色,他想慢慢地品尝。两人再次赤裸相见,阮昊带着老茧的手从程立的胸膛摸到他大腿内侧,又麻又痒地弄他,摸他前面挺翘的性器,一路捏到阴囊,一手的粘液往后摸,顺着股缝找到紧闭的穴口。阮昊轻易地就伸进了一根手指,内壁又烫又软。程立在他身下难耐地蹭动,口里发出诱人的喘息声。 阮昊掰开他两条腿,大腿内侧也是一片青紫。 昨晚用了太多的狠劲,阮昊心疼地在他身上一寸寸吻着,让程立圈着他腰,下半身坚定将自己的欲望送进已经湿软不堪的后穴里。 他一下又一下用热烫的肉棒深入浅出地干着程立,又俯下身温柔地吻他。 他低下头吻程立的侧脸,在他耳边因舒爽发出沉沉的喘息声。 喘得身下人浑身发软发麻。 这一次两人持续的时间都相当长,阮昊做得并不尽性。一开始摸他的穴口都是肿的,他不敢太用力地撞击,换了好几次姿势,延长两人的快感。最后把程立的腿架在肩上,每一次进攻都顶在他的腺体上。 两人先后射了出来。 这样草草的一次,他根本不满足。抱着程立去浴室清洗时,他下面的那根又有抬头的趋势。 阮昊在洗脸台上垫了一块毛巾,将程立放上面坐着。 程教授鼻尖和额头都是汗水。浴室里开着浴霸,两人的肤色差更加鲜明。 程立原本就偏白,这身皮肉稍微用点力就能留下痕迹。像这样被情欲熏染后,全身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乳尖红肿地挺立着,身上全是被他标记般啃上的印记。 被过度消耗体力的程教授,在浴室就睡着了。 可怜了昨晚才担心了一晚上的金毛狗,今夜又来了一次听墙角。 这一次明显保留了实力的和谐运动,真正让程教授被干瘫在了床上。 程立发烧了。体力透支的高烧。 第28章 次日清晨,阮昊是被程立的体温烫醒的。 第25节 他满心懊恼,一大早就带着程立去了医院。挂急诊后诊断,是长期的疲劳过度加受了凉,身体太虚了。 两晚上高强度的运动,一下子就把程教授“累”垮。 程立的状态不太清醒,来的路上就一直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阮昊把他背进急诊室,他醒过来一会儿,看到阮昊在他旁边,又放心地闭上眼睛。 这会儿七点还不到,已经给安排了床位让他吊水。程立迷糊地睡着,睁开眼睛看阮昊问:“兜兜早上有吃的吗?” 一早上折腾,终于确定人无大碍,阮昊的心情平静下来很多,给他掖了掖被子说:“我让满子等会儿过来给我们带早饭,顺便把钥匙给他去喂兜兜的早饭。今早上它就只能吃狗粮了。” 程立用眼神表示赞同,又说:“要跟学校请假。” “好。”阮昊说。 把他的手机拿出来,阮昊问:“跟系主任还是院长?” 程立要把手伸过来拿手机,被阮昊按住又塞回被窝里。 他拿着手机按亮屏幕,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程立,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四个数字依次按完,屏幕划开了。 程立直愣愣看着他。 阮昊又点开通讯录,看见上次自己输入的那个“??老公”及其显目地排在首位。 他那次存心逗程立,根本没想过一时的玩笑就这样留在程立的手机里,他一想到每次给程立发信息打电话,他来电显示的称呼,就觉得整颗心都酥麻了。 “你今天是十点多才有课,等会儿到了八点再打电话给你们系主任,这个时候他或许还在睡觉。”阮昊凑近他,满脸的温柔笑意轻声问:“是不是连银行卡密码都是你老公的生日啊,嗯?”一句话一语双关地占了两个便宜。 程立闭上眼,把脸偏过去,不打算理他。 阮昊在他耳边低声笑,没忍住轻轻地偷了个吻。 他对阮昊的沉默,几乎都是默认和纵容,就比如这个时候。 将近八点时,唐满拎着早点和一个果篮过来了。站在病房门前往屋里看,阮昊拿着手机凑在程立耳边,正在让他打电话。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充斥鼻间,病房里的灯光也阴沉沉。阮昊把外套脱了搭在程立盖着的被子上,坐在他旁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他。 唐满站在外面,都闻到了那股避无可避的恋爱酸臭味。 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走到病床旁边。 “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把早点铺子里的东西各种来了点,要吃什么,你随便挑。”唐满示意手上的早点,都放到桌子上。 程立的视线落在唐满右手手背上。他注意到,立马没事人一样将手举起来给他看:“都好了。上次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都好得差不多了。我皮糙,经咬。” 他说完又有点担忧地问:“我说,等会儿我去你们家,不会又被嗷呜一口吧?” 这句话里的“你们家”让阮昊极为舒坦,他笑着轻踹了唐满一脚,拿过桌子上用塑料盒盛着的白粥打开,坐下来准备喂给程立吃。 唐满像是一阵风般,来送了个早点,坚持不留下来当狗自虐,问阮昊拿了程立家的钥匙,立马一秒都不多留地走了。 “程立在医院?”卓宁远用微信在“软日天的后宫”群里问。 “你们俩怎么回事?日天前脚才好了感冒,程立怎么后脚就跟着生病了。” “要不我等会儿也去探个病吧。” “哎,你们谁,给我发个地址过来。” 卓宁远一连发了好几条,唐满上道地给他回了地址。 阮昊在下面艾特唐满,下达最简单的执行命令:“把上条地址给我撤回。” 卓宁远立马用唐满的口头禅接腔:“哎呦喂,日天居然还知道微信能撤回。” 唐满默不作声地执行了命令。 卓宁远甩了极贱的几个表情包后,又回:“地址老子截屏了。” 阮昊说:“绵羊呢?你这么闲玩他不好吗?” 卓宁远那边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了一条信息:“嗯,我在陪ivan玩。” “ivan现在在横店,他去不了医院的。” 阮昊说:“等你跟宁远回上海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程教授也在吗?” “嗯。” “好。”许棉直不论是面对面说话还是隔着网线回复信息,永远都这样一板一眼,他又说:“ivan下个星期就要回上海拍摄了。” “你问问宁远下个周末有没有时间出来。” 卓宁远本人上线了,他回:“当然有,周日下午吧,周六有个通告要赶。” 阮昊说好。 “我说程立到底是怎么发烧的啊?”卓宁远拿回手机,把话题又绕到最初的问题上。 阮昊拒绝回答。 卓宁远说:“哈哈哈,我猜是交插感染吧?” 阮昊忍无可忍地以一个“滚”字结束对话,再不接受卓宁远发过来的聊骚请求。 卓宁远想起来一直默默没做声的唐满,艾特了他一下。 唐满正在程教授家,蹲在兜兜旁边一边看它狼吞虎咽地吃盆里的狗粮,一边看微信群里的消息不断刷屏。 他全程围观完后,默默地申请退群。 “同是天涯单身狗。”唐满表情凄惨地摸摸兜兜的狗头。 金毛狗把脸从盆里挪出来,抬头看了看唐满,思考几秒后,给他挪了一点位置。 医院里程立被强行喂了半碗粥,就迷糊睡着了。 阮昊一直在旁边陪着。换的第二瓶吊水才滴了三分之一,程立的手机又在桌面上震动。 才响了一声,便被阮昊眼疾手快地拿了过来,没惊扰到床上正在打点滴的人。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英语系程教授。”这跟程立其他连名带姓的备注又有所区别,他看着屏幕并不打算接听程立的电话。 手机持续震动了很久,停歇下来后,这个号码又打过来了。 到第三次,阮昊终于接听了电话。 那边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立立”。 阮昊说:“我是他朋友,他现在在医院,您有什么事找他?” 那边用一种焦急而担心的口吻询问:“你能把医院的地址告诉我吗?” 阮昊答应了。 四十多分钟后,电话里的中年男人过来了。 他只是站在窗户旁边往里面看,阮昊极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视线,与他对视了片刻。心底便下了结论:这是程立的父亲。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过去。 九十点钟的样子,医院外面有暖烘烘的太阳,这条走廊道上是喧闹的人声。医护人员、病人及家属来来回回地穿梭。 程清砚跟阮昊坐在靠边的排椅上。 这个男人肯定比实际年龄看着要来得年轻一些,气质儒雅端正。将近而立之年的程立几乎是继承了他所有的优点,但欠缺这股岁月沉淀的修养。 他了然阮昊的身份,担忧地看着他,问程立的病情。 阮昊说诊断没有大碍,只要吊水把烧退下去就没事了。 程清砚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说:“立立他生小病都是自己硬抗着,他怕来医院。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跟我说。今天早上他们系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他在医院,我担心坏了,幸好没事。”他松了一口气,将一路上悬着的心放回原处,又温和地问身旁坐着的小辈:“你是阮昊?” 他拘谨地点点头。 对于程立的父亲,他只见过两次。高三填志愿时,还有一次是大一在t大。程立这个人说是冷面冷心,但他其实很少对别人摆脸色。他只是不善于交流沟通,所以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只要真正跟他相处,就会发现他很尊重别人,并且不善于拒绝人。 如果不是上次卓宁远搞出来的头条,整个t大都不会有多少人知道程清砚和程立是父子关系。 即使程立本科两年上过程清砚的课,本班的学生也只是莫名觉得他们有些相像,可能是外貌,可能是气质。 就算有人开玩笑说这是一对父子,但也只是玩笑而已。他们之间从未有互动,程立不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课下,都完全拒绝与程清砚有任何的交流。 但他的家里,那一排排书架上,放满了程清砚执笔的译本。 程清砚对他说:“今天,谢谢你接了我的电话。” “要是立立他,肯定不愿意接的,他也不愿意见我。”男人眼里有落寞,他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叹气说。 阮昊不知该怎么接话。他只是说:“不会的。” 他的程立,表面只镀了一层薄薄的铠甲,可能初来乍到地摸上去,只感觉到一手的坚硬和冰冷。 但内里是火热的,他有颗柔软滚烫的心。 程清砚笑了笑,点点头。 阮昊问:“您不进去看看他吗?” “他有你照顾,我很放心。”程清砚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今年二月份。” 程立的父亲又笑了,说了句“难怪。” “立立他很抗拒医院。他小时候身体底子就不好,我带他去医院,一向听话的他会哭闹,扒在我肩膀上小声地反抗。我那时实在太粗心大意,不明白他这么抗拒的原因,因为每个月能见到他的次数少,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身上的伤。” “到后来,等被其他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再也不让我碰他了,也不愿意喊我爸爸。” 阮昊沉默地听着。 “高考填志愿前一个星期,他外公外婆带着他来找我,要求我付清他们那些年供养程立花的钱,罗列了很多条款。我应允了。那时候我问程立,大学是要出国还是留在国内,他只是沉默。我考虑了他的各科成绩情况,给他建议报选t大的英语系,正好可以留在我身边。他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和我断了父子关系。” “他说他可以自己挣钱付学费和生活费。我也答应了。这些年就把他放在身边,看着他就好了,其他的我也不强求。他很优秀,从大一开始,专业课在系里就很突出,他的教授们都十分喜爱他,看中他沉稳的性子,有时候在办公室还点名夸他。到了他大二,有天我正在上课,突然接到电话,说程立在医院,在北京的医院。” 我丢下一教室的学生,买了机票飞过去,看到我儿子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根据医院的医生说,是高铁站附近宾馆的人送过来的。那时候北京零下的温度,他房间里连暖气都没开,在里面待了一晚上,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昏过去了。” “他反反复复地高烧,我在医院里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后来我去查了,在他去北京的前几天,你应征服役走了。” “他回到学校,两个多月后,就跟最疼他的一个教授申请要求转系。” 程清砚很多事情只是简单地一笔带过。其实他在当初离婚时答应的条件便是净身出户,但左莲蓉不肯要他的一分钱。她带着程立那些年也只花了自己的积蓄。程立的外公外婆家在北京,双双是留过洋学回来的海归。那又如何呢,他们要求那才十八岁的小外孙站在他们旁边,用不带一句脏字的文明语言骂他的亲生父亲,一笔笔算他莫须有的花费,将他的钱财压榨地一分不剩。 程清砚连车都托朋友转手卖了,被院长动用了许多关系才请回来的镇院宝,很长一段时间穷困地住在免费的教师公寓里。 第26节 阮昊单独坐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许久。 第29章 而后他回到病房里,坐在程立旁边,执起他的手指虔诚地吻了吻。 “幸好,你还要我。”他在心底说。 四瓶点滴吊完已经临近中午。程立执意要去学校,他下午有课。 阮昊开车带他去吃了点东西,又将人送到学校。 在学校路口停车时,阮昊说:“你爸今天上午到医院看过你。” “他很关心你。” 程立没接话,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昊像平常每一次那样,凑过来给他解了安全带,最后说:“今晚我来接你。” “好。” 阮昊在原地打了个电话给唐满,一接通就直接问:“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公司呗。” 阮昊得到答案就挂了电话。他在路口掉头把车开去公司,在唐满那儿拿回钥匙,又风风风火火地将车开回小区。 他先回了自己的狗窝,充分发挥一个曾经的优秀军官的执行力 ,花了二十分钟将整间屋子的有用东西全都整理完毕,捡最有用的装满了一只箱子,浩荡地拖着向程教授家进军。 打开门金毛狗极欢快地扑向了他。 阮昊将行李扔在玄关处,蹲下身对兜兜说:“乖儿子。” 金毛狗应答地汪了两声,低头咬阮昊的裤脚,要带他往房间里去。 阮昊顺着它的意,被它带到浴室外。 兜兜趴在外面,拉耸耳朵哼唧了两声。从浴室里传出来隐隐的臭味儿。 阮昊过去拉开门,见马桶边那几坨散发着臭味的东西,一下子就明了了。他问趴在地上的狗:“早上满子没带你出去溜?” “汪……”金毛狗见他还不动手铲屎,有点着急了,起身到浴室门口对着里面嗷呜了一声,又过来咬阮昊的裤脚把他往浴室里拉。 这下总算明白了。他儿子是想在程立回来之前,让他做铲屎官将它留在浴室里的罪证都消灭干净。 阮昊脱了外套,挽高裤脚,极有效率地将整间浴室都刷了一遍。金毛狗蹲在外面看着,为亲爹的这股干劲儿欢快地摇尾巴。他折腾完浴室,在下午三点多的太阳下带着狗出门遛弯了。 小区对面的公园里有许多在晒太阳的老人们。他们挑有太阳有靠椅的地方几个人围着坐,有说有笑地聊每天的茶米油盐。有人认识程教授的这只金毛狗,看带它出来溜圈的人不一样了。 金毛狗兴奋地跟着阮昊后面一圈一圈地跑,找回了那么一点傻狗的本性。 到了晚上,阮昊去学校接了程立回来,金毛狗难得没扑过来,挺绅士地蹲坐着摇尾巴。 厨房有菜饭飘出来的香味,阮昊的电脑摆在客厅的矮桌上,旁边堆着一大叠a4纸打印的资料,还有程立进门后就看见了摆在客厅最显眼处的行李箱。 阮昊到程立跟前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对程立说:“连人带箱子都打包过来了,我替你签收的。概不退货。” 他又走近了点把脸凑到人跟前,说:“想退货的想法也不能有。” 程立伸手把他脸推开,阮昊一把捉住他的手,再另一只手圈他腰,用着点劲儿将人拉怀抱里,咬着鼻尖问:“还真想退货啊?” 他真是招架不住阮昊这一套一套的情话。 他的课是下午三点多,以往上完这节课,他都还会待在办公室。或备课做题,或译点东西,他总要到系里的学生下了晚自习才回来的。 这间屋子不算家。 他就算回来了,也是重复跟在办公室一样的工作,只是换个地方打开电脑,翻开桌子上的书本。唯一有差别的,是身边多了一只狗陪伴。 今天下午他刚下课,便收到阮昊掐点发过来的信息:“老地方等,接你回家吃饭。” 也是像往常一样,有学生上来问题目,也有来关心他身体情况的。程立的心却已不在这儿了。 不论是学生时代的放学回家,还是如今的下班回家。他都从未如此期待过。 他草草地跟学生列了公式让他自己思考,甚至连笔电跟手里的教案都没拿回办公室,就跟着阮昊回来了。 是回家来了。 他坚定地回答阮昊说:“不退货。” 阮昊笑着亲了亲他,再放开。 程立走到阮昊带进来的行李箱旁边,说:“先把东西放好再吃饭吧。” 阮昊说好。 程立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里面并没有多少东西。 他先捡着牙刷剃须刀一类拿出来放到浴室里,跟自己的东西并排放在一起。他又拿了他叠在箱子里码得整齐的衣物往卧室里去。 阮昊跟金毛狗都安静地跟着。到了卧室门口,兜兜有点犹豫地站在门口朝里面望,试探着将一只爪子伸进去,见那两人都站在衣柜面前没人理它。 金毛狗把两只狗爪都踏进了卧室,然后像是打破了一层结界般,摇着尾巴跑到了两人的身后。 箱子里的衣物只剩下在上层包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内裤了。 程教授蹲在箱子前,抬头看了一眼阮昊,又默默地自己将这些全都拿出来,再抱着拿去了卧室。 兜兜一路摇着尾巴毫不犹豫地跟进了卧室里,跟阮昊一左一右地站在程教授身后。 阮昊走上前从后面抱着程立将他扑倒在衣柜里。 低低笑着咬他耳朵说:“怎么不跟你的放在一起?” “反正大小不一样,穿得时候不会认错的。” 程立听到这句话想要挣扎起身,被阮昊搂得更紧,得寸进尺地吻他的侧脸,手也开始不老实了。 在他们身后的金毛狗跃跃欲试地看着衣柜里的两人。 阮昊说:“周六去约会吧,嗯?” “去买家里的日用品,来双情侣拖鞋怎么样?然后再去看看家具,这卧室里面太空了。最后去看电影。” “周六晚上七点半的电影票,我都买好了。” 程立说:“好。” 第30章 到夜里凌晨,一向浅眠的程立都睡着了,阮昊却依然无丝毫睡意。 他不舍得动,保持着一个姿势拥着依偎他入眠的人,手在被窝里隔着一层布料轻轻抚着程立背脊,感受到相贴触碰的肌肤传递的暖意,他才能确定这个人,是真真正正在他怀里。 是他的。 入部队的前两年,他表现很差。他不服从上级命令,脾气暴躁。跟同级的兵打过架斗殴,还被同班的战友起了个外号叫“鬼见愁”。浑浑噩噩的心态过日子不论换到哪个环境都是治标不治本。他过惯了意气风发的好日子。 大二下学期后他却是自毁了前程。他浑身戾气地在球场和人斗殴,逃课躺在宿舍里睡觉,学着别人买醉。没谈好一场恋爱,他怨天尤人地自暴自弃,闹出了一堆事,到最后面临被退学的下场,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来给他收拾残局。 左倩抱着他哭。他二十年多年来的记忆,这个再多苦难都自己往肚子里吞的女人,在他面前伤心欲绝地哭。多幼稚啊,他这个人。自以为艹天艹地的本事,一出了事他还是像没长大的小孩样需要靠父母。 他心灰意冷地应征了,去锻炼钢铁般的意志。 过去的几年就像是一场大梦。他远在穷乡僻壤的军营里日复一日的训练,从淘气的小兵蛋子缓慢地成长为肩挑责任的人民解放军。他曾经有并肩作战的战友;有生死毫米之差的战斗;有严苛铁律的部队生活。 有不少人曾问过他,弃文从武的军营生活,后悔过吗。他曾豪爽地笑着说不后悔。真无怨无悔吗,他扪心自问。 到如今,他总算能给自己一个肯定地答案了,他不后悔。可能会遗憾曾经做过的混账事和那些岁月里的年少轻狂。 但正是这些年的经历和修行,把他锻造成现今的阮昊。生与死,苦难和苍老,都蕴涵在每一个人体内。总有一天我们会与之相逢。 他曾与死神近距离相望,又失而复得能重温这红尘中的温柔乡。 上海的春光越来越灿烂,连着几天都是暖烘烘的阳光。 阮昊将自己打包搬到程教授家后,又进入了被拽直线的陀螺模式。公司的桌椅等设施都配套好,员工招聘也差不多。唐满用他那三寸不烂舌把母校正准备实习的几个大牛学弟从北京挖过来了,还有好几个以前跟着他的旧同事。t大的课程他总在旷课,实在被老师点名抓住了就申请请假。只要学分够了能拿毕业证就行。 阮昊在大学时便经常跟唐满那一伙的计算机小伙伴混在一起,线下组队打球,线上组团打游戏。他编程肯定不及唐满,但还有两把刷子。天生的好头脑,即使去军队动手动枪耍了几年,现在再找回感觉,也码得溜。他们公司团队第一个大项目,是编写铺展一款大型网络游戏,辅以vr的虚拟现实技术。 这是个三年计划,就连企划案也只在准备阶段。他们现在接的业务都比较小。 但唐满觉得很快乐。他对现在的工作充满了激情。以往高中读书时代每天早上要被卓宁远冠以“早起有益提高智商”各种折磨他五点半起床的人,现在每一天都是清晨六点钟在群里放rock。 很快,周六就到了。 一向自律的阮昊在唐满放音乐前便起了床,简单洗漱后带着金毛狗出去遛弯,他跑步至少半个小时,一身热汗回来,前胸和后背都被汗液染湿。浑身热气地走进浴室,站在正在刷牙的程教授身后,脱光身上的衣物。 这时候的程立手里拿着牙刷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对着镜子的视线都不敢挪一下。 他很想拖着程教授在浴室来一次晨练,但顾忌他的身体,上次吃饱了一顿,饿了这整整一个星期。 吃完早餐,两人一起给兜兜洗了个澡,又各自处理工作,到十点多,一前一后地出门了。 今天要一整天的约会,碰面的地点在提前定好的一家西餐厅。 他们曾经学生时代的恋爱,除了本能的肉欲,更多的也只是那个年纪时特有的纯粹,也没有太多的浪漫情怀。 以前所有的遗憾,阮昊都想用今时来圆满。 这确实是十分十重视的约会,出门的衣服都选择了西装。 第27节 阮昊提前二十分钟叫了软件约车,程立随后开车过去。 程教授的车停好到餐厅这边来时,阮昊已经在座位上等候了。餐厅的服务生在接定位时认为是一对情侣就餐,还特定将桌面进行了布置。红绸缎面的桌布,上面有除精致的摆盘,还有一盏电子蜡烛,桌面上铺着粉红色的玫瑰花瓣。 当服务生将程立领到这张桌席旁,看见两位都是气质相貌出众的大男人,顿时愣住了。 有管理组的人过来道歉,询问需不需要将桌面的布置撤离。 阮昊笑着摇头,说不必了。他很喜欢这个歪打正着的误会。 一顿午餐从餐前面包到最后的甜点,花费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之间有无数个话题。阮昊跟他说工作上的事情,讲昨天在公司做一个小游戏编程出的bug;讲卓宁远跟他八卦的娱乐新闻;讲唐满被父母逼着去相亲,结果相亲对象是几年前甩了他的前前前前任女友。程立都欣然听着。他们也能在饭桌上讨论数学题目,程立自己笔译的一些数学著作都放在书柜上,能读到的人只有阮昊而已。 吃完饭,他们去了漕溪路的宜家,里面人来人往。 两人在里面闲逛,程立紧跟在阮昊后面,忽然很小声地问:“不是要买拖鞋吗?” 阮昊听着无声地笑了。他手伸到后面轻轻捏了一下程立的手指,说:“走,去买拖鞋。” 正在打折的男士拖鞋,十九块九一双。他过去看到款式还行,根本就不看到鞋子上吊的牌子,按着两人的尺码拿了两双。 第一件东西拿手上了,第二件第三件就不手软。他们逛生活用品区,买了新浴巾、垃圾桶、一盏造型取胜的床头灯、需要送货上门的立式台灯和一个新书桌。 去结账时,收银的小姑娘总抬头打量他们,她确定看到当站在前面的男人准备拿钱包时,被后面被高大的男人搂了搂腰,然后递上了自己的卡。 将买到的日用品都放进车里,他们又去了淮海中路的环贸,一层层地逛商业街。偶尔进服装店,两人皆是全程被店员行注目礼。 “肯定是你男人太帅了。”在女店员双眼冒光的注视下,两人并排走出门店,阮昊凑近程立耳边低声说。 他们几乎很少有身体触碰,或并排而行,或一前一后地走。偶尔碰到觉得有意思的东西,阮昊会叫他的名字。就算笑着讨论事情,两人也会注意分寸不凑在一起。 但爱是藏不住的。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即使无身体接触相互之间的磁场。 简直就像两个才陷入热恋的小年轻。 这样惬意地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光,吃过晚饭,还学着身旁的少男少女们买了爆米花跟可乐,两人便进影院等待电影开场。 拿到电影票时,程立才发现男主角是卓宁远。 ivan如今是大陆炙手可热的一线小生。他的热ip偶像剧不时有剧照流出,一直保持高热度。他去年接拍了一部抨击现实的大导演作品,演了男二,演郁郁不得志的精神分裂的新闻工作者。他最开始因出众外貌和才识被大台的领导选去做主持人。他在制度内服从,违心的访问,脱实地采访。饰演的本格阳光向上,第二人格阴郁又病态美。他的演技在业内外都获得了挺高的评价。粉丝天天在网上刷他的话题,更有人写专业帖子分析,ivan完全演活了那个疯子。 整部电影以爱情为基调,以梦想为噱头。从开头的搞笑到gao潮部分赚足泪点。 电影结束时最后一个镜头,是男主和女主带着新闻报纸过来要给他看,却不被允许探视。卓宁远饰演的角色坐在精神病院里隔着空气莫名地对女主笑。 他穿着干净的病服,站在有隔离网的草坪上,背后是大片的阳光。 当电影谢幕时,很多人还沉浸其中不肯离席。 阮昊有些后悔带他来看这部电影了,手上的爆米花可乐根本没人动,都在认真体会剧情了。买票时根本没细究电影情节,他只知道卓宁远去年拍过电影,还跟他开玩笑说是绝对的本色演出。 电影散场后一拨又一拨的人流涌动。 他们俩走在来回的人群里差点被挤散了。程立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伸手牵住了阮昊的手。 即使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反应过来后又松开了。 直至到地下停车库,两人都默默走着,无甚交流。 “逛了一天累吗?”给车解锁后,两人先后坐入车内,阮昊问。 程立摇头。 负一层停车场一片昏暗,偶尔有车辆的喇叭声和开了车灯的光线。 就当阮昊准备开口打破车里的这片静谧时,程立说话了。 “她在高三的暑假后,就不认识我了。她记得照顾过她的护工,也记得立俞。但是唯独不记得我。我出现在她面前,她再也不会哭闹,也不会让我滚,甚至不会多看我一眼。她把我养育长大,但现在她眼里,我是个陌生人。”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跟人提起自己的母亲。他不是说恨,他只是说,这个女人养育了他。 “她真的是和电影里那样吗?”忘记了最让她痛苦的根本就算是解脱了。 那场婚姻,这个与他父亲一样是个恶心同性恋的儿子。 “可能吧。我们谁都不是她。” 程立说:“我每个月都会回去看她,她现在能认识我,有时候还会对我笑。” 阮昊把他冰凉的指尖握进掌心里,说:“下次我陪你一起回去,我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程立抬头看他。 他凑过去吻他嘴唇,说:“你不喜欢的事要告诉我,我不会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我都愿意陪你。程立,你还有我。” 注:生与死,苦难和苍老,都蕴涵在每一个人体内。总有一天我们会与之相逢。——《看见》柴静 第31章 你还有我。 不,是我只有你。 回家的路上,程立靠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这一天的“约会”他精神状态依旧紧绷,也是从未的充实。周三的晚上他一个人去了赵衍那里,以从未有过的放松状态跟他聊天。赵医生问他的失眠状况,他仔细回想,这个星期的几个晚上,除了跟阮昊因做那种事到后面困倦地半昏睡,其余夜晚都是十点钟左右便上床睡觉了,阮昊会搂着他聊天。 跟他说军营里那几年的大小事,他极认真地听着,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因为家里有客人到访,他跟赵衍取消了这周日的预约。来做客的是他们高中时代共同的朋友。 程立睡得很熟,也胡乱做着梦。他梦到了高中的晚自习。十点半的放学铃声一响,班上就开始喧哗了。同学们三三两两的相继离开教室,走廊上到处是脚步声和嬉闹说话声。 程立依旧坐在自己座位上写卷子,一直到整栋教学楼都安静下来。 突然有人在后面拿笔戳轻轻戳他后背 ,阮昊趴在桌子上用懒懒的声音说:“还有五分钟就要熄灯了,你还不回宿舍?” 程立没吭声理他。 阮昊就拿着笔像是弹钢琴一样来回地在他肩上背上点来点去,整个班级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程立放弃了数学卷的最后一道题,他将笔收进笔盒,卷子叠好放进文件夹,整个桌面都整理好后,起身准备出教室了。 身后的人也跟着他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 阮昊跟在他后面,轻声喊了好几遍他的名字,程立都没应他,下了一层楼梯后,他被身后的人拽住了胳膊。 “我……有话想跟你说。” 长时间的沉默,感应灯也熄了,楼梯间只有微弱的应急灯光亮。程立想要拉回自己的胳膊,却被 阮昊更用力地拽紧。他甚至往后推他,把他困在墙面与他的怀抱里。 阮昊剧烈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楼梯道口格外清晰。那么快频率的“砰砰”声,一声声敲击在程立的心尖上。 他说:“我明天要带我们学校的校队去a市打比赛了,这个星期都不在学校。” 他说:“我晚上给你写的纸条,你怎么不回我?” 他说:“几天看不到你,我会想你的。” 他最后说:“程立,我喜欢你。” 毫无经验的表白,全凭满腔柔情的本性。他用期待又焦灼的视线看着程立,从他低垂的眼皮一直扫到嘴唇,他慢慢地低头凑近他,听见了两道急促的呼吸声。 “程立。”他低声喊他名字,灼热的呼吸喷洒到他脸上,就在要吻上他嘴唇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巡查教学楼的老师要上来了。阮昊牵着程立带他从另一边的楼梯道往下跑。 就是从这天起,阮昊不经他同意,霸道地把他从阴暗的角落里拉到阳光下。 自此以后,程立的世界里有了光,有温暖,有他。 他在睡梦中微微弯了唇角。 “宝贝儿?” “在做什么好梦呢?” “再不醒就抱你回去了?”阮昊轻捏他脸颊,笑着问。 程立转醒,静静地看着眼前男人,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他眼型较长,双眼皮薄薄的一层褶皱,真正地笑起来,眼睛像两轮弯弯的月牙,周身的气质都被柔软了。 程立说:“梦到你了。” 周日上午的时候,他们在宜家买的家具送货上门了。俩人在家里折腾好几个小时,把客厅的格局改了一些,客厅能容纳两个人分别办公又不相互打扰。卧室添了桌椅和床头灯。 到下午三点多,阮昊正在训练儿子学在地上打滚,桌面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卓宁远打过来的,说在附近小区的公园里,手痒想打篮球,让阮昊十分钟内到达组队。 阮昊二话不说带着程立出发了。 公园里的篮球场因有些年岁已经算破旧了。他们赶到时,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唐满正在追着穿一身黑的卓宁远跑,要抢他脸上架着的大黑超。 许棉直一脸淡定看着,见阮昊跟程立过来了,对他们笑了笑。 阮昊看着这俩人,心说:怎么都快三十岁的人,他们俩还这么幼稚。 两人绕着球场跑了两圈,黑超被唐满抢到了,他乐滋滋地戴着杵到阮昊跟前:“帅不?” 许棉直说:“没有ivan戴着好看。” “你,不准回答。”唐满竖着一根食指对绵羊摇了摇,又问程立:“是不是特酷?” 程立点点头。 阮昊心里不是味儿了,他抢过了唐满鼻梁上架着的黑超,再问程教授:“他帅还是我帅?” 刚刚还嘲笑别人幼稚的人,加上追过来的卓宁远,三兄弟又玩起了追赶游戏。 玩够了墨镜,几个人终于把被冷落的篮球从地上捡起来。 没什么比赛规则,就比谁进的球多谁赢。程立跟许棉直当观众和裁判。好久都未曾这么放松过状态,他们都卯足劲儿争球,一个个打得浑身热汗。 程立的眼睛完全黏在了阮昊身上,仿佛学生时代的桀骜少年从他昨夜的梦里走了出来。阮昊以前也教过他打篮球,手把手地亲自教,从后面贴着他教他运球带球的手势步法,故意撞他,再痞笑着拉他站稳。 路过这边的小年轻们也过来围观。 第28节 忽然人群里不知道有谁惊呼了句“ivan!”程立跟许棉直看过去,居然有不少小姑娘围过来了,一个个都捂着心口拿着手机,面上表情就跟中了大奖彩票一样。 许棉直喊:“ivan!” 卓宁远和唐满正在双人拦阮昊要篮下灌篮,听到绵羊的声音,立即朝他这边看,顺便给了个帅气的wink。 阮昊趁卓宁远分心,迅速抓住防守漏洞带球过人,一个扣砸,很大的声响,球进篮筐。 球场边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有女生在叫ivan的名字。 撑着膝盖喘气的阮昊跟唐满同时看向卓宁远,用眼神揍他:“妈的,大明星,现在怎么办?” 卓宁远也没忍住飚了句脏话,他低声对阮昊说:“你带程立先跑,别直接回家,绕点路,发现有人跟着就一直绕。” 他又偏了点头跟唐满商量:“你带绵羊去你车上,我的车有粉丝认识,等会儿我去跟你们汇合。” “来,我喊一二三,我们分头行动。” 其余两人应允。 “一,二,三!”最后一个数字落音,阮昊跟唐满分别冲过去拽着程立跟许棉直跑了,留下卓宁远发挥个人魅力让小粉丝们别泄露他今天的行程。 就像高中时下课躲在厕所里分烟、半夜翻墙出去玩、去偷摘人家门口树上结的果子被发现,他们都是这样,有难同当地协商作战。 等几个人再次在程立家里汇合,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 屋里的门铃响了,阮昊跟程立都在厨房里,金毛狗最先出来坐在门前,摇着尾巴把头往厨房这边看。 门开后,三人各自手里都拎着东西,兜兜凑过去对每个人都仔细地嗅,来回绕着程立跟阮昊转圈,又往唐满身上扑。 这只狗从未在家里见过这么多人。 许绵羊蹲下来摸金毛狗,把自己拎的水果袋子打开给兜兜看:“你想吃什么,自己叼出来吧。” 金毛狗凑近闻了闻,嫌弃地撇开了脸。 许棉直抬头问:“它叫什么呀?” 家里的两个主人都假装没听见这个问题。 阮昊进厨房继续忙了。他本来是图方便几个人直接吃火锅,但唐满跟卓宁远直接否决。能吃到日天做的一顿大餐这辈子都不知道能有几次机会,能逮着一次当然不放过。阮昊答应做了,饭后的碗筷清洗要他们来包。 客厅里卓宁远征得程教授的同意后在翻看他的书柜,唐满凑在许棉直旁边,跟他一起看他相机里的照片。 程立进了厨房,看阮昊围着围裙站在灶台旁等最后一道汤。 他看见程立进来,用勺子舀了一点,放嘴边吹了吹,递给他尝。 “味道怎么样?”阮昊把他拉过来,从后面抱着。 程立说:“好喝。” “他们几个是不是太吵了?”阮昊听着外面的动静,唐满在笑着骂卓宁远,还有兜兜在旁边助威的狗叫声。 程立往后靠着阮昊,说:“没有。” 他又说:“我很高兴他们能过来。” 阮昊没说话,只是抱着人的手紧了紧,将脸凑近,轻轻蹭程立的脸颊。 很快,汤好了。 阮大厨又发挥了一个曾经优秀军官的本事,把或躺或靠在他家客厅的几个软骨头踢起来,指挥他们去端菜盛饭。 家里的四角桌被摆得满满当当,一桌人是两对基加一个单身狗。 饭桌上必有酒。 他们之间的话题很随意,大多数都是唐满在说话,把在座的一个个点名批评表扬。 或许也可以说,他作为旁观者清,也最有资格谈论这些了。 他的两个兄弟,从几乎堕落的迷途中走出来,他都是一路看过来。卓宁远大学还未毕业就进了娱乐圈,第一部电视剧就拿了最佳新人奖,没多久就被捧杀。他斗殴酒驾甚至吸毒的负面新闻一时间满天飞。二十才出头,他的事业几乎全毁。还打电话跟他说,他被包了。他的金主是公司大佬的二公子。 唐满那时候真被气糊涂了,两年前阮昊才在他跟前做过一堆荒唐事,没想到卓宁远这么快就步后尘,他无能为力的怒火直烧到心口,找到卓宁远一见面就给他来了左右勾拳。 到后来他才知道,那大佬的二公子就是许棉直。用了七年时间玩暗恋成真,硬是把卓宁远弄了个直扳弯。 他从学生时代就喊老大的软日天,从枪口捡回一条命后做了人生的两大决定:一是退役回来搞事业,二是要把程立重新追回来。 唐满春节时看阮昊写作战计划“拿下程立的重要战略部署”,还躺在他家的沙发上笑了半天。 没想到,这人不到两个月,直接搬到程教授家里跟人同居了,甚至今天以主人的身份邀请他过来吃饭。 到如今该圆满的都差不多圆满,唐满终于能把这些话放饭桌上调侃。 一顿餐宾主尽欢。 放地上的一箱啤酒也没有动多少,说话笑声更多。一桌人就许棉直没喝,总得留个开车的。吃完饭收好桌子,阮昊就将卓宁远跟唐满赶到厨房洗碗,自个儿跟金毛狗守在后面监督工程。 阮昊顺手拿出手机给这俩汉子来了一张照片,又是不配文字地发了朋友圈。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许棉直在临走前,不舍得抱抱金毛狗,又问了一遍它叫什么名字呀。 卓宁远笑着把他金主拉起来,对阮昊说:“你要是 不告诉他,你信不信以后每次一见面,他都问你这个问题。” 阮昊抬头望天。 也在逗狗的唐满像是突然开了窍,他蹲着对金毛狗来了句:“兜兜?” “汪!”狗腿子尾巴直甩,过去蹭唐满。 家门口顿时响起来了两个男人故意夸张的大笑声。 软日天怒了,一脚一个踹过去,让他们吃完快滚蛋,几个人推推搡搡地去了停车的地方。 有聚便有别离。送完客人,两人带着金毛狗,并排走回了家。 强迫症直逼洁癖的程教授默默摸进了浴室洗漱,阮昊窝在沙发里伸直了一双长腿翻看手机,金毛狗在地毯上打滚滚来滚去试图引起亲爹的注意,来回滚了好几圈,阮昊都没掀起眼皮看它。 兜兜有点小郁闷地挪到阮昊脚边,凑近闻他的袜子。 “干嘛呢儿子?”阮昊笑着将脚挪了一点,拍拍沙发,金毛狗愉快地意会,跳了上去,趴坐在阮昊旁边。 他的微信又被消息刷爆了。 卓宁远洗盘子的背影就够劲爆了,才离开他家没多久的两个当事人还在他发的状态下互怼,俩人一连串的评论连在一起围观,组成的事实结果是:高中的三巨头今天到了班长的家里吃饭,一桌菜是班长掌勺,班长家里那位美若天仙的未婚妻也在。 好多同学也给他发来微信。阮昊一一笑着点开,没怎么回复。 程立穿着白衬衫头发半干地洗完澡出来,阮昊正在接电话。 他朝程立招手让他过来,等人走近他时,拽着他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用一只手圈住程教授的腰,稍微将手机离了耳边,低声说:“在跟咱妈打电话。” 程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喊兜兜,他才明白阮昊那句“咱妈”指的是谁,顿时紧张了,想要从他腿上挣扎下来。 “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呀?”左倩在听筒里问。 程立随即一动都不敢动。 阮昊无声笑着,对左倩说:“没什么,家里的狗在咬我裤脚呢。”说完金毛狗应声抬起狗头,疑问地看过来。 左倩知道那是程立养的狗,没接他的话。 阮昊说:“我清明节回来,想带他一起。” “妈您不说话就是同意喽?” 左倩说:“我没同意。” 阮昊说:“那你干嘛给我朋友圈点赞,还每一条都点了。” 那头还是不吭声,阮昊放软了声音故意夸张说:“上个星期我熬夜工作发烧了,烧得四十度起不来只能躺床上。” 左倩急了,在电话里声音都大了,说你这孩子生病成这样怎么不打电话回来! “现在没事了,多亏了程立过来照顾我。他整整一晚上都没睡觉,守着我给我退烧。要不是有他,你儿子估计都要因为发个小烧烧没了。” “妈,我没他不行的。我晚上加班加点的工作时,他还会给我做宵夜,可会疼我了。”虽然只做了一次,就熬个粥,差点把陶瓷锅都给烧了。 左倩依旧没松口,阮昊也不再多说。又随便聊了两句跟她挂了电话,将手机随意往沙发上一扔,手用劲把程教授往下压,跟他面对面看着。 他说:“咱妈只是嘴硬心软,其实她心里已经答应了。” 才洗完澡的程立身上都是沐浴露香气,被阮昊带着跨坐在他身上,两手撑着他肩膀。 他说:“我不会照顾人,也不会做饭。我会学的。” 阮昊笑着嗯了声,嘴里却低声说:“想抢我饭碗啊?” 程立不说话。 阮昊又逗他:“还是程教授想得到婆婆的认可,嗯?” 程立居然老实地点头了。 他真是太宝贝这心肝了。可能是年岁经长,也或许是八年的分离时间太长。程立比年少的学生时代更要纵容他。 他手机里存着的通讯录备注;他把他写的便签夹在字典里当书签;用这些年等待的时间笔译他喜欢的数学家著作;研读读数学用自己的方法继续替他喜欢这门学科;他甚至养了只狗,叫他的乳名。 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更深情的回应。 他们默契地接吻。 程立双手捧着他的脸,虔诚地亲吻。 吻他的额头、眼睛、沿着高挺的鼻梁往下触碰,轻轻吸吮阮昊的嘴唇。 他往阮昊的大腿根那处坐,主动伸出舌尖任意他欺负。 他紧紧贴着阮昊,被按着后颈舔吻,只能发出急促的鼻息。 两人身上那处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阮昊艰难地停了下来,含着程立被亲吻红肿的嘴唇轻咬了一下,商量说:“我去洗个澡。” 程立抱着他不放手,屁股轻轻地在他腿上挪了一下,碰到那块已经撑起来的灼热物体,阮昊深吸了口气。 “你要是再碰我一下,今晚你别想睡了。” 程立凑过来吻他下巴。 “我想要你。”他说。 “再说一遍?”阮昊捏他下巴,眼底全是压抑的欲火,只要身上这个人再撩他一下,他都能爆炸。 程立轻声说:“干我。”他想要用最直接的方法证明这些天来的一切,都是真实而非虚幻。 男人身上最原始的那股兽欲,被他两个字点燃。阮昊粗暴地扯开了他身上的衬衫。 第29节 他将程立压在沙发上,反手去剥他的裤子发现这个人连内裤都没有穿,性器硬挺挺地撑在左边。他将程立的裤子退到膝盖,一巴掌扇上他的屁股。 他压在程立身上,沿着他耳垂一路往下咬,摸过他性器的手一手粘液,沿着小腹往上狠狠揉捏他乳尖。 “故意穿成这样勾引我对不对?”他低喘着在耳边问他,手上用着蛮劲儿抚摸他身上每一寸。 程立被他用手指玩弄得浑身发软。 他回过头求阮昊轻一点,这样的姿势他也不喜欢。他想看着阮昊的脸。他实在受不了地抓住阮昊揉捏他性器的手,回过头用脸蹭他,身体更往后靠,依附在他的怀里。 阮昊并没有让他如愿,他就着这个姿势,一根根往程立的后穴里塞入手指进出,急不可耐地扩张完,将自己送进了他体内。 他圈着程立腰,将他摆成卧趴的姿势,站在沙发边沿旁闷声一下又一下地用滚烫粗大的性器撞进他后穴里。 程立用下面的小嘴紧紧咬着他,喉管里藏不住的呻吟一声声泄露出来。 整个客厅都是“啪啪”的肉体撞击身。金毛狗睡在不远处的地毯上,被屋子里淫靡的声响吓得蜷成一团不敢抬头看。 第一轮近乎泄欲般,阮昊将几天的存货都释放在他身体里。 程立背上的白衬衫已经被完全汗湿了。 他两只大腿都在打颤儿。 阮昊又把他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他压下来吻他,分开程立的双腿,看自己刚刚射进去的东西沿着股缝往外流淌。 “还要我吗?”他轻喘着低声问。 程立偏过头,细细地平复喘息。 阮昊低声笑着吻他不再问,他剥开程立的衬衫只挂在手臂上,从红肿的乳尖往下咬,舔他的肚脐,将才射过软着的性器含进嘴里,一只手捏着他阴囊慢慢地摸。 程立又被他玩硬了。 这次他慢慢地来,将程立的两条腿挂在沙发的两边椅靠上,用性器重重地顶他,缓缓地擦过穴内的前列腺。 程立抓着他手臂求他轻一点。 “说点好听的。”他大力地撞击,在程立耳边诱哄。 “嗯……阮昊。”程立用身体一次次地包容接纳他,咬着唇摇头,喊他的名字。 阮昊说:“程教授没叫对,重新来。” 程立被一波又一波快感冲击得快无法思考,他抓着阮昊肩膀,求饶般地喊“兜兜。” 他呜咽着求兜兜慢一点,让兜兜轻一点。却被握着腰更大力地鞭挞。 他挂在椅靠上的腿到最后无力地往下垂,浑身被汗浸透,再被内射的过程里没被任何触碰的性器缓缓地往外流淌精液。 阮昊伏在他耳边说:“应该叫老公。” 程立浑身没有一点劲儿,抬起手轻轻地扇他脸。 第32章 清明节前的一个星期,春雨贵如油。 淅沥沥的小雨总是半夜悄然而至,早晨拉开窗帘,外面的空气都漫着水汽。 上一次卓宁远那几人过来吃饭后,许棉直就一直惦记着他们家的兜兜狗,给它买了一大堆玩具,还问程立它什么时候生小狗崽,他也想养。 “兜兜是公狗,它不会生。”程教授回答。 绵羊失望地“噢”了一声,转头就打电话给他大姐,问她家的momo最近想不想生小狗崽,下一句“我朋友家有一只金毛狗能跟momo配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被电话那头的一连串骂声给震愣住了。 许棉堇这几天给卓宁远谈了一个代言,需要裸肩背出镜。那天中午正在打电话给卓宁远在酒店订外卖,回头震惊地看这男人换衣服,裸露的背上全是抓痕,肩头上还有一排清晰的牙印。 正在火头上的v姐还没有训ivan几句,就接到了罪魁祸首的电话。她顿时转移火力,隔着网线把自家弟弟十分凶残地喷了一顿,并在ivan完成广告拍摄前,不准这两人有超过一小时以上的独处。 程教授家的兜兜,似乎也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最近在家里颇为不安分。它情绪比以往要暴躁得多,最近几天只要阮昊往沙发上一坐,金毛狗就跟过去对他做爬跨运动。 “这是哺乳类动物对人类的一种表示亲密友好的玩耍行为。”在阮昊提出要去给兜兜做绝育时,程教授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阮昊笑着把人压沙发上,下半身贴着程立轻轻撞击,坏心眼地贴着他耳朵说:“哺乳类动物的共性,那叫发情。它想像这样交配。”说完又压着程教授身体力行地进行实践教育。 床下绅士无比的软日天,终于把这层面具摘下。温柔体贴还是标配,耍流氓跟又痞又坏的本质也越发明显了。 跟了程教授好几年的金毛狗,原来走在外面多高冷啊,散个步四只狗腿子跟摆正步一样,在狗圈也算有名的禁欲小绅士。阮昊才带它出去溜了几天,这狗都学会聊骚了。 阮昊依旧忙碌。他们公司上班时间弹性很大,接到活有项目,一公司的加班狗。有时候不忙,迟到早退也是员工福利。 他不忙工作时,就在t大的校园里。管院的课依旧上着,星期二下午要是没重要事,就去蹭程立的课。 他最近跟程清砚的联系挺多。所有尘封在过去里的历史遗留问题,他都要来一个个解决掉。 周四的下午,他跟程清砚约定在三点半见面,地点是大程教授的办公室。 唐满开车送他过来的,也是跟着来凑热闹。今天卓宁远在校区有一场运动会比赛的拍摄,晚上没安排工作,喊了这单身狗一起去吃饭。 拍摄的地点还恰好是在英语系所在的校区。 运动场外围挤得都是人,唐满眼尖地发现许棉直站在观众席,扛着他的长炮摄像机又在拍他的ivan。 他“啧”了一声,打了个电话让绵羊把他跟阮昊也领进去。 五分钟后,他们也探班成功了。在摄像机拍不到的最后一排坐着,这边其实很吵闹。拍摄的运动会场面尽是加油呐喊声,青春偶像剧嘛,肯定更浮夸一些。唐满从许棉直的装备里拿出了一个望远镜,尽情欣赏前台啦啦队里那些热情美好的女孩们。 “这个身材真他妈的辣。”他一边看一边用胳膊怼阮昊,试图跟好哥们一起分享美好资源。 阮昊却压根没理他,坐在看台上一直低头看手机。 唐满挪空瞥了软日天一眼,想起来自个儿兄弟是个基佬对女人不感兴趣,只能独自欣赏美好风景了。他举着望远镜随着一个女人移动镜头,不断感慨着“这胸这小腰这笔直的小腿儿”,发现她走过去拍了卓宁远肩膀一巴掌,更凑近卓宁远跟他一起看他手里的剧本,两人挨得很近。 唐满把镜头从眼前挪过来,转过头来ivan的金主小绵羊,见他一副平常的表情。 这不科学啊。 许家二公子一副绵羊温润的外表,最不能碰的原则就是他的ivan。就算是他亲爹公司捧出来的女明星,只要敢跟ivan传绯闻或者动他的心思,到后来都自尝了恶果。圈内这几年都在传,ivan被某个大佬给包了,还对他及其恩宠。 唐满也听卓宁远说过绵羊大学时的事迹,披着一张羊皮尽做些让人掉下巴竖大拇指的事。 这看到他的ivan跟片场的女性这么亲密居然不外漏一点表情。 唐满正准备刷新一下对绵羊的信息认证,许棉直凑过来看他的望远镜。 “大姐要是知道你刚刚对她的赞美,她肯定会过来拿刀砍你的。” 唐满不明就以地也再看望远镜的镜头,那女人正在跟宁远说话。他刚刚夸什么来着,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这身材真带劲儿。 “卧槽,你什么意思?你说你大姐?” 绵羊给了他一个无害的笑容,说:“对呀,她现在是ivan的经纪人,单身。” 唐满又把头往另一个方向转,想跟软日天来几句交流,他怎么越来越觉得卓宁远的这只小绵羊,温吞吞的外表下藏着一股子深不见底的腹黑劲儿呢。可他把都转过来才发现,软日天不见了。 阮昊已经往程清砚的办公室方向走了。 跟他父亲的这次见面并没有告诉程立。他也一直跟赵衍保持着联系,每天都聊程立的情况。 阮昊很多夜晚在十一点不到就把程立哄睡着了,但他总是半夜不安地醒过来,有时候是看见程立仰面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有时候身边根本摸不到人,他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的书桌上,握着钢笔在草稿纸上写数学题。 这些事他也从未告诉过程立。 赵医生说,你要是想他成为一个好好的“正常人”,可能还有段路要走。他的社交障碍是从小就有的,你们曾经分开的原因可能对他的影响也极大。这些日子跟你之间相处得再和谐,都是他潜意识里在勉强自己。在他自认为的安稳睡眠环境下,他一旦放松下来,可能会分不清现实梦境。他努力想要给你一个“正常人”的表现,别打破他对自我的认定,只要这样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下去,自然而然就好了。 自然而然。多让人无能为力的字眼。 阮昊轻扣程清砚办公室的门,里面一声“请进”,他推开门,戴着眼镜正在翻书的程清砚也抬头看他。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这间办公室,一排排书架上都是书,桌子上堆着几本几乎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厚字典。桌面上有杯咖啡,程清砚坐着的右手边放了一个相框。 上面似乎是他在国外读书时的同学照,上面带着学士帽的学生有不同的人种,搭着程清砚肩膀的是一个亚洲男人,他们之间的肢体语言很是亲昵。 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了,程清砚正值踌躇满志的风华。 阮昊只是在走过去时扫了那张照片一眼。 程清砚给他泡了一杯茶,两人转到会客的沙发上坐着。阮昊很认真地听程立的父亲跟他讲述他的宝贝儿小时候的事。还看了他从婴儿时期到小小少年的照片。他隔着荒芜的岁月轻轻用手摸照片上那个小孩儿,所以他不曾参与的程立。 如果我能在读幼儿园时就遇见程立该多好,这样就不会让其他任何人欺负他,我会保护他。他在心底一闪而过这样的想法时却又懊恼了,他曾经初中时,也欺负过程立。那时候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既不了解自己的性取向,也会把对一个人多余的好感跟注意力归于躁动不安的挑衅。 离开这位父亲的办公室前,阮昊也分享了程立的一个小秘密,他告诉程清砚,程立的书架上有他所有的译本。 程清砚将人送到门口,听闻后轻轻地笑了,像是得到极大的满足。 “选择一条与常人异道的殊途,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我曾经也愚昧地屋内饮酒,门外劝水。对他大一寒假要去心理治疗选择了放任。上一辈犯的错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可是感情这种事,要是能收放自如,也不会有这么多年的煎熬了。” 阮昊走在去接程立下班的路上,还在想程清砚说的这两句话。 前不久,卓宁远还特意约他去酒吧,两人闲闲地聊近况。卓宁远又跟他爆八卦料,故事的主角居然是程立的父亲。他有个从大学就同学的师弟,不同于程清砚从小到大优异的学习成绩,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就连进t大也是因为上面有人,他不学无术地混日子,在大四时也到英国读书了,跟程清砚同城不同校。听说到后来是典型的一个混世小公子哥被程清砚改造成积极向上的好青年。 阮昊当时沉着脸问这些都是从哪听说的。 卓宁远也不含糊,说是当初让绵羊删的帖子里爆料的。许棉直除了喜欢给自己披羊皮外套,还有个更绝的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自己也看过那个帖子,几乎是把内容背出来给卓宁远听。爆料人自称是程清砚uk求学时期住在一个公寓的同学,他多次见过肖磊过来找程清砚,并且看到过他们亲热。 “程清砚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low货,基佬回国还骗婚。在我们面前总是一副清高样子,都不知道被男人插过多少次屁眼了。这种毒瘤根本不配在翻译界。”这是那篇帖子上的原话。阮昊也曾经在网上查过肖磊这号人,身份来历都挺大,目前移民住在英国。帖子里关于他车祸断腿的说法也没有搜到相关新闻。这个人的信息像是被过滤般地只露出冰山一角。 肯定不是这样。阮昊在心底里否定了卓宁远跟他扯的八卦。单单是今天下午跟程清砚对面而坐的聊天里,他便能判定这男人绝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很多事情只看表面那一层所谓的事实,难免会被蒙蔽住双眼。 就像他跟程立错失掉的这八年。 往数院系办的路上,又开始下如牛毛般的细雨。 阮昊扔掉这些繁琐的杂念,快步朝程立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第30节 第33章 程立已经下课好一阵子了。 阮昊象征性地敲办公室门,推开一条门缝看里面的程教授。 程立正站在书架前翻书,听到声响头往这边看。他来学校上班常年都是正装,因着办公室里充足的暖气,他上身只着一件灰色衬衫,被西裤上的皮带掐着腰身。 看向阮昊的眼神带着平静的温柔,让他几乎有种错觉,他们就像是从未分开过一样。 下午的时候程清砚还在跟他说:程立的性格像他,天生就不善于跟人打交道,后天的家庭环境让他更是过于内敛,在外人眼里便是清高和孤傲。他跟同事也几乎只是点头之交,更不会跟领导攀交情。你看看他发的论文,每次都会带上自己学生的名字,不论是英文能力还是数学专业能力都在系里的教授中是佼佼者。但他以后也就只能止步正教授的职称了。这样也挺好,再往上走就带各种利益冲突,立立他这种性子,不适合。 赵衍也跟他说,不是每个人都非要融入所谓的群体。个性不一,有些人天生就喜欢独处。赵医生还给他举了个例子,说f大物理系的一个最年轻教授,就是没法跟周围的人好好相处,他的好大脑是上天的恩赐,就适合闷头搞研究,不是用来跟凡人打交道。 阮昊当时听了在笑。 赵衍挺严肃地说,你家那位程教授也一样,他根本不需要多余的社交。可能在他心底里,有你就够了。 这句话由外人说出来,足以震荡他的心脏。 他跟程立从学生时代的相处,其实都是他表现得很粘人。高中时跟他告白后,阮昊经常以背单词背课文等各种理由挤走程立的同桌,坐在他旁边烦他弄他。现在住在一起后他也改不了小孩子一样粘人的习惯。除了不得不对着电脑工作的时间外,他都想要碰到程立。搂着他坐沙发上看书看电影,有时候做饭时程立往厨房瞄一眼就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这样还是不够。阮昊心说,我想把他护在由我铸成的象牙塔内,由着他的性格与世无争地过日子,我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程立看他,问:“你站在门口发什么呆?” 阮昊笑着推门进来,再顺手把门反锁上。 他脱了被细雨打湿的外套,走到程立身后,两只手习惯性地从后面圈住他腰,在他耳边回答问题:“当然是看程教授看得呆住了。” 程立没搭理他,继续翻手里的书,身体却往微微往后靠隔一层布料贴着阮昊的胸膛。 他手里的书是关于泛函的,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对着书本上的一个题例还讨论了一会儿。 程立这段时间一改往日留校到晚自习放学的作风,几乎都是下了课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一般的同事串门不会想到他,喜欢找他问题目的学生也都以为他早离开。 但他人却关在这屋子里,跟阮昊耳鬓厮磨地讨论数学题,可真是有情趣。 等他俩从办公室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程教授的嘴唇又红又肿,幸好有夜色遮挡,外人看不太出来。 明天起是清明的法定三天假,许多学生上完课都拎着行李直奔机场火车站。系办这边也基本没人了。 阮昊跟程教授并排走在校园里,他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时不时伸手去勾身旁程教授的手指头,被程立偏过头来看一眼,他又若无其事地装佯。 就像喜欢拽心仪女孩头发的小少年,用傻乎乎的方法想引起心上人的注意。 程立分明就是在纵容他这份难得流露的心性。 从北大门走出学校,两人刚上了车,阮昊坐在驾驶座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上去,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看,是卓宁远发过来的视屏请求。 接通后,手机屏幕上是宽阔明亮的客厅,中央摆了个小长桌,一桌子的菜。 “要不要过来玩?满子跟绵羊都在。”卓宁远在视屏里问,不远处的许棉直正在用手抓桌上的菜吃,被从厨房出来的v姐正好逮到,走过来一巴掌拍到绵羊头上,又揉他的卷毛让他离饭桌两米远。 视屏里还夹杂着狗叫声。 绵羊过来找ivan求救,卓宁远大大方方地搂着他一起凑近镜头。 “你家程教授呢?”卓宁远在那边低头亲了绵羊一口。 阮昊笑着不接受他的挑衅。 “真不过来吃饭啊?”卓宁远又问了一遍。 阮昊说:“你们玩得开心点儿。” 卓宁远也不强求,笑着问他三天假是回老家还是什么打算,唐满也挤过来了。 手机装不下三张脸,绵羊默默地挤出去又去偷吃桌上的菜。 唐满从卓宁远手里夺下来手机正对着自己,一脸陶醉地对阮昊说:“日天啊,我感觉我的春天到了。” “日天啊,正好放假,有空写个你当初追程立的教程给我,越详细越好。我急着用。” 卓宁远也凑过来了,搭着唐满的肩膀问他为什么不问他要泡妞教程。 “老大多得劲儿,把程立那块冰块都捂化成一滩水了,你一边去,别打扰我取经。” 阮昊开的外音,视屏里的每一句话也都进了程立耳朵里。 他默默地往阮昊这边凑。 唐满还准备吹嘘几句软日天,就看见“一滩水”的程教授正面无表情地出现在视屏里。 “呵呵呵,程立也在啊。” 卓宁远又把手机抢回去了,揽着唐满打包票说:“哥教你,别凑着当电灯泡了。” 唐满从学生时代跟卓宁远互怼,就从没赢过,这次终于找着点感觉了,他拍拍卓宁远的肩,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就你。拉倒吧,绵羊随便把你扳扳你就弯成了gay,还好意思出教程。” 手机上的通话终止了,那头的两个人估计也用武力怼上了。 阮昊笑着把手机搁到车柜上。 程立说:“他们俩还是跟以前一样。” “嗯,凑到一块儿就耍宝。” 俩人在车内坐着将近有十分钟了,钥匙插进去到现在都没点着火。 程立凑过去给阮昊系上了安全带,又坐好在座位上,说:“回家吧。” 阮昊侧过身给程立敬了个军礼,一脸正气地又朝他耍流氓:“一切听从老婆的指示。” 见程立目不斜视地不看他,阮昊又笑着哄他:“先回家,再回咱爸妈家。” 第34章 清明节扫墓是传统。阮昊的祖上都在东北,等今天带程立回去吃完饭,第二天假,他要跟阮兴林动身回老家了。 一整个上午,左倩都在厨房里忙活。她着实的刀子嘴豆腐心,近几年因阮昊服役期间的那次住院更是虔心念佛,一颗为人母的心就更加柔软。 她以前疼过程立,也怨过这孩子。如今他跟自个儿儿子又走到一起,她只能选择接受了。她家兜兜那性子做妈的还能不清楚,认准了这个人就拉不回头了。 十一点多,院子里有车喇叭在响。 左倩洗了手推门出来望,就见着阮昊开了车窗在倒车,看见她出来,脸上带着笑喊了一声妈。 车停稳了,阮昊跟程立都从车上下来,程立十分拘谨地叫阿姨。 后车厢里装的全是些补品药材,上好的茶叶跟海鲜肉类干货。都是程教授自己百度搜最适宜送长辈的礼品,认真仔细地列了清单后,又拉着阮昊一起去采购的。 左倩看俩孩子一箱箱从后座和车厢里搬东西,笑着嗔怪说:“怎么回来还买这么多东西,乱花钱。” 阮昊说:“这是都是程立孝敬您和老爸的。” 左倩也不知该怎么摆表情,她曾经真的是打心底里喜欢程立这孩子。虽然跟阮昊在电话里硬气,说不认他们的关系,但这孩子真正站在自己面前,她心又软了。 “都快进屋吧。”到最后,她只说了这句话。 程立真的有点手足无措,他立在原地转身看阮昊。 “又不是第一次来,怎么还紧张上了,嗯?”阮昊走近他,揽了揽他的腰笑着说,“昨晚妈跟我打电话,还问了你喜欢吃什么。有我在呢。” “等会儿跨过我家的大门坎儿,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阮程氏,听着是不是特带劲儿?” 程立的焦躁情绪全都被阮昊给带偏了,他在嘴皮上从来都斗不过这男人的,只能伸手推了他一把。 阮昊坏笑着去搬几箱东西,拎袋子的让程立拿着。 阮兴林戴着眼镜正坐在客厅里看新闻节目,阮昊进来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爸,又把程立揽过来跟自个儿并肩站,说:“我把您另一个儿子也给带回来了,您瞅瞅。” 程立高中时第一次到他家来做客那样,站得直挺挺地跟他问好。 阮兴林淡淡地点头,没说多余的话,算是默认了。 左倩在厨房里喊:“兜兜,过来帮忙把菜都端出去,开饭了。” 阮昊笑着应好,跟程立说:“一块儿去帮妈。” 饭桌上真有不少程立喜欢吃的菜,因着下午阮昊还要开车就没让酒上桌。吃饭过程里一家人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大多数是阮兴林跟左倩来回问两个孩子问题,他们都一一回答。 左倩习惯了照顾家里人,自认为好吃的菜总要给身边人夹上几筷子,她看程立一碗白饭几乎很少把筷子往饭桌上伸。 “菜吃不习惯吗?”左倩总觉得程立瘦了点。 “阿姨做得很好吃。” 左倩笑了笑,给他在好几个盘子里夹了荤菜递他碗里,说:“多吃点儿菜。” 程立抬眼看她,有些愣愣地点头,眼神里几乎都有点受宠若惊的喜悦。 左倩的心一下子就彻底软了。 昨晚上她睡不着,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想儿子的事,翻个身跟睡在身旁的老阮说:“其实程立这个孩子,真挺招人疼的。” “他还读高中的时候来咱家,就最懂礼貌了,在兜兜那些同学里我也最喜欢他。老阮啊,我明天舍不得对这孩子摆脸色。” 阮兴林搂着她说:“那就不摆。” “我就想咱们兜兜能找个知暖知热的人,会疼他照顾他。我也不想当恶婆婆,故意为难那孩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阮兴林拍拍她的背说,“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去买菜。” 左倩闭上眼睛在心里想,他们的关系在社会上都要藏藏掩掩不能被别人知道。过日子也扯不了结婚证,在一起不受他人祝福,甚至好些人把同性恋当成变态的异类。她想起来兜兜上个星期给她打电话,说程立的事情。跟她说他家里的情况,说他大学时去北京找他生了一场大病,说程立对他那个住在精神病院的母亲的照顾,也说这些年程立为了他做的那些事。 第31节 阮昊最后几乎像是在撒娇一样求着她了:“妈,您还像以前一样喜欢程立好不好,他除了最喜欢我就是您了。” 左倩那时候还在电话里骂他脸皮厚,但积在心底里往事的那层灰尘,已经被阮昊一遍又一遍哄着给吹拂干净了。 她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今后要再多一个儿子了。她得一样地疼他们。 一顿饭吃完,左倩脸上又带上笑容了。席间两个孩子都给她夹菜,现在又让她歇着,他们要收拾碗筷桌子。 好不容易才回一次家,左倩不愿意让孩子劳累,去厨房切了点果盘端出来,让他们吃,自个儿进厨房忙活了。 阮昊端着果盘直接带程立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这房间左倩隔个几天都有打扫,摆设还是跟他读书时候一样。 程立打量这间屋子,里面东西都挺旧了。书柜侧面挂着一颗篮球,里面摆的书多数是漫画或篮球杂志,最上面一层摆了几个奖杯。有数学竞赛的,也有篮球比赛得来的。 床是单人床。 阮昊将果盘放在书桌上,走近程立说:“高中时你每次来这儿,到最后都要被我拖进来做坏事。” 程立抿唇没说话。 他在这间屋子里曾经被阮昊抵在门板上亲吻,也被他压在那张单人床上相互用手解决过。 两人也面对面坐书桌上写作业,左倩在家时,总要给他们拿点水果或者小点心过来,笑着喊他立立,还很温柔地摸着他头说我们家兜兜要是跟你一样乖就好了。 阮昊依靠书桌站着,往自己嘴里喂了一片苹果,把程立拽过来低头分他一半。 “咱爸妈是不是特好?” 程立咬着阮昊分给他的半片苹果点头。 “我是不是也特好?” 程立再点头。 阮昊得寸进尺地搂他腰低声说:“那要怎么表扬我啊?” 程立抬头将他刚喂进自己嘴里的水果又用亲吻喂回去了。 两人在房间里腻歪着说了会儿话,左倩洗完碗就过来敲门。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把老阮一个人晾在客厅,都出来到客厅去坐着,难得回来一次,下午又要走,还不让你爸好好看看。”左倩隔着一道门训他们。 她给每人都泡了杯茶,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这会儿想起了程立家的那只狗,问他们人都出来了,狗怎么办呀。 “今天早上送到满子家去了。”阮昊回答。 左倩这下就放宽心了。她总看儿子在朋友圈晒金毛狗的照片,有时候还特地拍兜兜作揖打滚儿的小视屏给她看,别提多好玩了。 闲话家常的体验对程立来说也是第一次。 这个男人给予了他太多第一次。 下午两点多时,阮昊陪着他来到城郊的精神病院。 “我在车上等你。”阮昊给他解了安全带。 程立说:“一起去。”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程立这算是跟他解释,两个人一起去探望她也不会发生曾经那样的事。 但他心说:即使她从小就不喜欢我,到现在也忘了我。但我始终是她儿子。就像你把我带回去那样,我也想…也想告诉她,我身边的人是你,我过得很好。 现在过得很好。 周立俞早就听赵衍说,程立的所谓解铃人回来了,还跟他形容了一下阮昊的长相身材,得到全诊所的小姑娘们一致认可,是所有去过他那儿的男人里第二帅的。 周立俞哼哼笑着接他的话,问说,哦,那第一帅是谁啊。 赵衍说:“还能有谁,不就是你家那个神经病。妈的混血让他占了一半的优势。” 周大主任真是心累,随便找赵医生扯淡也能将某人给溜出来。他淡淡地说是谁家都不是我家的,就跟赵衍又把话题转到了程立身上。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会儿周大主任在办公室正把腿搁在办公桌上打游戏。 听见敲门声也没在意,就一句进来。见小护士领着程立跟一位陌生的男士站在门口。 周立俞赶紧把腿搁下来站起身,笑着跟程立打招呼。 这些年来能他算得上是程立唯一的朋友。见着了阮昊本人,多看了几眼,确实跟赵医生描述得差不多。 周立俞领他们去了左莲蓉所在的单独病房前,站在窗户旁往里面看。 她正在午睡,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平静。 “她的状态越来越好,再观察三个月,要是再未出现发病情况,能申请出院了。你外婆他们上个星期过来看过她,问了她的情况,看样子是想把你母亲接回去。” 程立透过窗户看她,并没有说话。阮昊握着他的手用食指指腹轻轻磨他掌心。 周立俞在离开这儿之前最后跟程立说:“你父亲前几天,也来探望过她。” 或许因为正是午休时间,这条走廊上很安静。外面是阴天,这边也光线暗淡,有几分医院特有的郁气。 程立以前总是一个人过来,即使外面是艳阳天,他在这里也能感受到由内而外的寒意。他有时会碰见正在发作的病人,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倒地抽搐,痛苦呻吟;有时也有人会对他露出怪异莫名的笑容。 但现在,他全然不畏惧这些了。 “我想等她醒过来,进去跟她说几句话。”程立对身旁的男人说。 阮昊一直握着他手,说:“好。” 第35章 五月中旬时,卓宁远在剧组终于杀青了。他在上海逗留的这几个月,单单只为了去程教授家蹭饭,就跟粉丝玩了好几次金蝉脱壳的游戏。 “我决定了。”四月上旬时大伙儿聚在一起,饭桌上ivan深沉地这么说了一句。 等到他临近回北京时又把人喊上一起吃饭,还专门派了房车司机来接。 原来这货上次那个决定是在上海置了一栋别墅,说是以后就定居在魔都了。他老爷似的带着阮昊跟唐满在院子里逛,被两人按在草坪了以“炫富”为由殴打了一顿。 这个月的上旬,阮昊打电话跟宠物医院预约了金毛狗的绝育手术,先带兜兜去做了基本检查是否适合做手术,确定好后再次跟医生约定了时间。 做完手术的金毛狗由身到心都受到了重创,不凑过来撒娇讨宠了,忧郁地窝在自己的狗窝里。 程立有些担心,查资料时,时不时看向它的方向。 阮昊端着一杯咖啡过来,坐在程立身后,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带着笑意说:“从小皇帝变成了小太监,它心情肯定是不好的。” 程立继续敲放在膝盖上的电脑键盘,默不作声。 阮昊紧挨着他身后坐下来,一只手松松地捁着他的腰,嘴唇凑近他耳边,带着轻微痒意的热气:“我们家小兜兜真可怜,跟着主人好几年,白长了两颗蛋,不给他绝育,还让他禁欲,委屈大发了。” 程立稍微动了一下,想和身后的人保持一些距离。阮昊才洗完澡,仅仅穿着一件背心就凑过来,周围全是他的气息。 他并不回答,不动声色地去扳阮昊在他腰间摩挲的手掌,将他低笑着凑过来的脸推开。 就因为给兜兜绝育这件事,他已经被阮昊明着暗着揶揄过好几次。都说三岁看老,这男人的一些恶劣因素真是从骨子里浸出来的。 两个人同居不过也才几个月而已,程立的生活习惯也受阮昊的影响渐进地改了很多。 程教授上班很少晚上留校到晚自习下课了,他更喜欢回家。休息日时两人约会去看个电影,订个话剧或音乐会票,在家里阮昊领着他做队友打游戏,偶尔也本着学术精神争争几道数学题。 他以前只穿系扣的睡衣,但他始终磨不过阮昊,就算睡觉前坚决地抵制了某人剥他的衣服,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还是被扒光了搂着睡。 程教授也锲而不舍地学做饭了,现在倒不至于有火烧厨房的危险,也总算在阮昊熬夜工作时能给他弄点饱腹的。 每一天的生活都反复着,跟昨天不同,也与明日相异。 又过了小半年的光景,赵医生跟程立说,以后都不用预约了。 “但还是欢迎程教授有空过来玩啊,不收费用,免费请你喝茶。” 阮昊也跟赵衍见过不少次面,原开始还以为此人温润尔雅,真正接触下来才发现他插科打诨是真绝技,是个连自个儿诊所也能称为“gay窑”的奇医。 总用一颗直男心发誓跟周大主任及程立聊八卦的赵医生也是不知道,他多了一个响亮的外号,叫“赵宇直”。 十一月初的周末,趁着山上叶子还没落光,唐满召齐小伙伴们组织了一场秋游,还带了露营设备,晚上要在山上过夜的。 地点是他们老家x市的花岭山。 在上海集合,开了三辆车一道过去。 卓宁远载着绵羊一直在高速左道上朝阮昊按喇叭,车超了他,歇一会儿,等阮昊追上来了再超。阮昊开车窗给了他一根中指后又将窗户关严,继续把车开得四平八稳,偶尔分神看睡在副驾座上的程教授。 他昨晚实在把人折腾得太狠了。 就在上个星期,程清砚辞了外院的工作,去英国了。可直到昨天晚上,他似乎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了情绪,在阮昊坐在沙发上跟左倩打电话时,一声不吭地坐到他旁边,这么长时间也改不了口的阿姨,也乖乖地喊了“妈”。他抱着阮昊闷声不说话,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难过。 因着近期的项目,阮昊已经睡过很多天公司了。最近回家也晚,他们半个多月都没真正地做过。阮昊开始还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地抱着人小声说话逗他开心。说着说着就亲上了,程教授又格外听话,让伸舌头就伸,让脱衣服也脱。 他抱着程立进卧室把他放在床沿边站着干了一次,换什么姿势他都配合,喘息呻吟着求他再进深一点,不要他戴套,让他射里面。 阮昊彻底被撩疯了。 今早上起床也轻手轻脚的,让程立多睡了一会儿,到不得不出门的点,才把人喊醒。 这时车刚开上高速,他又困顿地睡着了。 等终于到目的地,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他们找地方将车停好,六个人带着背包朝山上出发。 终于不再是两对基加一只单身狗的组合,v姐是从唐满车上下来的。 阮昊第一次知道唐满所说的春天是许棉直大姐时,他几乎有种日式漫画里掉了下巴的错觉。 在他从未格式化过的记忆里,满子喜欢的女人类型是娇小可爱那种类型,他自己都说对这类女人能激起保护欲,也享受那种老婆依赖他的感觉。许棉堇性格强势,对待ivan跟许棉直更犹如一条喷火龙。她还大唐满三岁。 唐满过去纵横情场的套路在这女人身上全都是鸡肋。听许绵羊说v姐最怕鬼了,唐满立马搞出来个秋游计划,迂折地把许棉堇约出来,等晚上露营来讲鬼故事。 “这满子这套路能追到人吗?”卓宁远连带程立背着唐满又建了一个“美少年组合”群。 “你大姐有可能会接受满子吗?”卓宁远问绵羊,阮昊也对这问题挺重视。 许棉直说:“接受的可能性就跟ivan的电影今年能拿奖的可能性一样。” 第32节 看来可能是天赐良缘,上个周五,国内某颇有分量的电影颁奖已经确定ivan主演的那部电影被提名了最佳男配。 说是一起出来秋游,下了车各自打个招呼,阮昊跟卓宁远就带着自己的人溜了,极上道地给那孤男寡女留独处的时间。 这边属于x市的管辖内,在本市还挺出名的。每年附近的小学中学都会组织学生来春游。但像他们这几个这么闲得过来秋游的,倒是很少见。 阮昊带程立走了条看起来人迹罕至的小径。 “还记得高二那次秋游吗?” 程立笑着“嗯”了一声。他们班因数学质量检测抽考在全区第一。从老班那获得的一天集体秋游的机会。 “那天下午我也是带着你从这边走的,后来去了那座蛤蟆山。现在那山下面又盖了一座小寺庙,带你去看看。” 程立无异议。 这次是难得的重温故地。 少年时期的两人曾经来过这儿,阮昊带着他随便站一顿佛像下,开玩笑般地许过一个愿。之后他结束了部队的生活,二十八岁的青年以儿子的身份陪左倩来还另一个愿,山脚下的老和尚跟他说苦尽甘来。 这座蛤蟆山,这里面供着的神佛,是看着阮昊长大的。 如今,它依旧无多少变化,里面供着的神佛却破旧不堪了。 阮昊跟程立站在山脚的寺庙大门前。 里面身着青布僧衣的和尚依旧老神在在地打坐,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这次连眼皮都没抬起来看人了。 他们俩进了寺庙,也不多话。阮昊拿着签筒到和尚面前坐下来,自己摇下了一根签。 庙里的木鱼声终于歇下来了。 “芹香鹿鸣,不远不近。二五之内,自然有幸。天喜文昌照命。”抽出来一支上上签。 老和尚慢悠悠读了上面的签文,抬眼打量了两人一眼,又缓缓说:“求得此签者,万事如意,五年之内当有成就。” 阮昊笑着说:“我求的是姻缘。” 老和尚哼了一声,手虚虚地绕圈一指,又说:“那自然近在眼前。” 时隔一年再次过来,阮昊给足了香火钱,又乐着跟程立一道出去了。 信神佛吗?依旧不信。但他极其愉悦,身旁的程立也带着笑容。 只为他们还在一起,就值得高兴。 时间永远是旁观者,幸好脚下的路,是归途。 正文完。 番外1 卓宁远曾经跟阮昊吹嘘过,他们家小蝌蚪除了会找爸爸这项本事无人能及外,还有一个强项就是挖八卦。 “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你隔壁邻居老王,没有我们家绵羊挖不出的料。” 阮昊信了这话,趁着ivan还在t大拍校园小清新时,让他帮忙打听肖磊的事情,网上能搜索到的东西实在太有限。 又约好周五晚上的九点在酒吧碰面,地点是卓宁远选的。阮昊来晚了半个小时,在bar门口时,便觉得有些奇怪,等他走进去环视一遍周遭的人,心里只想把卓宁远拖出来揍一顿。 他妈的,这货选了个gay吧。 大厅很吵,舞池里全是奇装异服的男人们在各种展示肉体,阮昊一路往里走,不断有人过来搭讪,趁机捏他的手臂,甚至还有手想往他的臀部伸。 这男人下午去开的会,身上一套西装从衬衫到领带都是程立给他搭配的。这会儿处于下班时间,一向不爱束缚的他西装外套搭在手肘上,领带塞在西装口袋里,衬衫扣子也解了最上面两颗。 就算被这一层文明的布料包裹着,宽肩窄背的倒三角身材,就他妈像行走的荷尔蒙。 幸好块头在那,黑着脸还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总算畅通地找到卓宁远在微信里发给他的包厢号,进去了。 卓宁远窝在沙发里笑嘻嘻跟他打招呼。 “老实交代,进来有没有被摸屁股?” 阮昊抄起桌子上的一根香蕉朝他砸过去。 “能有点红牌的自觉吗,要是被你那些小粉丝发现你在这儿,肯定又是个头条。” 卓宁远坐直身体把日天砸来的香蕉剥开来吃,笑着说:“大揭秘!当红炸子鸡ivan,夜店gay吧幽会秘密前军官情人。” 阮昊坐下来,也笑:“滚你妈的。” 照例贫了会儿嘴,开始说正事了。 作为一个小辈,阮昊原本并不想去揭程立父母的往事,但程立本人并没有放下,他不想当面去戳他的伤疤,只能通过这种迂回的方式先弄清楚事实,再做判断。 卓宁远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车祸吧,就是程立他妈开车撞人,这是真事。其实当时是有新闻报道的,晚上出的事,一夜之间都被压下来,所有媒体全都噤声。肖家很有来头的,政商界都有大人物在撑着。肖磊是肖家家主的私生子。”他把手机里让绵羊弄到的资料都递给阮昊看。 怪不得查不到呢,原来肖磊是曾用名,这号人物已经认祖归宗,改名为肖晋柏。 卓宁远在娱乐圈那大染缸已经浸泡了好些年,也眼见耳闻过许多大新闻。这一次让绵羊查出来的事依旧让他开了眼界。 这些有钱有权的人真是挺会玩的,看着资料上那些事,他只觉得左莲蓉撞坏肖磊那两条腿,完全是他该的报应。 君子之交淡如水。 二十多岁的程清砚,风华正茂。他寡言温润,是系里的第一大才子,在整个学校闻名。大二时被室友那群单身汉子推出去当跟外系联谊的橄榄枝。 他在聚会上认识了肖磊。之后的人生,便彻底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我以前一直还以为,程立他爸是骗婚呢。”卓宁远说,“看到这些资料后,真是有点敬佩他了。原本以为君子之交的师弟,设各种圈套只为走他的后门。这种新闻的噱头要是写出来,是不是比我来gay吧更劲爆,毕竟是豪门秘闻呢。” “你不觉得,程立他爸,这些年的生活,太过于风平浪静了吗?老婆开车撞人,到后来跟他离婚的还成了神经病,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八卦爱好者最好的谈资,但你有听说过吗?要不是那次程立因为我而被人肉,他们学校的人是不是连这俩人是父子关系都不知道?你不觉得,这些年来,程立他爸一直被保护着?你懂我意思吧,就是肖磊他,一直都没放弃。” “还有,程立他妈,好好的一个正常人,就算知道自己老公可能曾经搞过基,但是后面跟她好好生活,至于发疯了吗?” “闭嘴好吧。”阮昊抬头瞪了他一眼。 卓宁远玩味地转手里的打火机,又说:“打个赌,你猜程立他爸跟肖磊,有没有过那么一段?” 每次说正经事,卓宁远就这么个不正经样。 阮昊果断说:“不赌。” “切,没意思。”卓宁远往沙发上躺,再也不吭声了。 见面还没半小时,阮昊就要走。 卓宁远像瘫在了沙发上一样,阮昊过去轻踢他小腿肚,这人也没动静。俩人毕竟是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好兄弟,阮昊心想可能是手机里这些资料,勾起了他曾经才进娱乐圈一些不好的回忆。被人摆布像是玩偶一样支配的那些经历他可能感同身受。 阮昊出了包厢打电话给许棉直,跟他说了现在的位置,问他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四十分钟内。”绵羊在电话那头说。 “好,等你过来我再走。”挂了电话,他又回到包厢,安静坐着想程清砚跟肖磊的事,等许棉直过来。他虽然能为兄弟两肋插刀,但也只能做到这个了。 更多的,只有那只披着羊皮的绵羊能给卓宁远。 阮昊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还在理顺卓宁远给他看的那些资料,他在程清砚的办公桌上看到过肖磊,在那张多人的照片上。 回到家已是十点多,程立还坐在书桌旁工作。金毛狗从听到声响就摇着尾巴去接回来的阮昊,这会儿又跟着他到程立旁边。 “我去洗个澡。”阮昊双手撑桌面,凑过去亲了程教授一口,因为心里装着事,态度稍微敷衍了点。 阮昊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刷完牙,捧了几把水漱口,又定住了发呆。还在想今晚知道的事要不要跟程立坦白。 “你身上有酒味。”程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浴室门边上。 阮昊回过神来,回头看他,说:“今晚跟宁远去的是酒吧,没酒驾,就是沾了点酒味。” 他笑着把程立拉过来,低头亲他嘴唇,低声说:“测出酒精了没?” 程立抬手捏他嘴。 阮昊抱着他就没撒手了,松松地圈着他腰靠在洗脸池沿上。 “想跟你说个事儿。” 程立说:“你洗完澡再说。” 阮昊低头嗅他脸,闹着要亲他,都被程立躲开了,他捂着阮昊嘴巴,有点不高兴的表情说:“你身上有香水味。” 他听了这话更乐了,老实地抱着家属,完整交代今天一天的行程。 想哄程立跟他一起来个鸳鸯浴没能得逞,阮昊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后,用干毛巾稍微擦了擦头发,就出来了。 往客厅一看,程教授果然已经准备好了吹风机坐在沙发上看书,就等着他躺过去。 这几个月他工作忙两人相处时间变少都是没办法的事,有时候加班能到凌晨才到家,蹑手蹑脚地去匆匆洗个澡出来,就看见程立穿着睡衣出来了,给他吹干头发,按摩太阳穴放松。 程立也一点点地在用自己的方式照顾他。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才有时间码字,稍微写了点,明天再补全。制服play的车依旧会放微博,明晚十二点之前把所有番外全部结束 番外之 【日天の初体验】 高考结束后一个星期,阮昊等人组成了六人队伍,浩浩荡荡从x城出发,先去了本市管辖内的县城玩了漂流,第二天到达南京珍珠泉,达成真人cs及野营成就。 到第三天,转战黄山。 头天,他们住在屯溪区的黎阳老街,距今已经有一千八百年历史,被誉为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几个大男孩疯玩两天,到达目的地已是傍晚,几个人背包走在夕阳西下的古城老街里,与陌生的熙攘人群擦肩而过,也自成一道风景。 青春洋溢的好少年们,有谁不欢喜。 经过裴劲和唐满的旅游攻略决策,几人到老街里最具徽派建筑的徽堂壹号入住。六个男生一字排开都围在前台,阮昊跟卓宁远在掏钱包。 前台小妹难得见一行人里好几个气质不同的小帅哥,更加热心了,还推荐多人铺,让他们省钱。 阮昊说:“定标间,两人一房。”他果断付钱,并顺手拿起前台桌面上竹篮里的一颗葡萄堵卓宁远要作妖的嘴。 领好各自房间的钥匙,其余人在后面商量怎么分配睡觉的问题。 程立走在最前面,阮昊刚准备追上去,被卓宁远搭上肩膀凑过来:“我去给你换个房间吧,高级大床房怎么样?” 阮昊笑着推他,再补一脚,跟卓宁远相互推搡,幼稚的跟个小孩儿一样。他是想换。但在出来玩前就答应过程立,在人前不跟他做过于亲密的举动。 第33节 “要不我跟程立睡一间吧,我睡觉浅。你们几个打呼声都他妈能千里传音了。”裴劲很认真地说。 唐满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兄弟,你他妈真敢说。” 裴劲朝走在最前面的人喊:“程立,我俩一间房吧!行不?” 走在最前列的三帅哥同时回头看向他。 卓宁远一脸意味不明的笑。 阮昊问:“你再说一遍?” 裴劲追上来,被班长的低气压威慑住,有点犹豫地说:“额,我跟程立一间房……行吧?” 程立说:“不行。” 裴劲还想说什么,被唐满一把拉过去了。 房间就在一楼,穿过长廊。门卡在程立手里,他在开门,阮昊站他身后。 门打开程立先进屋了,阮昊刚准备跟着进去,卓宁远和唐满从后面推他,三个人都进了屋子。 “我想跟程立一间屋!”唐满搭着阮昊左边肩膀。 “我要跟程立睡一张床!”卓宁远搭他右边肩膀。 “要不我们四个一间房间吧,晚上还可以斗地主!” 阮昊转身抓着两个人胳膊,一脚一个将两人踹出房间,笑骂了一句滚蛋,把门锁上了。 外面两人拍了一会儿门板又唱着歌哥俩好地去自己房间,世界终于清静了。 阮昊把背包放在椅子上,走过去从后面抱住程立,亲他侧脸,又低声问:“累吗?晚上七点多才去吃饭,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程立说:“不累。”他扳阮昊圈在他腰间的手,却被他更用力地圈紧,低低地在他耳边闷笑,使坏咬他耳垂。 他的反抗并不真心,轻微的用力,被阮昊轻易制止。阮昊轻柔地吻他脸颊,两人呼吸声慢慢交融,就差一点吻上嘴唇时,外面的玻璃窗被人敲了。 程立立马推开他。 窗外两个身影出来,窗户并没有锁,被唐满推开伸进一个头:“我什么都没看见。” 卓宁远也凑过来:“我们只是单纯地在看风景,手痒敲了下玻璃。” 阮昊一句话都没说,极干脆地开门,冲了出去要揍人。 刚把程立哄软,嘴儿还没亲上,又被这俩人搅黄了。软日天爆怒,追着唐满跟卓宁远撵了一条街。 三人在半途气喘吁吁地相互打量,又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正是高考结束,同行的六人预估分数都在自己的期许内,这时候的快乐都是简单而肆意。 阮昊心里的快活劲儿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出来。他身边有兄弟,各自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在打什么馊主意,也志同道合。他身边也有他,从一开始对他抗拒,冷眼相待,到后来在他怀里任他肆意亲吻。 他原本也是吊儿郎当地过着。他敛了不少脾性,磕磕盼盼学会喜欢也是温柔的。为了追逐他对待学业不再无所谓态度,从不爱学习的学霸练就成脚踏实地的学霸。 这时的他意气风发,整个世界都在他脚下。 一身汗的三人跑回客栈各自去冲了个澡,一行六人行又浩荡地出门觅食了。 来的是一家bistrot性质的西餐厅。 还没点菜,唐满就朝服务员招手,要搬来两箱啤酒。 “今晚不醉不归!”唐满给每人面前分了两瓶酒,撂下话。 阮昊把程立桌面上的酒都揽到自己跟前,说:“他不会喝,他的份我都包了。” 除程立外,其余四人都在为班长的这份豪气鼓掌。 他们来时才七点半,天也就刚黑下来而已。店里客人不算多,点的菜上来很快。 陆陆续续地,店里满座了。 氛围也逐渐热闹起来。 阮昊跟个大爷一样往后靠着椅背坐,手搭在程立的椅头,笑着看裴劲跟唐满划拳,输了的人自灌三杯。 卓宁远瞥了一眼程立的碗碟。他以前就发现了,每次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这人只吃阮昊夹在他碗里的东西,很少朝桌上的菜碟伸筷子。 以前还未和程立接触时,从他种种表现来看,他以为这人有洁癖。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 阮昊笑着笑着整个身体都挨到程立那边去了,又凑近他说了些什么,程立很认真地听,末了,弯了唇角也在笑。 程立从高一以高分入校就经常被人讨论。出众的外貌和疏离的个性也让他在男生集体里常遭非议。很多人看不惯他。卓宁远听过很多关于他的说法,褒贬不一。他不喜欢管闲事,对这些闲聊向来左耳进右耳出。第一次对程立有印象就是高二分班考那次,考前几分钟跟阮昊一起进来的一男生仗势欺人地用书砸他。 当时全班鸦雀无声。 被砸中的程立只是回头看了那男生一眼。 阴郁又冷的眼神。 那时候的程立是真正的孤僻。就连他都为这眼神心惊。但阮昊却在考完试后朝那几个男生发了火,发了话不准任何人找程立的碴。 一转眼,两年时间都过去了。 餐厅里忽然掌声雷动。 原来是一角小小的演奏厅帷幕被拉开,老板拿着话筒在台上讲话,问有没有客人愿意上去即兴演出,表演得好,一桌免单。 来这家餐厅的几乎是年轻人,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大声叫同伴的名字,各种欢乐声音交杂,好不热闹。 一个青年男人被同桌的人哄上台,拿话筒唱了一首五月天的《天使》,获得掌声不断。 整个餐厅的气氛都被调动了起来。 陆续又有人上台,男女都有。 唐满在音乐声里说:“老大,来不来?!” 阮昊笑了笑。 他又转头问卓宁远:“上不上?!” 卓宁远直接站起身。 裴劲跟张军见这架势,等台上的人唱完,赶忙也站起来朝那边喊:“我们这边有人要上台!” 很多人寻着声音将目光也投过来。 阮昊凑近程立说:“等会儿帅哭你。”他说完站起身,朝唐满和卓宁远打了个手势,三人前后往舞台上走去。 三个还不到二十的小年轻。 一字排开一米八往上的身高,一上台就足够让人瞩目了。 下面已经有女孩子在尖叫给他们加油。 舞台虽小,但五脏俱全。有架子鼓,电吉他等乐器。 跟老板又要了两个支架话筒。 三人各自在自己熟练的乐器旁坐下来,不同于以往的校内晚会,有彩排有训练。这会儿全凭那股劲儿。 乐器带的前奏一出来,整个餐厅都沸腾了。 是黄家驹的《光辉岁月》。 这算六班的班歌了,男同学在班上有事没事习惯吼一嗓子,就会变成集体大合唱。 阮昊跟卓宁远抱着两把电吉他站在舞台上,唐满坐在后面。没人能舍得移开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他们的肩上有光,眼里有星辰。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许多人站起来跟着唱,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经久不歇。 在众人“再来一首”的欢呼声里,三人朝台下行了个绅士礼,在口哨声里下台了。 阮昊径直走到程立旁边,额头和鼻尖都有汗珠,他拿过程立的杯子灌了一杯凉白开,又用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问他:“帅哭你了没?” “嗯?”他又旁若无人地凑近他。 还没问出答案,老板端着一杯酒过来了,挨个跟这几个小辈们碰杯,说菜还可以随便加,这桌单免了。 邻桌有人也时不时看过来,还有女孩们在对着他们拍照。 很快,他们掀起的小高潮又被其他人的精彩演出带过去了。 阮昊没问到答案心有不甘,挡了裴劲递给程立的好几次酒,这会儿自己却亲自哄着他喝了一大杯。 裴劲喝高了,眼尖看到这一幕,“咚”地一声站起来,举着酒杯非要敬程立。 “我是真没想到,程班长也会和我们一起出来玩哈哈。”他摇摇晃晃往这边走。 “程班长你不知道,我们在背后都喊你刷题机器,你不会介意吧?” 程立已经犯迷糊了,抬头看裴劲。 “程……程立这是在瞪我吗?” 唐满把他拽坐下来,说:“还瞪你爸呢!” “瞪……瞪我爸干什么?” 卓宁远不想再听这么糟糕的对话,从桌上拿了块面包过来对裴劲说:“张嘴。” “啊?” “闭嘴。”他把面包塞他嘴里。 裴劲:“唔唔唔。” 唐满和李军趴在桌子上狂笑。 第34节 卓宁远指唐满裴劲还有李军,又眼神示意程立:“四个醉鬼,我俩怎么分配?” 阮昊十分正直的将程立扶起来说:“我的人我带走,其他的你处理。” “软日天,你是人吗?” 阮昊给了卓宁远一个眼神不回应,对程立说:“背你回去吧?” 程立点头。 他就这样背着自己的人跑了。 回到客栈已是十点多了。 阮昊将程立放在床上,特地去关紧了窗户。 他去浴室试水温,正在想着怎么哄程立脱光光跟他一起进去洗澡。 程立自己进来了,从身后抱住阮昊。 “怎么了?”阮昊关了淋浴。 程立不回答,拿脸蹭阮昊的背。 阮昊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程立。 他一向寡言,跟他说十句话,他可能只会回应两句。在一起的前几个月,他每次亲他,程立都会下意识地躲。 后来慢慢地,他习惯了阮昊的触碰。但他从未主动过。 他有时候也很想问:程立,你喜欢我吗? 他不敢问。 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就连这次一起出来玩,也是他强硬要求的。 阮昊转过身,带着程立走出淋浴区,又将他困在洗漱台旁,低头看他问:“我今天有帅哭你吗?” 程立伸手抱住他腰,不回答。 阮昊抬他下巴,又凑近了一些问:“有没有帅哭你?” 程立点头,“嗯。” “只是‘嗯’啊。”终于得到答案,他声音里带了一些满足的笑意,双手撑在程立身后的洗脸台上,说:“没有奖励吗?” 程立抬头,很是严肃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毫无预备地吻上他的唇。 他用舌尖慢慢地舔,像是在尝味道,又轻轻地咬。 见他没有反应,又加大气力地咬了一口, 阮昊低低笑了一声。 他拉开两人的距离,说:“怎么到现在连接吻都不会啊,小笨蛋。” 程立抬头毫无威慑力瞪他。 阮昊低头轻咬他鼻尖,诱哄着说:“我教你。” “把舌头伸出来。” 程立极信任地乖乖照做。 阮昊舔他的舌尖,含着吮吸,给他一个让人窒息的深吻。 他原本打算跟程立睡一间房,只想等他睡着时偷偷爬他床上,抱着他睡觉就好。 他可能会不愿意,我不想连这件事都强迫他。可一碰他,原本所有的顾忌都被狗吃了。 等两人喘息着分开,程立已经被阮昊抱着放在洗漱台上,唇被啃咬得红肿饱满,额头和鼻尖都有细密汗水。 阮昊挤进他腿间,哄着程立用腿夹紧他的腰,将他的白t卷到胸口,从肚脐往上亲吻,含住一颗乳尖轻轻地咬。 程立扶着他肩膀不住喘息。 想推开他,又被这种陌生的快感所征服。他只能紧紧抓着他肩膀。 他的白t被剥下来。 阮昊细密地吻他肩头,亲他白皙的胸膛,将他乳尖吮咬地硬肿。 下面那处迟迟得不到抚慰,肿胀难耐。程立逐渐从欲望的漩涡里清明过来,无声地用双手推拒阮昊。 “我停不下来了。”他站起身抱住程立,低声说。 他不顾程立挣扎,抱着他到浴室,打开淋浴,强硬地剥光了程立身上的所有衣物。只要他抗拒的力量加大,阮昊就亲他,狠狠地吻,把他按在墙边,从嘴唇亲到腿根,轻咬他膝盖,把他亲得连站都没法站稳,一声一声喊他名字。 阮昊跪着用嘴把他含出来一次。第一次做这种事,他有点不知轻重,等程立射出来,整个人彻底软了。 阮昊草草将两人擦干净,把人从浴室打横抱出来。 标间的床位不算大。 阮昊将他放上去,随后压上来抵着他问:“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程立头发半干,睁着湿漉漉的眼神看他,又将头偏过去。 阮昊低头亲他被水蒸气浸热的脸颊,低声说:“我要亲遍你身上每一处,干哭你。” 他执着程立的手摸他胯前的物件,龟头已经硬得流出粘液,程立抗拒地想要缩回手,被他强硬地捉着。 “用力摸我。”他咬程立的乳尖。 仅此的第一次,他经验不足,忍耐多时的欲望又太急躁。 程立胸膛大腿内侧被他啃咬得都是痕迹,揉捏他挺翘的臀,将程立的求饶反抗都吻进嘴里。 他将程立翻过身,摆高他的臀部,用手指一寸寸扩张,直至湿软。终于扶着硬烫得欲望埋了进去。 后面钝痛难耐,程立一边脸埋在被子里,身后难以启齿的部位被阮昊进入,他咬着唇不肯出声,眼眶全是水汽。 被拖住腰冲撞。 热烫的性器擦过直肠粘膜出来,又狠狠地冲进去。又痛又痒,程立紧紧抓住被单。 阮昊俯下身亲他耳垂,蹭他的脸全是汗水。 他抽出性器,让程立仰面对他。 阮昊俯下身温柔地吻他唇,轻声说对不起。抚慰他软掉的性器,含住他红肿的乳头轻咬。 又一点一点缓慢地进入他。 “还痛吗?”他脸上的汗水沿着下颚线滴到程立身上。 程立摇头,手搭上阮昊的肩膀,把他往下拉想要亲吻。 这种臣服性的动作瞬间点燃了阮昊。 他将程立的腿挂在肩膀上,用蛮力一次次捅进他湿软后穴,看他眼神逐渐被欲望迷住,额上的头发被汗水打湿。 他低头温柔地舔吻他,身下的动作却愈发凶狠。 “阮昊。”程立喊他名字。 他低头答应,揉捏他硬肿乳头。 程立摇头说不要了。 求饶一样喊他的名字,让他轻一点。 阮昊只是吻他,吻他发出颤音呻吟的嘴唇,吻他湿润眼眶流出的泪水。 他找到程立的前列腺一轮轮撞击摩擦,直到射到他体内。 程立拿手臂遮住眼睛,喘息着小声哽咽。后穴被撞击地发麻酸软,能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体外。 阮昊撑着自己不压到程立,腹部人鱼线和用力地双臂有清晰地肱二头肌。他低头轻柔地吻程立的手腕。 他哑着声音说:“我还想要。” 夜,还长。程立被他反复两次干得瘫软在床上。 【注:还有一篇番外关于程清砚,及日天和立立制服play的车车12/11开始更新】 本书由【宇宙无敌帅气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35节 游客们在拍照,安平在帮忙。 很快下山,王培清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安平笑:“不说。” 第40章 chapter40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路难走,期待在峰值被满足后,身心都开始懈怠,脚步也疲疲塌塌的。 安平照旧跟在队伍后面,地接的东北姑娘故意放慢脚步等她,两人比着剪刀手留了一张背靠着长白山的合影。 姑娘问王培清:“王先生,刚才在上面你都没有留纪念照,这会人少,要不要帮你拍一张?” 王培清很礼貌:“谢谢,不用了。” 姑娘看见安平的包在他肩上,无所顾忌地笑问:“你们认识,还是王先生你想追我们导游?” 王培清没说话,落了个你猜的表情。 安平觉得他很多地方其实没变,不想搭理的话题,嘴都懒得动一下。地接不插在两人中间了,跟安平对了下接下来的安排,便踩着雪地靴咯吱咯吱下去了。 安平想把包要回来,一直让他背着也不好意思,但王培清没依她:“你们做这行现在效益怎么样?” 安平膝弯有点僵,下山腿肚子颠的疼,她没细说:“一般,饿不死,也富不了。” 王培清失笑,他斜眸看了眼安平:“那你还怎么完成你赚五十个的目标?” 安平垂头丧气,很快又仰头说:“我给你念一首英文诗你听听吧!” 她没等王培清答应就张口说了,那土气的发音差点没把王培清从山上送到山脚下。他揪出里面的一个词给她强调发音,安平跟着他念,但就是发不到点子上。 一来二去,她挫败:“算了,我还考了英语导游证,原本想着赚赚国际友人的钱,看来此路不通。” 王培清半玩笑道:“这么看来英语导游证也够水的。” 确实挺水,安平脚步停下了,她的羽绒服行动的时候摩擦出的“沙沙”声也没了,她好整以暇看着王培清:“为什么我跟你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也跳的挺有劲的,而且我力气也不小。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 王培清心里咯噔一下,视线在她微皱的眉毛上描了一圈。 他知道安平不至于为他那么一句话就真的动气,她甚至比两人正常说话的时候语气还要平静。就好像一个男人在打量一个女人丰腴的身材一样。 对,是一种反向的凝视。 他有点语塞。 安平又嘀咕:“难道是因为我没你聪明,”她摇摇头,又自我否定了,“我是偏科,又不是笨。” 王培清伸手按住她肩膀,跟在他两后面的人越过他们往前走了,那会太阳已经站直,亮晃晃的,地上的雪更刺眼了。 他勉强给了个答案:“我运气比较好。” 安平视线往下,忽略他落在她肩膀上的力道,说:“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听听你的经验。你和邹喻都挺成功的,也是我为数不多认识的比较优质的人脉,我自己同学的圈子里大家就都是跟我一样忙着讨生活的,比较局限。” 她这话没有毛病,说得客客气气。可王培清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不舒坦。 他松开手,卸了力,说实话两人一来一回,他手里的棋子却没了落脚的地。 又下了几个台阶,他才道:“你这工作强度怎么样?很辛苦?” 安平对刚才两人之间忽然凝滞的气氛好像浑不在意,絮絮叨叨:“挺累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跟着研学公司干兼职了,一天就给个一两百块,不过那时候精力旺盛,总想着实践实践,也就没把待遇放心上。后来自己开始带团了,糟心的事更多,不过服务行业嘛,大抵都这样。” 王培清问:“那你有没有过换行?” 他其实已经无心再问了,如果上山的时候他们都是蓬勃的,被自然涤荡澄澈的,带着一颗难得诚挚的心在跟对方取乐。那么下山的时候成年人的獠牙在疲惫的时候就裸露出来了,这是个陷阱,安平用她的坦诚挖开的陷阱。 安平把帽子摘掉,她一头黑发丝丝缕缕落在背上:“在考虑,但还没方向。我们同学毕业后大多数都去了星级酒店,真干导游的实际不多。” 王培清有心较劲:“要不你上我那儿去?” 安平愣住,一前一后的脚步停在同一个台阶上,转头看他:“你说这话过脑子了吧?” 王培清不紧不慢的,跟她踩到同一个台阶上,两人之间的视觉差距拉小了,他嘴角挂笑:“怎么没过脑子,我们两这不相处挺好,也没旁人分手那些污糟事,我那也正好缺人。” “谢了,不去。”安平回身继续往下走。 王培清跟上:“我可真没别的意思,做器械的,销售岗,底薪加提成,五险一金都有,比大部分的民企待遇不差。你的五十万目标也不是不可能。” 五十万,五十万,该死的五十万。 安平脚步比之前快了点:“你怎么不干脆招我当你秘书呢?” 王培清快她一步下了低处的台阶,歪头打量她表情:“没这岗位。” 安平站定,看他:“照你现在这意思,你设一个呗,到时候我去给你当什么老板的私人秘书,还是叫什么生活秘书来着?” 王培清低低笑了声:“那我真弄个秘书岗,专人专岗。” 安平伸手将自己的包夺过来,盯着他,严肃道:“一点都不好笑,王培清。” 他也许是无意的,但是安平确实心生厌恶。 王培清正了正身:“我没开玩笑,公司确实在招人,我们的待遇放市面上也确实不差,公司的销售岗很重要,是饭碗,也确实有人一年就赚出半套房的。” 这两年有人做销售了,所以他慢慢在抽身。但是当然,他心思没那么简单。 安平闷声不说话,他在边上,马上到山脚下,有些游客已经去游客中心买吃食了,他说:“刚才许愿的时候我顺带着也帮你许了一个,就你那赚五十万的目标。” 又回到开始的地方,指示牌上的“您已向顶峰迈出了第一步......”变得有些模糊。安平摘掉沾满水汽的口罩,露出被捂红的脸颊,唇瓣也被弄得水润润的,她说:“谢谢,有需要我会考虑。” 安平跟上前面的队伍,两人再没寻着单独的机会说话。 王培清见她在卖温泉蛋的池子边一口气吃了三颗蛋,他嫌麻烦,再一个他总觉得吃了鸡蛋有股屁味,没吃。 不过看她吃东西的样子,真挺喜人的。 午饭后,下午又去了传奇小镇。 晚上换了酒店,再跟安平单独待一个空间,是他处理了点工作后到外面散步。 酒店全弄得亮堂堂的,外面也不见十分黑。 安平在雪地里讲电话,也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她表情一会笑,一会凝重。 王培清手里也握着话筒,对面是他妈。 蒋艳知道儿子去了长白山,欣慰:“大好年纪,出去转转多好,工作哪能干的完。” 王培清在这头敷衍地应和:“还挺好玩的,你和我爸也找机会来玩玩。” “太冷了,”蒋艳在电话那边“嘶嘶”,“我还是喜欢冬天去海南,多舒服。” 王培清抬眸瞧了眼,安平还在讲电话。 他说:“海南你年年去,也腻。” 蒋艳说:“看吧,你爸放假那边都是最冷的时候了。” 她随即换了话题:“我先声明,我不是催婚啊。你爸同事,就你上学的时候你们高三那个年级主任,昨天来家里跟你爸搓麻将,非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当场就把女孩的联系方式要过来给我了。我发给你,你聊聊?” “不了。”王培清拒绝。 蒋艳趴在沙发上,电视声音开的很小:“你这弄得我不好交代,我觉着结婚确实不急,但你谈个恋爱也好。年轻的时候不谈不享受一下心动的感觉,你要等什么时候。” 安平挂了电话,仰头在看黑黢黢的天。双手揣兜里,脖子缩在衣领里,放空。 王培清胡乱应着:“嗯,遇着喜欢的我就谈。” 蒋艳小声嘟囔了两句:“伴侣就是个照妖镜,有时候你自己看不见的那些缺点,哎,一到亲密的人面前就暴露出来了,别怂噻,你不经历在这方面永远是不成熟的。” 王培清哈了口气:“那我也不能随便糊弄找一个吧?” 蒋艳懒得费口舌了:“随你,我睡我的美容觉去了。” 挂了电话,王培清看见安平往酒店这边来了。 他手机收到兜里,等着她过来。 安平看见他,眼皮抬了抬,打招呼:“good evening .” 王培清嘴角抽了抽:“我怎么回你,英语还是汉语?” “用你擅长的就好了。”安平绕过他,往大厅里面走。 王培清被落在后面,他跟上去,电梯里面空荡荡的,就他们两。 两人各占一边,像是各自据守的城池。上面的红色数字跳到 2 的时候,王培清先开了口:“明天一起吃早饭?” “这两天不天天一起吃么?”安平有点累了,语气很敷衍,眼神都懒得递过去一个。 王培清往她跟前走了一步,她头发被扫起来的风带动,有几丝飘到他肩膀上,他心里不是滋味:“就我们两。” 第41章 chapter41 .肯德基儿童医院 我两? 安平把那两个字挑在心尖上来回琢磨,没有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了。以前,他随便做个什么动作,握着笔写卷子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往上寸袖子,又或者是就斜斜倚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她都觉得心痒难耐。 没有根基的好感,拔起后也不会带来大面积的崩坏。也许年少的喜欢多是这样,想象多于真切的羁绊。 电梯的数字停在 3,两人一起出来,往前走了几步,安平没说话。王培清一直在等她回话,见她什么都不说,他想拉住她再问一遍。 他手刚伸在半空,还没落到她肩上,安平忽而转身,两人的距离很近,她冲锋衣的前襟碰到王培清外套半开着的拉链,他手虚虚握了把楼道里温润的空气,又缓缓落下。 安平打量他一会,随即一笑:“早饭就算了吧,明早安排比较满。我没空。” 王培清握紧的手指在掌心用力掐了下,将自己从已经不太清醒的欲望中拉出来。 他又问:“晚饭?” 安平脸上依旧挂着刚才的笑,王培清觉得那笑着实有点阴,她说:“要不换个地说,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我们大晚上在一起,对我风评不好。” 他房间就在两步之遥的地方,这下他没征求安平的意见,反手握住她胳膊就将人拉进了房间。 房门的琐随着他手掌的力道“咔哒”一声落下,两人都站在门口的位置,有点拥挤。浴室挡着,只能看见三分之一的床,倒是窗边屏风隔出来的书桌上放着插电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屏保还是出厂自带的屏保。 安平没往里走,转了个身看他。门口光线不是很亮,王培清虚挨着门,他很想将安平压在这个地方,但是他忍住了。 在两人相接的视线快要将他的身体里的火苗燎原的时候,安平开口说:“饭就不一起吃了。” 第36节 她明明说的是吃饭,但王培清觉得安平看穿他了,那句话分明就是:你也别想和我睡。 他点点头:“明白,不想跟我一起吃。” 他虽用的是肯定句,但里面还带着怨气,是试探。 安平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一条缝了,眼底的卧蚕都弯了几分,她说:“我都跟你说了,我又不傻。你呢,也不用每天在我面前展现你的魅力了,我对征服男人不感兴趣。” 王培清往后,背彻底贴到门上,他垂眸看安平,她耳朵泛着红,当然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自恋的以为是因为他,肯定是刚才在外面冻着了。 又热又痒。 反倒是他,没到外面去,就在门厅站了会,这会也这样没出息。 他右手的食指曲起,在安平脑门上敲了下:“我用得着你征服吗?” 安平揉了揉脑门,瞪他:“最好,你也不缺女的追。我说实话不喜欢你这样,你今天问我要不要去你那,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说出口的,但是在我看来,你是中了玛丽苏的毒。” 王培清真想把她嘴堵上,但他估计自己就很难再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他气得问:“你是不是个女人?”一点都浪漫不得。 安平看他:“我怎么不是了?难道你心里想的不是,让我去追着你,等我追到你了,那些你挣来的事业自然也就是我的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你不也是那么想的么?” 王培清落在身侧的手拿上来,捏住她脸:“原来你有这么危险的想法,都想到追我了?” 安平甩开他手:“你装傻是吧。我不爱跟傻子说话,你要听不懂,就算了。” 她伸手就要拉门,王培清压得严严实实,拉不动。安平两只手都用上了,但力量差异就摆在那,王培清摁住她肩膀:“听懂了,我又不是聋子。” 他神情恢复了往前的清明:“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呢?虽然外语勉强点吧,但一直做这行,我看你跟人打交道的能力也不差的,我站在资本家找螺丝钉的立场上,真心实意的邀请你。” 安平嘴角斜了下:“那饭就更没必要吃了,我也很欣慰你没有得男人都会得的毛病。” 王培清只能顺着她:“那也请你真心实意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好啊。”安平这下答应的爽快,“还麻烦您让开,我出去。” 他下巴离她额头就一个巴掌的距离,不过为了这个巴掌等会别落他脸上,他还是往边上挪了挪,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王培清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往后一撑。要是身体的柔韧度够,他真想给自己来一脚。 去他妈傻逼玛丽苏。 从长春回来,再待在这座城市,气温格外怡人。 安平在给房间大扫除,她把卧室里的床单被罩全拆了一遍,又把客厅的沙发和茶几齐齐擦了个遍。陈妹婷的花安平是一点不敢动,她唯一养过一次花,林东行送给她的一盆仙人掌,没两个月就给养死了。 原来是浇了太多水,胀死的。 后来他又送了一盆栀子花,送过来的时候枝繁叶茂的,安平养了五天,叶子掉的就剩下十来片,她赶紧交接给他,好在活了下来。 电话响,接起。钱同元的声音在手机的话筒里传出来,安平点了外放,继续拖地。 他问:“你今天下午有空没?” “嗯,”安平忘了他看不见,还点点头,“怎么?” 钱同元应该在健身房,挺吵:“你下午帮我看一下彤彤吧,我要上私教课,她今天幼儿园放了半天假。” “行啊,”安平答应,“不过你老婆呢?” 钱同元那边明显停顿了下:“她单位也脱不开身。” 安平手里的拖把有点干了,她手里动作停下:“哦,那你也多关心关心她。” 钱同元没搭话:“我等会抽个空把彤彤送过来。” “好,”安平问,“她在学校吃饭了没,我这会给她做点吃的?” 钱同元说:“应该没,等会我问一下,要是没吃,你给她弄点。” “好。” 孩子被送过来的时候安平正好把房间收拾完,她还仔细看了看有什么孩子不能接触的东西,都提前收了起来。 钱同元把书包和水壶放到茶几上,叮嘱了两句又匆忙走了。 安平抱着彤彤颠了颠:“你爸妈给你穿的也太多了吧!” 彤彤撅着小嘴:“姨姨,我爸爸和我妈妈他们昨天又吵架了。” 三岁半的孩子,表达事情已经没问题。安平只好撒谎:“你爸爸妈妈不是在吵架,他们在学电视里面的人。” 彤彤半信半疑,安平把她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彤彤,我给你放个动画片,你想看什么?” “小猪佩奇。” 安平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找出来,上面有汉语版的,也有英语版的,她纠结一下,放了英文版的:“彤彤,我跟你讲哦,学好英语很重要的,我们来看个英文版的,你可以跟着说哦。” 彤彤手指在屏幕上乱划了两下,说她有点渴。 安平赶紧把她水壶打开,给喝了点水,她说:“那你自己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爸说你就早上吃了个面包。” 彤彤眼珠子黑漆漆的,可怜巴巴:“姨姨,我不想吃家里的饭。” 安平犯难:“我会做很多好吃的,你可以点餐,绝对包你满意。” 彤彤嘟嘴:“我饿了。” 安平试探:“我给你做个拌面怎么样?” 彤彤摇头:“我不喜欢吃面面。” 安平挠头,无计可施,她只好换衣服:“那我带你出去吃,好吗?” 彤彤点头:“我想吃肯德基。” 安平无奈:“你爸到时候又得叨叨。” 彤彤开心坏了,蹦蹦跳跳已经往门口走了。 在门口,因为隔壁姑娘的“动物园”又吸引得她挪不动腿,两人又耽搁了一会,下楼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 带着孩子,安平不好骑车,只能在小区门口拦出租。 出租还没拦着,倒是把王培清给招过来了。 自长白山回来有两天了,她再没见着他,这又看见,心里不免有些波澜。 王培清把车靠边,人没下来,落下车窗问:“上哪?” 安平手牵着彤彤,往他车边走了两步:“到元富附近。” “上来吧,顺路。” 安平扫了眼空落落的街道,看不见一辆要过来的车,她看了眼王培清,拉开后车门先把彤彤抱上去,再自己坐进去。 她给彤彤系好安全带,王培清问:“这是谁的小孩?”他从后视镜里瞧了安平一眼,那眼神温柔的他有些不适应。 “钱同元,就我那个发小。” “时间真快。”他忽然感慨。 安平没出声,一车,一男一女一小孩,要是再带条狗,多少人心里的美梦,她想起上个世纪美国信贷机构的宣传海报,果然洞察人心。 心里也无端感慨,当然也想起之前那件不好的事。 彤彤眼珠子往王培清身上看,安平教她:“彤彤,叫叔叔。你跟他说,谢谢载我们。” 彤彤声音奶得很,说话前还端坐起来:“谢谢叔叔载我们。” 王培清一直在后视镜里面看着她们,他早上因为公司的事憋着的一口气一点都没了。心情很好:“他小孩怎么你带着?” “他跟他老婆今天都有事,我帮忙看一下。” “那去元富干吗?”王培清问。 安平无奈看了眼彤彤:“去肯德基儿童医院。” “生病啦?”王培清问完才反应过来,笑出了声。 第42章 chapter42 .情怎么会不知所起 安平住的地方离元富的中心商圈不是很远,三四公里的路程。 不过王培清开得慢,路上多花了几分钟。 到地后,安平把彤彤拎下车,王培清朝车窗外说话:“我去停车,你帮我也随便点一份。” 安平回看他一眼,想拒绝,忍住了。 彤彤目标明确,趴点餐的吧台上,把自己想吃的小吃全说了个遍。安平唬她:“你吃多了晚上肚子疼得睡不着,你爸爸又要带着你跑圈了。” 彤彤犹豫了下,皱着眉毛,撅着小嘴,忍痛割爱:“姨姨,那这个派我不要了。” 安平间接性看见小孩心软,尤其是好朋友的孩子,她妥协:“点吧,点吧,吃完我带你玩会,你消化了就行。” 王培清上来的也快,他拾掇的要比之前几次见面都正式,半高领的深灰色毛衣,西装西裤。人又白,衬得衣服很不赖。原本是为了见客户收拾的,很规矩的搭配,但是他身上本身就带着一股朴素的矜贵,行为举止随性,又显得西装闲适了很多,并不绷着。 他进来在一楼没看见人,又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扫了眼看见安平领着小孩坐落地窗边,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挤在一起研究贴在窗户上的海报。 楼梯口人来人往,服务员在询问刚上来的客人要点什么,帮他们介绍套餐。音乐、人声嘈杂鼎沸,他就这么静静地站了快有一分钟,才迈步朝她们过去。 彤彤比安平先看见王培清,她笑得很开心,喊他:“叔叔。” 王培清想伸手摸她一下,但一想小孩跟他也不熟,这样的举动未免有些不合适。再加上他也不太适应跟小孩子打交道,于是只冲她笑了下。 安平听见彤彤喊人,起身坐好,把桌上没拆的两个盒子推他面前:“给你点的。” 彤彤张张嘴,想说话,安平反手很熟练地将她嘴捂上了。彤彤很想说:叔叔,给你吃的那个是套餐里面姨姨不喜欢吃的。 王培清看着她两,拿湿巾擦了下手,掀开纸盒的盖子,拿出汉堡咬了口,有点腻,他吃东西简单,扛饿就行,最好是面条、米饭之类的主食。 彤彤被禁止说话,只好消灭自己面前的美食,安平在照顾她,又是擦嘴又是递薯条。 王培清看她那样子笑:“母爱泛滥了?少见你这么温柔。” 安平听他这话,眉毛立刻掉下来,看着他:“那彤彤这么可爱,你看着就没有父爱泛滥?” 王培清总算能对邵纪产生那么一丁点同情了,女人非要讲道理的时候真的挺难搞的。他把手里的食物放下,擦了下嘴,认真看她:“要是我的,我肯定很爱。” 安平垂眸,神色黯淡,眨了下眼睫,将手里捏着的薯条塞到彤彤嘴里:“嘴上功夫谁不会,到头来还不是妈妈承担的多一些。”她这话说的确实带情绪,彤彤属实她爸带的多一些,“为什么你非要默认女的就天生该有母爱,好像没有就不配是个女的。” 第37节 王培清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很难,如果站在讨好安平的角度上,因为说什么都像是辩解。但真让他说出个一二三,也未免有点难为他的属性。 他索性把那小孩招到他那边,身体力行照顾她一会。彤彤要吃鸡腿,但是油炸的鸡腿太油了,她要剥掉外面的皮。 王培清看她肉乎乎的小指头艰难地抠着上面的皮,挽起袖子接过来鸡腿给她剥皮,剥完塞她手里:“吃吧。” 他抬眸去看安平,她也在看他,好像不那么生气了。安平递给他一张湿巾:“擦擦手吧!” 他伸手去接:“有些话就是习惯,我以后不说了成么?” 安平觉得他也不知道女人为什么总要讲道理,因为他们也忘了女人在被女娲捏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不,女娲也竟然要因为造出的人类做了坏事,有了瑕疵而担骂名。当然,夏娃更是受不住诱惑,因为堕落才将人类从伊甸园带到了真实复杂的世界。 安平喝了口可乐,碳酸饮料在牙缝里冒泡,她说:“小孩可爱乖巧的时候我也喜欢,他们要是吵吵闹闹的,我也会很烦,恨不得一脚踢翻一个。” 王培清默默地将彤彤的耳朵捂上了:“你稍微注意一下措辞。” 安平发泄心中积郁的愤愤不平:“我妈把我和我哥拉扯大,我爸了就贡献了两颗蝌蚪,现在生病了,躺床上想起我们了,想孩子承欢膝下,天下好事都让他想尽了。” 彤彤被捂着耳朵不舒服,要挣开,王培清摇摇头,心说,你阿姨这会有点不正常,说的话也不是你能听的,先忍着吧! 安平看他两那样子,低眉:“我不说了,你把她放开。” 彤彤“啊啊啊”挣扎着,终于自由了,小孩子坐不住,要从椅子上溜下去,王培清又把她抓回来,因为用力挽起来的半截手臂上青筋明显,安平觉得他这会莫名性感,多看了两眼。 她心里的小人立马跑出来,敲她脑袋:警惕,警惕,别被他的美色迷惑了。 王培清把彤彤安顿到椅子上,轻呼一口气:“看着小小的,还挺重。” 安平额上冒黑线:“是你虚。” 王培清扶额,无语:“你看我这么不顺眼?你是不虚,一个姑娘,劲大的跟啥似的。” 安平塞了一根薯条在嘴里:“劲大有什么不好的,至少能防身。哎,你是不是也觉得女孩就该学个什么跳舞呀,弹琴什么的?” “我没说。” 安平对着彤彤:“彤彤,回头我就跟你爸说,让他教你跆拳道。学什么跳舞,要是你真喜欢那就另说了。” 王培清气得胸口闷闷的:“你指桑骂槐呢?我也从没提过什么让你给我跳个舞看看这种奇葩要求吧?” “注意措辞。”周围有人看他两,安平提醒他。 王培清往椅子后面一靠:“跟你没法交流。” 安平点头:“认同。” 得,他犯贱。 吃完,安平以为他会走,但是人还稳如泰山,就坐在那,也不说话。她起身,把彤彤的包和水杯拿上,瞥他一眼:“我们要走了。” 彤彤看看他,牵住王培清的手:“叔叔,我们要去消化消化,你一起吧!” 王培清起身,轻轻回握她小小的手指,这台阶来的真及时。 “好啊,一起。” 安平不解看他一眼,两人眼神交汇,他又若无其事挪开。再看,就显得她自作多情了。 裴江南的电话来的不早不晚,彤彤在商场的游乐场里玩了一个多小时,正就着安平的手,捧着水杯喝水。 安平眼神求救,王培清坐她两对面,他接收到信号,把孩子和水杯都接过去。 裴江南问她在哪? 安平回:“元富旁边的商场,六楼的儿童乐园。” 一会,裴江南过来接彤彤。 工作日,她画着精致的妆容,腿上是短裙,下面是长靴,跟安平以前的记忆有出入。 安平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和她一起坐坐了,问她:“你喝点什么吗?” 裴江南看了眼正在照顾彤彤的王培清,眼里有探究的意味。安平主动介绍:“王培清,我朋友,正好碰上一起。” 裴江南大大方方伸出手,想跟对方握手。王培清依旧是那种对陌生人的笑,他看了眼握着水杯的两只手。 “脱不开手,抱歉。”语气十分礼貌。 裴江南一笑,跟女儿说话:“彤彤,喝水你自己可以的呀,怎么麻烦叔叔呢?” 彤彤嘴巴松开吸管,喊:“妈妈。” 安平觉得自己的心反倒是一疼。裴江南没有立刻带着孩子就走,她问安平:“你有没有空,聊会。” 王培清识趣:“那我带她到那边玩,不离开你们的视线。” 安平皱眉,觉得时机不是很好:“你行吗?”她话是对王培清说的。 王培清无语一笑:“你别用你那看人贩子的眼神看我,我就没问题。” 等他带着彤彤走了,裴江南又招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喝的。安平不太愿意坐在这儿跟她聊天,不是反感,而是害怕。 她害怕彤彤和钱同元的幸福溜走。 果然,裴江南静默了一会,一直到服务员把饮品端上来,她吸了口,没推开,挡在眼前,才说:“他有没有跟你说,我们要离婚。” 安平眉心跳了跳,看了眼远处,意料之中的难过,甚至比当时跟林东行退婚的时候还闷痛的感觉。 她摇摇头:“他没说。” 裴江南不屑地笑:“你肯定想知道是谁提的吧,是我。我知道你肯定要劝我,谴责我,觉得我吃饱撑的。” 安平直起腰,看她,语气和缓:“我没想谴责你,是你自己不坚定。” 当你抱着寻求认可、声援又或者是一种被讨伐后的受害者姿态来的时候,就意味着摇摆。 裴江南低笑:“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很了解,男人没有上进心长得再帅也没用。前几年他得过且过还可以,现在家里情况不如之前了,他还这样,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 “我太早被他骗到手了,早先一心一意扑在他身上,给他的安全感太足了,让他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对我也不上心。” 安平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重复她知道的事实:“他是想和你好好过的。” 裴江南表情凌厉:“想有什么用,我催他换工作多久了,家里的生意他也接不了,现在也越来越差,他但凡为我们娘两考虑都会折腾折腾。” 安平语塞,她不知道钱同元的经济状况差劲到什么程度了,但是看裴江南的吃穿用度,也没到两人要为此大动干戈的地步。 她知道裴江南在单位升了个小职务,工资也涨了。呵,她忽然发觉,人可悲的是没有消化平静幸福的能力。 上天也是居心不轨,为欲望巧立名目,将人放在磨盘前,等着收获一滩狰狞和笑话。 是她、是安秦、是林东行,也是钱同元和裴江南。 裴江南依旧在讲述这段感情里的龃龉:“我当然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好好沟通,好好一起把日子过好,但我两现在沟通都有问题,他那人听不懂人说话。”太蠢了三个字她在安平面前没说出口。 安平抬眸看她:“我没资格说你什么,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这样。” 她们都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不是吗?沟通,不,只有当两个人手握的砝码一样的时候,才能谈沟通。又或者俯瞰着另一半的人是个好人,她/他愿意为你俯身。 而后者更是一种软弱者的自我想象,是下了注的不劳而获。 钱同元是那个弱者,她也是。 原来就是钱和权力,只不过被人包装过度了而已。 裴江南抚平自己外套袖口的褶皱,看了眼那边帮忙带孩子的王培清,说:“所以,我羡慕你啊,你一直都比我幸运,遇上的男人也都不差。” 第43章 chapter43 .你中计了 安平不知道她评价男人的标准是什么,但是自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两人又没交谈,无非就是他的外貌和身上那套行头。 她视线望过去,看见王培清在教彤彤打枪,他好像感受她的目光了,于是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下午的点,商场人多,但他们之间好像缠着一根线,轻轻一牵就扯动感官。 王培清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低头笑了下。笑完又静静地站那接受安平视线的审视,彤彤扯他裤子,他像是要一雪前耻似的把地上的小人一把举起来,扛到了肩上。 安平压低目光,不去看他了,他那个动作扯着她的心尖,又疼又痒。 她觉得她心理那点疮疤,永远都好不了了。她也惊叹于自己的迂腐和对同一个人欲望的反复。 她收回心神,看着裴江南:“你要走就走的坚定点,我先是钱同元的朋友,然后再认识的你。我不劝你,也不说你,是因为我两都是女的。我知道你要工作、照顾小孩,都不轻松。你可以有你的追求,但他没你说的那么差。” 裴江南脸色变了变,但是她到底不是以前那个聚会都要躲到钱同元身后的姑娘了,她转了转手腕上的表,看安平:“就知道你要为他说话。” 安平已经没耐心听她说话了,她视线又去寻王培清和彤彤。 裴江南还在继续:“我能怎么办呢,我现在跟他在一起就是不甘心,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跟他在一起了,一直在磨合,磨合,就那些琐碎的事要把人折磨死了。他永远要我提醒才能在我生日、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制造点浪漫。我们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嫁的都比我好。大家聊老公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张口,难道你能做到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安平收回视线:“我做不到,所以我也没要求你做到。” 犯错吧,不然哪能看见南墙呢? 裴江南不安又有点不想在安平面前落了下风,她脊背挺得很直,又摸了摸耳朵上的耳坠:“不过你高高在上的态度,总会让我有点我做错了错觉。跟他结婚的人是我,要忍受他那些坏习惯的人也是我,我也想过改变他,但是无济于事。” 安平觉得脑子嗡嗡的,她已经听不进去她那些话了,她直视她:“难道你指望我说鼓励你的话吗?我只希望你想离婚是真正想着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比他更好的男人。这是我尽量理智,站在朋友的角度上唯一能跟你说的话。” 裴江南觉得明明安平跟她一样,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开局,她们拿了几乎一样的剧本,甚至就连要结婚的对象都大差不差。 钱同元工作比不上林东行,但是他家境要比林东行好很多。 但是他两没结成,她一面惋惜,一面又觉着自己要比安平幸运,暗暗窃喜。可是钱同元本身就不是很会照顾人的性格,两人热恋的时候他除了霸道地帮她撑腰外无甚长处,不够体贴,又不够聪明的能洞晓人心。 结婚了,他天天只会老婆长老婆短,就是不见有什么实际行动。她工作了,见了很多有权有势的男人,那种权力赋予的魅力比平淡的冲击力强烈太多,再看自己老公,越看越不顺眼,两人吵架越来越多。 她一面安抚自己平淡才是真,但是脑子里控制不住去比较。再看看安平,工作也不如她,但是跟林东行分开后,她依然能遇上更好的男人。 不免觉得上天是不公允的。 她敛眉:“肯定,我觉得我们这样挺好的,我离开他去追求我想追求的。你跟林东行分开,也不是遇上更好的男人了,一样的,没差。” 安平已经起身,她心里堵得慌。 刚从长白山回来,她就回了趟老家,马兰娟身体大不如从前,过劳肥导致的睡眠呼吸问题,之前她上大学的时候还休克过一次,把她吓得够呛。 让她把铺子关了,跟她一起到这儿生活,也不愿意。说什么都不当儿女的累赘,很是倔强。 每回两人见着面,又要催她结婚的事,说她主意太正,就是永远正不到点上。 又要拿之前流产的事出来说,说她把自己作践的不值钱了。 安平来来回回在院子里忙,被吵得受不了,她回:“不值钱就不值钱,我又不是放称上的猪肉。” 马兰娟气得半死:“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老婆怀过别人的孩子,我现在怀疑你跟小林结不成,是不是他发现这事了?” 第38节 安平觉得她当真也蠢,时时刻刻想着要把马兰娟也拖离这样陈旧的牢笼,因此而把自己的包袱变重。 但是谁让她是“妈妈”呢? 她不疾不徐:“受不了就不受,我又没求着他受。我是个人,会行差踏错,他要是只揪着这一点,看不见其他的,那就分开就好了。这事,钱我也没让你掏,疼也是我自己受的,怎么就十恶不赦了?” 马兰娟被她气得不轻:“我想看着你好好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我没享受的,你得享受。你跟我结什么仇。” 安平立在院子里:“好了,休战。随缘好吧。” 今天被裴江南这么一搅和,她又想起这些,真正头疼。 “别说了,走吧!”安平问,“孩子你这会带走,还是等钱同元来接?” 裴江南拿起她放在凳子上的包包,起身:“我带走,孩子我也舍不得。” 安平没搭言,朝王培清那边去。彤彤玩累了在休息,王培清蹲她边上看着。安平的影子落在他脚边的时候,他回眸看了眼,两人视线对上。 “聊完了。” 安平点头:“走吧!” 裴江南也过来了,安平把彤彤抱起来,蹭蹭她的小脸:“你妈妈接你回家,你要记得想我啊。” “想你。”彤彤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 安平不舍:“你也跟这个叔叔说声谢谢吧!” 彤彤乖乖地说完,然后被裴江南拎走了。 安平目送彤彤离开,闷头就往外走。王培清在她左边,看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问:“受气了?” 安平摇摇头:“没,有点难过而已。” 两人一层一层下了扶梯,商场里面真亮堂,到处都是灯光,灯光下面还有聚光灯,照得人眩晕,幸福真就那么像浮沫吗? 王培清觉得难捱,在长白山登顶那一刻他看着安平背影涌入人潮后的空洞再次侵袭他的四肢百骸,她就站在他身侧,但是她又不是会窝在他怀里装羞的人了,他甚至都觉得他要抓不住她了。 他想就这样抱住她吧,安平却快他一步,下了扶梯。 她走了两步,转头看他:“你公司是做医疗器械吧?” “嗯。” “具体做什么?”安平问。 王培清到她身边:“技术开发和产品都做,主要是二类的。” 安平边往出走边问:“哪方面的产品?” 王培清简单说:“主做呼吸机,其他的一些血氧仪呀,雾化也带。” 安平无端笑了下:“真巧,对上了。” 王培清疑惑:“什么?” 安平没解释,只说:“我去年接过一个客户,就是做器械销售的,和女朋友买婚房,两百多万的首付,干脆利落就交了。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王培清开心又不开心,说不上,奇奇怪怪,不过至少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走,也不急于一时了。 他点头:“那你把我微信加回去,我推人事的微信给你,你跟他聊聊。” 那会他两都出了商场,外面太阳落山了,远处的道观被最后一点余晖映红,夹在建筑的缝隙里,是暌违已久的畅快。 安平转头看他,他好像总出现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像个金融风暴时的投机客,专做掏空人底盘的事。 “好啊。”安平问他,“你怎么走?” 王培清指了指元富大厦:“我回公司,你呢?要不要过去考察一下?” 还真是顺路。 安平拒绝:“我再想想。”她问,“你们公司在元富楼上?” 安平想起了之前他嘲笑她的事。 王培清一点也没觉着囧:“你想什么呢?元富后面那个老写字楼。” “哦。” 邵纪刚从外面回来屁股还没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就看见王培清从外面进来了,他两办公室挨着。他索性不坐了,转头进了隔壁。 “你早上去见老张,不是来电话说没谈妥吗?下午怎么不见人影,让我一个人到厂子。”邵纪一屁股坐王培清办公室的沙发上。 王培清把外套脱了,坐下,无声地笑:“那下次换你去北京,换你见投资人。” 邵纪拒绝:“还是别了,我比较适合走群众路线。” 他也不好糊弄:“你下午到底干嘛去了?” “见了个朋友。”王培清说。 邵纪把两人都认识的几个人挨个过了遍:“谁啊,我不认识?” 王培清觉得他跟那小区棋桌前的老大爷似的,八卦得很。“上次在淮扬菜见过的那个?” 邵纪无语:“你就干脆说你去追姑娘就得了呗,费劲不。” 他要抽烟,王培清不让:“到你自己地盘抽去。” “不抽,不抽,”邵纪问,“你真有那么喜欢那姑娘,这么些年了还想着呢?” 王培清开了电脑,处理剩下的工作:“你走不走?不走明天的会你开。” 邵纪不接受这种威胁:“你嘴捂这么严实能哄着姑娘才怪。” 王培清觉得他当真无聊:“我把你微信推给她了,她有可能会来公司上班,你按正常流程走就是。” 邵纪腾一下坐起来:“你牛,你为了谈恋爱把人都挖公司来了。” 王培清觉得有必要跟邵纪说一下:“不全是,至于岗位她应该会做销售岗,到时候你再跟她沟通,我就不出面说了。” “销售多累呀?你的人,你舍得?” 王培清往后靠了靠:“她一个喜欢德胜爷爷的人,你觉得要我养吗?我尽我所能给她带带路就好了。” 邵纪感慨:“大情种,真的,你厉害,金庸要是活着再动笔,你得当男主。” “行了。”王培清不想听他调侃,“我手上一堆活,麻烦你出去带上门。” 邵纪摇摇头:“得,又没人性了。我再多问一句啊,按照我的推理来看,你肯定是高中或者大学的时候跟那姑娘谈的恋爱,至少在我两熟起来之前。这么长时间了,这白月光的杀伤力真就这么大?” 王培清身后的窗户对着旧大路的街道,风在摇曳黄昏,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在他心头游荡,他抬眸看邵纪,目光是清透的:“我哪能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稀里糊涂就分了。算了,你如果能遇上那么个人,你就知道了。” 邵纪起身,无奈笑笑。他觉得王培清在谈感情的时候迂腐得很,口味单一的可怕,一点平常做事的风格都没有。 “走了,我下班了。” 第44章 chapter44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王培清从大楼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近十一点半,老式办公楼的电梯有点闷,他扯了扯毛衣的衣领。这样忙碌又疲倦的夜晚他太熟悉了,几乎是过去几年的每天。 但是深秋的闷躁,从没这么强烈过。 从大楼出来是商业街后面的小巷,这栋楼建的早没有地下停车场,他之前一直把车停在路边,后来被贴了条子,才挪到了巷子里面那个地上停车场。 风刮在脸上刚才的烦闷散了点,他下了台阶往巷子里走。 往里是居民区,有些房龄很老的已经少有本地土著住了,全租给在商业街上班的姑娘们和一些外来在附近工作的青年们。 走了没两步,前面一男一女在吵架,都年轻气盛。 他要直直穿过去,但又鬼使神差拐到边上,正好那个位置有个装变压器的电杆,围栏边的爬山虎全都黄了,路灯不亮,他呼了口热气立在那等那两人吵完。 女生先发制人:“你还回来干嘛?别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行吗?” 男生闷头不说话,女生更气了:“你哑巴了,之前哑巴,现在哑巴,你长嘴干嘛,捐出去啊。” 男生叹气,上前要把女生往怀里带,但那女孩火气更大了,手臂挣开男生的手,先是将他推开,然后巴掌连着在他脸上,脖子上两三下。 王培清莫名觉得自己脸和脖子都疼,他伸手在脖颈处摸了摸。 女生声音哭哑了:“你一开始就是为了睡我吧,谈个女朋友,管她是谁,漂亮可爱就好了。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那么爱我,现在装什么深情。我求你留在这儿的时候你一心只想着你的 offer,现在发现也不过如此,还是没有遇到比我更好的,所以又回来找我了是吗?” 男生终于为自己辩解:“我没想跟你分开,是你不想异地恋。那换你你怎么选?” 女生蹲地上,掩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想法嘛,看我贴上来,就谈呗。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一点都不知道。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你就是自私,想要事业了,就觉得我可有可无。需要爱了,寂寞了就想起我了,那你滚啊,这世上女人那么多,反正对你来说是女的就行,你干嘛要缠着我?” 王培清不知道那男孩低头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仿佛又被人扇了两巴掌,火辣辣的疼。 良久,男生蹲下,用手给女生抹眼泪:“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你讲清楚,你非要给人安各种各样的名堂,我不是说了嘛,后面能调任的话就回来。” 女孩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王培清仰头,看见一轮弯弯的,笑得很冷的月亮。 他知道邵纪错了,他不痴情。 爱情对那个阶段的他就是欲望和勋章,一边是生理的,一边是心理的。 他就是把安平放在很多事情后面了,当时两人说了狠话,她又用一副市侩的姿态,他心里恶狠狠地想分了就分了,她攀着他学习,攀着他恋爱,又忍不了一点不快,世上好事哪能都让她占尽了。 缓了一天,他反应过来,再去找她,失联。其实是他已经放弃了,只不过还有点不甘心而已。 同校的几个校友要早点回学校,他也就一起回了。 飞机往南飞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哦,对了,想的是怎么忘了她。 当时跟他坐一排的师哥还给他开导:“别郁闷了,回去开个几局,熬几个夜什么都烟消云散了。把心思放在学习和项目上,以后谈恋爱记得找好对付的女生。” 他确实觉得安平是逆反的,拧着他的神经,让他疼又没有方法。 后来,越来越忙,偶尔也想起她,但是他不打算回北方。又觉着这样分开了也好,身边有异地,甚至异国恋的朋友,两天一小吵,一礼拜一大吵都是常态,他应该受不了。只是王老师总是耳提命面的责任和专一让他多少有点愧疚。 这是他唯一从他身上学来的一点儒法,他讨厌那套伪君子的理论,他骨子里其他的都是投机的术,偏这文化的浸润比他看见的还要深。 再后来,她又出现在梦里,像病毒感冒后反复的高烧,时常出来在生理和心理上折磨他一番。他回来过几趟,北京也常跑。 但她跟别人搅和在一起了,他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果然,你跟他是绝配。 是刚毕业那年的冬天,在天鹅湖广场,她、那个男的,喝过他一盒维他奶的男的,还有她的另外两个朋友,一起在玩轮滑,她笑得多灿烂,没稳住屁股要往后摔的时候,那男的将她抱住,她露出同样的也对他做过的一张笑脸。 他盛气地将自己和他们划开了一条分界线,就像隔在两座学校中间的那条禄家巷,他那天也没越过天鹅湖广场中心的隔离带。 第39节 邹喻说她谈恋爱了。 他不再关心她,公司刚起步,天天自己跑市场、调研、产品测试,甚至一开始还跑地推。第一次失败了,但好在跟邵纪没散,又拉来了梁璟。 重新开始,一切顺利很多。当然夜半从公司摸回住处,看着冷寂的空气,他也会感到挫败。 她要结婚的消息还是邹喻说的,她直接微信给他发了她的婚纱照。他当时开车在路上,正要准备去见 b 轮的投资人。 原本不想看,但还是点开了,她选了件很保守的婚纱,太丑了。他有几秒钟是聋了的,躯壳里的血液沸腾,听不见周围一点声音。片刻后,坦然接受,在投资人喜欢的火锅店与人谈笑。 不过那晚他一直失眠到凌晨五点。 很快跟邵纪、梁璟一起飞杜塞尔多夫,他也想找个人再试试,他认为自己是坦诚的,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但是总找不到恋爱的感觉,且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于是,谈恋爱这事又胎死腹中。 王培清空了想起这些事,都觉得安平像是埋在他身体里的一坛酒,慢慢的麻痹他,慢慢地味道越来越浓郁。 得知她退婚消息的时候,他为了专利权官司又飞了一趟德国。打官司之前公司因为技术突破,水涨船高,但是经此一役,又跌落泥泞。 他心境上是有些变化的,第二天跟邵纪又要飞南美,只有在飞机上,时间还算充裕。南半球的春雨在他心里淅淅沥沥的,前几年只顾着争输赢,跟她争输赢,跟自己争输赢,看似好像一直在往前走,但回望过去那样的纵横捭阖依旧空洞,人是虚浮的。 他也只能感谢老王前十几年落在身上的棍棒,不至于让他放纵堕落。不然,那个时间段真是一个危险的潜伏期,那些根植在人心底的欲望会将人雕琢的面目狰狞。 尤其是他身处诱惑之中。 天时地利,原来的计划是等公司缓过来在北京或者找个离北京近点的城市开分公司。但三个人一商量,又都决定直接搬。 不至于是为了安平,但他确实有私心。现在见缝插针在她面前晃,她应该也烦。算了,他又说服自己,蹉跎什么呢? 吵架的男女已经歇战了,但是姑娘显然是由热战进入了冷战。他贴着路边从两人身边过去,去停车场报号取车。 到小姨兰亭的房子要经过花园小区,他停在路边给安平拨了个电话。 她接了,气喘吁吁的:“老板,这么晚什么事?” 王培清手从方向盘上取下来,推开车门下车,冷风阵阵,他骂:“你有病吧?” 他看不见安平这会在干嘛。 安平这会正在卧室床边的瑜伽垫上跟 keep 上的动作,她卧室小,瑜伽垫放在床和窗户夹缝里的位置,正正好。 已经做了有半个小时,身上汗淋淋的,她一屁股坐到垫子上,还在大喘气:“提前适应一下嘛!” “哦。”王培清立在车边,还没来得及被扫走的落叶在脚底下被踩的四分五裂,他问,“你在做什么?” 安平平复了一下呼吸:“做运动。” 王培清嘴张了张,想到了荤话又不想说:“都这么晚了,你是赶着明天上擂台么?比武招亲。” 安平看着手机屏幕,翻了个白眼:“你的嘴要是不会说话,可以捐掉。” 王培清心里忽然一凉,好熟悉的话,他想起刚才在巷子里的女孩,他在冷风里摸了把脸,还好不疼。 “跟邵纪聊了?”王培清问,他能想到邵纪应该等不到明天,他现在独身一人,最爱凑热闹了。 安平正襟危坐:“聊了。” 没了? 王培清没有再问:“晚上早点睡觉。” 算了,安平想还是嘴臭点吧,他一正常,她反倒觉着不正常,有阴谋。 她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水喝,离门口近了,听见外面有动物啃食食物的声音,又是那只仓鼠,她真的好想出去打开它的笼子,忍住。 “嗯,我这也是为了能当一个身强力壮的螺丝钉嘛!”她踢了脚门,想吓吓外面那只吃得正欢的小东西。 王培清无语,拍马屁拍不到点子上,他问:“你住几楼?” 安平立马挺直腰背:“你干嘛?” “就问问,别脑补有的没的。” “八楼。” 他抬头,扫过去,花园小区临街的三栋楼,只有最里边那栋八楼的灯亮着,帘子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他垂眸:“早点睡,熬夜寿命要缩水的,你小心着。” 安平灌了口水,将杯子放到茶几上,趴跪在沙发上将帘子拉开三分之一,抬头看了眼天空,零零落落几颗星,月亮的温度也不高。她习惯了每天看一下,大致揣测第二天的天气。 应该是晴天。 那会王培清拉开车门,要进去之前他又抬头看了眼,正好看见八楼的窗户上映出一张脸,头发全都攒起,穿着低领的衣服,脖子里大片雪白,手里握着电话,眼睛一直往上看,他一下子有点紧张。 但她没有低头,很快放下了帘子。 “谢谢老板关心。” 话筒里是她未加修饰的声音,他真想...... 第45章 chapter45 .扔了就是不要了 外面仓鼠的咀嚼声没了,安平把脑袋从门边上挪开。陈妹婷在房间里面做手工活,她喜欢鼓捣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偶尔做一个小钱包,一个挂钥匙串上的小玩偶给安平。 几分钟,她从房间里出来,径直过去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一盘剥好的石榴籽来吃,勺子拿了两只。 安平原本打算抓紧洗澡睡觉的,又接过她递过来的勺子,挖了一勺塞嘴里,清甜,就是她不喜欢嚼到最后残余的那点籽。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陈妹婷问起她想换工作的事:“做销售感觉很不稳定哎!” 安平盘腿在沙发上,手搭在沙发后面的暖气上,她又把窗帘拉开一点,右手的食指竖起来摇了摇:“对我来说只有存款是稳定的,银行卡里的数字越多越踏实。” “你要存钱自己买房吗?”陈妹婷嚼着石榴籽,神情遥想,“我好想有自己的房子,”她摸着硬沙发笑笑,“沙发要换成软软的,躺在里面就想睡觉的那种,再弄一个阳台,养满各种各样的花,谁都把我赶不走。” “我可以给你留意一下小产权的房子。”安平说,小产权的老房子下来她勉强能供得起。 但显然陈妹婷是摇摆的:“我就是这么一说,哪能买得起。要是谈恋爱了,他有房要供,我也有房要供,结婚没法生活了。” 安平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与人来往慢慢也知道对方的边界在哪里。 且大学毕业到去年没结成婚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也非常迷信稳定。致力于将自己的生活纳入到正常秩序中去,极力寻求一种外在的平和安稳。 但她失败了。 陈妹婷似乎也有所感应,她说:“我还是想找个人结婚,至少一起养孩子啊,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过。” “我爸就几乎没养过我,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遇上那么个人。”安平挖了一勺石榴籽放嘴里嚼。 陈妹婷看她:“你是不是因为和林老师的事,对感情有点悲观?” 悲观吗? 安平眉心微皱,认真想这个问题,半晌她摇摇头:“好像也没有,我反倒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我不想要了,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陈妹婷歪头:“也是,都什么时代了,女生也要学会筛选男人。” “时代是变了,可男人没变。”安平觉得她唯一不满意的就是目前接触过的男人样本参数都不行,从家里的两个到外头的都沉浸在动物性的征服欲和享受放纵的淘气里。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爹爹。 哎,她摇头。 “筛选是个从高到低的行为,所以我觉得关注点不应该是男人,而是怎么才能站在高处。”安平补充。 陈妹婷打开话匣子:“但我性格有缺陷,我最受不了别人对我好,要是有个男人对我好,我辨别不了是不是爱,就会投降,然后供他索取的。” 她家里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生下来爸妈就想把她送人,老妈还因为又生了个女儿在家里不受待见,对她也没有喜爱。 现在蜗居在这个地方,她又迫切地想要一个男人来爱她。 安平靠在沙发背上,地上茶树的茎秆很长了,戳着墙壁,有两三朵白花在上面含苞待放。 个人经历不同,这种话题不解决问题,顶多就是倾诉,安平也说不出什么“你要活出自己啊,你要怎样怎样”的话,比个人层面的惨就更没有必要了。 她笑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健身房,我那个朋友你见过的,在健身房上班,能打折。” 陈妹婷将装石榴籽的碗递给安平:“你怎么忽然提这事?” 安平看她,很认真:“一来,运动多了睡眠好,也免得总想些有的没的,能提提精力。再一个就是即使不幸,真的是不幸啊,遇上一个不好的男人,也能保护自己嘛。” 陈妹婷笑她:“你每天晚上跳来跳去,就为这?” “嗯,我运动细胞还可以,”她举了举自己的肱二头肌,“我高中扔铅球的,大学打网球。” 陈妹婷摇头:“我上班够累了,懒得动,再看吧!” “好吧,想去了跟我讲。”安平看了眼时间,跳起来去洗澡。 她第二天去旅行社辞职前又上网站查了下王培清他们那公司,没啥问题,就是认缴资金那一栏有点把她吓着了。 跟邵纪又通了个电话,约了在公司面试。 安平不是第一次来这栋老写字楼,她当时拍婚纱照那家影楼的修片部就在这里面。按着邵纪给的地址上去,十楼的一层都是他们公司的,电梯口的招牌上只有“纪清”两个汉字,其他的全是英文,环境比她想象中要好一些。 在进邵纪的办公室前,安平左右看了看,下午人也不多,没看见王培清的影子。 邵纪的办公室是独立的一间,他正好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见安平,问:“安平?” 安平点头:“是我。” 声音和人脸重合,邵纪在安平眼里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人。 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说:“你先进去等我两分钟,我马上过来。” 安平屁股还没在沙发上坐稳,邵纪就进来了,她又起身。 邵纪这才得空认真看她一眼:“坐,坐,别拘束。” 实在算不上多正式的面试,邵纪也没问她具体为什么想做这工作,只是提醒她:“你没有专业背景,可能前期还是会吃力些。” 安平关心的只有薪资和提成,要是有完整的晋升渠道就更好了,这也是她想从旅行社出来的很大一个原因。 不过这点邵纪没有明说,她不知道王培清跟邵纪是怎么介绍她的,看邵纪的表现,没有很突兀,却也留足了情面。 朋友,对,应该是朋友。 邵纪问完安平的意见,说了下后面的安排:“明天开始培训,培训完会分组,到时候有人带你,也别太担心。” 安平跟他道谢。 从公司往出来走的时候,她又看了眼,邵纪问她:“找培清?” 第40节 安平摆摆手:“没,提前熟悉一下环境。” 晚上,她跟邹喻通了个电话。 邹喻叽叽歪歪:“你们兄妹两商量好的,一起来给我找堵。” 安平刚运动完,澡也洗了,躺在床上神清气爽:“你和安秦还有联系?” 邹喻没吱声,安平就知道八九不离十:“我还以为上次他那样,你至少要把他物理隔离。” “只要在北京,我可能就没法不见他,”邹喻有点气馁,很快又恢复正常语气,甚至鼓着劲,“所以,我打算明年调到公司总部去。” “美国?” “纽约,”邹喻说,“也有可能是香港。” 安平瞬间也有点怅然:“我还有点舍不得。” 邹喻 yue 了声:“你能不能说点人能听的话,不过我确实有件事要跟你说,你爹的病严重了,安秦上周回去看他了。” 安平“哦”了声,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心肠也挺硬的,但这种心硬,是一次又一次炙热柔软冷却后的后遗症。 她现在想起高三那个冒着寒风的夜晚都觉得生理犯呕,那时候她很需要谁来拉她一下的,但是没有。 她自己撑了一口气找了班主任,那个在当时看来无异于垂死挣扎的举动彻底改写了她的人生轨迹。 上大学的时候她甚至偶尔还会为这些事愤愤不平,现在真正感到毫无波澜。也许漠视才是最佳惩罚,她甚至不想在这上面浪费一丁点的时间。 至于安秦,她猜不透,也许他对安宗荣的感情跟她是不一样的。 邹喻听不见她声音,不耐:“讲话呀?” 安平一笑:“你要不还是去香港吧!” “为啥?” “我不喜欢美国。” 邹喻在电话对面笑:“让我猜猜,有些人估计是讲不了英语才不喜欢的吧!” 安平抗议:“我怎么讲不了,我四六级都过了好吧。我不喜欢美国跟不喜欢你的理由一样,那么盛气凌人干嘛?” 邹喻驳她:“有实力才有傲气。” “切,”安平想起她上次在自己这哭唧唧的样子,“装过头了啊。” 她想了想,还是告诉了邹喻:“我要换工作了。” 邹喻漫不经心的:“你这专业能换啥工作,到五星酒店端盘子?” “邹喻,你把吃我的面吐出来。”安平气呼呼的。 邹喻开心:“算了,你说吧,我勉强听听。” 安平说:“我到王培清他们公司去做销售。” “哈哈,”邹喻狂笑,“你脑子里面装的水泥是吧?王培清首先是第一个 bug,销售是第二个 bug,一般人踩一个顶天了,你一下子踩两个。牛。” 安平也不理会她的嘲讽,认真分析:“你说找工作是不是首先得找个靠谱的老板,他其他的不说,这一点没问题,你认可吧?” 在长白山,他生病了还在工作,安平还无意中听见他打工作电话,废话很少,安排工作清晰明确,不像她大三实习酒店的经理,安排活生怕她听懂了,说的云里雾里,需要人猜。 一种另类防御。 邹喻点头:“认可。” 安平继续:“我专业不行,不管干什么都是服务性质的,都需要跟人打交道。我想干销售,这也是我唯一能赚到钱的行当了。” 邹喻也不知被说服了没,问她:“是他跟你说让你去的?” “嗯。” “你们两现在是要怎样?”邹喻问,“我不明白了,他干嘛找你?” 安平把被子拉到下巴,软绵绵的,她坦然:“管他呢。你在大企业工作了几年,给我传授点心得什么的?” 邹喻在微信上给她发过来一本书的链接:“咨询行业的圣经,你先拜读了。” 安平点开链接,讲话:“我赚了钱请你吃饭。” 邹喻继续发问:“你到底是去赚钱,还是你们两又要和好?” “赚钱。”安平回的彻底,“和好,除非我再喜欢上他。” 邹喻了然:“你跟你哥说一下,他之前有幅画落我这儿了,看他自己取还是我寄给他。” 安平觉得邹喻再给自己用缓刑:“我是奥利奥里面的利吗?夹你们两中间。” “算了,我直接扔了。” 第46章 chapter46 .祝你心情天天愉快 安平再抬头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她已经在纪清上了一个星期的班,每天都是培训,产品培训、销售技能培训。 见到了研发组长梁璟,她不像邵纪那么活络,讲产品的时候非常严谨,很少见人说话没有太多无用的口头禅。安平自己也做讲话的工作,对这点还是比较感慨。 王培清出差了,没见着。 办公室的窗户还是老款的推拉窗,他们搬进来的时候为了节约经费没有多加装修,但好在够大,抬眼望出去还是能看见清冷的月倒挂着,深秋的夜是墨蓝色的。 安平把电脑里整理的产品资料上传到云端,才收拾包打算回去。 关了灯,临出门前她又看了眼外面沉寂如湖水般的天,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她曾经抓住过一次机会,当然也为此付出过代价;这一次,会是什么样呢? 算了,她关上门,心想,想得多不如见得多、做得多。 王培清从电梯口迎面往进来走,安平乍看见他忽然有点局促。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喊什么合适。 王培清看她一脸呆样,心里发笑:“都快九点了,你在干吗?” 他先飞了广州,昨天又回了北京,下午谈完事又立马定了动车票回来。半个小时前邵纪给他打电话说安平还在公司,他又从西站直接打车过来了。 安平没回答他的问题,一脸纠结地问:“王总,老板,boss,你比较喜欢哪个称呼?” 两人站在过道里,声控灯要灭了,王培清咳了一声,安平那张脸又被点亮了,她今天穿了件薄羽绒,下面是牛仔裤,头发扎起来,看着更高挑。 王培清无语:“你爱喊什么喊什么,上班时间就勉强你装装样子。至于下班后,更随你意了。” 安平煞有介事点头:“你不喜欢老板,那王总?” 王培清皱眉:“你难道不觉得王总叫出来有种土了吧唧的感觉么,像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 安平不快,嘴上说着随意,又挑剔得很:“那 boss?” “老板。”王培清给她结论。 安平了然,她又瞥了眼王培清,觉得自己角色转换也只是口头自然,心理上还是感觉到别扭,说不出来,有种每天能在小区里见到的小狗忽然变成有编制的警犬的感觉,总之蛮复杂的。 “老板,那我下班了,九点半公交都停了。” “吃了没?”王培清问。 安平说:“回去吃。” 他又说:“一起吃饭吧?” 这句话应该是重逢以来他讲得最频繁的一句话了,安平有时候看他这样词不达意心理也会暗爽。 她说:“好啊,但是这次我请你。” 王培清转身就往电梯口走,安平跟上他问:“你回公司不是有事吗?这就走?” 王培清一愣:“对,来取东西,被你一打搅,差点忘了正事。” 安平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她站定:“那你取吧,我等你。” 两分钟,王培清从办公室出来,手里多了个文件袋:“走吧!” 安平拿着手机琢磨了一会,下了电梯往外走的时候,她问:“涮羊肉可不可以?这个季节吃着很舒服。” 王培清想起上学的时候两人吃的那顿涮肉,心里堵得慌。 “可以。” 两人一道去取了车,安平打开手机导航软件,惯性使然,就要往车前头的手机支架上去放,但她发现王培清车上就没有支架。 他也看见了安平这个动作,心口一下子就被戳疼了,声音闷闷的:“说地方?” 安平看了他一眼,把手机默默装兜里,说:“阳光大酒店你知道吗?在双门路,那家店叫顺京园。从停车场出去,穿过前面的十字街,到滨河路,右转走大概 1.5 公里,再右转就能看见。” “知道。”王培清把车从停车场开出去,这座城市的夜晚是活力的,商业中心的十字街口很多年轻男女,空气是冷的,但是情感是沸腾的,其实他和安平也很年轻啊,他忽说,“你要是习惯导航的时候把手机放车上,我回头弄一个支架。” 安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说话结巴:“啊,没事,不用。” 王培清说不出来更亲密的话了,王老师就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跟蒋艳两人平常相处就是斗斗嘴,但是两人关系又从来没出现过什么大问题。 他不知道“好想你”要怎么说,所以每次都是:“一起吃饭?” 她肯定是知道的,但是她也不说。王培清觉得与其说是他把安平套路过来的,反倒更像是她装傻充愣把他给套路了。 她比以前变得有耐心了。 他气自己这种时刻的蠢笨,又气安平这种狩猎者的心态。一如往前,他好像在她面前就没赢过,不管是她莽撞的时候,还是如今天这般小心谨慎的时候。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不会还想着你之前那男的吧?不像你啊,这么不洒脱。” 安平看着窗外划过的灯火璀璨,听他这么一说,忽而眼眶有点酸:“我不洒脱啊,分手的时候哭了好久。” 王培清心里的那点恶趣味瞬间被捏爆,他不知道这个“分手的时候哭了好久”是指的哪次分手。 她视线一直盯着窗外,他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上面没抹脂粉,透亮的。其实安平长得不小家碧玉,也不清冷,她脸跟她的性格一样,大气、耐看,线条流畅。 偏眼睛又跟小猫的一样,看人的时候很灵动,多了点少女感。 这会那点灵动没了,王培清觉得难受,他想穿一根针线,把刚才经由他撕开的碎片一点点缝起来, 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蠢蠢欲动,但安平恢复得更快,片刻,她转头,说:“邹喻要离开北京了,你知道吗?” 王培清视线在她眼睛上掠过:“没听说,做的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走?” “北京有她不想见的人,”安平说,“她应该结束这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单相思了。” 第41节 王培清有时候也会过分解读别人说的话,尤其是跟安平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觉得安平在说他,含沙射影的。 他说:“应该不应该的,她自己也清楚吧。” 车子已经在滨河路上,前面的红灯把车流拦截,外面路边的落叶被风卷到车胎底下,全碾碎了,安平看他:“我说我的观察,不一定需要你认同。男人和女人在对待感情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女的会想他是爱我的,甚至要从任何蛛丝马迹里面去找寻被爱的痕迹,总之执着于被施与爱。但是男人不一样,他会觉得,哦,她爱我,我魅力真大,她若是不爱我,她可真没眼光,总之呢,更像是一种占有。”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人是“主体”,人仿佛是被各式文化雕琢的“客体”。 身边没见过一个自由的人,就连能说走就走的人都带着某种不自控的迎合。 王培清觉得一定是车厢太暗了,他视线有点朦胧,是被人打懵的郁郁。 他说:“你这么会观察人,那你说说我?” 安平盯着他侧脸:“你也是普通男人啊!” 王培清侧眸瞥了她一眼,按捺住:“期望本身跟具体的生活就有出入,过分注重观念反倒迟滞不前,我反而觉得实际生活中怎么做才重要。” 安平侧了侧身:“可你总是心口不一。” 王培清伸手把她脑袋摁到座椅背上:“笨死你算了。” 安平额前的刘海被揉乱了,关键是他手掌心的温度和力量不光留在了皮肤上,还在她心里印了个巴掌,她不喜欢。 安平偏头看窗外:“呵,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是么?” 王培清觉得真有必要跟邵纪请教一下怎么跟女孩说话,其实他好像也只有跟安平说话的时候才会这样。 车子到了阳光大酒店门口,安平指了指对面亮着的招牌说:“就在对面。” “附近有没有停车位?”王培清问。 安平说:“你从前面路口掉头,顺京园门口有停车的地方。” 这家店,上大学的时候跟舍友们来吃过几次,后来跟林东行,钱同元他们也来吃过,味道很正。 两人停好车,进去已经九点,里面人也不少,空气里都飘着羊肉和香葱的味道。 服务员领着他们找了个二人位坐下,安平让王培清点餐,纯粹是想着,他现在还有一层老板的身份。 王培清属于吃啥都行,只要别太难吃就行的人,当然除了很辣的食物。 “你点吧!” 安平看了眼菜单,放下,直接报菜名:“那就两盘鲜切羊,一个羊上脑,一份老豆腐,一份粉丝,再要一份烤包子。” “你要不要再加点你喜欢的?”她问。 王培清摇头:“够了。” 清汤锅底端上来,等到锅沸腾了,服务员又把刚切好的肉端出来。 安平涮了一块,嚼嘴里,满口嫩香,混合芝麻酱的味道浓郁,但是羊肉的味道不被盖住,反而是增香了。 她隔着热腾腾的雾气问王培清:“今天培训结束了,我从公司拿到了产品资料,向你讨教一下,怎么才能快速深入了解产品。” 王培清看她:“没有捷径,只有勤奋。你应该搞清楚你要做的是把产品卖给客户,同类型产品很多,你不是产品工程师,不需要那么深,够用就行。” “你的意思是跟客户搞好关系更重要?” “你这个岗位是,”王培清说,“每个职位要负责的东西不一样。” 安平吃掉嘴里的东西:“明天郑姐就带我见客户,希望不要有什么差错。” 王培清把服务员端上来的包子推到她面前:“你先去掉你这害怕出错的思维。” “紧张。”安平袒露自己真实的情绪,王培清不说她了,建议,“想着你要赚五十万的目标。” 安平想也是,她问:“你有没有什么书可以推荐给我的,邹喻给我推了本《金字塔原理》我正在看。” “我从我那挑几本给你。” “好啊,”安平夹了一块肉给他,献殷勤,“谢谢老板。” 王培清觉得她也真好哄:“你筷子上有你口水。” 安平愣了下,看了筷子一眼,又看他:“这是公筷呀!” “哦,”王培清低头吃掉那片肉,“是我看错了。” 安平觉得他要这样莫名奇妙就莫名其妙吧,她拿起包子大快朵颐,还塞了一个给王培清:“邵总对我挺照顾的,我是想跟你说,我是真的想换一份工作,看能不能往上走走,旅行社如果我不自己单干,好像就一直那样了,我又暂时没有实力单干,你不要因为我们之间认识,”她没用太暧昧的词,“我们正常处,好吧。当然,我有问题请教的时候,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慷慨赐教。” 王培清觉得真好,真是个销售的好苗子。他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看我心情。” 他本身就不是不愿意跟员工分享信息差的人,更何况是她,而且怎么可能一视同仁,那不是放屁吗 ,他又不会跟其他人这个点还坐在这涮羊肉,尤其他还忙得跟狗一样。 “那祝你心情天天愉快。” 是,他一整晚心情都不错,当然是在她小区门口看见林东行之前。 第47章 chapter47 .新瓶装旧酒 车子停在花园小区门口,安平不让王培清下车,他偏要下来。 刚下车,就跟堵在小区门口的林东行面面相觑,林东行有片刻的怔愣,王培清则是一闪而过的不快。 安平还没张口,林东行朝她走过来,那会已经很晚,温度也比白天低了好多。林东行问她:“才下班吗?我听钱同元说你换工作了。” 安平也没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只说:“嗯,换工作了。” 王培清关上车门,过来,他站得离安平近些,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林东行。 林东行就着小区门口昏暗的灯光,勉强看清楚他的脸,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王培清放在裤兜里的手取出来一只,伸过去,面上是虚伪的温和:“王培清。” 林东行伸手握了下,转头去看安平。安平最不会处理这样的关系,她只能一次面对一个,一对多,她不行,心里呐喊,饶了她吧! 王培清抽出左手,原本想揽过她肩膀,但想起她今晚那番言论,他觉得安平肯定不喜欢他在这个时候表现男人的占有欲,于是手又收进了兜里。 他对安平说:“今天下班太晚,你抓紧进去休息。” 安平得到解放:“那我先进去了,你们也都赶紧回。路上注意安全。” 林东行看她背影迅速消失在铁门里面,毫无留恋。月影憧憧,只剩下他跟王培清两个人,他又扫了眼王培清,觉得很眼熟,再配上他刚才说的名字,忽然想起快要高考的时候那个春日下午在图书馆门口的场景。 “是你,我想起来了。”他说,“好久不见。” 王培清觉得可笑,他气得牙根疼:“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知道这两人都要结婚了,为什么又闹掰了,管他什么理由,总之这个结果是令他满意的。 林东行心里隐隐对王培清这种主人翁的口吻不舒服,甚至,他猜想安平的第一个男人会不会就是他,他眉心紧绷,没刚才那么和气了:“我当然是在这等她。” 王培清觉得这人油盐不进,两人各自站在一边,沉默了一会,他说:“那你等吧。” 他转身要走,林东行又问:“去喝一杯?” 王培清心想,他是想干嘛?跟他斗酒,那显然不是他擅长的,而且体育生,这方面肯定不差。 “改天吧,”王培清回身,“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林东行点头:“行啊,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是搞体育的,周末会跟朋友们一起打球,你有兴趣一起来。” 王培清面上的表情依旧虚假,他装腔作势的:“好啊,留微信还是电话。” 他不喜欢有什么事在微信上磨磨唧唧敲字说半天,尤其是相熟的人,能见面解决的尽量见面解决,再不济打通电话,至于微信工作实在有需要就用。 林东行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方便些。” 王培清没吱声,拿出手机扫了。瞥了眼他头像,在备注栏输入:踢足球的。 “再约。”他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走。 林东行看着他把车开出去,又去前面路口掉头,呼啸而过,他也上了车。 风声很大,不停有枯黄的树叶被吹落,他没立刻就走,坐在驾驶位上出神。 他很难把自己从这种阴郁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一直都是个很平平无奇的人,性格本本分分,家里人对他的教育也是如此,老老实实按部就班。 好在有体育特长,还算添了点光。 整个高中生涯,他只能望见安平的后背,那个轮廓已经烙印在了他的神经里。她永远坐在第一排,个头高为了不挡着班里其他同学,班任只好每次把她放在靠墙或者靠窗的位置。在班里的女生喜欢跟后排的男生们打闹暧昧的时候她从来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除了要放卫生工具才会从后排经过,一开始还会有男生试探性地去招她,但是被她呵斥几次后都对她敬而远之。 一般那个时候他都会坐得很端正,看不懂的数学题也会硬着头皮看。 他渴望某一天她能发现他,但从来都没有。 即便是后来恋爱了,他仍然觉得安平是在很努力地跟他谈恋爱,她的态度是诚恳的,是认真的,但在他的炽热面前依旧显得冰冷。 她是在拿着参考书跟他恋爱,甚至在努力探寻将两人关系进行保鲜的手法。可他想要她是冲动的、爆裂的,在他面前是无所顾忌的。 但他又是狭隘的,是局限的,也是被驯化的,所以当他说出那句斥责她的话后,他彻底陷入了一场无边际的空洞。 因为他并没有因此舒服一点,哪怕是一丁点。 他甚至愤怒,为什么命运的天平不愿意向他倾斜一点,所有给予都要他拼了命才能挣到。 而她的纯洁就那么悄无声息给了一个连痕迹都没有留下的对手,他觉得自己无比可悲。那是一整个青春期的幻灭,也像是一场迟来的成人礼,可他没经住锻造。 父母半生的积蓄都用在给他买房的首付上,他也是一点都不敢松懈,鞭策着自己考学,考编。这已是他的极限,可他供在心头的人,却不是属于他的。 他知道自己卑劣,可是他抵抗不了这种卑劣。 安平正在换衣服,听见来电音凑过去瞧了眼,她滑下接听键:“嗯。” 林东行声音是干涩的,他说:“安平,是他对吗?” 这是去年之后两人正式谈到这个话题,今年前半年他申请去了新疆交流,也几乎没有见过面。安平低头抿唇,将手里的衣服放下,她站到窗户边往下看了眼,他还在,低着头目光垂落在黑漆漆的地上,她没否认:“嗯,是他。” 林东行牙关紧咬,愤怒的,但是他再也不会对安平说重话了:“他辜负了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出现在你身边?凭什么?他还能一副那样自得的姿态。” 安平揉揉眉心:“我跟他的事,我不想跟你说。你开车注意安全。” 林东行叹气:“为什么你不想跟我说呢?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他?” 安平唇要咬出血了,林东行对她太好了,好到即使有了那件事,她也没法责备他,只是徒增一种深深的遗憾。 她说:“你坚强点好吗,我不会再安抚你了。我是跟他有过一段,这不代表我就要在脸上写我不是处,我跟别人睡过,你问了我告诉你,你接受不了,好,那我们分开,就这样。” 林东行低喃:“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平被他搞得有点无力:“你知道吗?你说的那话让我也一度自我厌弃。可好在我反应过来了,”甚至更残忍的是让她发现原来这个男人跟她不合适,就算她带着他所看重的“忠贞”也不合适,“最后一次,下次你再这样我没有耐心应付。” 第42节 林东行抬眸,立在昏黄路灯下的身影坚实,他说服自己:“安安,我错了。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你也别生我气了,我们和好吧?” 安平知道他在看她,她摇摇头:“不,你已经错过了你能抓住我的唯一机会。” 那恰好是一段她以为人生应该就是一套房子,一辆车,一个爱人,会小吵小闹,但也温馨有余的状态的时候。 但就是他,让她意识到,要筛掉有“处情”的男人,唯一的出路就是变成让他即使愿意放下自尊来舔你,也够不到的人。 她已经变了。 林东行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坚决,他难受地问:“你爱过我吗?” 安平垂眸,指甲长了,拿什么东西都有点痒,要剪掉的,她回:“喜欢过。” 他的唇很软,胸膛很硬实,让她平静安心,那是她一直都渴求的东西。但是同样她的软骨也被他那句话给敲碎了,彻底断了。 依附再也无法让她觉得安全,她要历史的车轮往前走。 当然她也看到了,那些他们深以为已经装进棺材的东西,根本还在,只不过新瓶装旧酒,依旧被人喝的津津有味。 “所以你爱的是他对吗?”林东行执拗。 安平忍无可忍:“你被刺激了吧!我就当你这句话是嫉妒他,你嫉妒的不是我对他的态度,而是你觉得他轻易就拥有了你没有的东西。back,你自尊心在作祟。” 林东行觉得安平就是一颗没有打磨的钻,他握在手心里,结果将他弄得鲜血模糊。她嘴里喊得的恋爱时的爱称,语气也不冰冷,可这之中距离他太清楚了。 back,是他在球队里位置,也是安平说的最标准一个英文单词。她对足球没有兴趣,但也会抽出为数不多的闲暇去看他踢球,待在球场边上,帮他拿衣服、递水,偶尔从手机里抽出视线喊两声加油。那是一段灿烂的日子,她打趣要给他起个英文名,说洋气,一开始她说的蹩脚,叫的多了,越来越熟练。 “安安,你说够了没?”他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脸上扇巴掌。 安平觉得还不够痛快:“你觉得委屈?那我有没有叫过屈,我们两没有差距吧,不管是家庭出生还是学历、工资,可是你依然可以用贞洁二字压我一头。清醒点吧,你当真以为陈胜吴广是农民?释迦牟尼在成为佛陀前首先是王子。不光是你,连我有时候也嫉妒他,有什么办法呢?所以我不要求稳,而你也不应该来压迫跟你一样的我。” 林东行哑口无言,他的懦弱被安平扯开伪装,摆到明面上,他身心都疼:“所以你去他公司上班了。安安,你到底是想要钱还是有其他的心思,这么多公司,为什么要去他那?” 安平低笑:“我们一路走过来,你觉得摆在我们面前的机会多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你尚且可以凭借性别优势在学校一步一步往上走,如果你愿意改变一下你的性格的话。现在有一个机会就摆在我面前,我凭什么不抓住。这跟我对他的心思无关,是因为恰好他就是我在有限的交际圈里面,能认识的唯一“贵人”,你懂不懂?” 林东行默了几秒,说:“所以你是在利用他吗?” “不,”安平觉得话说不明白,“这跟利用没关系。我只是不想为了根本就没什么用处的自尊去绕弯路,如果我为了表现我对他的成就毫无贪图而去其他公司,这对我毫无益处。” 林东行还想说什么,安平打断他:“明早还要训练学生,你抓紧回去早点睡吧!” 他不肯:“我已经失眠好久了。” 安平觉得他真是没长大:“你睡不着?那你就写教案,今年的写完了写明年的,写累了就能睡着了。” 以前每次到期中期末绩效检查的时候,她都会帮他抄教案。这些事他越想越难过。 林东行被她弄得没招了:“那我周末来找你。” 安平无奈:“你最好别。” 她挂了电话。 王培清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忙音,可算是拨进去了,对面接了后他说:“你干嘛呢?怎么感觉你这电话比尼克松办公室里的窃听器还忙。” 他这会正在外面夜跑,路基上落了厚厚的叶子,有些还在风里簌簌往下落。 安平把手机放在边上,脱掉外面的衣服,又脱掉内衣,换了件深灰色的秋衣:“要准备睡觉啊。” 王培清问她:“明天早上我在公司,下午约了人谈事,回来大概到六七点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吃你个头。 安平干笑:“你还是把今天的先消化完吧!” 第48章 chapter48 .后见之明 安平昨晚跟林东行讲完那些话,躺在被窝里,看着只刮了大白的天花板,她自己又想到好多事,好多人,马兰娟、安宗荣,在北京的安秦,还有不知道最终会不会离开北京的邹喻,同在一座城市的钱同元、裴江南、林东行,还有王培清。 她在想他们各自的轨迹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改写的,又或者属于他们各自命运的推手到底是什么。 十九岁就生了孩子?高考?又或者是毕业后从事的第一份工作?好像现在倒转回去再看,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转折点。 她谨记着从马兰娟身上看见的那些疼痛,用一种极鲜明的手法避免自己走上她的道路。她剔除掉她身上跟她一样的特质,但是在长大的这条路上,她依然遇上了她的荆棘。 走到这一步,她给自己定了三件事当做不管有没有方向都要坚持的:读书、健身、攒钱。现阶段,她的眼光只能到这。 她无法获得王培清一开始就能扔进去的那些原始资本,甚至她一开始连林东行有的要跟同性竞争的欲望都是被阉割的,都在说:“女孩子找个好老公就好了”,她曾经凝视这句话的时候也产生过摇摆。 好在安宗荣的失责让她一开始便对这份由权力书写的“情书”打了个问号。 安平早上到公司打卡,新招来的几个销售培训的时候大家也都熟悉了点,下午她跟着郑姐去见经销商。郑姐名字叫郑伊伊,长相跟名字一点适配度都没有,烫一头妈妈卷,微胖。安平发现她的打扮很讲究,不是穿搭上的讲究,而是她刻意弱化了媚的成分,而强化了母性。 约见经销商也是,她有提前让安平把公司现有的经销商自己整合,观察一下。下午双方见面的时候她发现了更多问题,比如郑伊伊递出去的话基本都是软刀子,那边经理提出的要求她不会直接回绝,笑眯眯的认可,然后再往上加自己的条件。 就像一份契约,她把拟定条约的机会先让给了对方,导致对方在提出自己的请求时为了能得到预期的支持,不得已也只好将你的诉求也添加到里面去。 对方一直喊她“姐”,笑得真像个弟弟。 两人从茶楼里出来的时候,安平提出请她一起吃饭,她也答应了。 两人一起往元富楼上美食城走,郑伊伊姿态比刚才舒然了点,她瞧了眼安平说:“不急的,这行要干好,路很长。一开始见山不是山,等到见山是山,才算你迈了一步。” 安平虚心点头,但她还是从对方的口气中听出来了那么一丁点的不悦。因为她给她造成了一种急功近利的感觉。 询问了她吃饭的禁忌,安平挑了家性价比比较高的餐厅,兼顾着对方的口味点了两个人能吃完的量。 郑伊伊问了安平几个问题,两人慢慢聊开了。 她问:“你跟邵总认识?” 安平嘴里嚼着一口沙拉,跟草一样,不爱吃,她说:“不认识,但是感觉邵总人挺柔和的。” 郑伊伊打开了点话匣子:“邵总性格开朗些嘛,至于咱们另外一个老板,你早上看见没?” “看见了。” “那位就是个笑面虎,”郑伊伊笑,“不过你放心,还算是个有良心的老板,不然我也不会一直跟着干。我们待遇一直不错,各种考勤制度都还蛮合理的。就是公司现在规模还没做起来,很多业务都是老板自己跑的。” 安平发现了,王培清确实很忙。早上两人在公司门口撞上,他在讲电话,看了她一眼又走开了。 “嗯,不过我也非专业出身,没有经验,小公司也有小公司的好处。” 安平又向她讨教了几个刚才没明白的问题,一顿饭算是和气结束了。 王培清晚上又打电话给安平,问:“你六点那会怎么不接电话?” “在跟郑姐吃饭啊。”安平抱着电脑看资料。 “吃饭影响你接电话了?” 安平将资料分类整理了一下,困得打哈欠:“不影响,您有什么工作要交代吗?” 她也不直接归他管,先是郑姐,郑姐上面是邵纪。公司的事梁璟只管研发,王培清主要管市场,销售部和下面的一些杂活一般都是邵纪管。就像郑伊伊说的,其实才起步。 王培清在夜跑:“今天不运动了?” “嗯,”安平趴倒在床上,“看了会书又看了下资料,有点困了。” “跟你之前那份工作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王培清跑完步在回去的路上。 安平想了下说:“虽然都是跟人打交道的活,但是一个是服务,一个是博弈,我可能心理上需要调整一下。” “尽快调整吧。”王培清倒不像郑伊伊那么柔和了。 安平趴在床上忽然笑了,她说:“谢谢你,王培清。” “知恩图报,你这点我还是蛮欣赏的。”王培清在爬楼梯,喘着气,“我再给你一个建议好吗?” “洗耳恭听。”安平甚至从床上坐起来了。 王培清开了门进屋,打包好的东西在地上满满当当,他房子已经找好了,得尽快搬过去,小姨要搬去深圳投奔表姐。 “学一门外语,基于公司发展的需要考虑,也基于对你那个小目标完成的需要。” “英语吗?” 王培清不厚道地笑了:“你想学吗?” 安平觉得很为难:“我觉得我上辈子可能是个印第安人,我六级也考过了,但是之前还在学校的时候有留学生问我饭卡怎么充,半天也没给人家讲明白。实习选酒店的时候要面试英语,也差点要了我的命。可我之前也接触过其他语言,发音至少没有很吃力。” 王培清似是看见她说话的神态了,他喝了口水,笑:“不学英语,学西班牙语。” “为什么是西班牙语?”安平问他。 王培清解释:“公司一直在拉美有市场,国外市场跟国内市场还是有区别的,你有机会可以过去那边看看。” 他纠结过,要是她以后真去了,见面又是问题。哎,算了,猴年马月的事,一个大男人优柔寡断的。 况且,在工作这一块,要做到什么程度,还是要看她自己的主动性,他不能在里面搅和太多。 安平来了精神:“会赚的更多吧?” 王培清无语:“你别忘了,我是你老板,你给老板都不画饼,你脑子积水了?” 安平嘀咕:“现在下班时间啊!” “我要洗澡,挂了。”王培清觉得自己也得硬气一回,不能一直让她牵着鼻子走。 结果,安平说:“你稍微等会,先别。” “干嘛?” “你有没有学西班牙语的老师,介绍一个给我,我自学肯定不行。”安平这会语调温温柔柔的,挠得他胸口痒。 “等会洗完澡给你发。” 电话挂了,安平心里腹诽,变态。谁打电话会一个劲的给人说要洗澡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等会就要脱光了。 呵,洗澡,菜鸡们的小把戏。 但她怎么忽然有点睡不着呢?闭上眼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地冒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翻到瑜伽垫上,打开 keep,做操。 呼~好险。 第二天在电梯里撞上王培清,安平笑着跟他打招呼:“早,老板。” 他插兜站边上看她,上班的点,电梯里人也多,他微微点了点头:“早。” 早上邵纪开了早会,到年底了,各种回款的事很多。再一个,新招来了一个销售经理,在会上亮了个相,跟郑伊伊都是经理级的,还带了个助理销售过来,一个看着刚毕业不久的男生,打扮时髦,精神气十足。 一个叫张诚,一个叫路嘉。 第43节 会后大家都回自己位置上做事,张诚在会议室跟王培清和邵纪聊天,是个自信光芒万丈的人。安平位置离会议室不远,听见了一点,又是政策天气,又是时兴的互联网医疗,各种营销名词信手拈来,跟郑伊伊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连带着办公室的空气都跳跃了几分。 一会郑伊伊给她一份资料,让等王培清那边结束了交给他,她有事出去。 安平等到会议室没声音了,又过了几分钟才起来,去敲王培清办公室的门。 “进。” 安平第一次进来,没什么特别的,他好像真的很少在装饰上花心思,怎么简约怎么来,她把资料递给他:“郑姐让交给您的。” 王培清抬头看她,把电脑桌前的东西推开一点。但是不巧,他还没开口,刚接过东西,电话又响起来,看了眼电话,又看了眼安平,接起来。 应该是广告公司的,他又一丝不苟:“表达场景有问题,我们卖客户的不光是仪器,还是愿景。” 安平想转身出去,王培清眼神示意她别走。 等那通电话结束了,安平问他:“还有事吗?” 王培清想笑她现在的一本正经,掩唇:“听领导讲电话,也算是一种手段。” “我是觉得偷听领导讲电话不礼貌。”安平理解他的意思。 王培清站起来,看她:“礼貌不是这么用的。” 安平觉得公司的氛围确实和旅行社不一样,她应该也如郑伊伊所讲,要走好长时间的路。 迎来旧年的最后一个月,下雪了。 安平忙得没有再跟王培清纠缠到底要不要一起吃饭的问题,这次不是他出差了,而是她。跑了一个展会,两个讲座,中旬又做了一场给代理商的培训,算是完美收官。 她发现“仓储”真是个好习惯,把知识和技能存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她大学的时候考了计算机二级证,学的 office,高分通过。又自学了点 adobe 的全家桶,再加上之前当导游时训练出来的演讲技能,还有邹喻给她的那本书,都提供了很好的方法。但她也意识到,相较于王培清和邹喻来说,她的发展是缓慢的,她安慰自己呈上升趋势就好。 下旬,总算破蛋,她自己签单了,等到来年就能拿到第一笔奖金。 她有点兴奋,发消息给王培清:“我签了第一单。” 正好是周五的晚上,王培清和邵纪下午就飞西安了,去看看西安的研发中心,顺便跟梁璟沟通产品型号分类的事。 从飞机上空看到辽阔的平原变成西北起伏的褶皱,王培清觉得心里很是畅快。不似之前从杜塞尔多夫往南半球的那趟飞机,真是到处阴雨缠绵,让他觉得很没意思。 他在酒店大厅里抠手机,给安平回消息:“恭喜,你请我吃饭。” 安平把手机扔一边,不说话了。 王培清又发过去一条:“奖金发下来也要两万,请我吃顿饭才能花几个钱,不乐意?” 还是没回,他皱眉:“那吃个便宜的,一碗面,什么都不加?” 邵纪过来叫他:“你嘴角收收吧,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王培清拇指和食指捏捏下颌,瞪他。 他周六下午早邵纪一步飞回来,安平在小区门口看见他没好气地问:“你就这么执着于让我请你吃饭?” 昨天夜里下雪了,到了傍晚温度很低,雪不够大,路面上的早就消完了,只有绿化的矮树上还残存着一些,滴答滴答。 他就站在那儿,天色昏沉沉的,他笑了下,又舔了下唇:“我这是讨回我应得的。” “吃吧,吃吧。”安平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朝他走过去。 说话就说话,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动作,真讨厌。 吃了饭,王培清揪住安平,问她:“看电影不,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看电影。” 正好楼上就是影城,安平想了下:“看吧!” 她其实有点心不在焉,昨天去钱同元家里给彤彤送之前答应她的玩具,裴江南恰好也在,她把之前他两结婚时安平送给她的一个真皮钱包还回来了。 算了,安平不想了,她自己用吧! 还有就是昨天安秦打电话跟她说安宗荣的病情扩散了,情况不太好。看她要不要乘着机会去看看。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看还是不看?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挑电影的时候安平提醒王培清:“你挑个通俗点的,我能看懂的。” “叶问?”王培清问。 安平拳头捏得咯吱响,心里骂,你请姑娘看武打片,孤独终老吧! “好啊!”她笑眯眯的。 结果就是王培清原本想着看电影的时候两个人能安安静静的坐在对方身边,这样就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接着就是~ 他想到大一冬天那个傍晚,燥热,衣服总觉有点紧,影院的空间也很闷。但安平完全投入,尤其到打戏的时候,她正襟危坐,两手握拳暗暗鼓劲,看那状态恨不能自己钻进去。 王培清头疼。 从电影院出来后,她嘴里还喋喋不休在说刚才的电影,还用粤语给他还原了一两句台词。 他只能笑。 从商场的大楼里出来,扑面而来的雪花,雪真的很爱在晚上下,安平眉眼弯弯用手抓了把,对他说:“王培清,下雪了。” 他觉得气温不对,心脏被她抓住了。 年末,还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安宗荣走了,另一件是来了一场疫病。 第49章 chapter49 .温柔的讽刺 这年的新历新年是以一种很独特的方式度过的。 再一次一起回到宜阳,不是因为团聚,也不是因为谁的婚礼,而是年仅 49 岁的安宗荣胃癌扩散,没了。 安平接到电话的时候心尖被狠狠揪了一下,但很快那抹疼就变成了释然和对生命无常的感慨。比起他们的挣扎,安宗荣短暂的一辈子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 除了没把自己的精子射到墙上,而是射到了女人的肚子里造出了安秦安平兄妹两,他几乎没负担的活着。而当他发现这一切令他厌烦的时候,他也毫不犹豫的抽身了,跟一个拥有艺术家气质的女人互相收容。活得不像一个中国人。 出殡仪式很早,早上七点。 他们是连夜过来的,安秦从北京过来顺道把安平带上了。下到宜阳后已经是凌晨三点,他就近在殡仪馆附近定了间钟点房,让安平上去睡会。 但是她一丝困意没有,跟他一起待在车里。 一月份北方正是极寒的时候,外面的空气都要结冰了,黑夜泛着冷寂。安秦车没熄火,但安平觉得她两条腿上像泼了一层凉水般,僵硬,冰冷。 安秦降了驾驶位那边的窗户在抽烟,墨蓝的夜被那点火光撕开,丑陋的面目。这样的属于兄妹两的阒寂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安平想起一段小时候她总跟在安秦屁股后面的时光,他们的天真就是被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迅速杀死的。 好久之后回想起高三那个寒假,安秦从北京回来两人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无视月亮的那场谈话,安平总觉他像个战败的士兵,之后便以一种很快的方式堕落为了庸人。 他们很少联系,总是马兰娟找不到他了,又或者要寄什么东西给他,就来找安平。 他手指弹了下烟灰,斜靠在座椅上,眼睛眯着,那真是一张平民公子的脸,不过分瘦削,青白的眼皮,随意垂顺的头发,周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飘零,他白日里不这样,是更市侩和邪肆的。 “我给他出钱买了个骨灰盒。”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安平吸了口气,冷笑着问:“那你给妈买了什么?” 安秦睁开眼看她,笑了。他的笑带着一种似真似假的困惑和对妹妹无理取闹的无可奈何,当然他也不是真的想跟安平说这些事,不过是说来打发时间。 “妈需要什么我就给她买什么。” 安平转头不看他了:“妈需要的是你多看看她,是你把她带去北京看看你的房子,看看你工作的环境。而不是你跑到那个人的床榻前看他断气的。” 安秦把已经烧到手指的烟蒂摁灭在扶手上的烟灰盒里,姿态随意:“他最后要咽气的时候把身边那个小护士认成你了,说要带你去骑大马。” 安平掩面,摇头:“放他的狗屁,哥,他是个骗子,你太容易被他骗了。” 安秦又靠回窗边,一会他笑说:“十七八岁的时候想改造世界,后面发现只能顺着世界的规矩走,可能到了三十多四十岁就变成跟妈一样的,慌张抱怨。” 马兰娟对安秦的爱是:儿子你要开开心心的,但是钱也别乱花。你要痛快,但是你又不能很痛快,不然就跟你爸一样了,真是折磨人。 “我最早发现他跟老师的事,太气了,气到简直想犯罪。”对他来说,那是榜样,“是他把我我领上这条路的,我要否定他,否定他的一切都太难,你不懂小时候他挥毫作画带给我的影响。” 他从此无法真诚,只觉虚伪才是成人的真相。 安平盯着他:“我只知道我初升高的时候要六千的择校费,他本该担负这个责任的,但是他逃走了。你的集训费,写生的各种费用,他没有掏过一分。” “他给过我一些画。” “很值钱?这就被收买了,”安平觉得她不够冷静,但她的愤怒确实无法就被一场死亡给掩盖,她的情绪纠葛在一起,胸口憋着一口冷气,“你确实现实,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谴责他让你无法接纳你自己,你就顺理成章的遗忘他的不负责。” 安秦左手撑着侧脸看安平发泄:“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的,你的愤怒只能让你多费点唾沫,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又是这一套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令人讨厌的逻辑,一整套他已经熟稔掌握又无比自洽的逻辑。 安平从他手里抽掉他刚从烟盒里面敲出来的一支烟,眉头紧锁:“安秦,你是试图教会我什么吗?”她摇头,“不要,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自己会去看,因为你们都是骗子。” 惯会制造幻象,让你看见他想让你看见的。明明做的是蝇营狗苟的事,嘴上却要说爱和大义,还要把一部明显带有时代印痕的成就,用嘴布道,谱写成个人传奇。 真迷眼,也真自以为是。 说完她将那支烟扔到他怀里,推门下车了,凌晨五点,天依旧是黢黑的,没有一丝要亮的迹象。 安平接了个电话,钱同元打过来的,她接起后他问在哪个位置,她大致说了下。 一会,从主街的位置正向驶过来两辆车,都往她站的这个方向来,近光灯刺眼,看不清车身。殡仪馆已经亮了灯,人为制造的光明把这一小块地方给烘亮了点。 等到了近处,两车先后进来,灯光不再直直照着安平了,她才看清,一辆是林东行的,一辆是王培清的。 车停稳之后,车上的人都下来了。齐齐四个人,先是钱同元和林东行,然后是邹喻和王培清。 安平真想仰天大笑,里面这人可太有能耐了,把这么一撮人居然给凑到一起了。一群被单一价值观划分的明明白白的人。 各自都扫了眼,互相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安秦也从车上下来了,那支烟他已经又燃上了,夹在手上,又吸了口,烟尾的烟丝立马亮了起来,火光印在他脸上,缓慢的跳跃。 抬眸看见这一群人,他慢悠悠走过来一一招呼,嘴里叼着剩下的半截烟两只手去摸裤子口袋,从里面摸出烟盒。 他挨个递过去,钱同元对安秦的态度一直都是,知道他渣也觉得他厉害,所以这会跟邻家小弟弟似的,接了烟还说:“谢谢哥,你这什么烟,太好我怕我抽不惯。” “抽不惯干嚼。”安秦乜斜他一眼。 钱同元那张脸笑得跟被拖鞋碾过似的,安平心里骂他。 “你来干嘛?”她尽量语气平和。 钱同元搓了下脸,让自己清醒了些:“我想着安叔怎么着也是你爸爸,我们过来烧个香。” 安平觉得他脑子里面的肌肉含量可能又增加了:“呵,我跟他的关系你觉着到需要我朋友来吊唁的地步了吗?” 第44节 “人都死了。”钱同元拍了下她肩膀,“你就别计较了。” 安平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就是莫名别扭。 安秦的烟盒轮到了林东行这边,他恭恭敬敬地接了,又道了谢。他为数不多见过两次安秦,一次是他跟安平去北京玩,安秦请他们吃了饭,后一次是两人订婚,双方家长见面的时候见过一次。 他意见很少,几乎没怎么讲话。只是在订婚宴快要散了的时候,他说了句:“我妹妹配你绰绰有余,珍惜她。” 但是他没做到,所以看见安秦有点心虚。 他用了跟钱同元一样的话来安慰安平,安平觉得站她面前这两个相识这么久的男人,一个蠢笨到根本看不到这些细密的情感伤痛一直以来就像塞在蚌壳里的砂砾,磨着她。俗透顶了,钱同元是一种褒义的俗。另外一个呢,就待在安全线内,不敢迈出。 林东行察觉到了安平的情绪,他又说:“我是想着你在这儿,过来陪陪你。” 安平不信任地摆摆头:“谢谢你大老远过来。” 安秦的烟盒轮到王培清的时候,他拿手挡了挡,谦恭礼貌的:“谢谢,烟我没抽。” 安秦瞧了他一眼将烟收进了兜里,邹喻没等他视线投在她身上就背过了身。他依旧温柔地浅笑着,但安平分明觉得那笑不对劲。 一种温柔的讽刺。 她不管安秦和邹喻了,盯着王培清,立时问他:“你呢?你也是来参加我爸葬礼的?”她觉得自己快要炸掉了。 王培清没动,就站在原地看她,车灯的光晕把她的身体虚化了,但情绪和内里那点焦躁却又十分夺目的暴露出来。 他感觉她那语气和眼神像是要把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划在自己的银河之外,他觉得自己有点疼,是对她的心疼。他不太了解安平的家事,但多多少少听邹喻说起过一些。 他摇摇头,坚定道:“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他明显感觉到安平心里因为这事被挑出来的刺慢慢软化了,她低喃:“你最好是。” 王培清看她低垂着眼眸说这句话,瞬间觉得身心舒畅,她那句话按照他的理解就是:好了,算你聪明,你是我的人了。 他有幸被归到了她的阵营里。 殡仪馆门口陆续来人的时候,天光渐亮。邹喻的妈妈来了,这样的场合,各人心里都有点自己的情绪。 安平已经看不清她自己的心境了,她也给马兰娟打了电话。一个让她在愚蠢又俗套的男人出轨女人哭泣的故事里挣扎的男人没了,安平希望她是快意的,但是听她说话的情绪,依旧带着一丝哀伤。 出殡仪式结束,大家都原路返回。 林东行让安平坐他车走,安秦就可以直接回北京,安平拒绝了,所以他那辆车上还是他和钱同元。 安秦神闲气定地看着剩下的三个人,邹喻避开他视线,看着王培清:“我怎么来的怎么回。” 她拉开王培清车的后车门,坐上去,才去看了眼安秦,是挑衅。 安平觉得脑壳疼,对安秦说:“你车里有烟味,我坐他车走,”她指了指王培清,问,“你直接回北京还是?” 安秦用手抻了下脖子:“去你那转转。” 第50章 chapter50 .希望我们都好 阴天,天将亮的时候又开始飘了点细细密密的雪丝,天空是铁青色的,车厢内的空气全是空调热风的味道。 安平觉得她很想呕吐,但是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她拿手捂了下嘴角,王培清看见她动作,递过来一张纸。他的手指温度很舒服,触碰到的时候给她传递了一点力量。 她擦拭掉眼角滑出来一滴泪,心里已经彻底舒坦了。 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中途不停也没关系,王培清还是在经过服务区的时候把车开进去了。 邹喻看着他关心安平的那副模样,别开眼:“我不想当电灯泡的,但你们两也忍着吧,这一个半小时应该也不影响你两什么。” 安平和王培清对上眼,谁都没解释。 王培清下车去买水了,安平回头看她:“定了没?去香港还是去纽约?” 安秦的车也停进来了,就停在她们边上,邹喻看见他没有任何要看向这边的动作,她怔楞两秒说:“去纽约。” 安平觉得天又亮了不少,她感慨:“那你会不会赚更多的钱,我就追不上你了。” 邹喻视线望向另一边:“但你也有我无法拥有的东西。” “什么?”安平问完,看见王培清从服务区的超市出来,远天在他身后,白茫茫一片,他朝这边迈步过来。 邹喻声音很低:“你有确定的爱。” 安平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王培清已经上车了,带进来一股寒气。他把手里的水给安平和邹喻一人一个,都是温的。 他问:“还难受吗?” 安平摇摇头,认真看他脸,脑袋琢磨着邹喻说的那几个字“确定的爱”,她的理智已经告诉她没有什么确定的爱,但是感受到她视线的王培清又抬眸来看她,眼睛睁大一点看她,又肆无忌惮的笑了下。 一段同龄人之间的,不用猜忌的,彼此能看见对方的爱,安平想,她就是抓住他又能怎么样呢? 她冲王培清笑笑:“真没事,我好着呢!” 她喝了口水,想下车透透气,邹喻也要下去,王培清便留在车上了。 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雪沫,被风卷得到处都是,安平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像一只大号企鹅。邹喻有点心不在焉。 安平呼了一口冷气,又吐出来,眼前一团雾气,她说:“你最应该开心的,你心理上的那点障碍现在没有了,不管你怎么选你都是自由的。” 邹喻仰起脸,淋了点雪:“我已经决定要去美国了,陪我妈过个年就走。” “那我祝你在美国一切都好,去了也多给我打打电话。” “你这人真奇怪,”邹喻自顾自地说,“你好像一直都挺随心所欲的,对自己想要什么很清楚。我不是,安平,我没你自由。” “你马上就要自由了。”斗嘴归斗嘴,安平希望她好。 “我觉得我一直活在一个罩子里,之前你问我为什么我不能朝别人倾诉我的那些事,而非要找你。”邹喻说,“因为别人一听就会觉得我恋爱脑,就觉得这个女孩真蠢,一上来就会教训,我受不了这种上帝视角的指摘。” 安平大抵是能明白她的意思的,旁观者的清醒其实多数时候也是一种愿景式的自嗨:“我无法切身体会你的感受,也不能理解你对安秦的爱。但是我越来越觉得完美是另一种虐杀,要求你清醒独立,不能迷茫不能在感情里摇摆;你要往上爬,但是不能用手腕;要做个好妈妈,又不能失去自我。要么是纯洁的傻子,要么就是蛊惑人的妖精。” 邹喻觉得安平的魅力大概就是她不会总将一件事情的目光局限在男女关系上,男情女爱只是她探寻一切的一级台阶,她应该也学学她这点品格的。 “你真的让人挺羡慕的。”她抹掉额前凉丝丝的雪。 安平觉得两个人年纪不大也不小了,在这说这么矫情的话,还不如之前那样互怼来的痛快。但是邹喻身上的公主气在淡去,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件好事。 “羡慕我什么?”安平笑,“学历没你漂亮,工资没你高。” “羡慕你能说放弃就放弃。” 安平看她一眼:“可这些都是有代价的,邹喻,你有没有想过,我敢放弃,是因为我能放弃的就只有感情,我要是因为一个人不爱我就要放弃工作,就要精神不振,我首先面临的就是生存问题,我会付不起房租,我会吃不起饭,我就没法在这个城市里生活。” 这一切都是被动的。 “而你,太害怕失去了,对吗?”安平在天地同色的这个瞬间看着她,“你一直都是很优秀的,看得出来你妈妈也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养的。你的一切太过顺风顺水了,我没有否认你的努力,所以你觉得只要你够爱安秦,安秦也应该回报同样的爱才合适。他打破了你的这种完美,所以你不甘,愤怒。我觉得他看穿你了,所以一直都在逗你,让你觉得你有希望得到他,但是又不会让你得到。” 邹喻苦笑:“一厢情愿的自恋对吧。我也没有放下身段去追过他,总觉得我很优秀,比起他之前的女朋友都要好,他总有一天会知道不选我是他的损失。” 安平知道就算她们如此推心置腹谈完,接下来的路依然会谨慎的踩进某个坑里,而她们需要的是力量,从坑里爬出来的力量:“这个世上大部分的男人都只会把女人的优秀当成他个人征服的勋章,至于你优秀在哪里他不太想看见的,他只会觉得带出去有面。更甚着,他希望你的表层是优秀的、独立的,内里是封建的、保守的。” 邹喻叹了口气:“我有时候觉得很奇怪,明明也读了很多的书,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人,也窥见了一丁点世界的辽阔,可是到头来在爱这件事上,还是把自己放在等待被爱的客体位置上,所以这一次我必须走出去,不管能不能找到我想要的。” 安平为她欣慰:“我长到一定年纪之后就开始不由自主的观察我妈的状态,以前觉得我决不像她。但后来发现我们必不可免的沾了一样的风气,不过是我有机会去戳穿那些局限,但她没有。” 安秦的形容是准确的,马兰娟就是“慌张”的,她也看到了这点,但是不愿意在作为男性的安秦面前承认,她存着要拯救她的雄心。 两个人齐齐望着远处的天,邹喻说:“所以已经足够幸运了。” “对啊,”安平笑她,“尤其是你,真心希望你在美国一切都好。当然别忘了回来的时候给我买礼物,最好是值钱点的。” 邹喻往她肩上撞了下:“贪财怕死,叫你安葛朗台好了。” 安平乐得被她调侃,推搡她一下:“我们要不要来个拥抱,都一起睡过一张床了。但好像还没抱过。” 邹喻抱胸跳出一步远:“你原来还是个变态。” 但很快她又张开手臂,两人在冰天雪地的服务站,完成了一次对自我的和解。而这样的和解对她们来说需要一次又一次,而次次都需要拨开眼前的迷雾和自我内心的疮疤。 “希望我们都好。”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安平感觉很像跟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酣畅淋漓的聊天玩乐之后散场的感觉,这样的聊天不会产生任何实际价值,但会让她们心里的困顿和彳亍都比之前更有迹可循。也会让她们更坚定地走向属于自己的现实。 安秦在车头的位置站着,目光在她两身上扫了眼,安平转头问邹喻:“我们一起回车里,还是我先回?” 邹喻抬眸看了眼安秦,对她说:“你先回吧!” 安平点头,就要走。邹喻又说:“不用等我了,你们两先走。” 从服务站驶出去的时候,安秦侧眸看了眼邹喻,漫不经心的:“你躲我干嘛?” 邹喻目光一直停在车前方,不去看他。她很多时候都觉得安秦朴素迷离的,看不透,决定要抽身了,才好像看清了一点他的面目。 他也想要确定的爱吧,但是他不配。 “因为我没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我没法干脆利落的忘了你,所以我只能不见你,而且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安秦有瞬间的愣神,但是很快恢复如常:“怕什么,我又不会留你。” 她以为她会哭,但是情绪已经在经年累月的磋磨中变得干瘪了。也许她对安秦早就不爱了,只是习惯和没得到的不甘在作祟,现在她有种轻盈的感觉。 邹喻侧身看他:“好啊,谢谢你手下留情。” 邹喻不在车上,王培清没什么顾忌了,大大方方盯着安平看,安平实在受不了,伸手将他脸推过去:“你看我干嘛,你看路啊。” “车还没开呢!” “恶心死了,”安平白眼,“你说话语气能不能正常点?” 王培清斜她一眼:“你们两姑娘还在那搂搂抱抱呢?我看你一眼怎么了?” 安平想锤他:“抱邹喻怎么了?我想抱谁就抱谁,你管得着。” 王培清觉得委屈:“早上你明明对我跟对他们就不一样,年纪轻轻就健忘。”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自作多情?”说完,安平转头看窗外。 王培清被她刺激了,一把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他感觉自己激动的要发抖:“你看着我。” 安平脸烧:“我不看,你又不是人民币,我干嘛要看你。” 王培清把她拉过来一点:“你别岔开话题,你还喜欢我吗?” 安平挣开被王培清握着的手,揉了揉,瞪他:“你管我喜欢不喜欢你,你是个乌龟吗?连表白的时候都要给自己安个保护壳,那你就待在你的壳里吧!” 空气凝滞了几秒,王培清闷闷:“你就只对我这么凶。” 安平当真觉得他这会碍眼:“我对你凶,是因为你让人火大。” 第45节 “我......” “你......”安平没耐心了,“抓紧走吧!” 王培清觉得他一遇到安平就噗嗤噗嗤的,但他就喜欢她这劲劲的样子,他刚才被甩开的手伸过去捏住她脸,将人转过来,看着她眼睛:“你先别说话,我说。” 安平被他的眼神钉住了,点头都忘了。 王培清捏住她下巴的手指摇了摇:“我喜欢你,想和你重新在一块。” 安平看着他的耳朵一点一点,越来越红,她睁大眼睛笑:“没听见。” 王培清被她弄得又急又气,捏着她嘴巴就在她唇上轻咬了下:“现在听见了没?” 安平推开他,装模作样指指前面:“你先开车。” 王培清看她,问得恳切:“你呢?” “我会考虑,请你先开车。” 请你?王培清想一把将她薅过来搓两把,逮着他欺负是吧?他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心想算你狠。 一行人回来省城的时候将将十一点,原本是安秦要跟着安平去她房里看看,坐一会。后面的几个人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全都跟了过来。 安平无奈又给陈妹婷打了个电话,提前说了下,元旦她仍然在医院值班。 花园小区的楼道不宽,又住的多是单位退休的老人。楼道里塞得东西也很多,加上她有七个人,楼梯上好一阵脚步声,对面邻居的仓鼠、猫和鸽子看到这阵仗都吓了一跳。 安平开了门,把他们一个个都放进去,又关上门。 安秦本身比他们都长两岁,他自己过去到窗户边把帘子拉开,坐到沙发最里侧去了。钱同元来过,但几次都是在门口,姑娘们合租,他进来也不好。 这会这看看,那看看。安平把陈妹婷的房门先关上了,厉声道:“不准抽烟。” 她说这话的时候安秦正好拿了一根烟出来,烟盒扔到茶几上,让剩下的三个人自己拿。 钱同元刚从烟盒里抽出来的烟又悻悻地放回去,他吐槽:“你稍微收收你脾气,你这样谁敢娶?” 安平不理他,烧水:“自然有人敢。” 安秦看着这一屋子人,觉得年轻真有意思,他问一站一坐的两人:“你们谁敢?” 第51章 chapter51 .自信又疯癫 “算了,”安秦偏头看坐在沙发另一头的林东行,“安平小的时候也很倔,谁要是不跟她好了,她记仇得很,决不回头再跟人玩。” 林东行知道安秦什么意思,他没法反驳,抬眼去看王培清,他不也是过去式吗? 王培清站着,脸皮已经装兜里了:“我是比较喜欢有个性点的女生。” 钱同元在洗杯子,闻言腹诽:“听你们说话真费劲,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帅哥,你也要追我们安安?”他两只手里各提着三个杯子,手指上还在滴水,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王培清觉得他这会很像动物园里的猴,安秦和钱同元就像站在看台上扔香蕉的游客,香蕉扔到哪里,他跑到哪里:“王培清,之前见过的,高三的时候,我还记着你。” 钱同元实在想不起来:“有这回事?你是不是隔壁一中的?” “嗯。” 安平用纸把他滴的到处都是的水擦了下:“钱同元,你操心你自己吧!” 安秦因为王培清刚才的话,认真打量起他来,他问:“你们之前就认识?” 王培清去看安平,安平适时打住安秦的话题:“午饭去外面吃吧,我这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 安秦不说话,还是看王培清,让王培清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大忌。 “看也看过了,喝点水我去餐厅招待你们。”本来葬礼结束后就有宴席,但是几个人都无心待在那,就都直接回来了。 王培清有意往安平身边靠:“你哥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大家都出门了,安平落在后面锁门的时候他偷偷问。 安平一本正经:“他知道你一个秘密。” “啊?” “你好好想想看要不要坦白。”安平扔下一句话,噔噔下了楼梯。 王培清看见一只小仓鼠抱着一颗瓜子在啃,后面的木屑里还堆着几颗。他一头雾水,跟着下楼。 元旦的气氛街上还是很浓郁,安平就近挑了家档次中上的餐厅请他们吃饭,几个人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饮食习惯也差不多。 一顿饭,安平就和邹喻聊了一些。剩下的几位,就钱同元在活跃气氛,安秦一直在审视对面的王培清。王培清要是察觉不到不对劲,那他这么多年也白混了。 还是安秦先发制人,吃差不多的时候两人都起身去结账。 王培清打开手机的付款码,递给服务员,对安秦说:“还是我来。” 安秦直接问他:“你跟安平谈过?” 安秦本身就比他要高一点,这会压迫感十足,王培清真想跟他解释:我不是渣男。免得安秦用那种眼神看他。 他点头:“嗯,谈过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 安秦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神更凌厉,王培清不明就里,但他也自觉坦荡,刚要回答,安平过来,堵住他话头:“说了我请客。” 安秦看也不看两人,出去了。 王培清拧眉,盯着她看:“你不会讲是我甩了你,你哥才对我意见这么大吧!” 安平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事:“你别自己猜好吧,我才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他对你有意见,是因为其他事,我会跟你说的。” 王培清盯着她,想要看穿她。其实他很不喜欢这样跟她的发小还有前任坐在一起的饭局,他觉得感情是私密且唯一的,当心意确定的时候,其他人就该出局了。但是每一次她都让他陷入这样的局面浪费时间,吊着心情,也不知道是她有意为之,还是依旧在摇摆。 “我等着你解释。” 安平心里也憋着气,再看着王培清只留下的一个背影,在前台的灯箱打出的光里摇曳,心里想的是有一天总要把你这硬骨头全给你掰断了。 她讨厌他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一丁点的傲慢。 原本安平想着吃完饭,大家就各回各家,至于她,下午好好睡一觉,明天继续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挣钱。 但是钱同元不知道脑子抽什么筋,提议:“今天大家正好都休息,一起打场球呗?我好久都没有打过了。” 安秦这次真是跟疯了一样,什么热闹都凑。 他点了头,林东行也跃跃欲试。王培清原来已经开始对男生间的这种“争风吃醋”不屑了,但他今天受了刺激,应下:“好啊,天天坐办公室,手都生了。” 如果他们是单纯一起打场球,安平很支持,但是显然不是,她讨厌男人这样的行为,皱眉:“好,那你们去打。我送邹喻去车站,然后回家补觉。” 钱同元脑子没有拐弯的,叫她:“别啊,你两也一起去呗。这美女不也在北京吗,正好哥你走的时候你们一起回。” 安秦不说话,等邹喻和安平做决定。 王培清站他们当中,安平就莫名觉得他孤零零的,她一时心软:“要去就抓紧走。” 林东行又喊了自己的几个球友过来,都是学校的体育老师,或者他大学体院的同学。陈妹婷闻声,也过来。 安平坐在观众席上,打不起精神。王培清给她推荐的西语老师是个在委内瑞拉的华侨,安平已经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她掏出手机说西语,冲邹喻炫耀。 邹喻笑她:“你学语言学的跟个渣男一样,学一个抛弃一个。” 安平懒得跟她说了,用软件背单词。 陈妹婷只见过钱同元和林东行,她一个南方妹子独自在北方生活,性格内向,社交圈很小,所以这会有点兴奋,看着篮球场中心的男的认人。 室内的篮球场,有灯光,显得人更白了些。 陈妹婷问:“哪个是你哥呀?” 安平随手一指:“脸最白,看着最阴的那个。” 陈妹婷手指绕了一圈,指到安秦:“是他吗?” “嗯,”安平抬眸扫了眼,他们已经分成两队了,“是他。” 陈妹婷又问:“哪个是王培清?” 安平嘴角抽笑了下:“你就看哪个脸最臭,一脸我就这样,你爱咋咋地的那个,八成就是他。再加一点,”他脖子很性感,算了,安平忍住没说,“一脸假正经。” “那个?”陈妹婷指了指王培清。 安平去看他,他正蹲地上调整鞋带,脸色不大好看。 “嗯。”安平点头。 陈妹婷点评:“你哥哥最邪,王培清气质我觉得最好,钱教练感觉又阳光又笨的,林老师最正气。不过,我喜欢斯文一点的,最好戴着眼镜,微胖就最好了。” 邹喻说让她到商业中心的写字楼底下去捡。 陈妹婷摆摆手:“我不敢搭讪。” 场上已经开始了,篮球砸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安平第一次见王培清打球,眼睛一直有意无意地往他那里看,单词半天也才背到第三个。 邹喻看得认真:“王培清好样的,加油!” 他进了一颗球,篮板还在晃动,他跳起来的时候衣角带起来一点,头发也在空气里跳动,没了平常在公司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更有锋芒。 安平捂了捂耳朵,转头看邹喻,控诉:“你声音太大了。” 邹喻才不管她:“你不喊,你还不允许别人喊。” “你们都疯了。”安平觉得自己也疯了,她有点坐不住了。 可等她听不见篮球的声音反应过来再去看的时候,球场上一片混乱。陈妹婷叫唤了一声,说:“他们好像撞到了。” 安平心拧成了一团麻花,她从看台上跑下去。经过球场边缘往中心走的时候,看到王培清一个人在边上,他一只手撑着已经站起来了,看着没什么大碍。 他视线越过中心围着的人群,直直落在安平身上,眉心微皱,胸膛上下起伏,头发也乱了。他在等安平朝他走过去,但是她没有,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走到被几个人拥簇着的林东行身边去了。 他上篮,林东行是防守,肯定是较着劲的,但是谁也没出黑手,也都没躲避,力量撞到一块,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全身都是麻的,左手的尾指没有感觉。不,最难受的应该是心脏,供不上氧。 林东行流鼻血加上脚腕扭伤,当场倒地,看着状态不好。钱同元已经跑去开车,等他被扶走送去医院,安平再回头去找王培清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他就当真一点耐心都没有。 安平看见邹喻进来帮忙收衣服,问她:“王培清呢?看见他了没?” 邹喻指指门口:“去医院了。” “他怎么了?”安平语气很急,心里很气。 邹喻表示:“我也不知道,问他,他说他脑子不正常要去看看。” 第46节 摔到脑袋可还了得,安平赶紧拿了手机出来给他打电话,几遍都没人接,第五通的时候终于接了,安平的耐心也确实已经耗尽,她压着火问:“你在哪儿?” 她听见了出租车里面广播的声音,于是又问:“伤到哪里了?去哪家医院?” 王培清想起她刚才的举动,心里火要窜出来了:“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说完,摁断了电话。 安平看着结束的通话页面,没了哄他的心思。被激得把持不住自己要来打球,现在伤了也不说,自己去幼稚吧! 她也火冒三丈。 把邹喻送去车站,中途接了钱同元的电话,说那边没大碍,就是运动员多少有旧伤,已经有点惯性受伤了,因为鼻梁撞到了,流了血,当场看着可怕。 安平没心情知道了,问他:“看见王培清了没?” 钱同元反应过来,还专门在医院扫了圈,才回:“没看见,我们来的是省医。” 安平泄气,只好跟陈妹婷回去了。安秦也直接开北京了,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一场热闹就这么散场了,葬礼上没涌出来的悲伤反倒这会瞬间将她扑倒。 安平待在房间里,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冬季天黑的早,又是阴天,五点,路上已经需要照明灯。 安平看着没一点动静的手机,真觉得王培清是个妖精,她倒在床上叹气捶床,一连串的动作下来,都出了几分汗。 王培清去了市一院,左手尾指骨折,打了固定,手被包的跟粽子一样,只有拇指和食指能动。 他打车回家,正好经过花园小区,他让师傅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抬眸看了眼亮着的窗户。 掏出手机给安平打电话,等了十几秒对面才接,出口就问:“干嘛?” 他手指涨得疼:“你在家,我还以为你去医院看病号了。” 安平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到窗户边,掀开帘子往下,就看见站在大门外面绿化带边上的王培清,还专门挑了个有路灯的地方站着,生怕人看不见他。 “你有事没事?”她在问他有没有受伤。 王培清理解错了,以为安平嫌他事多,咬牙切齿:“安平,你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关心我一下能怎样?” 安平隔着墨蓝的空气看他,叶子几乎脱落完了的树枝在寒风里摇摆腰肢,能听见晃动的声音。 她语气软了一点,脑子糊掉了问:“那你要不要上来喝水?” 王培清还是仰着头,他觉得这夜要被他的情绪撕烂了:“单纯喝水,还是你有别的意思?” “看你喽,单纯喝水也行,想有点别的也行。” 第52章 chapter52 .猫和狗 她这话是无意识的挑逗,也是悬在他头上的剑,他抬头看着窗户边举着电话看向他的女人,等不了了。他立刻马上就要去把自己头和身体都献给她。 成熟男人的爱是即刻倾予,不单是欲望,也因为他懂了那么一点关于男孩和男人间的区别。 “等着。”王培清说了两个字,挂了电话。 安平看见他已经离开路灯下的光圈,疾步到铁门前,很快她已经看不见了。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陈妹婷还在浴室洗澡,不能带男人回来过夜这是两人一开始合租就定好的规矩,家里人、朋友来也要跟对方提前打招呼。 情急,安平赶紧套了件羽绒服,踩着拖鞋就往外走。 邻居的仓鼠吓得把食物藏起来,安平一步下两级台阶,下到五楼的时候跟正在往上的王培清对上,他胸膛微微起伏,晶亮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安平挪动脚步,想再下去到他边上,把人先带出去。 但是王培清动作比她快,他绕过楼梯的扶手,右腿撑在她脚边的台阶上,挡住她的去路,仰着脸看她。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盯着她看,安平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别开脸不去看他。王培清左手不方便,他用右手将安平拉低一点,要吻她。 安平察觉到他这个意图,情急之下,伸手挡住他嘴:“你能不能看看场合,楼道里要是有人上下,别人不尴尬嘛!” 关键他也太急色了,他的性格也不是会在公共场合这样的人。 一个吻也拒绝,王培清觉得安平就是在遛他,巴甫洛夫给他的狗还会为了强化刺激给些食物,他什么都没有。 他垂头,难过极了。 安平皱眉,刚想说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看见他手包成个粽子了,她想骂人,但是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唇就被堵住了。 王培清右手撑着楼梯的护栏,踮脚,吻上安平,这跟早上在服务站的那个吻不一样,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但是现在这个是更具侵略性的,昭告他就要这样,你既然敢放我上来,你就要承担后果。 一开始,安平被他糊弄了,他脸靠近的时候温热的呼吸拂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闭着眼睛,上眼睑的眼睫毛压下来,挑着她的心脏,跳的厉害。 十几秒,安平反应过来,手掌撑在他肩头,将人推开。王培清不满皱眉,安平不管,将他先从楼道里拉出去了。冬天,院子里很安静,安平将王培清拽到停车位边上的空地,拎起他左臂,问:“伤的重不重?” “我还以为你看不见,不会问呢!”王培清将他手臂从安平手里抽出来,脸色郁郁。 安平觉得男人别别扭扭的实在太气人:“你活该,谁让你要去跟人斗球的,你知道他专业搞体育的,肯定不差,还要凑上去。” 王培清咬牙:“你就想跟我说这个?那你还是闭嘴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刚说什么?”安平一脸不可置信的看他。 王培清强调:“你别跟我提他。” 安平放他一马:“我现在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很不喜欢你今天这种行为。我跟他分开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再在一起,其他的关于我跟他之间的事,我不想跟你说,因为那是我自己的秘密,跟你没关系。” 王培清觉得安平太讨厌了,嘴上一套,行动上一套:“那你今天干嘛要去关心他,我也摔了,”就连安秦也看不惯他,今天打球的时候跟他绷着劲,就差把他直接揍一顿了,“你看不见?” “我就不想如你意,你那会什么眼神,鄙夷的,好像我跟他站在一起就侮辱了你的眼睛。”安平如实阐述自己的感受。 王培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样,毕业回来那一趟,看见他们在一起他当时确实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但今天他知道更多是嫉妒:“我没有,如果你感受到了,那我道歉。” 安平觉得她的心此刻就像一块香煎牛排,又被抹上了一层生猪油,她往王培清跟前站了一点,冷风顺着脚脖子往上钻,她仰头看他,慢声细语:“他看起来伤的比较重,关心他是因为我跟他曾经是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这跟男女没有关系。” 是同样的出生和成长路径,就像他和邹喻一样。是一种共命运的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她不想知道林东行是否会跳出关着他的笼子,那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已经愈行愈远。 王培清刚才一直皱起的眉,松开一点,他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那你哥呢?为什么无缘无故讨厌我?” 安平垂眸,不想在这种被他逼问的状态下说这事,她拒绝回答:“你别再问了,我会自己跟你说的。” “你在逃避问题。” 安平仰头看他,眸光沉了沉:“因为它让我很难受。” 王培清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安平看着是真的很难受,她一般真正难过的时候眼神会比较呆,眼眶中心有轻易察觉不到的水雾,即使院子里的灯光很暗,他也感受到了,于是不敢问了。 一会,她情绪恢复,说他的时候依旧斗志昂扬:“今天这么幼稚的事,王培清,我不想看见第二次。你跟他斗球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自己的动物性。我要再跟你在一起,只会因为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喜欢上你。你现在手也弄伤了,高兴了吧!” 王培清举起左手:“尾指骨折了,还挺疼的。” “活该。” “别说活该。”他抗议。 安平哼笑一下:“那我说啥,说你精明吗?躲都不会躲。” “我打球又不比他差,我干嘛要躲。” “呵,”安平觉得今天过的不是元旦,是六一,“我走了,你自己幼稚去吧!” 王培清觉得他一点也拿捏不了安平,以前是,现在也是。他左手的伤指是真的疼,那种疼很有节奏,一阵一阵边疼边膨胀,他伸手勾住安平的肩膀,半拥着她,下巴磨着她的头发:“我搬家了。” “搬哪里了?”他不就是想让她问嘛,满足他。 王培清勾着安平的肩膀转了个方向,下巴指了指:“前面这栋高层。” “你搬到这干嘛?” “上班近啊。” 也是,确实离上班的地方近了,近了一公里都不到。 安平转过身,不由得又去看他受伤的手指,她低头轻轻摸了下,问:“现在疼不疼?” “你别管它了,”王培清下巴跟着安平的脑袋移动,挨着她可太舒服了,“你跑下来是反悔了,不让我去你那?” “我舍友在。” “那你去我那?”他更大胆了,右手拨开安平的头发,掌心似有若无的磨着她的侧脸。 安平看他这样就来气,跟老家晚上跑出来趴在墙头呜呜发情的猫一样,她抬头看他,他低着头,唇和唇的距离很近了,她问:“去你那干嘛?” 王培清知道她是故意的,这一刻他不再是巴甫洛夫的狗,而是桑代克的猫。他知道安平不光不讨厌他,还很关心他,这不是爱是什么,他已经找到跑出笼子,吃到香喷喷的食物的机关了。 他一手摁住安平欲从他身边逃开的动作:“喝茶呗?” “单纯喝茶?”安平脸快要贴到他的脖子了。 王培清点头又摇头:“看你 ,你想喝茶、喝咖啡,喝什么都可以,干点其他的也行。” 他以为安平会继续跟他打马虎眼,可她又变得很直白:“no,我不搞一夜情。” “我也不搞。”他急忙解释。 安平耸肩看他:“so?” 王培清真的很想很想把她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下午天就晴了,明净的月亮就高悬在他两头顶,小区很安静,彼此这样依偎的状态本该是爱欲泛滥又失控的时刻,可她就是有本事将爱欲的河流冻成坚冰。 成,他偏要凿冰。 “求和。”他伸出那只还尚且健全的右手。又忽想起那年也是一样,邹喻走在前面,笑话她,她生气了,他把手伸出去给她,她拍了下,他后悔没有紧紧牵住她。 安平耳朵发烫,她拍了下他手:“你有病吧,追人的步骤一个都没有,想什么。” “怎么没有,不是一直都在约你吃饭么?”王培清看她,“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不算。” “怎么不算。”他着急,“哪有你这样的。” 安平看着他停顿了一会,指了指边上的小门:“侧门出去,可以直接到你那小区的西门。” 王培清瞬间理解她的意思了,转头想牵着她就往那边走,情急之下忘了自己左手还伤着,碰到安平身上,钻心的疼,他闷声叫唤了一下。 安平恨铁不成钢地走到他右边去了,但是她没让王培清牵她,理由是手放在外面会冷。 王培清搬过来几天了,他东西本来少,也归置的七七八八。安平扫了眼屋子,王培清乘她看的时候把温度调高了一点。 他自己住的时候温度一般十七八度就好了,太热有时候晚上处理工作的时候太容易犯困。 “你不脱外套?”王培清一边脱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问安平。 安平看他在那跟一件衣服作斗争,过去帮他扯住袖子。她说:“我一会就走。” “对,明天要上班。”王培清自己帮她找理由。 第47节 安平却摇头:“跟上不上班没关系,要是真做点什么,你还能做到早上?况且这会才八点过一点。” 王培清觉得安平就是料准了他不敢对她怎样,所以疯狂在他色欲的神经上叫嚣,他把脱下的外套扔进脏衣篓,沉声道:“你别激我,我可一点都受不了刺激。” 生理上的刺激他真是一点也受不了。他觉得每次只有他们两在同一个封闭空间的时候他都很难捱。 安平不知怎么想的,又脱了外套,她黑色的羽绒服下面是一件浅灰色的半高领毛衣,脚上踩着棉拖。全身上下除了脸和手在外面,其他的地方被衣服包裹着,但是他眼神已经把她剥光了。 “你身上有味,今天出那么多汗,你还是先洗澡吧!”安平走到他面前,说,“你试试毛衣能不能自己脱下来。” 王培清忽然觉得有点羞愤,今天逞一时之快跟对方较劲,结果伤了手,生活受影响不说,工作肯定也要受影响,关键还要让安平跟着担心他。 他虽然享受她的关心,但是不想给她带来不便。 他自己用手指捏着往上拉,但是碰到手指,嘴角溢出“嘶嘶”声,安平皱眉接过他衣角:“蹲低点。” “对不起。”王培清衣服被安平小心翼翼扯下来,但头发还是被带乱了,他眼神十分诚恳。 安平笑了下:“你也就这点好。” 但这点好,在她心里又可以抵过太多浮于表面又或者是引诱人跌入陷阱的温柔。 虽然有毛病,有幼稚,但是又总能知道她生气不满的点是什么,他身上有一种对自身性别文化属性的质疑。 但现在他光着上半身,安平刚才连带着将他下面打底的短袖也扯下来了。 “你不会是在吸气吧?”安平看着他比往前更结实有力的身材问道。 王培清无语,瞪她:“你自己摸摸不就知道了。” “不摸。”安平摆手。 王培清转身往浴室走:“我先去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第53章 chapter53 .kiss 安平朝他挥挥手:“你注意点手。” 害怕沾到水,又没有防水套。安平给王培清手上绑了个塑料袋,很滑稽,但是他也接受了。 他在里面洗澡的时候,她随便在客厅看了一下,房子总体面积不大,一居室,客厅很宽敞。他也没有单独的书房,书桌就在客厅,笔记本电脑扔在桌上,边上还摞着几本书。 安平拿起看了下,她觉得王培清在她面前展现出的绝对是他比较原始的一面,他在外面这些年的经历也应该是很丰富的。 她很想知道他的那些经历,有可能不那么光鲜,更多是狼狈和挣扎。这不单是爱欲的闸门对他再次开放,也因为她想看看那些站在她的位置无法窥见的视野。 她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开始翻,翻了大概十来页,王培清从浴室出来了。他擦干身子穿了条睡裤,上半身又裸着。 他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凑过来到安平身边看她:“这些书都是我给你挑的,你可以带走或者你来我这看都可以。” 安平没有给他贴着她的机会,身子往边上倾斜了一下:“穿衣服,不然容易感冒,最近听说有流行病,本来就受伤了,别再火上浇油。” 王培清看她目光一点也没往他身上移,不情不愿地进屋穿了件短袖出来。安平这才转头看他一眼,说:“我以为你会给我推荐一些跟销售有关的书。” 王培清往她身边靠,下巴就要挨着她肩膀了。 他说:“销售实操,再拜个好师傅比看书强,就你那点卡耐基的东西也够用了。你脑子里面缺的是高屋建瓴的东西。” 虽然是实话,安平还是眉心微蹙:“可让你逮着机会说我了。” 王培清把受伤的左手架在她背靠着的沙发背上,身子离她更近了:“还是你就只想做个小销售?” 安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想先赶紧赚点钱。就像高考那会,我的目标就是考上。至于考上后要干嘛,不知道。你呢?你是怎么确定你要开公司,要做这一行的,我想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差距除了学历和出生还有什么?” “这两样还不够么,”他不否认他的幸运,“这些我都可以和你共享的。” 安平手掌压在书面上,仰头去看天花板,却被他靠得愈来愈近的脸挡住一半,她索性侧了侧脸,去看他:“你为什么不进金融行业,变现应该要比医疗快多了。” 他嗅到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他太想咬一口了:“金融行业创造不了我想要的价值。” 安平不太清楚他说的价值是什么,但好像又知道,她笑:“你是大话精。” “彼此彼此。” “你更胜一筹。”安平笑说。 王培清借力罩住投射在安平脸上的灯光,他的身影彻底将她包裹,他尊重她的探索欲:“被逼的,没办法。会说大话,把想实现的说成真的,投资人才会心动,员工才会信你。这些我慢慢跟你说,我现在真的受不了了。” 他边说脸已经虚埋在安平脸侧了,他炽热的呼吸从她毛衣的领口灌进去,滑过脖颈、锁骨,又攀到胸前,她的情欲被掀起。像剥掉了指腹外面一层无波澜的死皮,露出来的新鲜皮肉对外界的刺激太敏感。 安平手撑在他胸前,盯着他,她只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王培清以为她有所顾忌,于是说:“不搞一夜情。” 安平点点头,一本正经:“我也不会随便就到一个没好感的男人家里,尤其是晚上。” 她跑不掉了。 王培清重重地亲上去,急切的,不带任何犹疑的。安平牙齿都被他撞到了,他使力碾过她唇瓣上的每一条纹路,这场激烈的缠吻持续了多久安平没有任何概念。 她脑子空空,直到他要摸她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洗澡,急忙推开他:“我先洗澡,你准备一下作案工具,要好点的。” 王培清原本沉浸在欲海里滚烫的神经一下子被扔到冰川上,他冷脸去看安平,心想他是给她留下什么奇奇怪怪的印象。 安平在他黑脸前已经闪进了浴室。 他刚才洗完澡的温度还没有彻底降下来,暖烘烘的。她冷静一下又出去要了件换的衣服,霸占了王培清的拖鞋才重又进去开了花洒。 水帘打在身上,安平心里在想他一只手怎么做?所以需不需要女上位,他们好像也没试过这种姿势。呃,她已经忘了是什么感觉了,摸了把自己的胸,手又往下移了移,刚才被他挑起的酥麻感还在。 等安平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王培清已经跑了一趟楼下又回来了。 她穿着他的睡衣睡裤,不过分长,但是有点宽。王培清一点也受不了她看他的眼神,跟平日里的不一样,是带着渴望的。他过去右手将她拦腰抱起,声音已经变了:“帮我一下。” 他另一只手用不了,这样抱着她不太能使上力,安平手臂环住他肩膀,任他将自己带进卧室。 她原本吹干抓起来的头发,一股脑铺开在他床上,他身影叠上来,又是疾风骤雨般的吻。他左臂用手肘撑着床,没什么影响。他的吻没有娴熟的技巧,是蛮力,又是饱满的情意,在她唇瓣折腾够了,又往下掀起她上衣开始流连。 安平像一条在雨天离开深海浮头的鱼,急于吸饱氧气,她张合的唇反倒成了让王培清冲锋陷阵的鼓励。 他拾起身,将买来的避孕套撕开一个。安平粗喘着气叮嘱他:“你检查一下,仔细点。” “好。” 他答应的很快,但是安平还是起来伸手自己检查了一遍。王培清原本就已经开始疼了,被她这么一摸,他已经几近崩溃的边缘。 以往自己手冲的时候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欲望。 他俯身,目光沉浸在身体的交融里。安平忽搂住他脖颈,撒娇口吻:“kiss.” 他有点恼,恼自己忘了她的感受。他吻住她,边做边安抚她的爱。是一场身心的彻底臣服,他想把自己最好的状态呈现给安平。而且有那么一刻,他是知道两人初尝情欲的果实时他的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的。 那时,欲是大于爱的。因为他发现爱的时候不光只有快感,还有敬畏、忐忑和淡淡的哀伤,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的情绪风暴会让简单粗暴的动作变得充满诱惑力。 许久,他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身体释放了一回,他觉得脑子炸开了,那种满足只有在和她做这事的时候才会有。 安平攀在他肩头,触感神经一点点从凌空回落,太酣畅了,但还是不忘提醒他:“你摘掉的时候检查一下。” 王培清眼神还没有彻底清醒,好着的那只手捏住她下巴,不满道:“我还没拔出来,你着急赶我。” “没有,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安平仰起头,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以后你记得用前用后都检查一下。” “你不信任我。”他盯着她。 安平眼神酥软软的,但是能感受到她是认真的:“跟信任与否没关系,我为我自己考虑而已。” 王培清起身,按照安平的提示检查完扔掉套子,又抽了些纸来帮她清理。安平随他弄,眼睛微眯着,手指在他受伤的那只手上拂过,又摸过他上臂,到胸前又滑到腰腹,眯眼,弯着唇:“王培清,你一点都没变。” 他将安平翻了个身,挪到干爽的一边。贴到她耳边,问:“什么意思?” 安平闭着眼晕乎乎地笑,就是不说话。之前很多被压制的记忆都纷至沓来,她说的没变是他做爱的步骤和姿势。 王培清被她那笑挠得心痒,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安平咯咯笑出声,转了个身扑进他怀里,脸紧紧贴着他前胸。两瓣软嫩的唇在他胸前扫着,他感觉来的太快。 刚才那一次,简直就只是尝了口味,太快太激烈,不够。他俯身去吻安平露在外面的耳朵,吻到两人都意乱的时候问她:“要不要换个姿势?” “你累了吗?”安平睁开眼看他。 王培清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是她这个理解力实在有问题。他刚想说才没有,他一直都有坚持夜跑,虽然锻炼身体的主要目的是工作有精力,但这种时候也是完全不惧的。 安平又伸手摸了下他受伤那只手:“没事,我试试在上面。” 这,虽然不是他想的那样,但是比那个更让人兴奋。 奇妙的感觉,安平想原来上面的风景是这样的。她可以按自己的需求来控制一切,当然王培清也不是那个甘心等待施与的人,双向的力将两具身体每一次的嵌套都发挥到极致。 结束的时候安平伏在他肩头,彻底没了力气。躺下歇了十几分钟,王培清硬拉着她又来了一次,安平气得对他又捶又骂。 一直折腾到半夜,他才拎着她起来吃了点东西,又在浴室简单冲洗了下,才躺好。 安平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躺床上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她对了闹钟早上要早点起来回去收拾一下,也顾不上王培清了。他其实一向睡眠都很好,失眠太耽误事,他也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在失眠上,睡个踏实的觉再去解决让人焦心的事是他的风格。 为数不多几次,好像有那么一两次也是跟她有关系的。今晚也是,他看着安平睡着,在阒寂又无光的空间里准确将目光锁定在她的眉头、眼睛、鼻子还有嘴巴,他又轻啄了她一下。 真好。 他头一次觉得争输赢比不上守住一些自己想要的。 安平没有被闹钟叫醒,是被王培清放在她身上乱动的手给摸醒的。她迷迷糊糊问:“几点了?” 他又翻到她身上,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随口说了个时间。安平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被他又拉着做了一次,结束后,她看着半跪在床边低头清理的人,觉得现在好像是个机会。 她拉住他胳膊:“你躺下吧!” 王培清在她边上躺下,拨开她的头发,脸埋在她脖颈里又亲了亲。 安平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的语气:“我跟你说你问的那事吧!” 第54章 chapter54 .开心也是一天 “嗯。”王培清唇还贴着她脖子。 按照安秦的性格,他把这事今天挑出来也不奇怪,但安平跟他说了,这事她要自己解决。一开始,她觉得这事过去了,没有再提的必要。但是一想,两人要是想一直相处下去,非说不可,找个这样恰当的时机说出来,再消化掉,总比某天在情绪的当头再翻出来,中伤彼此要好。 安平抓住他右臂,脸往他那一侧看,黑暗中能描出他的轮廓,她说:“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怀孕了。” 怀孕?如果他没有理解错是男人和女人造出了一个胚胎,然后它会变成孩子。 第48节 他一时有些被打懵了,不知道这个“我们”是指她和那位,还是她和他。安秦的敌意是对他的,所以这个“我们”是她和他。 他一下坐起来,彻底清醒,眉心紧蹙看着她:“我没听错吧,你说的是我两分手的时候你怀孕了?” “嗯,你没听错。”被子被他的动作带动,从她肩膀滑下来,但是室内温度比较高,不觉得冷,反倒是刚才的憋闷感慢慢散去。她能承担起这个秘密的代价,但是现在又要安抚另一个人就觉得比较难搞。 王培清感觉胸口有一瞬是停止呼吸的,他低眸怒视着安平,想掐她:“所以你自作主张分手,自作主张把孩子打掉了。” 灯没开,但安平觉得他的火实在太大了,她没看他眼睛都感觉到了怒气,她索性转身背对着他。 “你先冷静点好吗?手不疼了吗?生气要影响恢复的。” 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王培清彻底忍不住了,他都忘了打了固定的手指,想用两手将她拎起来,结果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他都不知道是手指疼还是太阳穴在胀痛了,脑子嗡嗡的。 他死死盯着她背:“你起来。” 安平转了个身把他那只受伤的手举起,一本正经:“生气归生气,这只手不能再动了。”要恢复不了,可不好办,“我太累了,我想躺着。” 啊,他怎么喜欢上了这样一个女人。他要疯了:“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你要这种方式侮辱我。” 安平想着他要是闷不吭声,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可他非要给自己找抽,就怨不得她了。 她眸子里有点刻意的哀怨:“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跟我讲话,我不聋,能听见。” “你是不聋,你脑子有病。”王培清把落下来的被子一把扯起,盖到了她下巴沿。他气哄哄地下床,出了卧室。 安平不知道他去干嘛了,一会,她想着要不先睡,人又回来了,挨着她。 这会火好像是灭了点,但情绪又十分低落,闷声问:“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安平不太愿意再去回想,她简单说:“一开始肯定害怕呀,但是害怕又不解决问题。” “所以你想出的办法是把我解决掉。”这话低落中又多了幽怨。 安平看他:“已经过去了,别想了好吗?钱是你掏的,所以你不是什么都没做。我去北京的医院做的,我哥陪着我,没出任何问题,恢复的也很好。” 王培清俯身在她胸前,眼眶好酸,好涩。他觉得沉重,是一种男人因为没有生理期很难感受到的坠痛。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他在她面前所表现出的那些自鸣得意的爱意全部被击溃,变得可笑。 安平觉得他压在胸前有点重,推了推他:“我怎么信你?我妈 19 岁生了安秦,我爸还是抛弃了她。她知道我怀孕的事后想让我跟你结婚的,你和我哪个能接受这个结果?” 王培清说不出来话,他感觉张口就难受,眼泪就压不住了。 安平看着他卧室的天花板,冷峻道:“而你,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的软弱。你一个连 qq 盗号这种误会都不想主动解开的人,你当时能有多爱我。我接受你的软弱,并不意味着要把主动权交给你。” 他眼角的泪滑下来,又被撇去。他半跪的姿态在安平边上,低头去吻她:“你现在又接受我,为什么?” 安平不喜欢看男人哭,但是看着王培清这样她心里有一种恶作剧得逞了的快意,当然也只是一瞬,她希望他依旧是昂扬的。 “你的核心优势从来就只有一个,我喜欢你。”安平轻轻摸着他受伤的那只手,不想对他太过分。 王培清觉得两人此刻就像被浸泡在深海里一般,安平已经上岸了,可他还是往下沉,他受不了了,转身,背对着她躺下,眼泪往下滑,可他又不敢惊动她,拼命压住声音。 安平摸了半天,找到手机看了眼,凌晨三点,真有他的。 她伸手拍了拍他背:“好了,这事,我不说你,你也别说我。我两那时候都有自己的问题,让它过去好吗?” 但是再回到那个时候,以她当时的智慧,大概率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现在回头看竟然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王培清一直沉默着,连带着整个卧室的气氛都变得沉闷。安平生理上的累已经控制了她,她眼皮有点在打架,她又捅了捅他背,人没动弹。她只好转了个身半拥着他,手摸到他脸上,指腹上沾了一手冰凉。 她又转身摸到纸巾,抽了两张先擦了手,又抽了两张塞到他怀里:“王培清,我不哄你了。男的动不动就哭,会让人没欲望的。” 他终于有了点动静,起身,背对着她坐在床沿,拿起她塞过来的纸巾擦掉脸上的泪痕。嗓音哑着:“你睡,好吗?” 他无法面对她,尤其是那些分手时说出的恶劣言语,还有他对她品质的质疑,都成了扎进肌肤的软刺。再见后他自以为是地将她拖进公司,想着要一步步给她她想要的成功,再以此俘获她。现在看来,要多卑劣就有多卑劣。 她的可怕之处就在这,一颗心愿意的时候,全都刨开给你,让你在她的坦荡下自惭形秽。 安平叹气,她实在累,还是躺着往他身边寸了寸,脸贴在他后背上,环住他腰:“你跟我一起睡,我好困,腿也疼。” “哪里疼?”他转头看她。 安平拽着他右手往她腿上摸:“胯骨。” 他手捏着她胯骨的位置,一下一下的轻柔,问她:“疼吗?”他也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也不知道从何问起。情绪翻涌不停,刚听完她说,他真的觉得自己要痿了。身心都痿。 安平迷迷瞪瞪的,她握住他那只手,浅浅笑了下,闭着眼:“不疼啊,你上来吧!”她拖着尾音,“这事你得自己消化。” 她料定,他也不会就这么被吓住。但至于他怎么消化安平不知道,她发现自己还是挺没出息的,想折磨他一下,又看不得他这么难受。 但是要选自己喜欢的人,不就是要承担欢喜,低落,各种情绪的阵痛。她在去年的那场人生事故中就看清自己不是一个愿意为秩序和安稳俯首的人。 王培清躺上来,手没有停,还在给她捏腿,但是他也不说话,安平在他胳膊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很快进入梦乡。 她再醒来,是被闹钟吵醒的。身边没有人,她起来换了自己的衣服,将他的睡衣拿出去要往脏衣篓里扔看见他已经起来,收拾整齐,坐在书桌前处理工作。 安平问他:“你几点起来的?” 王培清眼睛有点肿,他抬眸,淡淡的:“没多久。早餐我给你买了个夹饼,煮了鸡蛋,你现在吃,还是带回公司吃。” 安平走过去,看他:“我带回公司吃,你要不要我帮你开车?” 王培清坐那,原本敲键盘的手挪开,看她的目光沉重:“好。” 她明显不愿意再说这事,他又何必将她再往回扯。就像她说的,他需要自己消化掉这事。 安平去穿她的棉拖,顺手将茶几上他准备好的早餐带上:“我先回去换衣服,等会我直接到地库,你手机上发我停车位。” 她完全一副早起干劲十足的状态,王培清依旧点头:“好。” 安平觉得他调整好状态之前,她都不想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太压抑了,那眼神里像是藏着一个高压煤气罐,极度隐忍,又在漏气。 回去洗漱完,收拾整齐,跟陈妹婷打了个招呼,安平按着王培清发过来的消息,直奔地库,驾驶位的车门半开着,他自己已经坐到副驾去了。 安平上去,先熟悉了一下他这款车的操作,抬眸瞥见中控已经装了手机支架,应该昨天就有,她不太记这些琐碎的小事。 掏了手机放到上面,开了导航。路线她是熟悉的,但是没有开车走过,开着导航保险一些。 车子他已经启了,空调开着吹了会,也不冷。 王培清带了一副墨镜,在接电话,说西安研发中心的事,又聊了会新产品的测试,最后说到了近两天开始风声比较盛的肺炎。 电话那头是梁璟,等了两分钟,还不挂。安平挂挡松刹车,从地库往出走。 他这个电话打的时间很长,信息量太大。他好像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思,安平转头问:“听歌行吗?” 王培清掏出手机放歌,全是她朋友圈里分享的,他偶尔闲的时候也放来听听。 安平边听歌边看路,早起心情很重要。王培清看她一眼,偏头看外面的街景,他看不得她,看着两颊就泛酸。 在停车场往升降梯里停车的时候,安平开太猛,停下踩刹车的时候车子惯性往前一下,王培清眼睛上挂的墨镜掉下来一半。 安平抿唇,凑到他眼前又给架上去,才推门下了车。 邵纪的车也在这儿停,正好撞上。他看看从车库出来的王培清又看看安平,安平打了招呼先走了,就剩下他两。 邵纪抬头看了眼天,大冬天的也没个太阳,他问:“今天公司是有什么节目吗?你戴个墨镜。” “晚上的局,你带着张诚一块去,抓紧把注册弄下来,刚跟梁璟打了电话,事态很急,我们要提前准备。” “你不去?”邵纪觉得他今天格外冷然。 快到公司楼下了,王培清说:“我开完早会去趟北京。” “公事私事?”邵纪问。 王培清回:“都有。” 第55章 chapter55 .您喝汤 早会的时候王培清临时组了个应急小组,从梁璟的研发组抽了三个人,销售部又抽了四个人,还有后勤的两个。安平觉得气氛紧张起来了,她多少在他电话里听见了一点风声。 做决定很快,下任务也很快,伤心归伤心,脚步不停,是值得学习。安平早上一直在公司,下午有一场学术会议要跑,还有一个经销商要见。 她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在楼下碰见邵纪,出了公司,他说话随意很多,问她:“培清今天怎么了,看着不太对劲。” 安平不知怎么解释:“有伤心事吧!” “他没追上你?”邵纪跟她一道往写字楼另一侧的巷子里走。 安平不知当说不当说,她先问:“公司能谈恋爱么?上次梁经理手里的博士跟我们组的小艾谈恋爱,不是弄得您很头疼,您在会上还专门说了这事。” 邵纪不知道王培清这个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共事时间也不长,但每天看着干劲十足,关键是行动力强,他是觉得这两人在某些方面倒是很像,都长了一根反骨。 “小艾是太幼稚了,”一个刚毕业的姑娘,谈个恋爱悄悄谈就是,要在公司大张旗鼓搞是非,关键梁璟手底下那个名校博士真的是王培清砸钱请来背书充门面的,人情世故上一塌糊涂,为了小艾跟王培清叫板两次,年前可算是给两人都送走了,“公司没有不让谈恋爱,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公司也不能搞得乱七八糟,注意分寸就是。” 安平点头:“邵总,我保证不在工作的时候谈恋爱。” 邵纪一愣,笑说:“这么说,他追上你了。那摆那副死样子干嘛?” 安平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说她和王培清的事,她摇头:“这您问他吧!” 邵纪想来想去,一起这么几年还没见他哭过,真是活久见:“他那嘴跟实心球一样,撬都撬不动。指望他能放个什么屁出来。” 说完他又觉着这话过分随意了,他无意识中把安平当成自己人了,有点放肆。 安平看见自己要去吃的那家店了,问邵纪:“邵总,我请您吃饭吧,这段时间没少麻烦,我下午要去见浙江的经销商,还有几个问题想跟您取取经。” 她以前有点害怕欠人情,总觉着与人来往清清楚楚的好。但慢慢她发现,很多人做事就是借力,包括王培清,他是心高气傲一点,但他也是个顺应游戏规则的人。 安平也下定决心,要改变之前一个人闷头做事的习惯,学习互惠互利。 王培清手伤着,开不了车,坐高铁过去先见了蒋艳的朋友,他要囤原料,急需要资金。完事后他联系了安秦,电话号是从邹喻那里要来的。 不到六点,天已经擦黑。 北方冬季里的苍劲被后工业化时代的文明和满城灯火给埋葬了,他站在人头攒动的十字街头等绿灯。数字在最后的倒计时里变了颜色,他迎着风往对街走,忽发觉,在感情上他好像只是过去一种升级版的重复,像极了工业化时代各种巧立名目的第 n 代,徒有“变”的表象。 当爱遇到阻碍,也像个男人一样,迎难而上,他如此在心里告诫自己。 安秦给了他一个地址,是个饭店。他早到了一会,难得空闲在大厅里找了个地方坐着发呆。安秦出来大概是半小时后了,他约了人,看着喝了不少酒,瞥了王培清一眼,去送客户。 王培清起身跟出去,看着安秦的客户刚上了车,汽车喷出来的尾气还没有散尽,他就趴到路边的树窝吐了起来。 他唇角抽了抽,在上前照看和远观之间勉强选择了前者,又去买了一瓶水给安秦。 他除了应酬,平常不喝酒。应酬也是跟邵纪两个人轮流喝,但是每次一定保证只能醉一个。邵纪每次照顾他,又是拍背,又是言语叨叨。 他看了眼好着的右手,想想还是算了,只把纸巾和水递给安秦。 第49节 安秦回头看他一眼,眼神没了他之前惯有的和平伪装,是直白的讨厌。 但他还是接过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两口,又咕咚咕咚吐出来。等他缓过劲了,也不理王培清兀自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个二三百米左右的时候,他进了一家东北菜馆。要了三个菜,要了一窝汤,又加了碗米饭。王培清赶紧跟上去付钱,安秦又看他一眼,嘴角挂着一抹嘲讽。 哎,他觉得安秦这气他完全能受,只求安秦不要手下留情。 安秦没到包间去,就在外面找了个视野敞亮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左手搭着另一边空着的椅背,凝视坐他对面的王培清。 心里笑安平天天在他面前这不满那不满,看男人的时候还是只看脸,心说她活该。 “能把你那墨镜摘了吗?看着膈应。”安秦说。 王培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了放包里。 安秦现在可以更有效的攻击他了:“找我干嘛?” 王培清默了几秒,说:“她跟我说了那件事,我想来跟你说声谢谢,本来是我的责任。” “确实是你的责任,”安秦点了根烟,抬眸盯着他,“她一个人拖着行李来找我,我真的恨铁不成钢,说实话要不是我妹,我都懒得管她。让她把狗东西叫来,倔的跟驴一样。北京还在下雪,太他妈冷了,我就看她一个人在手术室门前的凳子上傻傻坐着,恨不得给她两巴掌。又看着她那可怜劲,哭得眼睛跟兔子一样,我又不忍心。手臂扎针都扎青了,人煞白的。我那会住的房子条件又差,我还要上班,没法一直守着她。都那样了,还挑剔的跟什么一样,不吃我做的饭,我就只好在外面找了个月子婆,给她做了一个礼拜的饭。” 什么雪天,那天不是大太阳么? 安秦哪能不记得,他就是故意的,一长串话,语气该愤怒的时候愤怒,该低沉伤心的时候又看着十分难过。 王培清虽接触安秦不多,但知道他不是多话的人。他也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他这番话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鲜活的场景,真的把他扔进了冰天雪地里,脸上是滚烫的,心和胃却都是透凉的。看着服务员端上来炖肉,他瞬间想吐,情绪全都上涌到嗓子眼。 安秦看他那样,吐槽:“你可别掉眼泪,我最讨厌男人哭了。” 王培清挺直脊背,哭是不会在他面前哭的,他说:“我有朋友在北京做游戏公司的,规模还可以,我想介绍他给你。” “你这是拿钱买心安?”安秦笑着看他。 王培清摇头:“不是,单纯因为你做了我该做的事,我应该谢谢你。” 安秦掐掉手里的烟,夹了两筷子菜,吃了几口,看他:“好啊,那我就笑纳了。” “嗯,那我就把你的电话给他了,具体的,你跟他谈。” 安秦的醉意还有一点,他左手撑着脸看对面的人:“我很难收买的,现在看着你还是觉得讨厌。” 王培清看着对面这张跟安平有几分相似的脸,受着他的火气:“我们两和好了,要结婚的。” 安秦愣了下,想掀桌子:“谁同意你们和好了,还结婚?” 王培清看着安秦脸色变了,想着现在还是别惹他的好,把服务员刚端上来的汤舀了一碗,放安秦跟前:“喝酒太伤胃了,你喝汤暖暖。” 安秦瞥了眼被他碰过的汤碗,眼神杀人。 他再没理王培清,埋头填肚子。等他吃完,两人从饭馆里出来,外面的天彻底黑了。但是北京不缺灯火,高耸的大楼,街边的小摊,都亮着光。 气温很低,王培清手里拎着包。安秦比他快半步,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他转头看王培清,平静又汹涌:“你们两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爱来爱去,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王培清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安秦这句话,钟爱安平的程诺?口头的讲述他一直都觉得不太能撑得起真心。反驳?他好像也没有完全跳出他这句话。 索性,他说:“我会改变的。” 安秦闻言挺肩朝天空吐了口气,他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人更来气了。这气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安平的对象,还因为他跟他一样都是男人,但是王培清在感情上表现出的乐观和纯让他觉得碍眼。 而他像一个浮萍,在一次又一次的恋爱中寻找一个避难所,却愈发空虚。 “我忘了还有件事没做。”安秦从兜里掏出手,毫无征兆地给了王培清两拳。还都落在他脸上,路过有人惊呼,王培清趔趄两步,站稳,跟人摆摆手说:“没事。” 安秦手重新收回裤兜里,语气变冷了:“这下能安心回去了吧!” 王培清脸疼,他活动了一下下颌:“谢谢!” 安秦看他:“知道为什么往你脸上揍吗?你要敢顶着这张脸,承认你干的蠢事,我就当你还是个男人。” 列车在北京站驶出的时候,王培清脸上的疼才正式开始发作。他心里又舒坦不少,无际的平原被黑沉沉的夜盖住,也不觉得闷躁。临近年关,车上人不少,叽叽喳喳,车窗里闪过一两点平原上的亮光,他发现以前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时候,他内心是没有太大波澜的。 他没有很广泛的兴趣,偶尔玩玩游戏,打打球,跟朋友们见面大多话题都是怎么赚钱,拉拉关系。对吃的兴趣也不是很大,一直以来生活的中心就是工作。 但现在,看着被快速的甩在身后的北京,他心里有点激动,每过去一秒,就意味他离安平更近了一点。她成了轴心,成了他每次返程的兴奋点。 安平下午又临时出差去了芜湖,所以两人没见上面。 她隔了一天才回来,下午回公司的时候大家都很忙。她拿合同给邵纪的时候路过王培清的办公室,难得看见他在公司。 他也看见她了。 安平刚在工位上坐下,他消息就进来了:“下班一起走。” 第56章 chapter56 .去日苦多 安平习惯把所有正在合作的,有合作意向的客户用表格进行汇总整理,后续跟进过程中对方在销售和使用的竞品她也会关注。其实对她来说,这些需要时间、耐心和技巧的东西并不难,在恒久的灌输教育中,周围很多擅长归纳整理的人。 她需要的是获取真正资源的能力。她整理完文件,规划了一下年关前需要做的培训和客户会见。又把之前出差要报销的发票整理了一下,很快也到了下班的点。 销售部下午几乎没人,等最后一个人走了,安平探着脑袋看了眼王培清办公室,他也起身在穿衣服了,安平收拾了下包,出门。 一同进电梯的还有其他同事,互相打了招呼等电梯的数字下滑。安平站在里侧,她余光瞥见王培清嘴角有伤,有点诧异,不免又看了眼。 她旁边的财务捅她胳膊,敲了个微信给她:“大瓜,王总据说会情敌去了,老板到底年轻。” 安平嘿嘿一笑,又看了两眼。 出了电梯,跟其他同事分开,两人一前一后往停车场走。王培清转头要等她一起,安平冲他挥挥手:“哎呀,你先走,别跟我一起,让人看见了。” 王培清皱了皱眉,但他心里那点难受劲还没过去,看着她的时候没法像以前一样说些调皮尖利的话。他兀自在前面走,安平若无其事落在后面。 取了车,她才放松了点,盯着他脸左看看,右看看快有半分钟才问:“你怎么弄的?” “昨天下楼的时候踩空了。”他没有看安平。 安平系好安全带从车库里把车开出去,她不信但是也没有拆穿:“那等会回去我给你检查一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磕着碰着。” 王培清瞥她一眼:“你是流氓吗?” 这才是他嘛,安平把车汇进主路:“我才不是。不让看就算了,不看了,我等会直接回我房子里补觉去了。” 王培清原本撑在车窗上的手臂落下来,身子往安平那边偏了点,但视线还是落在窗外,躲着她:“不是摔的。” 他还是一看见她,心里就疼得泛酸。 “你去见我哥了。”她直说。 王培清看她,觉得她就像个女魔头,把人捏得死死的:“我在你跟前穿衣服跟没穿衣服有什么区别。” 他发现她并非神经大条的人,只不过在多数不必要的时候她便会伪装出一种粗糙,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安平专注开车:“这又不难猜,”她没有继续说,而是问他,“我哥怎么样?” 王培清如实说:“喝酒了,吐了。不过身体还不错,手劲很大。” 安平看了眼他伤着的侧脸,扯了一抹笑:“也好,总算后面你跟他见着也不用再为这事较劲。我哥,”她只有在跟别人说安秦的时候才会叫哥,当面喊不出来,“我其实一直蛮讨厌他的,也不能说讨厌,你可能不能理解,年纪相差不大的兄妹,彼此之间的那种感情很微妙的。小的时候是他的跟屁虫,再大一点看到他身为男孩得到的优待就会较劲,要比他乖,要比他学习好,吵架争宠。再后来,长大了距离也远了,即便我们无话可聊,彼此的价值观也因为各自的经历出现了巨大的鸿沟,我对他有很多看不惯的地方,想来他对我也是,但是永远我希望他是幸福的。我们就像一颗苹果树长出来的不同的枝丫,根是连在一起的。” 对安平来说,那个共同的根已经不单是血缘了,还是十几年间共同的记忆,正是那些东西构筑了她也构筑了安秦。 即便他们已经走出了三水镇,但是每一个回望过去的瞬间,安秦都在她的记忆里,所以每每看见他的画,她心里都会涌上一股淡淡的愁绪,那种情绪是不由自主的,让她震颤。 安秦对她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烦跟屁虫安平,更不会像电视剧里的哥哥那样将妹妹宠上天,他只会在偶尔那么一些时刻站出来,壮大她的力量,尤其是当她面对不怀好意的异性的时候。 王培清是独生子,所以他确实对这种关系没有体悟,但是他大概能明白安平的意思:“他说他讨厌我。” “哈哈,”安平笑,“你不是也不喜欢他。” 王培清说:“我没有。” 安平瞥了他一眼,不纠缠这个问题了。她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响,是林东行的电话,王培清也看见了,他这会视线不躲闪了,盯着她手机看。 安平看他一眼,滑了接听:“喂。” “安安,你出差回来了没?”林东行问她。 肯定是钱同元那个大嘴巴,安平觉得有必要对他进行警告了。她说:“今天刚回来,你有事么?” 林东行说:“我腿伤前两天不方便就没找你,我想见你。” 安平看着外面的车流,有点感慨:“有事你就说吧,没事我挂了,我在开车不好分心。” 林东行急忙说:“那你先专心开车,我一会再打给你。” “不用,”安平说,“你要是有事,简单说,我听着。” 林东行愣了下,说:“我凑了凑,把你的钱给你吧!”他的情绪要溢出来了,有悲痛。 安平声音也柔和下来:“好,我发给你卡号,你直接打我卡上吧!” 林东行说:“安安,我见面给你。” 他语气比较坚定,安平没拒绝:“嗯,明天中午行吗?” 林东行苦笑了声:“安安,你也太急了。” 王培清要听不下去了,他又不能把电话夺过来挂了,他想跳车。跳下去摔残了,看她还要不要这么气人,他转念一想,他要是残了,安平也不要他了。 他眉心紧蹙,等着她的回答。 安平说:“这么点事,没必要藕断丝连的。” 林东行似是被她这句话伤到了,良久没出声,一会他说:“好,明天中午见,你给我一个你比较方便的地址,我过去。” “好。”安平挂了电话。 车厢里的空气有点稀薄,安平把车开进地库。她不主动说刚才的电话,王培清也闷着,不提。等安平把车开进停车位,他才开口:“你在我这儿补觉吧,我点个外卖等会你睡醒就可以吃。” 安平也两天没见着他了,点头:“好啊,帮我点一个牛肉盖浇饭吧,要顺京园隔壁那家的。” 王培清点头,他嘴角破着,也不影响颜值,应该熬夜了,眼周有点青,有点破碎感。上了电梯,他将手伸过来握住安平的手,牵着,但没看她。 安平低头看了眼,想笑。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一路沉默,直到两人进门,房门关上。 他包都没来得及放,扔玄关,右手摁住安平的肩膀,带着凉意的唇随即落在她的唇瓣上,一时间,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乒乒乓乓在空气里炸开。 等他的吻慢下来,身体贴着安平,在她耳边低语:“你不能再让他叫你安安了。” 安平唇贴着他脖颈,她最喜欢的位置,逗弄他:“他喜欢叫就让他叫好了,你也可以叫啊。” 王培清拧眉,脸色不快:“我不叫。”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她眉眼微眯,很明显的挑衅。 第50节 王培清脸埋她肩膀上:“我不喜欢跟别人一样,钱同元和他都这么叫你,你现在还让我这么叫你,你什么意思?” 房间里温度高,两人又贴着,安平觉得有点热,但还是贴着他,说:“你要是不高兴了,你就说出来。但我希望你吃的是小醋,你要是真介意我跟他之前的事,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王培清抬起脸看她:“我哪里说介意两个字了。” 安平咯咯笑:“那你现在在干嘛?” “我表达的不清楚?”他皱眉,“都分开了,就不要叫那么亲密。” “ok,”安平手指圈出个圈,“我会跟他提一下意见的。” 王培清深深看了她一眼,拎起地上的包过去放到书桌上,然后换了衣服坐下掏出手机点外卖。安平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问王培清:“你有新的浴巾吗?给我一条,我想先洗个澡再睡。” “给你买了新的,在浴室。”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倒希望她撒泼打滚,斥责他,再不济,无理取闹一通。可她现在这样,他更难受。连吃个醋,都不敢放肆。 安平进浴室一看,给她准备的东西不光有浴巾,还有牙刷,浴室用的拖鞋,这是她发现的,她从浴室伸出脑袋,对坐在沙发上的人讲话:“我又不在你这常住,你准备这么多干嘛?” “也不多。”他答非所问。 安平摇摇头,还是希望他能从自己的情绪里快点走出来,她多少觉得有点不畅快。 洗完澡,她把自己弄干,爬他床上去睡觉了。王培清站在卧室门口没进来,看着她,安平躺着,视线落在他身上,说:“饭来了叫我。” “嗯。” 她瞌睡得很,进入梦乡也快。梦也光怪陆离,接连几个人都出现在她梦里,三年像是一个节点,他们又踏上了各自的征程,她也是。 王培清半蹲在床边看安平睡觉,她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都近在咫尺,他伸手轻轻碰了下她鼻尖,心里像是长了一片雾蒙蒙的雨林,跌落的水珠让人凉快,可是淡淡的潮湿就是无法散去。 他掌心贴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想知道她皱眉的时候是梦见什么了,他迫切地想抚平她生活里的疙瘩,但是她想要的又好像不是这些。 他没忍住在她嘴唇上贴了帖,安平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他在边上,她下意识舔唇,舌尖却碰到了王培清的唇,变成了一种邀请。不,其实她也有点想他。 年少时的爱人,带着经年累月磨损的印记,停靠她面前,她刚才梦里的彷徨好像变得遥远。 王培清唇没有离开安平,他跪趴在床上,安平双腿被他夹在中间,他刚刚洗完澡的身体还没有彻底热起来,带着薄薄的凉意。 安平身上的衣服被他掀起来,她手顺着他腰线摸,越摸越凉,一身冷汗。 安平抬眸去看他,王培清额头有大颗的汗珠往下滚,她摸了把他额头,很冰,她问:“你怎么了?” 王培清偏过头去,无法直视她,他一碰到她的身体心里就会浮起一堆刺,就会想到她身体里流过的血,无法进行下去。他没看安平,隐忍着各种情绪:“我歇会。” 他躺到安平的边上,包扎起来的那只手挡在眼前,心里有点恐惧。另一只手伸到被子里有点着急地去鞭策下面的老二,他可不想给安平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安平有点不知所措,她张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眼珠子小心翼翼转到他那边去看他,正好跟他四目相对,尴尬的是她,觉得难堪的是他。 安平想起身,把空间留给他。她刚坐起来,王培清就压住她手,有点急切,恳求:“你稍微等一下。” “不着急,你慢慢来。”安平脱口而出安慰他。 王培清不松手,掰过她肩膀,眼神幽幽的,吻随即落下。安平手扶着他腰,这回她很快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滚烫,烈火般,连带着将她的肌肤也烧红了。 他滑落的也不是冷汗了,而是酣畅的汗水。 结束后他在边上检查套子,安平拿脚蹬了他一下:“我刚差点以为你不行了。” 第57章 chapter57 .那年冬夜的结局 王培清闻言转头无奈看她一眼,把她一条腿夹在手臂和腰腹中间,一只手在她脚底板挠了挠。安平被突然袭击,没有防备,大笑跟止不住的咳嗽一样从喉咙里溢出来,她脚又被抓住了,动弹不得。另一只伸出去踢王培清,他索性将她两条腿都夹住,安平彻底像一只被捏住尾巴的鱼,只有上半身在扑腾。 她放狠话:“王培清你放开我,不然我等会起来让你......咳......吃不了兜着走。” 王培清看她笑得有点咳了,手松开她腿,身体沉下去,附在她胸前,很高兴,但是这份快乐总裹着一层酸涩,他还没法彻底摆脱这种心境:“你永远都不要放过我,好吗?” 安平手原本落在他肩膀上,想要大力把人推开,但是他看起来真伤心,她手上的力道又变轻了,搂住他。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脆弱的一面,总觉得你像根弹簧,只往你自己想使力的方向弹。想去广州读书就去了,想开公司就开了。是我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相信你,所以你觉得挫败吗?” 王培清右手顺着她肩膀滑下去,摸到她手,握住:“我喜欢跟你斗嘴,那不代表我真的小气。”他没抬头,脸紧紧贴在她胸前,眼眶有湿意。要是王老师看到他这副德行,估计觉得王家先人的脸都被他丢完了。 蒋艳是允许他难过哭闹的,但是王老师不允许。可在他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尤其是教育上,蒋艳不太能说得上话,毕竟她有个头衔是全国名师的老公。 “你呢?你用了多久才缓过来的。”他问。 安平不想在这事上跟他打马虎眼:“我忘了,应该很久。不想就过去了,偶尔想起还是觉得有点难过。但也只有一点点啦,更多的其实是觉得我们那时候好像太年轻,太冲动了,有点傻。” 王培清把她手又握紧了几分:“安平,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安平觉得他有点疯,她捏了下他耳朵:“我的饭来了没,我好饿。” 王培清按住她欲撑起的身子,视线划过她下巴,看进她眼睛里:“你真的挺坏的,安平。”他叫她名字的时候不像正常说话那样,会故意放低音调,听得人神经酥软。他脸又埋下去,手扣住她胸膛,“你都不隐藏的,喜欢不喜欢都疾风骤雨一样。你这样坦荡的真,会让我有种更不真实的错觉。” 他承认他开始不安,甚至理解很久之前邹喻的眼泪。那时候他和安平已经有点暧昧了,但当时他并不能体会邹喻的难受。 安平当然觉得二人运动后的聊天甚至更容易让人触碰到这段感情的高潮,她也希望能跟对方有更深入的交流,但是这人就是流氓。 安平拍他放在她身上的手:“那你抓我胸干嘛?” 她底下也没穿内衣,让人怪难受的。 王培清缓缓抬起眸子,看了眼安平,又看了眼他的手,挪开:“噢,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坏气氛干嘛?” 他起身,坐在床边后,一把将安平拽起来:“先吃饭,吃完饭再做。” 两人之前虽然谈的时间少,但是也没少做。他是在做爱的时候几乎不讲话,闷头干的人。安平觉得诧异,脸有点烧。她拍了拍脸,口里囫囵道:“嗯。” 她的牛肉饭已经来了一会,又凉了。王培清放微波炉里加热,端出来放餐桌上,他点了份跟安平一样的。 安平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他热好饭,又倒了水给两人,她说:“谢谢,明天换我做饭给你吃。” 王培清原本平整的表情,又被撞出了些沟壑,他无语:“你是不是想着分的清清楚楚,之后好跑路。那你要不要算算避孕套多少钱,也一人一半好了。” 安平端着牛肉饭往嘴巴里塞了一口,被他的话噎到了,她喝了口水:“你这么激动干嘛,这就是我跟人相处的方式啊,你不喜欢?” 她好像还真在讨论相处模式的问题,他是有火都发不出来:“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不认可。” 他觉得相爱且要长久走下去的爱人,是各方面都融合的,不需要计算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心要拧在一处。 安平耸肩,无奈:“每个人面对世界的时候摆出的姿态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内向,有的尖利,有的直白,有的胆怯,你也看到了我的方式就是这样。但我保证,没有跑路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挑战人性。你让我舒服了,我也会让你舒服的。” 王培清肉到嘴边,越听这话越不对劲,思维有点发散。他看安平:“抓紧吃你饭吧!” 安平不说了,开始往嘴里扒饭。牛肉真的太好吃了,洋葱简直是牛肉的官配。 王培清电话响,他看了眼,按了免提,放在一边:“嗯。” 看来不是公事,安平也瞥见了,是他妈。她吃东西的声音自动放小,悄摸摸地挪了阵地,端着她的牛肉饭到阳台边去吃了,看着外面的夜景,吃着东西也很舒服,她也要给马兰娟打个电话了。 她有两个礼拜没回过家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样。 王培清瞥她一眼,继续讲电话:“具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还是注意点,出门戴口罩。” 蒋艳躺在沙发上,无聊:“你在干嘛?不会还在工作。” 王培清看了眼背对着他享受美食的安平:“没,在吃饭。” “在家里自己做还是又在外面?”蒋艳问。 王培清坦言:“在家里,和女朋友一起吃。” 电话那边的蒋艳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先喊了王老师。安平满脸黑线转头看王培清,嘴里的饭不上不下。王培清也看她,一脸有什么问题嘛的表情。 王崇礼被蒋艳喊过来,知道人姑娘在,也不好直接问太多,便说:“吃完饭早点送人家回家。” “哦。”王培清对他老子一直都这态度,不咸不淡。 王崇礼上火:“你这什么态度?” 王培清强调:“我开的免提,她就在我边上。” 那边不出声了,换蒋艳接了电话,她说:“打视频吧,我跟你爸跟你的女朋友打个招呼。” 王培清转头看安平一脸惊吓的,说:“下次吧,今天也太突然了。” 蒋艳觉得王培清小气,但是她也没那么着急:“好吧,我们正好计划你爸过几天放寒假了来看你。” “嗯,来跟我提前说一下。” “切,知道了。”蒋艳觉得她儿子肯定不是那么听他爸话的人,她提醒,“注意安全。” 王培清心里一沉,想她妈也是挺会精准打击的。 挂了电话,安平又从阳台边挪过来,端着碗表情滑稽。 王培清吃自己的饭,把沙拉推到她跟前:“吃点蔬菜,别光吃肉。” 安平筷子头点住他手背:“你现在跟家里讲会不会有点太早。” “我 27 了,”他一脸坦然,“又不是早恋,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不会是不想跟家里说吧?” 安平不跟他争了:“我哥不是知道了么?” “你妈不知道。”他一本正经。 安平放下腿,凑近他说:“我们两也有可能谈一段时间又谈崩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先缓缓,不着急跟家里说。” 王培清握着筷子的手不动了,眸子盯着她看:“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废料,还有,能不能想点好的。” 安平吃了一口蔬菜,里面有苦苣,她不喜欢,吐了下舌头:“我不喜欢吃苦苣,下次别点这个。”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刚才的话,手里的碗就被拿走,不过也吃差不多了。王培清把她拖进卧室,还没到床边便开始吻。 他舌尖从唇瓣里钻进去,裹着她的舌尖,又吸又咬。一会才放开,看着她:“要崩你自己崩,我正上头了。” 安平把他推床上,压着他,找毛病:“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上头,将来会下头喽?” “你管我。”王培清随她在他身上扭来扭去的,找合适的姿势。 安平垂眸看他,感觉他的眼睛像一只性感的嘴巴,在一口一口将她嚼碎,然后吞掉。她不动了,俯下身,贴在他胸前,棉质的睡衣布料让她暖烘烘的。 以前有一起的生意伙伴跟他说男人没有女人就没法活了,那时候他还不信这套论调。此时此刻,他觉得说的真他妈对。他脑子里面现在就剩下一个念头,跟她睡。 他翻身压住安平,宽大的手掌贴在她腿心,往上,弄她。唇又寻到她的唇,一点一点的吞咬。气温攀升,周身的氧气都变得稀缺。 他又往下,唇瓣含住他之前抓握过数次的地方。安平没忍住叫了声,她急急道:“你哪里学来的这些?” 他们两做一直都是很单一的姿势,上次安平在上面弄了一次,还是情绪上头,又顾忌他的手伤才做的。 王培清从她胸前抬起头,眼神已经变得扑朔:“你不喜欢?”嗓音也带上了暗哑的调性,安平觉得她已经要高潮了。 她脸埋进枕头:“我可没说。” 第51节 “这样可以吗?” 安平感受着他的动作,且他的唇还在往下,她捂着脸:“你能不能不要这种时候讲话?做不就行了。” 王培清动作不停,说:“你喜欢我主导?” 安平想踹他,但是她两腿发软,身体都在发抖。她怀疑王培清就是故意的,她声音也不自觉变了调:“看心情。” 她被弄得不上不下的时候,王培清忽然起来去了浴室。安平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不过他确实开始很注意跟她做时的细节。 一会他回来,唇在安平唇上贴了贴,带着淡淡的清香。安平推他:“不要了,没感觉。” 他凉凉的手指又摸回原来的位置,又捻了两下,唇瓣咬着她,很快安平又被他拖入那种晕眩的深海里。 直到她哼哼唧唧快要崩溃,他才起身,又抓过安平的手摸了摸他自己的,还在讲话:“一点事都没有。” 安平这下不忍了,脚伸出来要踹人,却被他一把握住,摁在他肩膀上。 这个姿势更折磨人,安平觉得她一次又一次被拍上岸,又溺进水里。王培清也好不到哪去,他想嵌进她身体里,更想牢牢地嵌进她心里。 两人翻来覆去折腾够了,齐齐躺在床上喘气,安平的掌心还有王培清的汗水。 她开始无意识的漫谈:“钱同元要跟裴江南离婚了,已经在走手续了。” 第58章 chapter58 .女人天生三分量 钱同元离婚的事,一开始他对他们谁都闭口不提,他在做沉默的、无谓的抵抗。这对他是一种恐惧,不知道怎么面对未来的恐惧。 好像一夕之间,天地变换,之前互相抵死缠绵的承诺只是过去热烈的注解,于今天来讲是轻飘飘的,连两滴眼泪都配不上的。 他讶异于人情感的脆弱。 看着她不发一言离开家去上班,看着她回来又独自待在客卧。他不说话,但是也只做她喜欢让他做的事,比如看一些对他来说云里雾里的书,她比较喜欢有文化的男人,可是他头脑空空。 他带着女儿完成幼儿园布置的手工作业,也会支使她去给妈妈看。她对女儿是有耐心的,但是跟他依旧无言,是铁了心的。 于是他挑起几次激烈的争吵,东西也摔了,互相也扯下来对方的皮肉。她控诉他如何神经大条不体贴在她需要的时候去吃酒打球,遗忘的纪念日,她无法跟他倾吐交流的职场龃龉......,总之撕破脸的夫妻,过去都有罪。 争吵的最后她对他下了定义:“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 loser,一个俗透顶的男人,什么都由你爸妈给你准备好。你骨子里就是巨婴和大男子主义的合成品,你对我的那些好哪样不是为了标榜你自己,我实在受够了。” 他意识到要结束了,他只是不敢承认他的能量太小,完全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有错吗? 没错,人往高处走,他这么说服自己。他头一次痛恨平庸,原来他一直因为幼时家里的富足对什么东西都没有争夺的概念。上学的时候爸妈要给他准备一大包橡皮,一天就要丢好几个。他也不在意谁拿了,拿了零花钱也是跟好朋友一起吃吃喝喝。 他没有什么进取心,就连没考上大学,他也是在为爸妈和裴江南难过,他觉得人生的帆会继续顺风而行的。 离婚算是他不疼不痒生活里一次阵痛。安平送完彤彤的东西,跟他站在灭了灯的楼道里聊这些的时候他们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年半之前,他们还开着钱叔叔那辆即将报废的桑塔纳去了趟西北。一路往西,一天里面看着外面的景致变了又变。直到看见层峦间耸立的雪山,他们欢呼尖叫。但调味品就是调味品,遮盖不了饭本身就难吃的事实。 中间高速公路断了一截,他们在一条二级公路上颠簸,有停在路中间的牛,一动不动,彷徨地张望来往的车辆。一年后,他们都成了那头牛,甚至连动荡的根源都找不到。 他们寄望于未来的灿烂,于是甘愿为奴,将自己的双手奉上,让一房一车一爱人的幸福为他们套上镣铐。 即便在谁没刷碗,谁不耐烦了,婚礼的车队、礼金种种琐碎的问题上发生大大小小的争吵,也对一起携手走下去产生怀疑,但最终他们还是带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和被对方气出的结节走进了婚姻。 可现在他只能任由他的婚姻终结,安平不知道如何劝说,她也想知道爱能抵抗什么? 又或者脆弱的人只是在索取爱,奉献也是为了更合理地索取。只有足够圆满的人,才有健康的爱。 林东行跟她约在元富大厦一楼的咖啡馆,安平早上跟着郑伊伊见了两个医院的主任,有点乏了,她点了杯海盐芝士。 对面的林东行不习惯喝咖啡,他一般运动的时候会喝点功能饮料,平常多半就是白水。 他伤了的脚固定还没有去掉,拿了只拐,两人静坐了会,他说:“你在新公司怎么样?” “挺好的。”安平不想细说了。 林东行明白她的意思:“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他家洗手间那段有台阶,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安平抬眸去看他,他还是很安稳的样子,没变太多,她转身喊了正在把猫往猫笼里抓的男生:“你好,麻烦你帮他一下,他想去洗手间,可以吗?” 男生是这家店的服务员,他闻言过来,看了眼林东行的脚,很愉快地答应帮忙。 等他从洗手间回来,安平发现他看她的眼神变了点,是一种强行剥离的撕裂感,他掏出手机边操作着给安平转账,边说:“我过两天就去上海了,学校跟华师有个合作的培训项目,可能要去大半个月。” 安平喝了一大口咖啡,口腔内壁上沾了苦味,她抬眸:“上海,太棒了,一切顺利。” 她的手机有进账的提示音,她点开看了眼,一笔不小的数目。他备注的一清二楚,甚至连装修的时候她买过的一些家电的钱也一同转过来了。 安平笑:“忽然这么多钱拿在手里,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林东行一手握着眼前的水杯,看着她,他像一朵阴雨天要来时的云朵,是带着点灰色的白,眼神怔怔:“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也许去年我不该逃到新疆去的,那时候我要是幡然醒悟,我和你可能还有机会。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是吗?” “嗯。”安平想起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那是一个极其盲目的年龄段。她忙着跟团、忙着变得优雅更具魅力,忙着将自己塞进由各种资讯构建起的标准里。 穿衣不能太廉价,鞋子包包要配拿得出手的。要这样,不要那样,盲目的独立和自由,更像是喊出了一个自己未能领悟的口号。也像是中心商场广告矩阵下抬头仰望的奴隶,她摆脱了无法缴纳 6000 块择校费的被动,手里捏着用身体和精神换来的票子和自由,站在琳琅满目的橱柜前挑选喜欢的商品,甚至选了一个具备构建幸福标准的男人,打算对自己的生活大展拳脚。 她像只勤劳的蜜蜂,不停的采蜜,但是最后那甜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直到她被林东行的话从迷蒙中敲醒,她才发现,她依旧是被动的。被动地接受男人对好女人的标准,被动的接受商业社会对一个合格消费者的驯化。她在毕业的第一年挥霍掉所有的钱来满足自己曾经残缺的欲望,但很快她又发现那些满足就是海盐芝士上的芝士,一会就没了。 她跟一群小伙伴都站在社会的棋盘之下,相比林东行,她更是那个炮灰一样的棋子。她总是这样,需要经过漫长的,或大或小的摔打,才能明白该走什么样的路。 高二奋发前的得过且过,大学毕业后前三年兢兢业业的试验,都是这样。 她感觉眼前的路更清晰了,她不要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也不甘在最低处徘徊,她要放下羞耻去追逐。 林东行沉默,半晌说:“有些事情我也想不明白,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在意自尊,也许是我经历不够,我也走的太慢了,赶不上你。” 安平看他,摇头:“只是不适合,你不必想很多,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吧!” 林东行眼神有点落寞:“我们能再见面吗?” 安平的海盐芝士只剩下底下一点咖啡残渣:“以你的性子,你要是准备好了开始新的生活,你就不会再见我了。” 林东行心里的那辆一直以来都驶向安平的列车彻底被掀翻,他心里一直期期艾艾的弦终于被砍断,他点头:“你先走吧!我叫个车再走。” 他没法起身,整个人沉甸甸,又轻飘飘的,过去的种种在这片刻的时间里被撕成不成型的碎片。他发现安平给他留下了一面镜子,他看见了镜子里自己被涂抹掉的真实模样,可当他试图重塑这一切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崩离析。 每个真心相待过的人都是镜子。 也许,他将来不会再在意另一半是个站在他面前的拥有自己过往的人,而不是满足他占有欲的洁白的宠物。 可他真切地、永久地错过了她。 一月中旬的时候,肺炎的消息已经在网络平台开始大肆传播,但是并未确定会传染。王培清开始让后勤屯物资,他们身体里还有上一次疫病的记忆。 安平跟着郑伊伊学销售的规矩,学行业黑话。两人经常开着郑伊伊那辆白色的轩逸在清晨或是天黑的时候去见各地的客户和医院的主任。 郑伊伊有时候会为了避免喝酒迟到一些,又拿安平当垫背的,说她开车技术差,一个小时的路程开成两小时的。安平当时笑着应下,回程的时候一定要龟速做实了这口锅。 郑伊伊笑她,两人窝在车里聊些家长里短,或者是互相推荐一些好用又打折的东西。她的酒量也从原来的三两变成了七两。 她又想起之前在饭局上有个客户灌酒来了句:“女人天生三分量。” 她两用二斤白酒将人撂倒,签了合同。当然也犯了很多错,踩了很多坑,郑伊伊是个职场“老好人”不会说问题,只说还好,还好。 王培清不会,他逮住安平说过几次,有两次还是直接在会上。之前在展会上遇见过一个对他们产品感兴趣的客户,但不是她负责的区域,所以她没上心。为这说她单打独斗,没有团队意识。后来跟经销商议价谈激励政策的时候出了点纰漏,又是一次。 他跟邵纪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很好。他也不怕说员工的问题,但是每次都教给解决的方案。 安平近水楼台,一面厚着脸皮挨骂、四处见人,跑业绩,一面实时观察老板的管理模式,适时向他讨教。 这才是她真正匮乏,即使通过努力也无法接触到的东西。而王培清因为有蒋艳这个基石,在这方面他一开始的起点就不低。他在认清目标的过程中少走弯路,这些年成熟的不过是手段。 后来一次线上会议,新来的销售经理张诚大谈品牌的定位和 4p 的营销理论,最后话里话外是公司实力不够,不足以支撑自己宏图大略的施展。王培清听他说完直接发问:“你们组季度业绩额完成多少汇报一下?” “把产品换成钱才是销售该干的事。” 一场会开的安平心惊肉跳,结束后她问王培清:“你就不怕他走了,他手里客户那么多,业绩又稳。” 他不以为意:“我给的也不少。恶嘛,得一次做完,再慢慢给好处。” 安平躺在沙发上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我知道,这是马基雅维利《君主论》第二篇里面的一句话,'恶行应该一次干完,恩惠应该一点点赐予。'” 那本书是王培清给她的,她看完记了笔记,现在又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实践的,一步步掌握赚钱的逻辑还真是一个有趣的过程。 王培清停下手头的工作,抬眸看她,就几秒钟,安平还没消化他那个眼神,他就过来扛她:“我得收点补课费。” 第59章 chapter59 .有的只有孤独 进了卧室,王培清把安平从肩上刚要往床上扔,但她自己借着劲先滑下去了,卷进了被子里,裹得跟只蚕蛹似的。 王培清跟上床,扯了一下她手里的被子,不动。安平两只眼睛眯着笑看他,然后脑袋转了个方向,舒服地眯上眼睛:“晚安,海绵宝宝。” “你又抽什么风。”王培清看着自己这边光秃秃的半边床,又气又笑。 安平装模作样摇摇头:“嘘,你要说晚安派大星。” 王培清没忍住笑了,手抓住被子的边缘一点点将她从里面剥出来:“等会再晚安也不迟,”他已经好几天没跟她在一块了,“你先把我补课费还了。” 安平眉毛一展,耍横:“你真要我还?”她手环住他脖子,眼睛在装不高兴,“我真要还,你哪能挨住。” “谁怕谁。”王培清最不害怕在床上跟她挑事了。 安平翻了个身把人压住,王培清也由着她闹,很配合地躺下,双手伸到上头把枕头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安平骑他身上,手掌撑在他胸前,眼眸里含着笑看他。 她身上穿着长袖的睡衣裤,隔着一层棉布,他能感受到她大腿的肌肉,那股力量箍着他,不让人觉得束缚,反倒是绵软如无边际的海岸,辽阔、湿咸,又觉得有种空荡荡的眩晕。 他觉得安平身上的衣服碍眼,想全剥了然后看她在他身上浪。他迫切地需要一股汹涌的潮水将他推翻。 谁承想姑娘不按套路走,挠他脖子,又挠他腋下,王培清没忍住,扑哧笑出声。膝盖下意识曲起一顶,顶到安平的屁股,她没撑住被顶得趴到他身上,下巴撞他牙巴上,都留下印子了。 安平捂着下巴气鼓鼓地从他身上下去,背对着他。 王培清觉得世上最不讲理的人就是安平,他手搭她肩膀上摇了摇:“喂,你讲点理。” 安平疼得眼泪差点掉出来,她用很重的呼吸来表达自己此刻的怒火:“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就不知道轻点,就是想弄疼我。” 王培清闻言,真的想弄她。但忍住了,他右肘撑着床,下巴抵在她胳膊上,另只手把人脸往过来掰:“我看看。” “不让看。” “不让我看让谁看?”他掰过她身体,手指在她脸颊摸了摸,又害怕碰到她疼的地方。 安平眼睛还皱着:“就不让你看。” 第52节 王培清侧着身子半贴着她,他唇凑过去在她下巴的牙印上贴了贴,有点烫。安平用手推他,右手被王培清的左手握住,他手指的固定已经去掉了,但是还包了纱布,磨着她的手背,连着神经酥麻到了胸腔。 他举起她手指,张嘴咬了下,轻轻的,湿热的,又汇聚在她胸腔,一浪拍着一浪,叠成了欲海。气氛瞬间饱胀起来,里面发酵着爱欲。 安平想看他难受。 她仰头亲上他唇,舌尖扫过他的唇珠,又探进他齿逢间,没有章法,但王培清所有尺度都是和她一起打开的,每一次新的接触方式都让他颤抖。 他右手环着她肩膀,半压在她身上,回吻她。安平手指抓着他上衣的领子,拽下来半截,他前胸露出来一半,喘息带动的起伏在空气里跳跃。 安平躲开他唇,往他眼睛里看了眼,又挪开。她蠢蠢欲动,想看他在她制造的快感中忘我,沉沦。 好像单纯的活塞运动很难让她抵达高潮,她要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喘息,摸着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才能攀上让人震颤窒息的巅峰。 但尝试主动取悦自己和他,对她来说不熟练也有点心理上的羞,她要试。安平带着红晕的脸颊贴在王培清胸前,没看他脸,视线落在下面,她用手去挑逗他已经无法自抑的欲望。那种湿烫感缠绕在她掌心,情欲的火苗瞬间燎原。 王培清闷哼了声,他露出青筋的手附在她头发厚实的头顶,指尖碰到她红彤彤的耳朵,第一次亲密接触的记忆翻滚而来。青涩的悸动被揉进滚烫的碰触中,他无法清晰的描述此刻的感受,硬要说,那就是冬夜的雪丝渗进了他的每一个毛孔,而他的身体此刻就是一只噼里啪啦的火炉,那雪丝一旦靠近就随着嘶嘶声变成一股水汽。 他手背去碰安平的脸,终于不需要再用幻想去剽窃她的柔软。 安平手还没离开,她声音很小,呼出的热浪铺在他被她撩开的肌肤上,她呢喃:“你这个东西还在长。” 她能感受到掌心的膨胀,那扩展的晕轮同时撑破她的心脏和大脑。安平趴在他起伏的腹中,呼吸急促。 王培清觉得往前那些自己动手的时刻真正索然无味,而在花心耕耘也不是唯一可以获得快感的方式。他觉得安平的脸、手、呼吸、说话的声音都成了包裹着他的湿软。 他拼命在克制喉咙里汹涌的呻吟,唇也已经烧干了。 他手将她脸托起,看着她阖动的眼睫,舔唇:“来,我亲一下。” 后半段安平被压住,抵住,纳入,是原味的咀嚼。倒出湿漉漉的汁水,两人被浪掀翻了一次又一次。安平想起第一次跟他做,与其说是做爱不如说是献祭,心里和身体都是,她在下他在上。而现在她体会到两人是站在同一艘帆船上的,舵手是谁都可以,他们各有所长。 要共同驶向他们的金银岛。 月底疫病升级,铺天盖地的网络信息无孔不入。未知的试探和恐惧先疫病一步到来,公司当即决定捐赠了两百万的设备到省疾控。跟着表彰来的就是利好的政策,产线紧绷。 公司员工能发动的全下厂子了,安平也去了。那是极其魔幻的几个月,对人对医药行业都是。 昏天黑地扎在一线,人像高速运转的马达。头一次她开始独当一面,领着一个小组奋斗。写字楼关了,王培清邵纪他们在厂区临时弄了一个办公的点。就这样挨到夏天快来。 仿佛转瞬一月吸进肺里的冷空气再面世,吐出来就变成了六月初的热浪。 安平穿了件吊带裙,外面搭一件薄款的西装。傍晚,风柔柔地裹着脚脖子,很舒爽。商业街很多档口开始营业,只是繁华不再。 到了目的地,她解开安全带下车。王培清也下车,锁上车门。安平扫了眼空旷的露天停车场,伸了个懒腰。太阳在地平线下沉,又一点点捞起黄昏。 王培清将手里的外套套上,走到安平身边,递了个口罩给她:“先戴上。” “等会有没有饭吃?”安平看着前面一大片巨幅青黑色玻璃墙的建筑,有点浮想联翩。她在这个城市生活这么久,往来有时候也会看见,但是从来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上面也没个招牌。 王培清把钥匙收了收,揣兜里:“不知道,看人家给不给喽!” 安平拉起他手腕看了眼表,又推到他眼前:“下班时间,我被你拉出来,饿疯了要咬人的。” 王培清笑:“给加班费。” 安平跟着他一起往里面走,走进她才发现玻璃里面里面还隔着一层玻璃,墙面流水潺潺。她眼睛尽量端正,王培清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眼珠子坏掉了,一动不动的?” 安平看着有个男服务员过来,她小声:“你觉不觉着这里面有点可怕?” 王培清凑近她耳朵:“鬼。” 安平想瞪他,她抬眼看着过高的挑顶,上面水晶灯晃眼,压迫感十足。 话语间,那人走到近前。王培清说明来意,他又领着他们上楼。这段时间的药企就像站在风口的猪,再不济都起来了。纪清在年初的 3000 万投资后借着这波又往前冲了冲,也被各路 vc 盯上了。 王培清挑着见几个,他在这事上比较谨慎,也是因为有之前一轮的经验。今天要见的这个是他一直合作的原料商介绍的。 楼上往里有一间包厢房门是开的,安平跟着王培清进去。她先看见屋里的装饰,深棕色的软皮沙发,边缘的松木上有间隔相当的铆钉,整个屋子是深色系的,摆件不少,不空。 里侧有人站起来招呼:“王总。” 安平才循着声音看见人,一个男人,应该四十有了。头发不疏,肚皮不松,穿一件深灰色衬衫,没扎领带,脸上的沟壑有,但韵味还是有。 王培清过去跟他打招呼,又介绍了一下安平:“公司销售部经理。”人在外,身份全是嘴给的。 寒暄了几句,坐着聊。 王培清提前说了,对方身边有女伴,所以他带个人也方便些。 坐下没几分钟,有人提着酒瓶进来,安平原本要起身去打招呼,她身子半弯着,还没有彻底站起来,看见裴江南的那个瞬间她脑子一怔,曲着的腿有点僵,随即又恢复正常。 裴江南也没想到会碰上安平,她愣了下,脸上的笑如常。 从边柜上拿了酒杯倒酒,安平看着液体滑入水晶杯,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有一块被印的浑浊。 那人随意介绍两句,两手搭在沙发椅的两边,另只手里握着水晶杯,眼神精明,他讲自己的发家史:“我也是从两个人的小公司做出来的,王总你幸运多了,我三十过了才开始真正赚钱。” 王培清握着酒杯的手放在膝盖上:“您现在很成功。” “我相信你也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 王培清笑笑:“这个......”他没接着说,但那笑的意思,显然是算你没走眼。 男人说:“你最近挑花眼了吧,我是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安平觉得这样的谈话给人上饭也吃不下去,坚持。一会话题又扯到沙发背后墙上挂的画,安平听安秦讲过一些,聊了几句。 “花了我 120 万。”男人脸上没笑,只有势在必得的自信。 除了 120 万,他还说了一个摆件的金额,令人咋舌。裴江南坐在他边上,安平中间看见男人的手指拂过她手背,那是男女关系的信号。 她和钱同元离婚也几个月了,这没什么,但对方的无名指上还挂着戒指。从聊天的只言片语中也可以拼凑出来,他有家室,老婆孩子在国外。 但男人毫不在意向外人暴露他风流的事实,女人在他眼里就是猎物。甚至他有意无意的话语间也将安平当成了王培清的猎物。 安平去了趟洗手间,她出来的时候裴江南靠在洗手池边抽烟。安平第一次见她抽烟,她顿了下,提醒:“对身体不好,牙还要变黄。” 她刚才在那个男人面前不是这样的姿态,温文尔雅的,偶尔接一两句话,有点像她之前的文静,只不过比从前不知道坦然多少。这会在安平面前,又是另一副样子。 裴江南把烟递过来:“试一下?” 安平摆摆手:“不要,我受不了烟味。” 第60章 chapter60 .不是偶然 两人都有片刻的沉默,沉默的当头水龙头上的最后一滴水珠跌落进水池,像爬在脸上的泪,一点点往下滑,安平想起她和钱同元的初夜。 原来结局早就写好了。 在那个寒气丛生的冬夜。 早到她都有捕捉到,只不过最早她不能清晰的描述这一切,甚至对当时的她这一切只是现象,构不成事情的本质。 安平一直以为遗憾和悲剧都来自偶然,意外怀孕、处情、家道中落,又或者今天在这个地方遇上裴江南,但只要稍稍回个头,她就发现原来命运早刻了一个十字架,将她们捆绑。原来必然的悲剧才更无声,也更锋利。 裴江南的家底实在没什么好讲,物质并不充裕的小镇家庭,爸妈开了间蔬菜铺,下面一个弟弟,偏心的大家长,懦弱的母亲,构成了一个权力失衡的家庭。 她的人生有个十分典型的开场白,缺爱缺钱。 安平原本还寄希望于她跟钱同元都能再惋惜一下这段情分,但现在她完全没了这种想法。选择是有代价的。 裴江南指缝间的细烟冒着猩红的火光,烟灰被她弹进了水池,她垂眸看了眼,又抬头看安平,目光刻意涣散:“谢谢你啊,彤彤每次我见她,她都要叽叽喳喳说一通你给她买的电子书,玩具。” “我喜欢她。”安平手里攥着的纸巾已经把指腹擦干了,她觉得这逼仄的空间像一片荒原,让人恐慌。 裴江南往后一靠,深色的墙体将她托住,她看起来有点虚幻:“你要想骂我也可以,我接受。” 安平没说话,她脑子也一团乱。她想世界也许真存在一个大魔头,它攥着权利和金钱,诱惑人出卖一切。她身上被碾压过一般,深深的疲倦。好想回到出租屋里那张带着淡淡香气的熟悉的被窝里。 “你应该找一个至少是独身的男人。” “跟你一样吗?”裴江南看她,“其实你不也是在靠男人。他是你老板,你们之间能有什么对等的关系。我也不立牌坊,不说我攀上这个男人是心甘情愿的,在这个社会的秩序里就没有真正的“你情我愿”,我想要就要交换。不是吗?” 安平能给她什么答案呢?她们确实自由的一无所有。 她连愤怒都生不出来了,像一片被风吹到车轮底下的枯叶,碾成残渣,是更深的疲惫。 她抬眼:“他有家庭,他能给你什么?” “他跟他老婆分居,各过各的。你不会以为我跟他在谈感情吧,”裴江南又吸了一口烟,她眼前遍布着酒局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和伸到她腿上的咸猪手,办公室里趾高气昂,看人下菜的那些人,一穷二白的姑娘欺负起来最得心应手,连咬一口都没学会,“他说我做菜有以前他妈做的感觉,你说好笑不?” 太累了,安平觉得她的话简直要将她的神经一点点点燃,又浇灭,如此反复。两人都在指望着将对方拧过来,陷在各自的窠臼里试探、挣扎。。 裴江南朝外面看了眼,她说:“我跟钱同元分开也好,一开始跟他在一块自己也搞不清楚什么是爱。总想着第一次给他了,怎么着也要走下去。后来磨合磨合也一起过下来了,但是我很多时候都想不明白他怎么能过的那么理所应当和天真无邪。”对着他的时候,她总有一种一拳头捶进羽绒被里的感觉,她急得面红耳赤,可他四平八稳缩进去,又舒展开。 安平接了一捧水,拍在脸上。 裴江南还在继续:“家里热热闹闹的时候,我觉得孤独,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 她手里的烟快要燃尽了,烟蒂都要着了,安平从她指尖抽出来,碾灭扔进了垃圾桶。 “祝你好运。” 安平无法面对着她有一丁点的傲慢,她不能也不该。她知道她总觉得裴江南扭曲的原因了,她在该要奋斗的时候被钱同元的好设了迷障。所以也埋下一颗不甘心的种子,平淡的生活并没有将其腐烂掉变成养料,反而让她又生出了寻求另一种人生可能的欲望。 裴江南站直,收住话题,她好像也只能和安平说这些,一种自我凌虐的快感。 两人要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她说:“你比我更有优势,其实你远可以找个比里面那个更有钱的。做实业很苦,听着是个老板,他自己账面上估计也没什么钱。” 安平差点忘了裴江南专业是会计,她看了眼脚上的平底运动鞋,抬眸:“你是不是想我和你在这个地方打一架?” 裴江南理了理她身上的连衣裙,手指梳了梳发,整理的很温婉:“你别,我挨不住你一下。” “那你还说。”安平瞪她。 裴江南好意:“他们这种人,很多都希望女人温婉可人,能提供超高情绪价值。你收收你脾气。” 她这么一说,安平愈发讨厌好脾气,她直言:“你说的手里没多少钱的那穷鬼,他本来就跟你这个不是一样的人。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裴江南被噎住,耸耸肩无所谓了。 离开黑咕隆咚的会所,安平坐在驾驶位上发呆。王培清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从里面出来就不对劲,怎么了?真饿疯了?” 他跟裴江南就打过一次照面,已经忘了人的长相。 昏黑的天裹缠着建筑,六月要来了。夜没有冬天凉,但她觉得现实更冰冷。 安平脑袋转了个方向看他,没头脑说了句:“我才发现你名字“培清”跟“赔清”同音,好像不太适合做生意的人。” 王培清无语,他嘴里有淡淡的酒气,凑近呼在安平脸上:“你跟喝了假酒似的。” 安平看他,有点惆怅:“我以后叫你旺财吧,给你积积财气。” 第53节 王培清摁住她额头搓了两把:“你脑子注水了,你摇一摇肯定响。” “真的。”安平双臂撑在方向盘上,脑袋埋了上去。 王培清感觉到她情绪跌到谷底了,他脸朝着她的方向,解释:“我爸一心想把我培养成人民公仆,所以“清”是清明的意思。我又没走他安排的那条路,这名字好像确实有点挡财。” 安平把埋在胳膊上的脸抬起来,看他一眼,眼里泛着晶莹:“不重要,王培清。我觉得你很好,名字很好,人也很好。” 车里的照灯不亮,昏黄的光线照在人脸上,勾出阴影。他一动,那阴影也动。他也想说点这样的情话给她,但是脑子里的词不成句。 他想,那就接吻吧! 王培清左手搂住安平的背把人带过来,她软趴趴的,一副倦态。他嘴唇在她侧脸贴了贴,有点心疼:“怎么了?” 安平摇摇头,唇沿着他的喉结吻上去,寻到他的唇,她急促地喘息,找到了停泊位。心肺在轰鸣,天旋地转,过去的齿轮在脑海里转动,咔哧咔哧的声音磨着神经,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留了一脸。 王培清感受到湿意,离开她唇,低眸,手指摸到她脸,湿漉漉的。他也忽然难过起来了,毫无缘由的。 “安平。” 他叫她的名字。 原本贴靠在他身上的人抽离出去,双手掩面,挡住脸上的泥泞,低喃:“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走散了。” 她、裴江南、钱同元还有林东行再也回不去之前了,真让人难过。 她很少留负面情绪给别人,好像悲伤的阈值尤其高。偶尔觉得憋闷了,就会看权相佑和崔智友主演的那部电视剧,看着看着就哭了。今天不需要电视剧,眼睛里的水分自己往出跑。 王培清愣住,不明所以,又觉得沉甸甸。她的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他有点无措,从车门边找打一盒不知道什么扔进来的餐巾纸,抽出一张塞到她手里。他觉得不够,靠近她还不够。他要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回收,不能只有大大咧咧和快乐,伤心的也要。 他掌心贴着安平的脸颊,好声好气的:“没事的,我也是你的朋友。”何止是朋友,还是男朋友,不久还会变成老公,他一想那个称呼就激动。 安平用他递过来的纸巾把脸擦干净,拍了拍,整理好了,她呼了口气说:“外派的名额算我一个吧!” 王培清眉头瞬间拧在一起,因为疫情,呼吸机市场简直乱了套,炒价、倒卖简直到了疯狂的状态,出关又难。 拉美那边需要过去人,公司计划是派过去两个。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没人愿意去,这两天他也在为这事犯愁。 “不行。”王培清想也没想就拒绝,异地是小事,这种关头他不愿意她去。 安平看他:“你不是说海外市场和国内市场区别还是很大嘛,外派还有补贴,算下来到手快五十万了,我想去。” 王培清冷脸:“那也不是现在。” “就要现在。”安平跟他拧。 王培清盯着她,眼睛里要冒火:“你仗势欺人,不把我当单位是吧?” 第61章 chapter61 .冷战 他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安平不动摇:“我要去。” “这事没商量。”王培清少见的跟她严肃又冷硬。 安平将车子的档位杆拉到后面,开出停车场。沉入地平线的黑夜像一道屏障,她不能缓一缓,她要拨开这迷障,拨开她跋山涉水站到现在的位置上却依然不能洞晓的规则:“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王培清哼笑一声,脸偏到一边去,明显恼了:“你非要跟我这样?” 非要欺负他。 他其实知道从来都不是 50 万。安平是个生活上很节俭的人,奢侈品几乎没有,他送了一条银色表链的腕表,加上她自己买的一块皮带的,除此之外就再没了。 衣服鞋子舒服耐穿就好,不再意品牌。不多的两三件品牌套装是出门办事时用的鞍子,她觉得自己裸体素颜最美,他也觉得。 她想要的是一种由高往低的游刃,能掌控自己的自由,能冲破工业化时代单一评价标准,也能冲破她妈继承给她的性别和那些愚蠢的故事。 可他不能完全顺着她,至少在这件事上不行。 安平觉得她胸腔在震颤,在她的成长曲线里面所有的机会转瞬即逝,等待和侥幸心理是大忌,今天是疫病,明天是休克的母亲,再后天......,她迫不及待:“那你让我去。” “不行,我不谈异地恋,更不要说异国恋了。”王培清都想把人捆起来,让她再这么不知死活。 安平轰了脚油门,车子提速,路基上的灯光由一个一个的圆连成模糊一片。终于,她慢下来,在空闲路段路边的停车位上将车停下,她转头盯着王培清,一颗黑溜溜的眼珠子泛着一点亮光,那点光让王培清心虚,他生怕安平下一秒就说:“那好,分手。” 他受不了,伸手捂住她嘴:“你要敢说那两个字,我把你舌头给你咬掉。” 安平嘴巴出不了气,鼻息很重,她去掰王培清的手,掰不动:“我喘不上气了。”她呜咽。 王培清立马松开手,手心里还烫着她嘴巴的温度,他用另一只手捂住,脸朝着窗户外面,不去看她。心里已经开始寂寞。 安平看他:“不要吵架,好吗?” “我不同意。”王培清态度坚持。 安平知道距离有时候确实是一把钝刀,会将两人之间的丝线磨断,最后只留下回忆的浮沫。 她说:“一个周期是三个月,时间不算长。” “现在你出去三个月能回来?且不说三个月回不回来的事,你出去生病了怎么办?”他要是连三五个月的定力都没有,谈什么恋爱。平常也就算了,这种时候不在身边怎么能放心。 安平认真考虑这事:“最多两个周期,六个月,加上可能会滞留的时间,一年怎么也回来了。” “没得商量。” “我待在国内不还是在上班,要接触人,哪里没有风险。” “没商量。” “我在跟你好好说话,你别用这种消极抵抗的态度,好吗?” 王培清皱眉看她,心里的火已经烧得只剩下烟了:“那你也拿出跟我好好商量的态度来。” 安平眸子里那点亮光依旧在,甚至在微颤、在闪烁,她说:“做一件事的时机很重要,可能这个机会过了,我心理上会出现惰性,会总想着有下一次。” 王培清盯着她眸子里的亮光,防线已经被戳破,他很多次在安平的事情上觉得束手无策,她是完全不受控的。 他可以接受她不受控,但是不能接受她失控。现在,他判断她失控与否的标准就是她的所作所为是否危及她的生命。 他眉头紧缩,摇头:“我坚持我的意见。” 安平垂下眼眸,眼睫在扑闪:“那我也没什么好跟你说了。” 她重新启动车子,很快滑入前面宽阔的道路,夜色成了浓稠的情绪。两人一路沉默,谁都想再开口,但又都绷着,王培清几次欲言又止,他说服不了安平,更说服不了自己。 但还是他先开的口:“国外等情况好了再去,国内你随便挑个地方去好吗?梁璟在西安,你可以去西安,跟她也有个照应。” 安平愣了片刻,转头问他:“你是明天上班了用老板的身份跟我谈这事,还是我去找邵总打申请?” 王培清被她的执拗吓到了,他都不知道安平被什么东西洗脑了,跟个宗派狂热分子一样,他恨恨:“你干脆去搞邪教好了,很有潜力。” 地库的空旷放大了两人的话音,甩到墙面上,在空气中弹跳几下落在地上。王培清下车,甩上车门。安平也不遑多让,砰一声关上车门。 王培清转身往电梯口走,他故意没等她,等他上了电梯转头一看,安平根本就没跟过来,人已经朝着地库出口走了,只剩下一个背影。 他真的闻到嗓子眼是有血腥味的,只是这火连一晚也没挨住。他回家简单整理一下,吃了点她存在冰箱里的卤牛肉,还拍了个照片,久违地发了个朋友圈,无人问津,还因为忘了屏蔽其他人,被邵纪嘲了两句。 洗漱完躺床上打她手机,还通着,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对面接了也不说话,他也不说,一会又挂断了。 好,正式冷战。 第二天在公司碰上,安平看他一眼,该干嘛干嘛。脸上的口罩成了面是心非者的地壕,终于到下班,他计划去堵人。 她先他一步溜了,他又火急火燎开车回去,计划放了车去她那边小区门口堵。结果,他在地库看见了安平。 她就站在他车位旁边,守株待兔。 王培清想要把她揉碎了含嘴里的怒火瞬间被解构,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不成调。他慢吞吞地下车,装模作样不在意:“干嘛?不是不想看见我吗?” 安平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一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红酒:“你不想乘着我还没出去,一起好好待段时间吗?” 她语气、表情都很诚恳。王培清仰天叹气,他实在没法子,三两步过去勾住人肩膀往怀里带,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轻易就将人击溃。 王培清说:“我看能不能协调一下时间,我和你一起去。” 安平手放在他上衣的口袋里,隔着衣服的布料拽住他腰带:“你脱不开身,a 组也暂定了两个同事去,大家会互相照应。” “你铁了心?”王培清问。 安平点头:“前半年下了产线,除了财务的活没干,其他的基本都轮了一遍,要是我这趟还算顺利的话,是不是就真把公司都跑遍了。” 王培清心里不得劲,难受:“我这位置你还没坐呢。” 安平往他身上靠:“可要是有了韩信之功,却不想取而代之,不好。” 王培清在她脑袋上敲了两下:“你还是先想着怎么才能毫发无伤的站在我面前吧!” 哎,他在心里叹气,该拿她怎么办好呢? 安平的手提袋里居然还装了些牛排,进门冲洗消杀完,她就趿着拖鞋把腌好的牛排塞到烤箱里面去了。王培清跟在她后面,她到客厅了他就到客厅,她到厨房,他便也到厨房。 安平着急取东西,回身没看见就撞他身上,鼻梁都撞疼了,她揉了揉:“你能先坐沙发上吗?” 王培清抱臂,眼神幽幽望着她,欲张口说话。安平似乎是察觉到他要说什么了,忽然踮脚吻了他一下:“很快就好了,再等一会。” 他就这么被她堵住了想再劝她的话头,无奈又心烦。 安平窝在沙发上抿了口酒皱眉,王培清过去跟她一起挤在沙发的一边,他把安平的腿拉到他怀里,摸着她下颌,又凑上去在她沾了酒渍的嘴角亲了下:“安全第一位先刻到脑子里,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 他昏头了,那么远。一万多公里,他又不会魔法。 王培清开始絮絮叨叨说去了那边要注意的问题,又说了很多那边的状况,越说心里越堵。安平却靠在他胸前舒服地昏昏欲睡,他气,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安平吃痛,睁开眼睛,手指捻在他唇上:“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嘛?” 不管是工作,保护自己,还是对感情的忠诚。 王培清感觉不到轻松,他觉得这就是分别和未知带来的副作用,它还没实实在在地来,就让他实实在在地焦心。 “我保证对你忠诚,我始终觉得一个不忠诚的伴侣没有保留的必要,在彼此忠诚的关系里要面临的难题都很多,不是吗?” “认可,说好了,不管我们之间出现什么样的误会和问题,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走到你面前解释的机会。” 都不知道是谁表露的这个心迹,两人就着一个酒杯,又喝了几杯。醉醺醺的安平手不安分地在王培清身上爬来爬去,把他弄的燥热,她又忽然清醒过来,坐起来找手机。 王培清从沙发的另一边摸过她手机,递给她,问:“你要干嘛?” “看直播。”安平已经点开屏幕在翻软件,她找到要刷的直播点开,里面立马弹出来一个穿着紧身运动套装的男人,带着帽子,膀子上的肌肉一看就是练过的。 王培清一把抓过她手机,看都没看直接按了退出,一手捏住安平的嘴,气炸了:“你满嘴跑火车是吧,刚才说什么,还在我眼皮子底下了,就开始了?” 第54节 “什么呀?”安平抢她手机,“钱同元,他这不是丢了工作嘛,开始在网上做健身主播,我天天给他当水军。” 天天?王培清斜睨她一眼,要卸她手机上的软件。 安平抢不过:“你别这么小气,我两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他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赛道,我必须支持。” 不说开裆裤他还尚且能压住,现在彻底压不住火了。 “刷好评,打赏是吧,我来。” 第62章 chapter62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钱同元最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每次上播都有一个用户名叫“别想挖我墙角”的粉丝,天天守着点给他点赞、评论,还有打赏。 每次那个评论写的跟分析报告一样,但是效果还挺好,显得他都专业了不少。 他还发消息跟远在万里之外的安平说这事,只不过他这边下完播要准备休息的时候她那边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正是工作的时候,只能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 一开始健身房关门的时候他真的有点慌,父母也上了年纪,还有女儿要养。他萌生了做健身主播的想法,跳跳操,在网上分享他做私教时教的那些练核心的动作。 真是得天独厚,一张中式帅哥的脸,身材又好。保持微笑,少说话,就赏心悦目。 安平在墨西哥已经有两月了,她适应新的环境还可以,但刚来的时候焦虑不可避免。不合胃口的饭菜真的要她难受,牛羊肉也吃不到太新鲜的,只能天天靠着一家做的还算不错 taco 果腹。 周内一般在公司的驻点干活,周末会和同事去 costco 采购,每次尝试新的食物,总是惊吓大过惊喜。 她能吃辣,但是不太能吃酸,所以常常会被腌的过分入味的食物呛到。 王培清原本计划分开后的第三个月来看安平,票都买了,又被反复的局势困住,两人只能隔着电话互道早安和晚安。 安平原本还是有点担心异地之后的状态,那些在同一个地方,见面拥抱就能解决的事情,可能会随着距离被放大。 但是两个人的状态都远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 她因为压力大还有更多因文化隔阂和特殊时期政策带来的不便无法推进工作的时候会产生情绪,连带着王培清也遭殃。一开始他会受着,要是超过两次,他也娇气得很,不受安平没来由的气。 非要堵着她说个一二三:“我不是你男朋友,是你的出气筒。” 安平心虚:“不是,不是,我的错,我改正。” 王培清非要安平给他答应些什么香艳的事,见面兑现才肯罢休。 安平也拿住他话柄,说他:“你满脑子就只有这事,还说想我,根本就不是,你个......” 王培清一般早起跟她通视频,那时候,安平那边正好下班,在宿舍。听见她这话,他躺着的人,手掌搓了下脸起来,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但他事后发过来一条消息,安平记了好久。 “比这重要的事多了去了,当然现在这事也很重要,别想赖账。” 安平也慢慢觉察到了,有时候并不是真有什么天要塌下来的问题,而是责任真压在肩上后,她的情绪出现了问题。她尝试着去解决问题,等问题解决了,情绪自然没有了。 异国的两人见不上面,钱同元和王培清倒是联系多了起来。最早是王培清在钱同元的账号下面留了个言:“女朋友在国外,除了两天一个视频,不怎么回消息该怎么办?” 他是看中钱同元的粉丝全是妈妈粉和女友粉,所以才问的,集中力量办大事。那条消息回答的人很多,钱同元鉴于是自己忠实粉丝,真切地表达了他的关心,发了私信:“原来您也是位男士,谢谢你的支持!” “就我个人经验来看,不回消息,或者她对你比较冷淡,开始有意无意地挑刺,多半是外面有人了。” 王培清刚开完会出来,捞起手机就看见了一条这么晦气的消息,他真想取关、拉黑。他的关键点是怎么办?大多数人包括钱同元的关注点是“女朋友不回消息”。 他忍住了。 回:“不可能,她很爱我。” 钱同元在家里陪孩子玩耍,彤彤趴在他后背,把人脖子都要勒断了。 他哼笑一声,回:“兄弟,不是我打击你,我是关心你才说的,这事我可是过来人,你还是留个心眼。” “女人心海底针,咱们这种实心眼的人很容易被骗的,你当心。” 白天还好,很忙,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等晚上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榻上,他就开始想她,越想越难受。 睡前的半小时,尤其折磨。这时候打电话,一打准被掐掉。 终于,在王培清那条留言被顶到最前面后,女主角下场解释了。关键是钱同元给他设了个置顶。 安平乐得不行,在王培清那条消息下面回:“sorry,我太忙了。” 钱同元脑子宕机,看着安平的回复,反应了一会,他清早给安平拨了视频过去,她那边正好是晚上,还没睡。 “你别跟我说我那榜一的粉丝是你男朋友?” 安平好久没有看过直播了,她是真不知道王培清已经混到榜一了,她笑:“应该没错,那个头像是他。” 钱同元无语:“他看我直播干什么,不会是个弯的吧!”他在社交平台上还是挺吸引这类人的。 安平笑岔气:“我把你这话告诉他?” “别了。”钱同元因为林东行的关系,他之前一直觉得王培清挺膈应的,后来林东行又主动跟他解释了两人分手的原因,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他以往的秩序和道德也在崩塌,他开始发现大家都挺复杂的,有些面就算是朋友也看不见,被矫饰得很好,他说,“你好好照顾好自己。” 后面王培清生日,安平特意提前让钱同元帮忙买了礼物,准备了惊喜,订了餐厅,买了蛋糕。 钱同元手里提着礼物,蛋糕,去给一个男人准备生日惊喜,为此他把安平狠狠挖苦了一通。 蒋艳也是个粗线条的人,小的时候她会给王培清买了生日蛋糕庆生,等他上了高中,就变成了带他出去吃顿饭,或者是给他点钱自己支配。 王老师,恨不得儿子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物种,觉得男人过生日太矫情。所以王培清也养成了不过生日的习惯,也不太重视这些。 乍看见气球,鲜花还是愣住了。 餐厅是王培清喜欢的粤菜馆,但是站在雅座旁边的钱同元穿一身黑,吓人,跟周围的布置格格不入。布置用的材料是上次给彤彤过生日用剩下的,钱同元就地取材拿过来了。彩色的气球,还有生日快乐的英文字母,看着特别热闹。 钱同元把王培清从头到脚扫了眼,警惕:“来了,请坐。” 王培清脸上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他拉开椅子,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特别想把安平抓回来收拾一顿。 “一起坐。”他说。 钱同元不理他,在他对面站得板正,走流程:“这是我的好朋友安平给你的生日礼物。”说完他递过来一个袋子,王培清接过,看他一眼,脚趾难受地抠地。 “我能打开吗?” “急什么。”钱同元拿起放在另外一边椅子上的玫瑰,递给他,“我的好朋友安平送给你的玫瑰花。” 王培清很想要安平送的花,但是他不想看见对面这个人,他脚趾会累的好嘛! “你能不能换个称呼,比如直接叫她名字,不带前缀,或者你换个前缀。” 钱同元瞥他一眼:“她不是我的朋友?这个前缀有什么问题?” 王培清咬唇边笑边点头:“没事,你继续。” 钱同元打开手机放了一段安平录的生日快乐歌,放完他松了一口气:“好,流程完了,菜一会就上,你慢慢吃吧!” 王培清突然觉得这是他跟他以前圈子里的朋友在一起没有体会过的乐趣,一个将个人的好恶挂在脸上的人不常见。是一种很简单的快乐,他站起来,道谢:“一起吃。” 钱同元学习就没好过,他跟好学生没有共同话题。他犹豫几秒:“你不会想通过我打听安平的事吧?” 王培清先坐下,他直言:“没有,我要了解她,当面了解就行了,不用借助你。” 钱同元摘掉帽子,手把压扁的头发拨弄蓬松,坐下:“谢谢你给我的直播评论,打赏,不过你以后不要做了,平台会抽成,不值。” 王培清点头:“不过我觉得你做的很好,我偶尔有闲也跟着练。” 钱同元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后脑勺:“嗐,瞎搞。” “自媒体还是很有搞头的,”王培清起身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他今天有工作约,穿了件西装,里面是黑色衬衫,解开两颗扣子,前额的发也整理了一下,明明是很正式的装扮,但到他身上就有一种松弛感,跟钱同元的潮男风格完全不一样,他脱掉外面的西装,搭旁边的椅子上,“我周末有个聚会,都是几个比较熟的朋友,里面有专门做自媒体孵化的,你有空的话可以一起来聊一聊。” 以前,他对这样的全是聪明人的聚会不感兴趣,也发怵。但现在钱同元问:“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 “你不用因为我和安平的关系就对我这样。” 王培清放下筷子,抬眸看他:“也不全是,能认识也是缘分,交个朋友。” 接过那一捧玫瑰的时候,他脑子清晰地听见安平说:王培清,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一条线,已经在彼此的坦诚相待里慢慢溶解掉了。对他来说是剔除狭隘的偏见,获得能纳百川的胸襟,他藏于心的那篇汹涌海洋,变得更好伺候了。 他晚上独自一个人抱着那捧花闻的时候,眼底潮气一片。王老师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觉得没什么事是需要他流眼泪的,但真正拨到那根弦的时候,那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 令他触动的不单是安平费心为他庆生这件事,而是她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力量。来自一条完全和他不同道路的力量,那已经不单是男情女爱层面的触动了,是更高的,更宽阔的。 安平在那边待到第五个月的时候,王培清终于逮到一个能出去的时机,他先飞了成田,又从成田转机过去。 在公司的驻点看见她身影的时候,那些思念的碎片一点点粘起来,具象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心境明显跟之前不一样了,冲动的 xingai,从她身体里流掉的意外,一场令人心惊的灾难,虽然现在两个人都好好地站在地球的某个角落,但他要珍惜现在,不能老想着以后。 想结婚的念头快要把脑子里的高地全占领了。 安平在跟货,她莫名心里有点急,回头却瞥见他,怔住,开口是:“你出差?” 视线对上的一刻,两人竟然都有点紧张。 第63章 chapter63 .stay hungry,stay foolish 这个国家恰逢雨季,炎热和潮湿齐齐袭来。 安平撩起掉落在胸前的头发,额头、鬓角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王培清一双遒劲有力的手握着她腰,又急又快,那些辗转的路途上打好的腹稿全部楔进了她的身体。 原本乍看见有点悸动紧张的两人,进了安平的卧室就开始缠吻,像雨林里绵延不休的水雾,弥漫、浸润、滋养,然后那些在电波里无法准确传递和触摸的情绪爆裂开来。 王培清原本将安平压在床上,但是床质量实在一般,总是咯吱响,他托抱着安平,将床上的被子扯到地毯上,两人吻到精疲力竭,嘴唇发麻,趁着心里的渴望喘息的间歇去冲了个澡。 那种急切从看见想念的人开始,确定目标后就变成了动物性的碰撞。 安平仰着头,房子的天花板好像都在摇晃,她四肢都是麻酥酥的,最敏感的地方从连接处转移到心脏。 她手掐着王培清的胸口,又捶了下,话音颤抖:“你......轻点。” 王培清一双眸子掩映在枝形吊灯垂落的倒影里,赤裸裸的,他扣住她脖子,把人带下来,吻住,片刻后松开盯着她眸子,黏腻的空气愈发不能流动:“安平,跟我结婚吧?” 安平大脑根本转不了,她扭了扭身体,空洞的感觉折磨的她快要落泪了,他却不动了。 她咬着下唇摇摇头。 王培清瞬间气结,往上冲撞,牙关咬紧:“你摇头什么意思?” 第55节 “你别停啊,”安平眼角真的挤出一点生理性的泪,“你要我难受。” 王培清大掌箍着她背,用了巧劲将人翻了个身压在下面,慢下来磨她:“是你要我难受,还是你觉得我这样太仓促了。” 安平手指梳进他又被汗湿的发茬里,气得用力:“你到底要不要?” “你睁眼看我,”王培清唇从她的唇锋离开,往上落在她紧闭的眼皮上,胸膛里面砰砰的,“你说你要我,我就立马给你。” 安平猛然睁开眼睛,皱眉瞪他:“你起开。” 王培清不由着她,用力:“你再说让我起开。” 安平一撇嘴,双腿双手又都缠住他腰,脑海里的快感在堆叠,像穿行在这座城市里摇摇晃晃的地平线,一面是山,一面是海,她被山挤压,又被海收纳,急促地喘息:“要,我要你,王培清。” 王培清也搞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他默认安平在回答他的问题,他右手食指的指腹磨着她脸颊,俯身亲了一下:“好了,我没什么不愿意给你的。” 他极度克制的情话在某些被她搞崩溃的瞬间,就会这样冒出来。事后一个人回想的时候多半觉得矫情又腻。 安平第二天从床上醒来,在王培清的反复提醒下倒是没有忘了这件事,只是她说:“等回国,等这些风波都过去了再说。” 这一等真是要了王培清的命。 他想来想去还是把第一次求婚不顺利的原因归结于他没有精心准备,虽然安平嘴上没说,但她心里肯定在给他记账,等着什么时候报仇。。 安平回国已是次年的九月,她过去墨西哥已经一年零两个月,这中间两人就只见了一面。 她回来的时候公司的结构已经有了点变化,这一年王培清忙着让研发跟上疫情需求的同时还在跟欧盟对标,除了西安的研发中心,又在深圳组建了一个。梁璟两头跑很少见到人,邵纪不对她发牢骚了,开始骂王培清不把人当人用,当驴用。 一般这时候王培清就会直接拨通梁璟的电话:“梁总,邵总有话说,他现在对我管理的意见大得很,你跟他说吧!” 邵纪的电话梁璟一般很少接,一来他两业务对接少,再者就是她觉得邵纪身上的那股子“男人味”太浓,懒得搭理他。 王培清悠哉悠哉想着晚上安平有没有空去他那,一边看邵纪在电话里跟梁璟跳脚。 之前规模尚小的时候,没有专门的市场部,这部分的业务一般都是王培清自己做,自己管,他实际上就是公司的产品经理。但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各方面都成熟了不少,独立出来一个单独的市场部。 但是他也不敢冒进,除了产线扩大,加了出量外,人员变动不大。投资人看见医药行业如此这般膨胀,也耳提面命要他扩规模,招人。甚至那老登给他报了好几个管理人的培训班,希望他能多学学,抓紧乘着这波推上市。 他头大,坐在高档酒店的会议室里装模作样听课,拍照,发给老登,还要发几句修饰词把这没什么营养的培训夸一番。然后手机夹在笔记本里看求婚攻略。 上市他急也不急,他的核心优势就是跟邵纪带出来的这个团队,扩规模,势必要有大批人涌进来,太多小企业就是被冗杂的人员结构搞死的,他得稳住,但老登的钱还是得花。 他到现在连个自己的窝都没有,怎么结婚。他的钱得存起来买房,备婚。 安平回来的当头正好公司要竞聘市场部主管,她有意,王培清没有任何意见,其实他一早就是这个意思,就看她能不能给自己争口气。两人恋爱的事安平一般会避着点,加上她进来的前半年要不外面跑,要不下工厂,基本很少有跟他一起出现的机会。 后来,她又出国了。 安平国内国外都干过,经验和业绩都是有的,再加上郑伊伊是个没有官瘾的人,只想做销售,又让她少了一个对手。当然也是郑伊伊知道,市场部在很多建制不完善的公司就是个打杂部门,有名无权。 最终关于产品的市场化还是老板一人拍板说了算,所以她并不想竞争。 安平的市场部主管之路走的确实也不顺,一来从销售逻辑到市场逻辑的转变需要她花很多精力去学习,思考。她的阅读习惯一直保持,而且这次她的师傅变成了王培清。 但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老板,有系统的逻辑和方法论,好的时候夸,错的时候骂。 郑伊伊早在安平出国前就发现了两人的关系,在机场送安平的时候她就戳穿了,也是看着她要出国,人还不错她才说的。没有打工人喜欢老板的女朋友在自己公司,她也不例外。 安平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管理,她从来都是服从者,协作和调和人协作又是不一样的。 她在做成公司新产品 f-mini 的项目前,跟一个同事产生过冲突。还是之前一起下过产线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同事,背刺她不干不净,没有能力就上位。 她讨厌这种弱者抽刀向更弱者的桥段,没有理她。 结果对方将意见稿直接发到了王培清的邮箱,他喊她过去办公室。 又到了冬季,上个冬天她人再国外,那里的冬天没有雪。她看着外面开始纷纷扬扬的雪,喊他:“王总,你找我有事。” 王培清没给她看邮件,问:“你最近管理上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安平如实说了,把男朋友和老板的身份要彻底隔绝开还是不容易的,比如这个时候她就多少心里还是希望他觉得她没问题。 但王培清说:“你不要想着要创设什么完美的上下属关系,不存在。”哪有一泡尿撒到海里把海变黄的,“要是不会就看其他主管怎么做的,先模仿。还有稍微拿点领导架子,好做事。” 安平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外面的雪更急了,跟着风的方向飘,她又望了眼,接受他的建议:“好,我会尽快改进。” 她脑子里在想项目,想项目之后的事。 终于,忙忙碌碌两个月,安平在来年年初给 f-mini 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她想起啃那些品牌案列的夜晚,都把产品经理的祖师爷爱迪生挖出来了,跟研发组交涉的会议,做调研,跑工厂。她像上个世纪初的苏联一样,在跑步前进。 每每难捱,她就看看贴在床头的那句话:“stay hungry,stay foolish.出自乔布斯 2005 年的演讲” 现在站在元富大厦的楼前,暮冬时节,风刮起来呜呜作响。她觉得好像很多事情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学习,应对就是了。 王培清求婚戒指装在兜里都快把手磨出茧子了,愣是找不到一个两人都能配合上的时间。安平自回国后大部分时间超级忙,小部分时间很忙,为了休息好她也不太往他那边跑。 他也频繁出差,总算在这个冬季要结束的时候很多因突发公共事件引发的混乱差不多都捋清楚了。 原本安平给他发消息说今天要好好补一觉,就不见他了。下午他就在公司没见着人,这会想着空荡荡的房子,归家的心也不迫切,慢慢悠悠在路上往回开。 在小区院子里碰见有小孩在院子里玩雪,他还驻足看了会,想起钱同元的孩子已经快到上小学的年纪,他有点惆怅,心里又有点难受。 上了电梯,摸出兜里的钥匙攥着,却又看见安平背着个容量超大的包在门口开门。 他眸子瞬间点亮,来了精神,走过去将她肩膀上的包卸下来:“你背这么大包干嘛?” 安平肩上没了重力,才把钥匙顺利插进锁孔里,她回:“我室友她朋友在,计划跟她朋友一起开车回海南,我给他们腾地方。” 进门,她把羽绒服剥掉挂在衣架上,还没来得及动作,腰就被人箍住了。王培清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左手将她脸掰过来吻,他身上凉凉的,是雪天的味道。 他手和唇都往安平身上柔软的地方陷,安平觉得还真是 stay hungry,她反倒有点亢奋了。转了个身手从他毛衫的下摆摸进去,两手寸到他腰带扣的位置,身体跟着烫起来,咔哒。王培清想起还在裤兜里的戒指,一手握住安平的手,另一只手将戒指从兜里摸出来。 他边吻,手边抓住安平的手,将那颗带钻的小东西套到她手上。 安平皱眉,咬他,王培清吃痛松开她嘴,他手摸着唇,在客厅的灯光下看她,模样隐隐有些委屈:“我想和你结婚。”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求婚了,第一次在墨西哥,她糊弄过去了,第二次是她刚回国的时候,王培清买了花,红酒牛排,但安平有事去了外地鸽了他,等她回来鲜花都变成干花了。 安平盯着手上的钻戒看,茫然问他:“你说什么是结婚?” 王培清就知道他不搞那种众人吆喝的场面是对的,她才不会热泪盈眶的说:我愿意。 “我哪知道,我又没结过,你和我结你就知道了。你早结一天,早知道一天。”他整理了一下腰带,不想在这种时刻看着狼狈。 安平手指展开在灯光下,反复端详,还算在她的审美上,主要是够闪。她沉思几秒,抬眸对上他忐忑的视线:“好啊。” 王培清眼眶一瞬间就盈满了,他捏住安平的下巴,一遍一遍拂拭:“说定了。” “嗯。”安平手臂勾住他脖子,挂他身上,脸贴着他侧脸,“好几天没跟你睡了,有点想你。” 王培清已经听得不一点了,他拖着她屁股将人抱进浴室,衣服也剥的七七八八,她浑身就剩下那颗戒指了。他额头抵着她眉心,低声道:“爱你。” 这两个字砸在安平心上,让她坚定了很多。 从浴室出来她已经累坏了,躺床上没两分钟呼呼睡着了。王培清有点睡不着,他还是觉得潦草,但是计划就是赶不上变化,他俯身在安平脸上亲了口,听着窗外的风声想事情。 安平口干舌燥渴醒的时候他还睁着眼,她眼睛被瞌睡缠住,使劲眨了眨:“你不会还想来吧,我真累了。” 王培清无声笑了下:“我又不是机器,也需要休息好嘛!” 安平起身摸过床头柜上的水喝了口,转了个身半趴在他身上:“王培清,我是认真考虑过结婚这事,才答应的。” 这是一场极致的路途,谁也不知道风暴是什么,又或者是平淡都有可能成为风暴,她选择和某人携手共进的时候也得为自己立个军令状。 王培清将她手握住:“那我要是跟你说我对这事比较冲动你会不会觉得我不靠谱。”他是急切的,因为只要不是她不爱他的问题,他都可以解决。 安平摆摆头:“每个人表达的方式都不一样,像我可能越喜欢越谨慎,但是对你来说就是完全不克制。” “所以你之前是还没想好?”他问。 安平声音难得慢吞吞的:“一部分吧,我在判断我自己的各方面包括经济和心理有没有做好踏入婚姻的底气。” “我不会让你输的。”王培清觉得安平对他不信任。 安平抬起脸,看他一眼笑:“这么看有个热乎乎的男人还挺不错的嘛!”她也懒得说些扫兴的话了,但她心里明白他的爱是一回事,她自己有没有为自己打好地基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东西不冲突,恰恰是必要的。 王培清拉起她手指,摸了摸戒指:“你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给我提出来,我准备。” 安平人往起来寸了寸,脑袋靠近他下巴,说:“婚房你买,算你的婚前财产。我这几年攒的这点我想留着用,”虽然没想好要做什么,但是她想自己不靠给人打工用这笔存款赚钱,“后续家里的开销共同承担。” “你幸好没说一人一半。”王培清捏着她下巴。 安平笑:“没必要那么细致,但是大致我想说清楚,不过也谢谢你没有因为我跟你谈钱就翻脸。” 王培清将她脸掰过来,看着她:“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确定就这样便宜我?” 安平露出个笑脸:“那你记得跟钱同元多约健身,身体素质保持住了,这个也很重要。” 她手还挑衅地放在他腰上揉了揉。 08 奥运会的圣火已是太过久远的记忆,安平心里感慨他们居然已经奔着而立之年去了。qq 头像的弹跳也不会在夜半扣人心弦,但好在他们还在一个磁场。 王培清压住安平欲证明自己:“再来一次。” 第64章 chapter64 .殊途同归 安平跟王培清商量的顺序是先领证,然后见家长,好多地方都放开了,等彻底明朗了再看婚宴的事。 第一项在他们自己,其他谁说了都不算。后面的两项,安平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婚宴,王培清就算把结婚证顶在脑袋上,马兰娟也不会认他这个女婿。 王培清说:“不要说你妈不认,我也不行,我得给我自己个身份。” 安平正好周一请假回了趟老家,镇上那处院子的房产证才下来,马兰娟喊安平回去帮她办证,她也可以顺道拿上户口本。 除了去年在国外的时间,三水镇她没少回来。要照顾马兰娟,甚至还想把她从那些旧的、愚蠢的,为一个出轨的男人持续唱挽歌的故事里拯救出来。 她从铺门前面进去,那里没什么变化,只是装馍的柜子换新了,上面的价格也更新了。她想起多年前她趴在这个地方边守铺子边写作业的场景。那个钱罐还在,她要去一中补课的前一天,从里面抽走了 150 块钱。 那时候她讨厌这个地方,讨厌现在站在压面机前那个女人的命运。她要急步迈出去,到现在为止她一刻没有停下过,将生活塞得满满当当。但她发现这个地方却不再让她厌恶了,它变成了一种呼愁。 像一缕始终散不去的烟雾,可以让她在水疗馆做 spa 的时候闭上眼心底浮起一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慨。 因为现在她可以不让自己变成马兰娟故事里那样的女人,她应该开心的,但是母亲厚厚的眼袋和慌张的动作依旧让她难过。 马兰娟看见她,在围裙上擦了下沾了面粉的手:“我以为你下午才回来,穿的那衣服光图好看了,跟你说要保暖保暖。” 安平把给她带的呼吸机和雾化器全都搬进屋里,马兰娟的睡眠呼吸综合征是稳下来了,但还是需要仪器在家吸氧维护。 “旧的还能用,你浪费钱。”她又跟在后面嘀嘀咕咕。 安平不快,她一直都不喜欢这种浪费别人心意的扫兴行为:“给你买了你用就是,哪来那么多意见。” 第56节 马兰娟到厨房去看高压锅里的牛腩,炖给安平吃的。她喊安平去尝,安平咬了口:“再十分钟,差不多了。” 马兰娟又问安秦最近怎么样,安平囫囵:“就那样老样子喽!” “你有没有听到他谈女朋友,你晓兰姨有个侄女,想给他介绍。” “我不知道,你给晓兰姨说还是让她别介绍了。”她太懂安秦的偏好了,晓兰姨那个侄女算是安平高中校友,嘴就是个泡泡机。 马兰娟叹气:“他愁死我了,你也是,你们两是我的债。” 安平换了件旧的羽绒服,撸起袖子捞肉:“我谈了,你下次说安秦不用带上我了。” 马兰娟又擦了擦手,急急扯她胳膊问:“哪里的?做什么的?多大了?” “等过两个礼拜我领回来你当面问好吧!” “他知不知道你以前的事?”马兰娟问的小心翼翼。 安平皱眉:“他要跟我过日子还是跟我的过去过日子。” 她说完也知道白说,无奈。 马兰娟小声嘀咕:“东西都在客厅的茶几上,你先去办证吧,我不会写字不然不叫你来了。” 安平拿了东西出来,要出门的时候马兰娟叫住她:“你问一下,看不能直接过户给你哥。” 安平以为她听错了,她又折到她跟前:“你一辈子就挣了这么块地方,你要过给安秦?” 马兰娟说:“我得看着他成家立业,这不祖祖辈辈都这样嘛?他结婚的话要房子、车子,还要彩礼,都是花钱的地方。” “那你呢?”安平怒火卡在嗓子眼。 马兰娟低眉:“我哪里住不下。” 安平仰头呼了口怒气:“那你的女儿呢?一直围在你身边,你有没有哪怕为她想过一点?” 马兰娟怔愣:“你始终要嫁人的嘛,这些东西男方都会准备的。” 安平感觉自己要把手里的合同捏碎了:“那你想过没什么都是对方准备的,他随时就可以让我走。” “所以你擦亮眼睛,至少要找个人品好的。”马兰娟茫然,“怪我没能力,要是我有能力,给你哥什么就给你什么。” 安平顿觉马兰娟生她那晚下的大雪,现在才在她的心上化开,弄的到处泥泞:“人品好的?你自己都没找到好的,你怎么就确信我能找个好的。” 马兰娟欲张口,安平摇头捂住自己的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从院子里出去,沿着柏油路往前走,心里那点想把马兰娟拉出这种陈旧许叙事的决心一寸一寸被瓦解,她有种落寞的轻松。 办房产证的工作人员告诉她,还要再交两万块钱。弄清楚后,安平给安秦拨了个电话,等他接通,直接了当说:“我今天在老家给房子办证,要两万块的税钱,你掏吧,因为妈要把房子过给你。” 安秦听出她语气不对了:“你想要就给你,我也用不着。” “呵呵,”安平觉得可笑,“我是什么要饭的吗?要你们施舍。” 安秦觉得安平常常愤怒,他语气一贯的温柔:“你别钻牛角尖好嘛?” 安平觉得他的温柔比起安宗荣的不在意她死活没让她好受多少,她咬唇:“你把钱转过来,我在办证的地方等着呢。” 等她拿了材料回家的时候,马兰娟又在大大的案几前往模具里装馍。她立在铺门边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想,她会不会在某个孜孜矻矻的瞬间也会对这样的生活产生质疑。 “妈,”她喊她,“材料你装好,证要过两天才好。我还有事就回了,你以后生病有事什么的别光给我打电话,也要给安秦打打。” 马兰娟依旧觉得安平是因为她没有把这处房子给她她才生气,她叹气:“那牛肉你装回去吃。” 安平就那么看着她又为了女儿忙来忙去,她还是等着拿上了她的爱。 回程的路走的异常艰难,安平觉得好几个瞬间她的情绪要垮掉。但她忍住了,刚回来坐在客厅发了会呆,郑伊伊就给她打电话把人叫回公司。 王培清脸色难看,在训 a 组的销售路嘉。 看见安平来了,将她喊进办公室。安平问他:“怎么了?” 王培清把他 ipad 上的资料点出来递给她,语气冷硬地问她:“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跟瑞达的老板打交道的时候留个心眼,她就是个女魔头,你当她是个女人惺惺相惜,她转头就能把你卖了。” 安平已经不管销售了,但是之前在展会上认识瑞达的老板后,看着她一个女性在职场上叱咤,做事雷厉风行,还是个单亲妈妈,她确实心里敬佩又惺惺相惜。 后来 a 组的路嘉把她发展成了客户,安平也跟着一起组过一次饭局。 急功近利的路嘉和安平都被她利用了,拿了低价,却不守合同,一个本身有漏洞的合同,扰乱了纪清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稳定的市场价格。 “我现在就去处理。”安平闷头,声音滞涩。 王培清气的是他从别人那里听到瑞达的这个老板组了局,要把安平介绍给一个在业内名声很臭,作风很差的广告公司老板,他气她被人卖了还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你那泛滥的同理心给你带来的教训,你在她眼里只有两种属性,工具和女仆。” 她抬眸死死盯着他看,眼里有血丝:“你说完了没?” 王培清心里一怵,语气慢下来:“这种人眼里只有利,你这次吃亏了长个记性。” 安平心里那片泥泞越来越艰难,她觉得可笑。去墨西哥前她因为裴江南被一个有钱、有声望的男人蛊惑了而怒其不争,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多么相似,她是没有被男人骗,但是她被一个跟裴江南跟的男人本质一样的女人给骗了。 他们都是魔鬼。 她勉力撑着:“产品上都有防伪标,我现在就去做应急处理,尽量减轻给公司的损失。” 王培清点头:“我已经安排郑姐跟下游联系了,你去跟她商量,她有经验。” 安平出了他办公室,她觉得胃里在翻滚,一阵犯恶心。 在公司忙了一下午,傍晚又约经销商见了面,收集了证据,就剩下跟瑞达打官司了。 郑伊伊见安平脸色不好,让她先回去。 王培清晚上回来的时候,安平已经在家了,她自那天过来住后就被他缠着留这了。 客厅的灯亮着,她不在。他刚要轻声往卧室走去找她,就看见她端着一盘牛腩肉从厨房出来了。 他把包放下,走过去接,被她躲开了,她没看他。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做?”他站餐桌边,有点不自在,看着她一言不发坐下,吃饭。 安平仰头看他一眼,又低头去夹菜:“你要吃自己盛。” 王培清松了口气,洗完手去厨房添了碗饭出来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安平弄了两个菜,一个炒青菜,里面放了干辣椒,他吃了一口,咳了三分钟。 牛肉也做成香辣的,她吃牛肉喜欢吃原味的,今天绝对故意的。王培清没敢伸筷子,就扒拉了半碗米饭。 吃完饭,他赶忙拿过安平的碗:“我去洗。” 安平瞥他一眼,去洗手间洗漱,洗漱完她直接进了卧室。 王培清洗碗的时候也观察着她的动静,她今天状态实在不对。他洗完,换了睡衣冲了个澡,往床边摸。 她在看电视,声音开的很大,里面的主人公说韩语,他一句听不懂。卧室就开了一盏床头柜边上的台灯,光线被她调的很暗,暖黄色的光线笼罩在她周身,他心里有点难受。 “我道歉,今天说话有点过了。”他屁股搭在床尾,看不见她的脸,她把被子围在下巴底下,盖的严严实实。 不说话。 王培清往里面挪了下,胳膊撑在床上,一手摸进被子里握住她脚。他还没来得及有其他动作,安平一脚蹬在他胸口,他人直接被踹到床底下了。 胸口闷疼,脊背跟地板接触的地方也疼。 床上的人坐起来看他,眼睛红红的。王培清咳了几声,舒缓了不少,黑着脸抬眸看她:“你还知道避着我脸的,厉害。” “谁让你摸我脚。”安平想着还不如给他干脸上,看着就来气。 王培清捂着胸口,真心疼:“我摸不得?” 安平眼周酸乏,不跟他说话了,重新躺回去,点开 ipad 上的暂停键,继续看。 王培清从地上起来,索性将睡衣全脱了,扔脏衣篓里,掀开被子爬上床去。安平转眸瞪他:“被子能不能不要掀起来,一点热气全被你放跑了。” 王培清气归气,他实在是少见她这样,还是不忍心,摁住她腿免得再踢过来,脸搭在她胳膊上问:“你今天怎么了?公司的事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嘛,你知道我不是在骂你。” 安平不说话,右手伸出被窝在 ipad 屏幕上无目的地滑,正好落在男主人公的脸上。王培清看她那个专注样子,胸口的闷疼又来了一下。转过身背对着她躺下来,两人中间的位置被撑空,有点凉意。 一会,那边的人起来在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擦鼻涕眼泪,边看边哭,剧里的人也在哭,嘴里还喊着“静书”。 王培清兀自生了会闷气转过身来强制把胳膊塞她脑袋下面,伸手在 ipad 屏幕上按了暂停,拇指揩掉她眼角的泪,问:“真有那么感动?”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安平眼泪珠子哗啦啦滚出来,胸口起起伏伏,先是用脑袋顶了他一下,然后窝他怀里哭。 他又抽了纸来给她擦眼泪,哭的人边哭嘴里边叽里咕噜控诉,有控诉他的,也有骂那个女魔头的,还有一些云里雾里的。 王培清想他大概能明白她难过的点。 攥着他肩膀的人一会哭声没了,还余两声抽泣,已经睡着了。王培清将她 ipad 拿过来,点了静音,按了播放键,看了几分钟,心里腹诽什么脑子有包的剧情,开着轿车追公交。 他在安平鼻尖上轻轻弹了下,又亲了下,睡觉。 第二天清早,他起来安平已经起来,他昨晚还没问她户口本拿回来了没,他们预约了周三早上登记。 安平在浴室洗澡,他过去坐沙发上发愣。看见桌上有个专门送药的黄色外卖袋,他皱眉拿起看了眼,早早孕...... 他已经没耐心了,三两步到浴室门口咣咣敲门,安平刚冲完,还没擦干呢,她裹了浴巾拉开门看他:“你膀胱坏了,急的这么一会等不了。” 王培清拽住她胳膊,联想到她昨晚那汹涌的眼泪,心里那块阴影放大,拿着测试棒盒子怒气冲冲问:“你怀孕了?” 安平甩开他手,去包头发。 “说话。” 安平看他,挑着下巴:“谁让你不管好你自己的东西。” 王培清一时有点愣住,各种情绪齐齐涌来:“真的?”他一直都挺小心的,这意外也太多了吧! 他还愣着,有人敲门,安平拿起他手里的验孕棒晃了晃:“住这一栋楼的人,刚才在楼下外卖点拿错了外卖,来取了。这个给他,把我的眼药水拿进来。” 第一次这样的意外,她希望是个乌龙,但现实给了她一锤;现在她有应对能力了,但还真就是个乌龙。命运的诡谲总在不经意间降临,她笑,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生没有安全期,生理和心理上都是。 王培清对安平这样戏弄他的行为十分生气,晚上下班叫了邵纪、钱同元一起喝酒,吐槽安平。 钱同元那安平小时候的黑料最多,他话又多,说起来滔滔不绝。 最后邵纪和钱同元都喝得七分醉了,就王培清一个人还好好的,他不能醉。 钱同元问他:“你喜欢安平什么?” 王培清唇落在杯沿抿了一小口酒,坦荡:“头发多,脸大,武力值高。” 钱同元摇头晃脑,表示无语:“完全理解不了。” 邵纪骂他:“神经病,你老婆昨天跟我说了计划辞职,让我找人,你还在这傻乐。” 王培清皱眉,辞职的事也没跟他说。必须要跟她好好谈谈了,但他仔细一回想她其实有提过,说什么有了韩信之功,却不想自立门户,不是什么好事。 一会,他手机上收到安平的一条消息,提醒他:“明早九点,约了领证别忘了。” 都没叫他回家,这会已经十一点了。 第57节 王培清扶额笑了,他想起他被她的 qq 消息勾的晚上睡不安稳的时候了,那时候悸动像夏日冰镇汽水外面的水珠,是物理现象。 而现在他迫切想抱着她的念头,是化学反应。 把钱同元和邵纪扔到旁边的酒店,他自己打车回家了。 路上他看着墨黑的夜,抓了一把月光撒在腿上,想起禄家巷的那晚,她看着并不细嫩的手指抓住他胳膊腕,在他身上放了根无形的牵引线。 他故意没用自己的钥匙,敲门。安平来开门,看见他肩头上落了细密的水珠,问:“下雪了?” 王培清抱住她,点头:“你在等我?” “等你。” 故事开篇的那个清晨,她和钱同元走出禄家巷,一东一西,一个进了职中门,一个进了一中门。 那是通往不同方向的班列,她走进那扇门,遇上王培清。她心里也曾有一条泾渭分明的河,将自己和他隔在两岸,游了这么久,又各自行到了彼岸。 不过是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