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太后》 第1节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沉睡的太后 作者:轻乌桃 【文案】 沉睡前的史箫容:谁都不让我好过。 苏醒后的史箫容:我要让谁都不好过! 她的人生两大目标: 1、保住史家,打压自己贪权霸道的母亲大人 2、逃离想要对自己大逆不道的皇帝“儿子” 我们的皇帝陛下:第一条可以满足你,第二条么,想得美! ps:她以为他是一只狼,却没想到,他其实是只忠犬,可萌可调戏~~~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宫斗 穿越时空 主角:史箫容 ┃ 配角:温玄简 ┃ 其它:1v1,he ================= ☆、又要被洗脑了 国丧刚过,天地白茫茫一片,有落雪的缘故,亦有白纸钱泼洒的缘由。 天气是真的冷,昏暗的屋子里已经点了暖香,依旧冷透了,静悄悄的不见一只扑灯火的飞蛾。史箫容穿着青白色丧服,躺在楠木大床上,一头拔除了所有簪钗的乌黑长发漫不经心地散在通透的玉枕上,正闭眼睡着。 底下打着地铺守夜的宫女巧绢却因为夜深冷寂,睁着眼睛,望着洒入窗户里的青白色月光,难以入眠。一旁作伴的芽雀微微撑起身子,望着她那条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低声问道:“不冷么?” 巧绢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月光照得青白青白的,乍一看,宛如死人的手臂。她连忙收了回去。 “哎,我想起了雅贵妃。”巧绢提起前主子,眼泪抛洒下来,雅贵妃无子嗣,君王薨了之后,便自戕随他去了,这一场国丧,陪葬的岂止是雅贵妃一人,还有几百个美貌宫女,也陪葬了。一夕之间,巧绢和芽雀平时同吃同住的宫女伙伴们,少去了很多。 “嘘,要让那位听到吗?我们还能躺在这里,还不是仰仗了她的恩泽。忘了你的旧主子吧。”芽雀将声音压得最低,眼神不时地看向大床那边的动静。 “呜呜呜……我想她们嘛,都死了,我也恨不得死了……”巧绢低低哭泣起来,芽雀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死了能做什么?活着才好!” 史箫容一动不动地躺着,听到平日里低眉顺眼的芽雀能够说出这句话,不禁有些讶然。往日的劲敌死的死,出宫的出宫,只剩下她这个胜利者,荣升为太后,还活在深宫里。 这里就像深深的泥沼地,把她牵绊住了,她无力挣扎,只能深深地陷进去,每走一步,都要费劲地搅起沉沉的污泥,然后让自己更陷进去,直到日子过得像死水一样寂静。 耳畔,巧绢低低的声音传来,“跟着这位活着,早晚还不是都得死……”尚未说完,已经被芽雀死死捂住了嘴巴,芽雀惊惶诧异地低喊道:“你不要命啦,说这种话!” “说了又如何?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新皇恨死了这位,要弄死整个永宁宫的人,一句话的事情而已罢了!”巧绢似乎是真的不想活了。 芽雀没有再劝下去,似乎也默认了她的话。 史箫容乍听到新皇二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才恍然,如今到底是不同了,自己已经从名存实亡的皇后晋升为了太后,虽然也同样是名存实亡。而他,倒是如愿以偿,成了真正的皇帝。 如今要弄死自己,简直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史箫容连理由都帮他想好了,太后因思念先皇过度,不幸薨于永宁宫。相信没有人会敢不相信的。 两个宫女终于不再窃窃私语,整个宫殿再度陷入荒野坟墓般的死寂之中,史箫容倒希望她们继续说下去,这突然寂静下来的深夜,让她有些无法忍受。 窗外的月亮倒是越发明亮了,映着满地的积雪和白纸钱,荒冷依旧。 永宁宫的日子就像漏斗滴落的水,一滴一滴地过去了。史箫容镇日无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宫廷新晋妃嫔的晨礼。 若是她的年纪足以当她们的母亲或是姨母,倒还好了,还可以端起长辈的架子,教导她们几句,尴尬的是,她这个太后,与这些比自己小一辈的妃嫔们差不了多少年纪。 一开始见面叙谈,还有些尴尬,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再过了几天,妃嫔们已经开始试探自己关于封后的事情了,这是最关乎她们利益的事情,如今后宫诸事都由贤妃代为管理,但据说贤妃并不受宠,底下几位的妃子心中暗暗不服,颇有些盼望皇帝早日封后,她们大概都以为后位会轮到自己吧。 史箫容知道她们刚刚步入深宫,不知这里水有多深,一不小心,不要说是命,恐怕整个家族都要搭进去。只是她如今都自身难保,哪里有资格教导她们,只能让她们乌烟瘴气地折腾着,横竖不是自己能管的事情。 但史箫容很快发现,这件事情,自己还是免不了要牵涉进去。 芽雀早就在门口通报了,护国公夫人在门外求见。 史箫容坐在榻边,正用温水细细地洗着自己的白玉棋子,低眉专注,恍若未闻。芽雀不得已,只好再次通报,不敢再看太后温柔婉约的侧脸。 知道不得不见,史箫容只好开口,“让她进来吧。”手里的动作依旧未停。 护国公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门,先跪地问礼,花白的头发刺入史箫容的眼睛里,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史箫容起身,弯腰亲自扶起了她,“母亲怎么来了?”声音淡淡的,眼睛却红了起来。 她母亲也摸出了帕子抹眼泪,明明只是四十岁妇人,发鬓间已有白发,可见日子也不太好过。“来见见……”不敢直呼你,只好顿住,面对自己的女儿,忌讳到了如此地步。 史箫容扶她坐在位置上,又亲自给她倒茶,护国公夫人只是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整个人简直坐立难安。 挥退了宫女丫鬟们,屋子里很快就只有娘俩。护国公夫人这才稍微好受了一点,不再畏畏缩缩的了。 史箫容一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要说一些自己不太爱听的话了。 “新皇刚登基,便对我们史家出手了,前日,刚刚在朝堂上,当着众百官的面,训了你哥哥一顿,你哥哥回来后,脸色都是白的,如今,我们史家算是要完了。”护国公夫人一提起自己的儿子,眼泪便簌簌扑落下来,“箫儿,你得救救家里啊。” “我如今只是个挂名的太后,哪里还有能力护得住家里?”史箫容语气冷淡地说道。 似乎没料到她听到家里的情况,脸色会这么冷淡,护国公夫人一个冲动,握住了她的手,“箫儿,你现在是太后啊,后宫由你管着,新皇还没有封后,你倒是可以帮他安排一个。” 呵呵,说得倒是轻巧,以为自己真的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史箫容想起往事,心血一时翻涌,“新皇?母亲难道忘了之前是你们先放弃了他,让我拼命扶持六皇子的事情?如今六皇子不成事,倒是被你们看低的新皇夺了位,母亲,新皇恐怕早已恨死我们史家了,在朝廷骂哥哥几句算是轻了,哪天新皇一手端了我们史家上上下下几百人口,我也不会诧异一丝一毫的。我如今,也自身难保呢,整个永宁宫的宫女都知道这回事,早做好掉脑袋的准备了!”说着说着,史箫容心中悲愤难掩,伏在案几边上掉了几滴眼泪,但很快又起身,继续说道,“劝母亲,回去也料理料理一下身后事吧。” 护国公夫人脸色一变,按住女儿的手下意识地用力起来,“箫儿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们史家没有那么容易就倒了。新皇现在厌恶我们,将来可不一定,你哥哥的女儿,还记得不?前些年你省亲回来,小姑娘黏着你,天天姑姑长姑姑短地念着你呢。” 史箫容面色一震,看着自己的母亲,像在看一个怪物。 “如今灵姜也出落成大姑娘了,一直没有许人家,时间也赶巧了,新皇这后宫……”看到史箫容难看的脸色,护国公夫人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话说完了,“实在凋零得很,将她送进宫,与你作伴,还能讨得皇帝欢心,你再替她美言几句,我们史家岂不是可以出了两代皇后。” “母亲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真当新皇是傻子不成?”史箫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手指紧紧掐住紫榆圆桌边缘,“当年你们狠心将我送进这不见天日的深宫,害了我一辈子不够,如今又想着如何害灵姜了?她可是你孙女儿!” 护国公夫人心里倒是不觉得入后宫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看着史箫容悲凉的神情,没敢说这个,只是略带惭愧地说道:“知道姑娘受了许多委屈,可这是家里唯一能走的路了。你哥哥,哎,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非祖上荫庇,这兵部尚书哪里轮得到他,他若是争气点,也好过如今的局面。” 史箫容冷笑一声,“靠着女人混出如今的地位,能好到哪里去?卖了妹妹不算,如今倒是惦念上自己女儿了。” “你哥哥再有不是,也是如今家里的顶梁柱了,他倒了,哪里有我们女人的事?你又不是不了解你那几个叔侄,早惦念上我们孤儿寡母的那点家底,要不是箫儿在宫里撑着,母亲恐怕都不能好好地坐这里与你说这些话了,其中的厉害关系,箫儿也应该懂的。”护国公夫人又拉起她的手,“箫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得认。” 等到护国公夫人走后,史箫容感觉自己在深宫这泥淖里又更深地陷进去一寸了。她浑身疲倦地靠在床榻边上,望着冬日寒冷的阳光爬上窗户,像一条冷冰冰的蛇。 她浑身打了一个颤,知道自己在这深宫的日子注定不安宁了。这个永宁宫,简直是讽刺,难怪新皇要特意给改成这个名。他大概早料到了。 ☆、再给你弄个史家女人 冷风从窗子门外灌进来,屏风边上挂着的浅紫色流苏被吹得摇摇晃晃的,史箫容看着久了,旁边的芽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按住了流苏,回身看着她,“太后娘娘,这装饰旧了,奴婢给您换个新的。” 史箫容摇摇头,“放着吧,这颜色怪好看的。” 芽雀只好松手,让紫色流苏继续在那摇曳着,史箫容怔怔地看着它,忽然便看到了玄色的衣摆,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屏风边上,高大威严,满屋子的宫女跪了一地。 史箫容抬眸,原来是皇帝来了。 温玄简长得像他老子,身材高大,双臂有力,一头黑芝麻似乌黑的长发束在金冠里,眉毛斜长,一双黑汪汪的眼睛看似无邪,实则深不可测,令人摸不透他的情绪。他还年轻,五官挺立,脊背挺拔,立在山长水深的屏风画旁边,煞是养眼。 史箫容不出声,只看着他虚虚行了个礼,仍然称自己“母后”,只是声音比以前要来得明亮了,不再压抑。她便知道,这位新皇至今还恨着自己不肯站他这一边呢。 他提出要去花园里走走,永宁宫的宫女们已经纷纷去准备了,史箫容不能拒绝,只能让芽雀给自己披上了暖披风,走到门口,宫女早已撑好了华盖,毕恭毕敬地候着。 史箫容跟温玄简一个稍前,一个稍后,走在铺着青石板的花园小径里,旁人看来还以为这新皇与太后感情甚佳,连巧绢也犯疑,这几日的惶恐不安算是白遭罪了? 等到宫人识趣地退到三尺之外,温玄简才开口,淡定从容,“你这身不好看。” 史箫容这一路上猜测了无数,也没料到他第一句会是品评自己的衣服,她依旧穿着素色丧服,粉黛不施,比之以前确实憔悴苍白了许多。而温玄简自己也未脱素服,一身黑衣,宛如死神般杵在她身边。 对这种话,史箫容是不答的。 看到她面色发紧,皇帝沉沉低笑,“怕什么,如今可没人能管着你我二人了。” 再料不到他能光头白日下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史箫容咬紧牙关,直直地看着前方,“请皇上放尊重些。” 第2节 但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温玄简依旧撩拨她,低声轻语地说些不要脸的话,他说得怡然自得,史箫容却是受刑般难堪,想要出言训斥他一顿,一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家族,只能硬生生忍着。她回想了以往的时光,自觉与这位新皇并没有太多接触,他性子孤僻冷傲,鲜少主动与人交流,只有在宴席与过节大礼上才能听到他恭恭敬敬喊自己一声母后,后来史家明目张胆地站在六皇子这边,她再听到他喊自己母后,都觉得他那刻意压抑的嗓音里满含恨意。 她原以为新皇登基之后,会立刻对史家下手,自己在这座永宁宫的日子也会短暂如晨间露珠,转瞬即逝。但万万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幸而温玄简倒也没有没脸没皮到动手动脚的地步,史箫容却不知道只是碍于有宫人在旁才有所克制,若是无人,哪里有这等轻松事。 这条花园小径她以前走过,今日尤其觉得漫长,终于到了尽头,抬头望去便是一连满墙的蔷薇藤叶,花季尚未来临,只有满满的碧色,叶尖尚滚着晨间的露珠,拦了去路。 温玄简终于说到了正经事,“前些日子有人上疏,直言六皇弟在服丧期间如何放浪形骸,几日来又连上几十份奏折,都是痛批六皇弟恶劣行径,母后觉得如何处置才好?” 早料到他会提起六皇子,史箫容当初为家族所指使,挑了年少漂亮又嘴甜的六皇子,却不想这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站错了边,她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从来都无感,如今他是怎么遭遇,她是不关心的。 看到她一脸漠然的样子,温玄简说道:“果然是个狠心人,六皇弟黏着你,天天母后长母后短地念着你,如今没有了价值,便丢弃不管了?” 史箫容听到他这么说,倒是要被气笑,“当初陛下何尝不也母后长母后短地念着?哦,如今还念着呢。” 她说完便深觉后悔,这不是也在撩他了! 温玄简不生气,反而呵呵低笑了起来,低低沉沉,似乎都能够感觉到他胸腔在微微震动,“是呢,要念着母后一辈子呢。” 那一瞬间,史箫容险些以为他要伸手摸上了自己的头发,她略微侧开头,温玄简的手却落在她肩头上,帮她轻轻拾起一片落叶,“母后肩上有叶子。” “不用你管。”史箫容冷淡地说道,离开了他更远,但也未敢走远,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大概是笃定她没那个胆子弃他而去吧! 到底还是没忍住,史箫容还是低声问了他会如何处置六皇子。 温玄简却敛了神色,淡淡地说道:“母后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那位好哥哥吧。” 被他摆了一道,史箫容便知道六皇子一事决不能自己先提起,他断然是不会说的。提起家里乌烟瘴气的事情,史箫容身心俱疲,这话倒是真心的,“皇帝要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温玄简却独独不信她这句话,语气含恨地说道:“你们一家负我在先,如今也别想讨好了。” 史箫容心想何曾讨好过你了,悚然想到母亲跟自己说的话,看来是真打算将史灵姜当成赔罪礼物献给温玄简了。她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她的反应,温玄简越发笃定她放不了自己的家族,毕竟是关乎身家大事,越关键的时候,越信赖家里人,哪里会想到外姓人的庇护。 史家倒了,史箫容在宫中的日子恐怕也跟着完了,光是低一辈妃嫔们的漠视与欺负也足以令她难堪不能自处。 即使是如今,在人人皆知史家与新皇是对头的情况下,她这个太后也做得够窝囊了。若是没有了母家势力的庇佑,这永宁宫的宫女恐怕都能骑到她头上! 史箫容诧异自己竟能够想到这么多,看来心底还是惧怕那种日子的到来的,纵然已经在这深宫中看透诸多外表华丽内里肮脏的东西,她如今毕竟也才二十略微出头,面对凶测难料的未来也会产生深深的恐惧。 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淡道:“皇帝平日无事还是少来永宁宫为好,宫中流言蜚语太寒人心。”她心中已经升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这位新皇对自己态度熟稔,简直不合常理,明明是不太熟悉的两个人,相处起来,却好似来往多年的故友般。 温玄简绝对有问题,他演这出戏要给谁看? 正想着,温玄简已经从容地回道:“母后倒是不用太担心,儿子前来看望母亲,天经地义,谁敢嚼舌头?” 知道多说无益,这整个天下如今都是他的了,她还真能拦住他不踏足永宁宫不成?史箫容面色微冷,“陛下心中有数就好。” 温玄简终于肯离去了,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第二天晨礼,史箫容看着底下的莺莺燕燕,气氛前所未有的活跃,以往只是略坐一会儿,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便散了,今天却足足拖了一个时辰。 史箫容吩咐芽雀给自己准备了一个茶壶,专门放在边上,等有些昏昏欲睡了,就倒一杯茶醒神。女人间的话匣子一打开,管你是友是敌,仍旧能拉拉杂杂地谈得昏天暗地的。即使是口蜜腹剑,夹枪带棒,也乐此不疲。 史箫容托着额侧,无聊地观察她们,好半天,才知道她们留在这里的原因。不禁觉得有些搞笑,皇帝又不是天天来这里。 但她很快就知道错了,温玄简果真又来了,还故意讶然地发现屋子里到处是自己的女人。 后来,史箫容才知道,温玄简早就放话司礼太监,从今日起要恢复给太后问安的晨礼。这消息很快便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遍整个后宫。 于是永宁宫才有了如今前所未有的热闹。 史箫容面上露着笑,内心却慌了,温玄简这场戏,哪里是做给后宫看的,分明是给自己娘家人看的! 亏得她还跟护国公夫人说回头准备身后事,转头却与新皇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不知护国公夫人会怎么想自己了!横竖她说的话,史家的人几乎都没信过就是了,这回更不会信了。 正慌得不知该如何跟家里人解释这种已经远远超过自己预想的局面,温玄简低柔的声音传过来,“母后虽非朕的亲生母亲,却对朕有养育之恩,你们也理当为朕多献孝心才是。” 众妃嫔即使心中有数皇帝与太后娘家水火不容,当下也纷纷叠声应了,看着史箫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暖意。 史箫容只觉得讽刺,自己哪里有对他养育之恩?编起谎话来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她看着底下新皇跟他的女人们热热闹闹的样子,一口牙几乎要咬碎。心想温玄简你这是在逼我上架么! 作者有话要说:  滚地求收藏求留言哈~~~ ☆、闲听宫廷八卦 那天之后,妃嫔们果然对史箫容“孝敬”起来了,时不时提着点心小物品来看望她。连一向沉闷不语的贤妃也开了口,却是向她大吐口水,直言代为掌管后宫的诸多琐事。末了,总要感叹一句若是有正名来掌管后宫,便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史箫容对她们说的话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却也喜欢看着她们上上下下的闹腾,至少让永宁宫不再那么死寂了。 史箫容夜里常常梦到新皇登基的前夕,那天落着绵绵冷雨,先皇还没有下葬,摆在祠殿里,等着下一任新皇扶棺而葬。六皇子已经确定没戏了,站在他这边的大臣家族们战战兢兢,四处打听消息,委托人说情,唯独史家淡定从容得令人发指,不见丝毫动静。 史箫容当时深处宫中,已擢升为太后之位,实际上却禁足殿中,皇后殿中的所有人都不得出门一步,来自失意皇子的恨意利刃随时都能斩落她们的卿卿性命。 后来史箫容才知道自己家里为何这么淡定了,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她那个靠着先辈功勋和女人裙带关系爬上兵部尚书位置的好哥哥史琅,与歌姬狎戏,大醉家中,竟不知命悬一线的状况!自己的叔父们若非惧怕因为无脑的史琅连累自己家门,千方百计将他的丑态隐瞒下来,光这一条,足以让整个史家覆灭。 史箫容独自坐在冷清的宫中,旁边竟找不到一人可以商量大事,母亲连自己儿子都顾不来及,哪里会想到这个快要可怜葬送深宫的女儿。她那时候想着死了便死了,跟着先皇而去,好歹还能配享太庙,留个恭谨贤惠的谥号,死得体体面面。 整个宫殿陷入恐怖的死亡威胁之中,终于等来了结果,却是白绫三尺,赐给皇后的贴身宫婢。 罪名是妖言惑主。 那两个贴身宫婢的面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住了最后泪流满面的扭曲面孔,跪在自己脚下拼命磕头求命,史箫容那时自身难保,看着她们卸下所有钗环,披头散发地哭泣,心中竟升起一个念头:你们也有今天啊。 她们虽为宫婢,却已是宫中掌事的大宫女,品阶不低,平日狂傲疏狂,得罪了不少人。史箫容一直拿她们毫无办法,因为在她们的背后撑腰的不是她,而是史家。史箫容当初天真烂漫,将她们视为娘家人,家中消息也大多由她们代为转达,随着她们在皇后殿势力的逐渐壮大,史箫容也早已不是当初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才恍然她们名为宫婢,实为家中派人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监官。自己原来一直处于被史家严密监控之中,让他们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后。说来可笑,最不信任自己的竟然是家里人。 那些年,史箫容遵照他们的指示,确实做了许多糊涂的事情。等到她猛然醒悟,已是如今的局面。 两位宫婢求饶无果,忽然撕破脸皮,互相掐起了对方,纷纷在史箫容面前揭发对方卑劣的行迹,整个皇后殿的宫人诧异地发现平日互称姐妹的两个人,掐起对方都用了最恶毒最恶心的字眼,史箫容坐在上面,没有打断她们,宣旨的公公也没有出声,让她们足足吵了一个时辰,最后甚至互殴起来,因为迁殿在即,皇后殿中摆满了箱奁,那个下午,散落了一地,满地狼藉。 史箫容如愿以偿地从她们毫无顾忌的互骂中得知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越听越心寒。 直到她们吵累哭累了,宣旨的公公才命人奉上雪白的绫绳。 史箫容不忍看这样的画面,起身要回避,却被拦住了,公公面无表情地说道:“陛下有旨,太后娘娘不得回避。” 史箫容立在原地,手脚冰凉,那行刑的侍卫故意为之,正对着她,当着她的面,用绫绳活活绞死了两位宫婢。 因为脖子勒得极紧,很显然,这个侍卫曾经受过两位宫婢的气,如今是用了狠力的,直至勒得眼珠凸起,才摆手。 史箫容一动不动地看完了整个行刑场面,那太监才冰冷地宣布整个皇后殿的宫人解散,由永宁宫的宫人迎接伺候新晋的太后娘娘。 一场大换血,所有的宫婢都被撤退了,两位贴身宫女的位置被芽雀和巧绢代替了。而巧绢,曾经是雅贵妃宫里的,谁都知道,她跟雅贵妃素来不合。 这是新皇给她的第一个警告与惩罚。从此让她夜夜梦到那两双凸起的眼珠。 搬到永宁宫后,史箫容便一定要有宫人给自己守夜,开始还是几个宫人轮班互换,自从那个雪夜听到芽雀和巧绢的窃窃私语后,她便吩咐以后都由她们来守夜。 她喜欢听宫人们谈话,而自己不用开口,现在又添了一项,那就是听妃嫔们的谈话。女人间的闲言碎语,往往能从中挖掘出海量的信息。 即使后宫大换血,新晋的诸位嫔妃们与史箫容当初所处的先皇妃子们也并无区别,一到新的环境,女人结成小团体的本能展露无疑。 史箫容冷眼旁观,看着她们明争暗斗,争相邀宠,就像在看一场永不会落幕的连环大戏。 但最近随着皇帝频频向自己这个名存实亡的太后“聊表孝心”,勤加探望,辅之赏赐不断,原本死水般的永宁宫忽然成了整个宫廷最热闹的场所,芽雀就提出下一个月要向司膳所多要瓜子点心与茶水补给。 甚至发展到连朝廷官员都开始重新审视这位有着史氏家族背景的太后地位,偶尔也有一些大官暗暗托人入永宁宫求情,希望太后能在皇帝面前多美言几句。 史箫容一律不管,只想继续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只站在边缘看热闹。 她可有可无的存在感让宫人都觉得这位太后娘娘虽然醒着,却与沉睡无异。她主动地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了,护国公夫人后来又求见过几次,只不过统统被自己的女儿拒见,让这位鲜少被人拒绝的贵族夫人很是恼火。 开春之后,院子里的花紧赶慢赶地纷纷绽放,一簇簇的淡黄迎春花开满了枝头,浓艳的月季也开始遍布院子的每个角落。温玄简立在一枝月季旁边,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坐在花丛间看书的女子。 她穿着淡雅无纹的宫服,长发挽起,不着任何首饰,年轻的脸庞沉静如软香脂玉,漆黑圆润的眼眸正专心地浏览着书卷上细密娟秀的小字,许久,才会将书卷搁在膝头,望向天边流云,黛眉微蹙,似乎在想些什么难解的问题,然后又低头,手里拿着一支玉簪,一字一行地划过,偶尔轻启红唇,低低地将所看到的文字念出来。 因为摈退了宫人,整座院子静悄悄的,只是偶尔会传来坐在院门的宫女们的闲谈声,飘渺不可闻。 温玄简修长白皙的手指拈起一片淡粉花瓣,慢条斯理地将它放入自己的嘴里,随着唇舌温柔地咬合,雾沉沉的眼眸微微眯起,一直盯着那张清丽无双的面容,他斜长的眉毛此刻显得他整张俊美的脸妖艳邪气起来。 一种难掩迷蒙的欲.望之气氤氲升腾着。 似乎感受到了他强烈的目光,史箫容拈住玉簪,抬眸,眼睛乌沉沉地看着不知出现在这里多久的皇帝。 温玄简优雅地吐出嘴里揉烂的粉红花瓣,信步从容地越过重重花丛,朝身体慢慢僵硬起来的史箫容走去。 史箫容捏紧手指间的玉簪,看着他站定在自己面前。 温玄简弯腰,拾起了她搁在膝盖上的书册,翻到封面,低低地念出来书名:“《史林》” 这是本朝风流才子谢蝾编的前朝通史,因为文字通俗活泼,很受人们喜爱,当成通俗的演义小说来看也完全可以,更何况,里面掺杂了诸多前朝后宫秘史,有凄婉深情的爱情故事,也有离奇曲折的后廷事件,在识字的贵族女子间也颇受欢迎。 史箫容认得几个字,镇日无事,便长久地沉溺在了这些书里面,芽雀投她的喜爱,在永宁宫藏了许多这样类型的书籍。 第3节 但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温玄简看见。 史箫容被打断了看书的过程,心中已有不悦,见书又被拿走,手中玉簪几乎要被她生生捏碎。 温玄简看完封面的书名后,又看到了谢蝾的亲笔书写字迹,上写:赠史家小女惠存几个字,末了是他的落款。 此书是史箫容进宫前,尚是女儿家时得来的,作为嫁妆伴随她一同入了宫。而这位少年成名的才子谢蝾已经入朝为官,如今已升为国史馆的学士。 温玄简想起刚刚见过的这位学士,清俊儒雅如一抹清风,虽已年过三十,美须飘飘,依旧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史箫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的脸变得邪气妖冶,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已经不再是无害纯真的样子,而是变得雾气蒙蒙,越发神秘难测。想起他以往狠辣毒准的手段,史箫容到底还是惧怕的,当下不敢置一词,只是默默地不开心着。 温玄简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捏住书的一侧,然后当着她的面,一页一页地将书撕碎了。 过程漫长而寂静,四周弥漫着甜腻的花香,史箫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本陪伴自己多年的书就这样被一点一点地毁灭了。 地上撒了一地的纸屑,一阵风吹来,如花瓣般飘散在空中,几片落在了史箫容僵硬的脸庞上,她一动不敢动,那纸片就黏着。 温玄简抬手,轻轻地帮她拨弄下来,轻声说道:“最近母后表现得很好,要一直这样乖下去,好不好” 史箫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一种巨大的羞辱感袭上了她的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留意和收藏啦~~~现在急需动力! 下一章:深度八一八后宫小团体是如何形成的! ☆、往事已如烟 护国公夫人屡次求见,终于见到了史箫容。 史箫容坐在芙蓉榻边,玉葱般的双手伸入清透见底的白瓷盆里,指尖拈住一枚漆黑的棋子,低眉专注地摩挲着光滑的棋子。 护国公夫人每次见到她摆弄这些棋子,都觉得无聊得很,心想这些破棋子有什么花头,哪里有人重要。但今时不同往日,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也不敢如以往那样出口责骂了。 她想到如今的境遇,泪意涌上,委屈难受地看着史箫容,偏偏对方对她的眼泪熟视无睹。 “你哥哥最近已经主动上疏停职,陛下也批准了,褫夺兵部尚书之位,但念在你们父亲的劳苦功高,仍留爵位,荫袭恩庇。” 史箫容点点头,不解地看着仍然一脸委屈的母亲,“这样不是最好的结果了吗。哥哥那个人,这么多年也不见一丝长进,如今仍有爵位可享,又不须劳烦他做事了,他想必很快活吧。”她眉梢挂着一抹讥笑。 护国公夫人面色一顿,想起自己儿子这几日夜夜笙歌的情景,虽还真被史箫容猜对了,但总归心里不舒服,“太后娘娘怎可如此说自己的哥哥,他……” “他犯错第一次,情有可原,第二次还犯,说明他蠢笨,第三次又犯,只能说他已无药可救。这么多年来,他添堵的事情还少吗!哪一次不是我在先帝面前好言相劝,跪地请求,才平息怒火。如今先帝已去,母亲若还要我帮他收拾烂摊子,恕难从命!” 史箫容面色冷酷,意志已然坚定。 护国公夫人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庞,心中不喜,言辞便也强硬了起来,“你哥哥纵有再多不是,也是你嫡亲兄长,并非他人,更何况,他已有所悔过,较之前懂事明理许多,如今只欠一个机会而已,史家不能在他手里败落至此啊!” 听到有所长进这些陈词滥调,史箫容忍不住笑出声了,在她母亲看来简直有些魔怔。 护国公夫人不敢再说些什么,等到她笑够了,才听到她厉声说道:“好,母亲既然如此放言,那我一定拭目以待,看我这位好哥哥如何个有所长进!他既已有此本事,那又何须你我二人这无用的妇人为他奔走说情,他日哥哥若重当大官,我这当妹妹的必定大大佩服,不愧是家中顶梁柱!” 护国公夫人被她说得脸一阵白一阵红,言已至此,若再开口让她求情,或是旧事重提,让史姜灵入宫伺候新皇,岂非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打脸。 史箫容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态度放和缓起来,“母亲如今身体如何。” 见她换了话题,护国公夫人忍住心中诸多翻涌,说道:“其它皆好,便是手脚不如以往爽利,不能多走路,娘娘如何。” 史箫容见她鬓发花白,仍在为哥哥之事愁眉苦脸,心中对这位哥哥更是不满鄙视,却又无法让母亲从此少管他的事情,心中唯有一叹,“我已不管后廷诸事,自然是太平无事。” “新皇对你孝敬有加,这其中……”护国公夫人自然是听说了恢复晨礼这些事,不然也不会这么急巴巴地求见她。 史箫容面色一紧,出言警告道:“这位不比先皇慈仁温厚,能杀出重围夺得皇位,手段自然了得。母亲还是断了将灵儿送到君侧伺候的念头,他并非能为妇人之言改变主意的人,若是察觉母亲的用意,灵儿怕是要被毁了这一生。” 护国公夫人怔怔地看着她,“灵儿怎会被毁,这是为她好啊。当年若非我和你哥哥使尽手段,将你送进宫,你哪里会有如今独尊后宫的地位。” 屋子里忽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许久,护国公夫人才听到棋子从指尖滑落至水底的清脆声音。 她骇然地发现史箫容整张面容变得雪白一片,她慌忙站起来,但裙角还是被忽然倾覆下来的棋盆砸到了,濡湿一片。 地上咣当咣当的,墨黑与雪白的棋子如珠玉掉落,在地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然后停下,余音袅袅。 护国公夫人惊骇地看着史箫容,“你……怎么了” 史箫容看着自己心爱的棋子落了满地,止不住心痛,候在外面的芽雀闻声进来,“娘娘……” “出去,无事。”史箫容喝退了她,然后从坐榻边移步下来,提起裙摆,蹲下身,开始捡拾棋子。 护国公夫人见她弯腰,不得已,也只好陪同她一起,史箫容忽然厉声喊道:“别动!” 护国公夫人讪讪地缩回已经快要碰到棋子的手,“我忘了娘娘是不准旁人碰自己棋子的。” 史箫容低头,专注地将棋子一枚一枚地拾回瓷盒里,并不理会她。 护国公夫人百般无聊地立在一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看到史箫容的神情,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但好不容易才见到她一次,护国公夫人不打算这么早就回去。 想到方才失控的史箫容,她后背冷汗涔涔,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这么多年,箫儿还忘不了那个人! 如此长情,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情。 正僵持着,蔻美人突然哭哭啼啼地跑进来,嘴里喊着:“太后娘娘要为臣妾做主啊!”等看到屋子里的情景,哭声戛然而止。 史箫容冷淡地看着蔻美人哭花妆的那张脸,不语。 蔻美人跪在地上,急切地说道:“不知护国公夫人在此,是蔻儿无礼了,只是蔻儿确实委屈,呜呜呜呜……” 这蔻美人只有十五岁,娇花一样的少女,受点委屈就眼泪开匣,扑簌扑簌个没完。 护国公夫人看着她任性的样子吧,心里略有些不舒服,史箫容进宫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可没有这么闹腾的。 史箫容将棋子重新倒进清澈的清水里,一边摩挲着棋子,一边冷淡地说道:“可是丽妃又欺负你了。” 蔻美人抽泣着,猛地点点头,“丽妃娘娘把我心爱的兔子弄死了,哇……”说到这里,蔻美人悲从中来,哇哇大哭起来。 护国公夫人揉了揉耳朵,不耐烦地说道:“一只兔子而已,至于哭成这样吗!太后娘娘诸事繁忙,哪有闲工夫理你这些小事!” 蔻美人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小兔子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史箫容不知道温玄简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个小美人的,也亏得他下得了手,她简直还是个孩子。 护国公夫人已经要被这个孩子气十足的低品级嫔妃气笑了,但一看到史箫容的神情,心中又郁闷起来。 史箫容终于开口:“蔻美人先回去陪自己的小兔子,这件事,等明天大家都在了,再议。” 蔻美人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后娘娘,明天我可以把小兔子带来吗,我怕丽妃娘娘不认帐呢。” “……随便你吧。” 等到蔻美人哭哭啼啼地离去之后,护国公夫人赶紧借题发挥,“太后娘娘您在这后宫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这些嫔妃初出茅庐,懵懂无知,最好拿捏,你在这后宫也该赶紧培养几个心腹,等她们生了皇子,孩子也能与你多加往来,将来也好……” 史箫容冷眼冷脸地听着,终于受不了,猛地打断她的话,“初出茅庐,懵懂无知,最好拿捏……” 护国公夫人戛然而止,面色略有些难堪地看着她,史箫容继续发作,“母亲害了我不够,还要让我成为这样的人吗,当初我懵懂无知,最好拿捏,最后坐上了太后的宝座,母亲想必高兴坏了。” “箫儿,你何必如此敏感,你能坐到如今的位置,靠的也是自己的本事。” 史箫容低声喊道:“母亲,我说的是这个吗!”因为太过悲愤,声音都沙哑撕裂了。 护国公夫人还要说些什么,史箫容直接转身进了里屋,一边走一边说道:“母亲先回去吧,短时间里不要来见我了,真的,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你走吧。” 护国公夫人面色一紧,但要拦住她已经来不及,只能起身离去,面容一下沧桑了许多。她不明白,这些荣华富贵位高一等有什么不好,在后宫里,拼的除了美色与内涵,还有背后庞大的家族势力,史箫容难道不明白当初离了史家,她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嫔妃! 护国公夫人很不服气地这样想着,如今她羽翼丰满了,倒是看不起自己和哥哥了,她心里有养出一只白眼狼的感觉,却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耍了手段将史箫容的姻缘毁了,骗她踏进了深宫,又如何在她身边安插内线的事情。 史箫容独自坐在窗边,心中悲凉凄楚,紫檀深木桌上铺着无数碎纸屑,这是她在温玄简离去之后,从花丛里一一拾起的纸屑,因为起了大风,不少已经无处可寻,但幸而封面那张纸还大部分捡回来了,史箫容坐在灯下,连夜拼了回去。 当谢字浮现在泪眼里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此刻史箫容坐在桌边,手指抚摸着那支离破碎般的纸面,一滴泪滑落,正滴在谢字上,渐渐晕开,染湿了。 史箫容掩藏深处多年的情愫终于崩裂开来,化成滚滚热泪,让她趴伏在桌边痛哭出声。 此时,温玄简正坐在国史馆里,他已经颁下御旨,特钦点一批翰林学士参与编史,而这次监修国史的编修总官是少年成名的才子谢蝾。 谢蝾蓄着美须,立在诸位学士前面,当真风度翩然,宛如一株青松。他虽以风流才子冠名,行事作风却宛如清风明月,容不得人联想到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即使是对他满怀恨意与嫉妒的人,也忍不住惊叹他那满腹才华,而恨不起一丝一毫。所以温玄简决定大力器重这位才子,让他带领一批同样才华出众的读书人编修出一部足以流传千古的旷世史书来。 温玄简亲自来到国史馆,一是为了表明帝王的决心与对这件事的重视,二来,他看向被自己单独留下的谢蝾,假装不经意地说道:“听闻先生与护国公府颇有些渊源。” 谢蝾不知帝王是有意试探,随意说道:“臣当年穷苦潦倒,未得功名,有幸聘于护国公府,在府里当过几年教书先生。” 果真是如此,温玄简不动声色,握着茶杯的手指却已经泛白,“先生与自己的女学生也多年不曾再见了吧。” 谢蝾这才意识到一丝不妙,当年聪慧灵秀的少女忽然浮现在他有意遗忘的记忆里,而如今,这位少女已位尊一朝太后,往事如烟,怎能再提起! 正恍惚间,耳畔却听到年轻的帝王开口说道:“母后多年不曾忘怀先生教书之恩,若是有空,先生与她见上一面吧。” 有多少年未见了,快七年了吧,谢蝾坠入多年不曾想起的回忆里,错过了皇帝阴晴莫测的脸色。 第4节 ☆、论后宫小团体的形成 史箫容侧躺在白纹臂枕上,因入眠太迟,日头已升起,照在她雪白细腻的脸庞上,渐渐晒出了暖意。 她始觉时辰已不早,勉强睁开了眼睛,却看到纱帘后立着左右为难的芽雀。 绣着淡雅花纹的纱被从她肩头滑落,史箫容起身,光着脚下床,坐在铜镜面前,长发垂腰,她凑到镜面前,眼睛红了一圈,略微有些泛肿。 芽雀已走到她身侧,熟练地握着木梳替她绾发,小声说道:“太后娘娘,贤妃娘娘们都已在外面侯着了。” “什么时辰了。”平时芽雀不会这样特意提醒自己的,史箫容忽然想起了昨夜哭哭啼啼的蔻美人,心中不免升起不详的预感。 芽雀战战兢兢地说道:“太后娘娘,已经巳时了!” 原来已经这么迟了,难怪芽雀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史箫容问道:“她们还在吗?” “各位娘娘都还在,今天都来了,候在外面,因为您迟迟未起,她们也不肯走,不知怎么的,就吵起来了!”芽雀直接跪在了地上,“估计这会儿还吵着,太后娘娘要不要先去瞧瞧?” 史箫容握住今天要戴的簪子,指尖泛白,“都吵到家门口了,当然要去瞧瞧。” 梳洗一番,史箫容起身,宫婢掀开帘子,转到前厅。 未走到门口,便听到菜市场般喧闹的声音,一只茶杯忽然飞出,险些砸到史箫容的脸上,她驻足,瓷杯落在她脚尖,碎成了一朵花状。 宫人连忙上前,蹲身拾起地上的碎片。史箫容越过这些,径直入了厅内。 容貌艳丽的丽妃正站在众妃嫔面前,悬在额间血滴般殷红的玉坠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晃动着,红羽片状的耳坠也在猛烈地晃着,晃出迅速闪动的红影。而在她两手边上,分别立着几位妃嫔,各自的立场泾渭分明。 蔻美人跪在地上,抱着自己早已死去的小兔子哭得差点断了气。 一位长着圆眼睛的妃嫔先看到了史箫容,慌忙跪地,相继几位品级低的妃嫔也纷纷跪在了地上。 史箫容恍若未见,径直越过她们,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面前已只立着两位妃级的丽妃和贤妃。 贤妃样貌清雅端庄,说话声音也细声细气的,后宫代为掌权的职任却落在了她头上,而容貌艳丽性格强硬的丽妃在晋升妃位时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一口气忍到现在,终于爆发了。 史箫容毕竟浸淫深宫多年,对于妃嫔们间的勾心斗角了如指掌,因此当这群新晋为皇帝妃子的女人们一言不合就开撕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意外,早料到命中注定有此一撕,从此大家排排站,利害关系相联的,各抱一团,倘若时机改变,利益变动,又是一场明争暗斗,昔日姐妹成陌路,甚至成敌手,而那原本掐得厉害的彼此反而变得息息相关,变脸成闺密了,在后宫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然前提是人还活着,站起来还能再战。 史箫容没有牵涉进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里,只是坐在自己的太后位置上,以过来人的眼睛见证了这个崭新后宫的第一次重新洗牌与站队。 所谓旁观者清,她看着这些原本被家里人捧在掌心如珠似玉的姑娘们,被扔进大染缸般的深宫之中,然后如何一点点被消磨走灵气与天真,蒙上尘埃,渐渐变形扭曲起来。 她如此清楚,不过是切身体会而已,已经走过一遭,深切体会过什么叫两面三刀,什么叫口蜜腹剑,什么叫不择手段,等等等等…… 那贤妃是最温软柔弱的女子,哪里比得上丽妃的狠媚辣语,常常被嘴炮得面红耳赤,毫无招架之力,围观的宫人们俱是沉默,不敢出言替主子维护一句。 丽妃舌战群芳,从无败绩,长此以往便越发觉得自己占了理,倘有人实在看不过去,斗胆站出来替贤贵妃说上几句,暗指丽妃行事过于乖张,言辞狠辣,丽妃便惊跳起来,揪住对方一顿狠骂,末了又端着架子,刻薄地说道:“我与贤妃姐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们说话!你们这些人,本宫才懒得计较。”好似方才怒骂的人不是她一样。 众妃嫔皆受过丽妃毒舌之痛,不喜与她来往,只因她嘴巴太过厉害,能说死人的,只是有零星几个品级低的妃嫔觉得丽妃骂人特厉害,言辞犀利,竟觉得她性情直爽,将她这份恶毒看成了个性,聚拢在她周边,毫不掩饰欣赏钦佩之意,将丽妃奉为师父般的地位,希冀学会一星半点骂人的技巧,假以时日好回头用用,尝尝酣畅淋漓骂人的滋味,狐假虎威一把。 日子一久,丽妃周边竟也聚集起了一个小团体,姐姐妹妹的,互相撑着仿效着,以丽妃马首是瞻,纵横后宫,以毒辣见长,宫人们皆以之为惧,视为毒瘤般的存在,只因她们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的,带坏了风气。 而唯一有权力压制丽妃的贤妃却是个软弱无实力的贵族深闺千金,除了琴棋书画,哪里比得上出生市井平民家庭的丽妃那般豁得出去,长袖善舞,泼辣狠媚。 贤妃已深受其中之苦,如今才想起还有史箫容这位太后的存在,便屡屡来向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老江湖虚心请教。但她注定要失望了,史箫容早已决心不再卷入这些乌七八糟的宫廷纠纷之中。 史箫容让巧绢捧上茶水点心,又吩咐芽雀领着宫婢关上门,守着门口不让其他人进来。 几位妃嫔面面相觑,随着门的最后阖上,屋子里阴暗下来,只有窗户缝隙里透进几缕光线,气氛压抑沉寂着。 史箫容坐在上面,看着跪了一地的妃嫔,默默地数了数,美人、昭仪、妃都在了,不多不少,刚好七个女人。 “你们继续,总会吵出一个结果的。”史箫容面庞冷静,看着她们,淡淡地说道。 贤妃低下头,轻声说道:“太后娘娘,臣妾不敢。” “姐姐还有什么不敢的?如今整个后宫,姐姐可是最大了。”丽妃嘴角挂着冷笑,盯着白兔般乖巧的贤妃,“不过姐姐要小心,这位置,有刺!” 史箫容不动声色,仿佛不存在这间屋子里,随着丽妃嘴炮开始,大家好像也迅速遗忘了这位存在感弱到极点的太后娘娘,纷纷站队,加入了论战之中 ,气氛又恢复到了沸点般的状况。 两位妃级的妃子自然不用惧惮,而品级低家族又非炙手可热的豪门贵族,在后宫十天半月都不能见到圣驾的妃嫔们为了向两位表明自己的忠心,当下也顾不得这里是永宁宫了,纷纷加入唇枪舌剑里。 贤妃几乎一开场便被夺了气势,跟着呆在自己身边的几位妃嫔苍白着脸听丽妃的一一数落。 无非是指责贤妃公私不分,能力不足,将后宫管得一塌糊涂的,最近蔻美人痛失爱兔,像死了孩子一样闹到贤妃面前不算,还闹到了诸事繁忙的太后娘娘跟前,这要怪贤妃管理不力,一件小事都处理不好。 丽妃怒骂正酣,蔻美人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将死兔子捧到她面前,“你这个坏人,你自己看看,它死了,死透了,怎么是小事?” 丽妃不耐烦,一手将死兔子挥到了蔻美人那张尚是稚气的小脸上,“过家家吗?你娘送你进宫的时候有没有教过你?蠢到你这种地步,本宫也是服了。” 蔻美人泪如雨下,哭花的妆容上印着一一缕血丝,朝丽妃冲了过去,迎面却是一个狠厉的巴掌。 直接将蔻美人打懵了。 贤妃这才出声,“你怎敢殴打美人?” 她身边的久昭仪连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蔻美人,低声劝道:“妹妹,下次你要在陛下跟前闹,懂了吗?” 蔻美人半张脸已经肿了,泪水木木地流下,“没有人敢打我的,我长这么大,谁敢打我?”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久昭仪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站在丽妃这边的几位妃嫔掩嘴低笑不已,竟然敢跟丽妃较量,简直是鸡蛋碰石头般不自量力呢。 丽妃站在中央,洋洋洒洒痛数贤妃几大“罪状”,最后看向有些百无聊赖的史箫容,“太后娘娘,如果继续让贤姐姐执掌后宫,臣妾唯恐将来芝麻般的小事都要闹到您面前了!” 史箫容见这位丽妃嚣张泼辣至此,实属罕见,不禁对她以往的人生经历产生了兴趣,不知是在什么环境下才能培育出这朵娇艳毒辣的霸王花。 “太后娘娘!”丽妃又唤了她一声,伴着蔻美人低低的哭泣声。 史箫容回过神,目光茫然地看了看她,然后又看向全程白着一张脸的贤妃,问道:“贤妃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太后被撩到了 贤妃这才移步到前面,依旧保持端庄稳重的模样,开口说道:“臣妾不欲与她相争。但这几日事情层出不穷,后廷不宁,丽妃直言是臣妾管理不当,却忘了谁是这些事的始作俑者。” “是啊,丽妃姐姐纵容自己手底下的人闹出了不少事情。”左昭容站在后面,应声说道,颇有些打抱不平。 史箫容掩下对贤妃的失望,不语。丽妃已经按捺不住,遇到这段数不行的左昭容,要驳倒她实在太轻松了,“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左昭容一愣,“大家都心知肚明,眼睛都看到了,这种事还需要什么证据?” “呵呵,妹妹说的话实在太好笑,空口白牙的当然什么都说得出来,你若没有证据,就说是丽妃娘娘手底下的人干的,这分明就是诬陷嘛!”站在丽妃这边的一位美人说道,神情颇有些讥诮。 “就是呢,蔻美人的兔子死了,是谁干的还不一定呢。” 左昭容还要说些什么,贤妃示意她不要再吵了,再吵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而已。 “太后娘娘,代为执掌后宫凤印,是陛下的旨意,丽妃如此无理取闹,臣妾也是很头疼。”贤妃盈盈一拜,轻描淡写地提到了皇帝。 丽妃很快说道:“姐姐此言差矣,陛下当初可没有明言让您代为管理,不过是我们看在您年纪最大,推了您到这个位置,结果姐姐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妹妹这才提出要替你分担一二。” 话音一落,屋子里又热闹了起来,站在两边的妃嫔纷纷对这个是否皇帝明旨的问题进行了争论。中立的一两个则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况。 史箫容对当初怎么划分后宫权力的破事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当初事情没有办好就是了,才导致了如今乱纷纷的局面,等到她们吵得差不多了,她才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不如前往皇帝面前,问个究竟,如何?皇帝想要谁执掌这个凤印,谁就执掌,岂不是少了这么多纷纷扰扰?” 众位妃嫔顿时面面相觑,谁有这个胆子为了这事儿闹到皇帝跟前?谁闹谁倒霉! 看她们都偃旗息鼓了,史箫容摇摇头,说道:“不妨直言,永宁宫可没有这个权力为你们做主,你们今天在这里就是闹到翻天了,恐怕也争不出一个结果。不如先散了吧,等哪天皇帝在跟前了,再议。” 蔻美人肿着半张脸,忽然冲出来,跪在中央,哭泣地说道:“太后娘娘,我的小兔子……” 史箫容略有些头疼,看了看贤妃,贤妃想了一下,只好出来,说道:“丽妃妹妹你打了蔻美人,由你出资厚葬这只小兔子,就算给蔻美人赔礼了。本宫会给蔻美人再送一只兔子,蔻美人以后切不可再为这件事闹腾了。” 丽妃抽了抽嘴角,觉得荒诞滑稽无比,但看着对面一群白兔般乖巧的女人们,心想难得她们亮出一只爪子来,就奉陪一下好了,就当哄哄她们。 蔻美人心中仍然委屈,一圈眼睛泛红,抬眸瞪向丽妃,丽妃的眼神却比她还要来得凶狠厉害,只好作罢。 第5节 看着这群女人袅袅婷婷地离去,史箫容觉得新皇的这些女人们比之前的后宫女子有意思多了。芽雀捧着新茶上来,低眉顺眼地说道:“太后娘娘,碧澜苑的玉兰花开了,今天天气好,要不要去看看?” 碧澜苑是专门栽植花卉的院子,里面种了林林总总的花树,终年花香弥漫,是后宫妃嫔喜欢去的地方。史箫容摇摇头,“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永宁宫的花树就已经够多了。” “太后娘娘,听说今年新来了几十株白玉兰,站在阁楼上看,就如雪海一般,您不是最喜欢玉兰花,若是错过了,就又要等到明年了。”芽雀依旧不卑不亢,坚持劝说。 史箫容心中咯噔一声,伸出手抓住了芽雀的手,芽雀整个人微微一抖,但眼睛抬起,依旧看着史箫容,方才的恐惧已经一闪而过,乌黑的眼眸深深如黑夜,传达着莫测的讯息。 史箫容慢慢松开她的手,银牙暗咬,却不能发作,坐在位置上许久,芽雀也不催她,只是毕恭毕敬地候在一边,但神情除了恭敬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淡定从容。 许久,史箫容才说道:“就依你吧。” 永宁宫的宫人已备好华盖仪鸾,芽雀挑起帘子,走到院子里,出言:“撤下吧,太后娘娘要简装出行,备三四个宫人便可,其他人留在宫中。” 她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史箫容立在宫门口,看着她亲自挑选陪同的宫人,都是面生的宫婢,在芽雀面前有种天然地服从。史箫容已经知道芽雀的恭敬柔顺都是装出来了的,或者只是给人的一种错觉。她叹了一口气,芽雀这样,总比之前皇后宫的两位明着嚣张跋扈的宫婢要好得多。 芽雀打点妥帖后,走过来,双手放在衣裙前面,低头说道:“太后娘娘,我们走吧。” 史箫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雪白光滑的手背,什么也没有说,朝着碧澜苑走去了。 雪白的玉兰花亭亭立在枝头,密密匝匝,果然如雪海般美丽。 “太后娘娘,小心,奴婢扶着你上去。”芽雀扶着史箫容的手,领着她往雪海中央的高阁走去,木梯上缠绕着藤蔓,碧叶间开着几朵淡粉的柔嫩小花,木梯间已铺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只有人走过后留下的浅浅痕迹。 史箫容什么也没有说,芽雀将陪同的几位宫人留在了下面,只有她陪着自己往高阁爬去,显然是要带着自己去秘密见一个人。 但是她猜错了,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高阁上的风景开阔疏朗,花海尽在眼底,大风起兮,史箫容刚刚站稳,便听到了男子爽朗的笑声。 她看到皇帝负手立在高阁窗前,一点都不吃惊,但是身旁青松般傲然的身影,只是一眼,就让她的脊背犹如被无数细针扎了一下般生疼。 一股水汽氤氲而生,笼罩在她的眼底,直到芽雀低低地说道:“太后娘娘,奴婢候在这里,不能再过去了。” 史箫容硬生生将泪意与恐慌憋了回去,抬脚移步走向那两道身影。 温玄简听到脚步声,转过身,那双眼睛澄澈纯真地看着史箫容,略有些夸张地说道:“母后您终于来了。”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虚扶住她,摆出一副孝子的模样,将她领到了谢蝾面前,“母后,您看谁来了。” 谢蝾半跪在地,行了礼,史箫容身侧就是温玄简,他的气息像毒蛇一样扑在她的脸侧,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她才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起来吧,先生不必多礼。” 谢蝾起身,始终不敢抬头看自己这个已经位高如斯的女学生。 温玄简指了指旁边的茶桌,“先生请坐,您难得与母后见面,有许多话可以叙旧吧。” 谢蝾垂首,依言坐在了茶桌边上,而史箫容不动,温玄简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按在了茶桌边上,正与谢蝾正对着而坐。温玄简自己则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身子偏向史箫容这边,桌子底下,一只镶金玄黑靴子正慢慢地移向史箫容裙摆下的绣鞋。 史箫容整个人都如同坠入云中,天地失色,冷汗涔涔,再看到茶桌上摆着的东西,瞳孔不禁急剧一缩,泪意氤氲升腾,笼在眼底,她整个人如同大理石般僵硬在位置,一动不动。 那是一副黑白玉棋,帝王家的东西,即使是死物,都透着一股灵气。阳光下,玉雕的棋盘微微透着光芒,玲珑剔透。在史箫容眼里,却犹如一副来自地狱的棋盘。 谢蝾忍不住称赞道:“陛下这副玉棋真是剔透无暇,称得上千年珍品了。” 温玄简大笑,“能得先生这一赞,朕将这玉棋摆出,真是值得了。” 他们聊得热笼,温玄简此刻好像也变成了嗜棋如痴的人,与谢蝾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棋的轶事。 史箫容勉力撑着,忽然,她眼睛微微睁大,一只脚压住了她的绣鞋底下的脚趾。 她看向身侧偏向自己的皇帝,他神色如常地谈笑着,不见一丝异样。史箫容花了很大的气力,才忍住将面前棋盘掀翻的冲动。 谢蝾的额头已经微微沁出冷汗,他看向今天有些不太一样的皇帝,总觉得他有吃错药的感觉,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兴奋。他刚要提出离开的请求,温玄简像是忽然想到了史箫容的存在,笑意盈盈地看向史箫容,“母后不是也喜欢下棋吗?今天难得与先生一聚,不如母后跟先生切磋一盘?” 史箫容一边听着他的提议,一边忍着裙子底下已经攀到小腿的脚的轻轻摩挲。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带着笑意的温玄简,觉得他的笑容简直如魔鬼般恐怖与恶心。 他简直是以折磨自己为乐!史箫容移开视线,抬起手,拈住了棋子,忍住了浑身颤抖的冲动,终于看向了谢蝾,七年后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谢蝾苍老了许多的脸,他蓄了胡须,眉眼依旧俊秀,只是那双眼睛里有着难以抹去的忧伤。听说他已经娶妻生子,仕途一帆风顺,史箫容是真心替他感到欣慰的,先生终于有了自己稳定的生活,她心中情愫再深,也须忍住,不能惊扰了他的生活,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史箫容对着谢蝾露出一抹微笑,“先生,机会难得,我们来下一盘吧,以后就可能再也不能了。” 谢蝾朝着她露出清风明月般的微笑,史箫容掩住悲伤,举起棋子,落在了棋盘的中央。 “太后娘娘这一步棋……”谢蝾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落下了自己的一子。 他们一子一子地下着棋,史箫容盯着棋盘,渐渐地陷入了棋局之中,桌子底下,那只脚已经从她小腿滑落,按在她的脚背上,一直不动。 温玄简观棋不语,看着专心致志的两个人,眼眸幽黑,他原本还想着对史箫容做更过分的挑.逗,但看着她忧伤洁白的脸庞,他忽然就暂时放弃了。剔透整洁的棋盘,温暖的阳光照在上面,下棋的两个人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棋局之中,此刻她不是太后,他也不是翰林学士,两者之间更没有那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单纯的棋局对手,干净纯粹得让人甚至有些嫉妒,容不得一丝杂质,更不会令人想起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一感受到他们之间无法融进的默契,温玄简怔愣之后,忽然有些后悔将才子谢蝾带到她面前试探,试探出来的结果,让他非常愤怒。 一阵风吹来,玉兰花海摇曳在大风之中,而下棋仍在继续。 接下来有好几次,史箫容视线模糊,看不太清楚前面的棋局,额头滑落的冷汗打湿了她长长的黑色睫毛,颤抖的手指将黑棋子落下的时候,已经大失水准。 谢蝾不敢出言提醒她,硬着头皮继续下着。皇帝忽然出声:“母后似乎很紧张。” 史箫容唇色已然发白,却不是因为棋局,而是裙底下兴风作浪的脚。 他竟能羞辱自己至此,不知是多恨自己。 ☆、分分钟死给你看 许久,史箫容坐在位置上,看着面前布着黑白棋子的棋盘,连谢蝾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她木木地抬起手,将棋子一枚一枚地捡回到棋盒里。棋子落在檀木盒底的声音清脆空灵。 她整个人仿佛都已经远去,神情恍惚,周身笼罩着庞大的忧伤。温玄简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隐秘的恐慌,这样的史箫容,脆弱悲伤得让人很想抱一抱,安慰她一下。 温玄简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他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的双肩,刚想说不要怕。史箫容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目光冰冷如淬了寒毒,吐出一个字:“滚。” 温玄简的双臂瞬间僵硬了,他明明抱着的是一个人,此刻却像抱着一块冰,冷彻骨髓。史箫容一动不动地坐着,整个人已经麻木了,刚才的忧伤退散得一干二净,她的脸庞又恢复成了以往死寂般的沉静,纹丝不动。 等到他终于不甘心地将双臂放下,史箫容才继续收拾棋盘上的残棋,直到将所有棋子放回棋盒里。她起身准备离去,一股大力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臂,直接将她拉回了位置,温玄简的气息扑打在她的脸庞上,“就刚才那样撩你,你就恼了?” 史箫容平静地看着他的脸,温玄简的眼睛很大,眼眸幽黑,清澈纯真,宛如晨间小鹿受惊的眼眸,小时候一定是个可爱的孩子,也一定很容易蒙蔽很多人。“雅贵妃如果知道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孩子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一定很失望。” 温玄简的瞳孔微微收紧,雅贵妃没有来得及看到他成功登基的那一天,就自杀随父皇而去了,她在他的生命里是母亲般的存在,但即使是这样,在她心中,父皇也远比自己要来得重要。因此,他看着面前曾经夺走雅贵妃心爱男人的史箫容,低沉地说道:“你不配提起她。” 史箫容看着他沉痛的反应,心想原来他对雅贵妃还是有一点感情的,还算不完全冷血无情。雅贵妃的死讯传来,史箫容一点都不讶异,这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情,雅贵妃对先皇有着全心全意的爱,诺大的后宫,唯一至情至性的妃子,可惜先皇到底还是负了她,贪恋上了少女年轻滑嫩的身体,将旧爱遗忘在了角落。 想起雅贵妃,史箫容心中涌出一股悲伤,但很快就掩饰住了,她已经在温玄简面前暴露了太多情绪,这样很不好。 “陛下一定恨我入骨,才不肯让我轻易死去,要慢慢羞辱我,直到我不堪承受死去,这样,大概会很有成就感,对不对?”史箫容看着神情莫测的皇帝,低低地说道,“陛下果真好手段,当初若赐下三尺白绫,哪来如今肆意羞辱人的乐趣。” 温玄简不语,垂眸的神情高深莫测。史箫容欲再度起身离去,他却再次将她用力拉了回来,这次将她直接拉到了自己身边,让她坐在了自己双腿上,史箫容尚未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忽然压过来,大手揽住她的后腰,几乎将她整个人托在他的掌心里,双目对视的时候,他低低沉沉地说道:“之前那些,还不算羞辱吧。”史箫容心中警铃大作,但已经迟了,他托住她的后脑勺,吻铺天盖地而来。 霸气的,不容抗拒的长吻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更恼人的是,他另外一只手还极其风流地抚摸上了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实则抚摸,却是牢牢钳制住了她整个人,让她挣扎不得。 等到她唇上的胭脂全数被他吃尽,他才抬头,眼眸氤氲着一层不加掩饰的欲.望,笑得邪恶俊美,“母后,这才叫羞辱。” 史箫容脸颊苍白,一双红唇却新鲜欲滴,落在看的人眼里更多了一份诱惑,温玄简伸出舌头,邪气地舔了一下她的脸颊,嗓音低迷地说道:“真想现在就办了你!” 原来他不仅仅只是羞辱自己,而是觊觎上了自己的身体,回想之前的林林总总,史箫容深深懊悔竟没有察觉出他真正的用意,但他的想法实在惊世骇俗,史箫容完全预料不到也是正常,即使此刻已经落在他掌心里,她也依旧不太敢相信温玄简干得出这样龌蹉的事情。 温玄简将她抱回位置上,抓住她的手,用她的手指将自己嘴唇上的胭脂一点点抹去,然后弯腰,慢条斯理地穿上靴子。他立在史箫容面前,俯身,嘴角勾起,眼睛含着莫测的笑意,凑到史箫容的耳侧,声音极具魅惑地说道:“母后,我们来日方长。” 史箫容大脑一片空白地坐在位置上,茫茫的记忆大海里,她忽然回顾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就在温玄简抬脚离去的一刹那,回忆完了:早上听了一群女人吵架,好像是因为兔子死了,然后她刚刚见到了自己的先生,与他下了一盘不知所谓的棋,先生走后,她被温玄简羞辱了一顿,其实被撩了小腿,被吻了嘴唇,跟活着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她不该为了这些事情去死的,但是,她刚刚见了自己先生啊,纯洁的少女记忆还在她脑海里浮现着,如同窗外洁白的玉兰花,她并非什么贞洁烈女,但此时此景,她觉得自己最美好的东西已经被温玄简彻底摧毁了,再活下,只不过是他掌中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玩物,今天只是撩小腿吻嘴唇,那明天呢,后天呢,再以后呢,她还年轻,还有漫长的人生岁月没有走完,难道真的要这样充满屈辱地活着吗?她甚至想起了自己背后的史家,庞大而肮脏的家族,将她架上了皇后乃至太后的位置,她还要活着,让他们继续哄骗自己,维持他们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荣华地位?自己混得连一个宫女的话都不得违抗,皇后宫那两位嚣张跋扈的宫人还有低眉顺眼的芽雀,最后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实在太可悲太可笑了,她受够了这些!千万不能让这些可恶的人如愿,宁愿去死,也不能让他们如愿。 史箫容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温玄简还没有走到楼梯口,他心中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他盼了这么久,觊觎了史箫容这么久,终于可以将她握在手掌心,她逃脱不了自己,这样一想,就觉得十分安心。只要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就会极尽温柔地对待她,让她接受自己。 史箫容空灵宁静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陛下,我错了,搬入永宁宫的第一晚,我就应该效仿雅贵妃自缢而亡,是我贪恋活命,才有了如今的耻辱,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不能让悲剧再继续了,对不对?” 温玄简脊背一僵,转身,刚想问她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目光触及到她的位置,幽黑的瞳孔急剧一缩,心脏几乎骤停,他想说些什么,但瞬间苍白的嘴唇变得干涩无比,竟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朝她扑过去,但距离实在太远,中间的棋盘忽然成了绝佳的阻挡物,硬生生将他们两个人划开了一道界线,温玄简一把掀翻棋盘,完整无暇的玉棋掉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就在这一刹那,史箫容冷漠的声音传到他耳里。 她说:“陛下,你赢了,我这就去死,让你如愿,好不好?” 史箫容说完后,毅然决然地转身,在他的面前,终身一跃,从十米高的阁楼窗户边上跳了下去。 雪白淡雅的裙摆宛如坠落的蝶翅,温玄简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裙角,撕啦一声,宛如将他的心脏活活撕裂成两半,刚才还鲜活生气的人已经坠落在草地上,砰地一声,非常迅猛,完全没有时间再去挽留。温玄简跪在地上,才喃喃地说道:“不要,求你……” 听到动静的芽雀冲过来,跪在地上,“陛下!太后娘娘……”她没有看到史箫容的身影,却看到了皇帝手里死死攥着太后娘娘身上的碎裙角,而皇帝半跪在一地碎玉里,俊美的脸庞苍白如雪,乌黑的眼睛笼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最后化成泪水,滴在了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阁楼底下守护的宫女们一阵惊呼,远远地传来,“是太后娘娘,娘娘坠楼了!” “快去请御医,快!” “好多血,太后娘娘……” 芽雀看着皇帝一动不动的样子,只好咬牙起身,冲到窗户前,趴在上面,朝下面的宫女一声怒斥:“闭嘴,还不快去请御医,谁都不准碰太后娘娘!” 底下才渐渐安静下来,等待御医的到来。 芽雀离开窗户,转身,皇帝已经不在了,她也连忙提起裙摆,匆匆下楼,因为太过急切,走在长满青苔的木梯上,还滑了一跤,她爬起来,不顾受伤流血的胳膊,朝楼下奔去,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第6节 她心中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阁楼这么高,太后娘娘恐怕已经救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本文名字:沉睡的太后 ☆、从小就想跟你生猴子 温玄简第一次遇到史箫容的时候,他八岁,她五岁。 那年,他刚刚失去母亲,而她刚刚失去父亲,相遇的时候两个人同戴孝在身,却不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父皇领着他,指着对面陌生的大臣们,一一教他谁是谁,最后点到了史家的人,他们的手臂上系着黑纱,面容沉重。父皇顿了一下,然后说道:“玄儿要记住,这是护国公府史家,他们刚刚失去了心爱的兄长,而他们的兄长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国而战死。” 温玄简似懂非懂,只知道他们跟自己一样,也失去了亲人,要在手臂上绑着黑纱。 宫人握着宫灯,轻手轻脚地走在前方引路,长廊悬挂的灯笼红彤彤的,映着晃动的人影。温玄简被雅美人牵着手,穿梭在长长的走廊上,迎面却碰到了准备归去的史家母女。 护国公夫人牵着自己的女儿史箫容,匆忙行礼,最近因为眼泪流得太多,眼圈一直泛红,雅美人不敢怠慢这位新晋的爵位夫人,伸手扶起了她,女人间的谈话长冗而烦闷,温玄简觉得非常无聊,抬头就看到对面立在灯笼下的小女孩。 她穿着淡雅朴素的衣裙,不像宫里姐姐妹妹们那样穿得华丽活泼,细腻白皙的脸庞在烛灯照映下泛出一阵红晕,她安静地立在那里,不哭不闹,实在乖得过分。 温玄简看到了她臂弯绑着的黑纱,跟自己一样,忽然升起了一阵同情,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不知道是谁提起待会有场烟火,雅美人提出一起去看,让护国公夫人看完再归去。 两个孩子被各自的婢女领着,到了一株树下,抬眼望去便能看到即将绽放的烟火夜空。大人们立在一边,似乎将两个孩子遗忘了,各自聊各自的。 最后还是护国公夫人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转头寻去,便看到了史箫容正与三皇子坐在石阶上,两个孩子并肩而坐,然后一起抬头,望着天空忽然绽放的一朵巨大的烟花,史箫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烟火,巨大的声音让她身体一抖,自然地靠向旁边的人,温玄简连忙抬手,帮她捂住了耳朵,凑到她身边安慰道:“妹妹不要怕。” 史箫容侧过头,感激地看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他们身后的碧瓦镶金宫灯流光溢彩,映着两个样貌姣好的孩子,竟出奇的登对,加上两个孩子天真地说笑着,完全忘记了自己都是带孝在身,沉浸在充满烟火与灯光的琉璃世界里,心中的悲痛似乎已经远去。 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以后翻天覆地的变化,温玄简每每想到这一幕,心如刀绞。 等到离别,两个孩子已经迅速熟悉起来,热烈地跟彼此说着话,雅美人惊讶于平时闷声不响的三皇子竟然也有这样活泼多话的一天,但再不舍,两个孩子还是依依惜别了。史箫容那时年纪尚小,难过只是一时,随着记忆模糊,很快就忘记了这夜同看烟火的事情,而温玄简却始终记得,以至于在十年后,在一艘画船上,再看到少女史箫容,差点惊跳起来。 十五岁的史箫容已经成长为少女,亭亭玉立,青丝垂腰,也有了雨季般的愁绪。她文静地坐在画船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充满愁绪地看着护城河被雨打得千疮百孔。 她的先生撑着伞,立在她后面,帮她挡住了绵绵雨丝。 谁都没有注意到与他们的船擦肩而过的画船上,正有个俊美的少年挑起帘子,趴在上面极力地去看清被雨丝隔着的少女面容,但那艘小舟还是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天地雨幕之中。 温玄简坐回位置,有种做梦般的感觉,那晚绚烂在夜空的烟火又回到了他的记忆里。 十年后的惊鸿一瞥,竟让温玄简从此魂牵梦萦。 要想看到护国公府小女并不难,宫廷宴会如期举行,他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那抹艳色,在没有看到史箫容之前,都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 温玄简终于看清了长大后的史箫容,然后被深深地惊艳到了,从此知道这个世上有一种绝色,叫史箫容。 那场宫廷宴会,温玄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位刚刚及笄的少女如此拼命地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的舞姿和美丽。 巨大的红鼓上面,身着舞衣的少女亭亭独立,腰间系着流水般柔软飘逸的红丝带,长长的水袖如水蛇般灵活地穿梭在她旋转的步子间,鼓面明明那么小,却被她舞出了一个天地的感觉,舞出了漫长人生的一个缩影。 场面寂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位用生命在舞蹈的少女吸引住了注意力,她那么拼命地舞着,将每一个动作做到了无懈可击,行云流水般流畅优雅,背后悠扬直上云霄的琴音为她伴奏,配合得十足默契。 最后琴音铮然停止,少女立在大鼓中央,脚尖立起,水袖收拢,额头沁着细细的汗水,气喘吁吁地看着场下的人们。短暂的震撼之后,是如潮水般的掌声,不认识她的人都在低声询问这位少女是谁家的女儿。史家有女初长成,宫宴一舞惊天外。 史箫容的眼睛亮晶晶的,舞完之后,看到大家的反应,露出了一个衷心的笑容,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温玄简握着酒杯的手长久不动,一直目送着她轻轻跳下红鼓,被婢女拥护着离去,直到看不到她翩跹的背影。 这场鼓上之舞至今仍旧被人津津乐道,但却不知道,也正是这场舞,将史箫容送进了深宫之中。 父皇召见了史箫容,少女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跪在皇帝面前,声音清脆婉转,“陛下可以满足臣女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那时温玄简正陪伴圣驾之边,少女的笑容让他心跳加速。 但父皇接下来的一段话,如一桶冰水,将他浇了一个透心凉,“你想要什么愿望,朕都可以满足你,但前提当然是你成为朕的女人之后。” 少女脸上的笑容迅速僵硬,然后融化,崩塌,她像一朵刚刚经受了风霜欺压的娇花,忽然焉了。 “你的母亲已经答应了朕,将你送到朕的身边。”皇帝似乎没有看到她的反应,依旧慈爱地笑着。 史箫容妍丽的面庞忽然有些微微扭曲,但是她忍住了,眼圈迅速泛红,伏地谢恩。 而她那个小小的愿望,再也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温玄简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是怎样一个愿望,他知道后,竟然庆幸起了她没有机会把这个愿望实现。 再后来,她沉沦在后宫权斗之中,依仗举世无双的美貌与家族势力,登上了皇后之位。温玄简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坐在父皇身边,美丽的脸庞被一种类似于死寂的沉静笼罩着,她依偎在父皇身边,看着他的眼神那么陌生,那么冷淡。 父皇开口说道:“玄儿,以后她就是你的母后。” 他知道父皇很器重自己,但是他的母妃身份低微,并且早已去世,所以他想让他养在皇后膝下,将来登基便可名正言顺。甚至,父皇舍弃了长年陪伴他的雅贵妃,而选择年少纯真的史箫容为皇后,这其中也别有深意。他不想让将来的太后会对新皇影响至深,甚至干预朝政。雅贵妃的话,对被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温玄简确实很有重量。先皇唯独没有预料到的是,恰恰是这位懵懂天真的少女早已影响了自己最器重的皇子。 六皇子俊美嘴甜,却早已与史家互通消息,史箫容在一旁开口说道:“陛下,我膝下已有六皇子,三皇子从小便由雅贵妃抚养,我不忍伤了雅贵妃的心。”她说话的时候,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像一个失去灵魂的傀儡娃娃。 于是温玄简尚未来得及拒绝,就先被史箫容拒之门外了。 她看不起自己。温玄简屡屡在深夜升起这个念头,从此以后,他发誓定要夺位成功,让她看到自己的力量,足以倾覆她的一生。他还年轻,她也还年轻,人生还很漫长,他自认跟她还是耗得起的。 六皇弟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史家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温玄简登基前夜,大开杀戒,整顿朝廷,独独留下了护国公府的人没动。他计划了这么久,不能让史箫容从自己掌心溜走,原本计划让她出宫为尼再做打算,万万没想到雅贵妃忽然自缢而亡,随父皇去了,他心中悲痛,但这是雅贵妃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只能追赠雅贵妃为后,陪葬先皇。而活着的史箫容,成为了太后。 温玄简觉得将她留在后宫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将来身份问题会有点棘手。但能够天天看到她,这些又不算什么了。 温玄简特意下旨,帮她铲除了史家安排进来的两位宫人,他知道史箫容本人也对这两个嚣张跋扈的宫婢非常恼怒,却碍于家族不能动,他来帮她,为她出这口恶气,于是特意命人在她眼前将两位宫人绞死了。 史箫容搬进了永宁宫,温玄简早料到护国公夫人不会甘心史家没落而来求助太后,所以永宁宫里都是他精心安排的宫人,也方便他以后行事。幸好史箫容已经不再是当初懵懂如一张白纸的小女孩了,她终于敢对自己这个吸血虫般的家族说不了。她与世无争的态度让他非常满意,但不知她的底线在哪里,他也不敢出手太狠,直接将史家一锅端了,只能慢慢削权,磨去爪牙,让史箫容失去倚仗,只能依靠自己的保护。 但他还是操之过急了,触到了她的底线。这个柔弱的小女子烈性起来,竟是丝毫不会给人留下任何余地的。 他竟让她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而他甚至感觉什么也没有做,不会的,总有一天她会接受自己,他等了十几年,谋划了这么多年,不能让她死在自己手里。 他绝对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会让她继续活下去! 史箫容,朕不会让你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皇帝要施展他的惊天计划了⊙_⊙认真脸。 ☆、沉睡的太后 “咣当!”永宁宫到处是奔走的宫人,两位脚步匆忙的宫女迎面撞上了,一名宫女手里浸染了鲜血的铜盆掉落在地,泼了一地,宫女慌得连忙跪地,用手里握着的毛巾拼命擦着被弄脏的过廊。 闻讯赶来的几位妃嫔刚踏进永宁宫,就看到了这一幕,左昭容有些晕血,看到过廊上满地的血水,头一晕,背转过身险些呕吐。 守在宫门口的内卫伸手毕恭毕敬地拦住了这几位宫嫔,“陛下有令,谁也不准踏进永宁宫一步,请各位娘娘先回。”内卫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听说太后娘娘坠楼的时候,皇上就在一旁,现在连宫廷内卫长都出现在了永宁宫,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妃嫔们面面相觑,心中万分好奇,不知太后娘娘为何会坠楼,而且皇帝还在旁边,莫非传言是真,帝后不合……但又不敢强行冲进去,即使是平时目中无人的丽妃,此刻虽然万分不甘心,也只能掉头先回去了。整座宫殿都处于森严紧张的氛围里,谁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造次,再闹出事端来。 厅堂里满满的都是背着医箱的御医们,几乎整个宫廷养的御医都被召到了这里,而宫外信使快马加鞭,飞鸽传信,遍访全国,惊动了各地名医。有些老医者饭吃到一半,就颤颤巍巍地被人请上了马车,朝京都最有权势的地方疾奔而去。 兴师动众的喧闹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晨,当皇帝准时出现在朝堂之上,众大臣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因为宫廷摆出如此紧张急迫的样子,宫外消息不灵通,许多人都以为是九五之尊出事了,若是真的,这可是要变天的大事!现在看到皇帝安然无恙地坐在上方,才知多虑了,一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如往常,大臣们也没有察觉皇帝有什么不一样,只是觉得皇帝的脸好像比以前白多了。退朝的时候,史家仍在朝为官的史箫容的两位叔父觉得皇帝似乎阴阴沉沉地看了自己一眼,几乎是冒着冷汗回去,连官服都未脱下,就赶到了护国公府去见老夫人,却得知护国公夫人带着外孙女史灵姜匆忙进宫了,两个大人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夜宫廷那番大折腾,或许是他们的那位侄女太后出事了。 等候差遣的御医和医女们守在厅堂一夜,不敢阖眼休息,唯恐里屋正在抢救的同僚们忽然惨白着脸出来,说一句“太后娘娘薨了”,然后大家排队等着掉脑袋陪葬,生死攸关的一夜,怎有睡意。 因一夜未眠,心情又高度紧张,人都有些虚飘起来,因此当一声破啼般的女人哀嚎传来,满堂的御医和医女简直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护国公夫人在一位美貌少女的搀扶下,哭着小跑进了宫殿,嘴里乱喊着太后娘娘的闺名,旁边的少女眼泪汪汪,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芽雀闻声出来,连忙见了礼,御医们才回过神来,纷纷行礼,只是没人还有心思理会他们。芽雀用眼色示意一旁有些怔愣的巧绢,巧绢这才踉踉跄跄地去端茶递水。 一番混乱的见礼后,芽雀领着护国公夫人到无人的偏殿,“宫人忙忙碌碌,竟忘了给夫人领路,实在有罪!” 护国公夫人这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竟跑错厅堂了,她努力平息下情绪,眼圈泛红地看着这位永宁宫的大宫女,急切地问道:“太后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坠楼?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到底怎么照顾娘娘的?无端端的,带娘娘去那么高的阁楼做什么?娘娘现在如何?……”她将一路上憋着的话,抖筛子般统统抖出来,一吐为快,眼睛紧紧盯着陌生的芽雀。 芽雀自然是不会将皇帝说出来的,听到一半已经苍白着脸跪在地上,等护国公夫人数落完,才带着哭腔惶恐地说道:“婢子有罪,娘娘喜欢白玉兰花,非要去高阁赏花,她说从上面看花就如雪海,错过今年的,就要等到明年了,奴婢拗不过太后娘娘,只能陪同她一起登高赏花,谁曾想……”芽雀伏地痛哭,已然说不下去了。 护国公夫人不疑有假,因为史箫容从小便爱赏花,为了看花是干得出登高这种事情的,她懊丧地叹了一口气,“为了个破花,弄成这样,真是的!”说完又看向惴惴不安的芽雀,厉声说道,“你这个可恶的婢子,哪里会照顾人,确实有罪,等太后娘娘醒了,定要教她治罪于你!” 第7节 芽雀仍旧伏地哭泣,知道这护国公夫人虽凶,却也奈何不了自己,整个永宁宫的宫人她也不敢妄加治罪,只因都是当初新皇精心挑选的人,现在当然也只有皇帝有权处置他们的去留。 护国公夫人还想拿芽雀出会儿气,见外面院子里宫人忙忙碌碌,个个严阵以待的样子,再看到芽雀恭顺的模样,若是继续,怕是倒要被她们看轻了,这才问起史箫容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芽雀闻言,抹了抹眼泪,起身答道:“回夫人,太后娘娘现在还昏迷着,太医和医女们正在极力医治。” 因太后伤势严重,皇帝特恩准其母护国公夫人暂住永宁宫几日,贴身照料太后。永宁宫的宫人得知之后,连忙不停歇地收拾出了偏殿住房,又添置了诸多用品,听说护国公夫人还携带了史家小女,宫人们暗暗叫苦,只好又慌忙去添置这位千金小姐需要的日常用物。 芽雀终于可以辞别护国公夫人,敛眉退出偏殿,走在过廊上,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但一想到接下来还要跟这位严苛刻薄的老夫人相处几日,饶是好脾气的芽雀也不免心中烦闷,暗暗祈祷太后娘娘快快苏醒。 御医和医女们折腾了一夜,才将史箫容身上的伤处处理了,因头部被磕伤出血,情急之下只能让医女用剪子剪断了几缕长发,用药包扎上。清晨来临的时候,御医总算探到了史箫容一丝微弱的气息,旁边的医女连忙捧上丝帕,让他擦了擦满脸的冷汗。医女得到确定后,这才出了屋子,开药方让宫人们去熬汤药,顺便告诉候着的同僚们,大家都能留下一条命了。 留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医女在永宁宫,其他人如潮水般退出永宁宫,朝皇帝复命。永宁宫持续了两天一夜的紧张气氛稍稍缓解。 医女们整理了屋子,又吩咐宫人将血染的床帐被褥都换了,唯有被单因不能移动史箫容而仍然留着。因此当芽雀领着护国公夫人进来看望史箫容的时候,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与药味,被单边缘血迹斑斑,护国公夫人顿时哭倒在床榻边上,旁边几位宫人也只能纷纷陪同落泪。 史箫容面色雪白如莲,乌黑的睫毛下尚凝着一粒如泪痣般的暗色血迹,额头缠着一圈纱布,躺在烟青色软被下面,模样乖巧文静,护国公夫人捏着丝帕抹了眼泪,泪眼朦胧里竟觉得史箫容好像回到了未嫁前的样子,仍旧是那个单纯文静的少女。她心中一恸,此时此刻看着受伤的史箫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到底把女儿坑了。 当年史箫容那无法掩饰的少女情愫,身为母亲的护国公夫人何尝不知,她才出言哄骗天真的女儿,告诉她只要在宫廷宴会上好好表现,便能求得皇帝赏赐,满足她一个愿望。十五岁的少女史箫容便在那场宫宴上以鼓上之舞力压群芳,果真赢得了面见龙颜的机会。她早已准备好,满心欢喜地准备请求皇帝赐下姻缘,成全她和先生。只要有圣喻,那谁都不能拆散她和先生了,之前的门第身份都不足为惧。 而在背后,护国公夫人早已打算将她献给贪恋年轻美色的皇帝。那小小的愿望,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一晃,当年纯真如白纸的少女已经位高太后,这其中不得不说有护国公夫人很大的功劳。 “我可怜的女儿……”护国公夫人轻轻握住史箫容冰冷的手,泪意又涌上,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带来的孙女,连忙侧身,让立在一边垂头低泣的史姜灵过来,半跪在床榻边上,指着史箫容说道:“这是你姑母,快来见见。” 史姜灵乖巧地依偎在祖母身边,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姑母,虽说小时候见过,但记忆已经模糊。如今一看,即使素衣散发,也不掩她清丽姿色,方信这位姑母何以能登上皇后之位,宠冠六宫。 医女提醒不能久坐,每过几个时辰便要针疗一次,因此护国公夫人略坐了一会儿,便领着史姜灵出去了。 临近晌午,宫人已捧上饭菜。得知史箫容现在有医女喂汤药以做饭食之用,护国公夫人便于偏殿用膳食。丫鬟宫婢们垂手立在帘子外面,悄然无息,期间只有银筷碰触的声音从帘内传来。 因身旁无人伺候,史姜灵伸手要亲自剥碗碟中的虾,旁边的祖母眼尖,伸手轻轻打掉了她手中的虾,轻斥道:“小心你的指甲!” 少女纤细修长的手指留着两寸多长的指甲,保养得极好,玲珑剔透,很是可爱。史姜灵之前老是留不长,这次好不容易留到了两寸多,她本人倒是没感觉什么,祖母却欢喜得不得了,三申五令地不准她折了指甲。 今日因没了家中熟悉的婢女伺候,史姜灵才要自己动手的,她不知祖母竟关心自己的指甲到这种程度了,刚要说没什么要紧的,门外忽然一阵喧哗。 护国公夫人连忙让史姜灵不要吃了,帘子被掀开,一个圆脸的宫女进来,身材微胖,面色慌张,跪在地上低头说道:“老夫人,皇帝陛下来看望太后娘娘了。” 护国公夫人见她慌张成这样,连忙起身,拉着史姜灵就往外面走,去见见雅贵妃一手养大的皇帝。 那宫女也跟在后面,正是常与芽雀搭伴的巧绢。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章真心觉得女儿太乖太不容易了,然而……男主不肯放过她啊(t_t)/~~ ☆、很无聊的见面 刻着山高水长绘画的风屏依旧摆在厅堂里,护国公夫人领着孙女转过风屏,只见穿着团龙玄色常服的皇帝已经坐在榻边,手边隔着一只红漆盒匣,沉默不语。 护国公夫人看不出他此时的情绪,刚要拉上史灵姜行礼,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闷响。 史灵姜不知被什么绊到了脚,裙裾一转,整个人摔在了皇帝脚下,似乎摔得不轻,没有马上起来。护国公夫人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在圣驾前失仪是大大的不敬,一旁立着的宫人们纷纷上前扶起史灵姜,让她站稳后,才敛手退回原先的位置。 “陛下,小女无意,还望恕罪!”史灵姜苍白着一张脸,当下顾不得膝盖的疼痛,跪在地上,将手搁在伏地的额前,此时才发现一根手指长长的指甲在刚才摔跤之际齐根折断了,边际沁着血丝。她懊丧地皱眉咬唇,第一次见圣驾便弄成这样,待会儿回去祖母不定怎么训斥自己呢! 不过方才似乎是有人在身后对自己做了小动作,史灵姜不懂,自己这是第一次来永宁宫,怎么会有人一来就对自己使绊子?她心中惴惴不安,但又暂时什么都不能做。 皇帝似乎对刚才的变故没有瞧见,坐在上面一动不动的,看到护国公夫人也颤颤下跪后,才开口说道:“夫人不必多礼,请起。来人,赐座。” 宫人们扶着护国公夫人落座后,转身又去伺候史灵姜。巧绢搬了椅子过来,一脸平静地说道:“史姑娘请坐。”史灵姜看了这位方才来叫自己的宫女,心中忽然掠过一道忐忑,刚才好像就是她立在自己身后的。 一边猜疑着,一边往她搬来的椅子坐下,刚一坐下,哗啦一阵响,史灵姜整个人跌坐在了一堆木头里,方才的椅子竟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轰然碎裂了。 史灵姜毫无防备,整个人几乎以不雅的姿势倒在地上,方才齐根断裂的指甲似乎又流血了。她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随着崩塌的椅子而崩塌了。 宫人们强抑制住笑声,再次纷纷上来扶起整个人都不好的史灵姜。 史灵姜站稳后,恼怒地看向巧绢,现在已经确定绝对是这个胖胖的宫女对自己使绊了,她刚要抬手斥责,护国公夫人忽然起身,极其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灵儿,还不快向陛下道歉!”她递给了史灵姜一个眼神:这个宫女先不要管。 史灵姜只好再次跪在地上,眼圈已经泛红,语气难掩委屈,“陛下,请恕罪!” 皇帝这才看了她一眼,少女穿着暗花细丝绮云裙,因为蓄着一头长发,侍女给她的长发精心结束作同心带,垂在两肩,用玲珑通透的珠玉装饰,梳了一个流苏髻,她年纪还小,身形未显,娇小玲珑的样子,灵气十足。 史灵姜等了半晌,才听到皇帝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你起来吧,先出去。” “……”宫女上前,扶起她,史灵姜一脸莫名,护国公夫人眼神示意她先出去,心中唯有一叹,这丫头看上去灵气十足,实则笨拙愚顽,看来以后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厅堂终于安静了下来,护国公夫人这才意识到皇帝的用意,她心中不免忐忑。 以为会有场长谈,皇帝却忽然起身,说道:“老夫人,请随朕一同去看看太后娘娘吧。”他绕过坐榻,已经往正殿寝屋走去,护国公夫人不知他的用意,只能慌忙起身,跟在后面,一群宫人悄然无息地跟在后面,最后止步屋门前的帘子外面。 屋子里已经点了熏香,盖住了之前的血腥气与药味,两位医女守在旁边,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帘帐重重垂下。 皇帝让两位医女先出去,然后坐在床榻边上的椅子上,抬起手,指着床榻上沉睡的史箫容,“老夫人看着,心中可有所想?” 护国公夫人抹了抹眼泪,欠身说道:“太后娘娘虽位高如斯,仍旧是老妇爱女,她如今蒙遭大难,老妇心中悲痛。” 皇帝点点头,说道:“人之常情,太后娘娘伤势严重,恐怕一时不能苏醒,永宁宫的宫人初来乍到,对母后日常习惯尚是不熟悉,朕因此特意召老夫人入永宁宫,希望宫人们以后伺候太后娘娘起来,更得心应手。这段时间,就有劳老夫人了。” 护国公夫人这才明白皇帝的良苦用心,心中惊疑不定,皇帝对不支持他的史家不是心怀仇恨的吗?回想以往种种,心中越发怀疑史箫容在这后宫之中尚有些秘密未曾告诉家里,之前两宫关系和好密切的消息传来,她便已经产生史箫容有背离家族的猜疑。如今看来,倒是更能印证一二了。护国公夫人心中顿时略有不平,但目前,也只能等史箫容苏醒之后,再想办法求实了。不过,她现在也不把史箫容看成唯一的砝码了,等到史灵姜入住后宫,这个太后能起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 温玄简坐在日光暗影里,乌黑的眼睛微微垂下,眼神幽深,看着面前一脸精明的老妇人,心中止不住的替史箫容一阵寒心悲凉,谁都在算计她,即使她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也逃不开被算计的命运。 但是大家都是一样的,温玄简心肠冷硬起来,他自己也何尝不是已经开始算计起了她,不管如何,他还是不肯放过她。等到她苏醒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将她牢牢握在手里了。 温玄简在永宁宫留了一会儿,最后握着那个红漆木匣离开。护国公夫人目送他离去,直到看不到圣驾了,才回转自己的屋子里,史灵姜正坐在窗前,一边掐着花,一边呜呜低泣着,看样子哭了许久,但宫人们都在外面,无人安慰她。 护国公夫人心中火气堆着,欲要训斥孙女,但目光触到史灵姜柔嫩白皙的脸,心肠便软下来了,瞧了瞧她的指甲,已经清洗过了,但史灵姜一怒之下把剩下完好无暇的九个长指甲都剪了,圆润粉嫩的样子虽然也好看,但终究不如之前的玉葱般清秀美丽。“哎,你就是沉不住气,这后宫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情都会遇到,你还要慢慢修炼。” 史灵姜抹了抹眼泪,说道:“祖母,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别人就欺负到我身上了,还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为何不趁机惩戒她一番?” 护国公夫人目光掠过一道狠厉,“惩戒当然是要的,只是现在箫儿尚未苏醒,我们就对她的人擅自惩戒,莫说陛下,就是永宁宫的所有宫人都会不服,更何况,这些宫人都是皇帝亲自挑选,其中有些是雅贵妃宫中旧人,对我们史家的人恨之入骨。” “啊,先皇的雅贵妃?”史灵姜睁着懵懂的眼睛,说道,“听说姑母身为皇后的时候,与她水火不容,皇帝这样安排,不是故意让永宁宫不安宁么……” 护国公夫人摸了摸她的长发,“这些婢子也只能猖狂一时了,雅贵妃已经不在,皇帝再念旧情,随着时间过去,这些情意也渐渐淡了,旧人去了,自然会有新人来补。” 史灵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就是祖母嘴里的那个“新人”,嘴里娇嗔道:“祖母,我膝盖还痛着呢。” 护国公夫人弯腰,帮她看了看。 深夜,永宁宫的宫人都已入睡,芽雀守在屋子里,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示意两位医女先去休息,夜里剩下的时间就交给她来照顾,两位医女也撑到了极限,不眠不休下去也不行,细切叮嘱了芽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后,回自己的屋子补眠去了。 芽雀关上窗户,将帘子垂下,守在过廊下,等待宫偏门口人影的出现。 鄄兰轩里,蔻美人抱着贤妃娘娘送给她的新兔子,战战兢兢地看着忽然来找她的皇帝。 自从宫宴烟火之下被皇帝带回来之后,蔻美人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改变自己一生的男人了,天知道,这个对她这么重要的男人,她连一根小手指头都不曾碰到过。这次也是一样,他来了,就沉默不语地坐在上面,什么也不做。 蔻美人听宫里老人说皇帝从小就性子孤僻,大概年幼失母,话更是少见,只是才华不掩,渐渐被先皇器重起来了。才华她不清楚,孤僻寡语倒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温玄简抱着红漆木匣,垂目看着跪在下面战战兢兢的少女,“蔻美人这么怕朕?” “臣妾不敢!”蔻美人连忙伏地,兔子从她手里跑了出去,她心中慌乱,那兔子却跑到了皇帝脚下。 温玄简俯身,一把拎起文文静静的小兔子,直接起身,说道:“跟上来,宫人留下。” 蔻美人心中疑惑,提起宫裙跟了上去,等出了鄄兰轩,才怯怯地说道:“陛下不要杀它!” 一团柔软忽然回到了她的怀里,温玄简将兔子扔还给她之后,用眼神示意旁边的礼公公,礼公公早已备好轿撵,吩咐几位琉光殿的宫人将蔻美人请上轿撵,蔻美人尚懵懂无知,不知是何用意,一位扶着她的宫人低声含笑说道:“恭喜美人了,琉光殿侍寝的待遇可不是每个妃嫔都有的,陛下对您恩宠有加呢!” 蔻美人战战兢兢地坐在轿撵上,幸福来得太突然,忽然想起了琉光殿是何许地方,那可是皇帝私属宫殿,后宫妃嫔极少允许踏足,更遑论在那里侍寝了。她悄悄掀开轿帘,一排十二位宫女手提琉璃八角宫灯,分列两边,护着轿撵步行前进,张扬醒目,别宫的宫人都纷纷踮脚瞧着,心中暗想哪个宫殿的主子才能有这样大的架势。 蔻美人看着浩荡的队伍,心中反而不害怕了,她摸了摸兔子柔软的毛,嘴角勾起,露出略有些得意的笑容,看来自己在皇帝心中,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很无聊(⊙﹏⊙) ☆、守护小天使 琉光殿点了烛灯,掌灯的宫女有条不紊地退下,蔻美人身着淡粉薄纱宫裙,坐在席榻上,那铜灯里的一支红蜡烛,正淋淋漓漓地淌下蜡油,淌满了古铜高柄烛台底下的浮雕铜碟,红彤彤一片。 她沐浴一番之后,便被宫人抱到了这里,空荡荡的殿内一时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她等陛下等久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浮起一层泪雾,再看那红烛,竟已经烧了一大半,红烛油都要从铜碟里溢出来了,而皇帝依旧没有从门口出现。 蔻美人又等了一会儿,最后耐不住困意,忍不住倒在了席榻上,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小兔子,心里愤愤地想:陛下怎可放她鸽子! 第8节 永宁宫里,史灵姜躺在陌生的环境里,辗转反侧,终究无法入眠,忍不住披衣起身,提着绣花鞋,轻手轻脚地走出偏殿,今夜月光正浓,她弯腰穿上鞋子,走过长廊,没有了白天祖母的束缚,她第一次可以好好地观赏这座宫殿。 走到长廊转角,脚下忽然一闪而过黑影,史灵姜唬得立在地上,手按住胸口,唯恐被巡夜的宫人发现自己偷溜出来,正准备转身回去,那黑影却没有再移过来,似乎立在了原地。 被勾起好奇心的史灵姜忍不住藏在长廊木墙之后,稍稍探出头,朝传来声响的方向望过去,却看到永宁宫的大宫女芽雀正立在帘外,她身前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因披着带帽黑色披风,看不清容貌,只是略微踌躇了一下,便一把掀起帘子,进去了。芽雀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也跟着进去了。 史灵姜大气不敢出一口,心想这宫女好大胆,竟敢在主子眼皮底下偷食……她唯恐卷入这是非之中,提着气,又小心翼翼地回去了,不敢在外面逗留,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心脏仍然跳个不停,这宫廷果真太可怕了。 芽雀跟在皇帝身后,看着他一边脱下玄黑披风,一边朝沉睡的史箫容走去,忍不住说道:“陛下未免太心急,太后娘娘如今重伤未愈,您什么也不能做!”她见皇帝不理会自己,径直朝史箫容躺着的床榻走去,慌得扑了过去,跪在床榻边,阻拦他的脚步,压低嗓音重重地喊他,“陛下!您不可以再伤害她了!” 温玄简闻言,停住脚步,见芽雀连规矩都不顾了,阴沉地看着她,“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芽雀暗暗咬牙,但不肯移步,死死守住史箫容的床榻,“陛下,我会谨记自己的身份,更不会忘记答应您的事情,但这几天,您做得实在太过分了!太后娘娘已经坠楼,您稍微停歇一下吧,至少要让娘娘伤口痊愈之后。”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短短几天,你倒是对她忠心耿耿了。” “陛下让我将太后娘娘哄骗到高阁这种事情,我以后不会再做了。陛下若是要砍我的头,就砍吧。不过我死了,您可就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的人了。”芽雀决定豁出去了,这几天她内心矛盾自责许久,最后觉得还是要把一些底线跟皇帝讲清楚的,不然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她要帮他杀人了。 “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你屡次犯上,早该赐死了。”温玄简淡淡地说道,垂眼看着她,“让开,朕要看看她。” 芽雀却不肯让步,抬头看着他,“陛下要保证什么都不做,我才会让开。” “……”温玄简看了一眼纱帘后面的沉睡身影,低声说道,“你很护主,这很好。” 芽雀察觉到他阴冷的眼神,最后只能妥协,让开了路,垂手跪坐在床榻边上,然后不动了,势要守护到底。 温玄简倒是很想一脚踹走她,但想想她以后的作用,还是忍了。 史箫容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惨白惨白的,温玄简只看了一眼,便神色略有些慌张地试了试她的鼻息,“要不要召医女?” 芽雀见他神色紧张,也连忙起身看了看,史箫容的脸色确实比白天要来得差,不过,她转身看着失去智商的皇帝,“夜里光线晦暗,人的脸色看上去自然会比白天要来得差。” 温玄简哑然一会儿,然后略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那你还不去掌灯?!” 芽雀狐疑地看着他,然后恭敬地说道:“奴婢不敢轻易离开太后娘娘半步。” 温玄简将视线从史箫容脸上移开,盯着面前的宫婢,“你最近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杀了我,陛下再去哪里找我这样的奇才?”芽雀的态度依旧恭恭敬敬,但说的话却有点大言不惭。 温玄简一顿,心想这个女子好不要脸,但她说的是事实,无奈,只能自己起身,纡尊降贵地亲自掌了灯过来。 烛灯下,史箫容的脸色依旧不太好,温玄简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什么时候会醒?” 芽雀坐在一边,看着皇帝沉静下来的侧脸,暗想他看上去对太后娘娘倒是有真情的,就是手段委实不太光明磊落。她正想着,忽然听到他发问,心中不禁郁闷,皇帝的智商正在以可怕的速度下降,“她受伤不轻,身体上的伤大概要休养一两个月,至于什么时候会醒,这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温玄简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当初朕将你安排在她身边的初衷不变。” 芽雀闻言,不禁有些骇然,忍不住微微起身,像在看一个疯子般看向他,“陛下疯了吗?!这种事,一不小心就会死人的!她这次活过来已经纯属运气,下次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激动紧张得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为皇帝清奇大胆的决定而感觉疯狂。 温玄简却已经意志坚决,凝视着史箫容沉静的脸庞,慢慢地说道:“她性子刚烈,已经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她不会向我妥协的。除了那个办法,我别无他法。” 芽雀因为他的平静而有些怔然,“即使冒着她会死的风险,也不肯放弃吗?” “她真的会死吗?”温玄简摇摇头,“我不会让她死的。” 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芽雀有些无语,但他自私是确定无疑了。如果事情成功,史箫容恐怕真的会无法离开他,除非她真的是心肠极硬的女子,但这短短几天的相处,连芽雀都知道史箫容不是冷血无情之人,相反,她至情至性,将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然,也不会在位高如斯的时候也依旧郁郁寡欢,深恨当年入宫之事。 芽雀权衡再三,唯有应答:“我会全力帮助陛下,请陛下事成之后勿要忘记当初许下的承诺。” 温玄简说道:“君无戏言。” 一时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唯独史箫容依旧沉睡,丝毫不知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这两个人扭转了轨迹。 …… 护国公夫人倒是没有失职,将史箫容的生活习惯与要注意的饮食问题都一一交代给了芽雀等宫人。芽雀将这些记录在册子里,夜里又交给温玄简过目,他却直接将册子拿走了,芽雀只好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将来还要照顾太后娘娘很长时间,有许多事不能像之前那样马虎了。 大概是看到她尽心尽力的表现,温玄简忽然开恩,准予那个人从流放之地回京。他将批准的奏折给芽雀看,“等事情结束,朕会批准你出宫,你若要赐婚,朕也会考虑。” 芽雀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故意表现得无所谓的样子,“等事情结束后再说吧,那时我还有没有命留着出宫,都是未知吧。” “你能保持警惕心也好,办起事来才不会有所懈怠。”温玄简起身离去,忽然想起宫里的事情,忍不住微微皱眉,“等过段日子,朕就会让护国公夫人离宫归家,你不必再烦扰了。” 芽雀暗暗叫苦,还要过段日子?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护国公夫人每天午后去史箫容的床榻边略坐一会儿,有空的时候去拜访了几位品级高的娘娘,有时候带史姜灵过去,有时候则只带几个宫婢过去。永宁宫的宫人都知道这位老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芽雀。 最近后宫风头最盛的是蔻美人,哦,现在她已经被擢升为婉仪,封号依旧为蔻,取豆蔻美人,青春常盛之意。 蔻婉仪身为后宫唯一享受过在琉光殿侍寝待遇的妃子,一时被人羡慕嫉妒恨。而且隔三差五都会被召寝,盛宠不衰,宫人闻风倒向,纷纷向蔻婉仪献媚送礼。 护国公夫人听说这位蔻婉仪出身宫婢,家世微贱,年纪又与史姜灵相仿,便让史姜灵与蔻婉仪结交朋友,等时机成熟,就找个由头认蔻婉仪为干女儿,相信以护国公府的家世,蔻婉仪必定心动。 蔻婉仪在后宫妃嫔中是出身最不好的一位,即使已不再是美人,在宫里仍然被其他妃嫔冷眼对待,而且她们都觉得她年纪尚小,心智不成熟,懵懂天真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不住欺负。尤其是丽妃,最近更是集中火力对付她了,嘴巴毒辣得让蔻婉仪常常半途就泪眼汪汪。 蔻婉仪每次都恼得在贤妃娘娘面前哭泣诉委屈,但不知贤妃心境已变,看着面前盛宠在身的小美人,也常常起了无名火,不肯为她做主了。心想她也真是蠢,这种事不在皇帝陛下面前哭诉,跑到情敌面前叫屈,真是的! 贤妃越想越气,后来干脆推脱心情烦闷,不再见客了。其实明摆着就是对蔻婉仪一人说的,等到蔻婉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被整个后宫妃嫔默契地孤立了。 蔻婉仪失去了以往贤妃娘娘温柔的照顾,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护国公夫人就带着史姜灵登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羞耻地向你们求收藏吗(?w?) ☆、深宫里的一股清流 史姜灵按照祖母的吩咐,特意换上了淡雅低调的衣裙,将发间的朱环翠玉卸掉,只用一枝蓝紫流苏步摇,立在鄄兰轩海棠树旁宛如清风芙蕖,简单婉约。 蔻婉仪心思单纯,看到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小美人儿,又觉得十分赏心悦目,便跟史姜灵多有来往,两个少女一开始尚有些拘束,后来熟悉了便常常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哈哈大笑。 护国公夫人去接史姜灵回永宁宫的路上,看着孙女脸上流光溢彩的笑颜,心中不禁纳闷,她跟蔻婉仪聊得很投机,交情越来越好当然是好事,但这……似乎也太好了。 史姜灵终于在这沉闷的后宫里找到了乐趣,就再也没有催促过祖母要回家的事情,每天起来匆匆用过早膳,便说要去找蔻婉仪。 护国公夫人看着她积极的模样,委婉地告诉她蔻婉仪可能不会那么早起床,让她再等会。 史姜灵无所谓地说道:“祖母,我知道啊,小蔻已经跟我说过了,如果她没有回来,我就在鄄兰轩里等她回来,如果她在,那我可以叫醒她,她早就说过要改掉睡懒觉的毛病啦!我帮她。”说完,少女还朝祖母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护国公夫人一愣,“等等,小蔻?你怎么能这样唤婉仪……”话未说完,史姜灵已经推开椅子,起身,活泼地朝门外走去,“祖母,没事啦,我先走了。” “灵儿,你回来……”护国公夫人起身,连忙对离去的背影喊道,但史姜灵已经不见了身影。 护国公夫人顿在原地,然后有些头疼地扶住额头,“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护国公夫人心情不太好,便对永宁宫的几位宫人训斥了几句,还是芽雀出面,才放了那几位打杂宫女。 护国公夫人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永宁宫的大宫女,见她年纪尚轻,容貌姣好,办事却很有一套,她知道芽雀不像巧绢等人那样是雅贵妃的旧人,照顾史箫容也算尽心,便与芽雀交谈了几句,芽雀一一恭敬应了。 “眼看快要晌午,我那孙女还未回来,她说去找蔻婉仪,不知芽雀姑娘可否帮我去把她叫回来?” 芽雀应了,“婢子这就叫人去办!” “哎,我想让芽雀姑娘亲自去,不知可以否?” 虽然不知她为何一定要自己去,芽雀想了想,最后还是应了。 鄄兰轩里,少女清脆活泼的笑声不断。蔻婉仪伸出手,挠了史姜灵纤细的腰肢,史姜灵怕痒,笑倒在榻上,眼泪都笑了出来,嘴里笑喊着“蔻儿饶了我吧,我不贫嘴了,真的呢……” 蔻婉仪笑嘻嘻地凑近她,“真的?”一股幽香弥漫在鼻尖,她更凑近了一点,“灵儿身上抹了什么,怎的这么香?” 史姜灵闻了闻,然后说道:“哪有什么香?倒是你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让我闻闻!” 蔻婉仪却脸色微变,连忙躲开了,再抬头,已经重新笑嘻嘻的,“哪里有,我偏不让你闻!” 两个少女扑蝴蝶般追逐起来,满室乱跑,宫人们都候在外面,老远都能听到这无拘无束的打闹笑声。 芽雀立在鄄兰轩门口,也是一脸蒙圈,这两个人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了? 她找到这几日专门贴身伺候史姜灵的宫人,她们两人正坐在鄄兰轩的过廊下,逗着蔻婉仪养的金丝雀。 芽雀走过去,两位宫人慌忙起身,敛手立在一边。芽雀说道:“护国公夫人想念姑娘了,你们伺候姑娘回永宁宫。” 两位宫人面面相觑,然后轻声说道:“姑娘说要跟婉仪娘娘一同用午膳,黄昏再回去。” 芽雀点点头,问道:“那姑娘可曾说过午后要做什么?” “蔻婉仪说带姑娘去园子里赏莲花。” 芽雀没有再询问什么,嘱咐她们细心照顾几句话之后,便又回去了。 永宁宫里,护国公夫人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总不能亲自去把史姜灵捉回来,但总归心里有点不安,蔻婉仪是怎样的一个人尚不清楚,若是真如表面上那般天真活泼那倒好了,只怕这后宫的女子没有一个是这么简单的。 第9节 芽雀见她烦恼,便说道:“姑娘与婉仪娘娘年龄相仿,凑在一起有许多话聊,也是正常,旁边又有许多宫人看着,老夫人不必担心。” 护国公夫人略坐了一会儿,便摇头叹气地离开了,芽雀坐在榻边,目送着她出门,然后看向床榻上沉睡的史箫容。 经过最近的调养,史箫容的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身上的伤也在愈合,但不知什么原因,迟迟不曾苏醒。芽雀伸出手,摸了摸她略有些凉的脸庞,喃喃道:“应该可以醒了啊……” 最近因为某地闹了荒灾,朝堂事情增多,温玄简特意亲自到郊外祭天祈福,沐斋了几日,因此多日不曾到后宫之地,祈福回来之后又在自己的琉光殿待了几日,不见后宫任何人。 夜深的时候,芽雀守在床榻边,正昏昏欲睡,忽然一道气势颇足的黑影压下来,她警惕睁开眼睛,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史箫容的床榻边上,她吓得往后仰去,手撑在身后的木阶,温玄简不看她,淡淡地说道:“见到鬼了?这么怕。” 芽雀稍稍镇定,这几日都不见他偷偷潜入这屋子,忽然看到他,难免心惊,连忙看向史箫容,见她安然无恙地睡着,才舒了一口气。 温玄简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起身弯腰,将手伸入被褥下面,然后一把抱起了史箫容,史箫容长长的黑发垂在他的臂弯上。 芽雀连忙起身,“陛下要做什么?” “你不用跟来,朕会将她送回来的。放心,朕并非禽兽。”温玄简看着她不放心的样子,冷冷地说道,然后转身大步走向后院。 芽雀还是不太放心,想要追上去,但看到皇帝走的方向,又只好止步,那是去往浴池的方向,她若跟去,皇帝说不定真的会杀了她的! 温玄简已经不是第一次替史箫容沐浴了,他坐在池边,让史箫容依靠在自己身侧,然后慢慢褪去她身上弥漫着药味的衣裳,热气氤氲中,女子的肌肤白皙如玉,胸侧的伤痕已经结痂,长出淡粉色的嫩肉。温玄简修长白皙的手指极轻地抚摸着那长长的疤痕,然后低下头,吻了上去。 虽然史箫容丝毫没有回应,沉寂得如同依旧躺在床榻上,但大概是因为热气的蒸腾,白皙的肌体渐渐地开始泛红,宛如初初绽放的粉荷,温玄简在岸边帮她褪干净衣物之后,将她抱入了水池里,拿起木勺一点点地给她身体淋上温水。 水池边栽着几株花木,因为常年处于温暖的室内,长得极其郁郁葱葱,花开不败。温玄简咬起一片淡红色花瓣,雾气弥漫的眼眸凝视着史箫容沉静秀丽的脸庞,俯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有些冰冷的红唇,将那花瓣渡到了她唇舌间,碾转反侧,直到花汁涎流…… 然后浴池里一大群的河蟹慢吞吞,慢吞吞地爬过,爬过…… 温玄简将浴池边早已备好的衣裙给史箫容一一穿上,又从自己的袖间摸出一枚木坠,凑在史箫容耳畔低声说道:“这是我在郊外祈福得来的庇佑之物,它能养人,你会喜欢吗?”自然无人回答他。 温玄简将用红绳子绑着的木坠挂在她纤细的脖颈间,然后抱起她,光着脚走在浴池通向永宁宫正殿后门的青石路上,一路落花纷飞,落满了史箫容的衣襟。温玄简立在门口,细心地将花瓣一一地从她身上拾了,然后推开木扇门,回到了屋子里。 芽雀咬着手指头,眼睁睁看着皇帝又将太后娘娘抱回来,两个人显然都沐过浴了,芽雀再单纯,也能想象在浴池里发生了什么,看着皇帝简直欲言又止。 温玄简将史箫容抱回被褥里,替她盖好了被子,然后放下帘帐,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角落里的芽雀,“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否则……”他没有说完,芽雀连忙摇摇头,应道:“不会的,我保证什么也不做。” “那就好。”温玄简说完,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忽然驻足,说道,“朕已经将他恩赦回京,你若表现得好,朕会安排你们见上一面的。” 芽雀愣在原地,半晌,才意识到皇帝说的“他”是谁,不禁有些激动,但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太多情绪,只能继续反应平淡地“哦”了一声。 温玄简低低地哼了一声,心想你就装吧,反正骗不过我。他一把掀开帘子,终于离开了。 芽雀立刻起身,小跑到帘前,确定这阴险的皇帝确实离开之后,又立即转身回到床榻边上,小心翼翼地帮史箫容检查了一下身体,看着那些令人想入非非的红痕,芽雀暗咬银牙,一拳头砸在床榻边上,恨恨地道:“麻蛋,还说自己不是禽兽!简直禽兽不如!” 芽雀给史箫容重新盖上被子,气闷地滑坐在地上,也不知该生谁的气,又去看什么都不知道的史箫容,咬着唇,跪在床榻边上,带着哭腔说道:“我的太后娘娘,您快点醒来吧!豆腐都被吃光了,您这,也太亏了!” 史箫容若清醒着,她一定,一定会后悔当初坠楼的决定的! 或许是尝到了甜头,一连几天,温玄简几乎天天都夜访永宁宫,芽雀有些目瞪口呆,一边感叹皇帝精力旺盛,一边替史箫容义愤填膺着,不行,再这样下去,可是要搞事情的! 再到后来,定期来诊问太后娘娘的医女也不来了,温玄简也开始暗示芽雀可以让护国公夫人离宫归家了。 芽雀头疼地守在史箫容的床榻边,第一万次祈祷史箫容能够忽然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答案是:我会的。 求收藏?(^?^*) ☆、好像要被抓包了 史姜灵觉得那个秘密藏在心中太难受了,祖母那边不敢说,便寻了个机会,悄悄地跟蔻婉仪说了,“小蔻,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蔻婉仪看了看左右,然后凑过去,“什么?” 两个人正坐在园子花丛深处的秋千架上聊天,宫人站得有些远,蔻婉仪一边晃着秋千绳子,一边听着史姜灵说道:“就是永宁宫的那个大宫女芽雀啊,她偷偷养了个男人!” 秋千慢慢地停了下来,蔻婉仪紧张又有些兴奋地问道:“真的?” 史姜灵猛地点点头,“我亲眼看到的!就在太后娘娘眼皮底下,她把男人叫到永宁宫偷食!” “呃,等等,灵儿,偷食好像不是这么用的……”蔻婉仪抽了抽嘴角,看着一脸天真的少女。史姜灵困惑地问道:“是吗?那这叫什么呢?” “嗯……”蔻婉仪沉吟了一下,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情况,“哎呀,不管了,这不重要,那你看清楚那个男人是谁了吗?会不会是宫廷侍卫?还是太监?!” 史姜灵夸张地捂住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蔻婉仪,惊叹道:“太监?!不会吧……” “嘘,你轻点!”蔻婉仪连忙掩住了她的嘴巴。 但下一瞬,史姜灵就惊跳起来,险些栽倒在蔻婉仪怀里,“啊呀!有猫!” 蔻婉仪眼睛一亮,一边扶住被惊吓的史姜灵,一边看向草丛里,果真有一只漂亮的小白猫。她让史姜灵站稳,然后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史姜灵在后面慌得叫住她,“别抓它,我怕猫!”她的手已经紧紧抓住秋千绳索,蔻婉仪头也不回地说道:“它这么可爱,有什么好怕的?”说着,便朝小白猫扑了过去,一把将它抓住了。 史姜灵连忙退得远远的,“小蔻,你别过来,我真怕!” 蔻婉仪笑嘻嘻地抓着小猫的后颈,就要过去吓脸都发白的史姜灵,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她最讨厌的声音响了起来,“怪不得本宫总是寻不到爱猫,原来是被婉仪偷走了。” 丽妃坐在步撵上,盛装打扮,十个指甲嫣红鲜亮,正搭在步撵护栏上,半躺着,懒洋洋地说道。十几位宫人左拥右簇,其中一位下巴尖俏的宫女已经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从蔻婉仪手里夺回那只小白猫,然后恭敬地递给丽妃。 丽妃熟练地将小猫放在膝盖上,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毛,斜长妖媚的眼睛斜睨着抿唇委屈的蔻婉仪,啧啧了几句,“小蔻儿,你这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做给陛下看吧,在本宫面前可没什么用。” 蔻婉仪头皮顿时有些发麻,“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蔻儿呀~”丽妃掩唇笑了笑,眼眸一转,看到了旁边另外一个水灵灵的少女,“哟,这是哪家的姑娘啊,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史姜灵躲在蔻婉仪后面,有些束手无措,悄悄地问道:“这是谁呀?” 蔻婉仪恨恨地说道:“是这里的一朵霸王花,你小心点,不要过去。” 看着她们两个窃窃私语的样子,丽妃不太爽地提高了音量,“本宫让你过来,没听到吗?!” 蔻婉仪只好用手示意已经脸色发白的史姜灵过去,史姜灵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丽妃的步撵旁边。 丽妃坐在高高的步撵上,侧坐着,俯身看了看史姜灵,涂着艳丽豆蔻的指甲放在她的下巴上,托起了她的脸,“原来是史家的姑娘,跟你姑母倒真是有一两分相像。” 史姜灵脑子里转了一转,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太后娘娘史箫容。她怯怯地说道:“太后娘娘那么美,我怎么比得上。” “哼!”丽妃甩开她的脸,缩回自己的手,因为用力过猛,长长的指甲在史姜灵的下巴留下了一道划痕。 史姜灵感觉有些刺疼,但又不敢表示愤怒。蔻婉仪连忙走过来,看到史姜灵白嫩的皮肤上多了一道红痕,顿时生气了,看向丽妃,“你太过分了!她又没对你做什么!” 丽妃也在气头上,斜睨着气呼呼的蔻婉仪,轻描淡写地说道:“本宫也没对她做什么,你急什么?” 蔻婉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然后一把拉过史姜灵,指着她下巴处的指甲痕迹,说道:“那她这里的爪痕是什么?!” 丽妃呵呵笑了几声,“蔻婉仪,你这是心疼了?真是愚蠢,把这么个年少美丽的女人放在身边,是等着皇帝来另眼相看吗?!我要是你,早就把她赶出门去,还放在身边当朋友?你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屎尿塞满了?!” “……”史姜灵万万没想到这华丽丽的妃子会说出乡野村夫般的粗话来,但是现在不是震惊这个的时候,而是,她连忙看向蔻婉仪,见她没有因为丽妃这段话变脸才稍稍放心,她立刻说道:“天地良心,我对皇帝一点心思也没有,这辈子也不可能入宫当妃子的!” 蔻婉仪看向丽妃,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听到了吗?你想挑破离间?没门!” 丽妃简直要被这两个家伙气笑,“好,好,你们姐妹情深,要长长久久的,本宫懒得跟你们废话,天呐,这深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家伙,简直太可笑了!” 等她走远了,蔻婉仪连忙安慰有些吓到的史姜灵,说道:“没事,没事,她这就是嫉妒我们,她可能没什么真心朋友,看我们在一起玩得这么开心,就不开心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史姜灵看着蔻婉仪,“你真的相信我吗?要是有一天,我架不住祖母的安排,真的入宫……” 蔻婉仪忽然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弯腰笑了起来,起身的时候眼泪都笑了出来,史姜灵木木地看着她,“你怎么啦,别吓我了……” 终于笑够了,蔻婉仪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然后把史姜灵拉到自己身边,悄悄地低声说道:“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不要入宫当这个皇帝的妃子!” “为什么?”史姜灵竟然感觉有些紧张。 蔻婉仪语气沉重地说道:“当他的妃子就惨啦,皇帝不能!” “……”史姜灵沉默了半晌,然后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是不能啊?很严重的问题吗?” 蔻婉仪跟她拉开了一点距离,眼神莫测地打量了一下史姜灵,“嗯……你祖母,或者你娘亲没教过你一些,嗯,一些男女间的事情?” 史姜灵忽然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脸蛋顿时涨红起来,“你……你说的是这种事情啊,我想不到嘛!”她感觉脸都要烧起来了,但心里又很好奇,终于忍不住,向蔻婉仪确认一遍,“真……真的吗?” “这可是要杀头的话,要是假的,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姐姐我这辈子算是毁了,没希望了,你可千万别跳进这火坑里,将来皇储都没有,估计是要从外面抱一个皇子了。”蔻婉仪若有所思地说道。 史姜灵心里突突的跳,心想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祖母! 正寻思着怎么赶紧回永宁宫,蔻婉仪忽然又提起了她们之前聊过的话题,“你说永宁宫的那个芽雀真的偷养男人了吗?” 史姜灵回过神来,点点头,“我亲眼看到的,那个男子身材高大,穿着带帽的黑色披风,被芽雀带进了屋子里!” 这么详细,看来是没错了,蔻婉仪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了更角落的地方,低声说道:“我们今天晚上就去守着,怎么样?” “啊!去抓芽雀他们?”史姜灵脸色立即发白,连忙摇摇头,“不行,就我们两个人,太冒险了,要是反过来被芽雀发现,我们就危险了!” “你就不想替可怜的太后娘娘报仇吗?”蔻婉仪眯起眼睛,说道,“这永宁宫里的人都是皇帝一手安排的,你们史家与新皇之间的是非恩怨,众人皆知,说不定,太后娘娘这次坠落,就跟这些宫人有关,芽雀不是一直陪在太后娘娘身边吗?她要是想下手,简直轻而易举!” “啊……”史姜灵连忙捂住蔻婉仪的嘴巴,“这种话,你怎么敢说?!” 蔻婉仪推开她的手,“怎么不能说了,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宫人,你看现在,太后娘娘沉睡不醒,整个永宁宫是不是都由她做主了?” “也是!还有那个叫巧绢的宫人,处处对我使绊!”史姜灵立刻想到了自己第一天入宫出丑的情景,顿时恨得牙痒痒的。 “所以说,芽雀是她们的头领,我们揭发了她,让皇帝处置她,也算拔除了永宁宫的一颗毒瘤,将来太后娘娘苏醒了,也就不用受这些可恶宫人的摆布,这对于你们史家岂不是大有好处?”蔻婉仪见史姜灵有些心动了,继续劝说道。 史姜灵想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蔻婉仪说得没错,她也早就想出那口恶气了,“好,我们今晚就去揭发芽雀那个宫人!” 第10节 她们聊得投入,竟丝毫没有察觉草丛后面还蹲着另外一个人。那宫人偷听完之后,蹑手蹑脚地离开草丛,一走到青石小路上,就提起裙摆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跑得气喘吁吁地停下,捂住心口,还觉得方才偷听的话有些不可思议,但不管怎么样,关系重大,必须告诉自己的主子才好!说不定,因此还能得到一次重赏呢! 她心中涌出一阵狂喜,似乎已经看到了那闪闪发亮的金叶子翡翠珠宝,休息了一会儿,起身正要继续朝那个方向跑去,一只手忽然搭在她的肩头上,“跑得这么急,鬼鬼祟祟的,一定有问题!” 宫人惊惶地转过头,只见丽妃娘娘的步撵正停在自己后方,不知跟了自己多久。 她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完蛋了,偷听来的事情要瞒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听说,你们要来抓朕? ☆、一场混乱大捉奸 夜渐渐深了,烟青色纱窗外隐隐传来夏虫鸣叫声,护国公夫人本已入睡,一阵轻微的声响忽然从隔间外传来,她朦胧里看到一道身影正蹑手蹑脚地走在纱帘间,便问道:“灵儿?” 史姜灵弯着腰,手里提着脱下的绣鞋,正准备出门,听到祖母朦胧含糊的声音,连忙屏住呼吸,退到了纱帘后面,等了一会儿,便听到祖母轻微的呼噜声,她松了一口气,赶紧溜出门去。 永宁宫的正门都有人夜守,偏门就不那么看紧了,只派一两个守夜的宫女看着,但这些宫女都不把这项任务当回事,常常偷懒,坐在门边打瞌睡或者聊天度过漫漫长夜。 史姜灵跟蔻婉仪约好就在离偏门不远处的桂树下见面。 蔻婉仪换了一身朴实无华的衣裙,卸去珠玉钗环,正要从鄄兰轩后门偷偷踏上前往永宁宫的小路,前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宫人提着八角流苏宫灯,将院子照得明晃晃的,蔻婉仪暗想不好,瞧这架势,又是皇帝来召寝了。 不过她明明已经向司寝说过近期身子不方便 ,不能侍寝,一般情况下,就不会指名她伺候皇帝了。蔻婉仪想要换装已经来不及,只能素装出去迎驾。 到了院子里,果然是琉光殿的宫人们。皇帝没有亲自来,只派了这些宫人招摇地接她走。 礼公公上前,恭敬地说道:“婉仪娘娘,陛下召您去琉光殿。”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蔻婉仪,看到她铅华洗净的模样,微微一愣。 蔻婉仪赶紧说道:“那快走吧。”说着就提起裙角爬上了稳稳停在院子里的轿子。反正去琉光殿也见不到皇帝,她还回去换装个鬼啊! 她刚爬进轿子里,一团白绒绒的小东西就跑到了她脚边,蔻婉仪惊喜地弯腰一把抱起它,“呀,小兔子原来你在这里啊。” 礼公公在轿外低低咳嗽了一声,说道:“陛下发现婉仪娘娘把兔子忘记在琉光殿了,特命宫人放在轿子里,想着给您一个惊喜呢。” 蔻婉仪抚着兔子的手一顿,然后抽了抽嘴角,有些不甘愿地说道:“真是多谢陛下了。” “婉仪娘娘当面跟陛下言谢吧。”礼公公含笑说道,然后吩咐宫人起轿前行。 蔻婉仪心中着急,心想不能让史姜灵空等自己一晚,一到了琉光殿,便开始催促慢吞吞的宫人们。 宫人们不知,都道婉仪今晚竟心急如此,但也不敢怠慢,急急掀了帘子,扶着她进了殿内,掌灯宫女早已点了灯,见婉仪进来,敛手屏息退了出去。 一时殿内重新又静悄悄下来,蔻婉仪长舒一口气,伸展了一下筋骨,将怀里抱着的兔子放到地上,那兔子这几日一直待在琉光殿内,显然已经混熟了,一下地便欢快地撒丫子跑起来。这寝屋空空旷旷的,倒是足够它到处蹦哒了。 蔻婉仪重新穿上自己的极简衣装,在琉光殿室内看了看窗外的情况,或许皇帝早有命令,宫人都摒退到偏殿,唯有门口留了人守着。 蔻婉仪提起一盏宫灯,假装是鄄兰轩的宫女,走入夜色之中,很快就瞒过了侍卫,一走到偏僻的小径,赶紧吹灭手中的宫灯,然后提起裙摆,抄小路朝永宁宫疾奔过去,中途因多是杂树草丛,等她赶到,头发间以及衣襟上都勾着些许杂草,样子就像一路逃难过来一样。 蔻婉仪喘了几口气,伸手随便撤掉头上的草叶子,四处张望着寻找史姜灵。 此时的永宁宫已经熄灯,唯有过廊上悬挂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曳,四周静悄悄的,笼罩着初夏夜晚的寂静与凉爽。从蔻婉仪的角度看过去,整座庞大庄重的宫殿宛如潜伏在深夜的巨兽,在微弱的烛光里覆盖下它那巨大的黑影。 蔻婉仪稳了稳心神,朝永宁宫偏门走去,那守门的宫女果然挨不住困意,已经坐在石阶上睡着了。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像条鱼般溜了进去。 原以为史姜灵会按照约定的样子在桂花树下等着自己,但蔻婉仪扑了个空,那桂花树下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 她有些蒙圈地立在原地,心想难道史姜灵等不及,自己先去抓芽雀了?这小妮子真是的,怎么就不多等自己一会儿呢!她心里埋怨着,一边偷偷地绕过长廊,去找史姜灵。 蔻婉仪刚小心翼翼地爬上长廊,头顶上忽然袭来一棒,直接将她打晕在地。 芽雀手里握着一支木棒,不想出手狠了,看蔻婉仪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顿时有些慌,连忙蹲下,看了看她的状况。 皇帝袖手旁观着,拿眼看了看地上自己的“爱妃”,语气低沉地说道:“芽雀,你这打得也太狠了。” 芽雀确定蔻婉仪只是晕倒之后,才有功夫回他的话,“陛下,所以刚才应该由你出手的啊。” 温玄简扬了扬下巴,“废话什么,还不快点把她拖到屋子里去。” 芽雀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抓住蔻婉仪的双肩,她年纪不大,身材却挺高挑的,拖起来还挺沉的,芽雀垂下眼眸,看了看手中半抱着的少女,心中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但温玄简就在一旁看着,芽雀也不敢在他眼皮底下直接扒开蔻婉仪衣裳看个究竟,只能压住诡异的好奇心,继续把蔻婉仪拖到屋子里。 那屋子是史姜灵原先住的,因她夜间不敢独自睡觉,一开始就陪着护国公夫人,在她屋子里的隔间里睡觉,因此这屋就暂时空着了,但当初宫人都铺好被褥准备好给史姜灵住的,因此屋子里一应俱全。 芽雀埋头一人拖着死沉死沉的蔻婉仪,刚想都对身边悠哉悠哉的皇帝说搭一把手,这好歹也是他的事情吧!皇帝忽然放下手,直接拉住芽雀的手腕,两个人迅速躲进了屋子里,而蔻婉仪独自躺在门槛上,双脚还搭在过廊上。 温玄简让芽雀噤声,然后头往外面一点,示意惊疑未定的她往那看去。 一个宫裙装扮的女子正猫一般地轻盈跳上过廊,风吹过屋檐下的宫灯,映照出女子那张艳丽的容颜,芽雀这才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霸王花怎么也来永宁宫凑热闹了? 来的正是丽妃,她白天拦住那偷听蔻婉仪和史姜灵对话的宫人之后,便知道了她们的计划,也知道了芽雀的处境,自以为握住了芽雀的把柄,就想着来看看,给芽雀送份人情,她毕竟是皇帝亲自选拔.出来的宫人,以后或许还能帮自己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丽妃打定主意后,就也来凑这边的热闹了。 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来,不然芽雀若真的耐不住寂寞,在深宫中养了个男人,肯定要被传得沸沸扬扬了,丽妃可不想火上浇油,所以她悄悄地独自一人而来,打算在蔻婉仪她们之前先找到芽雀。 芽雀都不知道这些妃嫔其实是来抓自己的,还以为她们都是冲着皇帝而来,心中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心想皇帝你总算暴露了吧,以后应当不敢这么频繁地来永宁宫了! 温玄简轻轻皱眉,这些女人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还有,他看向躺在地上的蔻婉仪,这女人更古怪,竟然从他的琉光殿跑出来,跑到这里来了!看来以后不能再继续用她掩人耳目了。 丽妃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轻手轻脚地沿着长廊走过来,忽然看到一双穿着绣鞋的脚横在过廊上,险些吓得魂飞魄散,还好她自小在市井长大,调皮胆大,没少闯过废庙,最初的惊吓很快过去了。丽妃跑到地上躺着的人身边,将她的脸往自己这边一歪,竟然是,蔻婉仪! 丽妃有些懵地呆在原地,因为在出发前她明明看到琉光殿宫人护着蔻婉仪走了,不管怎么样,她也不应该在这里,而且还晕在这里啊! 她立刻意识到附近还有人潜伏着,顿时呼吸变急促起来,又往附近看了看,没有看到史姜灵的身影,意识到这里有危险之后,丽妃当机立断,起身提着裙摆就往回跑去。 温玄简立刻示意芽雀追上去,芽雀握着木棒,犹豫,又要敲晕她?好像没有必要吧…… 正犹豫间,温玄简已经一把夺过芽雀手里的木棒,沿着窗户底下大步走去,丽妃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还没有来得及转头看到是谁,就直接被敲晕在地了。 芽雀:…… 温玄简动作干净利落,将木棒递给追过来的芽雀,说道:“朕早就想敲她脑袋了。” 芽雀抹了抹冷汗,“陛下,你敲晕了原本要逃走的丽妃,就是因为纯粹想敲她?”对不起,我不太理解你的逻辑了…… “朕愿意,怎么,你有意见?”温玄简斜昵了她一眼,居高临下的样子。 芽雀连忙低头,“不敢。”好吧,你是皇帝,怎么任性怎么来。“不过,陛下,你刚才下手好像比我还狠呢。” “哦,她们两个不一样。”温玄简坦然地说道。 芽雀说道:“原来陛下对蔻婉仪还是有点怜香惜玉的嘛……”她转头,看着正在用脚轻轻踢蔻婉仪小腿的皇帝,声音越来越飘渺,好吧,她收回刚才那句话。 “小蔻应该是真晕了,来,你继续把她拖到屋子里,明天她醒了,自然会跑回鄄兰轩去的,就算被发现,也可以说是史姜灵留她在这里的。”温玄简走到一旁,示意芽雀。 芽雀认命地走过去,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婉仪娘娘应该是真的来找史姑娘的,史姑娘怎么没有来见她?” 温玄简朝四周看了看,眉头微皱,呆这里这么久,也没有看到史姜灵出来,总不会睡过头忘记了跟蔻婉仪约好的事情吧…… 他转身,神情紧张地朝史箫容躺着的屋子跑去,看到她依旧沉静地躺在那里,才长舒一口气,随即觉得自己好笑,关心则乱,谁会在这种时候还对史箫容不利。 芽雀吃力地将蔻婉仪半抱着抬到床榻上,转过头已经不见了皇帝,知道他肯定又智商下降,跑去看太后娘娘了。 她累得瘫坐在地上,等皇帝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个疑问:我看着这文点击还不错(对,就是这么自信!),为毛收藏留言怎么少呢???/(ㄒoㄒ)/~~ 雁过留名,人家连一只鸟经过都有动静,你们干嘛要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走呢╮(╯▽╰)╭ ☆、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芽雀等了一会儿,皇帝终于舍得从太后娘娘的寝屋出来了,她连忙迎上去,低声说道:“陛下,您与太后的事情恐怕……” 温玄简眼神莫测地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芽雀,说道:“她们怎么知道的?” 竟然怀疑是自己泄的密,芽雀抬起头,赶紧说道:“陛下,大概这几日您来得频繁,过于招摇,被娘娘们的宫人看到了……” “不太可能,朕一路走来几乎不曾见到过有宫人在路上,若是真的被人泄露出去,只有永宁宫的宫人了。” 芽雀连忙摇头,“陛下,我什么也没有做!” 温玄简嗤笑了一声,“行了,朕没有怀疑你。你莫慌。” 怎么能不慌,身家性命可都在他一念之间。芽雀小心谨慎这么多年,就盼着可以平安出宫的一天,眼看胜利在望,她也绝对不允许在关键时刻出了差错,功亏一篑。 第11节 温玄简就是拿捏住了她的这点小心思,才大胆重用了她,将她放在史箫容身边。 芽雀蹙眉细想,确实从永宁宫泄露出去的机会比较大,不过这些宫人都是陛下亲自安排的可信之人,即使看到也不会说出去背叛皇帝。那么,难道是…… 温玄简淡淡地说道:“史姜灵还没有出现来找蔻婉仪吗?这个人,你以后多注意。” 芽雀连忙低头应了,不过这几日已经开始安排让护国公夫人离宫的事宜了,相信史姜灵也不得不跟随祖母一同离宫,到时永宁宫也可恢复以往的平静。 今晚看来是什么也不能做了,温玄简看了看被安顿好的蔻婉仪,决定离开永宁宫。 芽雀有些无语地一把拉住他,“陛下,您忘了还晕在走廊上的丽妃娘娘了吗?!” 温玄简一顿,这才想起被自己一忍不住打晕的丽妃,他看向芽雀,“怎么办?” 芽雀一脸蒙圈地看着坦然无比的皇帝,什么?人是被你任性打晕的,现在来问我怎么办了?她怎么知道啊! 丽妃可不像蔻婉仪那样单纯好唬弄,她今晚探过永宁宫,肯定知道这里藏着什么秘密了。 “不能让她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去,须想个办法唬住她,让她醒了也不敢重提此事。”温玄简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件事你别管了,回到太后娘娘身边守着,记住,今夜不准离开她一步!” 芽雀也懒得帮他继续收拾烂摊子,这些都是皇帝的女人,她可一个都不敢得罪。领命之后,芽雀连忙回了史箫容沉睡的屋子里,一心一意守在她旁边。 温玄简则走到过廊上,弯腰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丽妃,确定她真的晕了之后,一把抱起她,大步离开了永宁宫。 芽雀果真按照皇帝吩咐的,守在史箫容的床榻边上寸步不离。因此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声响,她也按捺住了好奇心,一心一意守着史箫容。 再说在今夜一个时辰之前,史姜灵确实守在桂花树下专心等着蔻婉仪,她衣衫穿得单薄,夜风颇冷,吹得她忍不住打寒颤,心中颇有些后悔答应蔻婉仪去抓芽雀的事情。 正悔着,忽然便看到有道身影袅娜优雅地走过来,史姜灵认得这不是蔻婉仪的步姿,心中正疑惑,那女子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摘下帽子,说道:“有劳……”看清史姜灵的脸后,她截然而止,脸色大变,显然是一开始认错人了。 史姜灵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贤良淑德的贤妃娘娘! 贤妃苍白着一张脸,与史姜灵同时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完,两人又都有些尴尬地保持沉默。 原来白日偷听蔻婉仪与史姜灵对话的宫人正是贤妃宫里的宫人,她被丽妃拦截后,吐露对话内容,就被放了回去,这位宫人又急急忙忙回到贤妃宫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贤妃说了一遍。 贤妃听完后,料定丽妃会来永宁宫来给芽雀送人情,便想过来阻止丽妃,但夜探永宁宫,实在有伤身份,她正苦恼如何优雅得体地出现在永宁宫里,永宁宫的宫人倒先找上门来了。 贤妃看着那圆脸的小宫女,认得她曾是先皇雅贵妃身边的人,如今被皇帝安插在了太后身边,但到底意难平,心中对史家的人多有怨言恨意吧。 巧绢跪在地上,看着贤妃,说道:“姑娘……” 贤妃秀眉微拧,巧绢立刻改口道:“贤妃娘娘,您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贤妃不语,急得巧绢又说道:“当年史家将史箫容送进宫,雅贵妃失去先皇庇佑,让那个女人夺了后位,如今史家又要故技重施,将史姜灵送到皇帝陛下身边,贤妃娘娘,您不能让悲剧重演,重蹈了雅贵妃的覆辙啊!” “今时与往日不同,巧绢你多虑了。”贤妃木着一张脸,她是雅贵妃一力提拔,选在温玄简身边的。若非雅贵妃,她如今恐怕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哪里能得到妃首之位,代掌凤印,离真正的后位只有一步之遥。但她毕竟与雅贵妃不同,雅贵妃深受先皇喜爱,荣宠不衰,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得到温玄简的青睐有加,他只是看在雅贵妃的面子上,才对她礼遇如此。 因此贤妃已经不想参与后宫争宠之事了,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帮温玄简看好这个后宫,而丽妃嚣张跋扈,总是欺压低等级的妃嫔,如今又想拉拢芽雀,贤妃就有点坐不住了,她宁愿蔻婉仪风头大盛,也不想丽妃出来争头筹。 这大概就是死对头了吧。 巧绢见她脸色平静,竟没有被自己这番话警醒起来,顿时有些失望,但她身份低微,依靠自己的力量顶多只能像史姜灵初来时捉弄她一下而已。再多的,她也不敢轻易去犯了,生怕触到皇帝的底线。 “史家毕竟也不同以往风光了,先皇尚在,念着护国公血洒战场的忠心耿耿,对护国公之子的无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新皇却是容不得无能之辈的,我看这史家新秀之辈,才能平平,很难再出一个如他们祖父那般威武有能的人了。”贤妃淡淡地说道,“史家的衰落,势在必行,巧绢你不必多虑。” “但是那位史姑娘……” 贤妃轻轻笑了一声,“史姜灵单纯无知,与她那父亲一样,生在锦绣膏粱之中,哪里懂得什么权谋技巧,更加不足为惧。更何况,皇帝陛下对史家当年不支持他的事情深恨在心,更不会对史家姑娘产生什么情意了。” 巧绢欲言又止,但又觉得贤妃说得有理,“那贤妃娘娘,就由着史姜灵一直在永宁宫住着?” 贤妃刚要说不用管她,忽然想起自己的问题,看着巧绢,心中便有了一计,说道:“巧绢,今晚你能领我去见见太后娘娘吗?” “啊,太后娘娘至今未醒……” 贤妃打断她,说道:“不知何故,皇帝陛下不允许妃嫔们前往看望太后娘娘,自从那日晨礼见面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太后娘娘,也没有机会可以去看望,巧绢既然难得到这里找我,不如领我去见见她吧。” 巧绢心中想贤妃娘娘这样做一定有她什么用意,便应了,“贤妃娘娘,婢子在偏门桂花树下等您来。” 所以贤妃便有了理由出现在了永宁宫里,即使被人看到,她也可以说是来看望太后娘娘的,有巧绢带领,旁人也无法多言。她走到桂花树下,看到有道人影立在那里,自然就以为是巧绢了,没想到,却是史姜灵。 两个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贤妃强行镇定下来,“本宫来找巧绢,史姑娘可曾看到她?” 史姜灵一听是巧绢那个宫婢,心中不喜,说道:“不曾见过。”她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竟没有立刻离开这里。 贤妃没有想到一来就被旁人看到自己了,她往四周看了看,也没有看到丽妃的影子,心想还是要等巧绢出现,领着自己走才好,切不可独自行动,不然被人捉住实在太失体面了。 她看着史姜灵,见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略有些急躁,问道:“史姑娘在等人?” 史姜灵这会儿倒是有点警觉了,矢口否认道:“没有啊,我就是睡不着,来看看月亮。” 那为何还一直立在这里?贤妃想她快点离开,但史姜灵压根没有危机意识,依旧傻乎乎地立在那里等蔻婉仪,她生怕蔻婉仪来了找不到自己。 见史姜灵当真不走,贤妃微微叹了一口气,只能自己先走了,但也不敢走远,绕到桂花树后面,决定眼不见为净,专心等着巧绢来找自己。 等了一会儿,后面忽然传来史姜灵一阵“呜呜”的声音,然后有人倒在地上的响动,她连忙转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好好的史姜灵已经倒在地上,而不知哪里出现的巧绢正压着史姜灵,手里端着一个瓷碗,捂着史姜灵的眼睛,一直往她嘴里灌着汤水。 “……”贤妃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巧绢这是要毒死史姜灵,顿时方寸大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片刻后才想起要上前阻止。 “巧绢,你……”贤妃看着史姜灵挣扎的样子,心中一时不忍,再看巧绢,面色冷静,动作果断,显然已经有备而来,计划良久。 过了一会儿,史姜灵双腿一颤,整个人都不动了,僵硬地躺在地上。 等巧绢起身,朝贤妃看去,迎来的却是一个巴掌,贤妃冷厉地说道:“你为何要毒死她?!” 巧绢捂住自己半侧的脸颊,低头不语。贤妃知道刚才那一巴掌承载着自己一腔盛怒,着实不轻,看她委屈隐泪的样子,立刻低声喝道:“说话!” ☆、你你你你……!!! 巧绢倒是很想硬气地表示自己就是毒死了史姜灵,但她也确实没有这个胆子。她捂着被打的脸颊,强行忍住泪意,说道:“贤妃娘娘误会奴婢了,奴婢只是想赶她出宫而已!” 贤妃叹了一口气,巧绢恨史家的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史箫容不敢动,就将恨意都发泄在了现在还没有什么地位的史姜灵身上。她弯腰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史姜灵,见她胸膛尚在起伏,才知道自己真的误会巧绢了,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你方才给她喝了什么?” “加了能使人动情的香料。”巧绢小声地说道。 “……”贤妃有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看着巧绢,恨铁不成钢般地低声说道,“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 巧绢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贤妃娘娘,奴婢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才这样做的……” “算了,接下来呢,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巧绢有些兴奋地说道:“自然是将她拖到永宁宫外面,等她醒来,香料发作,自然会……” “不能这样做,史姜灵还是未嫁在身,这样相当于毁了她一生,先把她抱到水池旁边。”贤妃打断巧绢的话,示意她去将史姜灵扶起来。 巧绢不太甘心地喊道:“娘娘!千万别心软啊!” 贤妃凤目一瞪,总算拿出了一点威势,“按照本宫说的去做!” 巧绢只能妥协,她平时吃饭多,力气也大,半抱半拖着史姜灵朝永宁宫后院的冷水池走去,贤妃跟在她后面,同时注意还有没有人在今夜潜进了永宁宫,但她似乎来得太早,并没有看到丽妃的身影。 因为不太放心由巧绢来看守随时都会醒来的史姜灵,贤妃决定自己留在水池边,然后嘱咐一脸郁闷的巧绢,“巧绢,你到前院守着,今晚可能还会有人偷偷溜进永宁宫,不管是谁,你都拦住她,知道了吗?” 巧绢觉得贤妃这样说别有深意,见她文静的脸庞一片肃穆,立刻应了,重新回到前院。 巧绢在桂花树下守着,忽然看到芽雀从长廊走过来,手里端着热水,似乎是要去倒水。她曾经与芽雀共患难过,在雅贵妃死后,是芽雀一路安慰着她,才让她没有真的也跟随雅贵妃去了。所以看到芽雀,巧绢连忙走过去,跟她打招呼。 芽雀抱着木盆,边上还搭着白毛巾,巧绢看了,“芽雀,你刚刚帮太后娘娘洗漱了?” “是啊,太后娘娘那么美,睡前一定要给她洗脸的。”芽雀一边倒水,一边看向巧绢,“你呢?怎么在这里,睡不着觉吗?” 巧绢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跟芽雀说了,“我在给你们守夜呢,今晚大概会有人偷偷潜入永宁宫!” 芽雀心中狂跳,算了算时辰,这个时候正是皇帝往日来的时候,难道巧绢发现了?正要出言警告她不可宣扬出去,巧绢又说道:“不用想,肯定是那些娘娘们,芽雀你大概不知道,娘娘们很想来看望太后娘娘呢,白天不能来,就只能晚上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芽雀舒了一口气,眉间又浮现了笑意,“那巧绢,我来守着吧,如果那些娘娘们真的来了,我也好劝她们回去。” “可是……” 芽雀将木盆放回长廊下,说道:“我看你脸颊有些红,状态不太好,是太累了吗?” 巧绢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被贤妃打了一巴掌,但又不能把自己对史姜灵灌药的事情说出来,就瞒了下来,看芽雀坚持,乐得从这个是非之地走开,便假意推拒了几次,芽雀一再坚持,她也就顺水推舟地走了,然后赶紧赶到水池边去看贤妃娘娘,告诉她芽雀出来守在长廊上了。 等巧绢走后,芽雀才有些慌,守在长廊寸步不离,还好皇帝很快就来了,她连忙把巧绢刚才说的话一一跟皇帝说了,于是两个人就守在长廊下,看谁到底会夜探永宁宫。 但温玄简没有料到第一个来的竟然是被自己召到琉光殿的蔻婉仪,他不忍心对她下手,便让芽雀打晕了她,然后紧接着丽妃也来了,这个么,他早就想敲打一下了,也下手。 两个人又守在长廊一会儿,迟迟不见史姜灵出现,于是带着疑虑各自散了,却不知道史姜灵此刻正在后院,呃,泡在冷水里。 第12节 贤妃一边给面色潮红的史姜灵泼冷水,一边瞪着巧绢,“你在那碗汤药里到底下了多少那种香料?” 巧绢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有多少啊,奴婢好不容易弄来的,您也知道这种东西太医局管得严,根本不好弄到……” “再这样泡下去也不行,姑娘家家的,恐怕会因此落下病根。”贤妃叹了一口气,“巧绢,你这真是毁了人家一辈子。” 巧绢连忙跪在地上,哭了起来,“贤妃娘娘,奴婢没想这么多,就想着赶她出宫了……” “行了,行了,你快起来,把她抱回她的屋子里去,这样继续冻下去也不是办法。”贤妃示意巧绢将史姜灵从冷水里抱出来。 巧绢领命,终于将身子完全软下来的史姜灵抱了出来,香料的威力还没有散去,史姜灵倒是没有哭闹,只是像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蹭着碰到的人,迷蒙的眼睛酝酿着一层泪意,看什么都云里雾里的,哭唧唧起来,却也很轻,红唇潮润得十分。 “贤妃娘娘,您先快点回殿去吧,若是被芽雀看到恐怕不好,奴婢会将史姑娘抱回屋子里去的。”巧绢这才想起贤妃来这里的目的,“太后娘娘身边此刻有芽雀守着,您也不好冒然去看望太后娘娘。” 贤妃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巧绢,你刚才去前院,没有看到有谁来吗?” “没有啊,什么人也没有,芽雀出来倒水,说由她守在那里,如果有谁出现,她也一定来叫我了吧。”巧绢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你不可再对史姑娘下手了,知道了吗?护国公夫人尚在,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定是不会罢休的。此事若暴露了,连本宫也会被牵扯进来,所以你……” 巧绢连忙说道:“请贤妃娘娘放心,奴婢不敢了!” 于是巧绢独自一人吭哧吭哧地半抱半拖着一直往自己身上蹭的史姜灵,越过空荡荡的长廊,嗯,当然不能放回护国公夫人休息的屋子里,还好当初是有给史姜灵收拾出来的屋子的。 史姜灵因为离开冷水的刺激,整个人越发难受,嘴里哭唧唧地叫着,唬得巧绢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加快了速度,将她拖到她的屋子里。 将史姜灵一放在地上,巧绢就立刻起身,因为她一直往自己身上蹭啊蹭的,巧绢感觉怪难为情的,但毕竟是自己下的手,她蹲下来,看着难受地蜷在地上的史姜灵,“史姑娘啊,我也不是针对你,怪就怪你干嘛要生在可恶的史家里呢?!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史姜灵伸出手,试图抓住她的裙摆,巧绢唯恐被她缠上了,懒得帮她拖到床上,也没去看床上的状况,慌忙逃出了这间屋子,顺便还把门紧紧关上了,唯恐史姜灵晕头转向地从屋子里爬出来。 史姜灵什么也没有看清,只是知道刚才抱着自己的人走了。她失去了温暖的身体,便开始脱自己的衣裳,但依旧火热得不行。 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到处寻找冷水,却因为不太熟悉这屋子里的摆设,磕磕碰碰,不知撞到了什么,咣当一声,倒在铺着厚地毯的地上,沉闷一响。史姜灵循声走过去,衣角被桌角一把勾住,然后撕拉一声,整件衣裙都被勾走了,屋子里一片狼藉。 最后史姜灵终于摸到了柔软的床榻,挣扎着爬上去,摸到光滑冰冷的丝绸被,这才稍微好受一点,然后又忍不住蹭啊蹭啊…… 像只觅食的小猫,嘴里还难受着哭唧唧的,她胡乱摸着,被子一卷,然后就碰到一个柔软温暖的身体。 顿时如找到了泉水般的沙漠旅人,史姜灵兴奋地一把抓住,完全失去了理智,一个用力,扑了过去! 对方闷哼一声,然后就不作声了。 史姜灵的手到处乱摸,顺便扯走了这具身体的衣裳,然后又像小狗一样到处乱嗅,混乱的脑中浮现了熟悉的味道记忆,好像在哪里闻到过着特别的气味,隐约还夹杂着清脆如铃声的笑声,“哪里有,偏不让你闻!” 史姜灵懊恼地嘟囔了一声:“我偏要闻!” “嗯哼……”紧接着,又是一阵闷哼声,史姜灵手下的身体顿时僵硬如铁,肌肉紧紧绷着。 这却更令已经走火入魔的史姜灵兴奋,她张开嫣红小嘴,吧唧一下就咬住了对方手臂上,简直如一头小兽,到处乱啃。 “麻蛋!老子受不了了!”一阵咬牙切齿,少年尚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史姜灵觉得万分熟悉,那个名字简直就要下一秒就吐出来了,然后整个人天旋地转,很快被互换了位置。 “呜呜呜……”史姜灵的哭喊声很快被对方吞了,她挣扎了一下,脸色潮红,然后……也豁出去了,跟对方一阵缠绵纠缠,两个人都对这种事情很陌生很陌生,折腾了好久,终于上道了,彼此都发出一阵舒适的叹气声。 最后,在一阵激烈的耳鬓厮磨里,史姜灵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清晨,史姜灵头痛地起身,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穿!她害怕地一下子坐起来,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抬眼望去,只见衣装整齐的蔻婉仪正目光有神地看着自己,然后抬起手,指着她,“你你你你……!” 蔻婉仪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对她轻轻说道:“嘘!” 作者有话要说:  史姜灵:我本来是来睡皇帝,怎么把皇帝的爱妃给睡了呢~~~~(>_<)~~~~ ☆、番外:蔻婉仪的发家史 蔻婉仪潇洒地走了,徒留下尚在做梦般的史姜灵在那里震惊,狂羞,激动…… 蔻婉仪回到自己的鄄兰轩,屏退了自己宫人们,然后坐在妆台面前,看着镜子里白肤红唇的美人。模样柔美,实则是个美少年而已。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史姜灵镇定下来,把自己整理了一番,然后火速跑到自己祖母面前,护国公夫人刚刚起床,发现她没有睡在隔间,正怒着呢,史姜灵就如一头莽撞的小兽冲过来,珠子串成的珠帘被甩得铃铛作响,护国公夫人一愣,就见她扶着自己坐下,那样子显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史姜灵喘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祖母,您千万别把我送进宫了!” 护国公夫人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问道:“怎么了?” 史姜灵凑到她身边,轻声说道:“陛下喜欢男人!” “……”护国公夫人的脸都要被吓白了。 鄄兰轩里,蔻婉仪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他想起自己苦命的童年了。自出生起他就生活在深宫里,由一位老宫女抚养长大。老宫女生怕他是男儿身,被别人发现了,抓去净身当太监,于是从小就把他当成女孩养,等他长大了,自然而然就成了宫女。 他模样眉清目秀,柔弱文静,嗓音低柔,加上年纪还小,一路瞒了下来。老宫女跟他说了许多女孩子的特点,后来为了更好地骗过别人,还让他动不动就哭,装作对什么都很怕的样子,还有对小动物要有可爱怜惜的表现,为了生存在深宫里,他一一照做,演得如火纯青。 在他十三岁那年,老宫女被恩赦放出宫廷了,至此他才完全明白老宫女的良苦用心。当宫女,还能有机会出宫,到那时他再恢复男儿身,找个村子安家,娶媳妇生孩子,与其它普通男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而要是当了太监,他这辈子可就深陷宫廷,彻底悲剧了。 老宫女临走前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他几句,让他低调隐忍过几年,等到恩赦放出宫的那天。 但是! 他万万没想到一次偷看烟火,就被刚刚接权的新皇捡回去了! 那晚他立在树下,看着夜空绽放的烟火,就像看着奔向自由的自己,简直热泪盈眶,然后背后有道飘渺的声音问道:“你也喜欢看烟火?” “是啊。”他轻快地说道。 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连那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只知道忽然一群人朝自己走过来,一个样貌年轻清和的太监走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问道:“你是哪个殿的宫人?叫什么名字?” 他心中不禁大骇,但被人围着,只能一一作答,那太监上下看了看她,然后手一挥,说道:“带回去。” 他险些儿以为自己被人看穿了身份,顿时有些脚软,被那些陌生的宫人扶着,然后带到了琉光殿里。 皇帝正坐在桌前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看向笑得一脸开花的礼公公,“……”。 礼公公自以为明白了皇帝的心思,连忙带着其它宫人从殿内撤了出去,徒留下皇帝和大气不敢喘一声的蔻宫女两个人。 温玄简倒是不明白礼公公从哪里看出来自己对这个小宫女青睐有加的,不就是问了一句“你也喜欢看烟火,”就让礼公公急巴巴地把对方带回来了,人既然已经带来了,皇帝便随意问了他几句话,蔻宫女一一作答了,急得简直要掉泪。 大概是他胆小文静的样子,让皇帝产生了兴趣,话说了几句,皇帝一挥手,让宫人带他下去沐浴。 他以为自己真的彻底要完蛋了,坐在浴池边,死活不让宫人给自己更衣。那些宫人却也是强势的,哪里管他愿不愿意,这是规矩,不能坏。等扒了他的衣裳,满室陷入寂静之中。 事已至此,他也就无所谓了,大不了一死咯,滑入池水里,等着死刑判决。 一名宫人慌忙出去,跑到礼公公面前悄悄说了此事,礼公公面色顿时凝重起来,他想的却是难怪皇帝表现得如此清心寡欲,原来是不喜女色,喜爱男色啊。他以为刚才殿内两人独处,皇帝已经发现了这宫女其实是少年,才决定召寝。礼公公当机立断,这是讨好顶头上司绝好的机会啊,他一定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于是礼公公嘱咐琉光殿的宫人们不准将此事宣扬出去,就让这位蔻宫女继续瞒天过海下去。那些宫人们也是精的,顿悟了。 后来,温玄简终于知道了此事,险些一口老血吐出,这养的都是什么下属啊! 所以蔻宫女没等来判决,等来的却是更加殷勤细心的招待。那些宫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被洗好打包送到皇帝的床榻上之后,他才恍然,这皇帝不会是荤素不忌,男女通吃?一种更大的绝望顿时笼罩在他头上,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当太监了! 但他睡在龙榻上一夜,皇帝也没有出现。早上起来,他还没有缓过劲来,礼公公已经拿着册书笑盈盈地进来,宣封美人。 再然后,他就成了现在的蔻婉仪。 但是,即使身陷深宫之中,他依旧在为出宫一事努力!他是一个要有自己娃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下一章切换回女主视角,决定不写这些杂七杂八了。 蔻婉仪:什么,我是杂七杂八的?! ☆、切换回女主视角 凌晨的永宁宫被淡淡的曙光笼罩着,整片天空呈现着森冷的蟹壳青色。 芽雀守在床榻边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扒在床沿,头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最后实在撑不住,整个人都趴了下来,睡在了床榻边上,因此错过了床榻上烟青色被褥里慢慢抬起来的手。 第13节 史箫容感觉自己大梦一场,此刻忽然苏醒,整个身体竟酸痛不已,头发散了满枕。她试图掀开被子起身,但一点力气都没有,就此放弃。 她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死成,看着头顶熟悉的纱帐,自己还活在永宁宫里。那之前所做的决心,都白费了。她侧过头,看到守在床榻边上的芽雀,啊,这个人,她是新皇身边的人。看来还是无法摆脱这些人,史箫容想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假装依旧沉睡不醒。 护国公夫人这几天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只能放弃了将史姜灵送进宫的念头。一大早,她就拉着史姜灵,来到史箫容床榻边,与她辞行。虽然知道她什么都听不到,护国公夫人还是在旁边絮絮叨叨了几句,她也知道这次离别,下次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史箫容了,而且这么久的时间她还没有苏醒,很有可能哪天就真的睡过去了。 史姜灵这几天一直没有去找蔻婉仪,眼看就要离去,她终于鼓起勇气,独自跑到了鄄兰轩。 蔻婉仪依旧是那副样子,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史姜灵站在长廊门口,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确实与平常女孩子不一样,身材很高挑,尤其是那双腿,像杉树般笔直修长,而且他的脸,虽然眉清目秀,但轮廓还是透着少年英气的。她以前真是瞎了眼,竟没有看出来他是个男人!想起之前跟他肆无忌惮的打闹还有嘻嘻哈哈,顿时满脸通红起来。 “你来啦,怎么不进来坐一坐?”蔻婉仪放下手里的鸟食,笑着走向史姜灵。 史姜灵一看到他的笑颜,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满脸窘迫地往红柱子后面躲去。蔻婉仪好笑地看着她,然后一伸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从柱子后面拉了出来,“你躲什么呢!” 史姜灵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你你你……” “你怎么老是说这句话,还没有反应过来?”蔻婉仪吃吃地笑了起来,看得史姜灵一阵发痴,他笑起来怎么比女人还好看…… “我今天要走了,回家。”史姜灵鼓起勇气,看着对方的反应。 蔻婉仪“哦”了一声,敛了笑意。 史姜灵有些着急,看了看周围,凑上前,低声说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我啊!”她那样子简直是要哭了。 蔻婉仪一愣,看着这个少女,啊,她是自己的人了?他这才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腕白皙滑腻,少女甜美的气息萦绕鼻尖,他又忍不住多摸了几把…… 史姜灵娇嗔地甩开他的手,“你摸我的手做什么!”说着低下头,满脸通红,红得要滴出水来。 他看着少女娇羞的模样,一时心驰荡漾,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刚才说,你是我的人了?当真?” 史姜灵抬眸,眼睛水灵灵地看着他,简直要沁出泪水来,“你……你都对我做那种事情了,你这样说,想不负责任,是不是?” “负,当然是要负责任的!”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只怕你不肯让我负这个责任呢!” 史姜灵看着他身上的宫装,一时语塞,对啊,他这样的身份,怎么负责任? “你老实说,皇帝有没有跟你……”史姜灵低声问他,手抓着他腰间的流苏,一点一点地拨弄着,低头等着他的答案。 “当然没有!我清白着呢!”他连忙解释,然后耳根子泛红起来,“当然,现在已经不清白了。” “讨厌!”史姜灵甩了手里的流苏,嘴里嗔道,心底却是高兴的。 “你今天真的要回家了?”蔻婉仪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史姜灵拿眼觑了他一眼,见他真的不舍,便说道:“一有机会,我就跑到宫里看你!” 护国公夫人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她的计划落空,再想想自己那个天天游手好闲的儿子,叹了一口气。看来以后只能依仗两位叔伯的庇护了,她这时倒是颇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待自己那个庶子,打压着他,让他一直没有机会出头。 原本,那个孩子还是很有才华的,如今被赶到边疆参军入伍,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看着沉睡的史箫容,又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去。 史箫容一动不动地躺着,听到了她离去的声音,原来这段日子母亲都在这里陪着自己。她没有睁开眼跟她说说话的打算,听到她离去,心里反而长舒了一口气。不然,她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也不想见她。 护国公夫人一走,永宁宫上下顿时有种解放的感觉,那些宫人说话走路都轻松起来。芽雀命人将夫人住过的屋子重新打理清扫了一遍,然后把被褥什么的都收拾起来。巧绢忽然走过来,跟她说道:“芽雀,好像少了一席床单。” “哪间屋子少了?”芽雀问道。 巧绢略有些鄙夷地说道:“是史姑娘房间里的。” “啊,不过是一张床单,就算了吧。或许是姑娘喜欢,带走了也说不定。”芽雀忽然想起那夜,自己将蔻婉仪安顿在了那间屋子里,可能是蔻婉仪带走的也说不定,于是决定不追究了。巧绢颇有些不服气,但人都走了,她也不能做什么,只好作罢。幸而这史姑娘没有引起皇帝的兴趣。不然她真是要气死了! 芽雀这段时间在护国公夫人的指点下,照顾起史箫容十分顺手了,也知道了一些史箫容小时候的事情,看着躺在床上的美人儿,顿时有种长辈看着晚辈的感觉,她连忙摇摇头,一定是被老夫人影响了! 史箫容在母亲走后就真的睡着了,她是凌晨苏醒的,之后一直清醒着,现在临近午时,屋子里又静下来,便真的又睡着了。 芽雀将宫人送来的饭食端进来,在床榻前摆好矮几,然后用瓷勺一点点舀汤,这段日子史箫容喝的都是这种药汤,满室药香味。史箫容睡得迷迷糊糊的,被这股药味熏醒了。 然后有一只手扶起她,托着她的后背,另外一只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史箫容此刻才完全清醒过来,眼睛还是闭着,心却微微颤抖着,因为这个扶着自己的人不是芽雀! 托在后背的手臂修长有力,将她往里面带,直到完全靠在胸膛上,一股阳刚气息顿时萦绕四周,这是一个男人!史箫容心中不禁大骇,芽雀怎么可以让一个男人来伺候自己?! 她一想起这段日子很有可能都是被这个男人伺候的,顿时有种想再死一次的冲动。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芽雀似乎将碗勺递给了这个人,然后史箫容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嘴唇边上,她咬紧牙关,不让对方将那药汤渡到自己嘴里边去。对方似乎有些困惑,然后捏着她的下巴的手微微用劲,试图撬开她的红唇。 一旁的芽雀忽然说道:“陛下,您轻点,别弄疼了她。”语气担忧关切。 “……”史箫容把牙关咬得更紧了。 温玄简凝眉,看着怀里抱着的女子,她的嘴角微微抿起,很轻微的变化,但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一阵狂喜忽然漫上心头,“芽雀,她醒了吗?” “什么?”芽雀连忙凑上来,细细看了看,“没有啊,太后娘娘还是老样子啊。” 温玄简失望之极,低头又继续喂她药汤,芽雀看到史箫容雪白的下巴被他捏得泛红,便说道:“陛下今天怎么用这么大的劲?你看,太后娘娘的下巴都被你捏红了。” 温玄简低眸看了看,还真是,他放下汤勺,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了一下嘴边的汤渍,想了想,然后转头看着芽雀,“你先出去。” “啊?陛下你要做什么?”芽雀不太放心地守在床榻边,立刻问道。 史箫容心中想:芽雀这反应真奇怪。 “朕还能做什么?你还不出去?”温玄简有些不耐烦了,语气转冷,看着芽雀。 芽雀腿一软,还是只能妥协,“陛下,您要快点出来啊,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最后在皇帝冷森森的目光下退了出去。 顿时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史箫容暗咬牙关,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不会杀自己是确定无疑了。有时候,她真不知道这个新皇到底在想些什么,折磨自己也应该有个头了吧,这会儿还折腾着,真是令人感觉莫名其妙。 温玄简已经察觉到史箫容与往常不同了,他与她耳鬓厮磨这么久,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呢。他垂眸,端起瓷碗,心想:莫非你是在装睡? 史箫容听到了喝汤药的声音,心想:他喝了自己的汤药做什么? 正疑惑着,温软的嘴唇忽然覆上来,舌头直接抵住了她紧紧咬住的牙关,温玄简低低沉沉地笑了一声,汤药从唇间洒出来,些许滑入了史箫容的嘴里。 顿时满嘴的苦涩,这汤药闻着蛮香的,味道却又苦又涩。 史箫容坚守不住,心中恼怒万分,想不到他竟会用这样的手段喂汤药,怪不得要把芽雀给赶出去,这成何体统?!她险些睁开眼睛怒骂他一顿,但不想一时激愤,忘记咬住自己的牙关了,温玄简一时得逞,直接攻城略地,大手紧紧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动弹不得。 史箫容实在忍受不住了,霍然睁开眼睛,却正对上温玄简微闭眼睛的俊颜,长长的睫毛正拂过她的鼻尖,一脸迷醉的样子。 不知为何,她又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觉得还是继续装睡比较好。 ☆、羞怒的太后娘娘 史箫容感觉自己沉睡了这么久,外面的世界都变了,连这个原先阴险孤僻的皇帝也变了。她心中气不平,更不愿去直面这个令人羞愤的事实。 但到底还是逃不开新皇的魔爪子。 温玄简的动作越来越流氓,越来越过分,史箫容都死死守着,一动不动,打算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睁眼睛。 床榻上洒了些许汤药,黏糊糊的,史箫容的手刚好垂在上面,心中更加郁闷。 幸好芽雀忽然在门外低声喊道:“陛下,您快点!” 史箫容听清楚芽雀喊的话之后,险些又晕过去,脸颊气得泛起红晕。温玄简终于肯放开她了,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越发确定她是在装睡了,因为以往不管他对她做些什么,她都没有什么反应的,所以每次都只能在浴池里边借助水的润滑。 刚才只是想试探她一下而已,看到她泛着红晕的脸颊后,温玄简就被撩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瓷碗,心想:你还不肯睁开眼看看我吗? 那就不能怪他白日宣淫了。温玄简弯腰,一把将她抱起,被子滑在床榻上,动作熟练流畅,显然已经这样抱过她很多次了。 温玄简一路大步走着,绕道屋子的屏风后面,一脚踢开了后门,这座屋子后院自带一个温水池,寂静无人,四周围着高墙,又栽种诸多花树,形成了一个绝佳的天然浴池。 一闻到空气里的花香气,史箫容就知道他把自己抱到了哪里,沉睡中隐约的影子与声响忽然朦朦胧胧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看来是真的了,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温玄简将她放在水池边上,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知道她很快要撑不住了,伸出手,放在她的衣领口上,刚要剥下她的衣裳,史箫容睁开眼睛,抬起手,狠狠地打掉了他那只咸猪手。 温玄简见她真的醒了,竟觉得手背被她打得一点都不痛,只是含笑看着她。 “……”史箫容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原本想要怒斥他一顿,一时不知该从何骂起。她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撩乱的衣裳,温玄简也紧跟着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真的醒了?” 史箫容回头看了看他,然后略有些惊悚地发现他的眼圈竟然红了,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时迷茫起来,这真的是温玄简那个人吗? “你说句话吧。”温玄简又说道,扒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回屋子里去。 史箫容动了动嘴唇,想起他这段时间他做过的事情,便压住怒气,问道:“为什么救我?” “……”温玄简一时语塞,总不能直接说因为我从小就很喜欢你吧……他抿着嘴唇,想了想,很想要体面地回答这个问题,史箫容已经冷笑了一声,“你别说是因为喜欢我才这样做的。” 温玄简抬眸看着她,在她冷冷的眼神注视下,竟觉得有些狼狈不堪,他慢慢地收敛了笑意,“为什么不能是这个原因?” 史箫容显然是不信的,鼓足了勇气,才问道:“你是不是趁着我昏迷不醒的时候,碰过我了?” “……”温玄简感觉自己在她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心中不禁略恼,又见她咄咄逼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又冷又恨,原本狂喜的心突然冷了下来,嘴唇略有些泛白,语气故意平淡地说道,“碰过,又怎样?” 史箫容脸色大变,眼眸里透着愤恨,冷声道:“真令人恶心!” 第14节 温玄简有些不太敢相信地看着她的反应,握着她的手不禁加大了力气,冷着脸,声音低沉地说道:“你说什么?” 史箫容沉浸在自己厌恶的情绪里,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松手。” “你觉得恶心?为什么?”温玄简恍若未闻,那双乌黑幽亮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史箫容雪白的脸庞上,瞳孔紧缩,微微泛红,好像下一秒就会发疯,竟让史箫容生了惧意,这才是真正的温玄简吧,那种熟悉的感觉又袭来,她试图夺回自己的手,但是无果,只能继续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试图让他望而退却。但是她错估了温玄简的自尊心。 “你从来都看不起我,对不对,就算我成功夺位,当上了皇帝,你也依旧看不起我,当初不肯扶持我,现在不肯与我好好说话,史箫容,你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容忍了!”温玄简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史箫容心中大骇,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他还在埋怨自己当初没有将他选为扶持的皇子,而是选择了六皇子。心想他都已经打败六皇子和史家,顺利登上皇位了,为何还在这里念念不忘,竟记仇如此。既然记仇,为何又不给史家给她一个痛快! 她只能继续训斥他:“你竟然敢对你父皇的女人起玩弄之心,不是恶心,那又是什么?!” “……”温玄简眼前一阵恍惚,半晌,才淡淡地说道,“你对我的父皇,从来不喜。” 史箫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矢口否认道:“你胡说什么!” “我的父皇,跟你演了一场好戏,不是吗?宠冠六宫,呵呵,你自己心里有数吧!”温玄简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襟,一边说着,一边哗啦一声,撕开了她的衣裳。 史箫容心中大骇,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下面的动作,“你疯了吗?!滚开!”她力气不足,很快就被他制压住了。 “你还觉得我恶心吗?嗯?”温玄简的声音低沉,声线撩人,在温水池氤氲的热气里宛如是来自梦境的幻音。 史箫容面色雪白,刚刚苏醒就情绪激动,仅剩的力气已经费尽,即使是在平时也不是高大男人的对手,此刻她只能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任凭温玄简紧紧地抱住自己。 “你滚开!”她低喊着,此刻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如果他一定要用强的,她绝对阻止不了他,总不能再死一次吧!她现在连死都不敢尝试了,这只会让他更快得逞而已! 温玄简却也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抱着仅着中衣的史箫容,低声说道:“不滚。” “……”史箫容一阵无语,见他也不继续强迫自己了,只是抱着自己坐在地上,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她将情绪平静下来,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是不是有病啊?” 抱着她的温玄简闻言,怒视了她一眼,“我没病!” 史箫容顿住,然后说道:“那你扶我起来,我要回屋子里去。我不骂你了。” 温玄简这才将她扶起来,顺便帮她捡起地上撕碎的衣裳,给她披上,“一开始就这样好好说话,多好。” 史箫容见他也消了怒气,苦笑一声,他当然没事,被占尽便宜的又不是他! 温玄简见她光着脚,便要抱她回屋子里去。史箫容一巴掌拍掉他伸过来的手,“成何体统!我自己走回去。” 她眼含怒气,不是说笑,他只能妥协,看着她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去。 史箫容踩着石子,磨得脚底发疼,但宁愿痛着也不愿用那样的方式回去,被芽雀看到,那她这个太后身份以后岂不是难堪至极…… 正这样想着,温玄简在身后慢慢地说道:“芽雀已经知晓,你不必瞒着她。” 史箫容止步,看着一脸淡定的皇帝,把手慢慢地蜷缩起来。 温玄简见她不懂,便说道:“她的身份是医者,通晓医理,尤其是女子方面,所以我将她放在你身边,日夜守护。” 所以,他和她之间的事情,芽雀是知道的,甚至要帮忙调理她的身体。 史箫容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发白,看着他,“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温玄简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走在了前面,将门帮她打开,立在一边,说道:“我们来日方长,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看着他暗含得意的样子,史箫容心中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似乎正在掉落他给自己设的陷阱里。她不愿再深想,也不再看他一眼,回到了屋子里。 芽雀正急得团团转,见他们终于回来了,才长舒一口气。 史箫容不去理会冲上来问寒问暖的芽雀,她心里已经认定了芽雀是温玄简的人,因此对她也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芽雀知道太后娘娘还在气恼自己将她带到高阁与皇帝见面的事情,心中也略有些羞愧,便看向始作俑者,皇帝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看来刚才没有谈妥。 史箫容坐在床榻边上,说道:“出去。” 芽雀咬住嘴唇,转身朝门口走去,背后史箫容又说道:“都出去。” 她的眼睛盯着一动不动的温玄简,温玄简发现她苏醒之后脾气比以前大了,在之前她哪里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大概死过一次,有恃无恐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眸浮现笑意,看得史箫容毛骨悚然起来,她心中对他仍有惧意,不过是强撑着而已。只要温玄简一变脸,她又能奈他如何。 笑着看了她一会儿,温玄简才说道:“请母后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望您。” 史箫容一听他还喊自己母后,再看他略带戏谑的笑颜,心想:此人果真有病。 浑身不自在地看着他们出去了,史箫容趴在枕头上,捂住脸,身心俱疲。 芽雀跟在皇帝身后,越过长廊,宫门口的仪驾还等在那里,芽雀见四周没人了,才急切地说道:“陛下,您刚才对太后娘娘……” 温玄简打断她的话,“放心,朕有分寸的。她在此刻苏醒,真是天助也,以后你须多加照料才是,若事成,朕便准予你出宫,与那人重聚。” 芽雀不敢主动提及他曾应允自己与那人见面的事情,压抑下喜悦之情,低头说道:“奴婢会竭诚完成此事的。” ☆、太后娘娘要出家 芽雀回到寝屋里,看到史箫容已经穿好衣裳,正坐在坐榻边上,显然是在等着她回来交代一切。芽雀连忙走过去,双膝已跪,低头说道:“太后娘娘。” 史箫容看着她恭顺的模样,说道:“你起来。坐在我边上,我有话跟你说。” “奴婢不敢!”芽雀的头低得快要碰到地毯了。 “那好,你就跪着听吧。”史箫容也不坚持,“这段时间,皇帝做了什么?” 芽雀眼睛一转,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便轻声说道:“陛下兢兢业业,每日准时上朝,批阅奏章废寝忘食,是一个明君。” “……”史箫容一顿,看着芽雀认真的脸,半晌才说道,“没让你夸皇帝,芽雀,你老实说,皇帝将你放在我身边,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芽雀见她以“我”自称,心中一喜,心想太后娘娘对自己还不是恨到那种程度,她立刻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太后娘娘,奴婢现在已经是您的人,当初陛下将奴婢发配到永宁宫,是因为奴婢通医理,方便照顾您,绝对没有其它什么心思,奴婢一定会竭诚照顾您。” “你句句向着皇帝,让我如何信你?”史箫容眉尖微蹙,怀疑地看着她,“你真的通医理?” 芽雀自动忽略了前面一句,点头应道:“若非如此,陛下怎会让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小宫女伺候太后娘娘呢?太后娘娘,以后您让芽雀做什么,芽雀就做什么,绝对只听您的话。”她一脸忠心耿耿,就差没有扑上去抱住史箫容的大腿了。 史箫容便说道:“那好,以后你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好了。” “太后娘娘请吩咐。” “皇帝来了,你负责拦住他,我不想见他。” “……”芽雀一脸为难,见史箫容不语,只好自己主动说道,“可是芽雀以前毕竟是听命于皇帝陛下的,奴婢人小低微,恐怕拦不住。” “那你出去吧。”史箫容冷着一张脸,“我也不想见到你了。” 芽雀有些欲哭无泪,“太后娘娘,奴婢会试着努力去拦住皇帝陛下的!” 史箫容这才稍微和缓了脸色。 此时已是盛夏的末尾,史箫容耐不住困意,躺回床榻上睡了整整一个午后。她醒来的时候,窗外洒进金灿灿的夕阳光芒,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毫无心思地睡得这么沉。她躺在床上,安静地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即使苏醒了,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一切好像都回到了起点。 叹了一口气,转头,对上守在床榻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芽雀,吓了一跳。 芽雀连忙起身,“太后娘娘,奴婢习惯了守在这里,您不必惊慌!” 史箫容坐起来,看着她,“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太后娘娘不是说要拦着皇帝陛下吗?奴婢之前也一直守在床榻边上,只是陛下他……”芽雀低下头,“奴婢真的已经尽力!” 史箫容不理会她,径直起了床,发现自己睡得四肢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坐在铜镜面前,看着镜子里的脸,芽雀已经主动拿起梳子帮她梳起了长发。 史箫容问道:“这个屋子,是不是一直都由你守着?” “太后娘娘放心,这间屋子其它宫人都没有踏进一步过,这段日子都是奴婢在照顾您,皇帝夜访这里的事情,也只有奴婢一人知道。” 史箫容心一抖,“夜访?皇帝晚上也会来?” “所以奴婢才守着您寸步不离,皇帝来的时辰不定,有时简直防不胜防呢!”芽雀也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史箫容原本平静下来的脸又白了些许,然后低骂了一句,“真是太放肆了!” 芽雀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是真的生气了,心中不禁一叹:皇帝陛下啊,你也太失败了,要得到太后娘娘的心,路漫漫长兮。 芽雀吩咐了宫人准备好晚膳,然后由她亲自端进来,放在床榻边上。史箫容正坐在窗前低头琢磨一副残局,听到动静,抬眸,说道:“不必放在床榻边上了,挪到桌子上来。” 芽雀也是习惯了,现在才意识到史箫容已经苏醒了,不必每次都在床榻边用餐了。这次宫人准备了丰富的饭菜,都在芽雀一一监督下准备的食材,史箫容放下手里的棋子,走过去一看,荤素各一半,多是有汤水的菜色,没有准备米饭,而是备了米粥。 她微微眯起眼睛,“是我的母亲告诉你们的?”这些饭菜全都是她之前习惯吃的,若没有护国公夫人的指点,这些宫人哪里知道她的喜好。 芽雀笑着说道:“老夫人知无不尽,都一一告诉了我们,之前也是我们疏忽了,竟没有事先了解太后娘娘的习惯,那几日伺候不周,您应该直接告诉我们的。” 史箫容面无表情地坐下来,那些日子她过得战战兢兢的,哪里还会有这些要求,她坠楼前过得憋屈,现在醒了,竟然没死,也不想继续亏待自己了,既然要让她继续活着,何不活得任性一点,对自己家族命运也只字不提了。 果然是不一样,史箫容睡了许久,此刻看到这些热气腾腾的饭菜,才觉得饥肠辘辘,便动筷吃了起来。芽雀在一边伺候着,给她端汤夹菜,见她胃口大开,吃了不少,才放下心来。 史箫容觉得芽雀好像上道了不少,照顾起自己来简直得心应手,很得她的心意,便问道:“你这几个月都在琢磨怎么伺候我了?” 芽雀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的改变了,顿时一喜,笑道:“太后娘娘,您以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奴婢早就是您的人了,怎么能不照顾好您呢!”她放下碗筷,看着吃得餍足的史箫容,“太后娘娘可是要站起来走走?这样对身体好。” 史箫容也觉得自己是应该多走走了,便起身,看着芽雀收拾好碗筷,她果然没有假其它宫人之手,也不让其它宫人进来,一力亲为,心中想:看来以前倒是看错芽雀这个宫人了。 她淡淡地说道:“你不必跟着了,我就在外面长廊上走一走。”说完,就掀开帘子,走出了屋子。 第15节 夜色初降,永宁宫的宫人们都在自己的屋子里用餐,因此院子里静悄悄的,唯独殿门口站着守岗的人。史箫容立在长廊上,望着底下层层叠叠的宫殿飞檐,宫灯点亮,望去便是一片灯海,金碧辉煌,璀璨迷离。她看着这锦绣外堆的深宫,不禁感从伤来,一场大梦初醒,转眼皆是空而已。她抓住木廊,在这一刻,终于想到了自己以后的生活将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她决定吃斋念佛,诸事不理,从此遁入空门,长伴青灯之下。 这个念头一起,她浑身一颤,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她知道若只是在深宫吃斋念佛,那并不是诚心,而且宫中诸事繁多,人来来往往,实在不是清修的好地方,皇家宫外有专门给宫中女眷设置的寺庙,那实在是她的好去处。 史箫容不禁想得发痴了,越来越觉得这是目前自己最好的安排了,她这里的东西不多,要带的不过是一副常伴自己的棋子还有几本书而已。至于衣裳,这些宫裙显然已经不适合自己,可以让芽雀为自己准备几套素衣,带到庙里去。其它的都留在永宁宫里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坐在长廊边上,眼睛里看着的虽然是富丽堂皇的宫廷夜景,心中想的却是清苦简单的佛家生活。 她正想着,一道身影忽然也坐在了她的身边,“在想什么?” 史箫容转头,这一看,顿时吓得完全清醒过来了,皇帝正眼睛含笑地看着她。 她连忙往四周看了看,竟然没有一个宫人出现,看来他早有预谋,不过永宁宫里的人确实都是他的人,这样一想,心中越发坚定了要出家的念头。 “皇帝一天到晚地往永宁宫里跑,这样真的成体统吗?”史箫容冷冷地说道,不想看到他那张脸。 温玄简却不理会她的话,只是问:“晚膳吃了吗?吃得可好?最近可有什么想吃的?” “……”简直跟宫里老嬷嬷劝小公主小皇子吃饭有得一拼,史箫容不理他,见他还厚着脸皮坐在自己身边,只好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温玄简也紧跟着起来,走在她身侧,“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啰里啰嗦,简直烦不胜烦。史箫容停下脚步,他也紧跟着停步,手已经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腕,史箫容甩开他的手,怒斥道:“放肆!” 温玄简在宫灯下,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他不语,史箫容转身要走,他这次用了力,一把拉住她,然后将她困在宫灯下的木板上,又认真地看了看她的脸。 史箫容放弃了挣扎,心想你要看就看吧,不过就是一张脸。 “气色好多了,其实你越生气,我越开心,这样才说明你是活的。”温玄简淡淡地说道。 “有病!”史箫容骂完后,偏过头,不去看他。 温玄简笑了笑,这次没有立刻说自己没病了,而是低低沉沉地说道:“确实病得不轻。”然后在她诧异地转头看他的时候,猛地低下头,吻住了她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一阵风吹来,他们头顶上的八角流苏宫灯晃动了起来,灯影晃在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上,如斑斑驳驳的树影。史箫容怒极,最讨厌他这种一言不合就吻下来的恶习,抬起脚,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他闷哼了一声。 史箫容见他真的会痛,便又踢他,一下比一下来得狠。 温玄简将她压在木板上,被雾气萦绕的眼眸湿漉漉地抬起,如晨间饮水小鹿的眼眸,清澈无害,“继续踢,这样才有乐趣。” 说的话,却是如此下流无耻! ☆、是真的要出家 史箫容闻言,缩回了自己的脚,情绪平静下来。温玄简似乎也不想做进一步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放开她,然后低笑道:“怎么不踢了?” 史箫容缓了一口气,问道:“非要这样吗?” “什么?” 她瞪了他一眼,“一见面就动手动脚,非要这样吗?羞辱我,很开心?” “很开心啊。”他说完,然后又觉得不对,“哪里羞辱你了?” 史箫容气得发抖,“这还不叫羞辱?” “你的理解有误,这样不叫羞辱。” 史箫容气得口不择言,“若是换作有人对你这样动手动脚,你开心?” “唔……”温玄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会开心至死的。” 史箫容一愣,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鬼问题,只能骂他一句:“流氓!” 骂完后,转身走回长廊边上,身后传来他的低笑声。 温玄简又厚着脸皮坐在她身边,史箫容这次决定他不管说些什么,都不给他任何反应。方才是她失误了,一时着急,激起了他的兴致。 “一开始这样好好地坐着,多好。”温玄简说道,“我来这里,又不是只找你做那种事情的。” 一口老血几乎要吐出,史箫容保持沉默,便宜都被他沾光了这会儿才来说这种话,真是不要脸。 温玄简见她沉静下来的脸庞,忍不住抬手,又想要抚摸她白皙细腻的脸庞,史箫容一个眼风扫过来,“不是说好好坐着?这会儿又要做什么?” 温玄简见好就收,缩回了自己已经抬起的手,生怕她又发怒起身走开。 一时安静下来,史箫容看着长廊外的宫廷夜景,而温玄简痴痴地看着她弧线柔美的侧脸,心想如果可以抱着她看夜景,哪怕是一会儿,也足够了。 史箫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但是他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执着,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侧过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匆匆转回来,心中一跳,只是匆匆一眼,他的眼睛越发幽亮,好像洒入了点点星光,继续凝视着她。 史箫容又看了他一眼,浑身都起毛的感觉,原本想问他在看什么,但知道他狗嘴里一定吐不出象牙来,干脆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某人没有反应,恍若未闻。 史箫容干脆踢了他一脚,恼羞成怒,“看够了没?还不走?” 温玄简忽然弯下腰,一把撩起自己的衣摆,露出穿着白色底裤的小腿,然后脱靴,撩起裤脚,史箫容的心都要被吓停了,唯恐他又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温玄简看了看小腿上青色的於伤,说道:“你踢得好狠,这里都有淤青了。”史箫容不信,弯腰看了过去,那劲瘦的小腿侧果真泛着一团淤青,她想不到自己踢得还真挺狠的。不过却一点都不后悔,心想总算让他吃到一点苦头了。 “朕这九五至尊之躯,总有一天要被你压榨垮了。”温玄简叹道,然后侧头,正对上已经近在咫尺的史箫容。 史箫容这才发觉自己跟他凑得太近了,连忙起身,不再看他那破腿,再分辨他的话里意思,脸颊升腾起一团红晕,挡也挡不住,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比他老子要滑嘴得多。史箫容也是少女啊,几年的深宫寂寞生涯,哪里经历过被人这样撩拨的事情,即使是先生……她赶紧抑制自己这离谱的联想,侧过身,低头不语。 看着她的反应,温玄简暗喜,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又怕撩她撩得太过分,过头反而不好,便假意清了清喉咙,然后碰了一下她,很好,她没有像之前很快甩开他的手,低声说道:“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史箫容羞得要死,一动不敢动,听他起身终于离去,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听到他说还要来看自己,一口气提起,银牙暗咬,这是打算天天来吗?忽然间很害怕,一种莫名的害怕。 史箫容坐在长廊边上,看着温玄简离去的背影。心想幸好没有告诉他自己要出家的事情,这件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静悄悄完成,到时木已成舟,她就不相信他能纠缠自己追到佛门净地里去! 她也不想回到那个屋子里去了。坐在长廊里吹了一会儿风,芽雀久不见她回来,终于来找她。 史箫容看了她一眼,不理会。 芽雀腿又软了,她跪着跪着也习惯了,“太后娘娘,您不能吹冷风,对身体不好。” “刚才皇帝来了,你怎么不拦着?” 芽雀一脸迷茫,“什么,陛下来过了?”她连忙看了看史箫容的脸色,见她嘴唇嫣红,略有些微肿,咬牙,“陛下真是的!他对您动粗了?” 史箫容冷笑一声,“别装了,明明是他身边的人,还在我跟前表忠心。芽雀,我动不了你,你也别怕,该是什么样的,就什么样吧。”她见芽雀怔在那里不动,又说道,“你不累,我看着也累得慌。” “太后娘娘,真不是装的,您怎么还不肯相信我呢?”芽雀眨巴着眼睛,表情委屈地仰头看着史箫容。 “那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进宫的,原先是哪个宫的人?”史箫容将视线从她委屈的脸上移开,告诉自己千万不可心软了。 芽雀立刻回答道:“奴婢家中犯事,被打入掖庭,因精通医理,被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陛下注意到,才得以提拔,后来皇帝陛下又将奴婢安排到了永宁宫里。太后娘娘,句句属实,奴婢不敢欺瞒。” 史箫容却是不信的,护国公夫人早已悄悄派人查过,宫中却全无芽雀的来历消息,这个人,似乎是一夜之间冒出来一样,史箫容当初听过也就罢了,并不放在心上,现在却不得不注意起来了。“你既然是被充入掖庭的,想来原先的出身并不低,你是哪家大人的女眷?” “奴婢家世低微,原是寻常百姓家而已,只因父亲与十年前的状元郎是故友,这位状元郎官至编修官,因笔误史书,先皇大怒,将他下狱,我们一家受到牵连,也跟着下狱了。”芽雀低声说道,倒也没有撒谎,只是这两家除了故友关系之外,还有姻亲关系而已。当年若不出意外,她如今应当已经与状元郎之子卫斐云完婚成家,恐怕连孩子都有了。 史箫容回忆了一下,编修官下狱,好像确实有这样的一回事。本朝不杀史官,因此编修官这一家男眷脊仗三十,然后流放三千里了,而女眷充入掖庭为宫婢。“可是姓卫的编修官?” 芽雀没想到史箫容竟然知道这回事儿,顿时一愣,然后点头,“是的,太后娘娘。” “可是你不姓卫,只是故友之女,为何也被祸及?”史箫容不解,看着她,“芽雀,你可是还有瞒着的事情?” 芽雀知道已经瞒不住,看着史箫容,说道:“太后娘娘,我把一切都告诉您,但是您千万别再怀疑我了,我真的已经是您这边的人!”她这样做,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讨好了史箫容,才是在这个宫廷生存下去的王道啊! 这么着急地表忠心,史箫容看着她真挚的表情,感觉自己快要被她说信了。 芽雀抖筛子般将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了史箫容,当然有些部分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实在太离奇,史箫容肯定不会信的。“我与编修官之子卫斐云已有婚约,婚期在即,众人皆知,因此祸临,我们家作为姻亲,也无法避免。皇帝陛下许诺我照顾好您,便让卫斐云从流放之地回来,并恩准他可以入朝为官,若有功,再让他将千里之外的家族迎回来。” “这么大的好处,怪不得你对皇帝死心塌地的。”史箫容喃喃说道,权力真是令人折服。不过,“这么大的好处,皇帝若只是让你照顾我,恐怕太亏了吧,你还有什么用处?一定有,不要撒谎。” 芽雀叹了一口气,“太后娘娘聪慧,皇帝陛下看重奴婢的是我精通医理,这在宫女中十分少见。” “我的身体一直很好,皇帝如此安排,难道有先见之明?”史箫容断然不相信温玄简能够预见她会一时冲动坠楼。“仔细想想,不觉得恐怖吗?” 芽雀一顿,发现自己很难说出口,在史箫容压迫的目光下,她只好说道:“因为皇帝陛下想要让您活得长长久久。” “芽雀,不要说些有的没的,你老实说,若交代清楚了,我就信你。”史箫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因为接近真相,而觉得有些激动。 芽雀倒是很想把皇帝供出来,但说出来,唯恐坏了大事,她眼看胜利在望,绝对不能出了差错,还需要等待一些日子,到那时,说出来也晚矣。芽雀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陛下早已对您情根深种,自然将您的健康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就是陛下的良苦用心了!”芽雀决定帮一把迟钝的皇帝陛下!他碍于所谓的帝王面子不敢说出口,那就让她来说吧。 史箫容一把甩开她的手腕,什么鬼,问了这么半天,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看着她的神色,芽雀问道:“您不相信?” “只是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一定有什么阴谋。”史箫容深思着,但也知道从芽雀这里问不出什么了。 芽雀说道:“太后娘娘,您一定要信我的话啊。” “先不管这些了,芽雀,这几天你帮我准备几套素衣,越简单越好。”史箫容决定转换话题,不再纠结这些了,既然探究不出,她躲开还不行吗? 芽雀一脸迷茫,“太后娘娘要素衣做什么?” “我决定出家。”史箫容淡淡地说道。 芽雀一时情急,扑到史箫容的双腿前,“太后娘娘,千万使不得啊!” 第16节 史箫容狐疑地看着她急切慌张的样子,越发坚定,说道:“我不是开玩笑的,在我出家之前,不准告诉皇帝,你若泄露,以后不管你说些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芽雀,你不是说已经是我这边的人了吗,这是你表忠心的最后一次机会。” 芽雀最初的大吃一惊过去后,眼睛一转,顿时伏地,“太后娘娘,我一定不说!” 不知道为什么,史箫容总觉得芽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幸灾乐祸?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就这两个人的互动,我其实可以一连写好几章几章,但是太甜了,容易腻吧,哈哈…… ☆、打包准备离宫 芽雀果真到司衣坊给太后娘娘准备素衣了。 她在被皇帝看重之前,一直在司衣坊当打杂浆洗宫女,此时故地重游,身份已然不同,那司衣坊的掌事尚宫看到她,已是笑脸相迎,“芽雀姑娘今日怎么想到过来看我们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给你备上的,绝对精良制作。” 芽雀一笑,“料子要最好的,其它都不需要了,款式最简单的素衣便是。” “素衣?这是哪位主子要用呢?”司衣尚宫一顿,来这里点衣物的哪个不是要花纹精细雅致的,哪里有人会主动要素衣的。 芽雀正要说话,两位宫人忽然风风火火地走过来,直接将芽雀挡在了一边。她们看着尚宫,神色傲慢,说道:“宁尚宫,娘娘要的金丝绣裙准备好了吗?” 宁尚宫一看来者,更不敢怠慢,连忙笑道:“早已准备好了,正准备让柳兰送去呢,柳兰,还快点不将娘娘要用的衣物奉上来!” 一个样貌平平的小宫女掀起帘子,一边应着一边捧着新做的衣物,忙不迭地出来了。芽雀立在一边,看着那两个宫人领着柳兰又风风火火离去。 等她们走远了,宁尚宫才向芽雀笑了笑,“这是丽妃娘娘的人,我这小小的尚宫不敢怠慢,芽雀姑娘不会生气吧?” “自然不会,丽妃娘娘的兄长乃边疆大将军,护国有功,自然是不能怠慢了。”芽雀好脾气地微笑,“尚宫姑姑,这几套素衣样式越简单越好,料子够好就可以了。过几天我再过来拿。” “怎么能让芽雀姑娘亲自来拿,到时我会让小宫女给你送过去。” 芽雀连忙推拒,说道:“我得亲自过来拿,别人做事我不放心。” 宁尚宫也就不坚持了,拉着芽雀问长问短,一时不肯放芽雀离去,芽雀也不好直接转身离去,只好与她唠嗑了几句。 待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哭唧唧的声音,宁尚宫起初不在意,后来那哭声越发凄惨起来,她越听越不对劲,只好对芽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出去看看,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小蹄子堵在门口哭了。” 宁尚宫到了门口一看,却是刚才跟去送衣物的柳兰,正捧着那被揉得乱糟糟的金丝绣裙坐在石阶上哭,发髻散了一半,半侧脸颊印着触目惊心的红印。 这金丝绣裙是宁尚宫亲力亲为制作的,花费了不少时间,现在看到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不禁一阵心疼,语气严厉地说道:“怎么回事,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成这腌渍样儿了?!” 柳兰见主子出来了,一下子扑到她脚下,哭道:“丽妃娘娘不喜这绣裙,骂我们把什么破烂货都能呈上来,还打了我一巴掌,我……我心里不服气,又不敢见您,只好坐在这里哭了!” “你在这哭还有理了吗?还不快起来,让别人看像什么样子!把裙子给我,滚到后院洗衣,今天不把那一箩筐的布匹重新洗一遍,不准吃饭!”宁尚宫训斥了她一顿,然后拿过那已经揉得不像话的绣裙,眉毛紧紧皱起。 柳兰依旧委屈,但也不敢再挑起主子的火气了,哭哭啼啼地跑到了后院。 芽雀立在后边,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丽妃娘娘果然是改不了这恶劣脾气了,甚至有变本加厉的感觉,幸好当初没有被发配到丽妃宫里去,而是到了永宁宫,遇到了美丽温柔的太后娘娘。芽雀一想到史箫容,才意识到自己出来太久了,连忙跟宁尚宫告辞,宁尚宫依旧皱着眉,看着芽雀,“让你看笑话了啊,不过丽妃这次也是太挑剔了,真不知道什么样的衣裙能够令她真正满意。” 芽雀也叹气,“丽妃娘娘是难伺候了点,尚宫姑姑忍一忍吧,平时我们看到她,也是要绕道走的。” 见芽雀理解自己,宁尚宫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芽雀走出司衣坊,猜测皇帝陛下看到这些素衣时的表情,不禁笑意弥漫上眼睛,脚步都轻快起来。 一个转角,刚嗅到初秋早桂的清香气,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叫住她,“这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芽雀吗?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啊。” 芽雀连忙顿住脚步,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时有些头疼地看着立在前面的长腿美人儿,行礼,“见过婉仪娘娘!” 她心里有数,皇帝对这年纪小小的少女妃嫔不像对其她妃嫔一样无感,因此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小美人儿的。 蔻婉仪手里抱着小兔子,很欢快地跑到芽雀面前,笑嘻嘻地问道:“说来听听嘛,什么好事情啊?” “回婉仪娘娘,奴婢刚才只是想到太后娘娘终于醒了,高兴而已。”芽雀低头,不卑不亢地答道。 蔻婉仪“唔”了一声,“你对太后娘娘还是挺关心的啊,我问你啊,太后娘娘苏醒了,皇帝陛下怎么不请太后家人回宫看望她呢?” 芽雀不疑有他,说道:“太后娘娘刚醒,情绪不宜太激动,因此暂时不见家里人。要等过段时间吧。” “原来如此,好了,没事了,你回去吧。”蔻婉仪问完自己就先走了,芽雀有些不太懂地看着她高挑的背影,怎么感觉这“原来如此”里含着失望呢?嗯,以她在宫廷沉浮多年的经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芽雀把这个小小的问题记在了心里,然后继续往前走。 回到永宁宫,一切都很正常。芽雀轻松地撩开帘子,踏进去,看见史箫容正立在书橱前面,一本一本地将书册往一只箱奁里装,芽雀顿时有些发愣。 史箫容轻轻吹去书上的灰尘,转头,看到愣在门口的芽雀,随意问道:“回来了?素衣的事情吩咐好了吗?” 芽雀一脸讨好地笑着走过来,“太后娘娘您吩咐的事情,当然是要办好的。”她眼睛一转,看着那收拾得差不多的箱奁,“太后娘娘,您这是……” “你先不要动,我自己来。”史箫容见她要凑上来搭把手,连忙叫住她,“这些书我自己来收拾,你帮我准备衣服就好。” 史箫容朝沉甸甸的黄花梨木衣橱那边点了点下巴,“原先的衣物太花俏华丽,不适合,你把它们整理一下,挑些合适的,让人送出去给灵儿,其余不合适她穿的,就先放在一个包裹里,以后再说。”史箫容说到这,看了看芽雀,“如果有你喜欢的,也尽管挑去。” 芽雀感觉自己腿又有点软了,太后娘娘是认真的,看这架势,好像恨不得明天就搬走,事情要大条了,她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干巴巴地说道:“太后娘娘说笑了,奴婢怎么能穿您的衣裳呢!” “唔,那就先放着。妆台上的钗簪环饰我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你挑几支去,送给底下的宫人们。”史箫容将最后一本书册放在箱奁里,啪嗒一下扣上,舒了一口气,“总算收拾好了。” 芽雀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那箱奁微微晃动的铜色扣环,心想要不要立刻通知皇帝陛下,这是一个问题。 她一边硬着头皮折叠着手里的衣裙,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史箫容起身,她走到坐榻前,用沾了清水的丝帕轻轻地细致地擦洗着棋具,看来这副宝贝棋也打算打包带走了。 史箫容擦得气定神闲,神情悠然,芽雀却快要急哭了,她忍不住了,放下手里的衣物,一个扑通,朝史箫容脚边的椅子扑过去,然后跪在了她面前,一把抱住她的双腿,“太后娘娘,您真的打算离开永宁宫啊?!” 史箫容被她吓了一跳,再低头一看,芽雀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太后娘娘,我舍不得你啊,你千万别去那什么破庙啊,别丢下我们不管啊……” 什么脸面,什么自尊,统统不要了,小命要紧! 史箫容猝不及防,手里的丝帕滑落在清水瓷盆里,那黑白分明的棋子沉在水底里,粒粒圆润。她将手伸入清水里,抓起一把棋子,心里才稍稍稳定下来,等芽雀哭得差不多了,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之前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这会儿怎么拦着我了?” 芽雀抹了抹眼泪,急切地说道:“那是奴婢以为您是开玩笑,准备气气皇帝陛下的!哪里想到,您还来真的了!” 史箫容还要说些什么,那帘子忽然被一把掀开,高大的熟悉身影已经进来。 尚未看清来者是谁,但胆敢擅自掀开这间屋子门帘的人还能有谁。史箫容已经变脸,厉声训斥道:“好不懂规矩的宫人,今日你便罚跪此处,膳后再起!” 芽雀吓坏了,脸色一白,泪痕犹在,心想太后娘娘怎么变得这么凶啦!她赶紧趴伏在地,小心脏砰砰地直跳,却不知史箫容的心此时也正砰砰直跳。她木着一张脸,立在棋榻边上,努力镇定下来,同时飞快地想着措辞。 那进来的人立在门口,听她训完了,才笑道:“今日脾气怎么这么大?芽雀不懂事,惹你生气了?”一边说着,一边迈步朝史箫容走去。 芽雀一听那声音,顿时明了,敢情是皇帝来了!太后娘娘这反应也太快了,不得不服,可怜自己了,夹在这两人之间,成了炮灰。她抹了抹辛酸泪,继续跪着,但心里已经不那么害怕了,皇帝此时出现得好极了,他自己先发现了,也就不需要她背叛太后娘娘去向他通风报信。一个难题就此解决,芽雀心中一喜。 史箫容方才骂得情急,险些喘不上气来,此刻僵立在原地,平缓了一下心情,眼睛一转,装满书册的箱奁,还有满床的衣物,收拾了一半的衣箱,还有那空荡荡的铜镜妆台,怎么看都已经瞒不过去了,她一边想着措辞,一边暗骂这皇帝竟敢如此明目张胆频频随时出现此处,不然她也不会疏忽大意到如此地步! 看来芽雀抱怨的是对的,皇帝的出现总让人防不胜防。 ☆、暂时瞒了过去 温玄简原本含笑的眼睛在看到屋子里的情况后,遽然变冷。 连背对着他的芽雀都感觉到了屋子里变得冷气沉沉。她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史箫容心中惧怕,看到他冷透的脸色,扶着棋盘慢慢地坐了下来,在他朝自己大步走过来的时候,开口说道:“这屋子里灰尘太多,吩咐了芽雀收拾,没想到打扫了一个下午都没有收拾好,这才训了她一顿,做事太不牢靠了。” 芽雀将头埋得更低了,带着些许的哭腔说道:“太后娘娘恕罪,奴婢笨手笨脚的,一个下午实在无法完成啊!” 史箫容不语,心中为芽雀的配合而舒了一口气。 温玄简止步,再看了看周围略有些杂乱的摆设,淡淡地说道:“收拾屋子有必要弄成搬走的样子吗?”明显不相信,狐疑地看着一脸淡定的史箫容。 芽雀刚要说些什么,耳畔只听到史箫容训斥皇帝的声音,“陛下近日频繁出入永宁宫,实在不成体统。我尚未斥责你几句,陛下怎么倒是管起我怎么收拾屋子了?!出去,这屋子不是陛下你应该踏足的!” 史箫容柳眉一竖,总算拿出了几分威严来,满脸正义地看着冷脸的皇帝。 太后娘娘威武!芽雀心中一凛,暗中窃笑,将头伏得更低了。 温玄简冷笑一声,“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到哪里便去哪里,谁敢说闲话?”他似乎是赌气似的走到坐榻边,撩起衣摆堂堂正正地坐了下来,吩咐道,“芽雀,你老实说,太后娘娘有何打算?” 史箫容依旧立在棋盘旁边,见自己的话对他毫无威慑之力,不免心中沮丧,思来想去,既然他不走,那自己走,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温玄简倒是想不到她气性这么大,顿时也是头大,抬脚轻轻踢了踢纹丝不动的芽雀小腿,示意她起来。芽雀忍住笑意,从地上爬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皇帝陛下。 温玄简扬起下巴,点了点门口那个方向,史箫容已经快要碰到门帘了,用口型问道:怎么办? 询问中,史箫容已经一把掀起门帘,走出了屋子。 芽雀这才说道:“陛下还不追过去?好好跟她说话不行吗?” 第17节 温玄简闻言,只能起身,刚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什么,又停下,看着芽雀,语气已经转冷,“别打岔,还没说这屋子折腾成这样是打算做什么呢?” 芽雀装无辜,“收拾屋子啊,这些书啊衣物啊,好几个月没用,自然要收拾收拾。陛下,您要知晓身为女子对起居生活可是有别于男子的讲究,您一进来就冷脸质问,太后娘娘自然生气。” “当真?”温玄简半信半疑,目光落在梳妆台上,“有必要连簪钗都收起来?” “皇帝陛下,您这是不知道太后娘娘的身体状况吗?还在这里气她,哎,陛下,您以后千万不能像今天这样凶巴巴地对她说话了,一次都不行,情绪对于身怀六甲的女子来说很重要!”芽雀叹了一口气,“所以,您还打算杵在这里问些不要紧的?” 温玄简立刻转头朝史箫容追了过去。 史箫容立在长廊下,望着底下层层叠叠的宫殿鎏金屋顶,纤细的身影迎风而立,裙摆扬起一个弧度。 沉静孤独得如一滴落在深宫长廊的水滴。 温玄简抬脚走到她身边,陪她一同看了会儿风景。 想要问她心中可有他的份量,哪怕是一丝一毫,但又知晓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她执拗于身份地位,永远不肯迈出那一步啊。 在史箫容的世界里,这是充满禁.忌的爱恋,不可想象。 温玄简都知道,都清楚,所以他才如此苦恼,却又忍不住频频出现在她面前,希冀获得她的青睐有加。 不过也还没有绝望到没有一丝一毫余地的程度,他想到这里,眼睛才恢复了一点暖度,看着神情落寞的史箫容,说道:“你不要想太多,安安静静地呆在永宁宫,事情会变好的。相信我。” 史箫容冷冷地说道:“你不来找我,自然不会有这么多事情。” “……”温玄简觉得要继续维持对话很有难度,“都到了今天,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对你……” “放肆!”史箫容气得发抖,不容许他说出那些话,倒是有些急迫了。温玄简顿住,语气一转,说道:“既然不准我说,那我们聊聊你那位好母亲吧。” 史箫容皱眉,“我的母亲又怎么了?” “只要有心,稍稍打听就会知道。朕暂时不会动你们史家,你放心,但是若史家动作不停,那也休怪朕无情了。”温玄简冷着一张脸,说道。 “如今你已是皇帝,史家为鱼肉,生杀予夺,不过是你一句话而已,我无怨无悔。”史箫容也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他的脸色。 温玄简知道要想从她那里听到什么好话是不可能的,但亲耳听到这些话,心中依然难过。“我说过,不会对你下手的!史家与你不同。” 他气呼呼的样子,倒让史箫容觉得新奇,有什么好生气的,要生气的是她才对啊!“随便你!不准跟过来!” 温玄简略有些难过地看着她扬长离去,他之前追出来准备跟她说的是什么来着的?哎,反正又把一切都弄糟了就对了。 …… 自从史箫容苏醒,便取消了宫嫔晨昏定省的规矩,因此一直没有再见到这些女人,她们的消息还都是芽雀一一告诉自己的。 芽雀还特意提了被晋升的蔻婉仪,说皇帝对她非同一般,然后悄悄地看史箫容的反应。 史箫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表情淡淡地点点头。 芽雀又提到蔻婉仪与史姜灵关系很好,相处得非常融洽。 “那很好。”史箫容反应依旧很平淡,她不希望史姜灵入宫,以前只是因为不想史姜灵像自己一样成为护国公夫人铺就荣华地位的棋子,现在却似乎又多了一个原因,她不愿意细究下去。 她看着前面的棋局,心思却早已飞远。温玄简临走前说的那些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史箫容立刻让芽雀告诉自己近些日子朝廷发生的事情。这才知道护国公夫人依旧不甘心,竟窜动两位叔父联合谏言官上奏立后之事,更以新皇无子嗣为由,雪花般的立后奏章铺满了温玄简的案台。 事情还没有完,史箫容很快知道了护国公夫人广开田地,扩府买奴的事情,更令她自己娘家人那边借着侄女太后的名头,横敛一方,跋扈嚣张。史箫容之前已有耳闻,但也无可奈何,毕竟都是自己的舅舅姨母。如今她已明理事情,又沉睡一场,经历生死一关,再看这些事情,不禁怒气横生,因为史家当初决策的错误,已经大不如以前,这些人不是史家人,根本不珍惜史家能得到今天如此荣华地位,全都是仰仗已亡的护国公战场上用鲜血打下来的,如今却被护国公夫人的娘家人糟蹋如此,名誉几近毁灭。 近年来更是变本加厉。因有她这位太后的背后权威,护国公夫人娘家一伙儿更是肆无忌惮,地方官员也碍于皇室权威,不敢得罪他们,简直成为地方一霸。这如何让史箫容不火大! 护国公夫人甚至将她这个太后的名头也搬出来了,史箫容气得发抖,咬牙不见自己的母亲。她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史姜灵入宫,不能让自己这位权力欲望炽热的母亲继续得逞。 史箫容心知这位一直希望有为的皇帝下定决心要拔除这颗毒瘤了。她知道自己母亲娘家人是什么德性,在她尚未入宫前便已有闹出人命的丑闻,所以她一点都不怀疑这些事情真假,心中更唯恐一旦让史家得逞,出了两宫皇后,这些人更是要变本加厉,得意忘形了。 出于对自己母亲娘家那边的厌恶之情,史箫容决定阻拦护国公夫人的计划。这也是她决定离宫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事成之后,便真的不管凡尘俗事了。她这样想。 温玄简近日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一面要应付来势汹汹的谏言官那三寸不烂之舌,一面还要头疼边疆大将军权过重之事。这也是他不喜丽妃却又不得不将她安置后宫的原因之一,丽妃兄长钱镇乃功勋彪赫的边疆大将,先皇有意提拔这位草根出身的将才,以抑制当时独大的史家,不想却提拔上了一头猛虎,到了温玄简这时候,权势滔天,已有不可阻遏之势。温玄简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立了性格娇纵的丽妃,便有被迫的意味,因此对丽妃早心怀不满。 不过此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棋子已布下,只等时机成熟了,温玄简此时再焦急也无用,当务之急还是难缠的史家以及被煽动起来关于立后的朝廷舆论! 温玄简扔开手里的奏章,揉了揉额头,都是立后之事,十封奏章里有八封在盛赞史家小女惊才绝艳,另有军官一党,斗胆提议丽妃之选,不过在朝廷京官之中,军官人少言微,文官们明显站在虽以军伍出身但世家簪礼的史家这一边,为其口吐莲花,摇旗呐喊。 温玄简看得简直要气笑,不想再看,望着外面沉沉的黑夜,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多日不曾去找史箫容。想到她,他眉目柔和下来,最近虽然忙得昏天暗地的,但只要想到她一脸坚定地告诉自己不允许史姜灵入宫,他心中就忍不住喜悦。 一旁的礼公公见到皇帝陛下发怔的模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看到皇帝笑得甜蜜喜悦的样子,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细细瞧去,分明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模样。 礼公公心中也高兴,皇帝陛下总算开窍了,也不知是哪位妃子的功劳,他细细回想,却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因为皇帝对后宫妃嫔都是冷冷淡淡的,以为蔻婉仪不简单,最近却也不见陛下再召她入琉光殿了。礼公公还怪想念那只兔子的。 正想着,皇帝忽然搁了笔,起身,洗净染了墨汁丹砂的手指,然后摈退宫人,说要独自散散心,不准宫人跟着,只让大侍卫默默跟着。 礼公公只能目送陛下出了琉光殿,走入黑夜之中。 温玄简决定夜探永宁宫。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陛下千万要挺住朝廷舆论哈,这次太后娘娘可是毫无保留地站在你这边了(⊙﹏⊙) ———作者君精分出来的读者留言/(ㄒoㄒ)/~~ ☆、她的谋略计划 史箫容让芽雀拿着令牌出宫一趟,将自己的决心传达给了护国公夫人。芽雀黄昏时分才回来复命,说到护国公夫人大怒的情形。 史箫容让芽雀一字一句复述给自己听。 “太后娘娘如今羽翼丰满,翅膀硬了,便忘了生她养她的家族,如今竟帮着外人联手对付自己家,口口声声说不要荣华富贵,如今为了保全自己一人荣华地位,竟不惜牺牲整个家族,等史家破灭,太后娘娘还能活得好吗?不要继续做这种拎不清的事情了,对您没有什么好处!” 史箫容木着一张脸,“继续说!” “老夫人在气头上,又说了许多混话,说当初两位宫婢被绞杀,就是您和新皇联手干的,因此如今您的兄长被革职在家,而您却依旧是永宁宫名副其实的主人,新皇与您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便是您舍弃史家投靠新皇的明证!” 史箫容点点头,这确实是母亲会说的话,她依旧在为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被革职闲赋在家一事耿耿于怀,却从不想以新皇的手段,若非有太后坐镇,哪里会如此清风细雨,大事化了的架势。 自己的母亲从不会知足,并一直将哥哥史琅看成心头肉般疼爱,即使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仍旧没有看到哥哥的无能,继续宠溺放纵着他,反而怀疑起了自己,史家这样下去,迟早要完。 史箫容冷淡地说道:“母亲这番话真令人心寒,既然她偏要这样以为,就如她所愿吧。” 芽雀琢磨了一下,顿时有些惊喜地看着她,“太后娘娘,您真的决定跟皇帝陛下联手了?” “我与陛下目的不同,他要剿尽史家人,我却只想拔去母亲娘家一族的利爪。”史箫容看着芽雀,“这些话你尽可以跟你的皇帝陛下说去,但在此之前,请你再替我给我的母亲传一次话。” “太后娘娘,皇帝陛下不是我的啊!” 芽雀吓得赶紧澄清,然后又问道,“您要我替您传什么话?” 史箫容一字一顿地说道:“史家我要保,她,我保不了了。” 芽雀脸色有些苍白地走出宫廷,太后娘娘这是决定跟自己母亲决裂了啊,这样的话竟然让她去传,芽雀真怕被怒起的护国公夫人手撕啊…… 她胆战心惊地到了护国公府,将史箫容这句话委婉地传达给了护国公夫人。 老夫人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多年听命自己的女儿会变得如此心狠果决,半晌,才骂道:“不孝女!” 芽雀从护国公府走出来,脸色依旧苍白,后背冷汗涔涔,哎呀,这母女俩要决裂手撕,自己偏偏在其中充当了传话人的角色,真是要完。 她跑回永宁宫,气喘吁吁地将护国公夫人的话又转给史箫容,“老夫人说,既然史家有了您这样的不孝女,那就休怪她无情,她还……还说……”芽雀不敢说了。 史箫容面色一变,“尽管说!” “她说您对于史家无用,就是一枚弃子,如今她也不指望您了,已经找到更好的依仗了!”芽雀说完,低下头,不敢去看一脸苍白的史箫容。 史箫容也没有料到母亲竟没有被自己这句话震慑住,竟真的与自己反目了,她嘴唇苍白,心想母亲心中果然只有哥哥,不将自己这个女儿放在心里。早在此前便找好了其他依仗。 半晌,她才问道:“母亲可有说过这更好的依仗是谁?” “护国公夫人说您恐怕忘了史家还有一个儿子!其余就没有说了。”芽雀低头,如实说道。 史箫容这才想起自己另外一位兄长,他少年时期被赶到边疆入伍为军,似乎当年犯了事。他并非护国公夫人亲生子,一直以来都是被无视的一个人,犯事后竟无人维护,被老夫人雷厉风行地撵出了史家。可怜她竟一时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当年他离家之时,史箫容才只是五岁孩子而已,那年也正是护国公逝世之时,史箫容此时回想起来,才猛然意识到母亲的雷霆手段,父亲刚死,她便将史家其中一个儿子撵出,只留下史琅一人,继而名正言顺承续爵位。恐怕当年这位少年兄长所犯之事也是子虚乌有吧。 史箫容微微发抖,自己母亲的手段已非第一次见识,如今细细想来,才越发觉得恐怖厉害。 而这些年这位兄长的名讳更是无人提及,似乎已成禁忌。她想不通的是,这会儿母亲怎么忽然主动提起了他,甚至说是自己的依仗!想来并非无因。 芽雀见她陷入沉思,斗胆说道:“护国公夫人如此说,是想让您看到,史家还是有筹码在的,并非您所能舍弃。” “我并非要舍弃史家,只是想借机让母亲清醒过来而已,但是她听不进去我的话,即使闹到决裂的地步也不肯退一步,这些年我已经退得够多了,不能再退了。既然她同意与我反目,旧恨难消,那就这样吧。”史箫容让芽雀起来,然后说道,“芽雀,现在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 “……”芽雀默念千万不要再让她去护国公府了! 史箫容说道:“把我们刚才的对话,去告诉皇帝。” 夜晚,史箫容对芽雀带回来的消息忧心忡忡,躺在床榻辗转反侧,思虑许久,既然母亲大人将自己当成棋子来使用,那么这次她为何不亲自站在棋局旁边,在被母亲和哥哥当成弃子之前,率先将他们当成弃子。 史箫容睡不着,干脆坐起来,现在担心的唯有被牵涉其中无辜的史姜灵而已。 她思绪翻涌,已经完全忘记了在听到这些消息之前,自己还一心想去礼佛过清净日子的念头。此刻她只想将史家多年悬而未决的问题解决掉,不然自己以后注定永无宁日。 史箫容正想着,忽然发现床榻边立着一道身影正看着自己。 她想得太认真,竟没有注意到门帘被掀起的动静。温玄简看了她许久,然后弯腰,问道:“在想什么?” 第18节 “在想一个男人。” “谁!” “我那个十几年前被发配到边疆参军的兄长,他叫什么名字。” “……” 史箫容看向他,“怎么了?陛下可知道?” 温玄简撩起衣摆,不顾她的冷眼阻止,坐在了她的床榻边上,然后才说道:“当然知道。”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没有反应,他只好自己继续说道:“芽雀已经都告诉我了,你真的决定跟我联手了吗?” “不要啰啰嗦嗦的,直接说吧,我的这位兄长为人如何?将来能否撑起我们史家?” “即使他不是你母亲的亲生子,你也愿意接纳他重回史家?” “父亲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荣誉与名声不能就这样被母亲娘家那伙人给毁了,史家我要保,母亲那边,随您怎么处置。” 这个“您”字顿时让温玄简受宠若惊,不过他还是得实话实说,“你的母亲太高估自己了,你这位兄长睚眦必报,十几年如一日,记仇在心,不可能回到史家,更不可能被你母亲重新笼络在手,十几年前就下错了棋子,这些年又选错皇子,你的母亲没有慧眼识珠的本领,还想着搅风搅雨,如今更是平庸无能,竟将你也舍弃了。” “我的母亲很蠢,我知道,不需要您在这里评价一二。”史箫容冷冷地说道。 温玄简心想明明你自己骂得更直接更狠,看来是真的对护国公夫人失望了,他继续说道:“你们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的这位兄长被诬陷赶出家门,负罪发配边疆,却忍辱负重,在那苦寒严苛之地,茁壮成长,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他在军队表现出色,早已戴罪立功,但是将才难得,直至如今,关于他的消息才零星传入京都,很快便如一块鲜肉,为各方势力瞩目。不瞒你说,我也是其中一方,我要收拢被你们史家遗弃的将才,将他纳入麾下,即使他出生在史家,想必对史家殊无感情,我要借用他去打压近年被父皇一手提拔势如破竹的丽妃家族。” 史箫容没想到他一口气透露了这么多消息给自己,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见他说得坦荡,丝毫没有觉得不妥的地方,便说道:“你对我的这位兄长倒是盛赞有加,他真的有这么好?” “比你那位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哥哥史琅好太多太多。” 史箫容暗恨,都是母亲一手惯出来的,对哥哥一味纵容溺爱,总说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母亲也万万没有想到早年被她逐出家门的孩子有朝一日翻身了,成长得比原先占据得天独厚优势的史琅还要优秀有为吧。史箫容一面为自己嫡亲兄长的无能感觉羞愧,一面又为父亲还能够留下这样的儿子而替他舒了一口气。 史箫容简单明了地说道:“我对这位兄长的记忆已经全无,但那时我尚是孩童,与他不曾结下梁子,待他回京述职,陛下可以让我与他见上一面吗?陛下想要拉拢他,光凭君王之威恐怕还不够,我可以帮你。” “我也有此意,是应该让你见见这位兄长。”温玄简别有深意地说道。 史箫容不察,继续说道:“但是我帮你,是有条件的。” “我已经知道,你父亲的荣誉名声,我不会动,你要打压的只是护国公夫人娘家那边的势力,但是史家与他们如同一株大树下的根脉,交缠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史家不能全身而退。” 史箫容点点头,“所以我们才更要拉拢我的这位兄长,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曾卷入史家势力之中,可谓清白,留下他,史家也不算覆灭,还有一个人,她同样无辜,希望陛下到时可以网开一面,放过她。” “你说的是史姜灵?” “她年纪尚小,一切都还来得及。”史箫容看着他,说道,“我不会让我的悲剧再在她身上发生。” 温玄简一叹,“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当真狠得下心,护国公夫人再不堪,也是你的母亲,史琅再无能纨绔,也是你的嫡亲兄长。” “是他们先舍弃了我,我现在这样做,尚能保住他们一命,如果放任不管,陛下你敢保证不会对他们大开杀戒?!”史箫容逼视着他,目光雪亮,温玄简此刻才发觉她早已揣摩过自己的心思了,甚至知道了自己至今不曾对史家下手的真正原因。 “陛下,我现在知道了,你迟迟不动史家,哪里只是顾着我的颜面,恐怕是为了我那位庶兄长吧,你要拉拢他,就要让他感激你。” “你果然聪慧,我没有看错你。”温玄简一笑,伸手就要爬上她沉静美丽的脸庞。 史箫容打掉他的手,“事情已经谈妥,陛下可以回去了。” “不庆祝一下我们终于达成一致,有了共同的目标?”温玄简却不想就这么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终于正式展开了,撒花~~~ ☆、太后娘娘拉盟友 史箫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庆祝我们史家终于要被你打垮了?” “……”温玄简怎么觉得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呢, 这种完全无法回答上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好吧, 她说的也是大实话,“呃,好像确实没什么好庆祝的。” “那陛下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史箫容指着门口, “门在那边,不谢。” 温玄简唉声叹气地起来,好不容易抽空来看她,结果说了一大通无聊的政事, 刚才简直跟大臣书房商谈事情无异啊, 他这才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老祖宗有规定后宫不可干政啊! 他看了史箫容一眼,她依旧冷冷淡淡的样子,终究不放心, 问道:“你知道后宫不可干政吗?” 史箫容一愣, 看着他,问道:“我方才那样算是干政吗?” “嗯……应该不算吧。”温玄简若有所思地说道。 史箫容想了想, 也不知道算不算,但是这也不是他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用目光示意他真的可以走了,温玄简交代了几句让她静心呆在永宁宫的话,不要情绪激动,最后在她目光的逼迫下转身离去了。 忽然听到她又叫住自己,温玄简回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史箫容问道:“陛下还没有告诉我那位兄长叫什么名字!” “哦,他的名字是史轩。”温玄简看着她的反应,史箫容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怎么,有印象了?” “五岁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难怪也会忘了他,温玄简掀起了帘子,心情沉重地离开了。 …… …… 自从正式与母亲大人决裂之后,史箫容再也没有收到护国公夫人要见自己的消息,看来她这次也是真的死心了,知道从她这里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史箫容提醒芽雀司衣坊应该是将素衣做好了,让她去拿回来。芽雀还以为她忘了这回事呢,看着史箫容不移步,史箫容催她,“快去啊,不然天就要黑了,都这么久了,应该也做好了。” “太后娘娘,您还没有放弃要出家的念头啊?” 史箫容一脸奇怪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弃了?不过最近事情太多,等我解决了,凡尘俗世已无心事,再出宫一心礼佛。” 芽雀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管皇帝陛下了?” 史箫容更加奇怪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儿,还需要我管什么?就算我真的是他母亲,都这么大了,也不需要我管了吧?” “您这是认真的?!”芽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都已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皇帝陛下到底在做些什么啊!在爱情方面,实在是个白痴,无疑。 史箫容挥退她,“快去,快去,不要在这里废话了。” 芽雀只好叹了一口气,去司衣坊见了宁尚宫,素衣已经准备好,芽雀检查了一下,没有任何问题,向宁尚宫言谢,顺便问起了上次来时丽妃嫌弃宁尚宫亲手做的绣裙事件的后续,宁尚宫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样,只好连夜赶工又给她做了新的一件,结果柳兰又被打了一巴掌回来,说下次再也不肯送了,我只好又再做一件,然后亲手送过去,这次她倒是没有说些什么了,只是当着我的面,把裙子撕得乱七八糟,撒了一地的碎布。” 芽雀不禁为她打抱不平,“丽妃太过分了,她为什么要这么针对你?” “还不是因为我曾经是贤妃娘娘宫里的,她与贤妃不合,将怨气都撒在我头上了。”宁尚宫叹气,“雅贵妃若还在,贤妃娘娘又怎么会处处被压制,听说最近朝廷里都在议论立后一事,若是……” “嘘!”芽雀打断她的话,“立后是何等大事,不是你我能够非议的。皇帝陛下自会有人选,不用我们如此操心。” 宁尚宫看着芽雀的神色,心中顿时了然,看来丽妃娘娘是不可能了,她这才面露喜色,“那就好,那就好,陛下圣明啊!” 给宁尚宫吃下一颗定心丸后,芽雀离开了司衣坊。 史箫容觉得最近自己特别嗜睡,在等待芽雀从司衣坊回来的时间里,就忍不住躺在床榻上睡了一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理解为是沉睡后遗症,才如此嗜睡。而每次醒来,她都觉得很饿很饿,食量比以前大了许多,难道是最近思虑过重了? 芽雀守在床榻边上,等她醒转过来,然后面带喜色地说道:“太后娘娘,您醒啦,衣物已经帮您拿回来,已经到了晚膳时间,您想吃些什么?” 史箫容先看了看那些素衣,很满意,然后让芽雀把它们放在衣橱里,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了。中午的时候已经吃了许多,没想到现在又饿得不行了。 “芽雀,你说我最近为什么这么想吃东西?” 芽雀笑意盈盈地说道:“太后娘娘胃口好,这是好事啊,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我给您一一准备。” “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史箫容坐在床榻边上,低头沉思,但是很快被芽雀打断了,“太后娘娘,今天呢,我准备了乌豆煮乌骨鸡、牛奶燕窝鲫鱼汤还有鲜酸萝卜汤……”一连说了几道菜名才眼睛亮亮地看着史箫容,“您觉得怎么样了呢?” 史箫容已经被美食所惑,忘记了思索,“你快去准备吧!” 在享用美食的时候,史箫容才想起自己的正事,看着芽雀,“最近立后一事如何了?” 芽雀眼睛一转,“这是皇帝陛下的事情,奴婢怎么知道呢?” “你在这宫廷也生存了几年,几位娘娘里,你觉得谁比较合适?”史箫容喝了一口汤,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奴婢怎么敢妄自议论各位娘娘们。”芽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史箫容不肯轻易放过她,“没事,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说给我听听。” 芽雀无奈,只好说道:“如今后宫几位娘娘里,两位已晋升为妃位的丽妃和贤妃娘娘自然是最应该先被考虑的人选,其余几位没有什么出彩的,唯独蔻婉仪最近风头最盛,皇帝陛下对她似乎很特别,所以奴婢以为立后之选若不直接从各位大臣待嫁之女选择,那这三位娘娘便是最有可能的了。” “你说的是真心话?”史箫容斜睨了她一眼。 当然不是!芽雀看着史箫容,其实吧,哎,没有那个胆子逗弄太后娘娘,只好认了,“是的!” 史箫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不过丽妃家族风头过盛,温玄简颇为忌惮,不会选她的,蔻婉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力量微弱,更不是皇后人选,至于世家大族的待嫁之女,史家的女儿不能再入宫,若选择其他家族的女子,将来势必成为朝中眼中钉,温玄简不会挑起朝廷内乱的,所以,雅贵妃身边的旧人,贤妃娘娘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对不对?” 芽雀一脸震撼地看着史箫容,“太后娘娘,您好聪明啊!” “这要感谢当年先生倾其所有,不因为我是一个女学生而有所藏私。可惜我当初愚钝,只顾小儿女情思,竟没有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后宫浮沉多年,当年先生的话一一浮现脑海,方知有何用处。”史箫容微微叹气,“我以前懵懂无知,实在有愧先生的悉心教导。” 呃,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她的先生身上去了,芽雀不解地看着她。 史箫容放下手里的汤勺,“皇帝陛下掌握大权不久,正是用人之际,如今朝廷纷纷,他需要有人给他出谋划策。” 芽雀迟疑,“您是说,谢蝾大人?!” “此人年少成名,策论第一,但风头过盛,慧极必伤,几年时间的坎坷落魄。足够他沉淀下来,收敛傲气。现在缺少有人举荐而已。” 芽雀看着她,“太后娘娘想亲自把他举荐给陛下?可是陛下已经重用了谢蝾大人,让他坐镇史馆,编修国史。” “这样,还是屈才了。”史箫容看着芽雀,“我举荐先生,完全没有私心,但皇帝恐怕不会这么想,所以这个人不能由我亲自举荐。” 第19节 “太后娘娘想让奴婢来说?可是奴婢人微言轻,而且陛下一听,便知是您指使!” 史箫容点点头,“不错,所以不是由你举荐,而是由你那位未来夫君,卫编修官之子卫斐云来举荐,以他才子加同僚身份,举荐先生,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芽雀这才深刻体会到史箫容为何能够在先皇后宫闯出一片天地来了,她一旦锋芒毕露,简直与之前超然世外的女子判若两人,果然经历过后宫洗礼的人,不能轻视啊。 “但是太后娘娘,卫斐云刚从流放之地回来,陛下还没有打算重用他,最重要的是,至今陛下都没有让我与他见面的意思!”芽雀稍稍冷静下来,但希望被燃起,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卫斐云了。 芽雀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史箫容深深地看着她,“卫家以后的命运,此时是最好的转机,温玄简要提拔自己的人,就要用新人。新臣对旧臣,你们卫家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卫斐云为了至今仍在千里之外受苦受难的家族,拼了命也要为皇帝做事的,对不对?” 芽雀愣愣地点点头,包括她。 “可是凭他一人的力量,如何与势力庞大的旧臣势力对抗,当今御史大夫可是我们史家门生,光舆论这一点,谏言官的唾沫也足够喷死你们卫家这小小的希望火苗了。” 芽雀几乎要五体投地,“太后娘娘,您直接说吧,芽雀明白!” “所以卫斐云当务之急是拉一位跟他站在同一战线的盟友,谢蝾大人是不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两位新秀之臣联手,同为陛下重用,相互依靠,杀出属于新臣的一片天地吗?”芽雀喃喃自语。 “不错,推荐先生,对于你们卫家好处多多,芽雀,你我联手,如何?”史箫容微微一笑。 “瞒着皇帝陛下,你我联手?”芽雀脸色大变,难怪肆无忌惮地跟自己说这些话,原来史箫容早有把握策反自己了吗,笃定自己不会将这些话透露给皇帝,因为对她和卫家并没有好处。 芽雀略有些恐怖地看着面前一脸沉静的女子,“太后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史箫容眼眸含笑,轻轻地说道:“我什么也没想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温玄简:我似乎看上了一个了不得的女人 ☆、略有些恐怖的卫斐云 但是史箫容错估了一点,芽雀走在前往琉光殿的路上, 心想, 她一定没有料到,自己跟卫家没有任何利害关系,那个所谓的未来夫君卫斐云, 芽雀从来没有跟他见过面。 所以这些话,对于卫家来说,确实好处颇多,但对于芽雀来说, 却是殊无益处。 芽雀立在琉光殿前, 平复了一下心情, 求见皇帝陛下。 温玄简听了芽雀复述的对话之后,一时沉默,然后问道:“她先与我联手, 然后又与你们卫家联手, 是要做什么啊?” 芽雀看着他,“我听完太后娘娘的分析之后, 问的也是这样的问题!” “她怎么说?” “太后娘娘说她什么也不想做。” “不想做,但也得做了。”温玄简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看着芽雀,“你怎么不肯为卫家铺这条路?” “卫家于我只是陌生人而已,只因一纸婚约,到如今,卫斐云其人如何,我一点都不知道,不值得为这样的人冒险。” 温玄简一笑,“你确实该见见这个人了,当年状元之子,确实是个人才。你现在不帮他,以后恐怕会后悔。” 芽雀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纸奏章,字迹沉稳有力,行文行云流水,写的是举荐谢蝾,条理清晰,再看落款,却是吏部侍郎卫斐云。 “陛下,他回来已经很久了?!”芽雀不禁大惊失色,一是卫斐云官阶如此之高,二是他竟与太后娘娘不谋而合,主动引荐了谢蝾此人。 “年前便已调回入京,一切低调进行。”温玄简将奏章收回,慢条斯理地说道,“朕已经打算调离谢蝾,让他入台谏阁。” 芽雀更是惊讶,“陛下,您真的打算重用谢蝾大人?将来,他恐怕转而为太后娘娘所用!” “芽雀,你这样说,可是以为她要干涉朝政,威胁朕的皇位?” 芽雀一时失色,“奴婢不敢。” “虽然不知道她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打算,但我不相信她敢对朕下手。芽雀,今天的事情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了。回到她身边吧。”温玄简说道,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芽雀只好起身,出来太久确实不好,她要赶回永宁宫了。皇帝又忽然说道:“你去见一见那个人吧。” 芽雀回到永宁宫,心情仍旧无法平复,她稍稍梳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卷进了不得的事情里了,此时要想全身而退已经太晚,从她答应温玄简来到永宁宫开始,他的这局棋就已经开始下了。 史箫容坐在长廊下面,看着芽雀,“你回来了。” “太后娘娘……”芽雀双腿一软,看样子,是等着自己回来呢! 史箫容朝她微微一笑,“琉光殿里的桂花树开得怎么样了?怎么没有采一枝回来?” “……”芽雀跪在她身边,“桂花已经谢了差不多,御殿的花枝也采不得。” “看来你都跟温玄简说了。” “奴婢不得不说。” “好了,起来吧。我知道了。”史箫容一叹,“说起笼络人心,我跟他比起来,好像差了一招。” 芽雀连忙从地上起来,然后说道:“但是卫斐云已经上奏,请求调职谢蝾大人,皇帝陛下也答应了。” “……”史箫容一愣,看来自己是把这个卫斐云看得太简单了,也是,她能想到的事情,卫斐云为什么也不能想到?人家想到的恐怕比自己还更深远更详细。“看来我太心急了。” “太后娘娘,您这是关心则乱。”芽雀低低地说道。 史箫容不想再提起他,便转开话题,“卫斐云这个人有意思,芽雀,你的这位未来夫君看来也不简单啊,你不去见见他?” “皇帝陛下也说让我去见见他,安排了明日下朝之时,在琉光殿的偏殿见面。”芽雀一五一十地说道。 “芽雀见完他之后,要回来跟我说一说,好不好?” 芽雀偷偷看了她一眼,原来太后娘娘也是有好奇心的。 芽雀紧张得几乎一夜未眠,她之前也把自己这位未来夫君想得太简单了,这件事情之后才知道此人谋略不浅,恐怕是个聪慧有心机的人。她叹了一口气,熬到清晨。 史箫容白天睡得很多,因此早上起来颇早,看到芽雀一脸憔悴恍惚地进来伺候自己,连忙拉住她,将她按在梳妆台前,“既然是要去见未来夫君,当然要打扮得漂亮一点。” 芽雀受宠若惊,推拒再三,但最后还是妥协了,任凭史箫容帮自己梳妆打扮。 没有太过华丽,毕竟只是一个宫女,但衣饰淡雅美丽,也并非俗品。史箫容一边给她挽发,一边说道:“不能让他小瞧了你,分开这么久才见面,要让他知道,你虽为宫婢,混得却比一般妃嫔还要好,你昨夜一定没睡好,脸色有点发黄,来,涂点胭脂,至少看上去要红润健康,说明你吃穿用度皆不愁。” “感觉很累呢。”芽雀愁眉苦脸。 史箫容停下动作,看了看她,然后才说道:“傻丫头,这次见面很重要,以后你可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若是第一次就被他瞧不起,以后可都要被他压制着了。” “也是!”芽雀点点头,表示赞同。 芽雀在琉光殿宫人的带领下,踏入了偏殿之内。 窗前有个穿着官服戴着官帽的男子已在等候,负手而立,身姿修长,看背影是个美男。 芽雀稍稍放了心,然后说道:“卫斐云,我来了。” 那男子这才转过身,立在阴影里,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形貌娇俏的女子,看来她在这深宫混得不错,发鬓那支簪子其貌不扬,却价值连城。“你不是真正的芽雀,你是谁?” 第一句话就让芽雀大惊失色,她勉强镇定下来,不语。 卫斐云抬脚,走到她面前,又看了看她的神色,“真的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 卫斐云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透着一点冷意,“因为真正的芽雀,早就被我杀了。” “……”芽雀倒退一步,浑身冰冷。 他继续说道:“当年芽雀死在我的手里,呼吸俱无,被我抛在宫中冷潭底下,已经全无生还可能。” 怪不得,她苏醒的时候,就在水底下,费劲千辛万苦才从水底爬上来,以为是这个宫婢想不开跳水自杀,才让自己穿越到她身上,原来不是这样,而是被面前这个男人杀后抛尸啊。 她感觉脚底下冷气嗖嗖而上,想尽办法才见到卫斐云真人,却想不到是一个杀人凶手。 芽雀转身想逃走,对方忽然低笑,“放心,我不会杀你。不要怕。” “……”芽雀停住脚步,听他继续说下去。 “皇帝陛下已经跟我说过,你擅长医术,这才得到器重,真正的芽雀一无所长,所以你更加不可能是她了。听说你想尽办法要见到我,年前我得以从流放之地回京,还能坐到如今的官位,全是你的功劳。”卫斐云语气平平地说道,“你真是不简单。” 芽雀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谁能想到这个温文尔雅的才子原来是个变态啊,连自己未婚妻都下得了手,非人哉。 “你付出这么多,就想见到我一面,想必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吧。” 芽雀努力深呼吸,“一见面就告诉我,你杀过人,不怕我转头就向皇帝陛下告发你吗?!” “哈哈,那你去说啊,皇帝要是信了你的话,那可就真滑稽了。”卫斐云忽然哈哈大笑,把芽雀吓了一跳,但是芽雀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去告发他杀了芽雀,那她是谁?所以根本不可能说出去,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自己还可能要被当成鬼魅杀死吧! “……”芽雀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他碾压了,顿时火大,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愤怒地瞪着他,“我没有话要跟你说了。” 一只冰冷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卫斐云凑近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我们在同一条船上,我要是救不出卫家,你以后的日子也惨了。” 芽雀深悔当初用卫家来跟皇帝陛下做交易,设了个套把自己深深套住了,“事成之后,你不会再杀我一次吧?” “当然不会,事成之后,你就是我们卫家最大的功臣,谁还敢动你?”卫斐云勾起嘴角,露出的笑容很邪气。“我知道,你要用我们卫家,逃离深宫,我们互取所需,恰到好处。” “我要告诉你的话,就是真正的芽雀死了,希望你能够替她报仇!”她立刻说道,然后好笑地看着他,“怎么样,没有必要再说了吧。” 卫斐云微皱眉,“我不会自杀的。” “……”芽雀轻轻地拂开他还搁在自己肩头的手,“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回去了。” 第20节 “我现在还不能马上娶你,等时机成熟,卫家一家老小都回来后,我会让父亲大人向陛下提亲,那时你才可以出宫,不介意吧?” 芽雀:“……”现在还敢嫁你这种人?千万不行,想想都觉得恐怖,说不定哪天就又被他杀了。 “到时,我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芽雀忍无可忍,“谁还敢嫁你这种人?” 卫斐云又哈哈一笑,“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你义勇救夫的事情,大家可都全都知道了,除了我,没有人会再想娶你了。” 芽雀甩门出去,一次不愉快的见面。 回到永宁宫,芽雀看到史箫容坐在长廊下等自己。 她走过去,史箫容正专心致志地翻着书册,眼皮也不抬,“回来了。” 芽雀坐到她身边,手脚冰冷,心里依旧在恐惧,“太后娘娘,卫斐云,实在太恐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斐云的设定就是:变态+神经质 ☆、朕要当爹了 史箫容抬起头,看到芽雀雪白的小脸后, 丢开手里的书册, 问道:“怎么了?吓成这样。” 芽雀刚要说,忽然想到卫斐云那番话,她辛苦了几近一年, 终于将卫家的人救回来一个,胜利在望,千万不能在此时前功尽弃,横竖都是死, 不如闯出一条生路来。穿到这个可怜女孩身上的她原本寿命已经耗尽, 现在全靠任务值获得续命时间, 一旦任务失败,续命时间耗尽,她也是死的下场, 所以无论如何, 也要完成将卫家家族从流放之地召回的任务。 现在召回来的卫斐云虽然心肠狠毒手段毒辣,但总比绣花枕头草包要来得靠谱, 相信以卫斐云的手段,卫家要打赢这场翻身仗已经不难。芽雀这一步,也总算没有走错。 史箫容即使突破自己此生所有想象力,也绝对猜不到芽雀身上的秘密,看着她陷入沉思的样子,心想这宫婢果然与寻常人不同,她身上秘密太多,能力更是超乎寻常,一定要将她收拢在身边,为自己所用。 两个人各打各的算盘,等到芽雀想好之后,她脸上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太后娘娘,这个卫斐云长得太恐怖了,您还是不要见他了,怕您被他吓到。” “真的有这么恐怖,吓得你的脸都白了。”史箫容诧异,无法想象这个人长得会恐怖到什么程度。 芽雀一脸认真地说道:“就像年画上镇煞气的凶神一样,眼睛凸出,嘴巴又大又扁,脸上啊,还长满了黑麻子,我一看到他,想到以后要嫁给这个人,心里就害怕。” 史箫容想了想,然后说道:“不对呀,芽雀,你们两家是故友,算起来你跟卫斐云应该是青梅竹马,今天怎么会是第一次才知道他的长相?” “……”芽雀悔得想打自己嘴巴,竟然忘记了这一前提,她看着疑惑的史箫容,说道,“他以前吧,也还没有丑到这种地步,但是那流放之地环境太糟糕,卫斐云水土不服,这才长满了麻子,回来后跟以前一比,简直判若两人,我差点没认出他来,再细看,恐怖得令人想流泪。” 史箫容点点头,“但是人不可貌相,你今日嫌弃他的颜,将来或许又会在他身上发现诸多优点,你不要马上对他变得冷言冷语的,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若真的不喜,我帮你拒了这场婚约,莫怕。” “多谢太后娘娘!”芽雀这一句是完全真心的。 正说着,史箫容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一阵恶心袭上来,芽雀连忙关切地看着她,“太后娘娘,您快回屋子里躺着,我给您端茶水来,您最近思虑过多,对身体不好。” 史箫容想要说些什么,但恶心感连绵而来,芽雀看她那样子是真的要吐了,连忙将手里的扇子一展开,搁在她嘴巴底下,史箫容还真吐了一扇面。 芽雀将她扶到屋子里,史箫容脸色苍白,一直冒着冷汗,越想越不对劲,上个月没有见红,她以为是因为坠落重伤太久,影响到了葵水。而这个月日期已到,依旧没来,加上各种反应,她…… 史箫容稳定下情绪,再看旁边一脸紧张忙忙碌碌的芽雀,越看越觉得有问题! 就在史箫容怀疑加重之时,朝廷立后之事忽然偃旗息鼓了。一方面是开始有大臣站在了皇帝这一边,奏章再也不是铺天盖地的立后之事,有转移话题之势,这其中自然是皇帝一手提拔的新臣功劳,而另外一方面,皇帝向天下放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朕有后嗣了! 诸位大臣们最关心的还是这皇族后嗣问题,所以此消息一出,朝廷哗然,纷纷贺喜,哪里还有时间去争议立后一事。 既然有了后嗣,那这未出生皇嗣的生母是谁啊? 皇帝派了新提升的台谏议事官谢蝾大人出面代言:皇子娇贵,生母需要静养,不宜声张,等胎像稳定,再隆重宣布。 而另外一方面宫廷礼监司又大张旗鼓地天天往鄄兰轩送礼物,鄄兰轩里住着的蔻婉仪一脸蒙圈,看着厅堂里摆满了各色礼品,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送礼,知道这下误会大发了。但是谁都没有明说,谁都以为自己知晓了,蔻婉仪摇头否认,也没有人相信她真的不是这个莫名其妙忽然蹦出来的皇嗣的生母。 史箫容坐在床榻边上,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手里紧紧攥着床帘流苏,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 芽雀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药进来,“太后娘娘,这是刚刚熬好的,您喝了,就不会老是难受得想吐了。” “你跟皇帝两个人,瞒得可真好啊。”史箫容看着她,冷冷地说道。 芽雀装傻充愣,“您在说什么啊。” “我肚子里揣着一个娃娃,多长时间了?”史箫容决定不跟她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芽雀连忙跪地,将手里的汤药搁在一边,然后说道:“太后娘娘,您知道啦。” 史箫容低头,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些显形的腹部,也是她疏忽大意,竟以为是自己在发胖而已,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温玄简这么大胆,直接在她肚子里塞进一个小娃娃了!而且看这情形,她昏迷的时候就怀上了! “太后娘娘,已经四个月了。”芽雀小声地说道。 史箫容一听,柳眉一拧,果然是在她昏迷的时候怀上的,低骂了一句,“禽兽!” 芽雀一听不对劲,连忙将皇帝全供了出来,“皇帝陛下是打算趁着您昏迷的时候就把孩子生了的,但是没想到您醒来这么快,他原本还担心我医术不够,无法让您顺利诞下孩子,现在您醒来了,他才舒了一口气,这下就安全多了。后来他又觉得要是您一醒来就知道自己有孕了,那时孩子还只有一两个月,怕您一气之下不要他了,这才瞒着您,现在已经四个月了,太后娘娘,孩子已经成形了,您不能不要他啊。” 史箫容呵呵冷笑,“皇帝陛下考虑得还挺周全。” 芽雀也陪着她笑,只是有些勉强,“皇帝陛下觉得您心狠起来,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所以才有此思虑,终于撑到此时,可以说出来了。您再心狠,也不能对自己已经成形的孩子下手,是不是?” “要是我真狠得下这个心,把这个孩子丢了呢?” 芽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太后娘娘,不要啊,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不管他父亲怎么样,您是他真真切切的母亲啊!” “芽雀,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打岔!” 在史箫容冷脸之下,芽雀只好说道:“皇帝陛下也想到这一步了,如果您真的不要这个孩子了,他说,那就再生一个,还不行,那就再生,直到您生下来为止……他还说,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史箫容:“……” “所以,太后娘娘,与其在后面还要跟皇帝陛下斗智斗勇,挑战他坚忍不拔的毅力,不如现在就把娃生了吧,一劳永逸呢。” 史箫容:“……” “太后娘娘?” 史箫容冷着一张脸,说道:“芽雀,把药汤端过来。” 史箫容不得不佩服温玄简的深谋远虑,她确实有不要这个孩子的念头,但是在床榻边上等待芽雀回来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孩子在里面动,它是活的,踢了踢她的肚皮,似乎在证明自己的存在,这让她如何下得了手。 想一想,觉得颇有些神奇,她竟然揣着这么一个娃娃,四个月了,一点都不知情。它就待在那里,今天才告诉她,它的存在。 史箫容从来没有当过母亲,也不奢望此生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忽然蹦出来,猝不及防的同时还有隐秘的期待。 她躺在床榻边上,一边想着一边翻身,然后看到了床榻边上的人影。 一回惊吓两回熟,史箫容收敛起嘴角的笑意,坐了起来,看着他。 温玄简笑着凑近她,“今天怎么样?还吐吗?” 一看到他,史箫容就觉得,应该是现在变得五味杂陈,温玄简这个人的离经叛道真是一再地颠覆她的观念。 “好多了。你怎么又来了?”史箫容都没发觉自己对他的态度变得好多了。 温玄简见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心里一松,还担心她会因此不理睬自己呢,没想到开始朝着好的方向转变了,果然孩子是最能打动女人心的。他坐在榻边,看着她,“就是想来看看你。” “……”史箫容有些不自在,“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你快点回去吧,孩子的事情我明天再跟你商量。” 连说话都柔起来了,温玄简一时喜不自禁,得寸进尺,“让我摸一摸孩子。” 见他往自己肚皮那里看,史箫容扯了毯子盖上,压抑住羞涩,“有什么好摸的,要摸摸你自己的。” “我肚里又没有小娃娃。” “你还敢说呢,我还没跟你算账是吧!”史箫容一听,不开心了,“你可真大胆,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温玄简说道:“我也是别无他法啊。” “要是我一直没醒,孩子要生了,怎么办?宁愿我会死,也要这个孩子?” 温玄简摇摇头,“当然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的,我将芽雀放在你身边,就是因为当初我亲眼看到她把一个孩子接生出来了,那个孩子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是完全昏迷的。” “……不可能,昏迷的人怎么生孩子?”史箫容此刻才明白芽雀所谓的医术高超是指什么。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芽雀的医术并非普通医术,自古以来,恐怕是第一人。” “她可有说过师承何人?” 温玄简摇头,“她说此事要绝密,若天机泄露,她的命将不保。” 史箫容想象了一下自己醒来就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或者直接能叫自己娘了,不禁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原先的打算就是让孩子下地后再让女主苏醒的,然后肚里还揣着一个,想了想,这样的话男主也太丧心病狂了,果断放弃这个想法…… 忽然想起,芽雀还可以有个空间,现代手术室空间,这样她就可以奶整支队伍,撑完整篇文,就是挂略有点大了~ ☆、倒霉催的皇帝 第21节 天气越发阴冷了,整座京城都处于肃杀的氛围里, 一阵大风刮起, 城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原本在外面的百姓看到起了大风,纷纷跑回家里去, 关门闭窗。街上的小摊也霎时不见了踪影。 谢蝾从宫廷里走出来,家中仆人已经驾着马车候在外面,看到他,连忙迎上去, 手里拿着一件披风, “老爷, 您总算出来了,夫人担心您,特意嘱咐小的给您送衣物, 起风了, 怪冷的。” 谢蝾接过衣物,慢慢地穿上, 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树枝,天边阴云覆盖,低沉得有些荒凉。他叹了一口气,刚要爬上马车回家避风,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叫住了他。 谢蝾转身看去,连忙拱手,“原来是卫大人。”这卫斐云举荐了自己,虽然年纪轻轻的,但也是个聪慧灵秀之人,就是手段有些阴毒,谢蝾沉浮十几年,以为早已将官场上的人看透,却也还只是皮毛而已,故而不敢怠慢这位城府颇深的“恩人”。 卫斐云哈哈笑着走近他,拍了拍谢蝾的肩头,“先生何必坐着马车回去,此风此景,正是散步的好时机啊,我最喜欢这样的天气了!” “卫大人真是好雅兴。”谢蝾抬眸看了看这阴气沉沉的天空,心想这卫斐云也不知哪里来的癖好,谁会喜欢这阴沉沉的天气啊。 “京都妖风忽起,必定有奸邪作祟,谢大人,我这就带你去抓一抓那恶鬼,如何?”卫斐云说完,一把收起自己手里的折扇,然后拉住谢蝾就往大街上走去。 谢蝾只能跟着他的脚步,满怀疑问地一同去了。 永宁宫里,史箫容看着忽然请求见自己的侄女史姜灵,她一来行过礼后就坐在位置上梨花带雨地哭,史箫容见她哭得怪可怜的,便不催她,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后才问她的来意。 史姜灵抹了抹眼睛,才惴惴不安地说道:“太后娘娘,我闯大祸了,祖母要被我气死了。” “你闯了什么大祸?”史箫容反应平淡,并不觉得她这样的小女孩能闯出什么大祸来。 史姜灵站起来,直接跪在她的面前,“姑姑,现在就只有您可以救我了,我……我肚子里有了娃娃!” “……”史箫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一度听不清自己这个小侄女在说什么,直到史姜灵又哭起来,“祖母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杀死我的孩子的!我……我知道我还没有出嫁,可是我舍不得这个孩子……”史姜灵在她膝下哭得肝肠寸断,显然已经绝望到了极点。 史箫容勉强镇定下来,看着她,史姜灵还没有完全长开,完全是一个孩子,如果没有记错,她今年也才十三岁而已吧,娉娉袅袅十三余,正是豆蔻年华。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史姜灵虽然出生在贵胄人家,却一点都没有地位,只因她是史琅十五岁浪荡出来的孩子,生母身份低贱,连史家的大门都不曾踏入一步,活活被气死。史姜灵抱入史家之后,不受嫡母喜爱,一直养在护国公夫人膝下,但护国公夫人养她却只是看重了她将来的利用价值,处处约束着她,不像大家闺秀般养着。史箫容未出嫁前,对这个可以当自己妹妹的小侄女是很喜欢的,但是一入深宫深如海,鞭长莫及,哪里还能帮一帮她。 史箫容心疼她的遭遇,又恼恨自己哥哥不负责任,弄出来这么个小生命,却一点都不管,连自己的女人都不闻不问,任凭她被史家人活活气死,那时她便觉得哥哥冷血至极。如今史姜灵长大到十三岁,却出了这样一桩足以毁灭她整个人生的丑闻,史箫容的一颗心提起,随即想到父亲的问题,她立刻问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史姜灵哭得稀里哗啦的,压根没有听到她的问题,史箫容不禁火起,声音严厉起来,“不要哭了!灵儿,你告诉我,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但是史姜灵只是一味地摇头,她单纯归单纯,也知道如果供出来,会把男扮女装的蔻婉仪害死的,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少年的,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死去,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他的秘密。史箫容有些无奈,“灵儿,这种事情,一定要两个人一起解决,你一个人在这里哭有何用,更何况,也并非你一人的事情。” “姑姑,你不要问了,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不然会死的!”史姜灵跪在地上,将头叩地,哭得撕心裂肺。 史箫容却误会了她话里的意思,以为说出来会死的人是史姜灵,她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既然那个人权利这么大,可以不惧怕史家权势,置史姜灵于死地,偌大的宫廷,还能有谁……加上史姜灵前不久来永宁宫看望自己,永宁宫里没有男人,只有他…… “灵儿,你不要怕,老实说出来那个人,姑姑会给你做主的!”史箫容急得下座,去弯腰扶起史姜灵,“你不要哭了,只有把孩子的父亲说出来,事情才能真正解决。” “解决不了了,呜呜呜呜……”史姜灵却是越想越怕,唯恐被自己姑姑问出了,只好拼命忍住泪意,拉着史箫容的衣袖说道,“姑姑,您不要问孩子的父亲是谁了,我不会说的,我现在只想把孩子安全地生出来,家里我已经不敢回去了,祖母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我也不想让那个女人看我的笑话,姑姑,你可以收留我在宫里吗?”她嘴里的那个女人就是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嫡母,史琅的正妻,但这位正妻并非史琅所爱,所以一直都是空架子存在一般,与史琅那些女人斗来斗去。 史箫容急得冷汗沉沉,却问不出来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刚要继续询问,史姜灵忽然双腿一软,直接晕倒在了她的手臂里,史箫容只好叫外面的芽雀进来。 偏殿寝屋里,芽雀从床榻边站起来,走到史箫容的面前,说道:“太后娘娘,她这是急火攻心,一时晕过去了,没有事的。” 史箫容神情恍惚,抬眸看了看芽雀,然后说道:“芽雀,你跟我一起出去。” 两个人走到安静无人的地方,史箫容稳住心神,然后看向芽雀,眼神严厉,“芽雀,你老实说,灵儿住在永宁宫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芽雀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姑娘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啊。”虽然受到了巧绢恶意的捉弄,但是巧绢也没有干出什么很过分的事情,芽雀没有想起那个混乱的一夜,因为那夜她跟皇帝陛下守在长廊都没有见到史姜灵的出现,过后也忘了这茬事。 史箫容带着研判的意味打量着芽雀,芽雀一脸正直的样子,“太后娘娘,我敢保证,我真的没有见过姑娘在永宁宫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您要相信我啊!” “那皇帝陛下来永宁宫,都会去哪里?” 芽雀一愣,然后赶紧说道:“陛下还能去哪里,他一直都去您的屋子啊!” “……”史箫容羞恼地瞪了她一眼,“说话声音不能轻点?” “哦哦哦,好的,太后娘娘!”芽雀立刻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史箫容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让芽雀下去。自己回到史姜灵的屋子,无论如何,也要让灵儿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不能这么轻易放过那个人!史箫容忍不住蜷缩起手掌,心中简直又痛又恨! 京都里的妖风依旧大作,天文官登上观风台,在冷风里抖抖索索地记下了今日狂风大作的情形。 温玄简搁下手里的奏章,听着外头狂风飒飒的声音,心头忽然笼罩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总觉得自己要倒霉了。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唬得旁边的礼公公以为他感染风寒了。 卫斐云拉着一头雾水的谢蝾一路走,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大家都回屋子里避风了,只有零散的几个人因为之前有事耽搁了一下,此刻只能在狂风里小跑着回家,神态匆匆。谢蝾挽了挽自己被大风飘起的衣带,但一放下,衣带还是被吹了起来,头发更是无暇顾及,“这风刮得可真古怪。” “毕竟快要入冬了,这时节惯常要刮大风的。”卫斐云似乎很高兴,一路上心情不错的样子。 谢蝾问道:“卫侍郎要带我去哪里?” “去皇城脚下,都城墙脚看看。”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荒草不生。” 卫斐云哈哈一笑,“怪不得适合鬼居住。” “这世上没有鬼。”谢蝾淡淡地说道。 “有没有,看了就知道。”卫斐云似乎迫不及待地要看到那里的场景,开始加快脚步。 谢蝾一脸莫名其妙,但人已经跟着他走到这里,早想要回去也不合算,便也跟着他小跑了起来,一直跑到都城脚下。卫斐云给驻守城墙大门的侍卫看了令牌,侍卫放行,准予他们爬上城墙。 谢蝾刚才看清了令牌,竟然是皇帝陛下御赐令牌,才知晓这一趟是皇帝的命令,他也不敢怠慢了,即使还喘着气,也跟着卫斐云爬上了城墙,等到人上去,已经快要累瘫。 卫斐云倒是还很精神,嘻嘻笑着,“谢大人,你平日一定不锻炼身体。” “我一介书生,哪里想着那些。”谢蝾喘了几口气,然后问道,“究竟要看什么?” 卫斐云收敛了笑容,站在城墙边上,然后整个人往下面望去,指着底下黄土中隐隐露出的东西,说道:“谢大人,你看。” 谢蝾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走过去,嘴里低喃着,“究竟要给我看什么啊,神神道道的……” 他照着卫斐云的姿势,往下探身望去,等看清那些东西之后,整个人顿时都不好了。 卫斐云拍了拍他已然僵硬的肩膀,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这就回去向皇帝陛下复命。要快!” ☆、这事儿没法解释! 入夜了,京都的大风终于刮停, 陷入一片冰凉的死寂之中。两个从城郊喝醉酒回来的人耽误了时辰, 错过入城的时间,所以只好将就着在城墙外找个避风的地方,窝一宿。 因为白天的大风劲力实在大得恐怖, 黄土铺陈的道路硬生生被刮走了一层,原本就稀疏枯黄的野草更是被吹得七零八落,露出了沾满土尘的根须。两个人没有灯笼,只能借助些微的月光, 摸摸搜搜地来到城墙脚下, 那里比较温暖。 嘴里嘻嘻哈哈说着话, 一边摸索着找块干净的地方,其中一人忽然指着微微泛着蓝紫光的地方,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是不是鬼火啊!” “别吓人, 哪里有鬼火!”胆子比较大的另外一人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一把抓起那泛着零星光芒的东西,放在眼皮底下一瞧,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把甩开手里的东西,“快逃,真有鬼!” 那根东西咣当一下落地,赫然是一截白森森的人骨。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准备离开,却忙中出乱,被对方绊倒脚,摔在了泥土地里。其中一人惊骇地用手拨开已经被大风刮得千疮百孔的黄土地,到处是半截埋入黄沙的白骨,有些白骨上甚至还残留着腐烂的肉,呈现水肿样。他们站起来,几乎是踩着一地的白骨朝外面逃去。 忽然一阵火光从城门口冲过来,侍卫打扮的人群举着火把,冲过来,大喊着:“站住!京兆尹大人有令,将出现此处的人拿下!” 那两人一惊一吓,早已忘记了逃跑,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立刻被绑住。 永宁宫里,史姜灵已经睡下,脸上犹带着泪痕。芽雀看着史箫容走出来,连忙问道:“太后娘娘,您真的打算让姑娘住在这里?可是您的身体……” 史箫容穿着宽松的衣裙,不细看还是看不太出来她已有身孕的,她不理会芽雀的话,直接朝门口走去,“芽雀,你跟我去琉光殿一趟。” “您要去找皇帝陛下?再等等吧,或许陛下很快就会……” “就你我二人,不必大张旗鼓,惊动其他宫人。”史箫容一边说着,一边朝琉光殿的方向走去,“对了,芽雀你先准备一壶茶,随便泡一壶茶就好了,用盘子托着。” 芽雀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冷峻,不是开玩笑的,只好领命,小跑着到了厅堂里,热水已经没有,只能用原本茶壶里的冷水胡乱泡了一壶茶,端了过来。 琉光殿里,温玄简看着回来复命的卫斐云和谢蝾,“已经确定看清楚了?” 卫斐云和谢蝾立在御桌前面,卫斐云答道:“回陛下,我和谢大人两个人亲眼所见,那城墙脚下,黄土沙尘中,白骨如麻,因被大风所刮,半截微露,已经狼藉臭腐,不忍见闻。” 温玄简握起手心,眉毛紧紧皱起,“简直可恶!天子脚下发生这种事,简直不将朕放在眼里!” “陛下,事情已露端倪,我和谢大人看到之后立刻回来禀报,但是半途看到京兆尹大人已经派人赶往城墙方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应该是要将这斑斑恶迹掩藏起来。” 谢蝾在一旁说道:“要在一夜之间消灭那些证据,不太容易,不过这些白骨来自哪里,背后事情如何,卫侍郎可是已经查得一清二楚?” “自然,实际上早在几月以前便有人秘密告发城墙脚下埋有神秘白骨,不知被何人所害,那告密的人却又忽然死去,朝中已有人听闻,却又惧怕那尚不知情的势力,只能匿名上书,将此事一一告诉皇帝陛下,陛下又命我去彻查此事,几个月来我从那告密之人着手,终于查到了一些线索,如今已经有了些眉目,但还需要谢蝾大人的相助。” 谢蝾看了看皇帝,然后拱手,“当仁不让。” “很好,谢蝾,你回去之后即刻草拟奏疏,明日上朝,将今日大风忽起说成是京中有妖邪作祟,天文官到时也会上奏言明此风有怪,你便说此风源自城墙脚下几十只冤魂。到时朝中哗然,朕会率领百官亲自到城墙脚下一看,务必将此事闹大,最好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让某些人不能将此事草率结束,含糊过去。” 谢蝾再拱手,“是,陛下。”他后背已经冷汗沉沉,皇帝这是兵行险着,要豁出去了,架势弄得这么大,那始终未曾明说的背后势力他此刻也已经心知肚明,除了史家,还有哪一权势家族能让皇帝如此大费周章来扳倒。这是要彻查啊!他有苦不能言,皇帝这是故意将他卷入此事,大概是因为…… 正想着,礼公公忽然进来,附在皇帝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温玄简起身,说道:“天色已经不早,辛苦两位了,明日还要靠你们舌战群臣啊。” “这是身为人臣的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卫斐云和谢蝾两人连忙拱手,退下。 谢蝾和卫斐云走在出宫的路上,谢蝾心情不大好,闷闷不言,卫斐云却因为明天即将来的大战而兴奋着,“现今的京兆尹可是史家一手提拔上来的门生,这位大人不是简单人物,也不知明天会如何扳回局面,我可是很期待啊。” 说了半天,谢蝾只是不理他,心里沉沉的,整个人如同陷在泥浆里,不能动弹。 第22节 琉光殿的一角,史箫容立在树下已经许久,芽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两个穿着官服的人并肩走出来,朝着宫门口方向大步走去,背影俱是挺拔俊秀的,她认出了卫斐云的背影,顿时不看再看,人已经走远,但是史箫容依旧不动,好像入定了一般。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芽雀小声叫她,“礼公公请我们进去。” 史箫容收回视线,看到礼公公立在殿门口,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朝她弯腰行了个礼。 她收敛心神,压下身心俱疲的感觉,说道:“芽雀,我们进去。” 琉光殿是温玄简身为皇子时的居所,修建了一番,如今继续用着。史箫容从未来过此殿,一踏进去,满殿的灯火通明,到处是点燃着的烛灯,与永宁宫里一入夜便晦暗不明的景色不同。史箫容有些不习惯这满目的灯景,礼公公在一旁含笑说道:“这是陛下吩咐的,一入夜便要全部掌上灯。” 屋檐下依旧一排大亮的宫灯,史箫容在宫人的带领下,穿过长廊,最后抵达殿门前,门已经打开,温玄简人已经候在偏殿,看到她的身影,迎了上去,“母后今日怎么来这里了?”说完眉眼含笑,立在灯下望着她。 史箫容面无表情,说道:“皇帝最近辛苦,刚来了贡茶,特意让芽雀泡了一壶,端来给皇帝尝尝。” 温玄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屏退宫人之后,让芽雀将茶水奉上。芽雀迟疑,再一看太后娘娘冷峻肃杀的侧脸,低头将冷水泡成的茶水呈了上去。 温玄简打开喝了一口,个中滋味只能自己体会,他脸色一变,刚要张嘴吐出,史箫容忽然说道:“这是我亲手泡的,味道怎么样。” 温玄简闻言,只能忙不迭地将那冷涩到极致的茶水咽了下去,说道:“唔,还好。” “那就多喝几杯吧,皇帝最近辛劳,此茶能缓解疲劳。”史箫容见芽雀不动,亲手又倒了一杯,递到温玄简面前,“给。” “怎么了?”温玄简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接过茶杯,不喝了。实在是太难喝了。 史箫容冷眼看着他,“你做的恶心事情,还问我怎么了?” “我做什么了?”温玄简不解,然后看向芽雀,用眼神询问她。 “芽雀,你告诉陛下,发生了什么。” 芽雀脸色煞白,看了看史箫容,又看了看脸色僵硬的温玄简,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在此刻却疏离得宛如中间隔着一面看不到的高墙。她低声说道:“陛下,今天史姑娘来找太后娘娘了。” “朕已经知道。” 芽雀叹了一口气,“史姑娘说,她怀了孩子。” “……”温玄简皱眉,“她还未出嫁吧?” 史箫容闻言,抬头猛地盯着他,嘴唇雪白,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宫里这么多女人,还嫌不够吗?就算她们不能满足你,还有大把的女人可以供你选择,为何单单要去祸害那么小的女孩子?!温玄简,你简直禽兽不如,居心叵测!” 她厉声骂道,宫灯下眉眼冷酷,像在看一个极其恶心的东西,温玄简大吃一惊,好端端的就被她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他再好的脾气也无法容忍,抬起手就要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要再骂了,史箫容却以为他要打自己,顺手抄起了茶杯,兜头就朝他脸上泼去,“你还敢打我?!真以为我这么好欺负吗?!温玄简,你做得实在太过分!” 芽雀连忙朝四周望去,跑到门口替他们望风,这些话若是被其它宫人听到就不好了,幸而这琉光殿宽阔通风,要偷听屋子里的人说话很容易就被发现。 温玄简立在原地,满头满脸都是茶水,发间、脸颊上还黏着几片灰褐色茶叶,狼狈至极。史箫容甩手将茶杯扔到了地上,“温玄简,你真的太过分了,太恶心了!”她说着,已经想不出骂人的话了,只能重复骂着这几句,但实在不足以表达自己愤恨之情,只能拼命忍住泪意,人已经快要崩溃了。 温玄简不语,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擦拭脸上的茶水,任凭她骂着自己,后来也听出来她词穷了,便说道:“现在有没有好受一点?” 他弯腰拾起了打碎的茶杯,用帕子包着碎片,然后站起来,“可以说一说发生了什么吗?” “你还在装傻充愣?简直……”史箫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很想打他一巴掌,但是一阵恶心忽然涌起,她难受地弯腰,同时感受到了肚子里的娃娃忽然踢了她一脚,在温玄简大惊失色上前扶住她的时候,哇的一声,全吐在了他脚上穿着的黑色靴子上。 史箫容满脸冷汗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感觉绝望了,连这个孩子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温玄简急切地让芽雀进来,“她怎么了?有没有事?” 芽雀在他一通唠叨里,看了看史箫容,然后说道:“太后娘娘没有事,只是说话太急了,情绪不稳定。皇帝陛下,您不能再惹太后娘娘生气了。” “……”温玄简挥手让她继续到门口望风,然后自己捧着热茶,给史箫容喝了几口,史箫容抿唇不喝,他抚了抚她的后背,说道:“润好了嗓子,才能继续骂人。” ☆、情话绵绵 史箫容稳了稳心神,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莽撞了, 就这样冲过来劈头盖脸地质问一番, 没有什么用处。温玄简俯身看着她的神色,“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你不会以为史姜灵肚里的孩子是我的吧?” “……”史箫容抬头, 看着他的神色,“难道不是?” “哎,真是失败,我这个人就这么不堪吗?” “……”史箫容默了一会儿, 然后咬牙, “难道不是?” “你平日不是一向聪慧, 怎么到了这件事上就变成这么糊涂,试想想,如果史姜灵肚里的孩子真的是我的, 你的母亲岂不是称心如愿, 更加有理由将她塞给我。退一步说,你的母亲现在还不知道, 但若真的是,史姜灵怎么会第一时间来跟你说,而不是跟从小将她养大的祖母说?她不敢说,大概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不是她所能嫁的,若是可以顺利成亲,她何苦到你面前哭闹,不敢归家。” 史箫容开始不安,她确实是急糊涂了,没有去细想,但那种情况下,她哪里还有心思像他这样抽丝破茧地分析,大脑早已一片空白。 温玄简见她仍旧半信半疑,又继续分析道:“再退一步,她既然都已经到了宫里,我若与她真有什么,以小女儿家的心思,又怎么会只呆在永宁宫,而不是想尽办法来找我?” “她说如果说出来孩子父亲是谁,就会死……大概是你事先警告了她,所以她才不敢……”史箫容硬撑着,但心里已经知道八成不是他了。 “那这就更加说不通了,我如果威胁过她,她哪里还有胆子敢孤身跑到宫里,我的领域里了,岂不是死得更快。”温玄简一叹,“你就是从心底里不相信我而已,事情一出来,便先赖到我的头上来了,若非漏洞太多,我岂不是要被你冤死,有理说不清了。” “……”史箫容此刻顿感羞愧,毕竟是错怪了他,但是要对他道歉,又觉得拉不下脸来,只能抿唇,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 温玄简又继续说道:“你除了不相信我的人品,还低估了我的智力。我已经答应与你联手将你的母亲势力拔除,在这节骨眼上,又怎么可能再去惹史家小女,岂不是给自己挖坑,实在太傻。” “这件事情,确实是我欠考虑了,一时急切,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介意。”见他没完没了了,史箫容连忙服软,不然他铁定还要继续说下去,直说得她羞愧不已为止。 但还是低估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温玄简没有要罢休的样子,又继续说道:“你不仅仅低估了我的智力,更是低估了我对你的情意。我已经有了你,若样貌,若才气,若见识,你样样比那史家小女慧秀百倍,这样的美人儿放在我的宫里,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看别的女人。” “……”简直猝不及防,忽然来的这一段话让史箫容老脸一红,想要发怒,但是他说得诚诚恳恳,谦恭有礼,她理亏在先,即使有心再骂他几句,也不好意思说了。 温玄简声音低柔,刻意放缓,慢慢地说道:“其实,被你骂了几句,也没有什么。你刚才那么气势汹汹地来找我,还泼了我一盏凉茶……” 史箫容微微起身,朝他行了个礼,“陛下,刚才确实是我太冲动了,您不用再提起,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如果没有事情,我这就回我的永宁宫,面壁思过,可以吧!” “我还没有说完呢,你泼了我一盏凉茶,非常生气的样子真是可爱……” “陛下!请长话短说吧,时辰已经不早,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史箫容知道他狗嘴里要吐不出象牙来了,起身要离去,偏偏肩头被他按着,他不让她走,执意要让她先听完自己的话。 “同时,在你骂我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你我的将来会如何。”温玄简忽然脸色一正,郑重地看着她。 史箫容微微一愣,然后莫名的有些害怕,不想再听他的绵绵长话,“陛下,您说的已经够多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我也不想听了。” “但是,你非听不可,这很重要啊。”温玄简手势温柔地将她困在椅子上,然后看了看她遮掩在衣裳下的腹部,史箫容有些不安地捂住自己的腹部,“毕竟,我们之间已经不再是清清白白的,也不是一无所有了,半年之后,我们之间还会有了一个孩子的牵绊,不管怎么样,以后,你我的命运因为这个孩子,已经深深地牵连起来了。” 史箫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却有着被掀起了狂风浪潮般的混乱。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了,不然就等于在摊牌,明明上一秒还在厌恨这个人,此刻却…… 温玄简将她死死地困在椅子上,手扶在椅背上,低头对她说话:“我知道,要让你短时间里接受我,不可能,但是请务必相信我,只要你相信我对你的情意是真,也足够了!” “请不要再说了……”史箫容莫名地慌乱,很想夺路而逃,但是温玄简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他一定会好好利用这样罕见的机会的! 温玄简按着她的肩头,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我曾经一度绝望,以为你此生永远不会接受我,但是今天,当你为了别的女人气势汹汹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看到你真的生气了,因为我,生气了,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史箫容不敢去看他的神色,但是心底的惧怕此刻已经完全明朗,她终于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在慌乱什么……她害怕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被自己刻意压抑的真实情绪被人发现,如果被人发现,她就真的彻底完了……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已经踏上了第一步,以后还会更长的路要走,我很高兴,这条路,终于不再是我一个人在艰难地走了,以后,除了你和我,还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把这条路走完,相信我,这条路上虽然荆棘重生,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走下去,结果总不会太差的。” 史箫容勉强才能稳住心神,今晚确实不该如此冲动地来找他,她还是太欠缺考虑了。情势急转而下,此刻她反而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温玄简看着她的眼神,不加掩饰,充满爱慕与期待,他在鼓励她把真心话说出来。史箫容心神突然一凛,不再陷入他编织的网里,清醒了过来,终于想起她起初来找他的原因。她面无表情地说道:“陛下会错意了,我生气,是因为灵儿是我最心疼的人。她被人欺负了,我忍受不了。今天不管换成是谁,我都会那样生气。” 温玄简脸色略白,撑着椅背的手渐渐松开,半晌,才说道:“骗人,你是因为我,才那样生气吧……” 史箫容趁机起身,冷冷地说道:“陛下太多情,但可惜,情用错了人。”说完,便伸手推开怔住的人,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还觉得不过瘾,又回头,一脸孤冷地看着他,说道:“你方才那么多话,只有一句话说对了。” “什么?” “此生,我永远接受不了你。”史箫容看到他朝自己大步走来,面色铁青,显然怒到了极点,她赶紧往门口跑去。 却还是被他一把拖住了,门口的芽雀听到动静,但是不敢推开面前关闭的门。 史箫容被他抓住手腕,又惊又怒,“你要做什么?!” “安静,我什么也不做,你接受不了我,没关系,我们还有孩子,以后来日方长。”温玄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伸手要抚摸她的肚子,“半年后,它就要出来了。” 史箫容躲不开他的手,只能咬牙说道:“陛下若想用孩子来牵制我,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你要是胆敢把孩子杀死,朕绝对不会饶恕你!整个史家,都将会为这个孩子陪葬!”温玄简抬眸,看着面前一脸冷漠的女人,心忽然痛到了极点,即使做到了这么多,依旧不可以吗……真的是自己会错意了吗……不会的……他抬起眼眸,一片雾气里看到史箫容美丽的脸庞竟然在微笑。 史箫容笑着说道:“放心,我会把孩子生下来。毕竟这个孩子,将来也是我的砝码。” “你……”温玄简这刹那间,真的产生了冲上去掐灭她的念头,她笑得实在太令人心寒,怎么可以让孩子还没有出生,就成为大人间博弈的棋子,他绝对不允许! “当初,你让我怀有孩子的时候,就该想到了这些。陛下,此时收手,为时不晚。”史箫容给他留下善意的建议,然后一把推开沉浸在悲伤里的人,转身打开门,跨出门槛,“芽雀,我们回去。” 不管屋子里的人了。 整个宫廷陷入死寂之中,史箫容快步走在前面,芽雀想要靠近她,但是被阻止了。史箫容走入黑夜里,让芽雀把宫灯吹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她抬起手,抹了抹眼角,果然还是流泪了。 这条路尤其漫长,她泪流满面地走了许久,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确实要好好重新审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都以为皇帝太上忘情,却没想到,这温氏王朝,竟出了这么一个另类的皇帝。情深不寿,更何况这掌天下生杀予夺之事的人,若是真的动了情,那可是最糟糕的。 不知情根多深,但必须无情斩断,不能任由其发展了。史箫容紧紧抓住衣摆,为自己将来的命运,也为温玄简将来的命运,更是为了肚里孩子的命运,深切地担忧着。他不肯退步,那么,只能由她来当这个恶人,把这条长满荆棘的路彻底斩断,不能继续往下走了。 不然,会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在十万字的时候,太后娘娘动情了o(n_n)o~~~ 来个小剧场: 美丽的小鹿有一天在溪边遇到了一只白鸟。 它的羽毛洁白如云,气质高雅慧秀。 第23节 小鹿对小白鸟一见钟情,终于有一天让它落在了自己高高的鹿角上。 小鹿很希望小白鸟可以在自己鹿角上撘窝,呆一辈子。 但是小白鸟惧怕那树杈般的鹿角,就像长满荆棘,总想逃走。 小鹿很久以后才知道小白鸟的想法,于是 它亲自把小白鸟叼到了自己毛茸茸的胸前,把它抱住。 这样,就又安全又暖和了。 ☆、事发 温玄简感觉自己遇到了有生之年最难懂的问题。从少年立志夺位开始,他与诸位皇兄弟斗智斗勇, 那都不是什么事儿。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动怒, 镇静,镇静,但还是不淡定地把史箫容刚刚坐过的椅子踢翻了, 然后又无奈地亲自弯腰把椅子扶起来,自己坐在上面,开始陷入沉思。 这样糟糕的情绪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晨上朝,谢蝾上奏章, 满朝喧哗。 温玄简终于找到了一吐闷气的途径, 兴致高扬地带着百官走出宫殿, 爬上了城墙。众目睽睽之下,那黄尘土中的白骨隐约可见,又是一场喧哗。 温玄简抓出了负责管理此辖区的大臣, 正是京兆尹大人。 京兆尹连忙跪地, “城中出现此事,是臣失职。” “白骨森森, 可见已有多年之久,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嗯?!”温玄简厉声训斥,火气着实不小。 京兆尹连忙叩头,然后说道:“臣确实失职,但昨夜臣已经抓住埋白骨之人,审讯几日,想必定能抓出真凶,恳请陛下给臣一个期限,臣一定给京都百姓一个说法!” 站在一旁的卫斐云暗想这京兆尹果然有后招,这抓住的人千万不能由他来审讯,他连忙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几十条人命,应当交由大理寺处理!” “这是臣所管辖之地出的事,臣有职责处理!”京兆尹不甘示弱,力挽此事。 史家的人则保持沉默,后背却早已冷汗沉沉。 卫斐云说道:“臣斗胆,恳请陛下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处置,”他看向一旁的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打算置身事外。 此时,谢蝾忽然说道:“既然两位大人相持不下,此事又事关重大,无法一时定性,不如交到刑部,尚书大人秉公执法,天下皆知。” 温玄简这才点头,“准了。” 刑部忽然揽了这个活,简直猝不及防,这件事跟烫手山芋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谁接谁倒霉。更何况,皇帝陛下下令,彻查此事,一月为期限,务必将尸骨来源以及杀害他们的人找出来。 刑部一查,虽只是冰山一角,但双腿已经发软,想要含混过关,那谏言官连同都察院,监督此事进展,根本容不得他做任何虚假,要保住官位,只有彻查! 被京兆尹抓住的两个人很快被移交到刑部大牢,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被拷打得奄奄一息,惨不忍睹,更绝的是,已经不能说话,让他们写字,两个人都是平民,从小无缘识字,是彻头彻底的文盲!刑部侍郎看着面前已经画押的供词,皱眉摇头,漏洞太多,连他一看都知道这供词是被硬逼画押上去的。 他看着底下两眼无神的两个人,简直是无妄之灾,本想在城墙脚下宿夜,结果变成了如今的惨状。这两个人也算彻底毁了。 一番询问之后,只能问些点头摇头之类的问题,刑部侍郎上报,这两人是无辜被抓,应当释放。 报到长官那里,却被压下了。刑部侍郎也是个耿直的家伙,绕过长官,直接将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悄悄告诉了好友卫斐云。 卫斐云听后,许诺他这是扳倒他长官的好时机,若刑部尚书真的牵涉其中,事发之后,这尚书之位必然空缺,到时他会力荐刑部侍郎升职担任此职务。刑部侍郎得了好处,自然更加卖命,事无巨细,甚至将部中档案也偷出来,拿给卫斐云一一过目,毕竟卫斐云现在已是吏部侍郎,掌管人事已有半年。 卫斐云收集证据,瞧着差不多,这才与都察院的人商量,联合上书,要求此事进行三司会审! 审的人,乃是当朝太尉史广宗与光禄寺卿史广廉,以及命妇护国公夫人宁君儿。 此奏章一出,满朝哗然,朝野震动。 外面闹得风风雨雨,宫廷里却一片平静。 史箫容每天都听芽雀回来汇报进展,知道史家已经大厦将倾,危在旦夕。她扣住了史姜灵,让她呆在永宁宫里,即使不出了这档子事情,她也会提前找借口,将史姜灵召入宫中的,这里已经远比史家要安全。 史姜灵虽然心情郁闷,但胃口依旧不错,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就是咬住嘴巴不肯说孩子父亲是谁。史箫容试探着问她是不是皇帝陛下,史姜灵一个劲摇头,看样子不像是撒谎。 芽雀期间又跟卫斐云见了一面,然后委托他将宫外与史家有些联系的年轻待娶男子列个名单给她。卫斐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有问什么,几天后被名单给了芽雀。 史箫容在这名单上找了几个人,去一一试探史姜灵,但都没有问出什么所以然来了,看来也不是这些人。她是个执着的人,一定要把那个男人找出来! 但是算了算时间,她待在宫廷的时间已经不会太长,所以这件事就只能交给芽雀来查了,不管何年何月,也一定要把这个神秘的父亲找出来! 这边在拼命地查一个藏起来的父亲,朝廷里则开始安排三司会审之事,因为皇帝陛下非常看重,百官不敢怠慢,终于在冷风飒飒的一天,开庭了。 卫斐云和都察院已经查了将近一年之久,不仅将那白骨主人生平户籍找到,连他们的家属都请了过来,这期间从护国公夫人家乡发生的事情案宗也一一传呈到朝中,恶迹斑斑,已然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而作为事发的第一桩重大案件,城墙脚下几十白骨冤案,则被作为重点究查案件。 史箫容提出了也要参与三司会审,因事关家族命运,温玄简恩准了,以屏风为界,史箫容坐在里面,听完了整场会审。 案子缘起于四年前,先皇尚在人世,史箫容刚刚被册封为皇后不久,史家权势最为炽热之时。护国公夫人与两位叔父商量扩建府邸,请了几十位工匠来府中建屋,这些工匠都来自于护国公夫人家乡的小村庄里,千里迢迢而来,准备建完屋子便回老家。 但是就在建府将成之时,护国公夫人老家传来消息,这些工匠孤身赴京,将家眷留在村中,而几位工匠的娘子因样貌不错,在这期间被护国公夫人的一位弟弟看中了,此人丧心病狂,将三四位美貌娘子都抢入了府中,又将抗议的老人活活打死,事情愈演愈烈,越来越严重,而这美貌娘子里有一位终于怒起,在燕好之时,将护国公夫人弟弟杀死在了床笫之间,当地一阵喧哗,那弟弟的家人自然不肯轻易罢休,不禁要严惩杀死弟弟的小娇娘,还要连坐其它美貌娘子,通通治罪,让她们为死人陪葬。 地方长官不敢得罪在京都一手遮天的护国公夫人,竟然私刑拷打,默许了死人家族的做法。这杀人的小娇娘有个弟弟,连夜逃出,逃到京都告诉自己还在史家做木匠的哥哥,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了。这些木匠都是气血方刚之人,听说回去他们也是会被立刻抓起来,趁着那地方长官还没有把消息传到京都护国公夫人耳里,决定联手,为家里人报仇。 但是几十位工匠有勇无谋,在袭击护国公夫人之时,事情败露,全被斩首于史家庭院之中,然后连夜被史琅驾车搬出,但那史琅实在太懒,驾车出了城门,就不想再往山里跑了,直接将几十个人埋在城墙脚下。 谁也没有想到,三年后,因土薄,加之雨水冲刷,大风吹刮,这土层越来越浅,慢慢的被一个人发现了,这个人正是一年前莫名死在家中的刑部都官,在死前他曾秘密上书,城墙脚下发现几十白骨,而现场还遗落一枚玉坠,上刻“史”字。 这枚玉坠正是史琅当初埋坑误掉的,正是这枚玉坠,让刑部都官莫名死去,也让卫斐云得到了重要线索,一路查去,发现了当年的秘密,以及刑部都官被暗杀的真相。 卫斐云起身,跪地,“请陛下为这位刑部都官郎做主,找出真凶!” 此时,刑部侍郎忽然起身,直言他知道此事。原来刑部都官上奏的书被当时的长官扣下,又秘密通知史家的人,太尉史广宗与光禄侍郎史广廉当年参与了谋杀几十名工匠的事情,眼看事发,一面指责自己侄儿史琅办事不力,一面秘密将刑部都官暗杀,将此事在一年前压下了。 当时正值先皇病重,无人细心究查,很快又国丧之中,此事便足足耽搁了将近一年,如今方才彻底清查。 史箫容听完了全程,手脚冰凉,万万没想到自己母亲和两位叔父在背后竟干了杀人的勾当。简直草芥人命,恶迹斑斑。她靠在椅背上,一行眼泪从眼角缓缓流下。 史家不亡,天理难容。 大厅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她听到了自己母亲尖利的声音,“我乃先皇御赐正二品夫人,我女儿乃当朝太后!谁敢抓我?!” “若要治史家,先问过太后娘娘!你们这样做,简直不将先皇,不将太后放在眼里!箫儿,你难道真的如此狠心,眼睁睁看着你娘就这样死去!” 大厅里一片喧哗,护国公夫人陷入疯癫,拒绝被绑缚双手。 忽然又听到一道洪亮有力的声音,“当年你只不过是乡下卖花姑娘,使劲狐媚手段,引诱我大哥将你收为外室,竟活生生将我嫡亲大嫂气死!十六年前,又亲手将我大哥嫡长子史轩赶出家门,独霸护国公府,你竟然还好意思在此喊太后娘娘名讳!如今史家全败在你这个娘们手里,该死的人是你,才不是我们!” 史箫容听出来这是大叔父史广宗的声音,他竟然站出来指控了自己的母亲,而令史箫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母亲竟然不是父亲的第一位夫人,而那位远在边疆长大的哥哥也并非自己庶兄长,竟是父亲原先的嫡亲长子,那自己的哥哥史琅,岂非…… 这些乃护国公府陈年往事,护国公早逝,护国公夫人自然将不利于自己的消息全都封锁,成为禁忌,不准有人提起,在座年轻的官员都是第一次听说,顿时目瞪口呆。 史箫容好像又回到了那晚眼睁睁看着自己宫中两位大宫女面临死刑前,两位宫女互相撕破脸皮,拼命诋毁对方的时候,此时此刻,自己两位叔父与母亲所做的,也是一样的事情。 穷途末路,已经无力回天。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相信已经有些端倪,史箫容的身世…… ☆、如愿以偿去了寺庙 城墙脚下白骨案轰动一时,牵连甚广, 一时满城风雨, 沸沸扬扬。 刑部尚书被罢黜,史家被抄家,没收全部钱财, 两位叔父与护国公夫人被褫夺爵位,贬为平民,按法当斩,念在护国公为国捐躯的功勋, 改为流放三千里, 永不入京。 出发在即, 忽然传来消息,护国公夫人宁君儿在牢狱中重病,不能长途跋涉, 史箫容捱不住史姜灵的哭求, 毕竟也是自己母亲,恳求将她留在京中小院养病。 护国公夫人因此被单独留京, 关在一座小院子里,命人看守,不准外人探访,也不准出去一人。史家其余全部人都踏上了流放之地,据说临出发前,护国公夫人拼命拉住自己的儿子史琅,不肯放他离去,但史琅早已吓怕,哪里顾及自己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转身就被拉走了。 随着案犯的一一离京,此事逐渐尘埃落定,史家这一大厦终究崩塌。 但那白骨案实在耸人听闻,惨绝人寰。宁君儿家族在地方也已受到惩罚,新账旧账一起算,这些人就没有史家家族那样幸运了,人命在身,死刑难逃。 消息传来的时候,史箫容正在永宁宫整理行装,她不是什么冷血之人,自己家族彻底覆灭虽是自己默许的结果,但事情真实发生的时候,自己那些亲人一一离去,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太后娘娘,请节哀!”芽雀看着她的神情,跪下,为她心疼。 史箫容低下头,继续将衣物放入箱奁里,平静地说道:“芽雀,将消息放出去吧。” “是。”芽雀拿着史箫容早已写好的罪己书,走了出去。 太后娘娘深感家族罪孽,身在其位,躲过惩罚,于心不忍,城墙脚下冤魂难眠,法不容情。因此太后娘娘愿意吃斋念佛,跪在佛前,祷祝怨灵,以保国祚长久。 后宫妃子前来永宁宫劝阻,但太后娘娘去意已决,多说无益,只能奉上庙中需要之物,以作践行。 第24节 史箫容看着这些女人,不乏幸灾乐祸的,相信在她们背后的家族,一定有将史家视为眼中钉的,此刻能站在她面前的人,都是在白骨案里没有牵涉到的家族。后宫妃嫔本来就少,此件白骨案又牵涉众多,其中两位品级较低的妃嫔被夺名号,不见人影。剩下的……史箫容看向态度倨傲的丽妃,下一个,就是丽妃的家族了。 但是丽妃这个被骄纵惯了的女人,此刻还没有完全意识到灾难临头,仍然不改跋扈性子。 丽妃看向她,“太后娘娘,这一路走好啊。”嘴角含笑,目光竟略带些挑衅。 史箫容垂眼看着她身上华丽炫目的衣裙,心中一叹,“丽妃,你在宫中,也要走好路啊。” “自然,多谢太后娘娘关心了。”丽妃笑意愈浓,“陛下已经将凤印交由本宫代为掌管,等太后娘娘礼佛归来,本宫一定带领众姐妹,前来迎接您。” 难怪今日贤妃都不说话了,原来已被夺.权。史箫容心中一哂,温玄简的动作可真是快,刚刚扳倒了史家,如今就又迫不及待地瞄准了功高盖主的钱氏家族,欲夺之必先予之,这样浅显的道理,丽妃竟然不懂,还在这里沾沾自喜。 但这已经都是她们的事情了,史箫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她心中一松,微笑道:“丽妃有心了。” 众妃嫔告退,唯独蔻婉仪仍在踌躇,往四周不断望去,似乎在找什么人。 芽雀很早便觉得蔻婉仪有些古怪,她暗暗观察着蔻婉仪,发现她故意落在人群最后面,磨磨蹭蹭,似乎并不想这么快离去。 芽雀越发觉得古怪,正要跟上去瞧个分明,史箫容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别追上去,你也觉得蔻婉仪有古怪,是不是?” 原来太后娘娘也察觉了,芽雀连忙点点头,然后一想,有些明白了,“蔻婉仪大概是在找史姑娘,那段日子史姑娘天天去鄄兰轩找婉仪娘娘玩耍,大概年纪差不多,两个人感情跟亲姐妹一样,史姑娘已经很久没和婉仪娘娘见面了。” 史箫容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芽雀的确跟自己说过史姜灵跟蔻婉仪感情不错,她发觉古怪的却是蔻婉仪的神情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那个爱哭的少女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真不知道这段时间,在蔻婉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这些好像也不是她的事情,史箫容让芽雀不要再管这个古怪婉仪了,现在她马上要离开了宫廷,而史姜灵的去处,实在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史家已经被抄籍,人去楼空,但陛下还没有处置史家府邸,似乎是给您留着。”芽雀小心翼翼地提议。 “但是让灵儿独自生活在空荡荡的国公府,实在是……” “太后娘娘可以让陛下安排几位比较靠谱的人去府里看管,史姑娘身边也有一两个可以使唤的侍女,奴婢会定期发例钱给她们,您不用太担心。” 史箫容想了想,只有这个办法了,“灵儿还是不肯说孩子父亲是谁吗?” “姑娘咬得紧,就是不肯说。她说要自己养这个孩子,执意要生下来……” “真是糊涂……”史箫容无可奈何,事已至此,也只能随她了。 皇家寺院就建在城郊名山半腰,山清水秀,幽静隐秘。 因为里面住着的大多是前代妃子,或是犯了错的命妇被罚到此处面壁思过,寺院特意整理了一座单独的院子给史箫容,让其他人不能来打扰。 芽雀没有将行程安排得大张旗鼓,低调入住,其它宫人都没有来,只有她陪着史箫容,但也足够了。要的就是这份清静。 史箫容声明此次礼佛要幽闭,不准任何人前来拜访,直到她出关为止,因此所有来看望她的人都被一一挡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越来越明显的身体,已经不能让外人看到了。 离开永宁宫的日子过得非常平顺,史箫容只带了几卷书和一副棋具。白天看看佛经,下午午休之后,就坐在附近小瀑布旁边,默默琢磨残局。晚上坐在青灯下,抄抄佛经,然后早早入睡。 日子一复一日地过着,外面的消息全部隔绝,芽雀隔山差五会出去一趟,回来后,如果史箫容不主动问起,她也不会将外面的事情告诉她。毕竟有些事情,还是太糟心了。 史箫容假装全都不知,她现在的唯一任务就是将孩子顺利地生出来,这个孩子,她要牢牢地握在自己手心里,千万不可以被温玄简夺去。 温玄简在她离宫前夕,曾来看望她,叮嘱她要好好休养,把孩子生出来再从外面回宫。史箫容都一一应了,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谁都不点破。 在他临走前,史箫容忽然大发慈悲,想到温玄简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个孩子,特意准许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温玄简坐在她的床榻边,半弯着腰,手指有些颤抖地摸了摸那微微凸起的腹部,胎儿已经会动,也是时机好,恰巧那时胎动,温玄简感受到了手指下的生命。 “你一定要把孩子平安地生出来啊。这段日子,我大概不能再来看你。”一想到要分别半年之久,温玄简便有些心痛。 史箫容看着他那副样子,感觉好笑,但还是点了点头,“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但是,不会把它交到你手上的。 他们相视一笑,各打各的主意。 温玄简要务在身,要常常跑到城郊看望她是不可能的。这半年时间里,只有在除夕夜他来过一次,还是偷偷溜来的,只带了三四位名心腹侍卫。 寺庙里准备了除夕烟火,温玄简执意要让史箫容与他立在院子里,等烟火。史箫容戴着雪白的毛绒帽子,立在刚刚下过雪的院子里,还是觉得冷,温玄简揽着她的肩膀,因为他披了件超厚实的披风,刚好帮她挡风,史箫容就没有推开他,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有越陷越深的趋势,她只能努力保持最后的清醒,不能让这不适宜的情感把自己蛊惑了。 但是在看到温玄简忽然笑意盈盈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那双大大的眼睛一如小鹿般灵秀,染着湿漉漉的水汽,史箫容心中忽然弥漫出惊喜,虽然很快被自己压抑住了。 她一定要离开这里,不能再看到他,更不能再与他纠缠下去,史箫容暗暗告诫自己,又拼命地想些他做过的那些可恶的事情。后来又意识到,这其实就是变相地在想他,然后,她就连他那些恶迹也不想了,他整个人,都不想了。 烟火在头顶绽放的刹那,温玄简忽然得寸进尺,低头偷亲了她的嘴唇。 史箫容完全没有想到,方才只是沉浸在烟火里,她已经不惧怕烟火绽放的那声巨响了,满目璀璨,然后紧接着,变成了温玄简那张俊秀的脸庞。 他抱着她,因为腹部的隆起,只能隔开一点距离,但也不妨碍他吻上了她的红唇,辗转反侧,缠绵不休。 史箫容眉眼变得极冷,完全没有融入这个长吻里,永远隔离在外。 温玄简很快察觉到了,有些挫败地停止,目光受伤地看着她,“还是不行吗……” 泪意忽然弥漫上他的眼眶,那原本湿润润的眼睛此刻好像蒙上了一层朦胧薄纱,涌动的泪水顺着他又长又黑的睫毛滑下,滴在他直挺的鼻梁上。 史箫容看见他竟然哭了,忽然心里也想哭,眼睛已经红了一圈,但语气还是平静的,“可以放开我了吗?” 温玄简不信邪,非但没有松手,又抱着她的脖颈,吻了上去,这次比之前更加激烈了,务必要打动她。但是史箫容就像一块冰一样,僵在原地,不仅没有任何回应,连嘴唇都是冰凉的,怎么也捂不热。 泪水越来越多地涌出,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顺着下巴流淌在衣领上,史箫容用了狠力,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朝屋子里跑回去。 “史箫容,你没有心吗?!”温玄简在空旷的院子里,朝着她离去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 真是个孩子。 ☆、很俗套地带娃跑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玉兰花开的时节。史箫容坐在窗户底下, 窗外是连绵青山, 还能隐约见到小瀑布,在这山庙小道旁边竟也种了几株玉兰花树。 白玉兰开得正盛,当然不能与宫廷里连绵雪白的花海相比, 但也足够勾起史箫容那不太光彩的记忆。 当时坠楼的勇气已经没有了,她垂眸,看着隆起的肚皮,如果当初不那么冲动, 此时自己应当还在永宁宫沉默是金, 战战兢兢地在强势家族的阴影下继续做着自己的傀儡太后。 一年的时间而已, 她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 母亲娘家势力被彻底拔除,史家也九死一生,勉强逃出生天, 也算保住了全族。她站起来, 走路已经有些困难,走了几步, 就感觉吃不消了,又坐下。 院子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但很快被压下来了。史箫容撑开走廊边上的窗户,朝外面看去,其实从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有人想要来“看”她了,但都被守门的侍卫挡了回去。 正巧芽雀从外面回来,三言两语把这些女人打发走,匆匆进屋。 史箫容一看她的神色,知道外面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但应该是好事。 “太后娘娘,您那位兄长立功归来,皇帝陛下很高兴,准备三月后设宴犒劳这批军士。”芽雀眉目带有喜色,这几天她的心情都很好,因为史箫容临盆在即,日子越近,就意味着她离自由的时间也越近了。 史箫容算了算时间,不管怎么样,三个月后,孩子肯定已经出生,看来温玄简打算在这场宴席上将孩子公布于众。 看来,她也要早点做准备了。 芽雀低眸,看着她那已经很大的腹部,心中忍不住犯疑,因为太后娘娘的孕肚似乎不太寻常,她今天刚刚看过史姜灵,这姑娘也快生了,但是跟史箫容的一比,明显小了一圈。当然,史姜灵年龄实在太小,身体都没有完全长开,孩子比较小也是正常。 芽雀毕竟比较有经验,不像史箫容几乎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其她准妈妈,所以史箫容倒没有觉得异常,以为孩子在肚里的时候都这么大的,压根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芽雀暗暗高兴,八成是双胞胎了。她没有把自己这个发现立刻说出来,打算到时给皇帝陛下一个惊喜。 但也没想到,这个双胞胎救了自己一命。 一个月后,玉兰花凋谢得差不多了,史箫容那天坐在瀑布旁边,忽然感到阵痛。芽雀在之前跟她讲了许多临产前的征兆,简直不厌其烦,因此史箫容想不记住都难。 她坐着不动,还算比较淡定,叫着芽雀的名字。 芽雀端着汤药,从屋子里匆匆跑出来,一看她的情形,连忙冲过来,一边用话安抚史箫容,一边扶着她起来,“可以走到屋子里吗?” 史箫容咬牙,“不可以也得走进去生。”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屋子外面,光天化日之下生孩子。 她已经无暇顾及,所以都没有注意到芽雀给守门的侍卫飞快地打了个手势,让他火速回到宫廷通知皇帝。 那侍卫是温玄简的心腹,一看院子里的情形,顿时了然,飞快地朝山下冲去。 芽雀一直在鼓励已经躺在床榻上的史箫容,热水是每天都准备着,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就是为了这天。史箫容的身体调养得不错,又在芽雀的建议下每天都走上几圈路,因此生产非常顺利。 芽雀已经很有经验,接下一个孩子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里面还有一个,她正要继续接,史箫容满脸大汗地半撑着起来,她以为结束了,芽雀正要解释,却忽然看到史箫容将手放在了她刚刚搁在她身边的新生婴儿脸上。 芽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声音,“太后娘娘,您要做什么啊?!” 第25节 “答应我,不准把它交给温玄简!”史箫容苍白的面目有些可怕,“不然,我现在就掐死它!” 虎毒尚不食子,芽雀万万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还是不肯接受温玄简,她想到了史箫容悲愤之下会做出坠楼的决定,很好,这是史箫容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太后娘娘,我答应您,不把这个孩子交给皇帝陛下!其实……”芽雀说到一半,感觉那另外一个孩子也要出来了,连忙低头,将他一把拉了出来,第二声婴儿啼叫传来,但是史箫容已经撑到极限,晕了过去,错过了第二个孩子的啼叫。 芽雀料理好事情后,把两个孩子抱在史箫容身边,她还没有苏醒。 竟然是罕见的龙凤胎。 芽雀心中替这两个人惋惜,如果是正常夫妻,不知该有多高兴了。她看向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既然太后娘娘要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那就留下吧。另外一个小的,芽雀就得交给皇帝陛下了,不然她没法跟他交代! 她安顿好史箫容,看了看外面,知道皇帝大概快要来了,连忙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走出屋子,守在院子里等皇帝来抱走他。 温玄简来得很快,也很低调,几乎是冲进院子里,看到芽雀抱着孩子,连忙问道:“她呢?” 芽雀见他满脸焦急就要往屋子里冲进去,连忙拦住他,说道:“陛下,太后娘娘刚刚生完孩子,正是虚弱,您阳刚之气,不能莽撞冲进去,不然坏了屋子里的风水,您再等等,等太后娘娘调养好身体,就能回到宫廷。” 温玄简一听,只能止步,也怕冲撞了这风水,芽雀知道古人很看重这些,尤其是帝王之家,所以才用了这个借口。她连忙把孩子递给皇帝,“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温玄简这才看向自己的孩子,一时喜悦,在芽雀的指导下把孩子抱住了,细细看了眉眼,五官都还皱在一起,看不出像谁。芽雀催他回宫,“陛下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她大概何时能够回宫?朕不想让孩子等待太久。”温玄简还是想进屋看一看史箫容,但是芽雀一脸郑重,“陛下,再忍忍吧,太后娘娘生产很顺利,恢复起来也会很快,您要是执意进去,奴婢不能担保太后娘娘不会被什么气冲到!” 温玄简这才作罢,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心想孩子现在在他手里,史箫容再怎么样,也只能回宫才能看到孩子,一定会来找自己的。他遂放心,叮嘱了芽雀几句,抱着孩子转身匆匆回去了。 芽雀回到屋子里,守在床榻边上等史箫容苏醒。 直到天快黑了,史箫容才悠悠转醒,看到芽雀抱着那个孩子,遂放心,坐了起来,芽雀连忙把孩子放在她怀里。 “太后娘娘,是小公主呢!”芽雀低声跟她说道,“她大概是饿了,您喂喂她。” 史箫容说道:“这里没有公主,太后的,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就叫她端儿吧。” “如果是个男孩子呢?”芽雀试探着问道。 “大概只取一个平字吧。”如果不幸生了个男孩儿,史箫容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地长大,不要卷入皇家的腥风血雨之中。 “太后娘娘,您把端儿留在自己身边,是打算做什么啊?” 史箫容抱着自己的女儿,慢慢地说道:“如果皇帝来了,你就说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他如果不信,让他当面来问我。” 芽雀还是不太懂,但是也猜不出史箫容到底要做什么。 第二天清晨,芽雀就明白了。太后娘娘不见了,端儿当然也不见了。 她急得满院子地找,又去问守院子的侍卫,都说没有看到太后娘娘。立刻又满寺庙满山地找,只是不敢大张旗鼓地找,找了天黑也没有找到,芽雀跺了跺脚,谁能想到史箫容还真的能独自离开! 她确定真的找不出太后娘娘之后,也认命了,幸而在白骨案中卫斐云立了大功,拯救了家族,她的任务也算成功了,不至于被这件事牵连到。大概史箫容也是料到了,才会闷声不响地一个人走掉了。 芽雀坐在山间的凉亭里,想了想,她好像也可以不用再回去了,干脆自己也跑了吧!她想到做到,起身,那山路上却遥遥走来一个人,芽雀定睛一看,却是卫斐云。 这下好了,自己逃不开了。 此时史箫容正坐在马车上,对面是一个样貌姣好的妇人,最近一个月她都在寺庙面壁思过,听说太后娘娘也在寺庙修行,便屡次请求见面。史箫容开始没有在意,后来才知道她是谢蝾的夫人许清婉,连忙与她见了面。 史箫容正是在她的帮助下,才得以坐着谢家的马车,连夜下山。许清婉伸出手,紧紧抓住史箫容的手指,“小姐,我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您!” 史箫容看着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女子,许清婉比自己要大几岁,可以说是一直都是姐姐般的存在,直到几年前,在她还未入宫之前,许清婉嫁给了谢蝾,所以没有陪伴她一同入宫。 这一别,竟足足有六年了。 史箫容将自己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没有隐瞒,许清婉很是吃惊,看着她手里抱着的女婴,“天呐,这是陛下的女儿?!” “我不能连累你们,到了山脚下,你就让我自己一个人走吧。”史箫容的心情还算比较好,“我的母亲现在在京城一座小院里养病,我想去看看她。” 许清婉脸色一变,“小姐,您要去找护国公夫人?!”她忽然很紧张地抓住史箫容的手,“千万不要去!” 史箫容发现她的手很冰冷,大感诧异,“为什么?” “小姐,您先别问为什么,没有人知道您会藏在谢大人家里,谢蝾虽然得以升官,但我们已经清贫惯了,家中没有请仆人,那里是绝对安全的。”许清婉仍旧握着史箫容的手指,“小姐,等回去,听一听先生的建议吧。他肯定会比我们想得有些周到!” 史箫容犹豫,她面对许清婉,总是有些愧疚。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主角,我也是煞费苦心了。 ☆、分居两地 谢蝾的家里果然如许清婉所说,十分清静。一个四五岁光景的男孩儿正守在门口, 看到她们的马车, 连忙高兴地跑过来,“娘,你终于回来了!” 史箫容看了看这个孩子, 眉眼神似谢蝾,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小公子了。许清婉跳下马车,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然后笑着把他介绍给史箫容, “小姐, 这就是我和先生的孩子了, 他叫谢涟。” 史箫容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小金锁,她准备了两把小金锁, 分别是给男孩和女孩的, 现在她生了女儿,男孩的小金锁用不到, 便送给了谢涟。 许清婉推拒,但是谢涟很喜欢这精致的小金锁,史箫容便亲手给他戴上了,“妹妹也有一个,我留着也没有用了,不如让它尽得其所。” 后来在宫中的那个孩子知道了自己的小金锁就这样被母亲送人了,还气得冲到谢家要夺回来。 许清婉一放下行李,便开始给史箫容整理屋子,毕竟史箫容现在还很虚弱,没有做足月子。她让史箫容躺在床榻上,关上门窗,叮嘱她不能吹风,这个月最好都呆在屋子里。 许清婉毕竟是生过孩子的,有经验,史箫容只能先听从她的,等养好身体再另寻出路。一直待在谢家也不行,史姜灵大概也要生了,她还得回到自己家去看看她。而这件事还不能告诉许清婉,毕竟有关女儿家的名声。 端儿喝饱之后就睡着了,史箫容也感觉困倦,先睡了一个下午。 黄昏的时候,许清婉来叫醒她,“头几个月带孩子总是比较辛苦的,要起夜几次,小姐还是先安心在这里住着,等姐儿睡规律了,再考虑离去的事情吧。” 史箫容坐起来,整了整头发,许清婉给她准备了一顶帽子,让她戴上。史箫容这才说道:“我只怕连累了你们。” “小姐,不用担心,听说皇帝陛下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您就当回娘家住了几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出格的事。”许清婉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曲折折,更不知道史箫容是打算一辈子不回宫廷了。 史箫容低头细细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她刚好也醒了,睁开眼睛,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史箫容看到她的眼睛,忍不住怔住,那湿漉漉的大眼睛,像一只小鹿般可爱,竟然与温玄简的眼睛如出一辙。 她连忙抱起端儿,又看了看她的五官,幸好除了眼睛是像温玄简的,其它部位都不像他的了,史箫容露出一丝笑意,然后鬼使神差的,低头吻了吻女儿那双漂亮的眼睛。 …… 温玄简抱着小皇子回到宫廷里,他打算把孩子放在琉光殿养大,早已备好了乳娘嬷嬷,一阵手忙脚乱,终于让小皇子安家了。 他倒是很想把史箫容立刻接回来,但是芽雀说这样对身体不好,只能再等等。温玄简抱着刚刚睡饱喝足的儿子,小家伙粉粉嫩嫩的,很乖地被他抱着,也不哭不闹,这让温玄简很有成就感。他现在恨不得通知全天下朕有皇嗣了! 他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很快又把他哄睡了。但爱不释手,还是抱着他,坐在了桌子边上。 礼公公看到皇帝忽然抱回来一个小皇子,也不敢问生母是谁,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情,皇子生母身份低微,甚至没有名号,便不声明了,默默地记入簿子,等哪天养在某位妃子膝下,再确定母亲。但很显然,皇帝不想把这个孩子托付给哪位妃嫔,打算养在自己身边了。 下午召集了大臣商量边疆军事,谢蝾也在其中,他从早上出门就没有时间再回家,今天是他妻子从山上回来的日子,看来是要错过去接的时辰了。谢蝾有些魂不守舍,因为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她了,谢涟也很想她。 正想着,殿内忽然传来微弱的婴儿哭泣声,众大臣忍不住面面相觑,只见皇帝春风得意地站起来,绕过屏风进了内殿,片刻后才回来。 温玄简从怀里摸出一把染红的钱串,这是早已备好的生子钱,当下一一赏给了在坐的大臣,“朕刚刚得一子,你们可知晓?” 大臣们大吃一惊,但是之前宫中已有放出关于皇嗣的消息,倒也没到惊骇的程度,反应过来后,纷纷露出喜色,起身恭贺。谢蝾感觉皇帝似乎得意地看了自己一眼,有些摸不到头脑,但也是由衷替他感到恭喜,诞下皇子,这是天下喜事。他双手接过了那串生子钱,将它放入怀中。 终于谈完事情,谢蝾归心似箭,但皇帝心血来潮,偏偏要单独留下他,然后把小皇子抱出来,让他瞧一瞧。 谢蝾不敢不看,再一看那小皇子,生得粉嫩可爱,又迭声赞了几句,在孩子这方面,他是从不吝惜赞扬的,也知道皇帝高兴,又夸了几句,只是越看越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跟谁非常神似…… 等到皇帝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他归家,谢蝾看到了忽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太后娘娘,恍然明白了,天呐,这小皇子的眉眼竟然神似史箫容! 让谢蝾更惊骇的是,史箫容身边还抱着一个女婴。 许清婉在一旁笑道:“小姐还不肯跟自己先生见面呢,我说都是几年的交情了,总要见一面的。” 史箫容看到谢蝾,心情竟然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 “自从玉兰阁见过,都已经一年多了,先生过得还好吗?”史箫容看着他与许清婉站在一起,露出释然的笑容。 谢蝾说道:“都好。谢涟,我的儿子,你见过了吗?” “已经见过了,跟你很像。” 许清婉说道:“小姐还给涟儿送了一枚小金锁。”她又示意谢蝾去看看那个孩子,“这是小姐的女儿,小姐给她取了名字,叫端儿。” 史箫容把孩子抱给他,“你抱抱她吧,也算是她的先生了。” 谢蝾今天见了两个孩子,再看女婴的眉眼,心中已经明了。但也不说破,不知道皇帝跟她之间出了什么事情,这家中的事情,还是要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解决的,旁人也只能干着急了。 “真是可爱,我这里有一枝小小的毛笔,专门给小孩玩着用的,就送给端儿吧。”谢蝾让许清婉去书房里把那支小毛笔拿来。 谢涟刚刚练完字,跑进来找他们。他生性活泼,短短一天时间,已经接受了原本陌生的史箫容,他要来看看小妹妹。 谢蝾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丸子般的头顶,笑道:“他早就想有个妹妹了。” 第26节 “妹妹的眼睛好漂亮啊!”谢涟惊呼道,“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看的妹妹。” 大人们闻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许清婉正好拿着笔回来,一屋子都是笑声,其乐融融。 史箫容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从此便安心地住了下来。 夜晚,谢蝾从怀里摸出那串生子钱,交给自己的妻子,“这是陛下赏赐的,你把它收好。” 许清溪诧异,“陛下已经知道了?!” “陛下抱回来一个小皇子,我看到了小皇子的样子,跟你家小姐竟有些神似,现在她身边又有一个女儿,恐怕生的是……” “龙凤胎!这是大喜事啊,怎么,怎么……”许清溪一阵高兴,随即想到这两个人的身份,她叹了一口气,“小姐怎么舍得另外一个孩子?” “怕只怕,你家小姐还不知道自己生了两个孩子!” 许清溪连忙靠近他,说道:“这件事千万不能马上告诉小姐,现在她心情好不容易好一点,如果知道宫里还有一个孩子,情绪恐怕又不好了,等她出了月子,再告诉她这件事吧。” 谢蝾点点头,“等孩子满月,按照惯例,宫廷大宴,全天下皆知,到那时,我们想瞒着她,也瞒不住了。这样也好,她毕竟是太后,总是住在宫外也不好,总得回去的。” …… 芽雀被卫斐云带了回去,她听说卫氏家族已经获救的时候,还坐在马车上,看着面前的杀人凶手,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她左思右想,不能就这么跟着这个人一同归去,不然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逃脱了! 一路上芽雀都侧坐着,撩开车窗帘,望着外面的路形,准备逃跑路线。 幸而卫斐云公务繁忙,在捉芽雀回来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书折,一路上都在低头看书,没有顾及芽雀,他以为这小女子本领再大,也不能从自己眼皮底下逃开。 但是马车一停下,芽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从马车里破窗跳了出去,动静还很大,卫斐云看着那破了个大洞的车窗,大吃一惊,伸手要捉回芽雀已经迟了。芽雀一落地,便开始狂奔,窜入城中弯弯曲曲的小巷子之中,。 “可恶!”卫斐云一把扔开手里的书折,趴在车窗上,眼睁睁看着芽雀转瞬不见了踪影。 ☆、满月酒 卫斐云没有捉回芽雀,只能匆匆进宫, 把寺庙里的事情禀告给了皇帝。 “什么?那院子里已经人去楼空?”温玄简脸色大变, 握起手,“芽雀好大胆,竟敢拐走太后娘娘!” 卫斐云连忙解释道:“并非芽雀将太后娘娘拐走了, 而是太后娘娘先独自离开了山寺,芽雀或许怕您降罪于她,慌不择路,这才逃跑了。”他压根不知道芽雀怕的人是自己, 而不是皇帝。 温玄简先是慌乱了一阵, 随即当机立断, 召来侍卫长,命令他带领侍卫去护国公府以及护国公夫人现在住着的小院子里搜查,如果见到太后娘娘, 就将她迎接回宫。 侍卫长领命就要去, 卫斐云忽然说道:“陛下,太后娘娘失踪的事情不宜声张, 让侍卫明目张胆地去寻人恐怕不妥,史家已然落败,城中尚有不少视史家人为仇敌的人,太后娘娘孤身一人,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唯恐招来祸患!” 温玄简有些坐立难安,但卫斐云说得有理,不能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等他们都走了,温玄简独自坐在殿内,才稍稍缓过劲来。怎么也想不通史箫容怎么还会独自离去,难道真的狠心得连孩子都可以不要了吗…… 他越想越难过,忽然听到屏风后小皇子哇哇大哭,连忙起身,绕到屏风后面,一把抱起他,他应该是饿了,一直在大哭,温玄简让奶娘把他抱下去喂养,叹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他还是以为史箫容走不远的,要找到她,并不难。 史箫容亲力亲为,对女儿的事情几乎从不假人之手,都是自己亲手照料的。许清婉怕她一直呆在屋子里烦闷,准备了一些她喜欢看的书籍和针线。 史箫容就利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重拾针线,专心给女儿织了许多小衣物,日子过得平静飞快,等到她终于出了月子,孩子也足月了。许清婉特意给这个孩子摆了一桌满月酒,但是那天谢蝾却没有出席,因为他要去宫中参加小皇子的满月酒。 史箫容抱着端儿,让她去看看外面的天空和花草,她听到外面的街道上热热闹闹的,似乎是有什么轰动京城的喜事。她没有在意,许清婉也没有告诉她,总觉得时机还没有到吧。 她们把晚饭摆在了院子里食用,已经初夏,傍晚凉风习习,天气甚好。谢涟一直跟在许清婉身边忙忙碌碌的,帮忙摆碟子,摆凳子,史箫容看到自己的女儿一直盯着谢涟来来往往,满脸的好奇。 “端儿似乎也想来帮忙呢。”史箫容感觉好笑,抓起女儿小小的手,“你还太小了,等长大再帮忙,好不好?” 谢涟小跑过来,天真地问道:“妹妹能听懂吗?” 他一跑过来,端儿就把脸转向他,眼眸专注地盯着他。 史箫容想了想,然后含笑说道:“大概可以听懂一点点吧。” “哇,那以后我一定跟妹妹多说话,她能听到我说的话吗?”谢涟发现了端儿在看着自己,一拍手掌,很兴奋终于有人听他说话了。 “当然可以了。”史箫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谢涟的头发,虎头虎脑的一个小家伙。 用晚饭的时候,端儿已经又睡着了,许清婉从家里找出以前谢涟还是婴儿的时候用过的摇篮,摆在桌子边上,让史箫容把端儿放在摇篮里边。 谢涟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摇篮旁边,一定要给她摇。 他娘亲连忙拉回他,“妹妹已经睡着了,你不准打扰她,先吃饭,来。”把碗筷递到他手里。 “涟儿好像很喜欢端儿。”史箫容笑弯了眼睛,看着他。 谢涟很肯定地点点头,“我当然喜欢妹妹了!” 许清婉笑着督促他快点吃饭,然后看向史箫容,“小姐,童言无忌呢。” “我明白的。”史箫容点点头,然后离开话题,提起最近京城发生的大事,“听说边疆大捷,有不少的将士回京述职。” 许清婉听过谢蝾提起,便说道:“说起来,还有小姐的兄长史轩公子呢!小姐一定要去见一见他啊。” “为什么?”虽然原本就打算去见一见自己这位兄长的,但是许清婉的神情似乎还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 许清婉迟疑了一下,“小姐,您还打算去见护国公夫人了吗?” “我打算过几天去偷偷看她的,顺便,让她看看端儿,毕竟是她的外孙女……”史箫容叹了一口气,自己的母亲再怎么不堪,如今也已经落地此种田地,她大概恨死了自己吧,养了这样的女儿。 “小姐,当年史轩公子就是被老夫人嫁祸赶出家门的,前不久他回来,只字不提史家,我听先生说皇帝陛下也知道这其中的曲折,便遂了他的愿,让他自立门户,另建了一个史府。” 史箫容点点头,“也好,他与史家毕竟已经没有什么瓜葛,母亲和两位叔父当年做得太狠,直接将他从族谱除名,要是我,建功立业归来,也会这样做的。” “这样史轩公子,总算也没有埋没了老爷生前的名声,史家能留下他这一支血脉,也是老爷当年功德所得。只是听说他常年在外打仗,至今尚未娶妻,也算大龄未婚男子了。”许清婉放下手里的筷子,“小姐,你总得去见一见他。” 史箫容不明白她怎么总是再三叮嘱一定要见见这位兄长。 宫廷里,温玄简坐在上面有些闷闷不乐,一个多月来几乎翻遍了整个京都城,但还是没有找到史箫容的影子。他已经派人日夜守在原先的护国公府,但史箫容始终没有出现,看来她也是料到了那里会有人守着等她出现,所以才不来的吗…… 怀里的小皇子忽然抬了抬手,然后又很快放下了,大概还是不熟悉举手这个动作,但还是惊动到了走神的温玄简,他低头,小皇子又举了举手,乌黑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引起他的注意。 温玄简低头笑了笑,心情这才稍微好受了一点,还好她没有狠心到把孩子也抱走。他这会儿倒是忘记了是自己抢先把小皇子抱回宫里的。 到了小皇子这一代是辰字辈,因为之前史箫容说过如果是皇子就取名平,小皇子便有了自己名字——温辰平。 宫廷大宴持续了很久,最后在烟花之中结束。温玄简让史轩留了下来,史轩常年打仗,长得高高大大的,一身军装起身,倒是颇有了乃父之风。 史轩满怀欣喜,以为皇帝是要把自己引荐给太后娘娘,自己那个许久不见的嫡亲妹妹。 但是结果没有见到,温玄简把她失踪的事情一一说了,“你这几日在京都多留意一下,如果见到她,劝她回宫吧,就说朕颇想念她的。” 史轩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只是感动这皇帝跟自己那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感情这么好,“陛下与我的妹妹真是母子情深啊。” “……”温玄简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小娃娃,看着面前五大三粗的军人,整个人都感觉有点不好了。好吧,他终于能理解史轩为什么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娶到老婆! 史轩看到他脸色变得有些尴尬,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你要不要抱一抱小皇子?”毕竟是真正嫡亲的舅舅,温玄简将儿子抱给他看,史轩连忙慌乱摆手,“我这手,都是茧子,怎么好抱骄贵的小皇子,弄疼了他,可就不好了。” “没关系的,你看,他正看着你呢。”温玄简含笑,顺便教他怎么抱孩子。 史轩略微抱了一抱,然后很快还给皇帝,总归还是不敢多抱的。 小皇子似乎特别兴奋,很长时间都没有睡觉了,温玄简怕累着他,也就不逗弄他了,让奶娘把他抱下去休息,然后单独与史轩聊聊正事。 史轩不能在京都多留,宫宴之后便要准备回程了。温玄简这几天一直与他商谈大事,几乎是争分夺秒,因为事关大局,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布局这么久,容不得马虎。 “当年父皇将你罚到边疆,其实便已经料到了如今的局面,你果然没有让他和你的父亲失望。”温玄简很欣慰他能够在那么严苛的环境下成长得这么优秀。 史轩一直知道自己有使命在身,十余年来不敢有所懈怠,他不仅仅是为自己一个人在忍辱负重,自从父亲去世,整个护国公府已经被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完全掌控,当年还是少年的他完全没有能力与她对抗,不仅失去了嫡长子身份,还不能保护自己嫡亲的妹妹。 温玄简看到他脸上凝重的神情,知道他想起了往事,叹了一口气,“护国公夫人已经被我们扳倒了,她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也看不惯养她长大的母亲竟如此不堪,与我联手,将原先那个早已名不符实的史家放弃了。” “那个女人把我的妹妹当成了她的女儿来养?!”史轩握起手,顿时一腔愤慨,“我的妹妹怎么可以认杀母仇人为母亲!简直可恶!” 温玄简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陛下,您有所不知,当年我的母亲,就是被那个女人活生生气死的,当时她正怀着箫儿,听说父亲在外面竟然还养了一个儿子,那个女人带着史琅在我娘面前耀武扬威,这才让她早产,以致于难产而死!我眼睁睁看着妹妹被那个女人抱走,却没想到竟被她当成了自己女儿养大!”史轩想起那糟糕的一年,胸口满是怒火,“可恨我当年人小力弱,两位叔父不知被那个女人吃了什么药,竟一心都站在了她那边,这才让她得逞,风光了这么久!” 温玄简没有想到在他们上一代还有这么复杂的一层,如此想来护国公夫人当初已经打好了算盘,一开始便知道了史箫容以后可以利用的价值,才悉心培养她…… “只可怜我的妹妹,被蒙在鼓里,认仇人为母,足足二十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应有留言,我已经等待太久,快用收藏留言砸一下我吧,这样才有动力继续写下去啊!!! ☆、撕开真面目 史箫容并非完全被蒙在鼓里,在三司会审的屏风后面, 她听到了叔父责骂护国公夫人的那几句话, 心中其实已经起疑,但并没有猜透,所以她打算去见一下母亲, 当面问清楚。 第27节 许清婉帮她雇了一辆马车,陪同她一起去。许清婉毕竟是国公府以前的旧人,在史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以来一直在关注着后续,她知道护国公夫人被关在什么地方, 而且知道每天都有大夫定时来为她看病。 她们很快就买通了这位大夫, 让史箫容假扮成他的学徒, 一同进到院子里。而许清婉在外面的马车上等候。 费了一点周折,史箫容终于坐在了护国公夫人面前。 她确实是生病了,不过一开始是借口, 后来就真的病了, 整个人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史箫容看着妆容寡淡的母亲,她原先是个美艳张扬的女子, 如今气势收敛,黯淡无光起来。 护国公夫人一眼就认出了史箫容,她寻了个理由,让大夫在外屋等着,一时只有两个人,史箫容看着她,坐在她的床榻边上,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母亲”。 细长的手指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史箫容低眸,试图挣脱开,但是护国公夫人用了死力,有些浑浊不堪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是不是知道了?!所以才这么对我?我养了你二十年,就算是条狗,也会有感情的吧!我果然看错你了,养了一条狼还不知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一把掐死你!” 史箫容稳定心神,知道陷入困境的她已经有些疯疯癫癫,“母亲,这么多年以来,你对我,对哥哥,总是不太一样,哥哥一直是你的心头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你一直惯着他,要什么就有什么,连我都不能违逆哥哥的意思,但凡顶撞一句,不管谁对谁错,他总是对的。我一直以为是因为男女有别,儿子总是比女儿来得重要,但是那天叔父责骂您,我才意识到,或许没有这么简单,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在你二十年的养育里,只是一条狗,一个工具而已吗?!” “……”护国公夫人看着她的衣装打扮,再想想此刻自己儿子流浪在路途,囚衣枷锁,一时恨从心来,“你嫉妒自己的哥哥,竟然一心要将他置于死地吗?我虽然更心疼琅儿,但扪心自问,对你也不薄,若非当年我一手促成,你哪来如今高高的位置,现在琅儿以沦为阶下囚,而你,讨得新皇欢心,长坐太后之位,你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倒好,反过来把我们害得这么惨!我就是养条狗也比养你要来得划算!” “你把我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这些吗?从我入宫开始,你可曾问过我一句在宫里过得怎么样?先皇死去那一夜,我让贴身宫女给你送了多少口信,你一概不理,何尝顾及过我的死活?”史箫容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因为太过冰冷,让护国公夫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劝过母亲多少次,不要太过张狂,让您的娘家那边收敛一点,但是没用啊,连我都不忍再看着事情这样发展下去,更何况许多年前就已经被你们放弃的三皇子。母亲还不懂吗?即使我出手相救,也无能为力了。史家在您二十多年的掌控下,已经彻底崩溃了。” 护国公夫人一把甩开她的手,有些恼羞成怒,她最后悔的是让史箫容识字读书了,有了自己的主见,慢慢的不能为自己所掌控,也不再如孩童时代那样惟命是从。 史箫容轻轻地转了转被她捏疼的手腕,抬头看着气得不轻的护国公夫人,说道:“我现在还叫您一声母亲,是因为这些年来你养我长大,不曾苛待于我,不过是冷漠相待而已。现在,您可以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是谁了吗?” 这些年来,关于父亲生前其他女人府里都讳莫如深,一字不提,这当然是在护国公夫人授意下才无人敢提,直到她失势,慢慢的才有了一些消息被放出来,史箫容所知不多,只能亲自来问她,她一定是最清楚的。 护国公夫人似乎被她这番话逗笑了,神经质般地笑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眼神狠毒地看着她,“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看你不顺眼吗,你这张脸,跟你那个软弱的母亲可真是如出一辙啊,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非常解恨,她的女儿握在我的手里,还叫我母亲,哈哈哈……” 暗自在心里得意了二十年的事情,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即使已经沦为阶下囚,她还是觉得非常解恨爽气。 史箫容蜷缩起自己的手,终于开始对她失望,她这样说,那她二十几年来的生命,又算是什么,她眼中的一个笑话吧。 “原来如此,看来你是不会告诉我了。相信府里的旧人还记得那些事情,我总会问出来的。”史箫容起身,决定离开这里,然后永远不再来看这个人了。 护国公夫人看着她,眼神染上恨意,“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脑子发热,把你养大了。当初就该掐死你,或者也把你扔到外面去,太后?哼,没有我,你以为你能够得到这个位置?!” 史箫容站在门口,立定,然后转身,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我很稀罕?不过,有一点你弄错了,我坐上这个位置,不是因为你,而是我的父亲,没有我的父亲,怎么会有你,整个史家这二十多年来的荣华地位。” 她说完,拉开门,不再想听到她再说些什么,事情已到如此地步,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 那大夫在隔壁屋子等待了许久,终于见到她出来,连忙示意她赶紧跟随他离开,因为呆在这里时间太长了,守卫会起疑心的。 到了门口,果然被拦住询问了几句,大夫用事先准备好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因为里面关着的只不过是个病怏怏的老妇人,守卫也不太放在心上,挥手让他们走了。 许清婉将史箫容扶上马车,然后飞快地赶回家去。一路上史箫容都神情恍惚,心情极其糟糕。 “小姐,你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再忍着了。”许清婉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冰冷无比,连忙更紧地捂住了她的手。 史箫容倒也没有难受到想哭的程度,她只是觉得自己原先过的日子都笼罩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下,替自己有些悲哀罢了。她看向许清婉,“你早就知道了的,对不对?” 许清婉有些羞愧,“我不敢说,整个府里的人都不敢说,老爷已经不在了,府里最大的就是夫人了,谁也不敢说,小姐,要是当初有人偷偷跟你说了,夫人那么精明,肯定会看出异样来的,我们见夫人不曾严苛小姐,唯恐说出来了,反而让夫人连这唯一的温情都没有了。” 史箫容点点头,“我明白,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更多的内容,我的母亲是谁?她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当初护国公夫人怎么把我养到了膝下……” “小姐,这些您去问史轩公子吧,他知道的更加多,您跟史琅公子并非同父同母,跟史轩公子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当年他人小力弱,不能保护您,临走前交代了我几句,他知道以前的所有事情,叮嘱我们要耐心等到他扬名归来,有能力保护您了,再告诉您以前的一切。”许清婉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幸好小姐也是个聪慧的人,在公子回来之前就看出了一些端倪,并且也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把护国公夫人扳倒了。” “我哪里有什么能力,一切不过是新皇他……”史箫容一顿,忽然意识到,或许温玄简早就知道了。 他当然不会亲口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外人,来告诉她养她二十年的母亲不是她亲生母亲,史箫容肯定不会相信他的,甚至会以为他在挑拨离间,编出这样可笑的谎言来诓自己来对付自己的母亲,所以他不能说。 史箫容低眸,有些不安地抓住车窗帘垂下的流苏,许清婉看着她忽然坐立难安的样子,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哦,没事。”她慌忙松开流苏,莫名的觉得有些燥热。 一路上她都在想怎么安全地见到史轩,但都没有想到很好的途径。回到谢家,正好谢蝾刚刚从宫中回来,三言两语里提到了史轩的事情。 许清婉已经把其中曲折告诉了谢蝾,谢蝾满脸惊诧,然后连忙说道:“要去见史轩,那得快些,他不能久留京都,很快就要启程回到边疆了!” 史箫容已经在收拾行李,她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反而安心了,在京都与史轩见面,很有可能会被皇帝知道,她可不想再回到那深深宫廷之中,更不能让自己女儿在这尔虞我诈的环境里长大,而且她今天去了关着护国公夫人的小院子里,不能保证那些守卫真的没有起疑心,但凡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她都很有可能泄露行踪。 她行李不多,抱起自己的女儿,匆匆走出屋子,“我打算去追史轩,在路上与他见面!” “什么?那可是去边疆的路上,不行,太危险了!”许清婉立刻否定,“小姐,您千万不要冲动啊。” 史箫容说道:“我早已有离开京都的念头,正愁不知该投奔谁,现在时机正好,我一定要见到史轩的,你们都不准拦着我,清婉,你帮我雇一辆马车,找个可靠的车夫,我明天就出发。” ☆、天真的太后娘娘 那大夫回去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他原先是内医院的医官, 因身体不好,被退了出来,只能给京城官宦人家看病, 这次给原护国公夫人看病就是朝廷派给他的任务,大概是民间大夫不信任,他这种宫廷里出来的医官不可能和落败的史家有所勾结,所以才选了他来看病。 他想了许久, 才忽然缓过劲来, 难怪那个医徒看着实在面熟, 她岂不是宫里的那位……想到这里,他也是个精明的,知道不能瞒着, 而且揭发有功, 说不定又能被调回医官位置去!当下便起身,去通风报信了。幸好记住了那辆马车是哪家马行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 史箫容就从谢家出发了。谢蝾刚好要去上朝,在院子里等着她。 史箫容抱着女儿,肩上挎着一只包裹,朝他走过去,谢蝾看着她布裙荆钗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你这是何苦,陛下对你并非无情,虽说身份有别,但事已至此,不如……” 他看到她的神情不太好,知道多说无益,只好不再劝说。 史箫容这才说道:“若是被皇帝知道了这几天我一直呆在谢家,先生便说是我下的命令,谢家不能违抗懿旨,他若是执意要降罪你……” “陛下不会的,他只会恼你擅自离去而已,这几天他已经派人秘密寻你,想来也快找到你了。若是被找到,你还是回宫去吧,不要辜负了陛下一片心意。” 史箫容抿唇,不开心地说道:“你还是劝我回宫。” “宫外毕竟太危险,你孤身一人,而与史家作对的人还有很多,一旦暴露了行迹,太容易受伤。”谢蝾还想劝一劝她,但终归不敢强行带她回宫。 他了解自己这个女学生,要是那样做的话,她一辈子都会恨着他的。 史箫容点点头,“我明白的。我会尽量小心,尽快找到史轩。”她知道自己能够如此任性,不过是他们不敢再强迫她行事而已,一切都做得小心翼翼的。她好不容易从以前的傀儡生涯挣脱出来,当然想恣意妄为一次,完全凭自己心意做事。 “你在外面呆够了,就回宫吧。”谢蝾朝她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出门,去上朝了。 史箫容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然后才离去。 宫廷里,温玄简望着窗外开始下雨的天气,刚刚下朝,他回到琉光殿,抱着小皇子站在窗前,那封密信他看了,也知道了史箫容的下落,在下令将她迎回宫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收手了。 因为谢蝾的那番话,“陛下,太后娘娘这一生,从出生开始便被养在杀母仇人膝下,十六岁那年尚未来得及逃出那人的掌心,就被送到宫中,沉浮几年,转眼当上太后,她这一生完全掌控在别人的手心里,现在好不容易获得自由,陛下却又想用孩子牵制住她,连一丝喘气的空隙都不愿意腾出来给她吗?她没有经历过外面的世界,就让她去看一看吧,等她在外面呆够了,见过人情冷暖,总会念起陛下的好。” “要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回来了,朕岂不是要空等一回,还不如现在就把她迎回宫。”温玄简总是没信心,不说她何时会呆够了,就是念起自己,恐怕是做梦才会有的事情吧…… 谢蝾却说道:“陛下总是要对自己有点信心的,分开一段时间,或许有更好的结果。” 就这样,史箫容踏上了一段出奇顺利的旅程,她不知道,在她这辆平常的马车后面,跟随着一批忠诚护卫。 史箫容为了行走方便,给自己换了一身男装,束发长衫。她沿着官路走了几天,终于看到了史轩军队的旗帜,不禁有些激动,这些天她算是尝到了赶路的苦滋味,不能好好的沐浴,吃的饭食也很粗糙,天气又开始热了,这路上哪里有冰块可以镇凉,她此刻终于怀念起了宫廷的好处,一到夏天,永宁宫的宫人都会置放冰块,芽雀在一旁给自己扇风,而现在,她看着闷热的马车,低下头,认命地给自己女儿拼命扇风,半天下来,感觉自己胳膊都要酸死了。 到底是没吃过苦的大家闺秀,史箫容撑了几天,很快就吃不消了,躺在旅店依旧闷热的床榻上,一天没有出发。那车夫没想到自己的客人这么弱不禁风,眼看快要追上客人要追的人,又耽搁了下来,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去。 史箫容感觉自己是中暑了,头昏脑涨的,一想到还要颠簸在马车里,心里便觉得发憷,而且还有女儿要照顾,她咬牙也坚持不下去,这才决定在旅店歇息一天。还好端儿没有什么事,身体好像比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要好,史箫容欣慰的同时,也忍不住苦笑。自己这个样子,还说要在外面生活,才独自呆了三天,就撑不住了。 那马车夫算了算脚程,也是个急性子,等不住了,顾不得史箫容病怏怏的样子,说道:“再往前走,就太远了,我家里还有老小要我回去照顾,当初说好的不超过三天脚程,昨天也快追上去了,但这耽搁了一天,我看要再追上去,又要花几天功夫了,到那时都到另外一个州县去了,客官,这买卖不能这么做,我们就在此处结账吧,您可以在这里再雇一辆马车。” 史箫容正强撑着,坐在桌子边上吃饭,因为这小旅店也没人会送饭到房间里,她只能亲自下楼,在大厅里用饭,她十分不习惯众目睽睽之下地用饭,但这也还是可以忍受的,一听那马车夫要扔下自己不管了,史箫容心中这才叫苦不迭,“大哥,你就再帮我赶车几天吧,我可以给你加钱的。” 马车夫摘下帽子,一边扇风,一边坐在她对面,苦恼地说道:“客官,现在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你身子这么弱,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可担不起责任。还是结账吧,此处应该有不少的马车夫可以雇佣,你去找他们吧。” 史箫容还想说些什么,但她从来不曾求过人,一时口拙,只好遂了他的愿,把之前的钱结给了他,然后眼睁睁看着他驾着马车回去了。 史箫容顿时一筹莫展,看来外面的世界没有自己想象的好,她在这方面,简直与刚出世面的孩子无疑,不,比孩子更糟糕,她叹了一口气,饭已经吃不下了,慢吞吞地回到了房间里。 她根本没去注意四周,那几个侍卫一路跟下来,心里也有数了,知道太后娘娘聪慧归聪慧,在江湖经验和生活方面几乎可以说是天真无比。他们也就从一开始的加倍小心跟踪到现在明目张胆地坐在她隔壁桌去了。反正她发现不了。 方才史箫容和马车夫的对话当然也一一听到了,几位侍卫听得简直要替太后娘娘捉急,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十分大方地给了那马车夫一笔不菲的酬金,而按照市场价来说,已经远超三倍不止了。 “怎么办,总感觉太后娘娘下一秒就会被人拐骗走了。”某侍卫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给了我们一个艰巨的任务啊。” “咳咳,你不觉得应该更关心一下太后娘娘怀里的小娃娃吗……” “……” “马上飞报给皇帝陛下?” “不不不,这样会直接让皇帝陛下主动出马的,毕竟有关皇家名声,一切低调!” 因为太后娘娘的单纯,这些侍卫只能强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 史箫容这次是真的体会到孤苦无依的滋味了,尤其是入夜的时候,把女儿哄睡之后,她辗转反侧,望着窗外的月亮,心中惆怅不已。 因为怕旅程繁重,她忍痛将书籍和棋具都留在了山间寺庙里,因此她要消遣这漫漫时光,也没有事情可做了。她心中苦闷不已,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狠得下心要出来孤身生活。 她想了一会儿,明天还要寻找新的马车夫,准备食物和水,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所以还是早点睡觉吧。 第28节 她也是心大,只记得要关门,没把窗户关上,因为怕屋子太闷热了。浑然不觉这里可不是皇宫,而是道路旁边的旅店,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白天又在大厅露了财,自己其实早就被盗贼盯上了。 这会儿她渐渐有些迷糊起来,很快就睡着了, 半开的窗户边缘上伸出来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一道黑影敏捷地翻入了屋子里。 趴在屋顶上守着的护卫们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无奈,没办法,只有闯进太后娘娘的屋子里了。要去捉贼,还不能惊动了她。 那只是个小贼,三脚猫功夫,很快就被护卫拎了出去,扔到空旷的地方,责问了几句,然后把他绑了起来,准备明天交到官府去惩办。 几个护卫商量了一下,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护卫里的头头左看看,右看看,亲手挑了个长得五大三粗憨厚老实的一个护卫,“明天你假扮马车夫吧,让太后娘娘雇了你,给她赶车。” “这个办法好!”其它的护卫一听这个主意,立刻同意了。那护卫头头回到旅店后,立马写书飞报给皇帝。 内容是:恳请陛下,请尽早让太后娘娘回宫! 外面的世界,对于史箫容来说,实在还是有点可怕的。 而史箫容浑然不知危险已经来临过,翻了个身,护着自己女儿,沉沉地睡去了。 在这屋子的屋顶上,几位护卫轮番守夜,低低地商量着明天怎么不着痕迹地让太后娘娘成功雇佣到自己当马车夫。 作者有话要说:  没办法,咱们太后娘娘是真.娇生惯养,哈哈哈o(n_n)o~~~ ☆、定情信物金钗 温玄简看着案头那写得歪歪扭扭的纸条,透过文字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护卫多么迫切地希望把太后娘娘带回来。 他拆开纸条, 里面附有详细的说明, 看了两遍,然后心中这才明白谢蝾所指。 他把纸条烧了,想了想, 提笔回了四个字:继续跟着。 …… 史箫容喝了一杯凉盐水,感觉稍微好了一点,这才抱着女儿在当地人指点下去了雇马车的地方。 她走在路上的时候就想着怎么挑个忠厚老实的马车夫,然后怎么商量价格, 但是一到乱糟糟的集市, 她心里还是发憷。 沿着路走过去, 有好几家马车行都派了小厮在外面招揽客人,史箫容看了看养在马厩里的马匹,又看看其他人都进哪家马馆, 终于挑了一家准备进去, 门口忽然冲过来两个人,一个人直接坐在了她的对面, 朝着追着自己的人骂骂咧咧的,那追着他的人举起手就要打他。 史箫容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吵起了架,四周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乱糟糟的架势,稳了稳心神,知道绕不过去,就打算耐心地等他们吵完架再进去。 听了一会儿,也听明白了,原来这被打的人是个赶马车的,他辛辛苦苦替人赶了货物过来,却被反咬一口,说他偷走了一批货物,那货物的主人就追着他打过来,还要没收他的马车。 坐在地上的马车夫开始哭诉:“我就是个孤儿,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揽了个活,就这样被人坑了,冤死了我……” 大家看那个商人穿得不错,再看着可怜的马车夫,破破烂烂的衣衫,本着仇富的心态,都站在了马车夫这一边,对那个商人指指点点的。 史箫容也觉得这马车夫应该没有偷拿货物,因为他长得实在太憨厚老实了,反观这个富商,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 那商人见大家都指责自己,更加生气,举起手就去拍打马车夫的脑袋,人群一阵喧哗,但就是没有人冲上来帮一帮马车夫。 眼看事情要越演越烈,史箫容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等等,你说他偷拿了你的货物,那批货物值多少钱?” 富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十两银子,怎么样,你赔得起吗?” 人群又是一阵哗然,十两可是一笔不菲的钱,足够五口之家活一整年了。史箫容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摸了摸自己的衣袖,拿出一支金钗,“这足够了吧。你不准再纠缠这个人了。” 富商眼睛亮了亮,一把接过来,确定是真金后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还踢了踢马车夫一脚,“小子,算你走运,遇到好人了。” 富商转身走了,心里却在流泪:太后娘娘,你怎么随便就送男人金钗啊! 马车夫一骨碌爬起来,拦住就要离去的史箫容,“姑娘,你救了我,我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我看你要进马行,莫非是要雇马车?” 史箫容点点头,然后又观察了一下他,觉得他看上去更加忠厚老实了,马车夫说道:“我正好有一辆马车,空着,不如我来帮你赶路吧,不收钱,就当那支金钗是报酬了!” 史箫容想了想,觉得也挺好的,欣然同意了。 就这样,护卫们用自己拙劣的演技成功让太后娘娘雇了自己的马车,但是他们心里更加瓦凉瓦凉的,这么蹩脚的把戏,果然只有单纯的太后娘娘会相信了吧…… 晚上的时候,几个护卫又窝在马车附近的树上开会,商量来商量去,还是那个护卫头头想到了点子,他笑嘻嘻地从怀里摸出白天的金钗,“你们瞧,这是什么?” “太后娘娘的金钗你也敢收,等回去,陛下知道了,看你怎么办!”有个幸灾乐祸,护卫头头抬起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笨,这个金钗,就是我们完成任务的关键了。” “怎么说?” “我这就把这支金钗送到宫廷里去。什么都不用说,不言自明!” 史箫容坐在马车窗户边上,看着湖边树下那群人散了之后,松开了车窗帘,扶着自己的额头,坐回了马车的位置。 她再迟钝,也该发现这伙人从京都出来之后就一路跟着自己了。她低下头,看着沉睡的女儿,心中顿感窘迫。 自己这一路上的挫败,温玄简都知道了吧! 想想真是…… 这算什么,明明已经知道她的下落,还不声张,真把自己看成任性出走的孩子了?!史箫容越想越觉得窘迫,但是要离开这群侍卫的保护,她又是万万不能冒这个险的,之前没经历过,现在知道外面充满了危险,这才感觉后怕,要是没有这群护卫,自己早就被人拐骗走了吧……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于是只能强撑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由他们护卫着自己。 然后,史箫容又再次见证这群护卫自称“拙劣”的演技了。 走到一半,忽然有人摔倒在了马车前面。 那忠厚老实的马车夫立刻丢开手里的马鞭,跳下去,“啊,这不是我多年未见的弟弟吗?!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遇到你!” “哥哥,这是天大的缘分啊!” 两个多年后重逢的“兄弟”当路抱头痛哭。 史箫容掀开车帘,嘴角抽了抽,忍住! 于是,她就有了两个马车夫。 又走了一半,马路中央又冲出来一个人,这次是被山匪追杀跟家人走散的小可怜了。 史箫容:“收,收,都收留下来。” 所以,现在她有了高、矮、胖三个马车夫。 每次吃饭的时候,史箫容都招呼他们同一桌吃饭,他们半推半就,坐在了对面。 端儿要是醒着,眼睛就直勾勾地看着前面风格迥异的三位大哥哥。 而对面三个人都不敢直视上端儿那双水灵灵的像小鹿般的眼睛。 哎呀嘛,跟皇帝陛下一模一样啊! 所以每次吃饭,他们都倍感压力,后背出了一层汗又一层汗。 史箫容一路上都在套他们的话,害得他们都不敢多说话了,心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啊…… 还好这份压力随着顺利追上史轩而告一段落。 史轩这次回京赴职,精兵简装,行程安排得很紧,因此一路上几乎不怎么耽搁。马车最后停在军驿站门口,史箫容下了车,让马车夫们去通报。 看着史箫容淡定从容的样子,护卫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那护卫头头扬起手拍了拍,把其它几位护卫招来,在马车前面就要见礼,史箫容拦住了他们。“在外面就不用多礼了,我问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回……”护卫连忙改了词,“从京都出来就一直跟着了……” 原来第一天就知道了啊,史箫容又问道:“皇帝没让你们把我带回宫?” “陛下说您要体察民情,微服出行,这才让我们随身跟着,以防万一。等您想回去了,我们再接您回去!” 史箫容抿唇,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们去通报史轩。” 片刻后,一个高大的军装男子从驿站大步出来,史箫容听到脚步声,连忙掀开帘子,朝他看过去,只见他长发高束,腰悬宝剑,脚踩铁靴。因为常年在外,肌肤晒成了麦色,有一双修长的腿,三步两步走到马车下,便要行礼,史箫容连忙示意他起来,又看了看他,问道:“你是史轩哥哥?” 史轩也看着她,不用怀疑,史箫容跟他们的母亲长得非常相似,他眼睛一热,当初离家而去,史箫容还是个襁褓婴儿,转眼间已经长成了如今的亭亭玉立,他连忙点了点头,“我便是。” 史箫容还要询问几句,他示意她先进到驿站再详谈。 第29节 史轩一转头,看到史箫容从马车里抱着个睡着的娃娃出来,不禁发愣,心想她怎么还有个孩子了?算一算日子,也不可能是先皇的了,心中不禁大骇,再一看那些护送她而来的护卫,一个个淡然平静,顿时一头雾水。 史箫容见他一脸惊骇地盯着自己怀里的端儿,心想看来温玄简还没有告诉他其中的故事,她有些尴尬地朝自己哥哥笑了笑,说道:“哥哥不必惊慌,这是我的孩子,叫端儿。” 史轩偷偷看了看旁边那些护卫,咽下了询问父亲是谁的冲动。心想自己这个妹妹也太大胆了…… 到了室内,史箫容饮了一杯茶方觉得好受一点,史轩连忙问道:“妹妹你忽然出宫,是不是逃出来的?” “……”史箫容想了想,说道,“算是吧。” “那……那是因为这个孩子?”史轩脸色顿时大变,“这实在有辱皇家脸面,陛下他不会放过你的吧!” 史箫容知道他想岔了,想要解释,却发现不知该怎么说,自己是被偷偷怀上孩子的?“哥哥不要再问了,以后皇帝陛下会亲自告诉你的!” 史轩脑中一震,感觉自己快想通了,但史箫容又问起了自己的身世,“我已经知道自己非护国公夫人所出,清婉说我与你才是嫡亲兄妹,而不是史琅。我们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她……” 史轩一一回答了她的疑问。 他转身入了自己的屋子,捧出一只匣子,递给史箫容,“这是母亲留给你的,因为怕被那个女人抢走,我便将它带了出来,想等你长大了,再转交回给你。” 史箫容把端儿放到床上睡觉,这才接过那个匣子,里面是一些首饰和给婴儿玩耍的小玩具。“母亲在怀着你的时候,亲手挑选的,准备等你出生后给你用的,你的名字,也是她给你取的,那时她就有强烈的感觉这会是个女孩,因此准备的都是女孩会用的。”史轩在旁边触景生情,絮絮叨叨地说着。 史箫容拾起一串小孩子玩耍用的珠子,上面刻着“箫容”二字,隐约可见。 她握紧珠子,“哥哥,那母亲她……” ☆、咦,还有个孩子?! 夏天的风带着热度从门窗外面吹进来,还有尘土干燥的气味, 这一切都让史箫容感觉难受。她看到驿站厅堂里的木椅, 上面铺着竹编的垫子,便坐了下来,史轩终于注意到她似乎不舒服, 连忙去外面找了凉水,用木盆装着,端进来,让她先洗一洗脸和手。 史箫容把手放到凉水中, 又用帕子轻轻擦拭了脸上的汗水, 把落下来的碎发捋了捋, 因为手抖得厉害,怎么也弄不好碎发,一缕头发从耳根后面滑落出来。 史轩立在一边, 脸上也都是汗水, 看着她这个样子,说道:“妹妹以后不要再叫她母亲了, 她根本不配!” 可是再怎么样,她还是叫了她二十年的母亲,现在告诉她,这个母亲不是她亲生的,还将她亲生母亲活活气死,夺走她嫡妻的位置。史箫容放下帕子,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哥哥,“再说一些关于我们母亲的事情吧。” “哎,我们的母亲出生书香世家,当年外公他们并不同意将她嫁给父亲,认为武将鲁莽,又常年在外,顾不上妻儿。但母亲还是执意嫁给了父亲,在我小时候,他们恩爱非常,出双入对,直到那年,边疆忽然闹出事情,父亲不得离家奔赴战场,这一走就是五年之久,后来他终于回来,但似乎一切都变了,父亲常常不在家里,与母亲的关系也越来越冷淡,那时候我不知道,后来才知晓父亲早在离家之前便在外面养了个外室,他在外作战,竟一直带着那个外室和跟她生的儿子,整整五年,他在边疆有了自己的家!母亲和我一直被瞒着,直到母亲怀上你的时候,慢慢的知道了一点消息,那个女人竟然带着她的儿子公然上门,一定要母亲给她一个名分,母亲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当晚就生下了你,之后便……” 史箫容的手抖得厉害,“然后呢?父亲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他厚葬了母亲,但七天后,他就把那个女人接回了家,让史琅认了宗,甚至把你交给了她,让她来养,不准其他人泄露口风,将你改成是她所生,半年后,父亲又远赴战场,年底传来死讯,家中大乱,两位叔父早已被那个女人收买得服服帖帖,一力扶持她成为正妻,先皇追赠父亲为护国公,可恨当时我尚年少,人微言轻,不能为母亲争得名位,让这护国公夫人的名头落在了那个女人头上,不到一年,她就以我顽劣不逊的借口将我逐出家门!”史轩一边说,一边走来走去,“这些事情,历历在目,十几年来我从来不敢忘,一直等待机会可以回京复仇!直到六年前,皇帝陛下当时还是三皇子,他亲自来边疆巡视,我费尽辛苦终于得以与他见面,他告诉我京中事情,史家与六皇子联手,我为了对抗那个女人,决定与她反着来,投靠了三皇子!” 史箫容心中大震,原来早在夺位之时,温玄简就已经在边疆布下了这步棋。 “他也告诉了我,你这个我唯一嫡亲妹妹,怎么当上了皇后,怎么将六皇子收在膝下,我恳求他千万不要伤害你,等我立功归来,再与你相认。他答应了我,果然不曾对你出手!” 史箫容咬牙,原来如此,原来温玄简早就知道了,竟一直瞒着自己,害得自己心惊胆战那么久!“哥哥,你跟皇帝瞒着我这些事情,却害苦了我啊。” “怎么了?”史轩大惊,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史箫容就把自己一年多以前如何看着两个大宫女在自己面前被绞死,又如何被温玄简关在永宁宫监视着,又被逼得跳了楼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我当时以为皇帝一心要报复我们史家,便故意羞辱我,让我难堪,难以继续活下去,我想不如如了他的愿,免得再受羞辱!” 史轩听得心惊胆战的,压根想不到还有这些,“我不明白,皇帝陛下已经答应我,不会对你下手的,为何还要威胁你?若真的要你死,你坠落后又为何拼命救你?” 史箫容理了理自己的思路,然后说道:“我一开始也不明白,心想皇帝未免记仇太深,史家已经落在他手里,要杀要剐也是一句话的事情,但他迟迟不肯动手,只是吊着这件事情,我因此觉得他是心中仇恨过深,直接杀掉史家的人,又嫌太便宜了我们,才这样慢慢拖着,要一点点折磨,直到将我们逼到死胡同,尝尽痛苦才肯罢休。” 史轩听得满头大汗,“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不是这种心思阴险之人啊……” “我明白,那时我对新皇并不了解,当初他还是三皇子的时候,沉闷寡言,总给我一种阴沉难测的感觉,我不喜,后来他又派人当着我的面活活绞死两位宫女,这更让我觉得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皇帝,所以才会对他多有抵触,恐惧更甚。” 史轩点了点头,“皇帝陛下确实少言,人却是极好的,妹妹你这是以偏概全了,以后应当多了解皇帝一下才是。不然误会只能越发深了。” “但是哥哥,问题不在这里,他……他这个人,哎……”史箫容只觉得一言难尽。 这时内室里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史箫容舒了一口气,这下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了。她在史轩茫然错愕的表情下,走进内室将端儿抱了出来,将她哄了哄,等到她不哭了,让史轩来抱一抱这个孩子。 史轩心想怎么一个个的都让自己抱孩子,他用温玄简教自己的办法笨手笨脚地抱起了端儿,史箫容说道:“哥哥,你看端儿的眼睛,有没有觉得跟谁很像?” 史轩低下头,那女娃娃也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但是大概他那蓄起来的胡须吓到她了,她扭着身子,拼命往史箫容那边挪腾,史箫容只好重新把她抱回来,整了整她的小衣衫,史轩脑袋一震,然后想起了那夜在宫廷看到的小皇子…… “这……这个女娃娃是……是皇帝陛下的女儿?!”他感觉自己有点晕了。 史箫容点点头,“她确实是。”心想他应该明白了吧。 史轩脸色一白,一拍大腿,说道:“妹妹你怎么把皇帝的女儿给偷出来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你……你把自己偷生的孩子跟皇帝的孩子掉包了,这是死罪啊!” 史箫容一边哄着被忽然吓到的端儿,一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哥哥,一头雾水,“哥哥,你在说什么啊?你没明白?哎……” “我明白了!”史轩紧紧地抓住她的肩头,“我知道你这样做,是想给自己的孩子更好的未来,但是,你也不能把皇帝的女儿偷出来,用自己的儿子去顶替啊,这……这是要遭天谴的,孩子的父亲是谁?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就算掉包了,换到宫里去的孩子将来也不一定当得上太子,当个皇子将来一卷入夺嫡纷争,还不是……” “等等,等等……”史箫容终于抓住了他的重点,打断他这清奇得离谱的想法,“你说还有个孩子,还是儿子?等等,这个孩子是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妹妹,你别骗我了,我看了那个孩子,跟你眉眼十分神似,难怪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孩子,见了你,我才想起来!那个孩子肯定是你的!”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史箫容终于犯疑,然后看了看端儿,“那……那个孩子现在多大了?” “跟你手里抱着的娃娃差不多大,之前宫宴不是办了小皇子的满月酒,妹妹没有听说吗?”史轩见她满脸惊疑的样子,终于感觉不对劲了,“你真的没有把两个孩子掉包?可是这女娃娃的眼睛跟皇帝陛下如出一辙啊!她确实是陛下的女儿吧?哦……” 迟钝的史轩终于恍然大悟了! “她是你和皇帝陛下的女儿!”史轩就像发现大秘密一样惊叫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怎么也无法把她和新皇两个人联系起来…… 而史箫容脑袋里萦绕都是那句:跟你眉眼十分神似,肯定是你的孩子……她一把抓住快要惊跳起来的史轩,“哥哥,你说皇帝身边也有个这么大的孩子,还是小皇子,他的眉眼跟我很神似,是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这是我亲眼所见,皇帝陛下还让我亲手抱了抱小皇子,此事不会有假!”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得先让我静一静,我现在有点糊涂了!” 史箫容也吓得连忙松开手,有些艰难地说道:“我也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各自理了理思绪,史轩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妹妹,你跟皇帝陛下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啊?怎么有了两个孩子?” 史箫容立刻想到了芽雀,“是我的贴身婢女,她没有告诉我生了两个孩子,她把其中一个偷偷抱走,给皇帝了!” “不是,我问的是,你跟皇帝之间,怎么会有孩子?!”史轩重点强调了一下。 史箫容一愣,才想着思绪从两个孩子里转移开来,但还是转移不开,又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哥哥,现在更重要的是我竟然还有一个孩子!” 史轩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你跟皇帝,怎么会生出孩子来的?你……你们这是乱了啊?!” “这个先不管,哥哥你先告诉我,温玄简知道他还有个女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忽然开了个脑洞,不出意外,这篇文完结后,下一本开的就是这篇了,可能一时激动就会忍不住发了新章,这个脑洞怎么样?自己暗搓搓地激动着,哈哈哈哈o(n_n)o~~~ 新文:《烈夫不事二女》 文案:心血来潮开了一个脑洞,于是有了这篇文 末代皇帝楚湘渊受够了各种联姻,今天这个权臣闺女,明天那个外邦公主 他就一个要求:烈夫不事二女啊!让朕卖身救国,也要有个限度吧! 邻国公主默默地呈上一纸联姻书 楚湘渊:让朕卖身救国吧!朕只卖给你,真的! 后来,两个人的国都被灭了,史称亡国夫妇。 ☆、双十一来个甜糖番外 很久很久以后,我们的皇帝陛下终于掳获太后娘娘的芳心之后。 某天, 皇帝心血来潮, 想起藏书阁里那些尘封许久的残本。因为史箫容最近将手头能看到的棋谱都重复琢磨得厌倦了,正在试图寻找新的棋谱,也就是她书荒了。 温玄简搁在现代也是一枚资深文艺青年啊, 特别能理解史箫容这种书荒的感觉,于是便惦记上了自家的藏书阁。 等繁冗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皇帝摆驾藏书阁,不顾灰尘满地, 径直踏入了旧书阁里, 结果一找就找到了黄昏时分。 礼公公特心疼地看着自家皇帝灰头土脸地从幽暗的书阁深处走出来, 再一看,皇帝手里捏着几页破破烂烂残缺不奇的书册,像挖到宝贝一样。 温玄简将手里的书册轻轻抖了抖, 弹去上面的灰尘, 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礼公公特不能理解这种嗜书成痴的行为,但也无可奈何, 谁让皇帝高兴这样呢。 奉上红匣子装好,温玄简就去向史箫容献宝了。 史箫容正坐在后院花丛里,低眸,看着搁在膝盖上的淡雅花笺,温玄简清俊飞扬的字写在上面,约她月下见面。 第30节 而花笺一旁,是装着几页残缺棋谱的红匣子。紫檀木沉重,史箫容却也没舍得将匣子丢了,仍旧拿来放棋谱。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将花笺放入了红匣子里,后来这红漆紫檀匣子里装入的东西越来越多,快要溢出来了,史箫容才发怒,不准某人再弄这些小儿女之间的道道了。 时辰如期而来,史箫容换了一袭清雅淡纹的衣裙,却没有将长发如以往那般老气地结髻,而是松松地挽了一下,任其垂腰。她走在花丛里,尚未看到人影,便先听到了勾人的琴声。 史箫容立刻止步,记忆回到某场宫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帝雅兴忽起,在席上亲自弹琴助兴,弹的却是活泼大胆的凤求凰。她坐在席上,与他相距不远,听出了他指尖下的琴意,借着酒力假装不胜,醉在了宴上。 那是她第一次无法抗拒来自温玄简的情意绵绵,如静心织就的蛛网,一点一点缠绕住她,直至她投降。 今夜的琴音却又与那晚不同,更为浓烈醇厚,散在如水月光里,如猛然迸裂的美酒,香气弥漫散开,浓烈得令人心颤。 史箫容提起裙摆,绕过树枝,看到了坐在冷潭边抚琴的人,长发束起,玉冠温润,褪去少年痕迹的男人越发英挺俊美,抬眸凝视着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透着专注与深情。 月下见美人,连史箫容都在这刹那动心了。她走到他身边,坐在他腿边,伸手,胡乱抚了抚七弦琴,她不精通古琴,因此从不碰它。 “我好像从来不曾在你面前舞过一次,想看吗?”她抬头,看着上方的人。 温玄简动了动嘴唇,很想说他见过她的舞姿,但又决定不说出来了。点了点头,说道:“我替你抚琴。” 琴瑟和鸣,这正是史箫容少女时期所追求幻想的生活,她没有想到,在这深宫里竟可以实现。她当着温玄简的面,将绣鞋罗袜脱了,光着脚跳到潭边一块岩石上,在琴音响起的刹那,跳起了时隔多年的第一支舞。 温玄简看着岩石上神采飞扬的女子,她嘴边扬起一抹笑容,含笑望着他,让他几乎手抖,弹错了一个音。心中仍旧激动喜悦,这是她跳给自己的第一支舞,独一无二而又率真诚挚,这样毫无保留的舞,世上何处可寻。 舞步醉人,渐缓,琴音亦渐消,她回到他身边,凝睇着他的双眸,渐渐的,一层浮冰般剔透的涟涟泪水酝酿在她眼底,他抬手帮她拭去,她依旧止不住泪意,干脆抱住他的腰身,将头埋入他怀里痛哭起来。 温玄简一时美人在怀,心驰荡漾,知晓她为何而哭,顿时觉得自己之前那么多努力都值得了。 她已懂了他的心。 温玄简将她拦腰抱起,走向碧澜苑的高阁。此时已是夏季,玉兰花树郁郁葱葱,史箫容抬眸,看到那座高阁,他不让她下来,就这样抱着她爬上了高阁。 因为只有阁楼悬挂的宫灯垂下些许光影,朦胧昏暗,只有大致的轮廓可见。四周静悄悄的,温玄简看不清木梯,被轻轻绊了一下,直接坐在了阶梯上,顺势让她坐在了他的膝盖上。 史箫容抱着他的脖子,轻声说道:“你小心点,让我自己走吧。” “不行,要抱着你爬上高阁。”说完,温玄简又将她公主抱起,一步步迈向阁顶。 史箫容含笑看着他,“不重吗?” “不重,还很轻呢。”温玄简摇摇头,低头凝视着她微笑的脸庞。 她提醒他看路,“没见过我吗?非要在这个时候看……” “什么时候看,都觉得美得移不开视线。”温玄简含笑说道,然后走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你怎么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史箫容红了脸庞,听了这样的话,焉能不喜…… 温玄简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遇到你之后,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她将头埋入他怀里,扬唇不语。 “你喜欢吗?要是喜欢,我以后可以天天说给你听,好不好?” 没反应。 他故意叹了一口气,“看来不喜欢,那我以后不说了。” 她终于抬头,止不住笑,“我喜欢啊,不过不用天天说,半年说一次,就可以了。” “不行,那我满腔的甜言蜜语怎么办,藏不住的。” 史箫容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笑了起来,“那好吧,准了!” 温玄简看着她的笑颜,一时沉醉,低头吻上了她。她的后腰抵着栏杆,背后是夜风里簌簌发抖的树叶,几片叶子飘然落地,夜空一轮明月照下来,照得美人肤色雪白,眉眼柔美。 史箫容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他那双小鹿般清澈纯萌的眼睛,就像抚摸端儿一样,他抬眸,深深地看着她,好像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让她在他温暖的双臂里忍不住颤抖,手顺势往下,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一直落在他们重叠的红唇上。 月光下,他看上去肤白貌美,如屏风上的锦绣山河,绵延出盛年最璀璨的芳华。 史箫容心中一颤,更紧地抱住他,低声说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回应她的是更浓烈炽热的长吻。 夜渐渐深了,温玄简始终都没有让她下地,一直抱着,最后将她悄悄抱回了永宁宫,史箫容是被温热的水激醒的。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泡在浴池中,温玄简从背后抱住她,咬住她红彤彤的耳朵根,“你醒了?” 水面一阵涟漪,史箫容咬住下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话,“你这样沉迷美色,是不行的。” “谁让你这么美……”他的声音因为宿夜沉沦,显得低迷醇厚。 她无力地抓住池边刚刚长出的青草,“你明天还要上早朝,克制一下吧!” “克制不了了,就放肆一回吧。” 最后,他直接抱着她,跟她沉到了水底下,四周陷入绝对的静谧之中,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沉溺的时候,才终于浮出水面。 她趴在他的肩头,喘着气,然后听到他附在她耳边低低说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一夜纵.欲的结果就是,温玄简差点迟到了。 史箫容帮他穿戴衣服,她是个慢性子,即使时间紧迫,动作依旧慢条斯理,温玄简却有些急了,自己拿过腰带,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自己随手扣上腰带,不管史箫容在后面提醒他戴歪了!匆匆忙忙走出了门,门外琉光殿的宫人们早已等候许久,见皇帝终于出来,手忙脚乱之下,步撵出发了。 史箫容歪在床榻上,含着笑意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赶去上朝,人终于走了,她打了个哈欠,时辰还早,舒展了一下有些酸疼的身体,钻回被窝补觉去了。 温玄简终于准时出现在朝堂上,礼公公惊悚地发现皇帝的衣带竟然戴歪了,这不重要,问题是皇帝陛下的红唇嫣然,宛如抹了一层胭脂般。 那天大臣一看到皇帝那妖娆妩媚的红唇,就连忙低下头,不忍直视。 温玄简强打起精神,幸好那天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要解决,撑到结束,他回到琉光殿,屏退下宫人之后,终于捱不住,倒在床榻,准备补一会儿眠。他侧头,忽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有点怔愣,然后凑到镜子前面,将手放在自己红得不像话的嘴唇上,原来是昨夜太激烈,被咬出了一层血,他竟一直不曾发现。温玄简扶额,等养好精神再去问她为什么不提醒自己吧。 但是等到他走向自己的床榻,小皇子正笑嘻嘻地坐在床榻上看着他,“父皇,今天我们去练射箭,好不好!” 看来,今天一整天他都休息不了了。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作者来说,写开车,简直全靠想象,一个字一个字憋出来的,你们将就着看吧。 反正他们确定彼此之后,很甜甜蜜蜜就对了,发挥想象一下。我果然还是很善良的,硬生生把一篇虐文写成了甜文╮(╯▽╰) ☆、还有阴谋 史轩见她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再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娃娃, 此刻才真正懂得什么叫木已成舟。 “你们也太大胆了, 不可想象!”他颓然坐回位置上,扶着自己的额头,“妹妹,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史箫容看到兄长不可置信的反应,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敢想象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发展了,非她所能改变。幸好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 她低眸, 端儿刚刚哭过的眼睛还是泪眼汪汪的, 也睁大眼睛看着她。 “既然还有个孩子, 我总得去见见他的。”史箫容平静下来,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的期待。 史轩抬头,担忧地看着她, “我不担心皇帝, 我担心你啊妹妹,你还是太后, 若是被人知道了,你跟自己名义上的儿子生了两个孩子,皇帝顶多被人责骂几句,下个罪己诏,可是你就不同了,那可是要被秘密处死的!” 史箫容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从宫廷里逃出来了,原本打算一辈子不回去了,但是,宫里还有一个孩子,我不能让他落在别的女人手里养着!” 史轩大震,看着她,知道她联想到了自己。二十年来不知生母是谁,长于杀母仇人之手,让那个女人得意了二十年。 母亲泉下有知,恐怕也死不瞑目。 史箫容握紧手,“我叫了她二十年母亲,她赐予我的,我回赠给她的,早已算不清。若非她野心不小,一意纵容娘家人的嚣张跋扈,闹出城墙脚下白骨案,我至今也无法对她下得了手!一想到将来我的孩子,只能养在别的女人手里,我实在于心不忍!哥哥,你明白我的体会吗?” 史轩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妹妹,这是我欠你的,没有尽到兄长的职责,让你一个人在史家孤军奋战。如今我们兄妹好不容易才见面,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 史箫容感激地看着他,“哥哥有这样的心意,就足够了。我已经与你见面,接下来,恐怕不能跟着你再继续往前面走了。” “那妹妹你打算去哪里?直接回宫吗?继续以太后的身份活在宫廷里,恐怕不妥!”史轩大惊,“我好不容易才认回你这个妹妹,不希望你紧接着就出事……” “哥哥不必担心,温玄简既然已经敢做,想必也已经想好了后路。正如你所说,他不会害我。”史箫容说道,“更何况,小皇子还在他那里,我不得不回去!” 史轩还要劝她几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一个军士急匆匆地跑来,在门外喊道:“将军,有人倒在了驿站门口!” “我先去看看,妹妹先安心呆在这里。”史轩交代几句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走到门口,几个士兵已经将那昏倒的少女抬到架子上,准备抬回屋子里去。他匆匆看了一眼,这少女浑身是血,伤得不轻,而在被撕裂衣裳的大腿重伤处敷着被嚼烂的草药,已经止住了一些血,看来她之前给自己治疗了一下,强撑着来到驿站求助。 架子一晃,少女原本被披发遮住的脸庞露了一大半,蹲在树上盯梢的那几个宫廷护卫原本只是在看热闹,一看到那少女的脸庞,立即跳了下来,“等等……” 护卫头头几步来到担架前面,一把撩起剩下的长发,少女流着污血的脸庞赫然显现,护卫大惊失色,“芽雀!” 少女勉力睁开眼睛,扯起嘴角,让护卫凑近自己,然后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要见太后娘娘……” 第31节 军医背着药箱过来,指挥士兵将她抬到屋子里,给她清理了一下伤口。过了一会儿才洗净手出来,对史轩说道:“她身上都是刀伤,显然是被人追杀过来的,幸好她自己及时采取措施,止住了血,这才保住了这条命。” 史轩身边的军师说道:“她带着满身的伤,不跑到医馆,跑到我们军驿门口,恐怕是有目的的,将军不得不谨慎一点。” 史轩点点头,“那几个护卫认识她,我们可以先去问问他们,这个少女是什么来历。” 此前护卫们已经找到史箫容,将事情跟她说了。她看到史轩立在院子里,几步走到他面前,问道:“哥哥,你们救起的少女怎么样了?” 史轩惊讶于她的急迫,答道:“她中了几十处刀伤,勉强保住了命,现在躺在屋子里。” 史箫容来不及跟他解释什么,提起裙摆入了屋子,一看,果然是芽雀。 她身上绑着白色布带,依旧透着血迹,面色苍白地躺在竹榻上,史箫容坐在她身边,芽雀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不禁有些激动,一把握住史箫容的手腕,“太后娘娘……” “是谁在追杀你?”史箫容目光担忧地看着她,“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宫里?” 芽雀苦笑一声,“我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宫廷不能继续待下去,皇帝陛下一定会把我赐给卫斐云的,而卫斐云,他是杀人凶手,他想杀我!” 史箫容一头雾水,“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杀你?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吗?还指腹为婚了……” “太后娘娘,这其中很复杂,我以后再慢慢解释给你听,但是卫斐云,他一定有更大的目标,我担心,他的野心太大,恐怕对皇帝陛下不利!”芽雀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我是说真的,京城里除了卫家,还有其他人在帮卫斐云,他们背后有个神秘人物在策划着一切,包括揭露城墙白骨案,扳倒史家还有原刑部尚书,现在回想起来,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他们藏得很深,直到卫斐云回京,我才发现一些端倪。这一路上,一直有人在追杀我,我努力找了你很久,终于听说史轩将军正在回程路上,便一家一家军驿站找过来,差点……差点就被他们杀死在路上了,还好附近正巧有止血的药草,他们以为我死定了,才将我丢在野外的……” 说到后面,芽雀显然有些语无伦次了,见史箫容不语,她抬起身体,面带焦急地看着她,“太后娘娘,我所说都是真的,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卫斐云他已经杀过我一次了,甚至将我抛到冷潭里,是我从水底爬出来,才活下去的!” 史箫容让她躺回去,“先不要说这些了,你身上的伤太重,等睡一觉,明天我再来看你。” 芽雀抓着她的手不肯放,“不行,您一定要尽快告诉皇帝陛下!我发现了卫斐云跟史家,也就是您的母亲护国公夫人的通信!护国公夫人装病留在京都,是有阴谋的,她的背后,还有一股势力在保护着她,是真的。” 史箫容忍不住变了变脸色,但一触及芽雀的眼神,她又恢复了平静,说道:“我知道了。” 就这样吗……芽雀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转身离去,她还是对自己母亲抱有一丝信任吧。 史箫容走出门,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然后找到史轩。 结果那几个护卫都在,已经把芽雀的身份介绍给了史轩。 “会是什么人对芽雀下这么狠的手?”毕竟是皇帝陛下信任的宫人,几位护卫也不敢怠慢,已经准备写信告诉皇帝。 史箫容回到屋子里,匆匆写了一张纸条,折好,递给护卫,“把这个一起送过去,用你们最快的速度。” 护卫有些迟疑地接过来,这样不就等于告诉皇帝陛下,她已经知道他派人跟着她了吗……史箫容看到他们的神色,柳眉一拧,厉声说道:“听不懂吗?还不快去送信?!” “是!”护卫一个抖擞,不敢再怠慢,留下其他护卫,转身匆匆去办事了。 史箫容对留下的护卫说道:“从此刻开始,你们务必派人去芽雀的屋子里守着,一刻也不能离开,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唯你们是问!” 看到她面色凝重,护卫们面面相觑,但也不敢迟疑,连忙按照她说的去做了。 史轩握住自己腰间的长剑,“妹妹,是有敌人追着我们吗?我这就去让士兵们警惕看守。” “哥哥,先等等,芽雀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追杀她的人知不知道,我们要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若是士兵有动,反而暴露了我们这里藏着什么要紧的人。这些护卫都是宫廷暗卫,训练有素,让他们暗中保护就足够了。”史箫容叫住要离开的史轩,“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史箫容抬起手,一把拉过他,将他拉到了屋子里,四周没有人了,才说道:“芽雀说她发现了护国公夫人与卫家互通的书信,在他们背后还有更加莫测的势力,她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但已经对她动了杀心,说明这些人要做的事情非比寻常,并且,恐怕已经筹划许久。” “等等……你先让我好好想一想。”史轩感觉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 史箫容缓了一口气,“难怪之前护国公夫人那么有恃无恐,不惜与我断绝关系也不肯退让一步,原来她所找到的依仗就是芽雀所说的那股势力,是我太小瞧她了,好一个以退为进!” “可是,她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地位与权力,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一介老妇人,能够做什么?”史轩想不通,皱着眉,“为何当初不直接将她也流放了出去!” 史箫容闻言,心中一顿,忽然明白了一些。 ☆、双胞胎间的感应 芽雀养了几天的伤,等她能够起来, 才知道史轩已经带着的士兵出发了, 史箫容没有跟着自己的哥哥一同前往边疆,而是留在了驿站,等她养好伤。 她睁开眼睛, 就看到史箫容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旁边有个小摇篮,端儿正躺在里面睡觉。史箫容就一手摇着摇篮,一手拿着书册, 正凝神看着。 “太后娘娘, 你怎么没跟着史轩将军一起走?”芽雀强撑着, 自己坐了起来。 史箫容听到她的声音,把书册放在一边,给她稍微提高了一些枕头, 芽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有些不太习惯。 “放心,这里不是宫廷, 不必拘泥身份。你伤得这么重,总要有人照顾着你。我不打算去边疆了,等你伤好之后,我们一起回京。”史箫容淡淡地说道。 芽雀便在驿站住下了,她精通医理,自己便能照顾好自己,史箫容只按照她说的去帮她准备药材和食材,她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有一天刚好下过雨,院子里凉快,屋子里反而闷热了。史箫容让一个护卫准备了躺椅,将芽雀抱到院子里,让她透透气。 端儿已经会翻身了,一看到史箫容靠近自己,就伸手抓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开。史箫容就抱起她,逗一逗她。端儿总是笑弯了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芽雀在一旁看着,说道:“小公主的眼睛跟陛下好像啊。” 史箫容闻言,敛了神情,将端儿放回摇篮里面,这才看向芽雀,问道:“你当初为何将男孩交给了皇帝?” “因为太后娘娘指明了要把小公主留下啊,她比小皇子早出生了几分钟,算起来,是皇长姐呢。”芽雀想要蒙混过关。 史箫容这才知道这两个孩子哪个大一点,原来是一对姐弟啊。她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再指责芽雀也无济于事了,“你以后不回卫家了,打算怎么办?”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来到这里,是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而已。本来已经快要完成任务,我就可以走了,但是没想到,卫斐云竟然对我起了杀心,不过,他注定失败了。”芽雀露出一丝笑容,“太后娘娘,我能够看到未来,你相信吗?” “不相信。” 芽雀知道她不会相信自己的,但还是忍不住告诉她,“太后娘娘,你跟皇帝陛下之间,是注定的姻缘,早在你三岁的时候,就与皇帝陛下相遇,在那场烟花之下,你们的姻缘开始牵线了,中间或许出现了一些差错,导致你没能嫁给当时还是三皇子的皇帝陛下,幸好他没有放弃,这根红线才没有完全斩断。”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在我进宫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温玄简。还有什么姻缘线,不过是戏文里编造的东西而已。”史箫容断然否定,她不信鬼神之说。 芽雀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您不会相信的,但是事实如此,两年后,您再回想今天我跟您说的这些话,就会明白了。” “两年后?两年后会发生什么?”史箫容还是被她勾起了一些好奇心。 芽雀咳了几声,轻声说道:“两年后,您会爱上皇帝陛下,完完全全的,至死不渝。” 端儿忽然在摇篮里大哭起来,史箫容一阵晃神,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检查一下,没有尿床也没有饿,这在以前是没有发生过的,毫无征兆地大哭着,甚至有撕心裂肺的感觉,她似乎正在经受着什么痛楚。 史箫容又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完全没有受伤的地方,也没有撞到什么,她不禁有些慌神,“这是怎么了?芽雀你知道吗?” 端儿忽然整个人痉挛了一下,泪珠如豆大的雨滴落下,趴在母亲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芽雀一顿,忽然想起了双胞胎间感应的说法,端儿没有任何受伤,却哭得这么惨痛,说明是…… 她心中惴惴不安,一触及史箫容紧张的神情,不敢告诉她这种可能,只能安慰她,“小孩子总会偶尔闹脾气大哭,您哄她一会儿,大概就好了。” “是吗……”史箫容吻了吻端儿的额头,让她平静下来,但端儿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哭累了睡着,才罢休。 芽雀唯有默默祈祷小皇子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经过端儿这么一哭闹,两个人也没有聊天的兴致了。史箫容一直守在端儿身边,睡梦中的婴儿似乎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小手一直紧紧握着,头摆来摆去,偶尔逸出一阵哭音。史箫容连忙轻轻拍抚着她,安抚了好长一段时间,端儿才重新恢复平静,沉沉地睡去了。 芽雀整个人木木地躺在躺椅上,闭上眼睛,她看到了未来的只光片影,小皇子,恐怕是真的出事了。 这种心神不宁的感觉笼罩着她们,直到三天后才完全消弭。端儿也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状态,不再莫名哭闹和痉挛。 芽雀知道小皇子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 外面忽然降下倾盆大雨,史箫容起身,去关窗门,“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下雨。” “夏天快过去了。”芽雀默默的咽下后半句,多事之秋要来了。 她们没有准备厚衣裳,等到天放晴之后,便开始准备启程。那几个护卫早已打理好马车,喂饱了马匹,就等着出发了。 留下的护卫见到史箫容,连忙上前,说道:“送信的护卫还没有回来,我们不等他了吗?”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他要是回来,也早该回来了。我们不等他了,让驿站的士兵留个口信。”史箫容说道,强压下内心忽然涌起的不安。 “也好,太后娘娘,我们快点出发吧!”几个护卫对视一眼,默契地隐瞒了这几天已经有人攻击驿站的事情。 马车疾驰在官道上,依旧是如同普通人家出行的样子,其它的护卫则暗暗跟在后面,帮她们清除后方的隐患。 史箫容听到了后面打斗的声音,“还是被发现了踪迹,芽雀,这些人,跟追杀你的人是同一批人吗?” 芽雀坐在车窗底下,腰间携带着装满药材的包裹,她要以防万一。“太后娘娘,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跟我呆在一起,不能离开半步,这些护卫人太少了,他们很快就要抵挡不住了。” “你怎么知道……”史箫容刚要再询问几句,车窗外忽然传来更加激烈的打斗声,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原本雪白的车窗溅上了一滩鲜血。 马车夫一把撩起车帘,“芽雀,你快点带着太后娘娘先逃,接下来,就都交给你了!” 芽雀绑紧腰带,神色郑重地点头,一把拉住史箫容的手腕,“太后娘娘,我们在马车掩护下,抄小路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你打算做什么?”史箫容抱住端儿,幸而此刻端儿正在熟睡,没有被惊醒。芽雀一拳砸向车窗,破了一个大洞后,转头看着史箫容,“跳!” 在她们跳下马车之后,马车又飞快地朝前疾驰而去,遮掩了背后飞快转入树丛中的两道身影。 史箫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裙裾被荆棘丛勾住,芽雀连忙弯腰连扯带撕地帮她挣脱,拿走荆棘丛间的碎布。“这里有个山洞,是我之前逃亡路上发现的,我们先躲在里面几天!” 芽雀带着她穿过树林,又越过小溪,拉开重重叠叠的青藤,露出里面一个山洞。 她们躲了进去,然后重新用青藤覆盖上去,史箫容喘了几口气,等平静下来后,才问道:“芽雀,你告诉我,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追杀你?” “太后娘娘,这些人不是追杀我的,是追杀你的!因为我是您的贴身宫女,所以他们想从我身上下手,找到你!”芽雀抹了一把冷汗,“我知道,我倒在驿站门前很不好,但这是我唯一的活路了,我只有来找你们,才能活下来!” 第32节 但这同时也暴露了她的行踪。 史箫容的手变得冰冰凉凉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驿站的?” 芽雀一时语塞,半晌才说道:“我猜的。” 史箫容一手抱紧端儿,一手从袖间摸出了一直背着的匕首,直接抵住了芽雀的喉咙,“我没有办法,端儿也在这里,我不能出任何差错,现在,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芽雀喘了一口气,说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再说一遍,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为了延长寿命,才出现在宫廷里,完成任务之后才可以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无稽之谈,你在撒谎。”史箫容始终不肯相信这个说法。 芽雀闭上眼睛,慢慢地说道:“在你五岁那年,你‘不小心’掉进池塘里,是有人忽然出现救了你,你知道是被哥哥史琅推下去的,但没有人替你做主;八岁那年,护国公夫人忽然将你从小别院接回来养在身边,从不闻不问到精心栽培你,那是因为有个大师掐算出你将来有后命格,荣耀门楣,护国公夫人这才看到你的价值所在,开始精心准备送你入宫之事;十五岁那年,你喜欢上了自己的先生谢蝾,谢蝾却早已与你的贴身婢女许清婉互相倾慕,你听信了护国公夫人的话,入宫献舞,想以此求得姻缘,却不料被皇帝看中,反而害了自己入宫,从此对先生死心,入宫前将许清婉亲手嫁给了先生,成全他们;十六岁入宫前夕,你最后一次与先生泛舟湖上,那天阴雨绵绵,你却不知三皇子的船正与你们擦肩而过,三皇子看到你坐在船头的样子,认出了你,从此下定决心要聘娶你为妻,但造化弄人,转眼间你就成了他的母后……” “……”史箫容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芽雀缓了一口气,说道:“我还能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但有些天机不可泄露,我无法完全告诉你,只能说你将来会与皇帝陛下白头偕老,至死不渝,是小皇子长大成人后,将你们合寝而葬。你们的孩子,将来一个贵为皇长公主,一个则继承皇位,成为下一代皇帝。但是小皇子他的命格更为揣测不可捉摸,将有一场奇遇等着他,这些已经非你们能管。” 她说完后,整个山洞陷入寂静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就是传说中的剧透! ☆、以栗子为食 史箫容勉为其难地相信了一点芽雀所说的,因为儿时那些事情, 芽雀所说都是真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跟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带着任务而来,总会窥得一些天机。” “你的任务是什么?” “一开始是帮助卫家回到京都, 洗刷冤情。但卫斐云提前接回了家人,让我的任务完成一半就中断了。所以,现在我的任务就变成了清除卫斐云这个变故。”芽雀恼恨地咬牙,“不然, 我早就可以顺利回家了!” “我有些听不太懂你在说些什么, 不过你既然知道更多的内.幕, 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史箫容放下了匕首,选择相信她。 …… 宫廷里, 温玄简看着已经入睡的小皇子, 叹了一口气。他弯下腰,撩起小皇子的衣袖, 手臂上还有小腿缠着敷着药膏的布带,几天前小皇子被不小心烫伤了。 那个宫女……温玄简目光转冷,虽说一直在辩解是不小心的,但整整一杯热茶泼在孩子身上,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故意而为之。 要处置宫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要找出宫女背后指使的人,就难了。 从那天之后,温玄简就一直亲力亲为,自己养起了孩子。甚至抱着孩子上了朝堂,让众大臣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抱着皇子上殿,这也是头一回遇到了。但也没有哪一条律法说明不准皇帝抱着孩子上朝,于是众大臣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慢慢的也习惯了在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婴儿啼哭声,或者皇帝忽然起身,撤掉膝盖上被染湿的毛毯。 这时候小皇子就特无辜地眨着眼睛,咬着手指看着他们。 温玄简坐在琉光殿里,拿出一张褶皱得不行的纸条,上面是史箫容的字迹,只有五个字:小心卫斐云。 他低眸,又重新把纸条放入袖子里,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层层叠的琉璃金瓦,已经入秋,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枝头开始出现了金黄色的叶子。送信的护卫已经回去,只是一连几天都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他最近被小皇子烫伤一事弄得心神不宁,宫中查了许久,却也没有任何头绪。想对生母不明的小皇子下手的人,不止一个吧。再加上从军驿站传来的消息,温玄简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同时迫切地希望史箫容早日归来,她早点回到宫里,离危险也就远了一分。 礼公公端着奏折进来,摆在书桌上,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吏部侍郎求见。” 温玄简回过神来,点点头。 因为白骨案立下大功,卫斐云将远在流放之地的原编修官一家接了回来,卫家重新在京都立足,但他的父亲因为多年生活在瘴气之地,腿脚不方便,便不再出仕为官,而是退隐在家中。 他们一家安定下来后,前去寻找芽雀一家,却得知这一家已经家破人亡,当年指腹为婚的芽雀至今下落不明,卫父还留着婚约,不准卫斐云纳别家女儿为妻,因为当初卫斐云能够破格回来,就是芽雀在宫廷中出力。 卫家不忘恩情的做法博得众人对他们的刮目相看,认为他们一家是有情义之家。 温玄简若非得知芽雀正在被卫斐云一力追杀,也一度以为他是真心是想履行婚约,将芽雀接回卫家完婚。 只是不知道卫斐云这样做,有什么目的,芽雀不过是个落魄宫女,除了精通医理以外,还能够威胁到卫斐云什么? “陛下,此事不容忽视,还恳请让臣下去查明!”卫斐云注意到皇帝走神了,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目光恳切地看着他。 温玄简放在袖子下的手握起,“你去查吧,越快越好。若是查到了,先不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臣有分寸的。”卫斐云躬身,准备退去。 温玄简忽然叫住他,问道:“最近可有芽雀的消息?” “至今失踪未明。”卫斐云垂下头,坦然从容地回道。 “你先回去吧,朕会多派人协助你们卫家找到她。” “多谢陛下!”卫斐云这次是真的可以走了。 …… 芽雀从外面回来,手里端着用大芭蕉叶子盛着的水,“太后娘娘,我们先在这里躲一夜,明天天一亮就离开,我跟护卫们约好在下一个小镇的一家客栈见面,他们会在那里等着我们。” 史箫容坐在擦干净的石头上,一手抱着端儿,一手拿着小石块轻轻地敲着长满刺的板栗。 这座山种满了栗子树,而此时正好是板栗成熟的季节,芽雀就在地上捡了许多掉落在地的板栗,但长满了刺,只能搬回山洞里剥取。 史箫容从来没有见过栗子被剥出来前的样子,看着地上一颗颗滚动的毛刺球,她一开始还不知道这就是板栗。“芽雀,你不要再搬进来了,太多了,都是刺。” 芽雀这才罢休,“外面还有好多呢,我们藏几个,等遇到危险还能当武器。” “这都是刺,怎么藏?唔……”史箫容抬起手,指尖被刺扎了一下,“而且还很难剥。”地上只有四五颗栗子被剥了出来,露出红褐色的表皮。 “太后娘娘,还是我来剥吧。”芽雀看不下去了,拎起一个小刺猬一样的栗子,用石块敲出一条裂缝,然后剥离出来里面的栗子。 动作熟练自然。 史箫容好奇,“你以前剥过栗子?” “当然了,以前我们家乡也种了很多栗子树,我们小孩子都去树下捡来吃,太后娘娘知道栗子为什么要长满刺吗?”芽雀笑眯眯地看着一脸好奇的史箫容。 史箫容摇摇头。 “因为啊,它要保护自己,如果没有这么多刺,山间鸟兽早就把它们吃光了,不过最后还是逃脱不了被我们人类吃掉的命运,哈哈,来,太后娘娘,你尝一个,可甜了。”芽雀三下两下地剥开壳,露出里面淡黄的肉,递给史箫容。 史箫容慢慢地啃掉了一只栗子,然后点点头,“是挺好吃的。” 她们藏在青藤后面的山洞睡了一会儿,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芽雀起身,推醒了还在沉睡的史箫容,轻声说道:“太后娘娘,我们起来出发,这个时候外面几乎都没有人,等我们走到小镇上,天也差不多全亮了,客栈刚好开门。” 史箫容强撑着起来,短短一天,她发现芽雀真的懂得好多,反观自己,对野外生存了解甚少,便想着离开宫廷独自在外面生活,心中不禁有些汗颜,也有些后怕。看来自己还是适合家养…… 她抱起还在睡觉的端儿,跟在芽雀身后,走出山洞。外面的天空还是深蓝色,花草上凝着夜露,尚未来得及蒸发,空气湿漉漉的,起着轻雾,整个天地都仿佛陷入了被蓝墨水侵染的世界。 史箫容帮端儿捂紧了衣衫,踩在湿漉漉的枯枝烂叶上,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里朝山下小镇走去。 正如芽雀所料,这个时辰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整座小镇都冷冷清清的。不过是走了半个时辰,她们发间已经沾染了雾气,凝成露水,衣衫也变得有些湿重。 是霜降了。 找到事先商量好的客栈,此时太阳初升,朝阳洒下金灿灿的光芒,小二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立着两位女子。 他连忙领着她们进来,连夜候在厅堂里的护卫们连忙起身迎接,看到史箫容安然无恙,舒了一口气,“你们再不来,我们就要出去找你们了。” 史箫容见他们身上都挂着彩,有个护卫甚至只能坐在位置上,站不起来了。看来追杀他们的人也很厉害,护卫头头等她们落座后,才说道:“我们缠斗了许久,一直到小镇外,他们才发现马车里已经没有人了,可能已经无心恋战,便撤退了。可惜我们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准备拷问,但对方是个死士,咬毒自尽了。我们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不过,通过交手,我们知道了这群人很可能来自南方,他们之间有打暗语,用的是跟我们不同的语言,听口音,是来自南方一个部落小国。” 史箫容一愣,竟然还牵扯到了另外一个小国,她忽然想起了父亲战死的那场战争,就是征战一个南方小国,最后战争胜利了,小国举国投降,但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鲜少人会再想起当年的战事。 “太后娘娘,他们说得应该没错,这些人是当年那个小国的遗民,一直暗中谋划复国,如今势力已经延伸到京都之中,最怕的就是连宫廷里也藏着他们的人!”芽雀一拍手掌,“我知道了!护国公夫人当年与护国公相识相守五年,可不是就在那场战争期间?” “你是说,护国公夫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与那个小国有所来往?”史箫容摇摇头,“不会的,她并非南方人,在随护国公征战前,应该从未踏足那片国土才是。” 芽雀叹了一口气,“那她到底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些人?甚至获得了他们的保护。” “等等,你怎么这么肯定护国公夫人背后的势力就是这个小国遗民?”史箫容看着芽雀笃定的神情,忍不住疑问。 芽雀一顿,她又不经意间泄露天机了吗……几个护卫也好奇地看着她,芽雀脑子一转,有了,“太后娘娘,你忘记了吗,我曾经偷看到了卫斐云跟护国公夫人之间的通信,就是因为这样,卫斐云才死命追杀我。” 史箫容差点把这件事忘记了,连忙看向她,“那信上说了什么内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剥过还长满刺的栗子,特别扎手,哈哈哈o(n_n)o~~· ☆、假扮行商回宫 芽雀郑重其事地说道:“匆忙之下我只看到了一段话而已,那是卫斐云写给护国公夫人的一封信, 他让护国公夫人再忍耐几日, 那些小国的遗民已经筹备好,只等时机成熟,便能动手。” “然后呢?没有说他们准备做些什么吗?” 芽雀摇摇头, “我没有时间往下看,就被发现了。” 第33节 护卫重新换了一辆马车,这次改成了商队,买了许多布匹等物。芽雀一坐上马车, 就从布袋里摸出两三只毛刺的板栗, 用另外一只布袋装好, 递给史箫容,“太后娘娘,你把布袋子拎在手里, 如果遇到危险, 就用板栗毛球砸他们。” 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史箫容只好接了过来, 攥在手里。 这次沿途就顺利了许多,马车只往人多的道路上赶,护卫们每到一个城镇,就煞有其事地开始贩卖从上一个城镇买来的布匹或者土特产,卖好之后再买当地的土特产,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再转卖。 快要到京都的时候,芽雀兴奋地举着手里的钱袋,“太后娘娘,他们还赚了一笔钱呢!” 这几天晚上芽雀都在帮他们算账,当起了管家,算来算去,还真的赚钱了。史箫容让她都赏还给护卫们,就当赏金了。 护卫们于是转卖货物更加起劲了,甚至还添置了另外一辆马车,专门来运载货物,大有将贸易做大的架势。芽雀感叹道:“他们不去做商人,真是可惜了。” 沿路上,她们还添置了一些衣物,毕竟天气越来越冷了。 端儿从一开始的翻身到现在已经会坐了,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总是咬着手指,流着口水。史箫容帮她擦拭口水,应接不暇,一个不注意就让她把前裳打湿。 芽雀特意买了一些针线和丝帕,交给史箫容,“我知道一种围兜,可以挂在孩子胸前,太后娘娘,你给小公主做一个吧,我不会针线活,但是我会画图,我画给你看。” 史箫容看了看芽雀画的歪七扭八的图纸,努力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了围兜是什么样子的,“我在清婉家里见过,她给小时候的涟儿做了许多,那时还问我需不需要,我不知道它的用处,便没有准备。原来它是这样的用处。” 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也从来没有见过养小孩,所以对小孩子用的东西知之甚少。 “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啊!”芽雀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是现代才出现的……”她总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史箫容听不懂,也不在意,比照着她的图纸,又凭借印象,开始给端儿做起了围兜。 做了一只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那个还没有见过的小儿子,史箫容就特意挑了个淡青色的布料,绣上一株青松,专门给男孩儿备着了,不然都是粉色啊花朵啊的,也不太合适。 因为护卫经商有道,还真有商人的样子了,一路上竟然没有再引起追杀人的注意。史箫容听到外面的动静,撩起车帘,发现竟然已经到了京都里,看到熟悉的街道,一种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她看到外面随车的护卫,不禁吓了一跳,他们竟然都穿上了商人才会穿的顶帽披背,一身粗绸,腰间都挂满了零零散散的货物,手指间戴着一枚粗金戒指。总之一眼看去就是浑身铜臭气,跟商人已经没有什么两样。 芽雀捂着嘴笑,“这是我让他们这样穿的,这样才真嘛,你看一路上就没有找麻烦的了吧。就是过城的时候要多给点过路费而已。” 史箫容彻底服了芽雀。 在进入宫廷之前,芽雀垂下窗帘,看着史箫容,“太后娘娘,这一次回宫之后,将来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彻底离开宫廷了。你已经想好了吗?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才逃出来,现在又回来,心中可曾后悔?” 史箫容微微一愣,“我没有想这么多。” 芽雀眼眸里浮现笑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说着,立刻转身撩起了窗帘,吩咐护卫们换好衣服后就直接入宫。她知道这些贴身侍卫都有令牌出入宫廷的,无人敢阻拦。 史箫容问她,“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了太后娘娘终于想通了,这次是心甘情愿入宫的,大概以后也不想再出去了。” “我只是不想再经历孤苦无依的生活了,在外面我一窍不通,若非有这些护卫跟着,我恐怕活不过三天。”史箫容想起因为中暑困在小客栈的经历就后怕,后面就有护卫现身保护,才好多了。芽雀这种经历过社会生存的人不懂得她这种一直家养的人在外面经受的考验与痛苦啊。 芽雀自然是不信她这套说辞的,笃定了她是因为听说皇帝陛下有危险才急着回来的。不过要让她开口承认,也确实强人所难了。芽雀对着她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这些一回生两回熟,太后娘娘这么聪明,要学会也很快的。” 史箫容默默地想:没有学会的必要了。 因为她的失踪一直瞒着,此次忽然现身宫廷,宫中的人就都以为太后娘娘从皇家寺庙礼佛思过归来了。 她离宫时间接近一年,忽然回来,永宁宫的宫人顿时忙得人仰马翻。史箫容在巧绢等人的引领下踏入永宁宫里,看到院中刚刚开过花的桂树,空气里还飘着残余的甜腻香气,以及厅堂中横着的那架山长水阔的屏风,甚至连以往都觉得看不过去的深红木窗刻着的金色寿字花团,她心里都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但重新再看到,竟已经没有了以往的腻烦之情,反而有了淡淡的亲切感。史箫容让芽雀将端儿抱到屋子里之后,吩咐她去准备孩子要用的用具。 而太后娘娘忽然回来的消息也以风一般的速度传开了,同时还有芽雀怀里抱着的女婴。 一时宫中议论纷纷,都在悄悄讨论这个女婴的来历。丽妃正坐在窗户边剪花枝,手里拿着精致的小剪刀,低眸剪下一朵开得正艳的大红月季,贴身宫女小跑着进来,将今天宫里发生的大事一一说了,丽妃手中捏着的花朵纷纷洒落,宫女抬头,惊惶地看着自己主子用长长的指甲掐揉着娇嫩的花瓣,汁液淋漓了指尖,惨红一片,“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她们知道了吗?”丽妃松开剪刀,拎起一旁的丝帕,轻轻地擦干净了手指,问道。 宫婢点点头,“现在全宫廷的人都知道了。” “那我们去看看太后娘娘吧,毕竟已经好久不见了,也不知道她在山间寺庙过得怎么样。”丽妃起身,准备召来其她妃嫔。 其他人正有此意,便在丽妃带领下,让宫人端着礼品,前往永宁宫看望史箫容。 永宁宫里,一切安顿好之后重新恢复往日的平静。芽雀从外面匆匆归来,找到史箫容,说道:“我们回来得不巧,皇帝陛下不在宫中。听说小皇子前些天受惊了,今日正好是吉日,适合祈福,皇帝陛下就亲自抱着小皇子去城郊天台祈福去了。晚上才能归来。” 史箫容一叹,“那真是不巧了,小皇子怎么受惊了?” 芽雀不敢马上告诉她,还是让皇帝陛下自己来跟她说吧,于是岔开话题,说道:“宫中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蔻婉仪娘娘忽然大病,呆在鄄兰轩里不能起床,已经躺了好几个月,听说已经快不行了。” “医官们怎么说?”史箫容想起那个爱哭还总是抱着兔子的少女,不禁替她感到惋惜,青春年华,总是易逝。 芽雀说道:“皇帝陛下请了许多名医来看病,都说看不出是什么病因,只能开一些养气补虚的药方子养着,听鄄兰轩的宫女说,她们的主子已经好几天不开口说话了,只是病怏怏地躺着,偶尔起来走几步。” “改天我们去看看她吧。”史箫容起身,因为端儿醒了,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端儿最近老是流口水,还喜欢咬自己的手指,史箫容弯腰,把她的小手从嘴巴里拿出来,湿漉漉的,用丝帕抹干净了,转身她又开始咬手指了,史箫容皱着眉,问芽雀,“她怎么总是咬手指?又不是饿了……” 芽雀走过来,看了看,然后说道:“小孩子都这样的,流口水很正常,不过,我看看……”她弯腰,轻轻掰开端儿的嘴唇,往里面看了看,结果…… “哈,太后娘娘,她长了一颗小牙齿!”芽雀缩回手,让史箫容自己来看。 史箫容抱起女儿,往里面看了看,果然在下方长了一颗小小的乳白色牙齿,还很小,刚刚冒出来而已。 “还真是……”史箫容又仔细欣赏了一下女儿的小牙齿,怎么看都觉得好可爱…… 门外面忽然传来宫人通报的声音,“太后娘娘,丽妃带着诸位娘娘来看您了。” 史箫容缩回手,把端儿重新放回床上,芽雀走出去,吩咐宫人们去备茶与点心,让丽妃她们现在厅堂等着,然后回到屋子里,“太后娘娘,她们来得好快,想来大家都知道了,您要怎么跟她们说小公主的身份?” 史箫容坐在床榻边上,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先不提起端儿,等皇帝回来,让他自己说吧。” 这是要把棘手难题交给皇帝陛下了。芽雀默默地替皇帝抹了一把冷汗,希望他能想出合理的说法吧。自己种下的因,总要承担起结出来的果。 “那如果她们执意要提起小公主呢?” 史箫容笑了笑,“那就让她们自个儿去问皇帝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见面了~~~ ☆、见面了 如果说之前来永宁宫问安太后,各位年轻貌美的妃嫔们都是抱着对上一级“老人”真切关怀之心的, 而现在, 这些美人儿终于猛然意识到这位太后娘娘,论起年龄,可不比自己大多少啊, 再一看史箫容,人家还照旧年轻貌美,哪里是戏折子上白发苍苍的老太后模样。 于是,诸位妃嫔再看向史箫容, 心里的感觉就变味了。 五味杂陈。 各人有不同的想法。有的以为太后娘娘耐不住寂寞, 养起了面首, 以礼佛思过的借口在寺庙偷偷生下了和面首的孩子,有的还很单纯,以为太后娘娘只是在寺庙捡到了一个弃婴, 心善, 留在身边自己养了,而还有的以为……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大胆推测这位太后娘娘不顾人.伦, 跟年轻的皇帝陛下之间有了什么……毕竟自从盛宠的蔻婉仪突然病倒,就再也没有见过皇帝陛下钦点妃子到琉光殿侍寝了,这几个月更是天天沉迷于养小皇子,后宫的女人对他来说似乎都成了浮云……而小皇子的身份,也实在可疑,至今生母也没有人猜出来。 于是大家就在五花八门的揣测里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太后娘娘。 史箫容生完小孩子之后,身体比以前丰腴了一些,但整体没有什么变化。大家行礼后,各自坐下来。看着史箫容端起茶杯的手,丽妃坐的位置离她最近,心中不禁有些郁闷:难道寺庙的伙食比宫里还好吗,太后娘娘怎么反而胖起来了。 史箫容自己都没有发现,丰腴后的肌肤比以前显得更白腻光滑了。而且大概是有母性的光环,神情恬淡从容,越发显得宁静美丽。 她发现来的妃嫔比以前更少了,重病的蔻婉仪自然没有出席,其余几位乏善可陈的低等级妃嫔似乎也没有来,只有常年跟在贤妃身边的昭容来了。 “其他几位娘娘呢?”史箫容看着面前屈指可数的妃子,不禁有些讶然。 贤妃福了个身,说道:“蔻婉仪病了,说是有人在背后扎她小人,查出了两位修仪,她们是一对姐妹,自然牵连在一起,陛下盛怒,就罢了她们。这一两年里又没有选良家女子入宫,便显得越发冷清了。” “这样不好吗,只剩下我们三个,没人跟我们争了。”丽妃勾起嘴唇,笑了笑,眼神里却有些讽刺,皇帝最近沉迷养孩子,哪里有时间想起这些女人。 现在全宫廷的人都知道,皇帝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陪在小皇子身边,尤其是小皇子被烫伤之后,听说夜里常常惊梦,必须要父皇亲手抱着,才能安静下来。 丽妃想起这个,便说道:“要我说,陛下对这孩子也太宠着了,俗话说孩子贱养才好活,这样养着,真令人担心。” 贤妃提起手帕,轻轻抹了抹鼻尖,不语。 史箫容听她提起小皇子,心中不免激动,想听到更多关于他的消息,但一听要贱养自己的孩子,她就…… 丽妃又说道:“太后娘娘,让陛下亲力亲为养着小皇子终究不妥,您寻个机会,劝一劝陛下,孩子还是要养在母亲身边才周到。” “小皇子的生母身份低贱,没品没级的,恐怕拿不出手,担不起这抚养皇长子的职责。”贤妃叹了一口气,“我们连她都没有见过,怎么好把小皇子交出去。” “姐姐你想岔了,谁说要把小皇子交给他那来历不明的生母手里,宫中只有你我尚有些身份,自然是养在我们膝下最好了。”丽妃含笑说道,眼睛却看着史箫容,“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说了半天,原来是想夺小皇子啊。史箫容微微一笑,“一直养在皇帝身边,确实不太妥当。不过你们年纪尚轻,未曾养过孩子,恐怕经验不足,更何况还要执掌后宫,诸事繁忙,少不得要分心。我正好镇日无事,算起来也担了个嫡祖母的虚名,也不忍心看着皇长孙就这样养在政殿之中,总要伸手帮衬一把。” 贤妃和丽妃一听,不禁脸色微变,第一次默契地面面相觑,丽妃暗想看来自己猜对了!这孩子绝对有问题!若搬到台面上来,她固然是争不过“官大一级”的太后娘娘的,丽妃掩下不甘心,终于提起了芽雀抱着的那个女婴,“听说太后娘娘这次回宫,还抱来了一位女娃娃,不知道她是……” 史箫容忽然面色微怒,“那就要问问皇帝自己干的好事了。” “太后娘娘此话是何意?”贤妃大惊,怎么又扯到陛下身上了,难道这个女婴也是皇帝的私生女不成!他在宫外到底招惹了多少良家女子?! 贤妃答应先皇的雅贵妃,要帮她照顾好温玄简,结果接二连三闹出这种不太光彩的事情,贤妃只觉得有愧雅贵妃,没有将皇帝看管好。 丽妃却不是这样想的,惊愕地看着眼神含怒的史箫容,心想她难道要说出事实了吗?好大胆…… 史箫容一触到丽妃探究的眼神,便说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你们不如亲自去询问皇帝,他最清楚不过了。我不过看不下去,伸手帮了一下,把孩子抱回了宫,不忍心看着她这颗明珠遗落在外而已。” 两个妃子的脸色都不太好,晦暗了不少,放着宫中正经的妃嫔不管,反而让没名没分的女人生下了孩子,还不止一个,两位妃子都觉得有些失面子,外面的女人真有这么大的魅力,把皇帝都勾走了吗…… 后面丽妃就没有再提起孩子的事情了,实在是觉得有失面子,立妃多年,一无所出,反而让无名的宫外女子占了上风,偏偏还揪不出来对方是谁,心中不免添堵了几分。 第34节 史箫容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放着你们这些个如花似玉不管,偏偏要去招惹不该管的女人,闹出这么些不光彩的事情。不过皇家子嗣最大,生母有过,孩子却是无过的。既然皇帝认了小皇子,我们也无可奈何了,还要帮衬一些。” 贤妃闻言忽然落泪,“还是太后娘娘明理,不过皇帝这样做也实在太过分了,这让我们情何以堪!”昭容在一旁低声劝慰她。 于是几位妃嫔纷纷朝着史箫容大诉苦水,史箫容数落了皇帝几句,表示在这件事上站在她们这一边。但是要帮她们讨回公道,恐怕就做不到了。 看着她们起身离去,史箫容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怅然。 芽雀抱着苏醒的端儿从屏风后面绕出来,蹲在她身边,“太后娘娘跟她们似乎说了很久的话。” 史箫容点点头,侧身将端儿抱了过来,“总觉得对不起她们。” “太后娘娘,这又不是你所造成的。而且,即使没有您,皇帝不喜欢她们就是不喜欢,她们也不会比现在好许多的。”芽雀低声劝她,“这深宫之中,就是如此。您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回头了,姻缘的红线已经搭成,无人可以剪断。” “我跟温玄简这种情况还算得上是姻缘吗?”史箫容讶然地看着她,“那你能知道她们的姻缘在哪里吗?红线都牵到同一个男子身上,不是会纠缠不清吗?” 芽雀认真地说道:“所以世上才会有这么多悲欢离合,她们中也会有自己的姻缘,不一定都牵到皇帝陛下身上,就算阴差阳错牵上了,中途也断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泄露天机了!不过史箫容没有在意她这句话,以为她只是安慰自己而已,叹了一口气,对温玄简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情意脆弱得不堪一击,此刻忽然又缩了回去。 芽雀抬头,看着史箫容的神色,果然时机还没有到,要让太后娘娘死心塌地地接受皇帝,还需要时间来完成。 她垂下头,也为自己的姻缘线而黯然神伤,好死不死,为什么是牵到了卫斐云那个杀人凶手身上?! 她们一直等着皇帝回宫的消息,史箫容因为即将见到小皇子而有些坐立难安,时不时地往外面望去。 “芽雀,你说我们要不要直接去琉光殿等着?” 芽雀在一旁忍笑,劝道:“太后娘娘,您再耐心等等,您回宫的消息已经传给皇帝陛下了,他一回来,肯定就来永宁宫看你了。” “是吗……你说他会抱着小皇子过来吗?要是不抱过来,我岂不是白等了!”史箫容担心的倒不是见不到温玄简,而是怕见不到自己的小儿子。 芽雀明白了,说道:“应该会抱过来的,听说陛下现在很少将小皇子单独留在琉光殿里。” 史箫容也听说了一些,但总觉得这些宫人太夸张了,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一国之君抱着小奶娃走在路上的情景…… 她们立在长廊下,端儿抓住面前的栏杆,心情似乎很好,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史箫容一边教她说话,一边等着温玄简的出现。 而另外一边,温玄简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归心似箭。怀里抱着的小皇子穿着红色百福衣裳,一路上似乎也很兴奋,扒拉着自己父亲的肩头,努力地练习站立。他已经会爬了,所以一歪倒在父亲怀里,就开始拼命地踩着脚,要往他身上爬。 温玄简乐得他往自己身上黏,但今天爬得特别起劲,很快就把他原本整齐的衣袍爬得一片皱乱。 小皇子抓着他的衣襟,呵呵直笑,温玄简略有些头疼地把他抱到一边,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袍。 平常可以乱,唯独今天不能乱! 等回到宫中,天已经暗下去,华灯初上。 宫人拎着灯笼,鱼贯而出,礼公公领着她们从琉光殿退下,正好到了晚膳时分,永宁宫的宫人端着帖子,回到永宁宫,将皇帝的意思传达给史箫容。 晚膳在永宁宫用了,算是接风洗尘家宴。既然是家宴,少不得也要请了丽妃和贤妃入席,芽雀转身吩咐了御厨准备好饭菜,摆在赏花苑里。 一时忙碌着去了,史箫容也只得入屋子换上正装,然后去往赏花苑。 灯影重重,史箫容坐在一株花树旁侧,芽雀帮她端来了摇篮,让端儿躺在里面玩。等了片刻,端儿忽然兴奋地扒拉着摇篮边缘,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努力地要从摇篮里爬出来。 史箫容怕她摔了出去,只能让芽雀抱起她,原本安坐着的丽妃和贤妃抬眸看到来人,连忙起身,离了座位行礼迎接。 宫灯之下,只见温玄简长身而立,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之下而来,手臂上还抱坐着小皇子。他见了礼,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一时大家纷纷落座。 史箫容终于看到了传言中的小皇子,勉力压住要细看的冲动,对上了温玄简看着自己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orz,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啰嗦,不过总算让他们见面了~~~ ☆、包子互动 正值华灯初上,天空尚有几分光亮, 一轮透明皎洁的月亮半遮半掩在云层里。史箫容坐在一株花树侧旁, 长发挽起,只简单地斜插了一只木簪子,脸庞白皙沉静, 低眸拿起面前的白瓷茶杯,不再看温玄简的脸,只听他说些场面上的话。 终于,他提起了小皇子, 说道:“母后大概还未见过朕的新儿, 朕给他取名辰平二字, 母后觉得如何?” 宫婢将小皇子抱过来,让史箫容过目。史箫容伸手要抱一抱他,温玄简却忽然说道:“小皇子顽劣, 恐怕脏了母后的衣裳, 还是让宫婢抱着吧。” 众目睽睽之下,史箫容收敛了神色, 只能将手一点点缩回来,旁边的丽妃含笑望过来,“小皇子生得眉清目秀,可真好看。” 史箫容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了情绪,只能沉默地看着抱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最后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庞,小皇子却不看她,只是伸着手,往她旁边的芽雀伸过去,似乎要抓什么东西。 一声女婴清亮的声音从芽雀怀里传来,大家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女婴。 芽雀摘了端儿头上的小帽子,端儿已经半个身子探出来,小手抓住史箫容的衣襟,咯咯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小皇子忽然也笑了起来,两个孩子天真无邪毫无顾忌的笑声充盈在席宴上。 大人们有些震撼,芽雀有意让端儿碰到自己的同胞弟弟,便往那边挪了几步,抱着小皇子的宫婢也任由小皇子往那边凑,两个小家伙白嫩的手默契地抓在了一起,一如在母亲肚中一样,竟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激动。 温玄简一脸懵地看着这一幕,半晌,才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贤妃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说道:“陛下自己种下的果,都认不出了吗?若非太后娘娘看不过去,将她从宫外抱回来,小公主岂非从此要遗落民间。” “……”温玄简心想,怎么没人告诉朕这些! 心中惊疑不定,但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假装不悦,看着那两个小家伙,心中还是很震撼…… 尤其是那女婴的眼睛,竟然跟自己如出一辙。他觉得自己要先冷静一下,理清事情来龙去脉。 端儿死死抓着小皇子的手,不肯松手了。宫婢为难地看着皇帝,“陛下,小皇子似乎不肯回来了。” 她们将两个孩子放到摇篮里,显得有些拥挤,端儿看到有人要来抱走他,连忙努力地抬起胳膊,似乎做出了一个抱住小皇子的动作,小皇子咬着手指,只是咯咯笑着,但端儿力气还是太小了,一把按着小皇子,两个娃娃纷纷跌倒在摇篮里,小皇子努力地要爬起来,小胳膊小腿却都被端儿压住了。 芽雀弯腰,将端儿扶了起来,让她坐下,然后又将小皇子扶起来,不经意间撩起了他的袖子,赫然的疤痕露出来,史箫容原本含笑看着他们,看到那一大片的疤痕,不禁悚然一惊,伸出手又一把撩起衣裳,小腿上也是一大片,“这些是怎么弄的?” 芽雀见她激动起来,连忙抬起手,轻轻地按了一下史箫容的手背,“似乎是烫伤的疤痕,我瞧着已经快好了。” 丽妃在一旁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宫人太不小心,整整一杯热茶倒在了小皇子身上,还好没有烫到脸蛋上去,不然真是……” “太后娘娘似乎很关心小皇子啊。”昭容忽然在角落里说道,贤妃瞥了她一眼,说道:“这是王室目前唯一的皇子,又是陛下的皇长子,谁不关心呢,昭容你不关心小皇子?” 昭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面色一黯,“我当然是关心的,刚才是我说错话了。” 温玄简起身,走到摇篮旁边,皇帝起身了,众人只好也跟着起身。温玄简伸手,想要抱忽然多出来的女儿,但端儿跟他不熟,他的手一靠近她身上,端儿就往旁边的小皇子身上爬去,不让他抱走自己。这小女娃还挺有灵气的,温玄简心想,只好作罢,改成去抱跟自己熟的儿子。 但是小皇子被端儿半抱着,低头只是专心的抓着端儿身上挂着的小金锁玩,似乎也遗忘了父亲的存在。 温玄简手一顿,顿感有些失面子,心想:小子,老爹抱了你这么久,一遇到妹妹,就忘了爹吗?! 他还不知道端儿其实是姐姐来着。 芽雀在一旁噗嗤一笑,温玄简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冷了脸,“芽雀,你也回来了。” “见过陛下!”芽雀忍住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大事不好,她可是瞒了他这么久…… 史箫容起身,“芽雀,把端儿抱回去吧,晚宴也差不多了,散了吧。”她示意芽雀去将端儿抱起来。 两个小家伙终于意识到要分离了,端儿泪眼汪汪地母亲,似乎在说不要走。小皇子死劲地扒拉着端儿的衣裳,跟她黏在一起。 贤妃立在一旁,说道:“这两个孩子感情可真好,一见面就如此投缘。” 温玄简见一时抱不走孩子了,只好让宫婢先将宴席撤了,丽妃她们见也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只好有些不甘心地领着各自的宫人回去了。 摇篮里的两个孩子见危机解除,又开始玩耍了起来。 温玄简坐在摇篮旁边,忽然厉声说道:“芽雀,你可知罪?!” 芽雀连忙跪在地上,史箫容抬眸,看了他一眼,说道:“芽雀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陛下要责罚她,还是先问问我的意思吧。”然后让芽雀起来。 “奴婢不敢!”芽雀低着头,身子却往史箫容倾移过去。 温玄简抬手,指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端儿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忽然看向自己的人,温玄简一对上那双眼睛,一时语噎,缩回了手,生气地说道:“怎么没有人告诉朕?” “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当初你擅自抱走小皇子的时候,告诉过我吗?”史箫容冷了眉眼,她都还没有控诉,他倒开始算账了。 温玄简一顿,看着史箫容,美人皱眉,也是别有一番风情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已经有好久不见,你在外面的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温玄简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史箫容面前发火的,让芽雀先起来。 史箫容冷冷淡淡地说道:“还好。” 碰了一鼻子灰的人只好再看向芽雀,“你起来吧,朕不会责罚你了。” 芽雀这才起身,看着僵持的两个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后娘娘,陛下,外面风凉,不宜久坐,有话,不如到屋子里,暖和一些的地方说。” 摇篮里的两个孩子看到大人们又凑近自己,危机又来,史箫容一边低声哄着女儿,一边拉住她的小手,终于将她哄到了怀里。 温玄简在一旁看着,他可从来不会这么温柔低哄儿子,再看坐在角落里的小皇子,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抱走了,小脸一红,哇哇地哭了起来。 第35节 温玄简有些尴尬地低咳一声,手胡乱地给他抹了一把眼泪,粗声粗气地说道:“不要哭了,父皇抱你找好吃的。” 史箫容:…… “你会不会哄孩子啊,他的脸都被你擦疼了。”史箫容忍不可忍,摸出一方丝帕,轻轻地给小皇子抹了抹眼泪,“好端端的脸蛋,都被你抹得红彤彤的了。” 竟敢质疑自己带孩子的能力,温玄简弯腰一把抱起小皇子,“他这是哭红的,可不是我弄的……” 他抱着小皇子,一边拍着他的后背哄他,一边往永宁宫走去。 回到永宁宫里,小皇子已经被他父皇一路哄着睡着了,端儿还很精神的样子。他们将两个孩子放到床上,第一次好好地看了看他们。 端儿坐在小皇子身边,发现没人跟自己玩,终于想起了母亲,爬到了史箫容的膝盖上,史箫容一把抱住她,然后看向对面的温玄简。 温玄简从刚才的激动中缓过神来,看着史箫容,“你能够回来,我很开心,以后都不要走了,好不好?” “小皇子在这里,我能够走到哪里去。”史箫容有些别扭,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在外面尝到了苦头,外面太危险才又回来的吧,更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听说宫廷有危险,才急着回来,乐得他…… 温玄简含笑看着她,心想自己那步棋算是走对了,有了孩子的牵绊,他们将来的命运才是真正的相互牵连,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虽然手段不太光彩,但结局是自己满意的,也就无所谓了,他伸过手,要握住她的手,史箫容冷脸,“你要做什么,端儿还看着你呢。” 端儿咬着手指,果真好奇地看着他。 温玄简见史箫容还是不肯跟自己亲近,无可奈何,只好看着跟自己不太熟的女儿。 端儿不肯让他抱,扒拉着史箫容的衣裳,抿着嘴唇,神情有些困倦。史箫容说道:“她这是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抱她,你下次再来抱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不,我想抱的是你(づ ̄ 3 ̄)づ ☆、霸气的皇帝陛下 直到端儿睡着了,温玄简才抱到自己的女儿。 史箫容见天色已经不早, 便说道:“皇帝应该回去了, 老是呆在这里也不妥当。” “……”温玄简抱着端儿,一手握着她的小手,有些爱不释手。因为女儿毕竟比儿子来得娇小可爱。他们看着这两个孩子, 史箫容狠狠心,“你把小皇子抱回去吧,端儿毕竟一直是我带的,可以留在这里。” 若是忽然将小皇子交给她来照顾, 宫中的人恐怕会更怀疑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不过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而且也没有证据, 算一算时间,两个孩子怀上的时间,史箫容还因为坠楼沉睡在床榻上呢, 怎么怀孩子……大概谁也想不到皇帝丧心病狂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这一切也都是温玄简当初算计好的。他不能让两个人的孩子没名没分地生活在宫廷里, 受人非议。 史箫容终归不放心,看着皇帝说道:“这两个孩子, 我不希望被别的女人抱走养了。你虽然养得笨手笨脚的,终归是他们的父亲,比交到别的人手上好上百倍。” 所以这是夸他还是贬他呢……温玄简轻声说道:“我养孩子,已经很有经验了,哪里笨拙了……” “那小皇子怎么烫伤的?” 温玄简叹了一口气,“宫廷中总会有人看不惯横空出世的小皇子,大家都道他生母身份低贱,摆不出台面,便想着法子欺负他呢。这宫中,心思歹毒的人恐怕不少,以后更是要小心谨慎。” “至今还没有抓到人吗?” “那打翻茶杯的宫女不过是受人指使,处置了她,后面的指使人还没有揪出来。” 史箫容忽然想起芽雀所说的,那十几年前被灭国的遗民或许已经有潜入宫廷了。她顿时紧张起来,“除了烫伤这件事情之外,还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 温玄简回忆了一下,说道:“后宫安宁无事,倒是朝堂多了几番风雨。”他蜷缩起手掌,“不过哪有平常无事的朝堂,这都是惯常会发生的。” 史箫容抬眸注视着他,知道以他的手段,能够从众多皇子里夺得这天下最高的位置,要应付朝堂大事,远比自己要来得顺手多,她心想自己那句让他小心卫斐云的话,倒是多余了。 “你不问了?”温玄简见她弯腰抱起小皇子,不禁有些诧异,原本以为还要来一番促膝长谈,谈谈这些事情呢。 史箫容亲了亲小皇子的额头,然后交到温玄简的手里,“你可以回去了。” “你还是要赶我走,我们之间连孩子都有了,关系不该如此生分了。” 她故意冷下脸来,“怎么,你还想宿在这里?以前我是昏迷不醒,才让你……”她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现在我可是清醒的,你若再敢对我用强的,以后就不要见到端儿了!” 温玄简忽然正了脸色,抬起手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勺,史箫容大惊,但已经被他掌控住在手心里,紧接着身体一晃,被他拉到了胸前,温玄简一手抱着小皇子,让他趴在自己肩头睡觉,一手揽着史箫容,低头吻上了她冰冰凉凉的额头。 印上一个长吻后,他终于松开史箫容,史箫容又羞又恼,“你……你怎么又……” 温玄简扬唇一笑,很好,这次她没有踢自己的小腿了,这是一大进步,史箫容挣脱开他的手,想要催促他快点离去,正觉危险在加剧,温玄简直接捧起了她的脸颊,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慢慢地说道:“我说过,我们来日方长。以后还会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也要走下去。” 从她自己选择回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走在这条路上,没有回头路了。 史箫容被他的眼神震慑住,抬眸回视着他,良久,才说道:“那你以后不能忽然对我动手动脚了,我不喜欢。” “……”温玄简抱紧手里的小皇子,慢慢地说道:“一时习惯了,难改。” “那也得改!”史箫容毫不示弱,虽然他一旦表示强势,她就束手无策,但趁着此刻气氛良好,还是先赶快说出自己的感受吧,“以前我确实对你有诸多误会,实在是因为你的行为,令我觉得……” 温玄简打断她的话,凑上来,直接吻住了她还要控诉的嘴唇,吻完后,抬起身问道: “是这样的行为吗?” 史箫容抬起手,按住自己被偷袭的嘴唇,傻傻地点点头。 他笑了,“那你要习惯,这是喜欢你,才这样做的。” 说完,温玄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抱着小皇子扬长而去。背影潇洒而嚣张。 史箫容按着自己的红唇,怔然坐在床榻边上,等人走远了,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个登徒子“轻薄”了。温玄简似乎变得跟以前也不一样了…… 不过,总觉得这一次跟以往不同。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涌上她的心头,这是二十几年来,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破茧而出。 第二天清晨,史箫容冷静下来了。她穿好衣裳,这些天在外面,她都学会不用人伺候了。自己就坐在了梳妆台前整束仪容。 芽雀进来的时候,看到她自己已经梳妆打扮好了,不禁讶然,“太后娘娘今天起得可真早。” 史箫容说道:“在外面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以后你也不用太早过来,让那些宫人在外头忙着吧,我有需要自然会叫人。”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把在床上努力练习爬动的端儿抱起来。 最近端儿已经断奶了,开始吃一些小米粥之类的流食。 芽雀早已命人煮好饭食,端了进来。 “不知道小皇子那边是吃什么的。”史箫容捏着勺子,一边搅动米粥,一边问道。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太后娘娘,琉光殿的奶娘把小皇子抱来了,说要来跟小公主做伴,一同用膳。” 史箫容一喜,让芽雀快快去将小皇子抱进来。 片刻后,身材丰满的奶娘将小皇子抱进来了。芽雀有些为难地看着史箫容,这位奶娘执意要自己抱进来,不肯假人于手。 史箫容不曾喂过儿子一天,因此看到把自己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奶娘,心里还是很感激的,毕竟为了小皇子,她不得不舍弃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入宫专心喂养身份尊贵的皇嗣。 奶娘抱着小皇子,垂下眉眼,行了个礼,“见过太后娘娘,奴婢雪意,入宫已有七个月了。” 看来基本一直都是她在照顾小皇子,史箫容含笑让她起来,坐在桌子边上,“最近真是辛苦你了,小皇子可还乖巧?” 雪意一边抚拍着小皇子的后背,一边依言坐了下来,然后答道:“不辛苦,小皇子天资聪颖,能够照顾小皇子,是奴婢的荣幸。” “来,抱过来,让我瞧瞧小皇子。”史箫容见小皇子伸着小手,往自己这边扑腾,便伸手要抱过他。 雪意的手下意识地抱紧了几分,看着笑意盈盈的史箫容,弯腰说道:“小皇子与人不太亲近,还是奴婢来喂小皇子吧。” 她眉眼恭顺,语气里却隐然有种优越感。因为小皇子确实对她比较亲近,除了皇帝,就最黏她了。 史箫容一顿,盯着面前的奶娘,奶娘始终低着头,竟若无其人般地专心哄着小皇子。 芽雀站在一边,冷声说道:“你是什么身份,太后娘娘是什么身份,竟如此轻狂。” 两个孩子被忽然响起的女音惊吓了一下,端儿原本正含着一口粥,顿时忘记了吞咽,愣愣地坐在史箫容膝盖上,看着突然发飙的芽雀。 小皇子原本是要努力爬到桌子上去,此刻动作也顿住了。 雪意面色一红一白,但自从入宫以来,她一直住在琉光殿,日日照顾小皇子,在众多宫人中她是最有经验的,而且颇有几分姿色,在琉光殿俨然是身份最矜贵的奶娘,将来小皇子长大,还要感恩自己的一口奶,谁敢对她如此呼来喝去的。几个月来的捧着,也足够捧出她的轻狂傲慢了。 人一被捧着,总会生出更高的奢望。她天天与年轻俊美的皇帝见面,看着他哄抱小皇子,日子久了,心思也动了起来,可惜皇帝陛下的心思全部在小皇子和朝堂大事上,她也不敢逾矩几分,自己上一位奶娘就是因为明着撩拨起了皇帝才被喝退出去的。她隐忍起来,恭恭敬敬照顾小皇子,把全部心思都倾付在小皇子身上,这才让皇帝将孩子放心地交给自己喂养。 雪意知道眼前的太后娘娘是个空架子而已,没有自己的皇子,背后的娘家人也倒了,对待丽妃她们尚还有几分忌惮,对这位忽然回来的年轻太后,不免生起了傲慢之心。 芽雀见她还是不动,眉毛一挑,说道:“怎么,你还不肯把小皇子给太后娘娘抱一抱?是谁给你这个胆子?” 雪意坐正身体,轻声说道:“芽雀姑娘刚从外面回宫,可能有所不知,皇帝陛下对小皇子宝贝着呢,连后宫几位娘娘想要来看一看小皇子都被拦住了。小皇子的身份太尊贵,奴婢不敢怠慢,唯恐出了什么差错,这不是奴婢能担得起的。” “好了,声音轻一点,两个孩子都要被吓到了。”史箫容淡淡一笑,“奶娘如此谨慎,是好事。芽雀你把那碗米粥端过来,端儿还要吃。” 说完,她垂首,专心逗弄起了自己的女儿。 桌子对面的雪意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勾起一抹胜利的笑,芽雀冷眼看着她,“奶娘还不快点给小皇子喂吃的。” 雪意每次都只能将奶先挤出来,用瓷碗装着,然后一勺一勺地喂给小皇子。最近在医女的建议下,要准备给孩子断奶了,所以她也开始渐渐减少次数。 芽雀低眸,瞥了一眼她那傲人的胸,心里哼笑了一声,你完蛋了。 第36节 雪意抱着小皇子,从食盒里拿出早已备好的粥食,准备开始给小皇子喂。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小皇子特别不配合,一直闹着要爬到桌子上去。 端儿乖巧地坐在母亲膝盖上,一边吞咽着嘴巴里的粥,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要朝自己爬过来。 小皇子在她的注视下,爬得更加起劲了,时不时抬头对她咯咯一笑,嘴里模糊不清地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端儿忽然高兴地拍了拍小手,把一勺子的粥都打翻了,史箫容让她安静下来,一边拿丝帕帮她擦拭,一边看着对面不配合吃饭的小皇子,无视开始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雪意,看着他,含笑说道:“小皇子这是要跟小姐姐玩呢,是不是?” 小皇子咬着手指,专注又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美丽女子,他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就是忍不住靠近她。 史箫容见他终于看着自己了,又继续哄道:“她是你的姐姐呢,小皇子会说话了吗?姐……姐……”她放慢了语速,教他说话。 小皇子继续咬着手指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姐……姐………”史箫容又耐心地教他发音。 最后小皇子终于哼哼唧唧地吐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单音节,“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男主角了……揪住吻一个~~~ 接下来就是正式开启甜甜蜜蜜谈恋爱了,皇帝陛下要怒刷太后娘娘的好感度啦=^_^= ☆、看望蔻婉仪 史箫容扶额,看来还要慢慢地教。 雪意看着这一幕, 心中略有些不得意, 遂低声哄了小皇子几句,将他抱回膝盖上继续喂食。小皇子大概是饿了,不继续闹腾着要爬上桌, 乖乖地吃起了饭,眼睛不受控制地朝史箫容和端儿那边看去。 雪意心中有些惊讶,因为小皇子平时与人生疏,从来不曾如此频繁专注地往不太熟的人身上看, 她见小孩子不那么黏着自己了, 又不配合自己喂饭, 不免苦闷。 史箫容喂好了端儿,见那边还没有喂好,便说道:“让我试一试吧, 芽雀, 把小皇子抱过来。”见雪意仍旧不想把孩子交给别人来抱,又说道, “出了什么事情,有我这个太后担着,奶娘不必担心。” 芽雀弯腰,抱过了小皇子。 雪意看着对面其乐融融的画面,勉强挤笑出来,说道:“太后娘娘跟小孩子真是投缘呢。” 史箫容微笑不语。 用过膳后,雪意将小皇子抱回了琉光殿。 芽雀见不得她那副轻狂得意样,等她转身走了,跟史箫容说道:“太后娘娘,不能纵着她,仗着自己年轻,有点姿色,又喂过小皇子几口奶,便目中无人了。她以为自己是娘娘么!” 史箫容淡淡地说道:“小皇子毕竟是她喂养大的,人家有轻狂的资本。只要不做些过分逾距的事情,就由着她吧。” 芽雀见她不生气,也就不再说什么。她纯粹是为她抱不平而已,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 史箫容让芽雀备好礼,抽空去了一趟鄄兰轩。 因为主子的重病,鄄兰轩没有了以往的热闹,连院子里的树都显得萧条冷清,落叶积满了小径。 可见已经许久没有人踩过了。 鄄兰轩的宫人领着她入了屋内,隔着门帘,弯腰低声说道:“婉仪娘娘的病太过严重,御医说病气会冲,太后娘娘还是不要太靠近了,免得被冲到了。” 说话间,里屋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蔻婉仪的贴身婢女出来,长相风流俊俏,行了个礼,说道:“太后娘娘,婉仪病得起不来,还请您见谅。您有什么话要跟婉仪说的,奴婢可以转答。” 史箫容问了几句,那宫婢都一一答了,让芽雀留下礼物,待了片刻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芽雀轻声说道:“太后娘娘,鄄兰轩里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你也闻到了?” 那贴身宫婢身上有着浓郁的胭脂香气,竟掩盖住了药味。蔻婉仪病重,一踏入屋子里都是药味香气,但那宫婢掀帘出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胭脂香气,妆容打扮俱是得体,竟比寻常宫里的婢子打扮得都要招摇美艳。 史箫容想不通,但也没有往深处继续想着,因为此刻她更要关心的是自己侄女史姜灵。 她一回来,就命人去国公府看望史姜灵,算一算日子,她的孩子早该生了。但是回来的人说国公府已经人去楼空,史姜灵生产下一个儿子后,带着孩子消失了。 宫中派去的人都不知道史姜灵是怎么不见的,至今还在寻找,没有声张出去。 鄄兰轩里,蔻婉仪从被子里坐起来,那美艳的宫婢贴上去,含笑说道:“她们都走了,你不用装了。” 那时还是雌雄莫辩的蔻婉仪如今渐渐地越发不像女子了,他的声音也变得粗哑起来,已经不能再外出走动,不然很容易露馅,只能假装重病躺在床榻上,准备寻到机会逃出宫去。 贴身宫婢是鄄兰轩里第一个发现自己的美丽主子竟然是个男人,蔻婉仪见她尚有几分姿色,便在一次沐浴的时候勾了她,少年刚刚尝过荤,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很快宫婢就拜倒在了他脚下,天天厮混在一起。 蔻婉仪偶然在深夜乍醒,挽着怀中美艳宫婢,忽然想起一年多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史家小女,那是他情窦初开的第一次,也曾很想与她天长地久,但始终不得见,身旁又簇拥着众多美丽宫婢,他不是柳下惠,动了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愧然长叹一声,心想此生若能成功逃出宫廷,一定会去寻找史姜灵的,他的灵儿…… 那妖娆妩媚的宫婢缠上来,嗔道:“你在想什么呢?” 他低头,抓着她雪白细腻的手臂,笑了笑,然后慢慢地压了下去…… …… 眼看要入冬了,芽雀去司衣坊看衣物,在回去的路上却看到了卫斐云立在路边,神色莫测地等着自己。 芽雀下意识地抱紧手中的衣物,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准备绕路走过去。卫斐云却大步朝她走来,她没有办法,行礼,“见过卫侍郎。” 卫斐云握着手里的扇子,上下打量着她,然后说道:“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比你命还大的人,你是九命猫吗?” “那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就是死不了。”芽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告退了。” 她随便行了个礼,转身走去。卫斐云在她背后声音低沉地说道:“你最好小心点,不会次次都这么好运气的。” 芽雀回过头,眼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偏不让你如愿! 她回到永宁宫,原本想把遇到卫斐云的事情跟史箫容说了,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于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把手里的衣物放到衣柜子里。 史箫容看着她,问道:“哪里来的花?” “什么?”芽雀起身,一脸困惑。 史箫容指了指对面的铜镜,“你去看看。” 芽雀对着铜镜一看,发髻上竟多了一朵红白相间的木槿花。她抬起手,把它拿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 琉光偏殿里,雪意坐在屏风后面,看着面前照常不放盐酱的肥猪肘子肉,面色难看,这几个月来几乎天天都要进食这盘菜,只是为了确保奶水充足。她刚刚选为皇子奶娘入宫,看到肘子肉,眼睛是发光的,在家中一年到头才能吃到一次。但一连吃了几个月,再好的胃口也坏掉了。 雪意强忍着恶心的感觉,拿起筷子,夹起肥腻泛油的肘子肉,又没有放盐,几乎是受刑般吃掉了,又恶心得想吐。 一旁端菜的老嬷嬷看着她那副样子,笑道:“奶娘再忍忍,过几天等小皇子断奶成功,就不用吃这道菜了。” 但这句话的内容对于雪意来说,更加糟糕。她也即将失去作用,虽说奶娘如果不犯什么大错,就不会被赶出宫去,可保衣食无忧,但她没有被选上成为教养奶娘,以后小皇子的教养就不能管了,她与小皇子也就很少的机会可以接触到。 她不是容易满足的普通女子,入了宫,开了眼界,心思也活络起来,这几天一直在想着怎么获得皇帝更好的青睐。 老嬷嬷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劝道:“皇帝不是风流的人,后宫只有几位娘娘,也不见陛下常去走动,你还是收收心思,专心当一个奶娘吧。别忘了,你可是嫁过人了的。” 雪意笑了笑,“嬷嬷,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那种自命非凡的女子,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的。” “那就好。如今太后娘娘膝下养着小公主,陛下已经准备给这位小公主封号,看那样子,是想让太后娘娘帮忙养着小公主了。”老嬷嬷也听了宫里的事情,闲聊了起来。 雪意想到早上小皇子与那年轻太后之间相处得融洽,迟疑地道:“难道,陛下打算把没有生母的小皇子交给她来教养?!” 老嬷嬷眯起眼睛,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交到其它娘娘手里,陛下不放心啊。太后娘娘没有子嗣威胁,才会真心抚养皇嗣,毕竟是宫里唯一的小皇子,多少双眼睛盯着。”想起泼热茶事件,老嬷嬷意味深长地抿起唇,她在宫中多年,这种事情也见多了。 皇嗣能生存下来,还是要靠几分运气的。 雪意浑身都感觉不得劲,莫名地对这位突然回来的太后娘娘有些恶感。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小皇子到最后大概会被永宁宫抱走养着了。 其实就算是被别的宫的娘娘抱走了小皇子,雪意都会对她们产生恶意,就像自己的孩子被抢走一样,雪意看着老嬷嬷端着食盒走出偏殿,不,比被抢走亲生孩子还要糟糕,这是一种被抢走摇钱树的感觉。如果没有小皇子,她这个平民妇人在深深宫廷之中,就什么都不是,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地活着,等过了几年,小皇子也会忘了自己这个曾经喂养过她的女人,他会有身份尊贵的母妃,身家良好的教养乳母,唯独她,只有几个月恩情的喂养乳母,会被所有人渐渐遗忘了这份功劳。 雪意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要成为陪小皇子长大的乳母,将来才有出头的一天。 ☆、宫中花宴 天气正好,暖洋洋的, 史箫容在宫院里设了个花宴, 邀请几位京城命妇进宫,贤妃正好无事,便带着昭容也来了。 丽妃忙着管后宫诸事, 这些天正好是内司发放月例的日子,她掌控欲望强,一定要一一过目的,便正大光明地推了这花宴。 第37节 几位贵妇人们虽不常与宫嫔走动, 但家族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些彼此间甚至算得上是远亲, 往上推能找出同一个祖宗来,趁着这个机会也好聊天叙旧,了解宫中情况, 培养培养亲情。 因此这场女人间的宫宴也算其乐融融, 谈笑不断。 史箫容开这个花宴一来是想了解近些日子京都发生了什么,二来是想探探她们有没有史姜灵的消息。 几位年轻的高官夫人带了自家的孩子来, 一一见过行礼,然后让他们在宫人看管下玩去了。只有一两个还小的,抱在母亲怀里,史箫容一一问了名字,端儿也抱了出来晒太阳,她作为小公主,在众多娃娃里身份是最高的,当然是被一通夸赞。 谢蝾的夫人许清婉是被亲自请来的,她带了儿子谢涟过来,谢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住在自己家里过的妹妹,只是入宫前被母亲再三叮嘱不能说出来,他拖着下巴,看着坐在摇篮里的小女娃,觉得她好像比在家里的时候漂亮多了。 她们坐着闲谈了一会儿,因为有孩子,气氛迅速热笼起来。诸位贵妇人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后,一下子改观了许多,觉得她亲切温柔,没有端架子,于是渐渐地愿意跟她谈话。 史箫容让她们不用拘束,低头看着小朋友们,耳朵里却认真听她们的谈话内容,希望能够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许清婉毕竟是她一同长大的贴身婢女,虽然几年未见,对自己小姐的心思还是了解。若非这份善解人意,许清婉当年也不会与才子谢蝾互相倾慕,成为知己。她不动声色间,将话题往卫家引去了。 “哦,原先的卫编修官一家,他们已经从流放之地举家搬迁回京了。听说卫家大公子立了大功,很得皇帝陛下信任呢,我远远地见过他,是个翩翩公子,难怪那么多姑娘想嫁给他。”说到最后,这位贵妇人掩嘴笑了起来,然后看向史箫容,“若非我的女儿年纪尚小,我恨不得请太后娘娘做主,成就一段姻缘呢。” 史箫容笑了笑,“那真是可惜了。” 坐在她旁边的另外一位接话说道:“这卫公子已过弱冠,至今未娶妻,也算少见了。” “哎,你不知道,他们家之前有过婚约,那户人家现在找不到了,跟卫公子有婚约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谁,老编修官便说信义之家,不能随便毁约,不管那姑娘是死是活,也要知道了才能给公子娶妻,一时被传为美谈呢。” 女人一聊起这种痴男怨女的事情来,便聊个没完,甚至猜测起了这卫家未婚妻是谁,长什么样子…… 身为话题的女主角,芽雀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心想卫家真是古怪,老子不要毁婚约,小子却要杀未婚妻…… 正谈着,琉光殿的礼公公忽然领着宫人送茶点心来了。他笑盈盈地交代了一些,原来是让小皇子也抱出来晒晒太阳,这是雪意的提议,于是皇帝陛下就让她把小皇子抱到了这里,跟其他孩子们相处相处,免得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小皇子驾到,诸事抛却,一时成为全场的关注点。史箫容坐在位置上,看着雪意脸上的笑容,心想她那样子笑,倒像是小皇子的娘亲了。 贤妃起身,要抱一抱小皇子,雪意竟没有搬出那什么皇子金贵不容闪失的说辞来,脸上带着笑意,欲将小皇子交给贤妃,小皇子却反身,紧紧抱着奶娘的脖颈,不肯让有些陌生的贤妃抱走自己。 贤妃的手停在半空,顿时有些尴尬,又不能不顾小皇子意愿,强行抱走,雪意掩住自己得意的笑意,低头说道:“娘娘,小皇子恐怕是怕生呢。” 这样一来,谁也不敢尝试来抱一抱小皇子了。毕竟是皇嗣,出了事谁也担不起。 雪意见达到了目的,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诚诚恳恳地抱着黏着自己的小皇子,然后有意无意地看向史箫容,她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小皇子跟自己的奶娘感情很好,不是谁能随便破坏的。 史箫容知道了她的心思,怪不得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可惜了,真正的亲娘在这里,管你要怎么样,小皇子也不能继续交到你手上养着了。 她看着立在摇篮边上的谢涟,然后问道:“涟儿想抱一抱小皇子吗?” 谢涟正抓着端儿的小手玩,端儿似乎对他有天然的亲近感,跟他玩得很开心,听到母亲的声音,睁着眼睛,困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谢涟摇摇头,“不想。”他只想跟小公主玩o(n_n)o~~~ 好吧。史箫容只好打消了让谢涟把小皇子抱过来的念头。原本想着孩子跟孩子间会比较亲近呢。她让人给雪意赐座,雪意抱着小皇子坐了下来。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皇子身上,但又怕冲撞了他,谈话声轻了许多,史箫容也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去跟奶娘生出了嫌隙,要解决她,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进行。 那几个孩子本来在院子里也玩得很开心,小皇子一来,也注意到了气氛发生变化,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样的局面,在小皇子从记事开始,就不断地出现。只要他一出现,同龄的孩子们都不敢肆无忌惮地说笑了,也不敢与他玩耍。独一无二的尊贵身份,同时也是牵制住了他。小皇子这时还小,完全不知道四周发生了什么变化,等到熟悉了这陌生环境之后,恢复了孩子的天性,开始闹腾起来。 他抓住桌子上的糖果玩,又努力地要爬到桌子上去,最近他对爬桌子这项活动有执着的热爱,乐此不疲地爬着。他父皇的书桌上到处是他爬过的痕迹。 “小皇子还挺淘气的呢。” “是啊,好可爱,真令人想摸一摸。” 雪意在一旁照料着,听着贵妇人们羡慕的话,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专心地护着小皇子。 心里大概很骄傲吧。 片刻后,礼公公在一旁含笑说道:“小皇子出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奶娘把他抱回琉光殿吧。太后娘娘,奴婢们这就告退了。”他弯腰,行礼往后退去。 史箫容点点头,让他们回去了。雪意抱着小皇子,让他趴在自己肩头,小皇子一直愣愣地看着这边,似乎不想这么快离去。 端儿爬到摇篮边缘,想再看看他,却险些栽倒下来,被谢涟一把抱了回去。 史箫容看着小皇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被抱回去,叹了一口气,她要尽快把他抱回到身边养着。 气氛又恢复如常,几位贵妇人们重新聊得热火朝天。许清婉因为身份特殊,恩准坐在了史箫容身边,史箫容与她聊了许多,问了京都一些事情,但又不能直问史姜灵的事情。 许清婉看着她欲语还休的样子,却以为她在担忧护国公夫人的事情,便说道:“夫人一切如常。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那边,是指史府的家眷被流放之地。 许清婉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史箫容的手,递给她一方丝帕,“天气凉了,太后娘娘要注意身体。也要注意小公主夜间盖被子有没有盖好。” 史箫容点点头。 雪意回到琉光殿之后,将小皇子抱给皇帝。 温玄简将儿子抱到膝盖上,见他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便问道:“小皇子怎么了?” 小皇子纯粹是因为突然离开了热闹的宴会,没有人跟自己玩了,又见不到小姐姐,才落落寡欢起来。 雪意跪在地上,恭敬地回道:“大概是宴席上有太多生人,小皇子有些吓到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温玄简抚怕着儿子的后背,心想以后要让他多多出去,一直窝在屋子里,性子恐怕会闷起来,多看看外面的花花草草,和形形色.色的人总是好的,将来他的职责不轻,身为皇长子,肩上承担的自然与普通孩子不同。 温玄简自己就是这样一路沉闷地长大,深受其苦,每每看着那些天性活泼嘴甜的皇弟们,就觉得羡慕非常。所以不想儿子也步上自己的老路,整天沉闷不语的。 但是温玄简万万没有想到后来,竟然矫枉过正,把小皇子养得太活泼…… 雪意低着头,没有马上告退,而是恳切地说道:“陛下,方才在宴席上,太后娘娘执意要抱小皇子,竟不顾小皇子的意愿,硬是抱走了他,惹得小皇子哭泣不停,显然是被吓到了。” 上头一阵沉默。雪意心中紧张万分,此时四周无人,她编派的这番话也不怕被人拆穿,想来皇帝也不会一一询问宫人,小皇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她才故意说了这段子虚乌有的话,让皇帝产生这位太后要夺皇嗣的印象。听说太后娘娘的娘家已经破落,皇帝对他们成见不浅,这番话想来能投皇帝所好。 只要让皇帝觉得太后娘娘想通过皇嗣让史家重新翻身,那么,他一定不会把皇子交到这样的太后手里吧。这是雪意琢磨出来的最好办法,她觉得成功的几率会很高。 良久,她才听到上头皇帝低低沉沉的声音,“你退下吧。” 听不出是什么情绪,雪意带着满腔的期待与疑惑退下了,等待结果。 ☆、芽雀的危机 史箫容坐在屋子里,展开许清婉递给自己的丝帕, 里面团着一张纸条。她展开, 看到上面的内容不禁呼吸一滞,又迅速揉在手心中,抬头看到旁边的立式灯盏, 她起身,揭开灯笼罩,将撕碎的纸条洒在里面的蜡烛油里,然后重新盖上。 芽雀掀帘进来, 手里端着茶盏, 看到史箫容站在灯盏旁边, 便说道:“太后娘娘,要点灯吗?” 史箫容移步,重新坐回摇篮边上, 说道:“等天黑下来再点吧。你过来, 我有事情吩咐你去办。” 芽雀疑惑地走过去。 卫斐云从外面风尘仆仆归来,踏入琉光殿里, 将自己在外面调查的事情一一禀报给皇帝。他出了一趟远门,身上还是几天前的衣裳,脚上的靴子沾着泥土。 皇帝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神情,问道:“事情已经办成?” “回陛下,中间出了一点差错,但已经办得差不多了,臣匆忙之下进宫,是因为有新的发现了!” 卫斐云的语气激动郑重,看来他发现的事情不小,皇帝直接起身,盯着他,“说。” 卫斐云平息了一下气息,然后把自己所发现的一一称述给皇帝,最后说道:“陛下不得不小心,对方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温玄简坐回位置上去,手掌蜷缩起来,十几年,包括父皇,他们竟然都不知道。一股后怕油然而生,“还有其它线索吗?” “那孩子身份尊贵,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因此一直谨慎小心,谁也不知道十几年前他们将这个孩子藏在了哪里。”卫斐云垂头,“请陛下再给臣更多的时间,一定能够查出来的。” …… 芽雀换上平民衣裳,手拿令牌出宫了。她走在京都大街之上,看到旁边有家瓷器店铺,进店买了一套茶具。然后拎在手里,朝城西谢家走去。 一辆马车缓缓地跟在她后面,卫斐云刚出宫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命人在后面跟着,他撩开车窗帘,用手支着额头,注视着前方女子俏丽的背影,手指摩挲着折叠起来的扇子,目光沉沉。 芽雀走了几步,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她不敢回头去看,但谢家已经不能再去了,只好随便转了个弯,漫无目的地走去。 因为入了小巷,卫斐云只好跳下马车,徒步跟在她后面,芽雀一直将他引到人多的茶馆,坐在靠门的位置上,看着他立在自己面前。 “好端端的宫里不呆,出来做什么?”卫斐云拉开凳子,直接坐在了芽雀的对面,看到她的穿着打扮,看来是有准备出宫的。 芽雀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见过卫侍郎。”然后就不说话了。 “看来是不会告诉我。难得出宫,要不要回家中看看?”卫斐云忽然说道,“你们凌家的旧宅还在,家父已经命人打扫干净,等着主人回去。” 第38节 芽雀摇摇头,“不打算回去看看。”谁知道那里是不是他的陷阱。 “真的不打算回去?呵呵,这样会让家父寒心的。”卫斐云怪笑一声,目光却紧紧盯着她,“别忘了,两家婚约尚在。你不现身给家父一个说法,我这辈子都不能娶妻了。”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但你也知道,我不是真的芽雀,你已经把自己的未婚妻杀害了,还想娶妻?!”芽雀冷笑,起身离开,“别再跟着我了,我要回宫了。” 卫斐云盯着她落在茶馆里的礼盒,分明是要去拜访什么人,看到自己才改道的。不过那个方向住着大多数的京官贵人,要猜出她准备去拜访哪家大人,很难。卫斐云只得作罢,起身拎走了这盒茶具,懒洋洋地离开了茶馆。 芽雀任务失败。 她看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寿命时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卫斐云真的是克自己,屡次让她完成不了任务。 后面还有人盯着自己,她只能回宫,浪费了出宫的一次机会。 回到永宁宫,巧绢守在门口,一把拉住芽雀,“皇帝陛下来看望小公主了。” 屏风后面果然传来皇帝的声音,和孩子玩耍的笑声。 芽雀驻足,跟巧绢一齐出去了,立在长廊下,等待吩咐。她心情不太好,因此一直面无表情的。巧绢看了她一眼,然后“咦”了一声,“你脸侧是什么?” 芽雀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侧,触手冰冷,但柔软得过分,“怎么了?” “一小块灰灰的,好像斑点……”巧绢的话还没有说完,芽雀已经转身离开,朝自己屋子奔去。 是这具身体出问题了!她已经要撑到极限了吗…… 屏风后面,史箫容看着皇帝哄抱着端儿,他倒是越来越熟练了,端儿这几天明显跟他熟悉了起来,看到他就很兴奋。 “雪意真的这样说我?” 史箫容撑着自己的脸颊,看着对面的人,“看来她真的很想继续抚养小皇子。” 小皇子朝着她爬过来,史箫容一把抱起他,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颊,“以后,你就要留在母亲身边了。” 温玄简抱着端儿坐过来,说道:“深宫之中,尚有许多心怀叵测之人,你要多加小心。” 史箫容点点头,“我会的。” 交代了一些事情,温玄简终于离开,他已经打算好如何处置奶娘了。 芽雀放下铜镜,手指摩挲着脸侧的灰斑。她黯然神伤,走出屋子,去见了史箫容。 “我没有走到谢家,半途被卫斐云跟踪了,只好作罢回宫。”芽雀立在一边,慢慢地说道,“这件事情,要过几天再能去办了。” 史箫容看着神态萎靡的芽雀,问道:“你怎么了?” 芽雀摇摇头,“大概是今天走路太多,有些累了。太后娘娘,我没事的。”她脸上勉力露出微笑,但其实很想哭了,她的寿命时间开始亮红线了。 很想告诉史箫容,以后大概就不能继续帮她办事了,接下来就要靠她自己了。 …… 雪意满怀希望地等着结果,过了几天,等来的却是礼公公的一道口谕。 陛下赏赐金银,犒赏她喂养小皇子之功,让她锦衣归家,但永不能入宫。 雪意脸上血色尽失,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礼公公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请奶娘收拾衣物,侍卫会护送您一路回家。” 雪意看了看四周面无表情的宫人,知道这只能是自己唯一的结果了,她深深地弯腰,“还请让我见小皇子最后一面。” 礼公公断然拒绝,“不行。小皇子身份尊贵,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她眼中含泪,知道这一别,就真的再也不能看到这个孩子一眼了,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摇钱树轰然倒下,刹那间化为灰烬消散。 贤妃立在宫墙之上,看着那奶娘一步三回头地离宫了。她叹了一口气,这深宫之中有什么好的,若非有所寄托,旁的女子若能离宫,不知该多欢喜了。 昭容低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没有什么,触景生情罢了。”她想起了雅贵妃,当初将自己托付给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雅贵妃抚摸着自己的头发,问自己悔不悔留下来伺候皇子,她那时暗怀少女心思,满心以为三皇子是会喜欢自己的,才说不悔。入宫几载,青春转眼即逝,她却没有获得皇帝青睐,虽有妃位,却也只是名头上的而已,想到此处,贤妃眼睛一红,落下眼泪来。 “姐姐切不可丧失希望,丽妃还在呢,还有蔻婉仪病重,总是留在宫中也不妥。您向皇帝进言吧,丽妃不肯管婉仪的事情,只能由您来说了。”昭容低声说道,想要唤起贤妃的战斗力。 贤妃抹去眼泪,定了定心神,“你说得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办成。我不该在这里伤春悲秋的。我们这就去鄄兰轩看看。” 到了鄄兰轩,却看到永宁宫的宫人芽雀也在。 芽雀是奉史箫容之命,给蔻婉仪送日常用物来的,顺便再探探那个古怪的贴身宫婢。 屋子里的胭脂气似乎比上次来的时候更浓了,那宫婢照旧打扮得妖妖娆娆的,也不知道是给谁看。芽雀立在门口,看着鄄兰轩的掌事嬷嬷,说道:“你们也不管管吗?” “主子都病成这样了,屋子里的宫婢们心都散了,谁有功夫管她。她要怎样打扮也是她的事情,娘娘都纵着她,我们做下人的能说些什么。”掌事嬷嬷也是无奈,有一次看到那宫婢头上竟戴了婉仪娘娘的钗子,嬷嬷大怒,命人掌那宫婢的嘴,却被婉仪娘娘拦下了,说是她送给宫婢的。 这件事后,这宫婢在鄄兰轩俨然成了主子,大家都道是她趁着主子重病,作威作福起来,忍无可忍,去向丽妃反映了情况,希望她出手整治整治变得乌烟瘴气的鄄兰轩。 但丽妃说她管不了这件事,也不处置那宫婢,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芽雀皱起眉头,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鄄兰轩里面果然有什么秘密。 她正想再询问几句,贤妃来了。看来这里的事情,已经引起后宫的注意了。 ☆、蔻婉仪身份 在贤妃的坚持下,那宫婢不得已, 掀开了门帘, 请她们进去看看蔻婉仪。 芽雀立在昭容后面,得以混了进去。进屋子之前,贤妃先站定, 看着面前打扮得妖娆的宫婢,她身上的胭脂香气几乎盖住了屋子的药香气,“你叫什么名字?” 宫婢正深悔来不及卸去多余的钗环,突然被询问, 心里顿时起了恐惧之心, 低头小声地说道:“奴婢梨桑儿。” 贤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然后朝鄄兰轩的老嬷嬷说道:“发落到浣衣局去。”正值寒冬,浣衣局是宫女们最不想去的地方之一,要在冰天雪地里洗衣。 梨桑儿双膝跪地, 就要哭泣请求, 鄄兰轩里早看不惯她做派的宫人已经冲上来,拔了她满头钗环, 又拉着她的胳膊,捂住她呜呜叫的嘴巴,将她拖了出去。 梨桑儿抬眸,隔着珠帘,看到起身坐在床榻上的蔻婉仪,她伸出手,希望他能够出声救下自己,但蔻婉仪那双漂亮的眼睛只是冷冷清清地看着她,无动于衷。 在他心里,这不过是一时玩乐的宫女而已,不过,她被架走了,难保会泄露自己的秘密,看来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他拉着被子,重新躺下,拉回被子,心里想着得寻个机会赐死她。 女人的脚步声轻而缓慢,如一只优雅的猫。贤妃立在榻边,问道:“婉仪这些天感觉可好多了?” 蔻婉仪只露出自己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然后摇摇头。 他的脸苍白如雪,眼睛下面隐约有青影,人明显瘦了一圈。 贤妃见他还是不能说话,叹了一口气,“婉仪好好养病,若还有顽劣不逊的宫人,只管让嬷嬷来告诉我。” 蔻婉仪缓慢地点了点头。 芽雀回到永宁宫,将这件事跟史箫容说了。 史箫容问道:“你离开的时候,她们还在鄄兰轩吗?” “还在。我不敢久留,半途溜回来的,那时屋子里注意力都在那个叫梨桑儿的宫婢身上,一团混乱。”芽雀喘了一口气,“鄄兰轩确实古怪得很,不知蔻婉仪为何要纵容那个美貌宫婢,甚至连自己的钗环都赏给了她戴。” 史箫容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沉吟着,然后说道:“这个宫婢已经被发落,你去浣衣局找到她,将她悄悄带回来。我们总能从她嘴里套出一些话来。” “是。”芽雀应了。 天快黑了的时候,芽雀来到偏僻的浣衣局,浣衣宫人正在空地上收衣物,来来往往,一团繁忙。芽雀知道刚被发配到浣衣局的宫人一般会被安排洗衣的重任,于是她临河找起了那个梨桑儿。 费了一番周折,终于看到了梨桑儿,正蹲在河边,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将衣物从水里捞起来,双手已经被冻得红肿。旁边资历老的宫人在监督着她,偶尔抬脚踢了踢她的后背,让她动作快一点。 芽雀只能耐心等待,等到梨桑儿落单的时候再上前将她悄悄带走。 终于在天黑下去的时候,宫女们收工了,三三两两地回到屋子里去。芽雀看到梨桑儿落在后面,慢吞吞地端着衣盆走着,抬脚便要朝她走过去,这时从另外一处忽然跑出来一道人影,比她更加迅速,一把捂住梨桑儿的嘴巴,将她拖到了草丛之中。 走在前头的宫人听到动静,转身,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好像有什么声音。” “没有吧,天这么黑,也看不清吧,走了。”那几个浣衣宫人不想在外面耽搁太久,继续走了。 芽雀等她们走掉才提起裙摆,急急地朝草丛中跑去。 一道明显的压痕延伸过去,看来那人捂着梨桑儿的嘴巴,一路将她拖到水潭边上了。 芽雀知道那个水潭,因为卫斐云当年就是将芽雀扔到了这个水潭之中,她从水底下爬出来,终身难忘。 意识到不妙,芽雀放轻了脚步,踩着那压痕朝水潭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看到眼前的一幕,芽雀立即蹲下来,躲在草丛中,然后瞪大眼睛,捂住差点惊呼出声的嘴巴。 梨桑儿衣衫半褪,正半躺在谭边的石头上,穿着斗篷的人身材高大,正压着她做那种事情。梨桑儿眼神迷离,抬起手抓着对方的头发,细碎地说道:“我……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嗯……” 芽雀没想到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啪了起来,动作迅猛激烈,压根没有缓冲的时间,她想看清那个男人是谁,但那人始终不曾摘下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即使动作大开大合,也谨慎地不让斗篷掉落。 梨桑儿的声音妩媚沙哑,攀着男人的肩膀,含笑说道:“原来你喜欢在这种地方做,以……以后我们就专门挑月黑风高的日子,到这边来快……快活,嗯……轻点嘛……怎么样?” “你喜欢?”斗篷人的声音粗嘎难听,好像公鸭子嗓音。 梨桑儿抬起手,摸着面前俊美的脸,“真想听到你变声后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嗯……” 第39节 “呵呵……”对方用低笑声来回答了她,同时动作越发激烈起来,似乎要将她撞飞。 芽雀蹲在草丛里等了一会儿,这对男女渐渐入了境,声音越发不忍闻,她握起拳头,麻蛋,自己可不是来偷窥活春宫的!一定要看清楚这个男人是谁! 她正打算丢个石头或者什么的警告一下他们,梨桑儿忽然尖叫了一声,含着满足的欲望,也有难以预料的震惊……在她进入最销魂入骨的时候,一把利刃插在了她大开的胸膛上。 梨桑儿低头,看着这把利刃,然后抬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正与自己欢好的男人,在他们最亲密接触的时候,身体还相互交融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杀了自己。梨桑儿双腿痉挛了一下,然后一蹬,从他怀里滑落,带着浸透心的绝望与不甘,死在了岩石上。 草丛后面的芽雀看着那鲜活的血水从女子胸膛里汩汩流出,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梨桑儿竟然就这么死了…… 斗篷人整了整自己几乎没有脱下的衣物,站起来,垂眸看着地上雪白的胴体,滋味很好,临死前还能再尝一尝,也不错了。他将岩石绑在梨桑儿身体上,然后抬起脚,踩了踩她身上雪白的肌肤,将她踢到了水潭底下。 水花四溅,他又坐在谭边,撩起水,冲刷走了岩石上的血迹与其他痕迹。 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井井有序。芽雀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这具身体在颤抖,显然是唤起了当年被扔入水潭的记忆。或许,卫斐云也是这样,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未婚妻杀死,扔到水潭里。 一层泪水从她眼睛里浮现,不可饶恕,她一定要看到这个人是谁! 斗篷人收拾好了一切,然后起身,准备离开。一阵风正好吹来,扬起了他的斗篷帽子,虽然他很快地抬手重新压回去,但是惊鸿一瞥,也足够了。 他沿着偏僻的沼泽小路,很快消失在了芦苇丛中。 芽雀有些失魂落魄又难以置信地回到永宁宫。 因为身上沾着草屑,史箫容见到她那副样子,知道出了事情。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端了一杯热茶给她。 芽雀哆哆嗦嗦地喝完了热茶,整个人才稍微缓过劲来。转动眼眸,看着史箫容,说道:“那个美宫婢死了。” 史箫容脸色一变,问道:“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毙命,然后丢到了水潭底下。” 史箫容倒吸一口冷气,“谁敢在宫中随意杀人?” “是蔻婉仪!”芽雀一想起那阵风扬起帽子后露出来的脸,心就一阵颤抖,“他……他是男的!” 一室安静。 史箫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了?” 芽雀激动起来,看着她,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亲眼看到他……他把梨桑儿压在石头上,扒了她的衣裳,跟她做……做那种事情,然后半途趁梨桑儿不防备,一刀捅在了她的胸口!这……这还不算,他甚至用石头绑住她的身体,把她踢到水潭底下了!好狠的手段!” “那时候,旁边只有你,没有其他人看到?” 芽雀摇摇头,“那个潭水非常隐秘,旁边就是大片的芦苇丛,一般人不会到那里去的。” “你确定,蔻婉仪是男子?!”史箫容又问了一遍,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千真万确,他……他不是男子,怎么会跟宫女做那种事情呢?!梨桑儿,临死前还很享受的样子……他们之间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芽雀有些语无伦次了。 史箫容深呼一口气,“淡定,芽雀,你现在先静下心。待会我们去问皇帝。他最清楚!” ☆、蔻婉仪逃走了 但还是迟了一步。 等到史箫容来到琉光殿,温玄简在贤妃的建议下, 已经同意让蔻婉仪出宫养病。鄄兰轩的人一接到礼公公的口谕, 立即收拾东西,连夜出宫了。 史箫容抱着小皇子,坐在屏风后面, 看着温玄简不太好意思地靠近自己,将手放在她的肩头上,“我真的不知道。” “陛下不知道什么?” 温玄简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如此难堪, 坐在了她身边, “我从来没有碰过他, 不知道他原来是男儿身。” “那琉光殿的宫人呢?每次召寝不是按例要沐浴更衣?她们也会不知道?” 说到这个,温玄简就忍不住落冷汗,扶额又叹了一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这么大的事情, 你竟然被瞒了这么久, 我真怀疑你已经知道了的,只是装着不知而已, 对不对?”史箫容依旧很震惊,天呐,妃子竟然是男人,他这个皇帝到底是怎么做的?想想都不可能。 温玄简自己也很郁闷。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光了。 看着他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史箫容稍微缓解了一下情绪,“好了,现在你一一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于是温玄简就把他怎么在烟花会上多看了当时还是宫女的蔻婉仪一眼,然后被礼公公误以为皇帝看上了小宫女,把她召到了琉光殿,然后当初怎么拿蔻婉仪当挡箭牌,召到琉光殿堵住妃嫔们的悠悠之口,自己实则跑到了永宁宫…… “……”史箫容听了也是很想滴冷汗,“那琉光殿的宫人怎么不说?” 皇帝沉默,因为实在无法启齿。 史箫容狐疑地看着他,轻轻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怎么不说话了?” 小皇子咬着手指,趴在母亲肩上,也奇怪地看着自己的父皇。最后连原本在席子上爬来爬去玩耍的端儿也爬了过来,趴在母亲的大腿上,学着她看着对面。 温玄简抬起手,把端儿抱远了一点,然后把小皇子也抱到端儿旁边,嘴里说着:“你们小孩子不要偷听大人讲话。” 两个娃娃根本听不懂,眼睛好奇专注地看着自己父亲,被抱远了,又爬了回去,一定要在史箫容身边。 史箫容伸手虚抱住他们,“你别想岔开话题,快说啊,他们还小,听不懂的。” “还是要注意一下言传身教的。”温玄简认真地说道。 史箫容只好抬起手,遮住两个娃娃的耳朵,“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原来琉光殿的宫人在第一次给蔻婉仪沐浴的时候就知道了,羞赧震惊之余慌忙禀报给礼公公,结果礼公公寻思了一下,自以为揣测到了皇帝的心思,命令她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将蔻婉仪送上了龙床,让皇帝满足自己的龙阳之好。 第一次之后,见皇帝什么都没有说,而且还大加赏赐蔻婉仪,礼公公更加觉得自己猜对了,难怪皇帝对后宫女子都冷冷淡淡的,原来是因为不喜女子啊,但明目张胆地宠爱一个男子,朝廷肯定会议论纷纷,而且也无法给名分。于是礼公公擅自主张,把这件事瞒了下来,以为皇帝是心知肚明的,等着他来夸夸自己的善解君意。 所以,事情就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史箫容也料不到琉光殿宫人把事情瞒下来是出于这个原因,也就是说那些宫人们早就知道了,眼睁睁看着皇帝断袖到如斯地步。难怪温玄简如此羞恼尴尬了。 现在以礼公公为首,这些宫人都被罚面壁思过去了,一天不准吃饭。而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让皇帝如此发怒。 她松开遮住儿女的手,抬起袖子,遮住自己半张脸,悄悄地笑了一会儿。 温玄简看到她竟然在笑自己,上前拉开她的衣袖,原本想皱眉阻止她,看到她眉眼含笑的模样,不禁有些发愣。 他都多久没有看到她这样笑过了。 史箫容回过神来,止住了笑意,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帝,对视了一会儿,她低低咳了一下,“好了,我不笑你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温玄简顺势坐在了她旁边,说道:“还能怎么办,如果他没有装病,病成这样也命不久矣,如果他是装病,也不能让他回到宫里了。不过,他能蒙混过关,假扮宫女这么久,背后一定有人在帮他,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史箫容点点头,确实事关重大,好端端的男孩怎么变成了女孩来养,他又是怎么出现在宫廷里的,这些背后又会牵扯出多少事情来,她有些同情地看着皇帝,接下来可还有一连串的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 护卫从外面急匆匆回来,中途领命去暗中监视蔻婉仪的马车,却把人跟丢了,等到别馆,见到宫里出来的马车,里面空荡荡的,才意识到蔻婉仪半途溜走了。 温玄简没有责怪护卫,而是让他们继续暗中查访,心中更加笃定了蔻婉仪背后有人在照顾着他。 查了几天,依旧一无所获,蔻婉仪就像一滴水,在京都蒸发,了无痕迹。 这是皇帝的事情,史箫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牵挂的是侄女史姜灵。芽雀上次出宫没有顺利找到史姜灵,史箫容自己不能出宫,只能让芽雀再出宫一趟。 芽雀知道自己不能再浪费出宫的机会了,临走前,史箫容忽然拉住她的手,“如果遇到危险,保命要紧,找不到灵儿也没有关系,安全最重要,明白吗?” 她或许是有所感觉,连芽雀自己都觉得这次出宫可能不会太顺利,她点点头,“如果天黑之后,我还没有回来,太后娘娘就跟皇帝陛下坦言吧,不要再有所顾忌了。” 史箫容点点头,“我会记住你曾经说过的话,与他同舟共济。你一定要平安归来,知道吗?” “嗯。”芽雀转身走出了永宁宫,史箫容看着这个少女的背影,莫名的,有一些悲凉。 芽雀这次出宫多了一个心眼,注意后面有没有人跟着自己,专门挑大路人多的地方走,即使有人跟踪,混入人群里很容易开溜。 她终于走到了谢家大门口,深呼一口气,正要敲门,眼角忽然瞥到一道身影,她顿时手脚冰凉,吓得忘记了动作,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似乎中了邪,只要一出宫,就必定能遇到卫斐云! 芽雀缓慢地转动眼珠,却看到卫斐云只是经过岔口,没有看到自己,转到了另外一条道上,神色匆匆,似乎赶着去办什么事情。 虽然知道跟上他会很危险,但机会难得,芽雀衡量了一下,到谢家和跟踪卫斐云,显然后者可以获得更多的消息,她当机立断,朝卫斐云疾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第40节 卫斐云走得很快,并且心思明显被什么占据,对四周没有多加关心。芽雀握紧袖子里的小刀,这给了她很大的勇气。 最后卫斐云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民宅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出来,将他领了进去。 隔得太远,芽雀看不清那个老妇人长什么样子。她悄悄绕到屋子后面,找到了后窗。 卫斐云穿着一袭淡蓝色长衫,长发束起,立在矮小的屋子里,而那老妪身材小小的,弯着腰,衬得他高高大大的。但是身高的差距不能说明什么,在老妇人面前,卫斐云竟然恭敬地低着头,似乎在听训。 “你最近办的事情又没有办好。”老妇人的声音冷硬,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你若敢背叛我们,卫家满门上下都得为你付出代价。” 卫斐云低声说道:“嬷嬷教训得是,不过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爬的位置越高,越要谨慎,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最好是像你所说的,我们最近找到了小主子,有他的身份在,事情会顺利很多。”老嬷嬷低低咳了一声,“我们准备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他的出现。” 卫斐云低着头,眼睛亮了亮,“那小主子现在在……”一道寒芒落在他身上,卫斐云顿悟,她还是不相信自己,不会轻易把他们手中唯一的王牌亮出来。 他笑了一下,“嬷嬷不说是对的。小主子身份尊贵,必然要谨慎保密的。” 他们正谈着话,门忽然被一把踢开,卫斐云抬眸,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芽雀的脖颈上被架着一把长刀,挟持她的大汉走了进去,粗声粗气地说道:“我发现她在窗户底下偷听。” 在场的人谁也不认识芽雀,唯独卫斐云。 芽雀假装很害怕,怯声说道:“我只是住在附近的人家女儿,看到有新的邻居来,才过来看看的……你们不要杀我……我的爹娘在家里等着我……” 老嬷嬷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然后看向身旁的卫斐云,“你说怎么处置这个好奇的女娃娃?” 卫斐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芽雀,冷冷地说道:“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都已经偷听我们说话了。这种人,不需要跟她废话,杀了就是。”他说着,迈步朝开始真的惊恐起来的芽雀走过去,修长白皙的手一把握住那把长刀,然后在大汉错愕的眼神下,干净利落地捅入了芽雀的身体。 中间真的再也没有一句废话,身后老嬷嬷发出令人非常不舒服的笑声。 芽雀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刀伤,然后缓缓地在他面前跌坐在地,卫斐云拔.出长刀,还给那个大汉,然后摸出丝帕,轻轻地抹去自己手上不小心被溅到的血迹,淡淡地说道:“我们要换个地方了,这里已经不安全。” 在他转身的时候,芽雀轰然躺在了地上,又一次死在了他手上吗…… 好不甘心啊! ☆、夜访琉光殿 谢家。 谢涟觉得自己家最近特别招小孩,之前是妹妹, 现在来了个刚生的弟弟。 他坐在摇篮旁边, 看着前面的大姐姐,问道:“灵姐姐,这是你生的小孩子吗?”他指了指摇篮里小老鼠一样虚弱的婴儿。 他真的好小, 比之前看到的妹妹还要小。 小谢涟问的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史姜灵,她也投靠到了许清婉家里。因为还记得这个曾经在自己家的贴身婢女,又嫁给了先生谢蝾,家境还算好, 自己来投奔她是最好的选择了。 因为产后一直受惊, 史姜灵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 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孩子,其实她自己也还都是孩子, 就这么直接过渡到了母亲身份。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但看到这么小的婴儿,她心中止不住一阵怜惜。 “是啊。”她轻轻地说道。 许清婉为了这个孩子, 特意在家里养了一只母羊,每天挤羊奶给他喝。还好小家伙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牙口却不错,喝起奶来铆足了劲,很有求生意志。 那次宫宴上,许清婉已经用丝帕传递消息给了史箫容,告诉她史姜灵在谢家,让她安心。但一连几天,也不见永宁宫有什么动静,许清婉暗想或许是有什么顾虑吧。 但史姜灵一直住在自己家里,也不见孩子的父亲出现,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套了很多话,史姜灵始终不肯松口,就是不说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她也无法一直问下去,现在唯一靠谱的长辈也就是史箫容了,所以这种事,还是由她这个姑母亲自询问才比较好。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许清婉放下手里的活计,拉开门,看见一个弯着腰的矮小老妇人立在门口,满脸褶皱,抬起头,乞求道:“好心的小娘子,给我一杯热茶喝喝吧。”她冷得浑身都在颤抖。 许清婉见她可怜,外面天气也确实冷,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其他人,便问道:“大娘,你的家里人呢?” 老妇人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家里人都生病死了,就剩我孤零零一个人了。” “那你等等,我给你准备热茶和干粮。”许清婉扶着她进了屋子,让她坐在温暖的厅堂里,自己转身去了厨房准备吃的。 谢涟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跑出来,好奇地看着坐在凳子上的陌生老大娘。 老妇人目光和蔼地看着他,招手让他靠近一点,“小郎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涟。”看到她和善的样子,谢涟坐在了她的旁边,把脚边的火炉挑了挑炭火,一串蓝幽幽的火苗蹿出来。 老妇人夸了夸她的名字,又问道:“小郎家里只有你和娘亲两个人吗?” 谢涟摇摇头,“还有我的父亲。” 正谈着,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小猫般的婴儿哭声,谢涟连忙站起来,“弟弟醒来了,我去看他。”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冲进了屋子里。 史姜灵看着谢涟熟练地端起奶盆和勺子,一点点地给自己孩子喂食,刚想感谢他,眼角忽然瞥到门帘后面站着一个陌生的老妇人,正目光幽深地看着这边,不知道在看谁,神情古怪而欣慰。 史姜灵连忙拍了拍谢涟的肩头,“小涟,你快看,她是谁?” 谢涟回头看了一眼,解释道:“她是来讨热茶的,灵姐姐不用怕,老人家可和善了。” 他刚说完,老妇人就露出一个笑来,然后落了帘子,又慢吞吞地走回厅堂里。 许清婉端着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热茶和热食,递给老妇人,“这些就给你在路上吃吧,老人家要早点找到亲戚家才好。” 老妇人迭声谢了,就差跪地磕头了,许清婉越发觉得她可怜,又多给了她一件棉衣,最后将她送出了门,看着她步履蹒跚地走向巷子尽头。 …… 史箫容坐在永宁宫,一直到黑夜,也没有看到芽雀回来。不安在渐渐扩大。 巧绢正跟其他宫人坐在屋子里做活计,忽然看到太后娘娘立在门口,目光莫测地看着她们。活计落了一地,巧绢不安地起身行礼,然后垂手立在一边。 史箫容问道:“芽雀住在哪个屋子里?” 众宫人都有些惶恐,不知何意,纷纷看向与芽雀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的巧绢,巧绢咽了咽口水,说道:“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带您去。” 留下了其余宫人,巧绢领着她走在长长的过廊上,史箫容走在后面,淡淡地问道:“以前你是雅贵妃身边的宫人?” “是的,太后娘娘。”巧绢刚调入永宁宫的时候,以为自己的新主子命不久矣,但没有想到,史箫容能够立足后宫不衰,她的态度渐渐地变得恭敬起来,没有一开始那么激愤了。 或许是都想起了搬入永宁宫的那个寒冷雪夜,国丧不久,永宁宫上下一片凄冷。过廊映着宫灯的影子,树影婆娑,犹如乌黑的手爪在晃动。就是这个夜晚,史箫容躺在床上,听着这两个宫人窃窃私语,第一次注意到了外表低眉顺眼的芽雀,没有外表那么简单。 “芽雀,救过你很多回吧。”史箫容又问道,以巧绢这样藏不住气的性子,能够在深宫活到现在,芽雀在背后帮她圆了不少场面吧。 巧绢垂首,低低地嗯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巧绢指着一张简朴素雅的床,说道:“太后娘娘,这就是芽雀姐姐的床。” 史箫容移步,垂眸看了看床铺,叠得整整齐齐,旁边是她的梳妆台,也是简简单单,史箫容伸手,拉开了镜台下面的抽屉,看到里面压着一叠雪白的信纸。 巧绢立在一边,看着她拿起那叠信纸,每天夜里,芽雀都会坐在案前埋头写一些东西,这些信纸大概就是她写的吧。 史箫容翻开来,入目的却是一片雪白,字迹全无。她脸色苍白,手指因为颤抖,竟拿不稳这些信纸,任由它们纷纷落在地上,如雪花片般洒了一地。 巧绢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变得雪白干净的纸,“不可能啊,这些纸怎么什么都没有写,我明明看到芽雀姐姐在上面写字的……”她遽然停止说话,看着有些失态的太后娘娘,她怎么了…… 史箫容知道芽雀死了。她说过如果她死了,这些纸会消失所有的字迹。她原本不相信这些的,但如今亲眼所见,所有的字全都消失了,这意味着芽雀真的死了。 她抬脚,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不理会巧绢的声音,走在漫长的过廊上,心想谁会杀了芽雀,她只是奉命去一趟谢家而已,跟灵儿那个孩子有关吗?还是她身上还有自己所说的任务要去完成,所以惹到了敌人,是不是她那个未婚未卫斐云…… 芽雀曾经耿耿于怀自己被他杀过一次,被抛入冷潭里。 片刻后,史箫容立在琉光殿前,礼公公弯腰将她领进偏殿,“太后娘娘,陛下正有要事与朝臣们商议,您先在这里等候。” 史箫容的眼神有些冷,偏头问道:“与陛下商谈要事的大臣是谁?” “吏部卫侍郎,还有京兆尹大人和禁卫统领。”礼公公吞吞吐吐,似乎很为难。 知道已经问不出更多什么了,史箫容挥手让他退下,要知道他们商谈什么,待会直接问皇帝就是了。入夜依旧要秉烛而谈,可见是大事。史箫容抓住自己的衣摆,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时琉光殿的宫人抱着小皇子和小公主进来,这一天这两个小家伙都呆在琉光殿里,原本晚上要抱到永宁宫的,但是她过来了,便抱到了这里。 史箫容看着自己的孩子,此时没有心思与他们交谈玩耍,便让宫人把他们放在摇篮里,让他们两个自己一起玩,还好他们互相有伴,自重逢以来,迅速熟悉了彼此,感情也越来越亲厚。 他们已经会蹦出几个简单的词语了,最近正在练习走路,但估计还要学上几个月才能真的完全下地走路。 史箫容伸手,扶住有些心急的小皇子,低声说道:“平儿慢慢来。”小皇子顺势抱住了她的脖颈,要往她身上黏,无奈,她只好抱起他,哄了哄他,暂时把心思抛开。 等了一会儿,把两个孩子都哄睡了,旁边的屋子里才传来脚步声,似乎是谈完了,宫人鱼贯而出,领着几位大人朝宫门口走去。 史箫容走到窗前,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几个朝臣三三两两地离开琉光殿,因为光线太暗,辨认不出谁是谁,她又只能看到背影,正想放弃,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卫侍郎!”然后一个蓝衫束发的青年闻声转回头来,灯光下眉眼沉沉,斯文秀气,嘴角挑起,似乎对喊住自己的人笑了笑。 第41节 但那笑,却是毫无温度的,有点冷。 史箫容目光一沉,有点理解了芽雀为什么会那样评价自己这个未婚夫。他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普通的书生。 “在看什么?”一只手忽然抚上了她的长发。 ☆、你是九命猫? 史箫容回头,看到温玄简不知道何时立在了自己身后。 她稍稍站开了一点, 还是不习惯被他这样抚摸自己的头发。温玄简却不仅仅满足于此,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忽然看到她立在自己殿内,低头, 便要吻上她,一解相思之渴。 史箫容轻蹙眉头,伸手挡住他的胸膛,飞快地说道:“等等,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温玄简只好顿住, 一看她的神色, 知道她要说的事情绝对不是自己想听的,无奈,然后弯腰将头枕在她的肩头上, “等会再说, 先让我歇一会儿,刚才商谈的事情很费神。” 然后伸手, 用力抱住她,几乎将头埋入了她的脖颈秀发之间,汲取一点温暖。 毕竟刚刚从外面进来,史箫容感觉到了他衣裳上沾染的寒气,她心里一软,任由他静静地抱着自己片刻。 温玄简暗想这个理由看来有用,以后可以“不经意”地多用几次…… 等了片刻,史箫容见他似乎就要这样赖着了,再等下去恐怕都要睡在自己肩头了,于是抬起脚,轻轻地踢了踢他,“差不多得了,快起来。” 温玄简只能依依不舍地直起身,把她拉到榻边,问道:“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史箫容坐在他身边,斟酌着问道:“今天那个卫侍郎是什么时候进宫见你的?” 他轻皱眉头,“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卫斐云来了。” “你还记得我写给你的那张纸条吗?”史箫容见他似乎没有怀疑起这位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能臣,压下心中的忐忑与疑惑,说道,“他对与自己有婚约的芽雀似乎不好。” 温玄简却似乎不想跟她谈这个人,语气极淡地说道:“这是他个人的事情,与朝堂无关。”然后话题一转,看着摇篮里两个睡得正香的孩子,“他们两个刚才乖不乖?有没有哭闹?” 史箫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向摇篮,语气坚决地说道:“你不要想岔开话题,这很重要,你必须回答我,今天卫斐云到底是什么时候入宫来见你的?” 已经起身的人顿在原地,然后回头,凝视着她,“今天发生了什么?” 史箫容也盯着他的眼睛,“你先回答那个问题。” “酉时之后。”最后他还是回答了。 酉时,正好是晚膳的时候,距离芽雀出宫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史箫容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芽雀死了。” 温玄简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新坐回位置上去,问道:“你确定?她不是好端端的在永宁宫……你今天让她出宫了?” “对,我让她帮我去办一件事,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半路上,有人对她不利了。”史箫容语速极快地一语带过,“芽雀曾经说过卫斐云对她起了杀心,她看到卫斐云与护国公夫人之间的通信,他们的背后还有一股势力。” 温玄简很快反应过来了,问道:“你让芽雀去办什么事情?” 事已至此,史箫容只好坦承,“我已经知道灵儿的下落,我让芽雀去看望她和她的孩子。” 温玄简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大概是不好意思把自己未婚生子的侄女事情宣扬出去,叹了一口气,“那个孩子的父亲还没有找出来?” “现在要纠结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芽雀的下落!”史箫容见他又要岔开话题,心中疑惑更深,“卫斐云,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芽雀独自出宫,你如何如此肯定她已经死了?还有认定是卫斐云动的手?”温玄简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今天已经忙碌了一天,结果回来还是绕不开这些事情。 史箫容见他神情疲倦,明显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了,心想他难道是在护着卫斐云?真奇怪,但继续追问下去也无济于事了,只好说道:“芽雀生死未卜,请派出几个暗卫出去找找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依你。”他含糊地说道,似乎快要睡着了。 史箫容见他那副样子,自己心中又对芽雀牵挂十分,站起来便要离开。双臂忽然被用力一拉,随即整个人已经跌坐回榻上。温玄简半抱着她,低低地说道:“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那成何体统。”史箫容没有心思与他打情骂俏的,挣扎着站起来了,“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我回永宁宫了。” 温玄简无力地垂下手,眼睁睁看着她走出了门,转头,榻边的两个孩子正睡得正香,他苦笑一声,将手盖在脸上,独自睡去。 巧绢在琉光殿门口等着她,看到她出来,神情有些古怪。即使再迟钝如她,也嗅出了年轻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不浅。 史箫容看到是她,难免有些不习惯,淡淡地说道:“回去吧。” “是。”巧绢惊觉自己又藏不住气了,连忙低下头,乖乖地跟在她后面。 走在路上的时候,史箫容思来想去,终于意识到皇帝大概有自己的计划,瞒着自己一些事情。涉及朝堂,她确实不应该过问,但不管不问的话,芽雀又该怎么办。自己应该再想想其他办法了。 …… 夜已经很深了,城西银杏树落叶堆里一阵动静。只见一只手从银杏落叶里慢慢地伸出来。如炼如水的月光映照在上面,纤瘦的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筋脉浮现, 卫斐云立在银杏树下,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落叶堆里爬出来的少女。 芽雀捂着自己胸口的刀伤,惊觉此处已经被人包扎过了,看来不是又重活一次,而是没有死去。她翻了个身,躺在落叶上,长舒一口气,有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感觉。 “呵,你果然是九命猫吗?这样还能活。”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芽雀回头一看,看到眉眼清冷的男子,顿时一吓,从落叶堆上直接滚了下来,胸口的刀伤似乎又崩裂开来,她痛得蜷缩起身体。 卫斐云走到她身边,驻足,冷冷地说道:“下次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跟踪我,不然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芽雀不语,因为已经疼得满头冒冷汗,没有力气再跟他打嘴仗了。 卫斐云低头,看着她在地上痛得打滚,似乎有些发愣,然后弯腰,一把杠起了她,芽雀挣扎着,他抬起手,直接劈在她颈侧,把她打晕了,低喊了句:“安静点!” 一路扛麻袋一样把芽雀扛回了卫家。 前编修官看到自己儿子大步流星地从外面回来,肩上还扛着一个女孩,大惊失色,“斐云,她是谁?” 卫斐云一脚踢开柴门,将芽雀丢在了柴火堆里,芽雀的头碰到木柴,苏醒了过来。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忽然听到卫斐云说道:“先把她关在这里,父亲你不用管,也不要让她逃出去了。” “不是,她到底是谁啊?”编修官焦急地问道。 卫斐云淡淡地说道:“皇帝陛下要抓的人,先关在这里。父亲您不用管,她已经这样了,走路都很难,逃不了的。” 等到编修官叹气离开之后,卫斐云走到芽雀身边,踢了踢她,“别装了,起来。” 芽雀睁开眼睛,瞪着他,卫斐云蹲下身,像打量囚牢里的鸟雀一样看着她,“你可别再坏我的事情了。” 芽雀不回答,任凭冷汗簌簌而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原本恨得咬牙切齿,但在看到他袖间不经意露出来的白色绷带,她微微发愣,然后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缠绕的白布带,这是他替自己包扎的吗…… 真是越来越弄不懂这个人了…… 片刻后,卫斐云端着冷饭冷菜进来,随手丢在她面前,像施舍一只流浪猫,“吃吧。” 芽雀看了一眼,然后把头偏开,不语,也不吃。 卫斐云起身,笼着袖子,走出去了。 芽雀低下头,咽了咽口水,伸手刚要抓起米饭,门又开了,卫斐云这次没有进来,立在门口,背后是阴冷的月光,他朝里面丢进来一床棉被,然后把门砰地关上,落锁。 看来是不会再来了,芽雀拉过棉被,早就已经冻得不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抓起饭菜,开始狼吞虎咽。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窗户传来钉钉的声音,卫斐云站在窗口,正神色莫测地看着吃成花猫一样的她。看到她朝这边看过来,他抬起手,又朝里面扔进来一堆的东西,芽雀低头一看,是包裹好的药膏和绷带。 再抬起头,他已经将窗户拉上,然后用木条封了起来。 屋子里很快陷入黑暗,芽雀又累又痛,来不及多想什么,钻入棉被里睡着了,什么事情,都等到天亮再说吧。 上完早朝出来,阳光已经洒满大地,今天是个好天气。卫斐云被皇帝单独留了下来。 正奇怪,就听到皇帝说道:“你把芽雀怎么了?” 卫斐云心里咯噔一声,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宫廷里了,难道是有暗卫在跟着芽雀……他刚想否认,皇帝又说道:“别隐瞒了,老实说,芽雀现在是生是死?” 卫斐云垂头,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她死了。” 屏风后面忽然传来响动,他诧异,抬头,盯着琉光殿正殿那扇屏风,皇帝低咳了一声,继续问道:“怎么死的?尸首在哪里?” “被对方发现了,一刀毙命,丢在了银杏树下。陛下,不能去找她,不然那些人会怀疑到我身上的。”卫斐云口气紧迫,似乎很怕皇帝命人把芽雀尸首找回来。 当然,是找不到的。 皇帝抬眸,看着全程淡漠的臣子,“芽雀是你未婚妻子,她的死,对于你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影响。” 卫斐云说道:“虽有婚约,但统共没有说上几句话,除了一纸婚约,与陌生人无疑。” “卿这样说,未免无情。”皇帝又叹了一口气,眼神暗示着他,让他不要说话如此老实绝情。卫斐云看了一眼屏风,心里明白了,然后又看向有些不安的皇帝,半晌,才说道,“陛下,待会臣帮不了你了。” “……你先退下。”皇帝挥手,刚要让他退下,屏风后忽然又一阵响动,他们朝那边看去,却看到小皇子正扶着屏风,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虽然是扶着屏风走的,但也很厉害了。 温玄简顿时忘记了刚才在谈什么,欢喜地伸手,“平儿走过来。” 小皇子抓着屏风,艰难地迈着步子,但是要松开屏风走,还是很害怕,立在原地左右为难,温玄简又朝前倾了一点,让他朝自己怀中走过来,最后,小皇子终于鼓起勇气,把手慢慢地松开了,但走了半步,人就歪歪扭扭地坐在了地上。温玄简只好上前一步,把他一把抱起来。 第42节 卫斐云看着这个儿控皇帝,心想他没救了,被吃得死死的。转身就要离去,但已经迟了。 史箫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淡淡地说道:“卫侍郎,请留步。” ☆、取消婚约 因为难得的太阳日,史姜灵抱着自己的孩子, 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毕竟是年轻的身体, 元气大伤之后复原起来也很快。 谢涟因为有功课,白天几乎都不在家里,跟着他父亲去了文馆读书。许清婉在院子里洗洗晒晒, 偶尔跟史姜灵交谈几句。 史姜灵住在谢家里,看着这一家三口和睦友爱的画面,心生羡慕,暗想如果将来有机会, 自己跟小蔻应该也可以拥有这样一个小家吧, 不要高门府邸, 只需要一座小院,院子里种几株桂花银杏树,看着孩子长大, 然后……可能还可以再生几个孩子, 希望有个女儿。她越往下想,越觉得羞, 抿着嘴笑了起来。 许清婉侧头,看到她一副少女模样,看来是在想孩子的父亲,她一边绞着手里湿漉漉的衣裳,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当初你是怎么和孩子父亲认识的?” “抓兔子的时候,他养了一只小兔子,可爱极了,我就想去抓它,结果被他撞上了。”史姜灵毫无设防,回忆起当初,话就多了起来,“我以为他会生气,结果他教我应该怎么抱兔子,还让我小心,不要被兔子咬了……” 手里抱着的婴儿忽然舒展了一下懒腰,回过神来的史姜灵立马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许清婉把手里的衣裳挂上竹竿,侧头,“怎么不继续说了?” “我知道,清婉姐姐你是要套我的话,我不会告诉你的。”史姜灵撅起嘴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孩子,打定主意要多加小心。 套话又失败了。许清婉把最后的衣物挂上去,然后擦了擦被水冻得红红的手,蹲在史姜灵身旁,说道:“你把孩子都生了,如果不让孩子父亲出来认他,岂不是对孩子不好。灵儿总不能让孩子一直没有父亲吧。” “他会来找我的。”史姜灵肯定地说道,满怀希望,她的小蔻不会丢下自己不管的。 琉光殿里,卫斐云垂着头,神情凝重地看着自己的靴尖,阳光正透过红木窗户,幽幽洒进来,隐约可见灰尘在阳光里飞扬。 他的脸侧有些红肿,因为刚刚被太后娘娘手执戒尺面批了一下。 皇帝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脱口而出一句太晚的阻拦,“等等!” 卫斐云侧过脸,立在原地不动,脸颊留着一道红痕。 “这是替芽雀打的,你身为她的未婚夫婿,又是她出力将你千辛万苦从流放之地救回来,你就是如此报答她的?如此冷血无情,不如及早将彼此的婚约解了吧。”史箫容握着戒尺,慢慢地说道,“以后芽雀便不再是你们卫家的人,现在,你也无权处置关于芽雀的任何事情。” 卫斐云不能直视太后,只能目光莫测地盯着自己脚下的靴子,说道:“婚约之事,小辈无法做主。太后娘娘若要替她做主,请与臣的父亲商议。” “很好,我现在就去与你的父亲商议。”史箫容顺势说道,将手里的戒尺放回桌子上,看着猝不及防的皇帝,“请安排护卫与仪驾,我要出宫前往卫府。” 温玄简和卫斐云俱是大吃一惊,立在原地不动,史箫容眉眼一冷,说道:“怎么?我要替自己的侍女讨回一个公道,也不可以?” 卫斐云紧抿嘴唇,余光看向已经开始妥协的皇帝,心中唯有一叹,这真是说走就走啊。 卫斐云领路,将史箫容带往了自己的府邸。 住的还是前编修官的府苑,不算宽阔,两重门院落,樱木茂盛,已经有些年头了。虽是低调出宫,但阵势还是不小,卫府一阵忙乱,最后编修官被仆人搀着,颤颤巍巍地出来迎接仪驾。 史箫容移步上前,扶起卫编修官,说道:“卫大人不必多礼,我今日来访,是为凌家小女与卫侍郎婚约一事而来。” “凌家女儿找到了?”编修官一阵惊喜,以为自己的故友之女终于寻到了。 史箫容不忍告诉他芽雀的死讯,直接说道:“其实我是来与您商议,将这门婚事取消。” “啊?!”编修官大吃一惊,看向自己的儿子,说道,“是不是犬子提出来的?太后娘娘,切不可听他的……” 卫斐云有些头大,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太后娘娘,父亲,外面风大,不如进屋,坐下详谈。” 三个人坐定,史箫容这才发现这府中没有女主人,怪不得卫斐云总不提他的母亲,只是说由父亲做主。 卫斐云垂手立在一边,略有些不耐烦地听着他们谈话。 史箫容简单地言明了关于芽雀之前的经历,只是没有讲明卫斐云对芽雀的所作所为,“他们两个对彼此没有任何好感,与路人无疑,芽雀这几年陪在我身边,乖巧听话,我不想看着她所嫁非人,卫大人不如将这门婚事取消吧,让他们各觅良人。” “可是……凌家女儿如今已经无家可归,我不能弃老友的孩子不顾啊……”卫编修官心有惭愧,毕竟凌家是因为自己才被祸连,弄得家破人亡的,所以他归来后,就一直在寻找听说还活着的凌家小女。 史箫容说道:“芽雀陪伴我多年,我不会让她没有安身立命之处的。” 见她坚持,卫编修官叹气,只好交出了那一纸早已泛黄的婚约。 卫斐云始终神色莫测,不置一词。 走出卫府长满青藤的拱形圆门,史箫容忽然驻足,问道:“好端端的,为何要把那屋子封窗落锁的?” 拱门附近正好是厨房的柴屋。卫斐云不料她眼尖如此,只好说道:“最近府中家奴在城郊捉到一只野鹿,顽劣不堪,唯恐出来伤人,只好关着,等养肥了再吃。” 史箫容抬脚,就要往那边走去,卫斐云微微一顿,瞳孔紧缩,有刹那间的失态与无措,但一闪即逝,也没有出声阻拦,如果那样做只会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已。 史箫容顿步,重新朝着门口走去,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是可以回宫了。 温玄简已经在前往永宁宫的花苑里等着,满墙的蔷薇花开得正盛,宫人立在一边,正陪着两个孩子晒太阳,练习走路。 史箫容坐在石桌对面,宫人捧上一盏热茶,她顾不得先喝,从袖子里摸出了那一纸婚约,说道:“卫大人已经同意将婚约取消。” “这又是何苦,芽雀都已经……”温玄简被她盯着,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你执意要如此,就这样吧。卫斐云于儿女情.事上确实显得有些绝情,但这与他身为能臣并无联系。” 史箫容语气极淡,说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不管,他如何忠心能干,陛下心里清楚就好。在芽雀这一件事情上,我算是与他结下梁子了。我要如何处置这件事情,希望陛下也不要管。” “我何曾管过,你要在屏风后听训,要去卫家拿回这一纸婚约,不都已经依你了。”皇帝撑着脸侧,百无聊赖地说道。 史箫容斜睨了他一眼,“陛下看起来很不情愿啊,芽雀是你一手提拔上来,卫斐云还是芽雀帮你做了那么多事情后才被救回京都的,如今卫斐云的利用价值比芽雀多,陛下就如此偏袒他了?我真为芽雀感觉不甘心啊,枉为他人做嫁衣。” “……”温玄简一想,也是,但卫斐云确实动不得,毕竟他身负自己的使命,一切以大局为重。 见他不说了,史箫容才提起卫府那奇怪的柴屋,“陛下最好还是派人悄悄去看看,不知道那里面关着什么,最近宫里不是正好走丢了一个人。” 史箫容以为被关在卫府柴屋里的蔻婉仪,此刻却正坐在城东一家民居里。他终于可以脱下宫裙,拆掉鬓钗,换上了男装。看到把自己养大的老嬷嬷,蔻婉仪也是很高兴的,他换好衣裳后走出来,老嬷嬷眼睛含泪地抚摸着他的手臂,“我走的时候,小蔻还只有这么高吧,这些年你总算平安长大成人了。” 老嬷嬷已经把一切都告诉给他了,他有自己的名字,叫寇英,身份竟然还不简单,是一个小国国王的遗腹子,当年怀着他的宫婢肚子还没有显形,被俘虏充奴,千方百计与本国的遗民们联系上了,他们立即派了人去保护她,并在老嬷嬷的安排下,改变身份,进入了宫廷充当宫女。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嬷嬷全然隐去身份,将这个遗民们唯一的希望抚养长大了,为了避免断子绝孙,只能将身为男儿的寇英改为女孩子养着,等到年龄大了就自然被放出宫廷了。 但哪里想到期间还出差错,竟然被皇帝看上了,还封了美人。 老嬷嬷紧张地看着他,“小主子,那个皇帝没对你怎么样吧?”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什么都没做,抹起了眼泪,“小主子忍辱负重,终于平安长大,这就足够了。” 寇英挥挥手,“嬷嬷,你想多了,什么也没发生。”他看了看左右,然后问道,“嬷嬷,我们现在有多少人啊?”现在看来怎么只有他们两个人。 老嬷嬷见他无所谓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小主子莫急,明天嬷嬷就带你去见一个人。” 寇英没有在意,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想起史姜灵的存在。他猛地坐了起来,哎呀,好不容易出来了,自己应该去找她玩耍才是~ ☆、久别重逢 史姜灵坐在院子里,听到有人敲门, 见许清婉在厨房里忙碌, 只好抱着孩子到门口开门。 一个长满皱纹的老人家正立在门口,她看清之后,失声说道:“你是几天前来讨热茶的那个老人家!” 那时候史姜灵还躺在床榻边上, 看到她隔着帘子看着自己,眼神古怪,令人十分不舒服。 老嬷嬷点点头,说道:“小姑娘好眼神, 我前几天确实来过。” “你还要热茶吗?我……我去叫清婉姐姐过来……”史姜灵不会招待客人, 转身要走, 一只干枯布满褶皱的手拉住了她,“小姑娘等等,我是来找你的。” 史姜灵回头, 错愕地看着她, “找……找我的?” …… 卫斐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但是他回头左右看去, 却什么也没有。 又走了几步路,总归不放心,他又折了回去,打开柴屋的门锁,芽雀正裹着棉被,睡得香甜。 他有种见鬼的感觉,实在是被芽雀跟踪怕了。第一次被她瞧见那些密信,第二次直接被她看到了对方的人,他已经冒不起第三次的险了。 希望事情快点结束吧。卫斐云重新落锁,又检查了一下窗户,这次见面非常重要,对方终于要亮底牌了。 所以千万不可以在关键时刻马虎。 等脚步声走远后,芽雀幽幽睁开眼睛。她自通医理,又具备常人没有的医术,要治好胸口的刀伤并不难。 而且,这刀伤落的地方,堪堪避过了致命处,若再偏离一寸,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芽雀住在这柴屋里,一边养伤,一边回忆当时的情景。 卫斐云动作干净利落,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她那时以为他真的一心致自己于死地,现在回想起来,他是要抢在对方之前,让自己有一刀毙命的假象。 所以,其实他救了自己一命? 第43节 虽然不知道卫斐云到底为何要这样做,但不管如何,她抬起手,摸了摸脸侧颜色愈深的肌肤,柔软如泥,似乎一按就会陷下去。自己的性命依旧迫在眉睫。她要尽快完成任务,回到自己的那个世界去。 一滴水从屋顶落下来,芽雀伸手,棉被已经被打湿了,下雨了,等等,她抬头,有个人影正蹲在屋顶,手握被拆开的瓦片砖,目光雪亮地看着自己。 芽雀连忙站起来,认出来了,他是那天在军驿站认出自己的护卫头头。 一条绳索放下来,他说道:“你抓住它,我把你拉上来。” …… 入夜了,史姜灵坐在屋子里,挑起一盏烛灯,昏黄的灯影下,她慢慢地铺开信笺。晚饭之后,她说想写写字,以前她练习簪花小楷练了几年,后来就断了,但已经有些成效,若屏气凝神认真地写起来,已能够写出一副漂亮的簪花字帖。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都没有下完。 她垂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写着字。 半个时辰之后,屋子里的灯暗了,窗门被关上了。 少年手撑着烟青色油纸伞,立在巷子尽头,眉眼沉沉,直到石板路上的积水被人踩得水花四溅,他抬头,看着冒雨行走在夜色里的少女,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地面的雨水里映着少年手提的灯笼光影,少女一脚踩在上面,黑色睫毛上沾染着雨丝,如刚结起的透明蛛网,雨滴凝成珠子,盈盈雨滴,脚下的灯影碎成了飘渺虚幻的碎影。 少年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冰冰凉凉,不知立在雨夜里多久,“灵儿,我来接你了。” “小蔻,我就知道,你会出宫来找我的!”少女紧紧地抓住他修长的手指,发现他长高了好多,现在,她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俊美的脸庞了。 两个人携手,共撑一把伞,走入了深深雨夜之中。 芽雀立在巷子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史姜灵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他啊。她出来之后,没有急着去跟踪卫斐云,而是选择去谢家。结果看到了这一幕。 她转头,看着身旁的护卫,“你先回宫吧,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你确定还要一个人行事?”护卫抱着手里的佩剑,说道,“是太后娘娘来让我去看看卫府柴屋里藏着什么人的,结果是你,陛下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谁说的?” “卫侍郎。” 芽雀点点头,“他大概是怕我坏了他的好事。我现在还不能回宫,太后娘娘交代我要办的事情还没有办好,你先回宫,我没有事的,命大着呢。” “真的可以?”护卫将信将疑,但夜已经深了,他再不回宫,就进不去了。 芽雀推他,“回去吧,我真的没事。” 等护卫离开之后,芽雀立即提起裙摆,朝那两个人跟了上去。她得弄清楚这个蔻婉仪到底躲在哪里去了,以及,到底是谁在帮他逃出了宫廷。 拐了七七八八道小巷,最后停在一座不起眼的民居。芽雀看到这间民居已经不是自己之前偷听的那一户人家,看来他们真的按照卫斐云所说,换了人家。 “你出宫后,一直住在这里吗?”史姜灵看着屋子里的摆设,显然不是一个人住的,“还有谁也跟我们住在一起?” 寇英刚要解释,老嬷嬷端着热茶从里屋走出来,“人已经接回来了?” “灵儿,这是当年在宫里把我抚养长大的嬷嬷,来,把孩子放到床上吧。”他扶起史姜灵,让她见过了老嬷嬷。 “是你让嬷嬷来谢家找我的?是怎么猜到我在谢家的?”史姜灵有些吃惊,原来在很久前,他就已经出宫了吗,只是没有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老嬷嬷说道:“你孤身一人,还生了孩子,我猜你肯定不能一个人居住,应该是投奔到熟人家去了。我去国公府找过,没有找到你,再想想京中还有谁与史家关系匪浅的,一家一家走过去,终于在谢家找到了你。” 史姜灵点点头,然后一想,她似乎对史家很熟悉,甚至对京都的人家也摸排得很清楚,一个宫里的嬷嬷,她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这个深藏不露的老人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 看到她惊疑的目光,寇英刚想解释,却被老嬷嬷一个眼神给阻挡了。 “灵儿,你先住在这里吧。我们这么久不见,不是应该开心吗?”寇英扬起微笑,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史姜灵羞涩地点点头,因为还有别的人在,所以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分。 老嬷嬷上前,说道:“你们久别重逢,这个娃娃就先让我来照顾吧。”她伸手,想要抱起那个孩子,史姜灵条件发射地护住自己的孩子,等反应过来,看到嬷嬷正满脸不悦地看着自己。 她解释道:“怎么好麻烦老人家,还……还是我们来照顾吧。” 寇英坐在一边,不置一词。 老嬷嬷想了想,然后表情转为和蔼,温声说道:“也好,你毕竟是他的母亲。”她说完,看向身旁的寇英,“小蔻,你跟我出来一下,嬷嬷要让你去见一个人。” 史姜灵顿时茫然,难道就这样把自己丢在这个屋子里了吗,她看向寇英,少年神情纠结,但还是慢慢地起身,“嬷嬷,我们走吧。”然后看向史姜灵,“灵儿,你先歇息,我很快就回来的。” 他随着嬷嬷走出了屋子。 史姜灵看着一刹那冷清下来的屋子,忽然感觉自己盼望许久的重逢,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 芽雀决定爬上树,去看清院子里的情况。她脱下鞋子,用腰带绑在身上,然后费了一点周折,终于爬上了一棵梧桐树。她挑了一根树枝,然后坐下来,正巧看到寇英又走出来了。她往底下一看,那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家,怎么如此眼熟…… 芽雀抓紧树枝,想起来了,她是那天在民居与卫斐云对话的那个老嬷嬷!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巷子那头,正慢悠悠走来的人影,不会又是卫斐云吧! 真是见了鬼!到哪里都能遇到卫斐云! 卫斐云往后面看了看,这次一路走来就舒坦多了。但心底总觉得隐约不安,心想芽雀已经被自己关在柴屋里,自己也小心检查过,她肯定无法跟上来的。即使跟上来,以她那蹩脚的跟踪技术,自己也应该能够发现。他看到要去的地方已经在眼前,长舒了一口气,希望这次能够顺利吧,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 芽雀眼睁睁看着那道人影越走越近,然后心底的绝望也渐渐蔓延,那身影,那衣裳,再加上那走路的姿态,确实是卫斐云无疑了。 她又一次不幸地目击了他与对方的见面。 芽雀抓着湿漉漉的树枝,挫败地垂头,心想既然注定要遇见,那就认命接受吧。不过这次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再被对方发现了。 她在心里乞求上天,请让她顺利完成一次任务吧! 她不知道,当卫斐云知道自己再一次被她跟踪上的时候,心里也是崩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卫斐云内心:老天总是在逼我杀未婚妻/(ㄒoㄒ)/~~ ☆、雨夜绵绵 原本停的雨忽然又下了起来。 史箫容正在屋子后面的浴池里沐浴,她抬头, 望着夜空忽然落下的雨水, 只能伸手去拿岸边的衣物,准备回屋子,结果什么也没有摸到, 回眸,温玄简像猫一样蹲在岸边,悄无声息。 手里还拿着她的贴身衣物。 史箫容往水里稍微滑去,强装镇定,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得有些晚。”他说道, 竟然有些惋惜。 还好, 她直视前方,“把衣物给我,有事进屋子再说。” 温玄简抬头,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无奈,只好把衣物放回岸边。 “你还不走?”史箫容又催他。 温玄简起身, 把带来的绸伞搁在一边,看来是欣赏不了美人出浴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史箫容撑着伞,沿着青石板路朝屋里走去。 温玄简立在门边,看着她从夜雨里缓缓走来,脚下没有穿鞋,每走一步,雪白如莹的双足便从衣裙底下微微露出,倏忽又隐没在碧色裙摆里。 史箫容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专心走着自己的路,脚下却被石子咯了一下,蹙眉停下来。 把脚移开,原本光洁的石板路上赫然放着一枚石子。 脸色有些发黑地看着对面的人,“你放的?” “怎么了?”温玄简走过去,顺势扶住她,往路面看去,真是巧合,“冤枉,不是我放的。” 史箫容蹙眉,脚心发疼,温玄简一把抱起她,一边往屋子里走去,一边说道:“我抱你进去吧。” 虽是商量的语气,却已经开始行动。 巧绢坐在长廊上,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她刚才亲眼见到皇帝竟然踏入了太后娘娘的寝屋,而且许久也没有出来。 这个发现,让她顿时慌了神。皇帝轻车熟路,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努力回忆,以往的蛛丝马迹渐渐浮现,都怪自己太迟钝,直到现在才发现。 巧绢往四周看去,见那些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的,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她紧张,自己竟迟钝到了如此地步,难怪要芽雀的屡次相救。 巧绢看着那静悄悄的屋子,慢慢地站了起来,通过偏门走出了永宁宫,穿过满墙蔷薇,来到了贤妃的寝居。 第44节 宫人看见永宁宫的巧绢立在雨里,失魂落魄的样子,讶然,连忙让她进来避雨,然后去告知了正准备就寝的贤妃。 贤妃披着外衣,神情困倦地出来,一看到巧绢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清醒了几分,问道:“巧绢,这么晚了,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巧绢神情有些恍惚,跪在地上,问道:“贤妃娘娘,您还记得两年前奴婢来找您,让您多提防当初住在永宁宫的史姜灵小姐吗?” 贤妃没想到她连夜赶来见自己,就是要说两年前烂芝麻谷子的事,“史家小姐被你成功捉弄了,但事实证明她也没入皇帝的眼,巧绢你提这个做什么。” “是的,当年奴婢眼拙,竟然看错了。娘娘,对您最威胁的,不是史姜灵小姐,而是太后娘娘啊!”巧绢痛心疾首,“她竟是个不安分的,抢走了雅贵妃的后位,又来撩拨我们的皇帝陛下……” “巧绢!说这种话也要掂量后再说。”贤妃脸色煞白,紧紧抓住手里的丝帕,帘外的宫人凝神屏气,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巧绢惊觉自己说得太露骨了,眼神迫切地看着贤妃,希望她能懂了。 若说贤妃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也不可能。相信丽妃也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明里暗里对着史箫容说话话里带刺,苦于没有证据而已。 那两个孩子……更不能主动揭穿了,无论成功与否,一旦揭穿孩子生母是谁,史箫容固然太后之位不保,这两个孩子体内流着的却依旧是货真价实的龙血,无人能改变。得罪了他们,扶养皇子的责任断然不会落在自己手里,更何况,坏了皇帝的好事,事后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反而白白便宜了没有卷入此事的妃子。 所以丽妃不敢说,她也不说,就等着谁沉不住气了。 “巧绢,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我已经知晓了,你先回去。”贤妃理清思绪后,让她退下。 巧绢看着她的神色,原来贤妃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不动作?这不是最好的把柄吗…… 带着满腹的疑问与委屈,巧绢离开了。 贤妃有些疲倦地半靠着芙蓉榻,散下的长发及腰,随手抓了一缕缠绕把玩,若巧绢再机灵聪慧点,倒也不失为极好的眼线,只可惜了,没有任何可利用的地方,还可能拖累自己。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一道女声忽然从帘子后面传来,“姐姐在烦忧什么?” 昭容从里屋缓缓踱步出来,方才的谈话她都听到了,坐在贤妃身侧,乌黑的眼睛盯着她的脸庞。 昭容慢慢地说道:“巧绢不能成事,却总想帮忙,姐姐不如趁此如了她的愿。” “上次她对付史家小女的手段拙劣不堪,我是不会再用她办事的。”贤妃面色不愉,那不是她能接受的行径。 “是啊,所以要让她对您失望,改为投奔到丽妃那边去。她有许多永宁宫的消息,都可以传给丽妃,以丽妃火爆的脾气,可不像姐姐这样能沉得住气。”昭容把手按在贤妃的手背上,秀丽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巧绢口无遮拦,相信总会说出足以激怒丽妃的话。永宁宫的人,都以为巧绢是个无能沉不住气的人,不足为惧,不会注意到她在后宫如此搬弄是非的。” 贤妃陷入沉思,因为巧绢曾经是雅贵妃身边的旧人,因性情坦荡从不掩藏,雅贵妃倒是很喜欢这个白纸一样的小丫头。这一身份就是巧绢最大的保护.伞了。但雅贵妃大概没细想,以巧绢这样的性情,平时无事的时候固然好,一遇到事情就坏了,不作不死。如此一来,确实可以一用。 “这件事,就由你来穿针引线。” …… 民居外面,芽雀被雨淋得兜头兜脑的湿,正是春寒料峭,深夜的春雨还是有点冷的。 那三个人立在屋檐下,屋顶上还坐着一个大汉四处望风,不知道在谈论什么。原本声音就轻,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越发显得模糊飘渺。 卫斐云立在屋檐灯笼下,因落雨的缘故,灯笼被打湿了,火显得微弱,即刻就要残灭的样子。他看着对面身材高挺的少年,心想这样貌倒是不俗。 他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见过小主子。” 蔻英不知他是谁,忽然被行了礼,只能先受了。 老嬷嬷在一旁说道:“卫侍郎是我们在宫廷中的眼线,小主子若有什么疑问,尽可以问他。好了,你们已经认识,现在就由卫侍郎说说我们接下来的行动。” 寇英知道自己身份不简单,看到身旁两个人的神情严肃凝重,显然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更不简单。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熄灯的屋子,依依不舍。老嬷嬷看到他这幅样子,恨铁不成钢,说道:“小主子切勿沉迷美色,等事成之后,您要多少美人,还不是有多少,沉得住气方能成大事。” 寇英被数落得一阵羞惭,越发不敢告诉老嬷嬷自己在宫里如何胡来。 卫斐云说道:“站在这里谈话不合适,我们换个地方。” 芽雀看着他们朝自己这边走来,藏在树叶后面一动不敢动,最后那老嬷嬷停在梧桐树下,说道:“也不能走远了,此树下正好搭着凉棚,我们就坐在这里谈,大卡会给我们望风的。” 大卡就是坐在屋顶上的那个大汉。 芽雀低眸,往下面看,那凉棚是葡萄架子,青藤缠满,隐约可见三个人坐在了石子桌旁边。葡萄还没有结起来,只有绿色胡须一样的卷须,被雨淋着。 真是好死不死,偏偏要在自己脚下聊天。芽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足尖凝聚起一粒水滴,然后愈来愈沉重,坠落,啪嗒一声,穿过藤蔓的空隙,准确地滴在了卫斐云的头顶上。 卫斐云立着,那老嬷嬷说了一句什么,就看到寇英惊跳起来,结结巴巴地喊道:“复……复国?!” 这个复国计划给他冲击力极大,万万没想到老嬷嬷心存大志,竟原来是抱着复国的希望而来的。 老嬷嬷拉住他,让他重新坐下,“小主子,你是王唯一存活的孩子了,复国的希望全系在你身上。” “可……可是这里是京都,且不说边疆丽妃家族那些大将镇守,就是宫廷禁卫也有上万人,我们有多少人?怎么可能成功?”寇英不想冒这个险,自己好不容易从宫廷逃出来,现在又要卷入造反的漩涡里,他打心眼里抗拒着这一切。 老嬷嬷恨不得按住激动的小主子,恨声说道:“那是你的国,你的父王惨死城墙之上,你的子民更是从此为奴为婢,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你,我隐忍十多年,把你抚养长大,还有那些日日准备着为你上战场的将士们,你打算就这样辜负了这一切?” 寇英被训斥得瞠目结舌,知道了自己这边似乎还有不少的人,“我们的子民中还有心存复国的人?” “当然,当年是他们找到我,让我千方百计将你保护下来。他们就等着小主子长大成人的一天,由你挥旗举事,势必军心一致,服从命令。” 卫斐云淡淡一笑,说道:“正是,更何况,还有我在作为你们的内应,那些宫廷禁卫也不足为惧。若事成,你们不但能复国,甚至可以让自己的国土一夜之间扩大百倍。” 寇英被他说得眼睛发亮。 卫斐云刚要继续说下去,脖子上忽然一冷,似乎有颗雨珠钻入了他的脖颈之间。他抬起手一摸,刚才没有注意,衣领上已经被滴得湿了一片。 “卫侍郎怎么了?”嬷嬷见他不说话了,问道。 “哦,此处漏雨,我往旁边站站。”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了站,顺便往葡萄藤架上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有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芽雀坐在树上,心虚地把自己又白又嫩的双足缩回去。 “洗脚水怎么样?” 卫斐云:(#‵′)去死! ☆、对方的牌 芽雀默默地往树叶里藏了藏,然后岿然不动。 卫斐云无比自然地收回视线, 奇怪自己竟然还能坦然无事般地继续捡起话题, 说道:“小主子也不必担心军队不够的问题,您那时还小,大概不知道当年攻灭你们国度的人是已逝的护国公将军。” “就是太后娘娘的父亲?” “正是。当年他就是此战立下赫赫战功, 但被你的父王站在城墙上一箭射中肩头,归帐之后却遇到庸医,不慎伤口溃烂,竟因此死去。那个庸医, 真是不巧, 正好是护国公将军帐下得力副将的同胞弟弟, 弟弟闯了祸,身为兄长自然要帮忙隐瞒。那副将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卫斐云款款而道,显然对这桩往事熟稔在心, “一旦把柄落下, 难免为人牵制。” “他被谁牵制了?”寇英像个问题少年,不断地发问。 卫斐云像先生回到学生一样, 耐心地回答:“当年护国公将军带了外室女子前往打仗,那女子是个精明的人,守在军帐里贴身照顾将军,那夜她自然也在场,目睹了庸医如何用错了药,她知道即使将这些人杀了也无济于事,救不回自己的男人了,索性给自己铺了一条路,用这件事情拉拢住了这位副将。” “果然好心机……”寇英暗想若是寻常女子,看到自己丈夫被人害死,哪里想这么多,早就拔刀相向了吧。但是,他抬头,看着卫斐云,“当年你也不过只是孩子吧,哪里知道这么多?” 卫斐云笑了笑,“小主子果然聪慧,我知道这些,就是因为是那位女子亲口告诉我的,如今她已沦为阶下之囚,手中唯一筹码就是这个如今还安然无恙的副将了,她要自保,就得看小主子愿不愿意帮她。” 寇英此时再听不出这个女子是谁,就真的傻了,“她是护国公夫人!那……那个副将如今在哪里?真的可以为我们所用吗?” “那就要看小主子能不能把她救出来了。她保住了命,自然会倾力相助你们。如今,那个副将可是赫赫有名,手握大军啊,有他的相助,你们复国已经不难。” 老嬷嬷很满意卫斐云的解说,点点头,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她等了十几年,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小主子点头,带领他们走上复国之路。 芽雀听到了七七八八,心想果真是惊天大阴谋。但卫斐云说的这些话,怎么觉得是在忽悠呢…… 要是她,她才不上当。 等回过神来,葡萄藤架下的人已经散了。看来事情已经谈完,芽雀看了看屋檐,那个大汉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这才放心地顺着树滑下来,弯腰把自己的鞋穿上。 她看了看天色,要赶回宫廷已经不可能,而史姜灵还在民居里面,这个姑娘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芽雀也不能丢下她不管。 叹了一口气,打算在附近找一家客栈先住下,芽雀沿着巷子往城中集市那边走去,正奇怪卫斐云是走了哪条路回家,他就鬼魅般立在自己眼前了。 面无表情,杀气弥漫。 “说,你屡次三番跟踪我,到底要做什么?”卫斐云黑着一张脸,盯着面前自己已经搞不定的芽雀。 芽雀也很无力,谁想天天跟踪他啊,又不是跟踪狂! “是太后娘娘派你来的?”他猜测,但又想不通史箫容派人跟踪自己做什么,毕竟自己是替皇帝做事的,从不干涉后宫之事。 芽雀摇摇头,“与太后娘娘无关。” 卫斐云刚要继续往下猜,看到她的神色,然后抿唇,不猜了。芽雀见他不猜了,哈哈一笑,说道:“哎,你大概永远猜不到我是来干嘛的。不过这次偷听,嗯,我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他的沉沉目光下,她说道,“我们其实是站在一边的,对不对?” 卫斐云来了兴致,问道:“那你是哪一边的?” 想套自己的话?芽雀笑道:“你这一边的啊。” 卫斐云也笑,“很好,既然是我这一边的,下次麻烦你不要再跟踪我了,懂?” 第45节 “我才不想跟踪你呢,不过,没办法,谁叫我们每次做事都同步了,那叫偶遇,不叫跟踪,懂?”芽雀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上次你的不杀之恩,我记住了,以后你若被我抓到了,我也会放你一命。” 卫斐云拂去她的手,“真的有那一天,再说吧。”说完,他拿出一段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绑住了芽雀的双手,“你偷听了这么重要的话,我不能放你离开去传话,等事情结束后,我会放你出来。” 芽雀低眸,看着绳索,“你确定这个困得住我?” “芽雀,别逼我再杀你一次!”卫斐云忽然低沉地说道,抬眸,那乌乌沉沉的眼眸里似乎熬出了血丝。芽雀一愣,莫名地觉得心里苦,老兄,我们真是一边的呀…… 算了,既然如此,她也放弃了挣扎,“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情还没有办好,那就是史姜灵,太后娘娘的侄女,她被你刚才见的两个家伙带走了,希望你可以救出她还有她的孩子,不要让无辜的他们卷入这件事情里。” 卫斐云顿了顿,不置一词,芽雀诚恳地看着他,“这件事很重要,请你一定要救他们。如果你答应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这个任务失败,她就真的无法延长寿命时间了,更不用说回到自己那个世界去。 他还是不语,芽雀有些着急了,“作为交换,这个消息绝对很重要!” 卫斐云这才有了一点兴趣,抬了抬眼皮,将绳索打上结,说道:“好,我答应你。说吧。” “那个小主子,就是前几天从宫廷逃出来的蔻婉仪。” …… 永宁宫里,史箫容垂眸,看着面前的亲笔信,是护国公夫人的信,她竟然有办法通过御医传信进来。 小公主和小皇子需要定期检查身体,因此御医和医女会定期来访,每次都是呼啦啦一群人来,因为唯恐出了差错,每次都要三位御医以上来问诊。等他们走了,史箫容才在桌上发现了这封亲笔信,因此并不知道是谁帮护国公夫人传递了这封信。 但这样一件事情,也足以说明护国公夫人在京都里还有人肯给她卖命。 她独自坐在屋子里,展开书信,护国公夫人提出要见她,说要告诉她当年的真相,不是她生母去世的真相,而是她父亲逝世的真相。 那一瞬间,史箫容瞳孔一缩,手里的信已经被她揉烂了,这个面,看来非见不可了。 两个小家伙已经能够踉踉跄跄走几步路了,但是走不远,刚刚半扶着走出永宁宫门,就要母亲抱抱了,无奈,史箫容只好弯腰抱起一个,剩下的小皇子就只好交给宫人抱着了。 走在路上,还要顾及一下委屈的小皇子,走得甚是艰难,中间不得不停下休息一下,所以说,这就是同时养两个孩子的烦恼。 快要到琉光殿的时候,两个孩子又吵着要下地走路了,大概是知道来看父亲的,变得很兴奋,嘴里一个词一个词地冒出来,史箫容仔细听了听,原来是在叫“父皇”。大概端儿是女孩子,说话比小皇子要来得快,明显厉害一点。 后来等他们能说句子的时候,小皇子十次里有八次是说不过端儿的。 在琉光殿里陪着两个小家伙玩了一会儿,终于将他们哄睡。史箫容这才说起正事,她将书信递给了温玄简看。 “当初她以有疾为借口,留在京都里,陛下答应了她,没有将她往绝路上赶,是因为她身上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吗?”史箫容在军驿站的时候,听到哥哥抱怨当初为何不直接将护国公夫人也流放出去,那时她便想到了,把护国公夫人留在京都,皇帝是另有安排的。 温玄简点点头,这才说道:“自从她被关押在那间民宅里,已经有三次遇袭了。有人要趁着她落难之际,出手取了她的性命。看来当初她提出假病留在京都,便是料定了路上会遭遇不测。留在京都,有王室护卫看守,她还能活命。只可惜这三次的刺客有两次被对方逃脱,最后一次倒是抓到了,却是死士,一刀结果了自己。” “她也有仇家,一心要致她于死地。” 温玄简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但是通过抓到的最后一个刺客衣饰与配件,可以看得出他出身军队,以前很有可能是个军人。” “军人……”史箫容一惊,然后看着神情莫测的温玄简,“你在怀疑哥哥……”她凝眉,摇头,“不,不太可能,史轩虽恨她入骨,但绝不会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温玄简长叹一口气,“我也希望不是他。”不然岂不是白白保护了这个女人。 “她说要告诉我当年父亲去世的真相,要害她的人,一定跟这件事有关,等我见过她,自然知道了。”史箫容镇定下来,“我今天就出宫见她。” “她现在已经走到了绝路,我只怕她急了会对你不利,没有必要去见她。要害她的人非常迫切,下次一定会再来,抓到对方,也可以弄明白事情。”温玄简下意识地拉住她的袖子,神情凝重地看着她,“你不能去见她。” “且不说对方会不会再次动手,就算动手,也不一定被抓到。若是偏偏这次被他们杀掉了护国公夫人,那我们就永远无法知道她身上有什么秘密了。”史箫容却心意已决,“你若不放心,可以多派护卫跟随,不会有事的。” 温玄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看着她,说道:“你一定要小心。如果对付不了她,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吧。”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折奏章,递给史箫容。 史箫容疑惑,低头展开奏折,看到了里面的内容,面色肃然。 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宫廷中疾驶出去。温玄简心神不宁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始终不放心,转身换了衣裳,决定也出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上半章卫斐云说的话,他是皇帝的人,所以皇帝其实已经知道了……所以,先打个预防针,本文最大虐点要来啦~~~ ☆、帝王之爱 史箫容再次踏入那间屋子,看到护国公夫人正坐在窗前的坐榻上, 膝盖上铺着一张画像, 是史琅的画像。这个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人,就是这个儿子了。偏偏, 这个儿子被她惯坏了,一无是处。 雨后初晴的阳光洒进红木窗子里,珠帘微微晃动,护国公夫人听到声响, 抬头, 看到一袭森绿宫裙的女子立在珠帘后面, 白瓷般的脸庞渐渐清晰,比之前丰腴了一些,就像春天开花的桃树在夏季开始结果了, 成熟的女人韵味越发明显。 护国公夫人的目光紧盯着这个女子, 看着她朝自己慢步走来,一如当初, 那个女人,朝着自己走来,恍惚间,仿佛看到她正挺着肚子,快要生了吧,那时候她牵着史琅,紧盯着对方的肚子,嫉妒恶毒地想:这个孩子决不能让她顺利生下来。 现在,这个孩子一晃眼已经长成如斯,美丽优雅,比她母亲还要美上几分。命,也比她母亲好太多。 史箫容驻足,立在不远处,目光冷淡地看着她,说道:“母亲最近似乎过得不太如意。” “你还肯叫我一声母亲?”护国公夫人笑了笑,“我以为你恨不得扑上来杀了我。” “没有必要。”史箫容目光看向窗外,树上蹲着几个蓄势待发的侍卫,还有屋顶上,这座民居守备森严,足以抵得上负责关押死囚的牢狱了。 “你竟然肯来,你应该知道,那只是我骗你,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一定告诉你。”护国公夫人把膝盖上的画像叠卷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桌上,然后站起来,眯着眼睛,打量着史箫容,试探着问道,“你生过孩子了?” “你不是更应该问问灵儿的情况。她毕竟是你的亲孙女。” 护国公夫人微微一愣,她只想着史琅,都快把这个小姑娘给忘了,下意识里会觉得史箫容怎么恨自己,也不会迁怒到史姜灵。“她不是被你保护了起来,她怎么了?” 史箫容看着对面神情有些焦急起来的老妇人,不像是作假,看来她还不知道史姜灵有孩子的事情,既然不知道,那就没有说的必要了。“你传信进来,说要告诉我关于父亲的真正死因。” 护国公夫人见她不肯回答了,抿唇,不乐。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先回去了。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我随时奉陪。”史箫容转身,手抓住珠帘,就要掀帘而去,护国公夫人在后面喊道:“等等。” 立足,回头看着她。 护国公夫人叹气,“我叫你来,是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关于琅儿的近况。” 史箫容垂眸,说道:“你先告诉我关于父亲的真正死因,史琅在流放之地如何了,我也会告诉你。” 护国公夫人迟疑地看着她,“若你知道了,不肯说了怎么办?” “史琅也是我的兄长,我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隐瞒你。希望你最好不要骗我。” 护国公夫人想了想,然后斟酌着说道:“你父亲当年中箭而亡,并非死在战场上,而是被救回了营帐,在那之后才去世的。” “在营帐里发生了什么?”史箫容手一紧,盯着对面的人。 护国公夫人面色凝重,“这件事非同小可,外面都是护卫,你过来一点,我只能让你一个人听到。” 史箫容移步,走近了一点,见她警惕成这样,护国公夫人只好起身,朝她走去,快速说道:“在营帐里发生了……” “别动!” 匕首横在了史箫容的脖颈间,而飞身进来的护卫只来得及将刀架在护国公夫人的肩头上。 “原来你的身手还不差。”史箫容也没有料到护国公夫人的身手竟可以敏捷如斯。 护国公夫人看着那雪白的脖颈,忍不住用了一点力,鲜红的血珠沁出,那护卫只好忍痛放下了佩刀,让出一条路来。 “箫儿,你还是太小瞧母亲了。”护国公夫人将她挡在自己面前,背靠墙壁,沉声说道,“我叫你来,就是让你来当我的诱饵,这个道理,你不懂?” “我早该料到的。”史箫容神情黯然,“但我想看到一个结果,看不到,我不甘心。” “你不甘心什么?”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来接应护国公夫人的人来了。 是个身携大刀的大汉,因为太后娘娘被对方挟持了,护卫们不敢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大汉穿过院子,护送着护国公夫人往外面走去。 史箫容看着前方,目光里闪过一丝悲凉。 几乎是刹那间,院子外头忽然飞身而来十几个蒙面刺客,显然已经潜伏已久,目标是护国公夫人! 这里潜伏着至少三方力量! 护卫现身,开始与刺客缠斗在一起。那大汉随身护着,始终不离半步,渐渐地把后方打斗成一团的两队人马给落在后面了。 护国公夫人盯着握在自己手里的史箫容,目光一寒,她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匕首开始用力,血越来越多地沁出,史箫容一动不动地立着,目光看着不远处角落里立着的人。 看来自己是猜对了,诱饵,到底谁是谁的诱饵……她垂眸,看着染湿衣襟的鲜血,在匕首就要刺入她脖颈的时候,她冷声说道:“史琅死了!” 握着匕首的手瞬间凝滞,旁边的大汉不明所以,催促道:“夫人,快点杀了她!” 第46节 护国公夫人的手抖得厉害,“你……你刚才说什么?” 史箫容把所有怒气与恨意都发泄在了她身上,“我说,你那个捧在手心里的儿子,死了!你若不相信,可以看我袖子里的奏章!” 护国公夫人的眼睛疯狂乱转,抖抖索索地去摸史箫容袖子里的奏章,旁边的大汉见状,当机立断,握住长刀就向史箫容砍去,但赶来的护卫已经趁隙一把抱过了史箫容。 他的后背被砍了一刀,但脚下不停,一直将史箫容救到了安全地方。 那大汉见那方的刺客已经被护卫打趴下,越来越多的护卫朝这边冲过来,只好直接劈晕了情绪开始狂乱的护国公夫人,带着她蹿入了曲曲折折的小巷里。 卫斐云立在巷子尽头,看完了这一幕,然后转身,朝一座民间走去。 等他走到,大汉已经将护国公夫人救回来。老嬷嬷立在门口,等着他。 卫斐云跟着她进去,慢条斯理地说道:“祝贺,计划成功了。” “那还不是卫侍郎一力策划,若没有你的计谋,夫人怎么能这么顺利被救出来。”老嬷嬷很满意,至此,对卫斐云更加信任了几分。 “那副将派人刺杀护国公夫人一事,也已经泄露,皇帝一查,很快就会知道他们是谁的人。所以,虽然他还没有投靠过来,实际上,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和我们合作,才能保住他的荣华富贵。”卫斐云微微一笑,又弯腰,“真是恭贺嬷嬷,复国大计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老嬷嬷心情大好,“以后还要请卫侍郎多多献策,等事成之后,你便是我们大乌国的第一谋臣!” 卫斐云笑了笑,又行了个礼,“那就在此多谢嬷嬷青眼相待了。” …… 马车前面,护卫跪了一地。 史箫容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任由温玄简给自己包扎脖颈上的刀伤。车厢里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温玄简看到她衣裳上淅淅沥沥落着的血迹,伸手,要替她换衣裳。 史箫容垂眸,看到马车里已经备好了干净的衣裙,终于受不住,抬起手,一把挥开他的手,目光冷如冰,盯着脸色开始苍白的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利用我。” 温玄简弯腰,艰难地拾起被她挥落的衣裳。 外面的护卫只看到车帘被掀开一角,年轻的皇帝坐在车窗前,雪白的脸庞像冰雕一般,神情都凝住了,乌沉沉的眼眸垂下,盯着自己的护卫们,开口吩咐道:“问出结果了,马上上报。” “是!” “回宫吧。”说完后,他重新垂下车帘。 一路上,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一声声碾在史箫容心底。 温玄简重新给她包扎伤口,低声说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但是没有想到护国公夫人竟是如此恨这个被自己抚养长大的女儿,半途就动手伤了她。 史箫容身心俱疲,回想了一下,护卫是故意慢了一步,让护国公夫人成功挟持了自己。不然以她一介妇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在大内高手眼皮底下成功。是她太天真了,宫廷人心难辨,即使是枕边人,又如何,要利用你,不需要理由,即使口口声声如何喜欢你,转身翻脸也是瞬间的事情。 她垂下头,将脸埋入膝盖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不甘心啊,竟然就这样被他利用了。拿她的生命当诱饵,在他心里,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温玄简看着她悲伤绝望的身影,神情凝重。 快要入宫的时候,史箫容抬头,看着他,“你是帝王,有自己的权谋和考虑,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理应明白的。若是豁达明理的女人,也理应明白你的苦衷。” 温玄简喉咙一紧,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没有让他说话的机会,“谢谢你,今天让我彻底看清楚了,什么才是帝王之爱。” ☆、冷战开始 那是史箫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她再度沉睡之前。 史箫容踏入琉光殿, 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自己的一双儿女。温玄简紧跟在她后面, 手里还握着准备给她换上的宫裙。“你先把身上脏了的衣裙换了吧。”那血迹看得他心慌。 “巧绢!灵锦!”她叫着自己宫人的名字,一边打开窗户,看到了她们正立在长廊下等候, “我们回去!” 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生气的太后娘娘,巧绢她们吓了一跳,刚想抬脚进屋帮她抱两个孩子,却被皇帝冷酷的眼神和表情骇住了, 立在原地, 不敢动。 温玄简用力关上门窗, 堵住了史箫容的去路,却不知道该跟她怎么说,第一次如此口拙。 史箫容却很决然, 她恨自己以前的心软天真, 竟真的以为他会护自己一生。其实他拿她当诱饵,她不生气, 她生气的是他竟然瞒着自己!难道不可以与她商量吗?难道她看上去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吗?如果一开始他就好好跟自己说这个打算,即使真的有生命威胁,她难道不会答应?他未免太小瞧了自己,竟敢瞒着自己,越想越觉得可笑。 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温玄简说道:“当初不告诉你,是怕你在已经知晓的情况下,骗不过护国公夫人。并非看轻了你。我……我以为事后你会理解的,但……” 没有想到她把这件事看得这么严重。 史箫容一听,他竟然不觉得有错,更心寒,已经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弯腰抱起了端儿,端儿被她弄醒了,趴在她肩头,软软地叫了一声“娘”。 然后又歪着头,眼睛半眯着,依旧昏昏欲睡。 再看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小皇子,史箫容沉住气,然后走到窗户前,又喊道:“巧绢,灵锦,你们进来!” 温玄简想拉回她,但是她已经一脚踢开了门,门外的侍女齐齐吓了一跳。 “把小皇子抱起来,我们回永宁宫!”史箫容目不斜视,径直跨出了琉光殿。 众目睽睽之下,温玄简也不好与她真的吵起来,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心想等她气消了,自己再好好与她解释吧。 转身吩咐了御医待会去永宁宫。 温玄简一直坐在入夜,连晚膳也没有用,整个人如坐定了般,看着桌案的奏章,点燃的烛灯忽然火花一蹦,发出一团亮光,宛如夜里瞬间绽放的烟火,这原本是他极喜欢的颜色,此刻却只觉得苦涩。 护卫进来了,说被抓住的刺客捱不住,招供了,是钱镇将军指使他们刺杀护国公夫人的。这个答案,温玄简心里已经猜得七七八八,此刻亲眼听到,也就没有什么喜悦之情,挥手让他们退下,看管好那些刺客。 他起身,立在窗户前,看到了卫斐云修长的身影,正朝着殿内走来。 卫斐云跨进来,满脸喜色,“陛下,经过这次,臣终于让他们完全相信我是在替他们办事了!”他已经让那个老嬷嬷松口,相信过不了几天,就能亲眼看到他们隐藏的真正实力,那些遗民训练的军队究竟隐藏在哪里。 这么多年,铺的线这么长,期间又付出了多少代价,终于到了收网的日子,他焉能不喜。相信史轩听说这个消息,也是欢喜的。他也隐藏太久了,等的就是这一天,把威胁帝国安全的黑暗势力一网打尽! 但是最先谋划这一切的人,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了。 卫斐云看到他孤零零一人立在窗前,负手而立,背影萧索凄凉。 “陛下这是怎么了?”卫斐云收敛了喜色,他在心里默数了这些年的经历,相信皇帝也等待了很久,这是他放的最长的线,现在终于要收拢,原先心心念念的欢喜却不见了踪影。 “陛下,切不可功亏一篑,对方也已经箭在弩上,不得不发,我们必须时刻警惕着,十几年的心血,不能就这样付诸东流。”卫斐云看他那副失去斗志的模样,也急了,“还有史轩,他也在等着!” 提到史轩,温玄简这才稍稍回过神来,知道卫斐云在说什么。 卫斐云却立刻说道:“陛下,您切不可提前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太后娘娘!后宫女子不可干政,您之前太纵容她了。” 温玄简眼神变冷,盯着他,“你多想了。” “臣不敢妄议太后娘娘,但女子心狠起来,比男子更甚。您用情太深,最后恐怕……” “朕这样,也算用情太深吗?朕到最后,还是利用了她……” 卫斐云一叹,“陛下已经起了愧疚之心。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最后却是可以殊途同归的。您有您的考量,太后娘娘有她的想法,陛下若真的愧疚,他日多多补偿便是,女子总是最好哄的。” 温玄简却觉得糟透了,一切都糟透了。 因为从那天开始,史箫容不再对他说一句话,简直视他为无物。 精心准备的书册与棋谱,也全部被原封不动地送回。 虽说还能看到两个孩子,但那种感觉,如即将溺毙般,令人窒息。 史箫容让他见到孩子,却是有自己的考量,自己被冷落无所谓,孩子却不能不被帝王重视。尤其是小皇子。 幸好目前温玄简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倒是不用太担心,但以后的岁月还很漫长。她蓦然惊觉自己现在想事情也变得功利起来了。 深宫之中,只能步步为营。 温玄简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若非诸事缠身,边关传来紧急军情,他恐怕早就闯入永宁宫,顾不得什么帝王颜面,一心恳求原谅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事情弄糟糕的感觉抛开,全身心投入了朝堂大事上。 …… 护国公夫人苏醒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一折奏章。第一件事情就是再次确认上面的内容。 第47节 史琅到了流放之地,就深受当地瘴气之毒害,加上平时懒散纵.欲,身体早就垮了。伙食又极其简单,他吃不了这些苦,心情苦闷至极,最后郁郁而亡。 “骗人!琅儿一定好好的!”她捂着脸,埋头痛哭不已,史琅死了,那她做这些又为的是什么! 这时一道轻轻的声音从床畔传来,“祖母……” 护国公夫人抬头,满脸泪痕,看到了自己的孙女,“灵儿?!你怎么在这里?” 史姜灵坐在床榻边上,把自己的遭遇一一说了。然后指了指外头,“小蔻在外面,我们已经有孩子了。” 所以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护国公夫人看到那个小小男婴,心情也就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了。琅儿去了,却还是留了后,生命的火苗仍在延续。 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的父亲竟然是这些人的小主子,身份高贵,将来……若是复国成功,那不就是一代君王了…… 护国公夫人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清醒之后,便开始极力劝说他们举办拜堂之类,正式结为夫妻。史姜灵听到祖母接受了小蔻,心里欢喜,脸已经红了,看向旁边的寇英。 寇英最近有史姜灵这个小美人儿陪伴,大大满足了自己少年虚荣心,当然是满心赞同,毕竟是自己情窦初开,爱上的第一个女人,他不娶她,又娶谁呢。 反对的是老嬷嬷,她觉得大事将近,现在不是考虑儿女情长的时候,也劝说自己的小主子。 最后寇英只能向史姜灵许诺,等他完成大事,就迎娶灵儿。他没敢说这件大事是什么,但心里已经打算封灵儿为后,心想到时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史姜灵倒是觉得无所谓,只要他陪伴自己身边就满足了,也不关心寇英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一心想经营好自己的小家。 于是抱着各自的梦想,倒也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 …… 史箫容立在长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死在院子里的小白猫。 这是最近几天出现的第三只死猫了。 她吩咐灵锦守在院子里,抓出了偷偷放死猫的宫人。宫人不肯回答,关在下房里,史箫容决定亲自审问。 那是一个样貌不起眼的宫女,弱不禁风,躲在一堆杂物后面哆哆嗦嗦,眼神闪烁。 史箫容坐在椅子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娘娘,奴婢叫诗怜,是浣衣局的宫人。” “这些猫是哪里来的?” “以前有个娘娘养了只猫,后来走丢了,其实在冷宫里和野猫生了好多小猫,所以要找到死掉的猫不难。” 史箫容点点头,“那你找这么多猫,丢在我这里,是为了什么?示威还是吓唬?” “太后娘娘,不是我要丢到这里,是受人吩咐才这样做的。听说死猫身上有邪气,可以坏了人的运气,还能招来厄运。”诗怜跪在地上,口齿清晰,但始终不敢抬头看史箫容。 “还有这样的说法。”史箫容冷笑了一下,“那个人吩咐你这么做,你就做了,不怕死在我手里吗?” “奴婢当然怕,是存了侥幸之心,若没有被抓到,万事大吉。若是抓到了,死的也只是奴婢一人,也足够了。” “看来那个人威胁了你。你不说,我理解,但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住严刑拷打。” 诗怜抖了一下,“奴婢也不知道。只求太后娘娘,别让奴婢死得太惨了,死后可以抬出宫,奴婢不想家人看到我在宫里过得不好。” 史箫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看来她已经接受了死亡的结果。“你应该知道,即使你说了这些话,让我心软了,我也不能把你放回去。” “为什么……”诗怜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心底深处还是要求生的。 史箫容慢慢地说道:“道理很简单,你平安无事地回去,你那个主子反而会怀疑你,你不死在我的手上,也只能死在对方的手上。” 诗怜叩头,她明白了,不管如何,自己都是死路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  又忍不住点题了,我果然深受多年命题作文之苦,写网文也不敢离题/(ㄒoㄒ)/~~ ☆、扫清后宫(1) 卫斐云立在一家武馆面前,常年练武的馆长出门迎他进来。 老嬷嬷和寇英已经候在屋子里, 看到卫斐云如约而来, 起身,带着他到了后院。 这是一个不小的武馆,兼营运镖, 专门走边关路。因此里面除了正式运镖人之外,还有不少的练武学徒,算起来,也有几百号人了。 卫斐云听着他们的介绍, 心中很是震动, 因为这家武馆在同行里不算是赫赫有名, 因为非常低调,但它的名气也不算小,每支运镖一旦接活, 必定成功运到。即使那路途中有不少马匪与绿林盗贼, 也照运不误。十几年来已经开了不少分馆。 老嬷嬷显然很得意,因为这个瞒天过海的计策是她想出来的。 卫斐云算了算人数, 还少了一半,似乎看出他面有困惑,老嬷嬷转头吩咐馆长准备马车,然后对卫斐云说道:“我这就带你去见我们的大将军。” …… 边关紧急军情不断,镇守边疆的钱镇将军已经开始动作了。史轩在旁随机应对,稍稍牵制住了局面。 一触即发的感觉越来越迫近,就等着敌国军队的出现。 京都却是一派祥和,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迫在眉睫。皇帝甚至准备大开宫宴,宴赏众大臣。 不过这原本也是惯例,入夏之后,要祭天祈福,所以京都上下也是习以为常。 这也是老嬷嬷他们一开始就准备好动手的日子。 虽然朝堂上一派祥和的样子,后宫却风起云涌,身为钱氏家族的女儿,丽妃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 丽妃最近得到父兄的书信,虽然信里没有明说,但她也察觉到了自己家族正处于风尖浪口上,危机重重。 她心中本来不喜,又多年遭遇皇帝冷落,最近那永宁宫的宫女巧绢偏偏还跑到自己面前,偷偷告状太后娘娘和皇帝那些破事儿。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巧绢也是个能编派的人,在别的事情上笨拙愚劣,在这种风闻之事上却是巧舌如簧,说得绘声绘色。 丽妃的怒气值就这样不断上升,终于有一天,彻底爆发了。 事情出在司衣坊里。最近有盛大的宫宴,按例要为后宫主子们做新衣裳。花色、佩饰样样都是按照各宫要求准备的。因为入夏了,天气变得热起来,蝉翼薄纱的料子最是受欢迎,但不知为何,青碧色纱绸只留得一匹,贤妃是早就指定了颜色,自然全拿去给她做了一袭长裙。 好巧不巧,平日里不喜欢碧色的丽妃今年偏偏也看上了这款颜色,仓促间要准备,也已经来不及。 丽妃憋着一股气,亲自开口,非要不可,若不行,她与贤妃身量差不多,把那青碧色宫裙给她。 两宫妃子平起平坐,谁也不能得罪,司衣坊的人很为难,只好请太后娘娘出面做主。 史箫容听了司衣坊尚宫的陈述后,不想管这件事。“区区一匹布,也能让她们吵成这个样子?宁尚宫,不用理会,若她们再闹,把事情宣扬到皇帝前头去。” “太后娘娘,这恐怕不好吧……” 史箫容说道:“事情总要解决的,皇帝说的话才最有用。” 宁尚宫想了想,也是,遂也不劝阻了。 若是以往,丽妃要了,贤妃也顺水推舟,给她便是,没有必要像姑娘时跟姐妹抢好东西。但最近贤妃也听说了一些传闻,有心压一压丽妃近些年嚣张的气焰,也就跟她杠上了。贤妃是在赌,皇帝对丽妃是不是还如以往那样纵容不管。 丽妃觉得所有人都在逼自己!她一贯骄气心傲,何曾像今天这般吃过亏,那巧绢又来,说皇帝又赏赐永宁宫云云之类,对史箫容百般殷切照顾,置伦理礼仪不顾,越来越肆无忌惮。丽妃大火,把自己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巧绢见她怒火冲天的样子,唯恐招惹上自己,匆匆逃走了。心想下次再也不来激怒丽妃了。但一有机会,又忍不住跑到丽妃这边煽风点火。 史箫容冷眼看着这个宫人上跳下蹿的,也纵着她去搬弄口舌,不作不死,最好弄个两败俱伤的,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诗怜被关了几天,天天过得胆战心惊,以为等着自己的不是严刑拷打就是白绫毒.药,等来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些被她扔在永宁宫的死猫。 第48节 猫的尸体已经腐烂,就这样放在和她同一间屋子里,天气又热,气味越发腥臭难闻,更要命的是引来不少苍蝇,渐渐长蛆虫,很快爬了满地…… 诗怜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比严刑拷打更痛苦的事情,这已经不仅是痛苦,还有恶心了。 后来那些送饭的宫人也不敢踏入这间屋子了,幸好它偏僻破落,可以把饭菜用绳子吊入里面。诗怜每天对着猫尸和蛆虫,吃饭的时候萦绕鼻子的是腐臭不堪的气味,她吐了一次,结果空气里又多了呕吐物酸臭的味道,她后来就不敢吐了,彻底失去了吃饭的胃口。 撑了半个月,诗怜终于崩溃,趴在窗口,呼喊着那些宫人。 匆匆被洗了一番,诗怜跪在了史箫容面前,神情憔悴,两眼无神。 史箫容冷眼看着她,开口:“说吧。” “是丽妃娘娘!她看不惯您,才命我把死猫丢在永宁宫。太后娘娘,奴婢知错了!”诗怜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淡定与超脱。因为之前她一直以为这个年轻太后没有什么手段,心慈手软,所以故意把话说得大义凌然,试图打动她。但没想到,自己遭受的是这样腐臭恶心的对待。 史箫容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就因为几只死猫,自己才受到这样的折磨吗?” 诗怜心中涌现恐慌,抬眸凝神盯着上方的人。 “这段日子,我顺着你的身份开始查,发现你还有一个妹妹,可惜,已经死了。”史箫容稍稍前倾,看着她的脸,“你一定清楚她是怎么死的。” 诗怜开始浑身发抖,眼珠乱转,“太……太后娘娘……奴婢……” “琉光殿的宫人,照顾小皇子,却把热茶倒在了小皇子身上,你妹妹是因为这个受了鞭笞,重伤不愈而死,对不对?”史箫容眼神变冷,“那件事过去了,查不到,算我们倒霉。没想到,你这个姐姐倒又跳出来了,你放这些死猫,不是吓唬我的吧,是冲着两个孩子而来,要为你妹妹复仇?还是继续执行你妹妹未完成的任务?!” 诗怜大惊,眼神惊恐地看着她,她怎么可能查得到…… “宫里可不只有你效忠的那一位主子。”史箫容站起来,“你做这些,应该抱着必死的决心。” 诗怜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眼睛看到旁边的匕首,闭上眼,一把抓住匕首,用力插.入了心口,瞪大眼睛倒在地上,血溅三尺。 门口的巧绢和灵锦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惊胆战,跪了下来。 史箫容走到巧绢面前,居高临下,“巧绢,晚上你把她送回丽妃那边去。” “太后娘娘,为……为什么是我……去做这件事……”巧绢浑身打颤,是死人啊,难道要她一路拖着她走到丽妃宫里吗…… 正思绪狂乱之中,忽然听到史箫容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你不是常常去丽妃宫,应该很熟悉了,晚上再去一趟,不是很难的事情吧?” 巧绢面色雪白,僵跪在原地。 丽妃刚刚和贤妃对掐回来,还是不能夺到那匹青碧色蝉翼纱绸。刚踏入自己宫里,就看到院子里躺着一具尸体,还有几只快要变成尸骨的猫。 横亘一地,惨不忍睹。 她面色一凝,随即看向自己的宫人,眼神刀刀入骨,“谁干的?” “永宁宫的人搬来的……” 丽妃直接一脚踢翻了一具猫尸,精致美丽的靴面上却爬了几只蛆虫。“呕”,丽妃捂着自己的心口,泛起了酸水。 贴身大宫女厉声喝道:“还不快处理掉!放这里像什么样子!” 那宫人却吞吞吐吐,面有难色,“可……可是太后娘娘吩咐,要放足一个晚上,才可以搬走……” 大宫女上前,啪地一巴掌打在宫人脸上,冷声道:“到底她是你的主子,还是丽妃娘娘是你的主子?!搬走!” 宫女捂着自己半张脸,眼圈泛红,“奴婢不敢,丽妃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可太后娘娘的懿旨,奴婢更不敢违抗!”她说完,双膝跪地,紧接着,宫里的其它宫人也纷纷跪地,跪了一地。 丽妃错愕地看着这些人,随即反应过来,提起裙子,也不管自己鞋面上的虫了,冲到屋子里,从墙上取下蟒皮鞭子,又大步走回庭院,开始疯狂地鞭打跪了一地的宫人,“你们不敢违抗她的话,好啊,本宫总有资格处置你们吧!你们这些贱奴!简直卑劣不堪!” 情绪狂乱的丽妃打得忘乎所以,那些宫人默默承受着,后背很快浮现了血痕,脸庞也避免不了。 满宫哭声叫声不断,乱成了一团。 “够了!”一声怒喝从宫门口传来,丽妃握着鞭子,看到皇帝站在那里,而身边还有贤妃伴驾。 贤妃面色不忍地看着那些可怜的宫人,柔声说道:“陛下,请容许妾命人叫医女们过来给他们疗伤。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般惨状。” 皇帝侧头,怒气稍减,说道:“你去吧。” 贤妃福礼,看了眼立在院子中央还一脸茫然的丽妃,然后转身吩咐人去请医女了。 丽妃盯着贤妃袅袅而去的身影,知道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贤妃竟然跟史箫容联手了! 先是让巧绢拼命煽动自己的怒气,然后又出了宫裙的事情,最后把自己的人和猫丢在院子里,就是要让自己彻底失控,怒到极点,然后“很巧”地被皇帝看到自己骄纵打人的一面…… 丽妃握紧手中的鞭子,骨节泛白,还是无法相信贤妃竟然能够忍得住一口恶气,与史箫容合作! ☆、扫清后宫(2)(3) 贤妃很快命人把医女请来了。 那些挨打的宫人被安置在一间屋子里,医女们提着药箱鱼贯而入, 一一检查鞭伤。 一个眉眼清秀的宫女立在屋子门口, 等为首的医女出来准备禀告伤况的时候,悄悄往她手里递了一包丝帕裹着的碎银,“辛苦医女姐姐了, 这些宫人伤得不轻吧?” 医女把丝帕不动声色地塞.进袖子里,表情平静,说道:“确实不轻,已经伤筋动骨。” “去禀告皇帝陛下吧。”宫女让出一条路来, 请她过去。 丽妃跪在地上, 眼神倔强委屈, “陛下,太后娘娘杀了我的人,还把她的尸首摆在我的宫里, 分明是示威。我又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教训几下不听话的宫人罢了!” 温玄简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大庭广众, 动用私刑,莫非你还有理了?” “妾出身军将之家,从小喜欢耍弄鞭子,陛下您也是知晓的,我不过是做做样子,打她们几下,又不会害了她们性命。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杀手,岂不是更过分!”丽妃膝行几步,靠近皇帝,语调放缓,“陛下还是皇子时,妾便已陪伴您左右,几年情分,难道是空的吗?” “朕念在此情,这些年已经纵容你许多,丽妃也应该反省自身才是。”正说着,候在一边的贤妃亲手奉茶,搁在了皇帝手边,温声说道,“丽妃妹妹也确实该收收性子了,今时可不比当初皇子府中。” 贤妃立在上头,巧笑倩语,看着跪在底下的人。 丽妃抬眸,透着恨意,盯着自己的宿敌。现在她倒是威风了。 “陛下,你看看她,这么盯着我是要做什么?”贤妃竟然捂住心口,不胜娇柔的样子。 温玄简看着这两个戏比自己还多的女人,皱眉,“好了,丽妃你这次做得太过分,禁足一个月。” “陛下……”丽妃着急,禁足一个月,那岂不是不能参加宫宴了! 医女从门外进来,从容不迫地行礼,说道:“陛下,已经检查过那些宫人,鞭伤入骨,需敷药喝汤十天半月,才能伤好。” 贤妃等她说完后,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看向丽妃,“妹妹动手怎么如此狠厉?毕竟是陪伴你多年的宫人,几年情分,难道是空的?” “……”丽妃握紧手,怎么可能鞭伤入骨,她确实气愤,但也只打了那么一会儿,皇帝就来了,她气力再大,也不可能几下就把他们打成重伤! 贤妃看向皇帝,略带愁闷地说道:“陛下,妹妹下手也真是不知轻重。是我平日没有管教好她。” “……”丽妃终于急了,扑过来,就要抱住温玄简的双腿,却被贤妃挡在了前面,宫裙一晃,贤妃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她,“妹妹,你刚才要做什么啊?” “陛下!妾无辜啊!那些宫人不听管教,自然要教训几下,不然将来我如何镇得住她们!”丽妃试图挡开贤妃,泪眼汪汪地看着依旧坐在位置上不动的皇帝。 温玄简冷眼看着她,慢慢地说道:“丽妃顽劣不逊,有错仍不改,罚俸银半年,禁足三月。”说完,看向贤妃,“静霜,就由你去办。” 贤妃连忙行礼,应了,然后目送皇帝离去。 丽妃知道此时如何哭求也无济于事了,遂不再痴缠皇帝,等他走了之后,从地上站起来,满目恨意地看着贤妃,“许静霜!你别太得意!” 贤妃表情平静,伸手帮她拂了拂肩头的尘埃,“妹妹在屋子里还是要多静心,抄一抄佛经什么的,可以让你学会修身养性。你那些宫人我就带走了,她们身上都是伤,太可怜了,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你……你敢!那是我的人,你凭什么带走她们?!”丽妃怒气不减,转眼看到丢在地上的鞭子,便要去捡起来,却被人抢先拿走了,那不知何时出现的护卫正握着鞭子,朝她们行礼,然后看向丽妃,“娘娘,还请跟我们去思过堂。” 那是惩罚公主妃嫔面壁思过的地方,丽妃不动,只是盯着贤妃。 贤妃在自己宫人扶持下,淡淡地说道:“我们也可以走了。妹妹好好思过吧,改天我再来看看你。” 护卫上前,丽妃一个冷眼扫过去,“怎么,你们敢挟持本宫?” “不敢,但请娘娘及早动身,不然陛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护卫低头,守在她身侧,防止她其他动作。 “哼,走了。”丽妃抬脚,自己朝思过堂走去了。 第49节 她宫里的宫人们听说以后就去伺候贤妃娘娘了,顿时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摆脱这位脾气暴躁的可怕主子了。 贤妃回到宫里,看到昭容迎出来,眼睛含笑,“娘娘,她已经受罚了?” 贤妃点点头,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一跟昭容说了,“不过就罚了思过堂三个月,也不算什么。”她接过昭容专门给自己准备的茶水,摇头叹息,然后喝了一口。 昭容坐在她身边,说道:“娘娘,三个月,可是会发生很多事情的,她不一定能走出来了。” 贤妃顿住,神色莫测地看着昭容,昭容轻轻地做了一个口型,是“边疆”两字。贤妃垂眸,慢慢饮下杯中茶水,然后与昭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永宁宫里,巧绢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把刚才发生在丽妃宫里的事情禀告了史箫容。 史箫容坐在棋盘前面,凝神,手里转着一枚棋子,良久,才落下一子,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快要好的伤口,神情疲倦。 巧绢偷偷看了她一眼,正犹豫要不要主动上前替她捶肩,史箫容已经开口,“巧绢,今天辛苦你了。” “奴婢不辛苦的!”巧绢慌得伏在地上,“真的,能够为太后娘娘做事,是奴婢的幸事呢。” 前几天还恨不得自己倒霉的人,此刻倒是甜言蜜语起来。史箫容看着她,心中更觉悲凉,人怎么都是这样,好好对你就是不稀罕,偏要威逼恐吓才对你服帖,诗怜是这样,巧绢也是这样…… 就是,他也一样。 史箫容抬眸,正好看到温玄简立在屏风旁边,那屏风依旧是山长水深的,他那双眼睛乌沉沉的,凝视着她,似乎蕴藏着许多话。 “巧绢,沏茶,皇帝来了。”史箫容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自己的棋盘,硬邦邦地说道。 巧绢慌忙转头,果然是皇帝来了,她连忙起身,去端茶了。 皇帝说道:“不用了,你退下。把小公主和小皇子抱进来,太阳晒一会儿就成了。” “是。”巧绢凝神屏气,退出去了。 史箫容捏着棋子,目不斜视,专心琢磨自己的棋局。 转眼,对面坐上了一个人,温玄简见她还是不理自己,试图缓和气氛,然后笑道:“你一个人下棋多无聊,我陪你吧。” 对面的人凝神看着棋盘,似乎入定了,温玄简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结果就等来她缓缓地落下一子。 温玄简垂眸看了一眼,赞道:“这步棋走得真好。” 史箫容抬眸,轻描淡写般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凝视着棋局。 两个人俱是沉默,看着几近成死局的棋盘。片刻后,温玄简忽然长长地“哦”了一声,“我明白了,此时白棋就应该走这里。”他抬起手,便要指给她看。 他知道史箫容还没有琢磨出来,此时被告知下法,是最糟糕的,就等着她恼怒地打断自己的指点,但史箫容已经看穿了他的伎俩,不上当,伸手,抢在他前头,把棋局弄乱了。 温玄简没得逞,遗憾,看着一脸镇定的史箫容,一字一顿地说道:“白棋应该落在……” 故意停顿了片刻,史箫容心想他要是敢说出来,下次她就弄乱他的画卷!不,还要让端儿在上面涂涂画画!她抬眸,凝视着他,虎视眈眈,视死如归。 温玄简见她抿唇暗自咬牙的表情,心中一荡,已经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他没有真的丧心病狂说出来,史箫容长舒一口气,起身,刚好两个孩子被抱了进来,遂迎上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端儿,外面好玩吗?” 现在端儿已经能够听懂一些话了,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好玩。” 怀里的孩子又暖又甜,史箫容眉眼舒展开来,看向旁边踉踉跄跄扑来的小皇子,有意让他多说话,就蹲下来,让端儿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后一手抱着她,一手拉住小皇子的手,“那平儿呢,手里抓着什么?” 小皇子举起手,给她看,憋了半天,忘记了这个虫子叫什么。 “是蝴蝶!”端儿咬字清楚,认真地帮弟弟答了。 小皇子猛地点点头,艰难地重复:“浮~爹~” “是蝴、蝶!”端儿纠正他,小小的眉毛一本正经地皱起来,眼睛专注地看着弟弟,又认真地教了他一遍,“蝴、蝶……” 小皇子又艰难地重复:“浮~爹~” 也是认真的模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姐姐。 他的姐姐却被他弄得很有挫败感,眉毛皱得更深,眼睛乌沉沉的,几乎要沁出水来,深呼一口气,“是蝴!蝶!” 小皇子没想到刚刚还教得温柔认真的小姐姐会忽然大声冲着自己说话,吓懵了,呆呆地立在原地,手里攥着的蝴蝶一下一下地扇着翅膀,弄得他手指痒痒的。 端儿立刻从母亲膝盖上爬下来,站在弟弟面前,伸手抱了抱他,学着温玄简以前安慰他的样子,拍拍他的后背,奶声奶气地说道:“乖啊,不哭的……” 温玄简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扶额,这丫头学自己学得还挺像…… 不过小男孩说话方面确实弱了点,看来以后要多注意了,多跟他说话。 端儿安慰好小皇子之后,就重新变得活蹦乱跳了。小丫头最近刚刚学会说话技能,还说得很溜,就越发要说了,天天缠着大人,不厌其烦地说着差不多意思的话。 史箫容和温玄简喜欢她,便由着她说,慢慢的,他们没有意识到,旁的宫人都感觉到了小公主明显更讨大人喜欢,古灵精怪的,而小皇子似乎在娘胎里的营养都被聪明伶俐的姐姐抢走了,显得有些呆头呆脑的,难免受了点冷落。 有了两个孩子的嬉笑打闹,屋子里的气氛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凝重死寂了。温玄简心情好多了,转头忍不住去看史箫容。 她脖子间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留着淡淡粉色的痕迹。他又看了一眼,那完好如初的脖颈如玉般白皙细腻,一如诗经里的“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他暗想之前自己怎么会答应卫斐云的计策,用她来当诱饵引出对方的人,真是鬼迷心窍了! 伸手想要抚摸她那道伤痕,却被史箫容不着痕迹地躲过了。 史箫容吩咐灵锦去准备甜点,然后牵着两个孩子,走出屋子,让他们在长廊上玩,地方宽阔一些。温玄简屏退了宫人们,立在一边,看着他们。 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史箫容也懒得出言赶他,他喜欢站在旁边,就站在旁边吧。端儿在地上玩了一会儿,就累了,熟练地爬到温玄简膝盖上,抱着父亲的手臂,撒娇,“要喝甜甜的汤,汤……” 小皇子也靠过来,两个小家伙黏着自己的父亲,史箫容坐在长廊边上,半撑着脸颊,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他们,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生气。 温玄简一手一个地抱着,眼睛时不时地朝着她望过去,然后附在女儿耳边,轻轻说道:“端儿去叫你娘亲过来。”他下巴扬了扬,端儿麻溜地爬下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史箫容身边,拉她的衣袖。 史箫容垂眸,看着自己女儿嘟起嘴巴,一边吃力地拉她,一边说着:“娘,去那边,去那边……”她拉得小脸都涨红了,眼睛巴巴地看着史箫容。 史箫容只好弯腰,轻声说道:“端儿,这里凉快,还有风吹着,你要不要也坐一会儿?” 端儿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果断地爬上了母亲的膝盖,坐在了她怀里。 温玄简一看,扶额,小丫头被策反不要太快啊…… 用一双儿女来讨好史箫容看来行不通。温玄简心中叹气,看来还要用别的方法。 2 史姜灵再迟钝,也渐渐发觉了跟自己住在一起的人都不太对劲。 他们天天躲在屋子里说悄悄话,外头还有个彪形大汉在望风,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大事。这种被瞒着的感觉实在是令人不好受。 史姜灵去问寇英,少年却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些你不懂的,说了也没用。你安心在这里住着,等我们把事情结束后,你自然就明白了,到时,也就是我们成亲之日,怎么样?” 少女紧紧抓着他的手指,说道:“我只想和你和孩子在一起。” “乖啦,我们当然会在一起。”寇英含笑看着她,抱住她的细腰,吻了上去。 “咳咳……”屋外传来老嬷嬷的低咳声,两个被撞见的人慌忙分开。史姜灵通红着脸,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低声说道:“我……我去看看孩子。”然后起身无措地进了里屋。 寇英起身,有些不满,“嬷嬷,你怎么擅自跑到我的屋子里……” 老嬷嬷严肃地看着他,“大事未成,小主子怎么能沉迷美色之中。今天,白将军要与你见面,这次见面很重要,你切不可马虎大意。” “知道了。”寇英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为这些事感觉疲累,而且他丝毫没有经验,读书又不多,做起事来难免显得愚笨,因为这个不知道被老嬷嬷说过多少次,他一路摸索着,磕磕碰碰,也终于隐约感觉到自己压根不是做君主的料子,但他还是不肯承认这一点,勉力撑着。 卫府。 卫斐云看着变得空空荡荡的柴屋,眼皮一跳,头皮发麻,转身就去找负责看守的家丁,劈头盖脸地训斥道:“怎么看守的?一个女子都看不住?” 那家丁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朝他后面指去,说道:“公子,她好端端地在你后面呢。” 卫斐云转头一看,只见芽雀正笑意盈盈地负手望着他。 他惊讶,再往旁边看去,看到了自己父亲,明白了,是父亲把芽雀放出来了。 果然,卫编修冲上来,气得不轻,“斐云,你干嘛把好端端的小雀关起来啊?就算她现在跟我们家没了婚约,也是老朋友家的女儿不是,哪里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的?”骂完之后,卫编修转头看向芽雀,笑意盈盈,神情柔和,“小雀啊,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啊,不喜欢这小子,我认你当干女儿,给你说门好亲事,不怕啊。” 芽雀上前扶住他,感激地点点头,嘴巴甜甜地说道:“好呀,要是不嫌弃,我就叫您一声爹。” “好啊,好啊……”卫编修笑得都快见不到眼睛了,然后又感伤地说道,“想不到,我还能得到一个这么好的女儿,老凌要是也还在,不知该多高兴了,他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还懂事。” 卫斐云额头黑线地看着面前就这么愉快做起父女的两个人,“父亲,还请您看好这位干女儿,不要让她出门捣乱。” “臭小子,你怎么说话的?小雀多好的一个姑娘,我看比你靠谱多了。你成天跑外面,都做些什么,皇帝让你做的事情也没有这么多吧?”卫编修官喋喋不休,瞪着卫斐云。 卫斐云头疼,“算了,算了,随便你们了。”他看着芽雀。 第50节 芽雀笑嘻嘻地看着他,然后对卫编修说道:“爹,我扶你回屋,外面风大。” 卫斐云跟在后面,不敢让芽雀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不见。 从屋子里出来后,芽雀伸了个懒腰,“你们卫府挺大的啊,床也很舒服,昨天睡得不错。” 连屋子都给她准备了,看来预谋许久,家里趁自己这几天不在,怎么就变了个样?!卫斐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每次芽雀被放出来,他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这次直接连自己爹都被她抢走了! 芽雀回头一看,卫斐云正眼神凶残地瞪着自己。 “好了,好了,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会吃了你!”芽雀挥挥手,“你要是不放心,就天天看着我,到哪儿都带着我,在你眼皮底下,我也不能做什么。” 卫斐云感觉很挫败,“直接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帮你保护这个国家啊。”芽雀神情严肃起来,感慨陈词,“命运给了我一个伟大的使命,就是保护这个国度,让它摆脱战争与阴谋,从此走上太平盛世!” “……”卫斐云持续黑线中,哪里来的无脑少女,“别说这些虚的,你就说你偷听那些话到底要告诉谁?” “我偷听给自己听啊,没想告诉谁。”芽雀无辜地看着他,“我就是自己的主人,不给任何人卖命,只给自己卖命,明白了吗?” 卫斐云狐疑地看着她,“你自己?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啊!只能保住自己的命!这就足够了。”芽雀这回说的倒是实话,可惜卫斐云听不懂,懂了的时候已经太迟,他说道:“你这样做,只会加快让自己没命吧!” “不对啦,你还不明白,我这是在赌,赌赢了,命就延长了,输了,就死咯。要是不赌,早就死了。” “……”卫斐云被这句话弄得神情严肃起来,第一次遇到知道每个字是什么意思却不知道连起来是要表达什么意思的情况,他感觉自己有些狼狈,遂不耐烦地结束了这场对话,“好了,姑且相信你。别坏了我的事情就行!” “不会的。”芽雀笑眯眯地摇头。 卫斐云看着面前笑得没心机般的少女,一时怔愣住,之前的漠然表情已经怎么也找不回了。 他移开视线,轻轻咳了咳,“你……你好自为之,我走了。” 难得,他终于不想着绑住自己了,芽雀笑得更加欢畅了,“好的,好的,你去忙吧,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了,你要把事情办好啊!” 卫斐云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走,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在嘱托自己什么……他摇了摇头,把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觉甩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府邸,准备去见对方的白将军了。 芽雀见他走了,又伸了个懒腰,这种找到人帮自己办事的感觉真是太爽了。所以其实这个国家的危机没有她,也可以安然度过,之前她都是瞎担心了。现在只要把史姜灵救出来,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可以彻底结束啦! 芽雀越想越开心,恨不得马上打包行李,呃,好像自己没有什么行李,那就把太后娘娘赏给自己的钗环首饰带回去,回到自己的世界当成古董发大财,真是太美妙了,一场不错的旅行,她点点头,很满意这个跌宕起伏的过程。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我要两天一更,每一章6000字,养养数据,越到末章,点击就变得好少啊/(ㄒoㄒ)/~~所以我要采取措施了,养大肥章\(^o^)/~ ☆、宫宴危机(1)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驶入深山之中,倏忽不见了踪影。高大茂盛的树上闪过几道敏捷的身影, 兔起鹘落之间, 只留树枝在微微晃动,上面已经不见了任何人影。 卫斐云坐在马车里,被要求蒙上眼睛。 “这位白将军, 不喜欢被外人看到自己的地盘在哪里,所以这一路上要委屈卫侍郎了。”老嬷嬷说道,手里拄着拐杖,看着对面的卫斐云说道。 卫斐云笑了笑, “没关系, 我不介意。” 只要能见到人, 就可以了。 马车稳稳地停下,卫斐云被寇英扶着下了马车,然后沿着一条小道一直走, 不知走了多久, 终于停下,寇英扯下了他蒙着眼睛的黑布条, 说道:“到了。” 卫斐云睁开眼睛,看到一片空旷的山谷,山脚下建着一排茅屋,从茂密的树林里隐隐传来些许杂音。一个身穿铠甲的军人大步走来,高鼻深目,竟是异域人。 “这位就是我们的白将军。”老嬷嬷将卫斐云引荐给了白将军。 双方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然后点头,算是认识了。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大家循声望去,只见马上的少女一袭红裙,长发飞扬,手执长鞭,正朝他们疾驰而来。 等她近了,才看清她俏丽的模样,鼻子挺翘,眼眸微绿,肤色被晒成麦色,这与京都闺门千金是完全不一样的美。 少女熟练地下马,脚上穿着鹿皮长靴,踩着矫健的步子朝他们走去,人未到,清脆的声音已经传来,“父亲,他们是谁啊?” 白将军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身边,然后满脸骄傲地说道:“这是小女茶绰,已经能领一支军队了!” 茶绰笑意盈盈地抱拳行礼,红唇白齿一开,说道:“见过各位,我叫白茶绰,不知二位是?” 微绿的眼眸似乎含着万般柔情,笑望着卫斐云和寇英。 卫斐云拱手行了礼,彬彬有礼地说道:“在下卫斐云,见过白姑娘。” “那你呢?”茶绰调转视线,直视着旁边面容俊美得不像话的寇英,她直直地看着他,发现他的长相有些女气,雌雄莫辨的感觉,茶绰从来没见过如此清柔的美少年。 寇英笑了笑,眼睛看着茶绰,慢慢地说道:“我叫寇英。” “这是我们的小主子,绰儿不要无礼,还不见过小主子。”老嬷嬷显然与白家父女非常熟悉,她在一旁用眼神示意茶绰。 茶绰听到后,眼睛亮了亮,“你就是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夫君?!哈哈……”少女俏皮地围着面露惊讶的寇英转圈,负手打量着他,“你长得可真好看!” 卫斐云立在一边,又多看了这个叫白茶绰的少女一眼。 寇英倒是吃了一惊,眼睛看向老嬷嬷。 白将军招呼他们去屋子里坐着,一路上茶绰都缠着寇英,问个不停。寇英还没有缓过劲来,怎么,自己就莫名其妙多了个妻子? 到了屋子里,嬷嬷才说道:“寇英,绰儿从小便已经与你订下婚约。她是你可以明媒正娶的女子。” “……”寇英面色一变,转头看到白将军正有些不悦地盯着自己,显然自己的反应让白将军觉得他要反悔了。 老嬷嬷立刻圆场,说道:“小主子只是太吃惊了,绰儿这么漂亮聪慧,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是不是?”眼眸严肃地盯着寇英。 寇英只好强颜欢笑,点点头,“是……是啊,我是太高兴了。” 坐在他身边的茶绰闻言顿时笑逐颜开。 那天,卫斐云终于见到了隐藏深山中的军队。他立在山坡上,默默地记住了地形与军队大致的情况。 因为是德高望重的老嬷嬷引荐,又有小主子的旗帜,白将军没有产生怀疑,几乎将自己的计划全都说出来了。 他打算在宫宴那日,与钱镇从边境移来的军队汇合,镇守京都城外,等着宫中暗杀成功,再以清君侧为名义,强行闯入宫廷,拥立寇英,复国。 现在的唯一问题就是京中禁卫的力量。卫斐云从袖间摸出令牌,“诸位放心,京中禁卫一半已是我们的人。”这是禁卫统领的令牌。 “看来皇帝很信任你,把禁卫一半权力都交给你了。”老嬷嬷笑了笑,很满意卫斐云的协助。“我们会和武馆的人与你们应和,随机应对。” 白将军点点头,然后看向自己唯一的女儿,“我不希望绰儿也卷入战争中,这些天就跟着你们藏在京中,等安全了,再让她……” “父亲,我也要带军打仗!”茶绰握着长鞭,柳眉一竖,“我才不要躲在屋子里!” “这可不是儿戏!绰儿也已经长大,迟早要嫁人,如今你的夫君已经来接你,你跟他一同回去。”白将军说道,然后看向寇英,“这门亲事可是当年你的母亲做主的,指腹为婚,小主子带着她,请把她照顾周全。” 寇英极力忍住变脸,只能麻木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他明白了,这是联姻。白将军的军队,就是最好的嫁妆。 一路上,茶绰非常活泼,对什么都感觉稀奇。老嬷嬷让寇英带茶绰在京都里逛一逛,顺便买些衣物和用具。寇英没有办法,只好陪着茶绰去了。 卫斐云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去的少年少女,等老嬷嬷看过来的时候已经收敛了表情。 与他们分道扬镳之后,卫斐云先回了自己的家中,准备入夜再入宫禀报情况。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民居里会如何热闹。 护国公夫人将亲笔书写的信保存在一家驿站,嘱咐他们在一年后将书信送到城西谢蝾大人家中。这信中写明了当年护国公去世的真正原因,附上她的印鉴与贴身信物。 这是她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倘若自己意外死去,钱镇也别想好过了。 她一力引线,终于与钱镇派人的使者谈妥,将他们的人介绍给了老嬷嬷这边。因此在民居的日子,老嬷嬷视她为座上宾,过得也不太算糟心。 护国公夫人立在院子里,看着史姜灵与世无争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将来寇英的身份可不简单,也不可能只有灵儿一个女人,所以护国公夫人很想让史姜灵多个心眼,精明一点,免得将来被人欺负透了。 门口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转头看去,只见自己未来的孙女婿正陪着一个美艳少女兴高采烈地回来,手里提着满满的东西。 老嬷嬷走出来,笑着把茶绰安置在了另外一间屋子里,寇英则被护国公夫人拦住了,眼神一瞥,说道:“那个女人是谁?” 寇英笑意已经全无,神情疲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史姜灵抱着孩子走过来,眼神幽怨委屈地看着他。 “嗯……她是我的表妹……”寇英试图先瞒过去,两方都不能得罪,夹在中间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表妹?!哪里来的表妹?小蔻啊,你可不能这样的……”护国公夫人一听就炸了,有多少表哥就是栽入表妹的温柔乡里出不来的。 寇英后悔了,早知道就说亲妹妹了! 第51节 茶绰放好东西后出来,看到院子里僵持着的三个人,好奇地走过去,一掌拍在寇英的肩膀上,“她们是谁啊?” 史姜灵抬头,看着这一幕,寇英竟然没有把她的手拂开!她气得跺了一下脚,抱着孩子往屋子里跑去了。 寇英要朝她追过去,但茶绰不肯松手,死死拉着他的手臂,“你还没告诉我她们是谁呢!” “这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护国公夫人看不下去了,横眉冷对。 茶绰从小在军队里生活,直来直往惯了,而且军队里都是大老爷们,对她这个小女孩当然都是和颜悦色照顾有加,哪里受过这样冷眼相待,冲到护国公夫人面前,大声说道:“我跟我夫君在一起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啊!” “好啊,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门道!寇英,你必须把话说清楚,欺负我孙女,我孙女是你能欺负的吗?!”护国公夫人一听,也火了,劈头盖脸地直接冲着寇英大骂。 寇英感觉自己要崩溃了,还好茶绰也是个火爆性子,当下不干了,挽起袖子挡在寇英面前,跟护国公夫人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的。 寇英趁机溜到了里屋看史姜灵。 少女正坐在床边,侧耳听着院子里的吵闹声,看到寇英进来,抬眸瞪着他,问道:“她真是你的夫人了?” 寇英坐在她身边,揉了揉脸颊,然后说道:“说来话长,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从小我就被指腹为婚了,这个白茶绰,我今天第一次见面,真的!” 史姜灵恍惚了一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小蔻,自从宫廷一别,再次见面,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寇英一愣,回忆起当初嬉笑玩闹的日子,两个人还都是孩子,无忧无虑的,一起养小兔子……他弯腰捂住脸颊,顿觉非常疲倦。因为忽然想起了被自己杀死在水潭边的宫女梨桑儿。这么久过去了,水底的人也已经腐烂了吧…… 寇英浑身抖了一下,被自己所做的事情吓到了,对,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完全变了。寇英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冷酷起来,他已经不再是宫廷中柔柔弱弱爱哭的蔻美人了。 “小蔻,你……你怎么了?”史姜灵看到他抬起脸,被他脸上冷酷的神情吓住了。 “灵儿,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正妻。”寇英握着史姜灵冰冷的小手,然后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我不会辜负你的,永远。” 史姜灵眼睛一红,轻轻地说道:“我只求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真的,小蔻,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一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寇英抱住史姜灵,抚拍着她纤弱的后背。 2 宫宴如期举行,长廊挂满了八角宫灯,照得地面明晃晃的,又暖又亮。宫人端着盘子,衣香鬓影,从容不迫地穿过长廊,朝花苑中央走去。 史箫容让许清婉提前入宫,商谈了几句,然后一起赴宴。 许清婉已经与芽雀见过面,知道她最近几天都住在卫侍郎家里,嘱托她入宫告诉史箫容一声,她不入宫,是要帮她照顾好史姜灵。 当初让芽雀出宫,就是为了史姜灵一事,后来没了芽雀的消息,史箫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只能让许清婉帮忙寻找了。 许清婉对自己没有看好史姜灵,让她连夜出走的一事甚是愧疚,所以也一直在帮忙寻找,直到芽雀上门,告诉自己才知道史姜灵的下落,还有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真是大大吃惊,难怪怎么找怎么猜也无法弄清楚这个父亲真实身份。 史箫容听了这些事后,也是大吃一惊,随即想到蔻婉仪在宫中与宫婢厮混甚至杀人的事情,不禁心一阵凉,为灵儿的将来深深担忧。 “小姐,您不必太紧张,芽雀说她一直在盯着。”许清婉安慰她。 史箫容问道:“芽雀没有说蔻婉仪把灵儿带到哪里去吗?” “这个她没有说,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许清婉摇摇头。 “等事情过去之后,我亲自出宫一趟。”史箫容结束了话题,因为花苑已经到了。 贤妃和昭容已经到了,上前行礼,然后领着史箫容入座。 皇帝和皇子公主还没有来,史箫容坐下来后,有些无聊,凝视着桌案上的茶杯。 贤妃朝她望过来,似乎有话对她说。旁边的许清婉轻轻地碰了碰史箫容的衣袖,示意她看过去。 见史箫容终于看向自己了,贤妃含笑说道:“太后娘娘,丽妃还在思过堂,不打算叫她出席吗?听说钱大将军也会特意从边疆赶回来呢。” 史箫容垂眸想了想,然后说道:“后宫由你全权做主,贤妃决定吧。不必来特意询问。” “多谢太后娘娘。我这就去叫一声丽妃妹妹。”贤妃回头,示意昭容。昭容会意,转身去了。 以为贤妃不会多此一举的,结果还是去请了丽妃。 史箫容知道今晚将是一场鸿门宴,丽妃出现,对于丽妃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她看了眼眉眼含笑神情温柔的贤妃,以往倒是看错了,这个贤惠的女人也喜欢看到宿敌落魄的惨样。 丽妃赶在时间关头出现了,匆忙之下哪里可以精心装扮,依旧穿着在思过堂时素旧的宫裙,只在外面披上了精致华丽的披肩,妆容也是淡淡的,少了往日的艳色,却多了一份素淡。 史箫容看了她一眼,才意识到这个过得张狂的女子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她移开视线,不再看丽妃。 这个人过得怎么样,跟自己无关。 丽妃静思了几天,意识到自己就输在性情太耿直,把所有情绪都外露了,所以她这次看到贤妃和昭容后,难得的露出了笑颜。 她笑得欢,对面的两个人也笑得欢。 坐定后,皇帝也来了,坐在高高的位置,离得有些远。毕竟有大臣,中间隔着一道长廊,外面是朝臣,里面是有品级的夫人与内命妇,彼此隔开了。 史箫容略坐了一会儿,起身,示意许清婉,一同回去。 其余人无法如太后娘娘一样提前离席,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先走了。 护卫已经守在外围,稍有留心的人都会察觉到这场宫宴其实危机四伏。 片刻后,灵锦和琉光殿的其余几位宫人抱着小公主和小皇子也出来了。 史箫容让许清婉带着她们先回琉光殿,那里有护卫层层把守,是最安全的地方。 “太后娘娘,您……”许清婉担忧地望着她。 史箫容说道:“我看她们都走了才安心。你帮我照顾好这两个孩子,他们现在都睡了,一般能够睡到天亮,你不必担心。” “是。小姐也要早点过来才是。”许清婉点头应了。 宫廷外面也已是暗潮涌动。京兆尹连宫宴都无法参加,忙得焦头烂额。 城墙下埋伏起了大批人马,一场恶斗在所难免。 白将军在卫斐云的策划下,连夜奔出深山,朝都城脚下袭来。 远远的,可以看到一大批军队正朝自己汇合而来,等近了,旗帜上赫然是“钱”字。 卫斐云让哨兵继续盯着,自己转身来到白将军身边,说道:“钱镇大将军的队伍已经及时赶来,那领队的是他得力副将史轩将军。” “史轩?我听说过他,年纪轻轻,已经将才名声在外。”白将军不为所疑。 卫斐云点点头,说道:“正是,有史副将在,大事又多了一分胜算。” 宫廷里,钱镇手中握着的酒杯几乎要被军人孔武有力的大手捏碎。 他抬眸,死死地盯着上方谈笑自如的皇帝,棋错一招,自己精心训练的军队还是白白拱手让史轩抢走了。十几年,自己竟然养了一只白眼狼。 当初他对待史轩,也是因为念及他父亲的死多多少少是被自己弟弟害的,而自己因此被护国公夫人牵制威胁着。所以他听说史轩是被那个女人赶出来的,便伸手帮了一把史轩。 但万万没想到史轩早在几年前就被北巡的三皇子,如今的皇帝给收买了,他明着是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将,暗地里却是在为皇帝牵制自己。 钱镇听到近卫向自己汇报城外的情况,败得惨不忍睹,这才意识到这点。 但为时已晚,史轩已经背叛自己,唯一的机会就在宫中禁卫了。 卫斐云已经匆匆进宫,步入宫廷时,眼角忽然瞥到自己衣袖上一抹血迹,已经凝固,应该是在混乱作战中被受伤士兵溅上的血迹。他眼皮一跳,不再理会它,在宫人的引领下,入了宴席。 灯影花树后面,依稀可以看见那些女眷正在退席,按照惯例,她们总是提早散席,早日归家。此时宫宴已经过了大半。 卫斐云刚刚站定,便听到宴席上一声清脆的酒杯碎裂声音。 他抬眸望去,钱镇已经撩袖,直接跳到桌上,将手里的酒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满场先是陷入可怕的寂静,只有瞬间,紧接着喧哗声宛如大潮涌来,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膜,所有的一切都乱了。 城内民居中,史姜灵紧紧抱着怀里沉睡的孩子,看着面前手执长鞭的少女,一袭红裙,宛如烈焰般张扬,茶绰斜眼看着她,一直将她逼到了屋子角落里。 此时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寇英和老嬷嬷一早就出门,去武馆找人了。 茶绰已经知道史姜灵的身份,还有那个孩子。她眯起眼睛,如猫一般的绿眸透着幽幽的光,“我从小就知道我有个夫君,一直等着他,我以为他也会像我一样等着我,没想到,他不仅有了其他女人,还有了孩子,真是令人不开心啊。” 史姜灵瞪着她,不说话,准备寻找机会逃出去。 “你别想逃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等我爹打胜仗回来,就是我和他成亲之日。你要是还杵在我们中间就真的太碍眼了。他下不了手,就让我来给他扫清你这个大.麻烦吧。”茶绰理所当然地说道,手里已经握着长鞭就要打下去。 一个人忽然破门而入,手里拿着厨房用的菜刀,直接架在了茶绰脖子上。 史姜灵睁大眼睛,因为出现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祖母! 护国公夫人冷着一张脸,茶绰反应过来后想要反击,脖子上却开始流血如注,“你……你竟敢暗伤我,卑鄙!”茶绰此刻也开始惊惶了,她没有想到一个中年妇人也可以这么彪悍…… “你这个小丫头,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你这些花招可都是当年老娘玩剩下的,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也不先掂量掂量,呸!”护国公夫人恨得眼睛都红了,自己不发飙,真当自己是好欺负的吗!她看向史姜灵,“灵儿,你抱着孩子去找小蔻,别回这里了。” “可……可是您怎么办?”史姜灵站起来,不敢去看目眦欲裂的茶绰,跑到自己祖母身边,担忧地看着她。 护国公夫人大怒,恨不得一个耳刮子打醒自己这个懵懂无知的孙女,“我让你去做什么,你就去做!快走了,记住,别回这里了!” 她见史姜灵还不走,直接抬脚踢了一脚她的小腿,“还愣着做什么!” 第52节 史姜灵意识已经大乱,忍着痛,掉头冲出了院子。 ☆、宫宴危机(2)(3) 茶绰斜眼看向护国公夫人,“看不出来, 你这个老泼妇还挺护着孙女呢, 让她走,是想自己一个人死在这里不成?” 护国公夫人笑了笑,说道:“今天谁死在这里, 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这个小泼妇,老娘早就看不惯你了!” “那你一刀砍下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砍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茶绰回过头,让刀锋更加贴近自己。 却看到对面的女人恐怖地笑起来, 护国公夫人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你是什么身份, 亡国将军的女儿,还以为自己身份尊贵得别人都不敢动你吗?”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将刀锋往下压, 鲜血淋漓而下。 茶绰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女人, 心里升起了一大片恐慌。 这时一个人突然破门而入,看到面前的场景, 大骇,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扑过去,拦住了护国公夫人的手腕,刀咣当一声落地,茶绰整个人都软在了来者身上。 护国公夫人大怒,一看来者,“寇英?!你怎么在这里,灵儿呢?”她往院子看去,却看到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陌生的人,老嬷嬷一脸严肃地立在院子里,盯着她。 寇英手忙脚乱地给茶绰包扎伤口止血,匆忙之下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没有看到史姜灵和自己的儿子,心中也是大乱,“夫人,灵儿去哪里了?” “我让她去找你了!你在路上没有碰到她?!”护国公夫人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的菜刀,然后冲出屋子就要去找史姜灵,却被老嬷嬷拦住了。 老嬷嬷语气沉重地说道:“我们中间出了奸细,今天在没有弄清楚之前,谁也别想离开这里。”她回头,“来人,请夫人上马车,我们走。” “灵儿还没有找到!”护国公夫人神情惊怒,但看一个个的都没有喜色,知道今晚的事情败了。 “灵儿和孩子我们会另外派人去找,夫人不用担心。”老嬷嬷进门,让寇英将还昏迷着的茶绰抱出来。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耽搁,将这座院子锁上,然后连夜趁乱出城了。但是寇英在中途不顾嬷嬷的劝阻,跳下马车,打算把灵儿和孩子找到再与他们汇合。 等嬷嬷惊怒之下要命人去追回寇英的时候,护国公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嬷嬷,“让他去吧,灵儿是他的女人,要是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算是什么男人!” 嬷嬷瞪着护国公夫人,但也无法反驳,因为自己的手腕正被护国公夫人死死攥着,她动弹不得。 寇英沿着京都的大街小巷,开始疯狂地寻找就像一滴水消失掉的史姜灵。 …… 宫廷中从潮涌般的喧哗声渐渐安静下来,风吹得长廊宫灯晃动不已,在地面上划过婆娑树影,四周已陷入肃穆寂静之中。 钱镇和他的部下都已伏降。 虽然那瞬间的场面有些失控,但很快就被反转镇压了下来,死伤人数并不多。 宫中太平许久,忽然遇到这种事,惊吓到的宫人或坐地哭泣,或奔走相逃,倒是弄得人心惶惶了。 女眷们已经走了大半,不然场面恐怕更加混乱。饶是如此,树影后仍留在此处的女眷们还是尖叫声不断,混乱之中发生了推搡,现在场面控制下来后,知道是虚惊一场,又互相取笑起了对方的惊慌无措,发钗都落了。 贤妃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丽妃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她心中弥漫起一股恐惧,暗忖:“不好,丽妃是我让人请出来赴宴的,她若趁此逃脱或者出事,自己恐怕也脱不了职责了。” 坐在旁边的昭容瞧见她的神色,心领神会,说道:“姐姐,我派人去找找。” “挑几个长得彪悍高大的粗活宫女去找,明白吗?”贤妃犹不放心,拉住就要离席的昭容,“诸事小心,丽妃如今已经走在穷途末路了,恐怕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是。”昭容颔首,起身离去。 丽妃仓促下,换了宫裙,穿上一般宫女的衣裳,又拔了发鬓间的明珠玉簪,不然顶着这明晃晃的珍宝,不出几步就要被巡逻护卫抓起来了。 她刚才已经瞧清楚了,起事的是自己最为依赖是兄长,吃惊之余,联想起最近的家信内容,而且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来自宫外的书信,丽妃便想通了,从自己不能收到家信开始,皇帝就已经出手了。自己哥哥一定是被瞒在了鼓里,以为皇帝还一无所知。 丽妃低头沉思自己的出路,等抬头才惊觉自己跟着一群宫人入了长廊外的朝臣宴席。 想要往后退去已经来不及,只能垂手立在花影深处,让枝叶遮住自己身影。 她深呼一口气,不知道自己今晚还能不能活着逃出宫廷。 宴席上说了些什么,丽妃什么也没有听清楚,只看到那个长相俊雅的卫侍郎端着一叠的文书,呈给皇帝以及旁边的丞相、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 竟然当堂便开始了三司会审,几乎所有京官都在场,群臣听得激愤十分。 丽妃恍恍惚惚地听着,越听心越冷,这样的罪名,恐怕要抄家诛族了。 此时礼公公忽然悄悄绕到皇帝身旁,附耳轻言了几句,皇帝朝内宴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吩咐了礼公公几句,让他退下。丽妃瞧得心惊胆战,知道礼公公这是向皇帝奏报自己不见了。 丽妃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提起裙摆,趁着宫外忽然禀报史轩将军要进宫汇报军情,大家的注意力都分散的时机,从树丛里疾步逃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匆忙间,只看到史轩一身铠甲,手里提着一个红匣子,大步走来。丽妃不敢细看那红匣子,但还是注意到了从匣子底部渗透出来的……血迹。 史轩半跪在地,大声说道:“启禀陛下,城外敌国白将军人头已经带来!” 满朝喧哗,钱镇浑身一颤,失去了最后的支撑。 卫斐云坐在一侧,面无表情,也不去看那惨不忍睹的人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皮跳个不停,心里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阴霾。应该高兴才是,所有事情都在自己一手策划中。他挥去那丝不安。 丽妃穿梭在熟悉的宫廷中,但又觉得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了。她就像突然失去家园的鼹鼠四处逃窜着,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时,一个小男孩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手里拿着一盏灯笼,正在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丽妃定了定神,应该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刚才混乱结果就与人走散了。 她假装什么也没看到,那小男孩却兴奋地拦住了她,问道:“宫女姐姐,你能带我回到宴席上吗?带我来的那个宫女姐姐找不到了。” 丽妃看来他一眼,问道:“你是哪家大人的公子?” “我叫谢涟,我父亲是议事官谢蝾大人。”男孩口齿清晰地说道。 丽妃心里一跳,然后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宫女姐姐,你就帮帮我,把我带回宴席上吧,这里好大,我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路。”谢涟又央求,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偷偷溜出来的。因为父亲一直不肯带他来,他就偷偷藏在马车里,等到了宫中,谢蝾才发现,只好将他带在身边,却不知道谢涟吵着要跟来只是来找母亲的,所以他偷偷离席,自己去找许清婉了。他还不知道今天宴席上危机重重,更不知道他的父亲因为找不到他,此刻正让护卫们四处找他。 丽妃伸出手,微笑道:“好啊,小公子,我这就带你回去。” …… 昭容垂首坐在贤妃身旁,低声说道:“没有找到她。” 贤妃侧过身子,面有急色,“怎么回事,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 “找到了穿着丽妃宫裙的宫人,她应该是假扮成宫女混在人群里,这里有很多宫人,穿的衣裙都是一样的,一个个找过去不太可能。礼公公已经知道了,现在皇帝恐怕也已经知道了。”昭容还算冷静,“不过钱氏家族已经彻底完了,丽妃她也无力回天了。” “总归是我将她从思过堂请出来的,若半途出了什么事,我也脱不了干系。”贤妃蹙眉,暗悔自己为了看丽妃落魄样子而将她请来了。 “姐姐不必担忧,丽妃如今已经插翅难逃了。”昭容安慰她,俏丽的脸庞浮现一丝笑容。 宫廷重新恢复了宁静,叛乱的已经都被押下去,杯盘狼藉的宴席被宫人重新收拾整理干净。等人都走得差不多后,谢蝾看到自己的儿子还没有回来,饶是淡定如他,也未免着急起来,一个宫人出现在他面前,行礼说道:“谢议事,您的夫人在琉光殿等着您,请您前去接她。” “我夫人身边可有个六岁模样的男孩?”谢蝾问道。 宫人摇摇头,“夫人身边并无小公子。” “这样啊……你让她再稍等片刻,我待会便去接她。”谢蝾的心凉了半截,宫人行礼告退。 卫斐云揉了揉眉心,看到谢蝾还没有走,便问道:“谢大人在此等什么?” 谢蝾连忙拉住他的手腕,说道:“涟儿找不见了,那些护卫也没有消息,卫侍郎帮我也去寻人,如何?” 卫斐云一听,只好点头,“自然是要帮你寻人的,走吧,我们去附近找找。” 他们两个人便在宫人的带领下,亲自去找小谢涟了。 …… 卫府,卫编修身体不好,就没有进宫赴宴,他注意到自己府邸四周多了些人,叹了一口气,跟芽雀说道:“斐云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弄得家里都人心惶惶的,这些人守在这里还要多久啊?” 芽雀刚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编修官一把拉住抱怨了。芽雀抬头望去,果然屋顶上树上都守着护卫。今晚此地必定会成为那些人泄恨之地,所以多派人守着是必要的。 “爹不要担心,过了今晚就安全了。京中有动乱呢。”芽雀轻声说道,把老人家扶到了屋子里,“我刚刚出去救了一个姑娘,想让她先住在这里,爹不介意吧?” “是哪家的姑娘?”编修官好奇,朝芽雀身后看去,芽雀跑到门口,把躲在门外不敢进来的史姜灵一把拉进来,“就是太后娘娘的小侄女。” 史姜灵抱着孩子,胆怯地跟一脸严肃的编修官行了个礼,然后立在一边。她刚刚跑出院子,就被芽雀一路拉到了这里。 卫编修官也知道史家一些事情,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勉强忍住,没有开口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这个小姑娘不是还没有成亲吗?! 他是个把礼法看得很重的人,但也不能第一次见面就指责小姑娘的行事,终归心中还是有些不悦的,芽雀见他神色严肃,连忙说道:“灵儿可乖了,爹你就让她住在这里吧。” “好了,你去安排吧。”编修官只能松口,摇摇头,不管这些事情了。 第53节 史姜灵屈膝行礼,说道:“多谢编修官大人。”她一路跑来,看到都城那边隐隐有火光闪烁,再联想到寇英和老嬷嬷最近做的事情,她也隐约明白了寇英到底要做什么。 “芽雀姐姐,我……我想问个问题。”史姜灵见编修官走了之后,连忙拉住芽雀的袖子,“房间的事情等会儿再收拾也不迟。” 芽雀见她神色郑重,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动,表情也凝重起来,“灵儿,你要问什么?” “小蔻,他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造反呢?”史姜灵终于问出来了,她自己都长舒一口气,寇英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些事情已经这么明显了,她又不是眼瞎耳聋,怎么会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只是不确定罢了。 芽雀回答道:“他是十几年前被灭国的王族遗腹子,现在那个小国的遗民找到他,要打着他的旗帜,复国。” “……”史姜灵愣住,“你……你确定?” “外面都已经乱成那个样子了,灵儿心里也应该清楚了吧。所以我才不让你去找寇英,不然只有死路一条。在这件事情上,你完全不知情,是无辜的,皇帝和太后娘娘不会怪罪你的。”芽雀见她面色苍白,一摸她的手,都冰冰凉凉了。 史姜灵神情恍惚,“你的意思是,小蔻必死无疑了。”一行清泪从她脸庞缓缓流下。 芽雀不忍心告诉她关于寇英的真面目,包括他在宫廷与宫婢厮混还杀人的事情,只能说道:“灵儿,你一定要坚强活下去,你还有这个孩子。虽然他是寇英的孩子,但他也是无辜的,只是以后他不能姓寇了,只能跟你姓。现在你的姓氏就是他最大的保命符,知道吗?” 史姜灵哭了起来,“可是我舍不得小蔻啊……我……我要去找他!”她一边哭,一边把怀里已经入睡的孩子递到芽雀怀里,就往屋子外面冲去,“我一定要找到他,就算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芽雀顿时有些傻眼,想不到史姜灵竟然这么喜欢寇英!跺脚,“灵儿,你回来,你不能去找他,他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啊!” 史姜灵人已经跑到院子里,不听。 芽雀真的急了,跟在她后面,大喊:“寇英他还有别的女人!他其实可风流了!见一个爱一个,为了保命,还把跟他厮混的女人给杀了!真的,我亲眼所见!灵儿,你别去了,真的,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史姜灵顿足,不可置信地看着芽雀,“我不相信!你骗我的,对不对?小蔻他这么好,怎么可能杀人,骗人!”她又哭了起来,眼睛都哭红了。 芽雀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安抚她,“我不骗你,我不想你再被他拖累下去了。就算他成功了,将来还会有其他很多女人,灵儿你受得了吗?他或许是真的喜欢你,但是男人风流自私起来,也是很可怕的,灵儿不要去找他了,好不好?” 史姜灵抹了抹眼泪,语气倔强地说道:“我不相信,我一定要找到他!”然后一把推开芽雀,朝外面冲去了。 芽雀恨铁不成钢,小姑娘这是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啊!现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连忙抬头,看着那群看好戏的护卫,“还看什么啊,派人追上去啊!那可是太后娘娘的小侄女,她要是出了事,你们……”话未说完,两个护卫已经飞身出去,朝史姜灵追去了。 芽雀咬咬牙,看着怀里的小娃娃,一个头两个大,怎么现在又多了一桩事,这个孩子怎么办啊?! 都城的大街小巷里,两个人兜兜转转,互相寻找着对方。寇英跑得满头大汗,去了谢家一趟,结果谢家空空荡荡没有人在。他又跑到废弃的国公府,结果看到有护卫守着,不敢靠近,又跑到别的地方,最后找得都觉得没有希望了。 他最后又回到了谢家附近,在自己接走灵儿的地方,弯腰扶住膝盖,喘了几口气,汗水从额头滴落,背后的衣料也已经被汗水浸透,夏天的夜晚依旧闷热,天边滚过几声闷雷,片刻后,倾盆大雨落下,在快要天亮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来势汹汹,青石街道上很快汇集起了雨水,往他脚下流淌。 寇英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中止不住一阵疼痛。 “喀嚓,喀嚓……”踩着雨水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寇英看到少女淡粉绣鞋踩着雨水出现在自己面前,抬眸,少女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雨滴汇集在伞骨尖端,一滴一滴,如珍珠般坠落在地面,碎裂成一朵小小的水花,冰凉透明。 寇英俊美的脸庞浮现出笑容,“灵儿,你找到我啦!” 史姜灵握着油纸伞,慢慢地靠近他,然后伸出手,用力地抱住寇英的腰肢,把头埋入他的胸中,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含糊地说道:“小蔻,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也不要丢下我不管,好不好?” “不会的,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刚才我跑了好多地方,差点以为就找不到你了,你刚才去哪里了?”寇英抱紧她,感觉少女浑身冰冷,虽然没有湿透,但比自己还要来得寒冷。 史姜灵静静地抱着他一会儿,寇英疑惑,“灵儿,你怎么了?我们先走吧,他们在城外等着我们回去。” 少女抬起头,眼眸盈盈,红唇轻启,轻轻地踮起脚尖,用力地吻住了寇英的嘴唇。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似乎是用了毕生全部的力量在拥吻着他。寇英却感觉背后一阵毛骨悚然,这样的灵儿,总让他觉得古里古怪的。 她死死地抱着他的后背,几乎要把自己融入他的骨血里才肯罢休,一边吻他,一边低声说道:“小蔻,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泪水从她的眼睛里小溪流般涌出来,流也流不完的感觉,手里的伞也落在了地上,雨水混着眼泪,把两个人都打湿了。 寇英心口又是一阵疼痛,“灵儿,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可是,你怎么可以跟别的女人亲吻,跟别的女人玩床上的游戏,怎么可以让自己的手沾满了鲜血……”史姜灵眼神痴迷地看着他,寇英的脸庞僵硬起来,身体也变得如岩石般坚硬。 果然是真的,他竟然没有立刻反驳,他真的这样做过了!史姜灵的指甲似乎要嵌入他的肌肤里,寇英直直地看着她,“你因为这个,就不喜欢我了吗?” “不是的,我依旧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你。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到什么程度。”史姜灵摇摇头,眼泪飞洒出去,却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寇英舒了一口气,“灵儿,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还有我们的孩子……”他这才注意到史姜灵竟然没有抱着孩子出现。 他呼吸一窒,看向史姜灵,“我……我们的孩子怎么了?” 史姜灵幽幽地说道:“他没事,只是以后,大概要永远没有爹和娘亲了……” “你这是什……”寇英话说到一半,停住了,愕然地看着胸口突然多出来的一把匕首。 史姜灵纤细白皙的手正握着那把匕首,她哭红的眼睛此刻竟然含笑起来,一把抱住因为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的寇英,她陪着他坐在雨水里,轻轻地说道:“这样,你就真的永远属于我了,别人怎么可能抢得走你,是不是?” 寇英抓住她的手指,满脸不可置信,“灵儿……” 少女低头,吻住他开始变冷的嘴唇,“小蔻,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真的。” “是啊……”寇英握着她的手,神情忽然变得安宁起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史姜灵躺在他身侧,抱着他,也闭上了眼睛。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一幕,连忙冲上去,蹲下来看了看。 一个护卫满脸遗憾地说道:“他们都死了,一刀毙命。” “唉,我们回去禀告皇帝陛下吧。”他们一人一具尸体,扛在肩头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蔻和灵儿就是懵懂少年少女的爱情故事,小蔻被卷入了家国仇恨之中没有办法,如果平平淡淡,像他这种抵不住诱惑的人,跟灵儿或许也走不到圆满的结局,所以其实这个是最好的结果了,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嗯,下一章就是芽雀和卫斐云的结束篇了,然后太后娘娘和皇帝这一对再闹闹小别扭就也要结束啦~~~~没错,这文终于临近尾声了,好高兴啊,终于坚持下来要写完了~~~` ☆、不是告别的诀别 宫廷里的许多人几乎一夜未睡,半夜还下起了大雨, 卫斐云和谢蝾几乎将花苑翻遍了, 都没有找到小谢涟。 而那些护卫们也在搜寻逃走的丽妃,宫门已经关闭,禁止任何人出去, 所以不管如何,丽妃一定还藏在宫中。 许清婉守在琉光殿里,等了半宿,没有看到自己丈夫来接自己, 也没有看到太后娘娘归来, 意识到事情不好了, 但又不能擅自离去,需要守在小皇子和小公主身边。只好频繁地派宫人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温玄简让文阁学士连夜拟旨关于今夜叛乱之事,一直写到自己满意为止, 等待明日早朝宣旨。这样一折腾, 从司礼院出来,天已经快亮了。 礼公公候在外面, 看到皇帝把事情办妥了,才敢上前把谢家小公子失踪和丽妃逃走一事禀报给他。 听说卫斐云和谢蝾都还留在宫中寻人,温玄简只好半途改道,前往找他们。 宫中禁卫已经恢复正常秩序,沿路走来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到了花苑,才看到宫人们举着灯笼,四处寻找谢家小公子。 卫斐云拉着谢蝾去了浣衣局后面的冷潭,那里偏僻凄凉,沿着芦苇丛寻了一圈,仍然无果。 谢蝾已经没有心情询问卫斐云怎么知道这么荒僻的地方了,他心事重重,嘴唇泛白,时间越久,心里就越绝望。 卫斐云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无言安慰。 史箫容让灵锦打着灯笼,一路来到了玉兰花苑。树影婆娑,高阁只有一盏明灯,悬在红木梁架下,史箫容抬眸,正好看到一阵夜风徐徐吹起,被摇散的烛光映在立在上方女子清丽的脸庞上,宛如鬼魅般苍白。 灵锦看清那张容颜后,抬起手,捂住自己险些要惊呼出口的嘴巴,然后看向身旁一动不动的太后娘娘。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灵锦终于受不了了,怯生生地说道:“太后娘娘,那……不是大家都在寻找的丽妃吗?” 史箫容伸手,拿过灵锦手里一直在晃动的灯笼,眼睛凝视着她,灵锦看到她那副表情,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 “待会我上去之后,你转身就跑,动作要快要轻,去找到护卫统领大人或者礼公公,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们,一定要告诉他们来这里千万不可打草惊蛇,悄悄潜伏上楼,懂了吗?” 史箫容说完之后,就提着宫灯踏入了黑魆魆的高楼之中,木梯旋转而上,她一级一级地踏上。背后的灵锦藏在树影里,等了片刻,然后借着花树的遮掩,朝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宫灯的光影宛如一轮朦胧月亮,在高阁木梯里晃荡着,最后一级的木梯,丽妃看到了史箫容的裙摆,一眨眼的功夫,她人已经立在高楼之上,眉眼冷清地看着自己。 丽妃站在窗前,垂下的手正按在小谢涟的脑袋上,小男孩已经被打晕了,双手被缚,坐在桌子旁边,就像坐着睡着一样。 “他怎么了?”史箫容握紧手里的宫灯,但表情还算淡定,尽量不再去看谢涟,昏暗的四周可以看到谢涟脖颈间挂着的小金锁显目,那是她送给这个孩子的。 丽妃目光幽幽地盯着她,说道:“三年前,你从这里坠楼,我看到了。” “你想说什么?” 丽妃的神情有些古怪,“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失控,他从楼里冲出来的刹那,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是真的。” 虽然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史箫容还是听明白了,她说的是温玄简。看来丽妃在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 “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是他辜负了你,不是我。”史箫容一边说着,一边朝前移了一步,但很快被丽妃注意到了,“你别过来,否则……” 丽妃手里寒芒一闪,削得极其尖利的金钗正对小谢涟的脑门。 “好,我不过来,你说,你要什么。”史箫容立刻止步,移开视线,盯着面前情绪开始有些失控的女人。 “我知道我不可能活着出宫了,我不求生路,只求黄泉路上,有人陪陪我。”丽妃露出诡异的笑容,“三年前,你从这里跳下去,今天,我想让你再跳一次。” 第54节 史箫容凝神,不语,只是盯着她。 “我知道,那时候你了无牵挂,想坠楼就坠楼,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心里已经有牵挂了,皇帝用孩子来牵住你,不就看准了这点吗。他用了三年时间讨好你,我就要让他再亲眼看到你再跳一次楼。这样,岂不是很有趣。”丽妃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庞因为嫉妒显得扭曲疯狂,“这次会更痛吧,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太后娘娘,还有没有那么好运气,能够再苏醒了。” “你是怎么看到的?”史箫容忽然问道。 “什么?” “那年你在哪里看到我坠楼了。” 丽妃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天我就在这里赏花啊,看着皇帝把谢蝾带到高阁上,亲手拿着玉棋盘,我满心欢喜,打算也上去,结果……” “芽雀带着我出现在了这里。” “是啊,那刻我就知道了,皇帝他喜欢的人原来是你啊,当初他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吧,他还给你画了一幅画像,可惜你没有要,退了回来,呵呵,现在还在我的手里呢。”丽妃的笑有些凄凉。 那么早啊,史箫容记得这回事,她把这幅画命人拿回去了,大概没有送回温玄简手里,而是落在了丽妃手里。 看到丽妃陷入了回忆,史箫容又淡淡地说道:“你应该及时阻止他的。” “怎么阻止?他就是我们的天,天要干嘛,我们这些女人哪里有权力可以左右。”丽妃恨恨地说道,“他不喜欢我们,没关系啊,他的身份地位就已经决定了他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是他父皇的女人啊,如果他喜欢的是自己女人,我们都不会这么怨恨。” “唉,我明白,因为是我,你们再怨恨也什么都不能做,若是寻常妃子,就像蔻婉仪,你们还可以欺负打压她一下,出一口恶气。”史箫容眯起眼睛,看着丽妃,“但我是太后啊,你们怎么可以对一个长辈如此无礼。” “长辈?你先看看你自己有没有长辈的样子吧,真是可笑。”丽妃鄙夷地看着她。 史箫容样子温婉地笑了笑,带着些许歉疚,“我确实没有做好,我自己想想也觉得很可笑。这算什么,自己的夫君刚刚逝世,就被夫君的儿子惦记上了,想想也真是令人感觉又狼狈又难堪啊。” 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自己,丽妃错愕地看着她,“你……你真心这么想……” “现在想想,这哪里算是好事,平白无故还惹人厌烦了。” 丽妃盯着她,忽然有些意难平,“陛下那么好,他喜欢你,你怎么会觉得难堪?!” 这会儿轮到史箫容愣住了,怎么又维护起了皇帝。“说到底,你不怪皇帝,怪的竟然是我。” “当然是你,没有你,陛下怎么会置礼仪不顾,把自己处于这样的位置……”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皇帝啊,史箫容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忘记了应该继续引导她说话的。 丽妃很快意识到史箫容说这些话的目的,她顿时一凛,自己说话太多了,“你陪我走一趟地狱吧。” “那你打算怎么死,也跟我一样坠楼吗?”史箫容握紧手里的宫灯,同时注意后面有没有人上来了,但没有任何脚步声,灵锦叫的人还没有来吗…… “也可以啊,我先看着你跳下去,然后我再跳,这个孩子,自然会有人接走他的。”丽妃轻轻地摸了摸谢涟的头发,“他还蛮乖的,我还真舍不得杀他。” “那就好。”史箫容很快地说道。 丽妃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她,“你把这个孩子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这个孩子还小,将来的人生充满希望,而我,大概也就这样了。”史箫容淡淡地说道,“生在深宫,死在深宫,将来人老色衰,皇帝不喜欢我了,岂不是更惨。” 丽妃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确实,还不如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皇帝大概永远忘不了你了。呵呵,承你的福,他大概也永远忘不了我了。” “这也算是福气吗?我可不觉得这是福气。”史箫容又微微一笑,目光坦然,丽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自己说这种话也很可笑。 她回头,往楼下飞快地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回头看着史箫容,她没有动,很好,“好像没有人来救你啊,真是可惜,还想让他亲眼看到我们坠楼的,不过也没事,想一想,等他赶到了,地上躺着的是你的尸体,也很有趣,是不是?” “别忘了,还有你自己的尸体。” “是啊,你过来吧,站在窗户面前,你先跳。”丽妃始终站在小谢涟身后,不动。 史箫容只好提着宫灯,一步步朝窗边走过去。 “走这么慢。” “都要死了,总要走得从容一点。” “真是,好了,你把窗户完全打开吧……” 红木窗户吱呀一声,被完全打开了,外面下着倾盆大雨,雨水打进来,带来一股凉气。 屋子里的两个人浑身都抖了一下。史箫容往外面望去,一大片黑幽幽的树林,只能看到远处隐约闪动的烛灯。 雨夜里的宫廷宛如潜伏在深渊里的巨兽,能将人一点点吞噬。 …… 芽雀掐着这具身体的最后寿命时间,将那个孩子抱到了谢家。但谢家仍旧无人。 没有办法,她只好又回到卫府,把这个孩子放在了小床上,然后展开书信,开始笨拙地写字,大意就是把这个孩子交给谢家或者直接交给太后娘娘,然后自己走了。 芽雀读了读自己写的信,应该能够明白的。她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支金钗首饰,用布袋装了起来,然后悄悄地离开了卫府。 她要回到真正芽雀的家里,在那里找到回去的路。随着曙光渐渐从云层里露出来,这具身体的腐败开始越来越明显。 芽雀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变得软软的灰褐色尸斑,看来已经撑到极限了,身体开始散发出水草般腥臭的气味,这是冷潭死水的味道,因为真正的芽雀是被抛在冷潭水底下死亡的。 朝着芽雀的家越走一步,她就越知道了这个原先身体主人的过往。真正芽雀的人生过往犹如浮光掠影般从她脑海里闪过。 被抄家,被充宫婢,遇到了……一个可爱的十岁模样的小宫女忽然笑着从脑海里跑过来……啊,那是小时候的蔻婉仪! 真正的芽雀被老嬷嬷笼络了,成了潜伏宫廷的一枚棋子,难怪,难怪,那个老嬷嬷在捉到自己偷听的时候,非杀自己不可,她已经认出当初被她笼络的小宫女了! 然后遇到了卫斐云,刚刚游学归来的少年,却得知自己的家毁了,而他马上也要被抓去流放,趁着没有被发现之前,通过三皇子的帮助,遇到了芽雀。 他是来杀她的,因为他发现了那些通报消息的书信,是芽雀的笔迹,他必须杀了她,不然整个卫家就不再仅仅是被流放而已了。 最后的画面是冷眉冷眼的少年掐着自己脖子的样子。 凌家昔日的旧宅已经杂草丛生,近在眼前,芽雀推开门,走了进去。 …… 史箫容放下手里的宫灯,淡碧色灯罩里的烛火已经奄奄一息,快要灭了。她扶着红木窗边缘,外面的雨开始变得淅淅沥沥,渐渐地停下。 “你跳吧。”丽妃在后面幽幽地说道,不想再耽搁时间了。 史箫容回过头,看着她,在丽妃的背后,两道身影正猫着腰身爬上木梯,史箫容露出一丝微笑,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 “你在笑什么?!”丽妃惊疑不定,催促她,“你快点跳啊!” 一句话尚未说完,她的背后就袭来了大力,然后被控制住了。史箫容眼疾手快,扶住要摔倒在地的谢涟,把他拉到了身边。 谢涟被松开了手,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转眼看到史箫容,立刻露出笑容,“是你!” 史箫容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我带你去找你的母亲。”然后拉起他的手,站了起来,朝楼梯口走去,不再去看被抓住的丽妃。 楼梯口立着温玄简。 温玄简让护卫将丽妃带下去,丽妃似乎想朝他扑过去,但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温玄简看着她的眼神,厌恶无比。 丽妃就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连怒骂史箫容的力气也没有了。 等护卫把丽妃带下楼之后,温玄简凝眉看着史箫容。 “这样太危险了,你应该先告诉我的。”温玄简见她不动,依旧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上前一步,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涟儿,我们下去。”史箫容朝他淡淡地行了个礼,然后拉着谢涟的手,要往下面走去,谢涟紧紧抓着史箫容的手,有些怕面前的皇帝。 温玄简这才注意到这个小男孩,应该就是谢蝾的小公子了,他皱眉,为了这个孩子,史箫容竟然愿意冒这个险单独见丽妃。 “等等。”温玄简仍旧立在楼梯口,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弯腰,直视着面前的小男孩,“你的父亲可是谢蝾?” 谢涟点点头,不卑不亢地说道:“是的,陛下,我的父亲是谢蝾。” “你知道我是皇帝?”温玄简挑了一下眉毛。 “是父亲告诉我的,之前在宴席上我见过您。”谢涟见他态度温和,渐渐的也不怕了,然后问道,“陛下,我现在可以去找我的母亲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要让其他人带你过去,我们不能陪你去了。”温玄简示意守在木梯边上的护卫来送谢涟离开。 史箫容看了他一眼,松开了谢涟的手,“涟儿先回去,跟你母亲说我没事,让她先回家。” 谢涟不懂为什么她不能送自己回去了,但也只能乖乖地跟着护卫离开了。 史箫容目视前方,表情平静,等着他说话。 温玄简朝她走去,手一碰到她的手背,似乎都被彼此的手温给刺激到了,史箫容想缩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攥着。 “事情都结束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他长舒一口气,说道。 史箫容表情冷淡地点点头。 “还不肯跟我说话?总不能永远这样吧。”温玄简有些挫败,去看她脸上的神情,结果自然是看不出什么花来的。 史箫容不看他,只是看着前方幽暗的木梯,背后的窗户里透来一丝黎明的光芒,快要天亮了。她想尽快离开这座高阁,把手放在扶梯上,就要往下走。 温玄简伸手拉住了她,他原本应该拉住她的,但是史箫容忽然惊怒,用力挣脱开了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神又回到了以前,嫌弃又厌烦,再次伸手要拉住她已经来不及了,史箫容甩开他的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是站在楼梯口,下面就是兜转几圈的木梯,当初是为了美观才这样搭建的,此刻却成了她的梦魇。 “别……”温玄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指尖从自己手心里滑落出去,已经无力握住,随着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响起的是裙裾飞扬而起的簌簌声,紧接着,她在木梯上滚了几圈,头撞在木梯杆上,不动了。 四周陷入了凝固般的死寂。 第55节 …… 宫廷里,卫斐云的眼皮直跳,他抬头,看到东边的云层里隐约透出一丝亮光,雨水已经停止,这真是混乱的一夜啊。来不及感慨,在宫门打开之后,传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史家小女和敌国王室的遗腹子双双殒命。 史姜灵! 宛如一道闪电劈过卫斐云的脑海,他竟然把这个人遗忘了,芽雀曾经嘱托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这个人。那番他不理解的话忽然又奇迹般地浮现出来。 史姜灵已经死了,那……她…… 卫斐云抢过连夜传递消息的护卫骑来的马,径直从宫廷疾驰出去,当下竟也不管不顾了。 护卫在后面追了几步,“卫侍郎留步……卫侍郎……”但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溜烟般消失在了宫门口。 黎明初晓的都城已经有苏醒的迹象,卫斐云跳下马,几步跨进了自己家,卫编修官已经早起,正在院子里收集叶尖露珠,看到他匆匆经过院子,连忙问道:“斐云,昨天一夜宫里怎么了?” 卫斐云停步,问道“父亲,芽雀在哪里?” “她不是在屋子里吗……啊,昨晚她救了史家孙女儿回来,等等,你去哪里……”看到自家儿子要朝姑娘房里闯进去,卫编修官脸色一变,想要叫住他,但卫斐云已经走到芽雀住的屋子前面,打开了门。 里面空无一人,卫斐云大步走向书桌旁边,拾起桌上的书信,看到上面拙劣的字迹,她以为自己任务成功了吗? 卫斐云呼吸一窒,转头看向父亲,“芽雀把史姜灵救回来的时候,史姜灵受伤了吗?” 卫编修官也看了那封信,“芽雀怎么说走就走啊,她去哪里了?”卫斐云又问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他父亲才回答他。 “史家小女死了。”卫斐云丢下这句话,就冲了出去。 卫斐云跳上马,忽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她,告诉她这个可怕的消息。 他想了想,偌大的京都,除了宫廷永宁宫,也只剩下那座旧宅了。几乎是马不停蹄,终于赶到了凌家旧宅,门口的杂草地有明显人走过的痕迹,他喘了一口气,把木门猛地推开。 芽雀正坐在一株枯树下面,脸颊上布满了可怖的灰色斑点。卫斐云几乎有些踉踉跄跄地跑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还在吗?” 对面的人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 但这一个动作,几乎要让她纤细的脖颈折断,卫斐云抬手,一摸,软得不可思议,四周弥漫着布满水汽的腐烂气味,她整个人都仿佛刚刚从水底里爬出来一样。 卫斐云长到这么大,什么没见过,这次却真的被芽雀彻底吓到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没用的,这具身体不是我的。”一个有些灵空的声音忽然传来,不是芽雀的声音,这完全是另外一个声音,卫斐云往四周看去,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 虽然很早就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芽雀,但他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有些灵异,“那要怎么样才能留下你?” 空气里一阵气流波动,她似乎在笑,然后含笑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我呀?” 卫斐云一顿,神情紧绷,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可惜了,我知道我没有成功完成任务,最后的寿命时间也用光了,现在这具身体也装不下我了,所以我要走了。” 卫斐云这才有些急了,抬头寻找着声音的源头,“你要去哪里?” 女子的声音空灵而失落,“不知道啊,随命吧。” “等等……” 但这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卫斐云抬头望天空看去,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一缕风轻轻飘过,吹起了满枝树叶。 树下的身体顷刻间化为了一堆白骨。 作者有话要说:  嗯,芽雀和卫斐云这一对呢,就是从单杀到相杀再到相爱(?)的过程。这个故事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要想强行在一起,就会很虐/(ㄒoㄒ)/~~ ☆、沉睡2.0 朝廷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一切都走向了正轨。 唯独永宁宫, 再次陷入兵荒马乱之中。灵锦和巧绢守在长廊上, 看着来来往往的医女们,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一天。 史箫容沉睡在淡红纱帐后,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遇到一个少女正垂脚坐在桃花树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她抬起头,望着她,“你是谁?” “太后娘娘, 我是芽雀啊。”对方晃动了一下脚, 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低眉顺眼的神色, 而且,她那张脸,也不是芽雀的脸。 史箫容不解地看着她, 然后摇摇头, 说道:“你不是芽雀。”她看了看四周,又问道,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死去的人才会来的地方。”对方的声音空灵悦耳,仿佛从天空那边遥遥而来。 史箫容脸色一变,“什么,我死了吗?” “是的,其实太后娘娘你已经死去三年了,在当初坠楼的时候,就死去了。”她凝视着她,轻轻地说道,“这三年的史箫容,是另外一世的你。” “我不太懂。” “是啊,确实很难懂,我从你的前世偷来了三年时间给你,但是没有想到你又摔了一次,还好不是很严重,只是把你前世的灵魂撞出来了。” “什么前世,三年,还有灵魂?”史箫容听得云里雾里的,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知道,我好想记不起很多东西了,我不是刚刚从高阁坠楼下来吗?” “是了,你现在还是三年前的你,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你一点都不知道。现在该是你回去的时候了,那前世的你已经消失了。” 史箫容沉思了一下,然后问道:“那当初为何不直接把我送回去,还要牵扯到什么前世?” “那是为了还愿,用这三年让你爱上皇帝。结果,应该是成功了,你已经接受了他,但最后又出了差错,她似乎又失望了,这个皇帝并不是她应该喜欢的人。” “……”史箫容完全没有听懂她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还可以回去。 对方歪头一笑,“太后娘娘,你回去之后,睁开眼睛,就会明白了。” 史箫容垂在床榻边上的手指微微一动,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永宁宫的床上。在苏醒的刹那,她只记起自己刚刚从高阁坠楼而亡。 史箫容慢慢地坐起来,看到床榻边上趴着两个两岁模样的孩子,大概是刚刚会讲话,不会长句子,开口就是“母亲”,又稚嫩又欣喜。 史箫容内心激荡不平,心想谁是你们的母亲…… 正想着,帘子忽然被掀起,那个新皇大步走进来,熟练地坐在床榻边上,表情怜惜地抚摸上她的脸颊,“你终于醒了,我以后一定不惹你生气了。” 像蛇一样冰冷,史箫容心中大惧,眼神充满敌意地看着他,然后又看看身边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孩子,往床的里面挪了挪。 那两个孩子又朝她爬过来,围在她左右,要她抱抱。 温玄简看到她对着两个孩子的眼神殊无暖意,甚至还有一丝敌意,心中大惊,“你怎么了?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史箫容比他更加吃惊,神情厌恶,“我怎么会跟你生孩子?” 端儿似乎听懂了,坐在床边,抬头懵懂地看着他们。史箫容一看这个小女孩,一双小鹿般的眼眸,与温玄简如出一辙,真是奇怪,应该讨厌才是的,却莫名地对她没有任何恶感。 “娘,要吃糖,还要抓蝴蝶。”看到母亲终于看着自己了,端儿猛地扑了过去,钻到她怀里撒娇。旁边的小男孩也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黏过来。 史箫容无语了片刻,旁边的温玄简还是很欣慰的,说道:“你看,这确实是我们的孩子啊。” 温玄简后来才明白过来,她失忆了,记忆停留在三年前坠楼的那一刻。所以对于她来说,这三年是沉睡过来的。 而对于史箫容,她并不以为自己是失忆的,而是自己穿越了那三年时空,重生在了此刻。所以她并没有缺失那三年的记忆。 那三年的自己,不过是前世的自己残留下来的影子,此刻苏醒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因为如果真的是她,她绝对不可能跟新皇生孩子的,还生了两个! 不过还是发生了很多事情,使得史箫容不能忽略掉这三年时光的痕迹。 她坐在永宁宫里,看着面前这位所谓自己嫡亲兄长的将军,“你说的都是真的?” 史箫容还是很震撼的,一觉醒来,史家彻底没了,护国公夫人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史琅不是自己嫡亲哥哥,面前这位叫史轩的人才是,自己疼爱的侄女史姜灵竟然也死了,还留下一个生父不明的孩子。 还有那个把自己骗到玉兰花苑的宫婢芽雀也不见了,她的未婚夫卫斐云竟然向自己讨要什么一纸婚约,可是芽雀的婚约怎么会在自己这里?很久以后,史箫容在梳妆台的一只红匣子里找到了这一纸婚约,确实是芽雀和卫斐云的,她只好把婚约还给卫斐云,结果这位已经位极人臣的男人竟然红了眼圈,视之如珍宝,对自己衷心拜谢。史箫容对这个叫芽雀的宫婢有些好奇,便问了卫斐云,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说忘记了她也好。 史箫容想了想,觉得他的意思可能是芽雀永远不会回来了,若还记着这个人,岂不是很伤心。那这三年,芽雀跟着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史箫容已经一概不知,所以一个宫婢的葬礼,她没有出席,只是命人送了许多冥礼,听说卫府为芽雀正了名,让她以凌家女儿的身份而不是宫婢身份入葬,办得体面风光。不过这已经都不关她的事情了,史箫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会跟芽雀有什么感情联系。 这些都没什么,最让史箫容震撼的是,面前这位新嫂嫂。 她跟史轩刚刚成亲,成了史府新任夫人,承袭夫人爵位,听说因缘邂逅,史轩在她遇到危机之时出手相救,两个人一见钟情。史轩平定叛国乱贼有功,皇帝问他要什么赏赐,史轩什么都不要,只求可以娶得画像上的女子。 皇帝看到那副美人画像,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准了。 这一时传为佳话,坊间是英雄美人的版本,却谁也不知道这位神秘美人的真实身份。 史箫容已经在心理上接受了这位很有将才的哥哥,所以听他说自己终于在而立之年前成家,还是替他感到高兴的,并且让新嫂嫂进宫见自己一面。 史轩却为难,说道:“她曾经发誓,这辈子永远不踏入宫廷一步。” “为什么?”史箫容不解,这真是一个古怪的誓言啊。 史轩似乎有些尴尬,说道:“妹妹见到她,就知道了。” 于是,史箫容就出宫了,坐在史府的大厅里,看到了面前的新嫂嫂。 第56节 她一袭秋香色襦裙,挽着新妇的发鬓,雅致大方,正从账房里走出来,史轩拉着她,去见了史箫容。 “……”两个人对视上后,史箫容看到她脸颊起了红晕,偏过头,似乎不想跟自己对视。史箫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然后又看向史轩,看来自己没有想错,这确实就是自己大嫂了。 “静霜,你们大概有很多话要谈吧……”史轩知道自己杵在这里不方便,便提前走了。 许静霜点点头,等他走了,才朝史箫容盈盈一拜,“见过太后娘娘。您终于醒了,陛下那些天真是被您吓坏了。” 史箫容只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贤妃你怎么……”她的话刚说一半,就被许静霜阻拦了,她摇摇头,“太后娘娘,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贤妃了,只有许静霜,将军夫人,我已经发过誓,今生再也不踏足宫廷一步,皇帝也已经准许。” “连这个,他都同意?!”史箫容满眼不可置信,贤妃好歹也是一代皇妃啊!温玄简的大度,真是让她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 许静霜微微一笑,“我跟皇帝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当初雅贵妃让我去伺候陛下,我比陛下年长几岁,就像姐姐看着自己弟弟长大一样,虽然一开始也生过妄想,但相处久了,也知道我们并非彼此的良配,但身份已定,后悔也无用,我只能帮他打理后宫,能帮多少算多少吧,所以最后,皇帝能够同意放我出宫,让那个贤妃重病死在宫中,我心里真是感激不尽呢。” 她说完后,表情轻松恬淡,看来在将军府的生活确实比宫廷里来得让她舒适,史箫容怔怔地看着面前面色红润的女子,竟有心生羡慕的感觉。 “我跟你的兄长是真的喜欢彼此,虽然不求祝福,但也请太后娘娘接受我这个新的身份吧。”许静霜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精致的羽扇,递给史箫容,“这是我这个作为嫂嫂的一点心意。” 史箫容接了过来,算是接受了她这个嫂嫂。 这时另外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孩子忽然进来,“瑜儿总是哭闹,大概是寻你了,姐姐。”她看到屋子里的情景,驻足,然后慌忙行礼。 许静霜熟练地抱过那个孩子,然后看向又一次惊住的史箫容,“太后娘娘,昭容她也跟我一起出宫了。” 那女子正是昭容,她站在许静霜身边,沉默不语。 即使在宫里,她们也是形影不离的,史箫容缓了缓心神,这三年时光果然是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的。她看向那个刚刚会走路的小男孩,“这是……” “这是灵儿的孩子,因为不知道生父是谁,所以给他取了名字,叫史瑜,这还是谢蝾大人给取的名字呢。太后娘娘要抱一抱他吗?” 史箫容站起来,走到这个孩子面前,细细看了看他的眉眼,真是个美丽异常的小男孩,长长的睫毛,雪白的肌肤,“好漂亮的孩子啊。”连她都忍不住说一句,她看到据说是自己儿子的小皇子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惊艳的感觉。 小皇子在宫廷里忽然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对再相爱相杀一下就结束啦=^_^= ☆、谋杀皇帝 在场的其他两位女子也纷纷点头,当初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被惊艳到了, 这么漂亮的孩子, 即使史轩不说,许静霜也打算从卫府把他抱回来养,卫府那两个大老爷们养了几天孩子, 已经被折腾得不行了。更何况,这也是史家的孩子,没有道理给卫斐云养,所以果断抱回来史府。许静霜笑着把那天的情形描述给了史箫容听。 那天连谢家的许清婉也带着自己儿子来了, 两家人聚在卫府里, 都想养这个孩子。而卫斐云一开始竟然不同意, 说这个孩子他要养,结果被他老爹一顿臭骂,卫斐云吃亏在自己没有成亲, 所以哪里来的夫人帮忙养孩子, 所以卫府就败下阵了。而许清婉是因为答应要给史箫容照顾好史姜灵的,结果没有办到, 那天又为了谢涟的事情闹得宫廷整夜不安的,所以想到这个一夜之间失去父母的孩子,便过来了,但史轩毕竟是这个孩子的祖伯父,所以史瑜便养在了史府。 史箫容听得云里雾里,因为无法把这三家关系联系起来,看起来似乎关系都不错。 从史府离开之后,史箫容整个人都觉得有些恍恍惚惚,自己终于鼓起了勇气要改变以前的生活,结果苏醒之后发现大家都其乐融融的,各自都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连自己一向觉得明争暗斗不断的后宫,她现在一看,空空荡荡,哪里有敌人,只剩下自己一个太后了。 独立高处,空怀满腔激愤,却失去了任何用武之地。 后宫现在清静得就像山中寺庙一样,史箫容倒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了。 她真的不知道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到宫廷里,皇帝已经在永宁宫等着她,现在他已经进出自如,也没人敢说了。偌大的宫廷,忽然间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家,温玄简自己倒是很满意这样的,不用担心哪个女人又和哪个女人吵架了,然后闹得乌烟瘴气的,闹到琉光殿里,也不用担心有人想害自己一双儿女了。唯一头疼的就是朝中大臣看不过去,一定要广纳秀女,不过谢蝾和卫斐云都站在皇帝这边,这两个人能说会道,可谓以一敌百,也省了不少的事情。 温玄简穿着便服,半靠在史箫容的芙蓉榻上,两个孩子正扒着他修长的双腿爬来爬去,或者坐在他膝盖上,手里攥着红丝线玩耍。 史箫容一踏进屋子里,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灵锦给她端上热茶,因为芙蓉榻被人占了,她只能先坐在椅子上,看着温玄简起身,朝自己看过来。 等宫人布好饭菜,都退出去之后,温玄简把端儿抱到史箫容膝盖上,让她抱一抱女儿。 端儿很有眼色,一被放到母亲膝盖上,就紧紧扒拉着史箫容,也不管史箫容什么反应,反正就是拼命黏着她就行了。史箫容是花了几天时间才接受了自己有两个孩子的现实,心底虽有无法掩饰的亲近感,但少了熟悉感,所以一看到这两个孩子,自己都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跟他们相处。 相比较之下,温玄简就显得熟练从容许多,他心底觉得对不起史箫容,所以对着她也是和颜悦色,不管她给自己什么脸色看,竟然连一点皇帝架子也没有。 史箫容感觉他就像另外一个人一样,同样生出了陌生感,不习惯这个皇帝。 所以温玄简不得不重新开始在史箫容面前树立贤夫的形象,等于一切都得重头而来。史箫容失忆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她忘记了前不久发生的不好事情。 虽然路漫漫其修远兮,但这样的情况对于温玄简是有利的,现在只剩下时间问题而已。 史箫容有个问题实在困惑许久,于是在心底里接受这两个孩子之后,终于有一天假装不经意间问了温玄简,“我是怎么生下这两个孩子的?” “什么?”温玄简觉得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当然是生出来的,“哦,是芽雀接生的。” 芽雀还会接生孩子?史箫容有些吃惊自己当初竟然可以让芽雀近自己的身,明明自己都知道芽雀是听命皇帝的了。实在想不通这三年里的自己是怎么原谅这些人的,史箫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心甘情愿生下孩子吧!那真是想想都觉得恐怖的一件事情。 “那……我睡了多久才醒的?” 温玄简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大半年光景吧。”那时候都担心她不能醒过来生孩子了。 史箫容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时间,然后惊悚地发现孩子的年龄似乎不太对劲啊,这样推过去的话,岂不是在昏睡的时候就怀上孩子了? 她目光幽幽地看向有些心虚的皇帝,“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时候我把这两个孩子生下来了。” 史箫容说得平淡,内心却翻涌不止,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温玄简握住她的手,说道:“那时候你都已经原谅我了,真的,本来你抱着端儿从宫里逃出去了,打算跑到边疆找史轩的,但后来你担忧我的安危,以为卫斐云是敌国奸细,又从外面回来了,你说你这次入宫,就不打算再离开了。” “真的吗?”史箫容满心怀疑,过去三年里自己竟然还喜欢上了他?! “你现在想不起来,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反正已经走过了这么多路,总会想起来的。”温玄简靠近她,帮她拆下了发鬓间的钗环。 史箫容见他动作熟练,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忽然问道:“你真的喜欢我?真奇怪,既然喜欢我,当初为何那样羞辱我?” “那不算是羞辱吧。是你想多了。”温玄简将手里的钗环搁在了梳妆台上,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那不是吗?史箫容还要说些什么,他又继续说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深宫中相依为命了,还有两个孩子,这就是简单的一个家,你不喜欢吗?” “可你毕竟是皇帝,怎么可能。” 温玄简叹了一口气,“身为皇帝,确实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 温玄简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俯身,低声说道:“答应我一件事,你就会明白了。” 他当时没有说,史箫容心里却是一跳,因为他一把抱起了她。 应该拒绝的,史箫容心里这样想,但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凝视着面前的男人,问道:“听说小皇子原先不叫这个名字。” 她醒来之后,知道小公主已经被封为端长公主,而小皇子只有一个名字,却是叫了温念箫。 温玄简告诉她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温柔,竟然直接取了意味如此明显的名字,史箫容觉得他真是太大胆直白了。 “因为你迟迟不醒,听说改名字可以带来好运,就给平儿改了这个名字,果然没有多久,你就醒了,看来还是有用的。”温玄简低声说道,已经把她抱到了床榻上。 史箫容这次竟然没有拒绝与他同床共枕,甚至伸出了手主动抱住了他的后背,温玄简以为她终于被自己真心打动了,一时激动,简直有些忘乎所以。 …… 三个月后。 史箫容深呼一口气,从浴池里出水,岸边搁着素色的贴身衣物。她一想起接下来的计划,心底就在颤抖,可是,已经准备了三个月,时机都已经成熟。这些日子以来她跟他相处起来竟真的跟夫妻一般,或许是真的恩爱两不疑的模样吧,她心底里却始终怀着一股怨气,好像被他征服成功的猎物一样,才不呢,她想,她才没有被他征服,更没有坠入他的温柔乡里。 她依旧是三年前的自己,这三年不管发生了什么,跟自己都无关。 她一边想着,一边光着一双脚,披着单薄的衣裙,沿着青石板路走向了屋子。屋子里燃着烛灯,所有宫人都已经被屏退,因此静悄悄的。她越过纱帘,蹲下来,看着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把它吹灭了。 屋子里迅速陷入寂静之中,在淡红床帘后面隐约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史箫容撩起床帘,看到温玄简已经半躺在床榻上,一双乌沉沉的眼睛正凝视着她。她解开长发,然后坐在他面前,缓缓地褪下衣物。 雪白的肌肤一点点落入他火热的指尖里,透明的指尖所过之处,就留下浅浅的红痕。 史箫容垂眸,看着他的胸膛,慢慢地伏下,直到与他完全契合…… 昏暗寂静的屋子显得床榻上的声响特别引人遐想,红纱帐宛如湖面被激起的涟漪,一圈圈地泛着,翻出浅浅的痕纹,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帘帐里伸出来,骨节分明,青筋微微鼓起,正紧紧抓着床沿,在被褥下印下一个深深的手印。 满头青丝缠绕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相互夹杂着,缠绕着,沿着纤细的腰身往下滑,几乎要缠绕住紧绷的双腿,空气里弥漫着香料熏发的气味,浸透了满床的纱帘。 史箫容睁开一只眼睛,伸手,抚摸着他沁着微汗的额头,然后慢慢地往下滑,摸到了他的脖颈,轻轻地抚摸着,手指一勾,勾住了一缕长发,是他的长发。 “容……”温玄简低低逸出一个字,然后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那缕长发勾在史箫容纤细的手指里,现在,那只手正在一点点地绕着他的脖颈。 他深深地看着面前的人,把自己正在做的做到了最后一步,在极致到达之时,那缕长发深深地勒进了他的脖颈…… 直到闭上眼睛之前,他都在深深地凝视着她,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危险的暗红。 第57节 史箫容扔开那缕长发,从他身下坐起来,拿起旁边的衣物替他盖上,缓了缓心神,然后先给自己穿好了衣物,蹲在床榻,低眸凝视着一动不动的温玄简。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他脖颈间那道深深的勒痕,然后又移动手指,抚摸着他那双已经闭上的乌沉沉眼睛,轻轻地说道:“对不起,你不该喜欢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的女主要扶持小皇子垂帘听政了…… 今天忽然看到这文有六瓶营养液了,谢谢灌溉的妹纸哈~~~~~ ☆、垂帘听政 皇帝一夜之间失踪了。满朝哗然。 根据后宫护卫与宫人的说法,皇帝当夜宿在琉光殿里, 然后第二天清晨, 殿内空无一人,等待了一个上午的朝臣没有等来从来不会无故不上朝的皇帝,心里都忍不住打起了鼓。 当天中午就在廊下就食, 一定要禁卫给个说法,找出皇帝在哪里。 消息传到永宁宫,史箫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小皇子叫到身边,亲自带着, 不准他跑到任何地方去玩。 然后吩咐宫人们严加看管琉光殿, 让禁卫统领在午后申时到琉光殿汇报寻找皇帝的结果。 史箫容坐在梳妆台前, 让灵锦给自己梳发。灵锦拿着梳子,手抖得厉害,弄了半天, 才终于将她装扮好仪容。 外头已经准备好了仪驾, 史箫容没有让巧绢和灵锦跟过来,只带了几个普通的宫人, 坐在步撵上,身边分别坐着小公主和小皇子,在踏出永宁宫的时候,她侧头,对随驾的礼公公吩咐道:“封了永宁宫,这些宫人不准出门一步。” “是。”礼公公垂头,不敢不从。 背后的大门缓缓阖上,以后大概永远不会再踏入永宁宫一步了。这个宫殿,并不安宁。 朝臣在议事堂里等候消息,只有几位重要大臣冲到了琉光殿,希望最先得到消息。禁卫已经将皇帝失踪的消息封锁,宫里的人禁止踏出宫门一步,直到事情办妥为止。 太后的仪驾稳稳地停在琉光殿前,史箫容走下步撵,一手牵着一个孩子。 端儿被面前的架势吓到了,抬头,看着身旁同样一脸肃穆的母亲,怯生生地问道:“母亲,我们这是要干什么?” 旁边的小皇子也抬头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懵懂。 史箫容摸了摸他们的头发,说道:“平儿要当皇帝了。” 小皇子傻傻地问道:“那父皇呢?” 但是已经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了。 琉光殿前院立着几位重要的大臣,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朝这边走过来的太后娘娘。 卫斐云和谢蝾也在,他们倒是沉得住气,没有其他大臣那么激愤,但是看着史箫容的眼神也是带上了一抹惊疑。 熟知皇帝与史箫容之间关系的他们,不能不对她产生怀疑,皇帝一夜凭空消失,史箫容怎么会不知道? 宫里的人,要替她说话,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所以他们对宫人那套说辞是完全不相信的。 史箫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牵着两个孩子,入了琉光殿的正殿厅堂,这是温玄简平时处理奏折宣见朝臣的地方。 大臣们也纷纷入殿,等着宫廷禁卫的消息。 两个孩子都觉得这里气氛太不好了,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跳下位置,想跑到院子里去玩。礼公公示意宫人把他们都抱回来,史箫容在桌案上看到了平时他们玩的九连环,就拿了起来,放到端儿他们手里,两个孩子坐在一起,低头专心玩了起来。 底下的大臣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还是稚童的小皇子,心思异常沉重。 午后申时,禁卫统领准时来到琉光殿,殿里的人纷纷看向他,目光或渴切或失望,皇帝自然是没有找到的。 满殿再度陷入沉寂,史箫容不动,等着他们开口。 卫斐云目光幽深地看着上方的史箫容,再看看坐在她身边的小皇子,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蜷缩起来,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想趁着大家不注意,离开一会儿。 但是上头很快传来史箫容淡淡的声音,“卫侍郎,陛下最看重你,现在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卫斐云站定,低头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确实,不然就乱了。”附和的是个武将,说话直白。 丞相站出来,说道:“储君在此,大家不必惊慌。陛下目前生死未卜,我们以三日为期,若陛下仍旧没有找到,就请皇子代为管理国政,直至寻到陛下下落,诸位以为如何?” 其余几位眼看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只是小皇子尚为年幼,还须得辅政大臣才是。” 史箫容坐在上方,看着底下一群大臣,说道:“此事明日再谈,诸位也焦虑了一天,可以先行归家,宫中一有消息,自然会通知各位。” 群臣鱼贯而出,礼公公在门口恭送,顺便悄声留下了丞相、镇国候以及卫侍郎和谢议事四位大人。 卫斐云双手笼在袖子里,眯眼看着其余三人,心中冷笑连连,很好,镇国候史轩是太后的嫡亲兄长,谢蝾是他们史家的先生,丞相,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告老还乡在即,留下不过是撑个场面罢了吧,又拉上自己,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谢蝾走过他身边,似乎不经意地说道:“卫侍郎,请静观其变。” 卫斐云只能极力将激愤不平的心思掩饰起来,为自己的皇帝陛下非常不值,早就告诫过他这个太后娘娘不简单,偏偏鬼迷心窍,坠入美人温柔乡里,这不是一手创造了条件亲自将对方送上了最高位置。 史箫容看到四位大臣被单独留了下来,起身,牵着小皇子和小公主的手,走到他们面前,然后对小皇子说道:“以后这四位就是平儿的先生了,平儿,你跪下,给他们叩个头。” “太后娘娘,万万使不得!”对面的人连忙伸手阻止就要乖乖行拜师礼的小皇子,史箫容不为所动,朝他们深深地行了个礼,“以后,就要拜托各位了。” “这自然是我们应该做的,小皇子不必多礼,这让臣等如何承受得起。”一番客气之后,便确认了这四位辅政大臣。 卫斐云心里殊无喜意,反而心中一沉,看来皇帝真的不会回来了。 当夜,史箫容宿在了琉光殿,司衣坊连夜制了一卷珠帘,准备给太后垂帘听政之用。禁卫也停止了搜寻,回到了正常秩序。 琉光殿内灯火通明,史箫容将两个孩子叫到跟前,跟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小皇子还不知道从今夜之后,他的人生就不一样,在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就被父母送上了最高的位置。“平儿,等你十五岁的时候,就可以有自己的年号了。那时候你才是真正的皇帝。”史箫容拉着小皇子的手,温声说道,旁边的端儿天真地问道:“什么是年号?” 史箫容哑然失笑,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对两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深奥了。 “你们从明天开始,就要开始学习认字了。今天早点睡觉吧。”她决定还是等以后再跟他们谈。 端儿环顾四周,问道:“我们今天不去永宁宫睡觉了吗?父皇呢?” 史箫容微微一笑,“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你们的父皇要出一趟远门,大概要很久才回来。” “啊,出远门了?那是哪里?”小皇子脸色一变,他一出生便由温玄简带着,现在见不到他了,最难过的自然是他。 史箫容摸了摸他们的头发,轻声说道:“你们乖乖的,你们的父皇就会回来的。” “好啊,我会很乖的。”小皇子认真地说道,但是几天后,还是没有见到自己的父皇,小皇子才终于哭闹起来,大家都觉得这个孩子反应好像有点慢啊。 澄心斋里,三个孩子坐在课桌前,开始了自己的读书生涯。谢蝾和卫斐云担任了先生的职务,谢蝾才学更胜一筹,所以经书讲解的内容就交给了他,而卫斐云则负责带着他们去马场练习骑马射箭,那里有专门的先生教导。 在四位辅政大臣的协助下,史箫容很快熟悉了朝堂政务,将大局稳定了下来,一个月后大家也终于习惯了朝堂上多了一卷珠帘。 期间自然也有小小的动乱,但背后有史轩这个大将在稳住后方,前面的四位大臣也不是吃素,虽是暗流涌动,却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卫斐云已升至尚书位置,他的能力有目共睹,虽不乏妒忌之人,但也能使人心服口服。在大家都已经放弃寻找皇帝的时候,唯独他还在坚持要找出温玄简的下落。 史箫容命礼公公将已经批好的奏章下发到政事堂,卫斐云一一检查了。他拿着几份奏章,盯着上面清秀的簪花小楷,这是女子的笔迹无疑,但是这处理方式与行书口吻,实在令他感觉古怪。 这一个月来,史箫容的能力,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卫斐云一开始还抱着轻视态度,后来看到她亲笔书写的答复之后,不禁默然下来,从此不敢再小看这个女子了。 群臣们更是惊异,这位太后竟然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行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新手,倒像是在位多年的老手,因此从皇帝失踪之后,政事过渡到太后手上,期间的过程竟无比顺畅自然,丝毫没有易主的痕迹。 卫斐云眯起眼睛,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明媚暖和,宫人搭起了华盖,搬来椅子,史箫容坐在马场边上,手边搁着一盏茶,她手里把玩着扇子,一边看着那三个孩子在马场里练习骑马,一边吃着手里拈着的糕点,悠闲而安静。 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只能坐一会儿,所以她不希望此刻被人打搅了。 偏偏旁边传来了脚步声,史箫容将扇子搁在膝盖上,抬眸看向来人,笑了笑,“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卫尚书啊。” 卫斐云朝她行了个礼,史箫容命人赐座,他们坐在了马场边上。 “太后娘娘,今日倒是有空了。” 史箫容眼睛看着前面,端儿刚刚在先生的帮忙下爬到了一匹小马驹的背上,样子兴奋而紧张,她看着也替端儿紧张,旁边的谢涟帮端儿攥着马绳,似乎一直在教她怎么骑马。 “我来看看孩子们,他们今天第一次练习骑马。”史箫容收回视线,微微一笑。 看到她那副安详快乐的模样,卫斐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嘲讽,但还是忍不住提起温玄简,“陛下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史箫容微微一愣,然后点点头,“是啊,都找了一个月,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陛下可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他失踪,一定有原因的。”卫斐云盯着她的侧脸,希望她能够如实说出来。 史箫容喝了口茶,然后斜眼看着卫斐云,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卫斐云被她看得有些不太自在,这一个月的处理政事,他也能明白史箫容这样的眼神,说明她正在打什么主意。 第二天,卫斐云就知道史箫容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她在琉光殿里,单独见了他,然后命礼公公拿出一大叠的画卷,一一展开,画上全都是美人图。 史箫容坐在桌案旁边,手里拿着奏折,随意地点了点,“卫尚书年纪也不小了,却至今没有娶妻,这里是京都名门闺秀的画像,若是有中意,皇家可以为你做媒。” 那意思就是:卫斐云你是不是太闲了,竟然敢来管我的事情,那我也来管管你的私事。 第58节 卫斐云的脸顿时比十月晨霜还要来得冷。 ☆、太后的面首 卫斐云竟然还在等芽雀。 史箫容实在想象不出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真挚深厚的感情。这种激怒他的方式,也只能用一次了。她实在不忍心再看到他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 好像活生生刺了一刀给他一样。 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史箫容撑着脸颊,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旁边的礼公公收拾起了满地的画像,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太后娘娘,这些画像怎么办?” “先放起来,说不定以后还会用到的。”史箫容回过神来,让他拿着画像下去。 “是。”礼公公往后退去。 院子里传来嬉笑声, 是两个孩子下课回来了。端儿倒是走得稳稳的, 后面跟着她的小皇子却蹦蹦跳跳的, 手里拿着小小的弓箭,玩得很开心,一直黏着旁边的谢涟。自从谢涟跟着父亲天天入宫, 陪伴两位皇子公主读书, 这三个孩子便天天在一起玩耍,等过了一两年, 史箫容干脆让史姜灵的那个孩子史瑜也进宫陪读了,史瑜长得漂亮,一进宫就很受欢迎。而这一两年里,因为谢涟长他们很多岁,小皇子找到了玩伴,而且还是大哥哥,于是变得很黏谢涟,什么事情都要找谢涟,端儿好像知道了自己是女孩子,没有以前那么活泼放肆了,行为举止渐渐地有了公主的范儿。 史箫容挺满意女儿的,对小皇子,要求更高,自然也就……有些头疼了。 照例要询问他们的功课,端儿站起来,回答得有模有样,偶尔有答错的地方,谢涟在旁边就轻声提醒她,但次数很少,这对于小姑娘来说也是很厉害了。 史箫容笑眯眯地看向一旁有些坐立不安的小皇子,“平儿,你也来说说。” 小皇子手里还握着小弓箭,他开窍有些慢,所以上课的时候学得最吃力的就是他了。每天的问答可谓是他最惧怕的时候。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吭哧了半天,才回答了三个问题。端儿把书册拿出来,煞有其事地说道:“平儿不要怕,我教你。”她转头看向谢涟,“涟儿也会教你的,对不对?” 涟儿?史箫容也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也改口这样叫谢涟了,谢涟秀气的脸颊微微泛红,竟也没有反驳,看向小皇子,点了点头。 小皇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倒是没有很难过,就是困惑自己怎么都记不住。 三个孩子围着一张桌子,低头开始认真练习写字了。史箫容偶尔抬头看一眼,最后几乎都是小皇子没有写完,还在低头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史箫容看到他那副专注的样子,舒了一口气,开窍晚没关系,只要态度端正,这些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只是他的身份毕竟不普通,肩上担负的责任也比寻常孩子重很多,现在没有展露出任何天分,还显得有些迟钝,身为母亲的史箫容未免有些焦虑,只能每天看着他学习到睡觉时刻。 入夜的琉光殿静悄悄的,只有桌案上还点着一盏烛灯,史箫容手里握着毛笔,在纸上低眸认真地写着,偶尔抬头,不解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问道:“为什么要把宁州的督军调到边疆?他在宁州呆了十几年,经验不比新督军少。” 卧榻上,正斜斜躺着一个男子,长发随意散着,姿态悠闲轻松,闻言,才吐出嘴里含着的葡萄籽,抬头,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对面神情困惑的史箫容,笑了笑,说道:“这位督军已经磨砺十年,总要让他有更好的用武之地。你可再翻翻那些旧折,上面都记着他的事迹,你看了便清楚了。” 史箫容微叹一口气,“等明天有空再看吧,现在还有这大一叠……”她抬眸,看到对面的人又重新躺回卧榻上了,架着双腿,双手搁在脑后,似乎随时都能睡去。 “温玄简,你不能睡觉啊,还有一些地方,我要问你的。”史箫容轻声抱怨道,之前有好几个夜晚,他就是这样自行睡着了,害得她苦坐到凌晨,撑不住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第二天还是被早起的他叫醒,因为要带着小皇子上早朝了。 史箫容哀怨地看着他,说道:“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 温玄简挑了一下眉,说道:“当初,你还想杀了我,不是吗?你看,要是我真死了,你岂不是比现在更惨。” 一提起这个,史箫容就更气了,“是你出的馊主意,非要在床上……我气不过,才用了力气,没想到,只是把你勒晕过去而已。” 温玄简回忆起那一刻,还是有点心有余悸,真以为她要杀了自己,不过这是自己出的主意,也算赌了一把,还好,她没有真的下了死手,醒来的那一刻,简直像看到了满室花朵漫天阳光一样狂喜,他赌赢了,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史箫容在临走前,弯腰看着还坐在卧榻上的温玄简,“别得意,我只是被你的大胆吓到了,真把命交到我手上,你说,我要是真杀死了你,你现在可真没地哭去了。” 温玄简还是很得意,眉眼间都是笑意,说道:“我总觉得我看上的女人不会这么没心没肺,要是不来这一下,怎么让你看清自己真实的心意?看吧,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史箫容闻言,哑然失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眉眼,轻声问道:“要是我真的杀了你呢?” “那也是我的命了,今生能死在你手上,也不亏吧。”温玄简自然是挑着好话哄她开心。 史箫容松开手,笑了一下,“又甜言蜜语。” “我还想叫你一声容容……”温玄简半躺在卧榻上,长发散了满肩,真像是太后娘娘养的小白脸,正用美色和甜嘴来诱惑她。 史箫容已经不看他了,嘴里一边说着“我不听”,一边跨出了屋子,准备去接小皇子。 自从要给卫斐云说媒后,卫斐云似乎就跟她杠上了,看着她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杀人凶手。 史箫容知道从温玄简失踪的第一天开始,卫斐云就认定是自己杀了温玄简,只是碍于身份,不能直接指控,之前还有些隐忍,现在倒像是被激怒了,第一次驳回了她的手诏。 而且始终在锲而不舍地调查皇帝失踪一事。 他就像个被逼着走到了绝境的人,无路可退也无事可做,只能拼命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忙忙碌碌,度过这漫长而难熬的岁月。 史箫容看着他那副样子,叹气,下朝后,将小皇子送到书房,端儿早已有宫人陪送,她才回到琉光殿,屏风后看到温玄简竟然还在睡觉,现在他倒成了全天下最悠闲最舒服的人了! 她想到卫斐云那幽深如夜狼的眼神,顿时气不过,拍了一下温玄简的大腿,把他叫醒。 温玄简翻了个身,慵懒地起身,随手撩了撩披散下来的长发,现在他也不用时刻注意所谓帝王仪容了,越来越有被养着的面首倾向。伸手,半抱住史箫容,问道:“怎么了?朝堂上又谁惹你生气了?” 还要尽责哄女人开心。 史箫容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最近也是越来越过分了,天天露着魅惑的姿态来勾自己,她伸手,握住他的下巴,“温玄简,你不是说现在你是我养的面首了?来,我要带你出去溜溜。” “干嘛?” 史箫容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打算气死那个卫斐云!” “他怎么了?不过,等等……”温玄简依旧被她捏着下巴,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背,低头吻住了她,“先让我伺候你舒服了再去,好不好?” 史箫容被压在榻上的时候,暗想到底是谁最后舒服了??? 午后,又是天朗气清的时候。史箫容仍旧命宫人搭了个华盖,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几个孩子练习骑马,今天端儿已经能够一个人坐在小马驹上了,而小皇子醉心于射箭,今天正在尝试骑在马背上射箭,他在武方面倒是不错,比端儿和谢涟两个人都要来得聪慧。 史箫容托腮思考,要不要让小皇子顺便向禁卫统领学一学武艺。 此时,立在她身后的温玄简,他穿着一身太监的服装,脸上又把肌肤涂得黑黝黝的,他弯腰,眼睛看着跑马场,语气颇不好,“端儿什么时候跟谢涟这么熟了?” 谢涟正在帮端儿牵着马驹缰绳,而端儿趴在马背上,俯身对谢涟叽里呱啦地说着话,眉飞色舞,显然说得很开心,两个人两小无猜的样子,难怪温玄简看了会觉得生气。 不过是缺失了几个月时间陪伴女儿,转眼间,女儿就被别家小伙儿勾走了…… 史箫容却是笑意盈盈,“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了,端儿刚满月的那会儿,眼睛总看着涟儿,他走到哪里,就看向哪里。” 侧脸,看到温玄简原本涂得黑乎乎的脸似乎更黑了,刚要继续激他,眼睛余光看到了卫斐云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史箫容抬起手,故意摸了一把皇帝的脸颊,然后轻声说道:“卫斐云过来了。你不准说话。” 温玄简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 卫斐云已经看到了,太后娘娘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摸一个太监的脸,一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皇帝,卫斐云心中怒气陡生,觉得史箫容实在是他平生所见最恶毒放荡的女人了。 因为他一开始就对史箫容心怀偏见,所以盛怒之下竟没有去细看那个太监什么样子,自然没有认出来那就是皇帝。 转眼就走到了史箫容跟前,不情不愿地行了礼。史箫容一脸正经,看着他那副样子,笑了笑,说道:“卫尚书最近似乎越来越不怕我了,是嫌头顶的官帽戴得太稳妥了?” 卫斐云只觉得身心疲倦,所谓荣华富贵早已看淡,他不过是要替皇帝守住这份江山,如今皇帝都被这个女人害了,他还在她手底下干活,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勤奋有拼劲,他语气散漫,说道:“太后娘娘看不惯臣罢了。” 史箫容闻言,怒极反笑,“卫尚书这话说得可就好笑了,也不知道是谁看不惯谁。” 他们两个人僵持着,身后的温玄简忍耐不住,在椅子底下轻轻碰了碰史箫容,让她不要再激怒卫斐云了。 毕竟是自己看重一手提拔上来的能臣。 史箫容偏偏不如他愿,伸手,曼声说道:“小玄子,扶我回殿。” 卫斐云冷眼看着,这个可恶的女人,竟敢在后宫养起了……呃……小黑脸吗…… 他看到那太监的模样,吓了一跳,从没见过这么黑的人,心想史箫容真是不简单,皇帝那么俊朗美貌的男子不要,偏偏喜欢这乌漆嘛黑的丑男! 温玄简则低头看着那肤如凝脂的纤纤玉手,一下子不介意这个小玄子称呼了,爪子一伸,果断扶住了太后娘娘的手,顺便扶了她一把,让她起身。 史箫容微微靠着他,眼睛看着冷眉冷眼的卫斐云,微笑道:“卫尚书,我还有很多奏折要处理,待会还要麻烦你来取回。” 卫斐云麻木着心,恭送她离去。 他原本怒火中烧,但也不是说一丝理智也没有,抬眸凝视着那个太监背影,越看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卫斐云很快清醒过来,皱眉,想着那些奏折批言的行文风格,心里一震,忽然明白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女主还是喜欢男主的啦,都愿意养着他了o(n_n)o~`~~ ☆、带你去看尽桃花 第59节 史箫容坐在桌案旁边奋笔疾书,温玄简则立在一边给她研磨, 偶尔低头帮她答疑解惑。屋外礼公公恭声说道:“太后娘娘, 卫尚书求见。” 史箫容停笔,示意温玄简到屏风后面去,又拉住他, 让他把桌上他用的茶盏和扇子拿走,温玄简笑着摇摇头,伸手拿走了,绕到屏风后面。 他半躺在卧榻上, 听着外面二人公事般的对话, 卫斐云似乎多停留了一会儿, 史箫容唯恐被他瞧出端倪,便让他离去。 也听不出卫斐云是喜是怒,但应该是猜出来了。因为至此以后, 卫斐云便没有在朝堂上为难过史箫容。 温玄简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单独见一见卫斐云。 按照约定, 小皇子现在只是代理国政,要一直到十五岁, 如果皇帝仍旧没有找到,这才准许拥立小皇子为新皇,所以在这十年里,因为丞相年迈退位,只剩下了三位辅政大臣,史轩期间离开京都守在边疆,卫斐云的能力最为出众,又加上时机好运,接了丞相之位,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丞相。 谢蝾内敛低调,却是背后牵制卫斐云一臣独大的力量。 之后的朝政格局如何变化,就要看成长起来的小皇子如何处理了。 在端儿十岁的时候,史箫容下诏,赐长公主府邸。 现在公主已经不能再跟男孩子们一起上学堂读书了,专门请了女先生教导琴棋书画,但因端儿喜欢骑马,马场上的练习便没有中断。 那天,她正和小皇子一起从马场回来,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走入琉光殿里,因为骑马的趣事而相视大笑着。一路笑谈着来到史箫容面前。 史箫容把刚拟好的诏书递给端儿,“你看看。” 端儿好奇地接过来,小皇子在一旁与她一起看,轻声读了起来。两个孩子都已经明白了,公主府是怎么一回事。 端儿把奏折往弟弟怀里塞去,跑到史箫容面前,生气地说道:“母亲,我不搬走,我要跟你们住在一起!” 旁边的小皇子也上前,神情紧张,问道:“为什么啊?” 史箫容摸了摸端儿的头发,“这是送给你的十岁礼物啊,又没有说马上让你搬出宫,以后你想住在宫里,就住在宫里,想去散散心,就到公主府里去,多好。” 端儿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破涕而笑,“母亲,你真的吓坏我了。”她看向旁边的小皇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也舍不得平儿呢。” 小皇子现在感觉自己长大了,跟炸毛一样的猫,“温端儿,别摸我的头发啊!”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姐姐只比自己大一炷香时间而已,不,连一炷香时间也没有,所以都不叫她姐姐了。 端儿点了点他的眉心,“没大没小的,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你姐姐。” “……”小皇子内心委屈,为什么不是自己当哥哥! 史箫容笑着摇摇头,让他们自个儿闹去。 在公主府建好之后,挑了个吉日,史箫容带着一双儿女出宫去观看。当然,温玄简也去了,早就在公主府等候他们。 公主府建得低调,但里面别有洞天,特意临湖而建,风景极好,院子里种植了满满的玉兰花树,还有一个果园。 史箫容让宫人在院门候着,就带着两个孩子四处观赏,院门是圆月型的弧门,屋子建在树林中,隐约可见飞檐下悬挂的风铃。 端儿看着这风景极美的府邸,心情很激动,“母亲,这真是给我的公主府吗?” “当然,你看,还种了很多你喜欢的蔷薇花,端儿,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史箫容一边说着,一边拉住要溜走自个儿玩耍的小皇子,“平儿你也别走啊,快来看看你姐姐的秋千架。” 在紫藤萝缠绕的棚架下搭了个秋千,花藤缠绕在上面,秋千架上铺着淡粉色的垫子,旁边的灌木丛里夹杂着几株野花,引来蝴蝶在上面翩翩起舞。 端儿欢喜地跳坐上秋千,“真的有秋千!”她坐在上面,抓住花蔓,笑意盈盈地看着史箫容。“母亲,我好高兴啊!” 小皇子在一旁,心想原来公主府是这样的啊,比宫廷还漂亮,他扬起头,说道:“我以后也要住在这里。” 端儿瞪大眼睛,看着他,“这是给公主住的,可不是给小皇子住的。你的家才不在这里呢。” 史箫容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平儿以后会有更好的啊,来,我们去湖边看看。”她看了看后面,她也邀请了许清婉过来,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她到现在也没有过来。 许清婉带着谢涟,坐上了马车,她挑起车帘,看着后面跟着的马车,叹了一口气,在刚要出门的时候,卫斐云忽然造访,拉着谢蝾,说一定要跟过来,因为有事情要跟太后娘娘商量。所以只好带着他们,一同去了公主府。 所以当这群人浩浩荡荡来的时候,史箫容是始料不及的。 许清婉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小姐,我没有办法,他们一定要跟过来。” 卫斐云拉着谢蝾过来,两个人行礼了,卫斐云一直在左右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史箫容见到他们的时候,正独自坐在湖边葡萄藤架下饮茶望湖,但是带着两个孩子去玩的温玄简随时会回来这里,到时候只希望他能够眼尖一点吧。 双方都有些尴尬,唯独卫斐云好整以暇,眼睛看着那一盘茶具,其余的杯子都是扣着的,只有两个杯子已经用过,茶的热气还在袅袅而升。 他笑了笑,然后问道:“太后娘娘还有客人不成?” 史箫容要收拾茶具已经来不及,桌子上还搁着温玄简用的黑扇子。 她闻言,也笑了笑,“我的客人可只有谢夫人来着的。两位大人,也对公主府感兴趣?” 谢蝾连忙摆摆手,说道:“我是被卫尚书拉来的。” 卫斐云垂下眉眼,盯着那把折扇,这可不是女人用的。 “容容……”一道声音忽然从花丛后面传来,听到这个称呼的人齐齐抖了一抖。 史箫容搁下手里的茶盏,放出“砰”的一声响!头皮也忍不住发麻,该死的温玄简,他一定是故意的! 一个带着两个娃的男人顶着满头树叶从花丛里艰难地走出来,伴着小皇子的尖叫声“老爹!你踩到我的脚了!”还有小公主的嬉笑声。 温玄简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小皇子,终于从一人高的花丛里钻出来了,小皇子低头挑着手臂上的毛刺,一边叫嚷道:“下次我也要抱抱!” 他喊完后,才意识到四周氛围不对劲,抬头一看,啊呀,什么时候这里多了这么多客人?! 谢蝾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手拉住旁边的卫斐云,刚要询问,却看到卫斐云的脸简直跟冰块一样冷,正死死盯着已经失踪五年多的皇帝。 全场有片刻的寂静,唯独温玄简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淡定从容地继续把两个孩子带过来,把端儿放到地上,然后无比自然地坐了下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伸手一挥,“大家都愣着做什么,坐下来喝杯茶。” 史箫容扬唇笑了笑,夫唱妇随,“大家都坐下吧,有事慢慢谈。” 许清婉弯腰,嘱咐谢涟带着小公主和小皇子去另外一边,谢涟懂事地点点头,带着端儿和平儿离开了这里,跑到秋千架那边去。 谢家的人都坐下了,卫斐云立在原地,满眼寒霜,盯着这些人。 史箫容看着他那副样子,真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也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她刚想解释一句,卫斐云忽然掉头就走了。 大有拂袖而去的架势。 温玄简在一旁摇摇头,说道:“这就是你这几年惯着他,看都把他惯成这样了。” 史箫容一脸无辜,“什么是我惯的呀,明明是你骗了他,卫尚书如此生气,气的可不是我,陛下。” 谢蝾在一旁说道,“是啊,陛下,您怎么能一言不语就失踪了呢,卫尚书这几年都在寻你呢。” 温玄简一哂,“等寻个机会,我会跟卫卿解释清楚的。不过,他这几年都在寻人,寻的恐怕不是我这一个人吧。” 此话一出,大家都默然,看向史箫容。 史箫容莫名,片刻后才想起芽雀当初是自己的人来着,她缺失了那三年记忆,所以对芽雀这个宫婢实在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但看大家的样子,芽雀跟自己的关系似乎不浅啊。据说自己还出面给芽雀讨过公道,拿回了婚约。 史箫容摇摇头,“我也没有芽雀的消息啊。” “倒是希望芽雀姑娘可以跟陛下一样,忽然有一天就现身了。”谢蝾感叹了一句,“卫尚书也不至于继续孑然一身,瞧着令人心酸。” 温玄简挑了挑眉,“卫卿还在等她啊。” 在卫府下人的指点下,温玄简在凌家旧宅找到了负气而走的卫斐云。 卫斐云正独自坐在树下,神情冰冷,看到他来了,也没有起来行礼。温玄简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说道:“还在生气?” “陛下为何要那样做,放着身份尊贵的皇帝不做,要做个默默无名的普通人。”卫斐云看着天空的浮云,神情恍惚起来,“陛下雄才大略,甘居幕后,实在可惜。” “这几年的朝堂如何?” 卫斐云一愣,回忆起这些年,一切都在正轨之上,温玄简说道:“所以何必如此计较,她能将朝政管好,与我在位,并无两样。” “可是……这样,牺牲真是太大了。” 温玄简摇摇头,靠在树上,说道:“哪里来的牺牲,反而比以前更来得逍遥了。我当皇帝时,总要顾虑许多,那次连她也算计上了,她恼了我,始终不肯与我再说话,那时就在想,她不懂我的处境啊,若是她处在我的位置,就该明白了,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让她也体会体会我的苦心。你看,她现在也懂我了,两个人相处起来,才会真心为对方着想。” 卫斐云听得恍惚,处在对方的位置想一想,他那时不懂,也听不懂,此刻终于懂了,要懂的人却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白云中。 温玄简拍了拍他的肩头,“卫卿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我当初没有看错你,你是个能成大事能忍的人,唯独没有想到,原以为你是个冷清冷血的人,却原来是个比谁都痴的人。我来本是想劝你不必再等了,但这是你的私事,总归保重,活得长久些,说不定真让你等到了。” 卫斐云苦笑,“陛下这算是在安慰臣吗?” 第60节 温玄简只能拍拍他的肩头,“你如今已经位极人臣,大权在握,朕准许你,大动干戈地寻人,就算把那姑娘的画像贴满整个天下,朕也不拦你。” “那真是多谢陛下了,臣这就去办!”卫斐云站了起来,拍拍袖子的灰尘,行礼,转身疾步而去了。 温玄简伸手,啊,真要把芽雀的画像贴满大大小小的城镇吗…… 自从建好公主府之后,史箫容和温玄简都开始有些懈怠朝堂政事了,所以这就苦了刚刚有些开窍的小皇子,自打他有记忆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一直在苦读,终于赶上了功课,有些得心应手的感觉了,结果,他支着笔,看着面前叠得如小山般的奏章,爹妈不厚道地把公务也推给他了。 更悲惨的是,还要修改,一遍一遍揣摩,写错了,退回来,重新写。 入夜的时候,史箫容看到小皇子屋子里还亮着灯,这个孩子还在挑灯夜读,因为他还在长身体,所以规定了睡觉时间,而他每夜要坐到宫人来熄灯为止。 “哎,总觉得这样让平儿学习,太苦了。”史箫容叹气,看着悠闲地躺着的某人。 温玄简放下手里的书册,笑道:“我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哪有人生来就会处理政务,总要花点苦功夫才能与寻常人不同,平儿如今终于开窍了,学业上突飞猛进,他也是高兴的吧。” 史箫容点点头,这倒也是对的。 一只手挽住了她的肩头,温玄简含笑看着她,“更何况,你不是已经很想搬出宫了吗,等平儿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们就走吧。” “端儿会赶我们出去吗?”史箫容沉吟,毕竟,当初建公主府的时候,可没有跟端儿说过,爹妈要跟女儿住一起了…… 温玄简拔了她发鬓的钗环,低笑,“端儿不让我们住,那我们就满天下跑呗。” “我想看雪山,还有江南的杏花春雨……” “都陪你去看。”满室旖旎。 在温念箫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他成了皇帝。第二,爹妈跑了。 公主府里,端儿欢天喜地拉着长相清秀的少年逛园子。“母亲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小公主的脸忽然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泛起红晕。 少年谢涟含笑看着她,问道:“所以呢。” 端儿拉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所以,你可以过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端儿回头,只见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正命奴仆们将马车里的大包小包拿下来,四个人面面相觑。 温玄简看着自家女儿拉着那少年的手,微笑的脸冷下来了。谢涟连忙抽回自己的手,端儿又气又恼,提着裙子跑过去,瞪大眼睛,“母亲,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史箫容微微一笑,“跟端儿一起住啊。” 温玄简问道:“谢涟怎么在这里?” 端儿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以后要跟谢涟一起住啊,她满脸通红,看着那些行李,忽然想到什么,“不会吧,你们真的要搬过来跟我住?那平儿怎么办?你们把他一个人丢在宫里了?” 史箫容不太赞同地看着女儿,这是长大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吗,她敢保证,要是今天搬过来的是谢涟,自己女儿绝对比吃到小鱼干的猫还要高兴! 温玄简气定神闲地说道:“女儿,这公主府,我们是要住定了。”还好搬来了,不然自家女儿被谢家小子扒走了都不知道啊! 端儿气呼呼地看着他们往屋子里走去了,谢涟朝温玄简行礼,结果受到冷眼相待,史箫容倒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让温玄简态度好一点,温玄简气哼哼地走了,不理这个未来女婿。 谢涟走到端儿身边,摊手,笑道:“端儿,我要回家了,看来,我不能搬来和你住了。” “……”端儿委屈地看着他,别走啊。谢涟摸了摸她的头发,摇摇头,回自己家了。 端儿觉得在十五岁的时候不能把自己嫁出去了。 而两个罪魁祸首从此赖在女儿家里,过起了游山玩水,甜甜蜜蜜的“晚年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撒花~~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吧,么么哒: 接下来要写小皇子的故事了~算是同一系列的文,所以来个小小的营销手段,卫斐云和芽雀的故事在新文里延续,就不单独列出故事线了,其实凑起来也是完整的故事啦~~~ 我的新文:《萌皇骄后》 “莫美人生了吗?” “生了,是个小公主。” 一年后,“莫妃生了吗?” “生了啊,还是个小公主。” 两年后,“莫皇后生了吗?” “谢天谢地,终于生了个小皇子。” 皇帝长舒一口气,任务终于完成。 终于生下储君的皇后娘娘表示:朕要拿回自己的江山了! 互穿,皇帝呆萌傻白甜,皇后傲娇霸气生娃生不停。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