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系统欺骗了你》 第1节 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假如系统欺骗了你 作者:静沐暖阳 文案 从太子到废太子再到君临天下,不过两年的时间,棠观在云端和泥潭间大起大落。 这两年,他最憎恶的女人叫陆无悠,最爱的女人叫颜绾。 一个是心狠手辣、使尽阴诡之术助他六弟夺嫡的危楼楼主。 一个是聪慧温婉、不离不弃伴他东山再起的结发之妻。 有朝一日,当耿直的棠观发现自己爱憎的对象竟然是同一人后,他……黑化了。 * * * * * * 颜绾内牛满面。 ——陛下,之前是系统误我_(:3ゝ∠)_ ——陛下,看在我后来弃暗投明、诚心诚意扶持您的份上,求放过嗷! 假如系统欺骗了你…… 自求多福。 〖食用指南〗 1前耿直后黑化太子vs一个因晋江系统出现bug而“误入歧途”的女纸21v1,he,偏轻松。不算系统文,但有金手指。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系统 天作之合 宫廷侯爵 主角:颜绾,陆无悠 ┃ 配角:棠观,棠珩 ┃ 其它:宫廷侯爵,黑化,系统,金手指 ================= ☆、第1章 东宫 连续数天的风雪让整个京城几乎要凝固在冰天雪地中。积雪深深的大街小巷,在微微放晴的光线下,反射出耀眼而刺骨的惨白之色。 巍峨皇城在一片萧瑟的白茫茫中本就显得沉寂肃穆,而这个冬天,却是比往年更多了些侵入骨髓的寒意。 就连那暗朱红色城墙,仿佛也浸润着世上最毒的毒液让人心悸,生怕下一刻,那能使人癫狂的剧毒便会越过重重禁军守卫,无声无息的沁入自己肌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刻意拉长的声音没有普通内侍那么尖细,那么寡恩,而是微微有些沧桑的。 伴着穿堂而过的风雪,却拂去了最表面的冰霜,只余下淡淡的风。拂过那顶端悬着的金丝楠木匾额,拂去了“建章宫”三字上落下的点点雪色。 正红朱漆的宫门前,乌压压的一群人俯身跪拜,无一不是心如死灰,甚至有几个不经事的,已经伏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最前方,一颀长的背影自始至终都没有弯曲分毫,挺拔如松,在茫茫霜雪中也未失储君应有的气度和威仪。 如烈焰般的赤色朝服上,云霄间腾跃的金龙几乎要挣脱锦缎。束发的金冠在雪景中熠熠生辉,鬓角理得一丝不苟,让那冷峻的面容更添了些凌厉。 剑眉下,一双黑眸平视着正前方,幽邃如古井深潭,而眉宇间却不沾丁点阴戾怨懑之色,尽是一片舒朗乾坤,不卑不亢,积蕴着令人敬畏的贵气。 徐承德弓着腰,怀里揣着拂尘手执圣旨,垂眼瞥了瞥面前的棠观,目光微闪,略有些浑浊的眸底掠过一丝复杂不明的意味。 顿了顿,他又将视线移回了圣旨之上,扬声继续道,“太子观乖张暴戾,品行无端。即今日起,废除太子之位,降为肃王,幽居并州。未经召见,不得进京。钦此——” 棠观淡淡的望着不远处那白茫茫的雪地,表情几乎没有变化,直到听见“钦此”二字时,才叩首谢恩。 徐承德又看了一眼缓缓起身,抖落一地薄雪的肃王殿下,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保不住啊。 -- 渊王府。 书房。 一身着白色云纹锦袍的年轻男子坐在书桌后,头上簪了一枚白玉簪,眉目清俊,气质温润。 正是渊王棠珩。 “肃王?!” 听得下人来报,渊王不由蹙眉,温润的面上似有不平之色,就像一块凭空出现裂痕的美玉。 他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盏,嗓音骤冷,“四哥他随意杖杀宫人,重伤禁卫军,父皇竟还能容他至此?!肃王肃王……不是庶民,竟还是个王爷……” 闻言,立在一旁身着正三品官服的中年男子上前几步,面上已有了七分喜色,笑容谄谄,“殿下,就算是王爷,也不过是一个失了圣心、不得民意的王爷,不足为患。殿下如今深受皇上器重,在朝中的声望无人可比,再加上……还有那人襄助,区区一个废太子,必然不会成为殿下的绊脚石。” 中年男子正是渊王的母舅,吏部尚书萧昭严。 渊王面色稍霁,但眉头却依旧拧成一团,“话虽如此,可本王……总觉得有些不安……” 萧昭严抬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道,“殿下若真放心不下,左右肃王已失了势,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死于非命……” “不可!”渊王眸色一惊,下意识的便驳回了这个提议,“这些年本王与他仇怨已深,他若出了什么意外,父皇定会疑心是不是本王做了手脚。要是再让父皇察觉那些栽赃嫁祸的一桩桩,更是要坏了大事!” 萧昭严笑了笑,唇角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蔑,“皇上究竟是个什么心性,殿下您难道还不清楚吗?除了诗词歌赋,还有什么事能让皇上多用一分心?肃王虽是故皇后之子、曾经也贵为储君,但这十几年来倒也没见皇上对他如何上心。如今肃王已失圣心,暂且不提皇上是否能察觉出异样,就算察觉到了,查不出什么真凭实据,皇上又怎会强行将殿下牵扯进来?” 渊王愣了愣,陷入深思。 舅舅说的没错,父皇终日沉醉于诗词歌赋,对朝政不闻不问,对四哥也一直是漠不关心的态度。自己尚文,反倒还让父皇高看几眼。 再者…… “只要做的滴水不漏,殿下就能悄无声息的除去心中隐患。”萧昭严最会看人眼色,见渊王已然动了心思,便附和道,“况且,殿下有那人的助力,难道还怕出什么纰漏不成?” 渊王眸色微亮。 是啊,只要那人愿意出手,他又何愁除不去四哥?何愁被人查出端倪? 看来,是要再去见她一次了…… 危楼楼主,陆无悠。 -- 危楼。 一个在大晋京城赫赫有名的传说。 但在众多人眼中,也不过只是传说而已。 天色昏暗,街坊院墙上都已悬挂好了一盏盏灯笼,沿着街巷一直排列过去,在寂寂长街上投下一圈圈红色光晕,但却依旧融化不了皑皑白雪。 天气如此寒冷,又是年关将至,但凡不必出门的人便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然而,却也有那么一些人,哪怕天寒也要来京城第一酒楼“风烟醉”里坐一坐,听听曲又或是商谈些要事。 风烟醉。 红尘一梦,醉风烟。 尽管楼外是一片冰天雪地,但这风烟醉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是暖如暮春,却又没有炭火的气味,只飘散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不浓郁,不魅惑,只是淡淡的,清爽的,能让人想起初发的嫩芽。 灯火通明中,几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坐在角落里,拨琵琶的,吹箫的,抚琴的,曲声悠扬,在楼下大堂内回荡。 有人倾耳细听,也有人自顾自的和亲朋好友叙着话。 “今日啊,太子被废,你们说……东宫是不是要易主了?” “嘘,这哪里是我们平头老百姓能议论的?秦兄还请慎言……” “只是随意说说而已,难不成,你还当真以为像传说中那样,会有什么危楼?能抓住我们的把柄?” “怎么,秦兄你不信?” “自是不信的。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厉害的角色,能建起那所谓的危楼?什么能将京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的言行记录在册。呵,我是不信……再说,若是真有这样一座危楼,历代皇帝能容忍它存在?都是糊弄小孩的罢了!” “可是……”正当那相信危楼存在的人要反驳,却突然有一清亮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危楼啊,也就是家里长辈想让后辈谨言慎行打的幌子罢了,信不得。” 方才还在议论的几人皆是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朝来人看去。 只见正走来的男子一身着青色直襟长袍,腰间束着云纹腰带,一边挂了一块玉佩,墨发用一根丝带随意扎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 看上去是最为简朴的装扮,但那长袍的衣料,和那玉佩的材质,无一不彰显了主人的低调雍华。 “莫掌柜。”几人是风烟醉的常客,一眼便识出了掌柜莫云祁,笑着打了声招呼。 据说,这风烟醉背后可是有渊王撑腰的。虽不知真假,但这莫掌柜绝对是个深不可测的角色…… 莫云祁说了一句“危楼信不得”后,便不再提了,只是笑着问了几句酒菜是否合心意,就朝二楼最里面的雅间走了去。 “笃,笃笃,笃笃——” 轻轻在门上叩了五下。 “吱呀。”一梳着双丫髻,却带着半边面具的女子打开门,朝莫云祁点了点头,并侧身让他进去。 女子虽梳着双丫髻,作丫鬟的装扮,但那露在外的一双眸子却是冰冷的可怖,像是从极寒之地走出来的怪物。 莫云祁走至屋内绢绣的玉兰花图屏风前,俯身拱手,“楼主。” 第2节 ☆、第2章 危楼 莫云祁所唤的楼主,正是危楼之主。 危楼高百尺,生死分两门。 来去皆无踪,手可摘星辰。 在莫云祁心里,他所效力的危楼,正如传说中那样,是有着通天势力的“可怕”组织。 “危楼高百尺,生死分两门。” 生门就如百姓们畏惧的那样,渗入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能详细到将每家每户的言行记录在册,以供不时之需。就连守卫森严的紫禁城内,也遍布生门自小训练的耳目。 除此之外,生门打理青楼、酒馆、钱庄等产业,也是整个危楼运作的财力基础。 而正如光与影的相依相存,生门自是与死门不离不弃。生门在明处,死门在暗处。死门之人,皆是从炼狱中走过一遭的修罗,无条件听命于楼主,铲除一切可能动摇危楼基业的威胁。 他是生门门主,而刚刚为他开门的女子便是死门门主陆无暇,他们都誓死效忠于以一枚湖蓝玉戒为信物的危楼楼主。 这些与危楼有关的消息也在民间散布流传了很久,但却因中间夹杂着生门之人的刻意引导,而变得越发玄乎,真真假假无法辨识。 而就算皇室心知肚明“危楼”的存在,却也没有那样的本事,能将数百年的危楼连根拔起…… 所以,与其摧毁危楼,倒不如让其变成自己的助力。如此一来,神秘的危楼倒成了皇子们争相攀附的势力,只盼着哪一日能被危楼楼主相中,便比皇帝下圣旨还管用。 同样的,在莫云祁心里,他的楼主也是上可通天的伟大人物。 毕竟只有天下无双,才配拥有那枚湖蓝玉戒。 掩下眸中的狂热和尊崇,莫云祁垂眼,视线落在那屏风的边角之上。 屏风后的人,便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必须忠诚、必须服从的第二十四任楼主——陆无悠。 过了片刻,屏风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莫云祁却没有抬眼张望,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的禀告,“楼主,大事已成。肃王明日便会迁往并州。” 半晌,一婉转好听的女声低低的应了声,“恩,知道了。” 嗓音微哑,带着些撩人的慵懒,像是呢喃软语一般。 饶是莫云祁再怎么淡定,听到自己崇敬的楼主发出这样的声音,也不由微微红了脸,低着头又说了几句风烟醉的近况便告退了。 屏风后,颜绾睡眼惺忪的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印,一边趴在榻上不愿起来,一边却是仰着头朝关上的房门瞥了一眼,有些不解,“……他怎么了?” 感觉像是害怕被妖怪吃掉的样子=_= 梳着双丫髻的无暇离开门边,绕到屏风后,面无表情看向榻上的颜绾,眸色冰凉。 想来,她的同僚莫云祁一定不知道、或许也不想知道,刚刚那声音里的诱惑风情压根就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真相是:某个女人因为太子即将被废,兴奋了一整晚没睡觉,所以一沾到风烟醉的软榻就那么昏睡过去了,还很不雅观的留哈喇子…… 若不是自己把她叫醒,莫云祁进来听到的,或许就不是“软语”,而是“梦话”。 这么想着,榻上那个衣冠不整、散着长发的女人已经半坐了起来,还直直的望着她,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认认真真的斟酌了一下,她回答,“他大概以为楼主你在勾引他。” 颜绾低头看了看自己微敞的衣襟,也严肃的蹙眉,“莫云祁总是能自己脑补出一些非常不合情理的剧情,这很不好。我觉得他迟早有一天会被歹人玩弄,你要多看着他一点。若是他栽了跟头,我们就要饿死了。” “恩。”无暇硬邦邦的点头。的确,莫云祁是危楼的摇钱树,可不能被其他女人拐走。 “还有,”颜绾下了榻,将小几上和无暇差不多的面具带回脸上,“都说了别叫我楼主……” 听着非常别扭。 “是,楼主。”无暇用那生满厚茧的十指笨拙而僵硬的替颜绾束发。 颜绾望着铜镜中自己乱七八糟的鬓发,却已经习惯了。 无暇她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招招凶狠不留余地的杀手,梳妆这种小事对她来说…… 毫无疑问太艰难了啊。 的确,她就是那传说中的危楼楼主。 在闺阁过日子的时候叫颜绾,出来混的时候叫陆无悠。 危楼中除了莫云祁,大部分人只知她是陆无悠,不知她是荣国侯府庶女颜绾。所以她以陆无悠的身份出现之时,皆戴面具。 【123言情系统:叮咚——】 腕上和玉戒相连的翡翠手镯骤然亮了亮,颜绾耳畔传来一声旁人听不到的“叮咚”。 她侧头看了无暇一眼,而无暇也恰好瞧见了那正在闪烁着亮光的手镯,丝毫没有惊讶,却是了然的走出雅间,还带上了门。 每当那绿油油的手镯亮起时,楼主都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 她自然可以理解。 毕竟,楼主总归还是要和旁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吧…… 她家楼主也只剩下这一处了。 颜绾坐在铜镜前,屈指触到了手镯下一处微微凸起的按钮,轻轻摁了下去。 眼前即刻显出一巨大的浅绿色屏幕,布满了文字和数据。 而和平日有些不同,此刻那些数据竟都通通变成了血红色,前面像是约好了似的全部带了个负号。 任务进度:-50% 好感度:-100% 剧情值:-50% …… 那一抹抹刺眼的红色数据和警告文字让颜绾不由的皱起眉,用力的眨了眨眼,这才确定面前屏幕上的一切都是真的,而非幻觉。 【123言情系统:与任务对象好感度-100%,任务失败,任务失败!无法穿越回现代,无法穿越回现代!】听到那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在耳边重复,颜绾蓦地瞪大了眼,整个人都从困倦中清醒了过来。 有些难以置信的扬手在桌上敲了敲手镯,她不解,“怎么可能任务失败?” 她明明已经成功扳倒太子,渊王入主东宫指日可待,怎么会任务失败?! 【123言情系统:渊王棠珩不是任务对象,渊王棠珩不是任务对象。】颜绾彻底懵了。 这123言情系统在胡说八道什么?三年前不是它指定危楼要帮助的皇子是渊王吗?现在又跳出来说任务对象不是棠珩? ……那任务对象是谁? 想到那满屏幕的绿配红,还有那齐刷刷的负值,颜绾突然有了个仅仅一想便已毛骨悚然的猜测…… “任务对象……难道是棠观?!” 【123言情系统:太子棠观不是任务对象,太子棠观不是任务对象。】颜绾骤然松了口气。 【123言情系统:任务对象,璟王棠遇。任务对象,璟王棠遇。】“……” 颜绾愣住,僵在那里半晌才将这封号不甚熟悉的王爷从记忆中拎了出来。 是……棠观的小跟屁虫,棠遇! 棠观和棠遇兄弟俩虽然不同母,但因故皇后去世的早,太子棠观从小便由棠遇的母妃——宫中年龄最长的端妃抚养,因此兄弟俩好得和一个人似的。 棠观比棠遇年长。对于这位太子兄长,棠遇就像是条摇着尾巴的小忠犬…… 颜绾当初以危楼楼主的身份襄助渊王时,对太子的第一次发难便被璟王挡了下来。 皇帝震怒,下旨让璟王去为太后守陵三年,至今还未回京。 璟王……才是任务对象?才是123言情系统为大晋王朝选定的下一任皇帝?! 若是这样…… 这三年,她以危楼楼主身份暗中帮助渊王夺嫡,已经被皇族中不少明眼人察觉。 更不必说最大的对手,太子棠观。 太子既然知道站在渊王身后的是危楼,想必璟王也定然知道了。 如今太子被废幽居并州的消息传到皇陵,所以……璟王对危楼楼主,也就是她的仇恨飙升了? 然后…… 好感度和剧情值齐齐跌至负值谷底。 她的任务,就这么,失败了?? 颜绾缓慢的眨了眨眼,有些难以接受的高挑起眉,嗓音的温度逐渐降温,“可是三年前,你的确说任务对象是渊王!” 【123言情系统:系统出错,管理员03耗时三年修复bug,现已完善所有剧情线。】她任务都失败了,剧情线完善有什么用? ……所以明明是它自己出了bug,任务失败的后果却要她承担?! 【123言情系统:任务失败,无法启动穿越传送阵。】颜绾只觉得不可理喻,怒急反笑,“也就是说,我要在这个世界待一辈子没商量了?” 【123言情系统:正确。】 颜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上已然没了慌乱的神色。 她冷笑了一声,突然高高的扬起手,猛地在桌沿边重重的一磕那闪光的手镯。 绿油油的翡翠手镯应声而碎,和玉戒相连的银链也断了开来…… 她想静静。 ☆、第3章 指婚 颜绾还没穿越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叫陆无悠。 陆无悠是个孑然一身的孤儿,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大学是历史专业,一直致力于研究历史上的厚黑学和权谋之术。后来潜心写了一本书名为《小人得“智”》,内容是以历史上的各种奸臣为例,教现代人“谋略”深处的文化。 而就在《小人得“智”》即将出书之时,她却在一次登山中失足跌下悬崖。 再次醒来之后,她竟是已经“身穿”至大晋王朝的京城,还随身绑定了名为“123言情”的系统,完成既定任务。 说起来,123言情系统最初的时候简直就像个贴心小棉袄。 它不仅救了陆无悠一命,更在陆无悠穿越时倒流了时空,让她重新回到了自己十三岁时的模样,还为毫无根基的她伪造了一个不贵重却也不普通的身份,荣国侯府的庶女颜绾。 第3节 荣国侯府对从天而降的颜绾“记忆”近乎为零,但拜系统所赐,所有人却莫名其妙对这位庶女的存在有印象,只依稀“记得”那是荣国侯游历江湖时留下的种,压根不受宠。 于是,陆无悠在大晋王朝拥有了另一个名字,颜绾。 颜绾并不知道123言情系统是如何凭空捏造一个不存在的身份,还让所有人都对这个身份有那么一星半点虚假记忆的。 不过她也不想知道。 毕竟,比起一个身份,“危楼”这个组织才是123言情系统留给她的巨型金手指。 来这里之后,她获得了一枚与手镯相连的玉戒,手镯用来接收任务并且提供各种道具,而玉戒则是危楼楼主的信物。 于是,在“不做任务就不能回现代”的前提下,颜绾便只好听从了系统的指令,助【渊王棠珩】夺嫡。 她的确做到了,利用危楼的情报系统给渊王通风报信,利用自己潜心研究了多年的权谋之术替渊王培植势力,除此之外,她还将手镯里各种跨时代的道具赠予渊王,让他在诸皇子中脱颖而出,渐得圣心。 太子被废,朝堂中已无人能动摇渊王的地位。一切的一切都进行的如此顺理成章…… 而今。 系统却告诉她,因为剧情bug,她帮错了对象,任务失败永远不能再回现代?! 渊王渊王,真真是冤枉! 颜绾又对着那桌面上手镯碎裂的“残躯”冷冷的盯了一会儿,这才转了转左手中指上的玉戒。 反正也回不去了,她还要一个系统指手画脚做什么?!毁了拉倒!! 道具?她不稀罕。 颜绾阴沉着脸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视线落在那指间的玉戒之上,眸底掠过一丝异样。 只要有一座危楼,别说是恣意潇洒了,就连翻云覆雨也未尝不可。 有如此的通天势力,何必要为他人做嫁衣,又何不……自己称王? === 某楼主那不可告人的“造反”小心思仅仅只维持了一炷香的工夫。 暖饱思淫欲。 一边尝着就连王公贵胄都不一定能吃到的美食佳肴,一边看着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颜绾半支着头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眼,在乐声中将方才的“雄心壮志”通通抛到了脑后。 做什么皇帝? 龙椅保不齐还没她的软榻舒服=_= 这一点,紫禁城里的大晋皇帝表示非常认同。 -- 紫禁城,御书房内。 鎏金香炉里袅袅散出沉郁的龙涎香,混合着墨香,在书卷间缱绻。 四壁挂满了历朝的名家字画,书案之上,放置着笔筒、笔架、笔匣等文房用品,未批阅的奏折整整齐齐摞在一旁。 书案后,两鬓微白的晋帝悬腕执笔,心无旁骛的在那宣纸上临摹着字帖,一笔一划,遒劲有力。 虽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但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却没有什么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反而像是与世隔绝一般,略有皱纹的面上尽是淡漠,唯有那在字帖与宣纸间游走的双眼,透着些非同寻常的热度。 徐承德抬头瞧了一眼御书房外还跪着的端妃,还是试探性的小声说道,“陛下,端妃娘娘已在外候了一个时辰,这冰天雪地的……” 晋帝没有说话,而是提着笔缓慢的动了动腕,将最后一字细致的收了尾,这才舍得放下笔看向徐承德,沉沉的嗯了一声。下一刻,目光便又落在了刚刚临摹好的字帖之上。 端妃身披紫色狐肷褶子大氅,高髻如云佩着七尾凤簪,鬓发微微有些凌乱,面上的沧桑用脂粉再怎么妆饰也遮不住。 她红着眼眶,一进御书房便垂头跪了下去,声音里压抑着几分哀戚,“陛下……” 晋帝眸色微沉,冷哼了一声,“若还是为肃王求情,那便无须多言。天寒地冻,端妃还是待在钟粹宫安分守己些好。” 端妃伏着身,面色煞白,双手攥紧,眼底浮起一丝痛色。 平复了一下心绪,她缓缓抬起身,望向书案后的晋帝,嗓音微哑,“臣妾并非要为肃王求情,只是……陛下,再过一月,肃王便岁及弱冠,和荣国侯府的婚事……” 在大晋,普通皇子十五岁时一般就要娶妃,而肃王却是个特例,一直拖到了今日。 只因在肃王刚出生时,千佛寺最善卜卦的至净大师便曾为之卜卦,称其命格迥异,未及弱冠便娶妃,易招灾祸。 虽不能给肃王娶妃,但很早之前,太后却已为他指定了一门婚事,与荣国侯之女的婚事,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还请陛下念及故皇后,为肃王和荣国侯之女赐婚。容肃王大婚后,再……迁往并州……” 她的遇儿还在皇陵没有回京,此刻肃王也遭此变故……都是她这个做母妃的没用。 端妃的眼眶又是红了红。 并州荒旱,肃王向来不懂得照顾自己,若是有王妃在身边照顾,她也能放心些…… 更何况,若是不趁着此刻求陛下赐婚,待肃王去了并州后,万一又生出什么变故黄了这门婚事,她还哪里有脸去见故皇后? 听闻端妃提起故皇后,晋帝愣了愣,沉默了许久,久到眉眼间都透出了些憔悴苍凉,这才出声道,“……徐承德,传旨。” === 第二日赐婚圣旨传到荣国侯府时,荣国侯府上上下下皆是变了脸色。 “朕奉太后遗旨,荣国侯之女颜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今肃王适婚娶之时……” 荣国侯心里一咯噔,听着那尖细的声音只觉得尤为刺耳。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当年他的嫡女颜妩不过刚满月,太后便下懿旨为她和仅仅只有三岁的太子指了婚,只待太子及冠后便正式迎娶太子妃。 那时,赐婚懿旨虽来的猝不及防,但却是为荣国侯府添了不少喜气。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肃王已不再是储君,而是一个失了圣心的废太子。不要说东山再起,若是新皇继位,这肃王甚至还面临着朝不保夕的危机。 颜氏世代功勋,若是将嫡女嫁于肃王为妃…… 除了赐婚圣旨,晋帝还下了第二道圣旨,将婚期定在正月初八,一切礼仪从简。且新婚第二日王妃便要与肃王一同迁往并州,未经召见,不得进京。 荣国侯想的是如何保住颜氏门楣,而荣国侯夫人只要一想到爱女要与那失宠的肃王永居并州,心里便开始绞疼了起来。 她的妩儿原是要做太子妃的,怎么能嫁给废太子?更何况妩儿本就身子不好,去那荒旱之地又如何受得了?! 尽管荣国侯府诸人心里百般不如意,但面对着十几年前便已定下的婚约,却也无话可说,只能强颜欢笑的接旨谢恩。 “侯爷,这可如何是好……” 待传旨之人一离开,荣国侯夫人神色便立刻变得戚戚然。 荣国侯安抚了自家夫人几句,便转头看向身后的长子。 “澈儿,你随为父到书房来。” 荣国府世子名唤颜澈,忽闻父亲传唤,便连忙提步跟了上去。 书房内。 “……”荣国侯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眉宇间覆着些阴云,“妩儿决不能嫁进肃王府。” 他只有颜妩一个嫡女,嫡女婚嫁从某种意义上就预示着荣国侯府的择主。 颜澈皱了皱眉,“嫁给肃王要一同前往并州,的确是苦了妩儿。可父亲……这是太后当年的懿旨,陛下如今也已下旨,难道这门婚事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吗?” 不同于父亲的精明冷厉,这位荣国侯世子的个性情却是温良随和。 荣国侯眸色深深,略有些失望的扫了颜澈一眼。 他的儿子,终究是天真单纯了些。如若不尽早熟知这些朝堂宫闱的大事,又如何能接下他身上的担子,支撑这赫赫一品侯府? “澈儿,你该知道,荣国侯府……只能辅佐未来的君王。” 颜澈微微一愣。 “你也该知道,夺嫡风云,但凡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如今朝堂之上,风头正盛的是渊王,不久的将来,他很有可能便是大晋新帝。那个时候,他可会放过并州的肃王殿下?可会放过肃王妃?可会对荣国侯府有猜忌之心?” 被荣国侯沉着脸提点了一二,饶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颜澈也不由有些心悸。 的确是他目光短浅了,竟没意识到这桩婚事下的利害…… “那……父亲有什么打算?” 荣国侯默,目光穿过书房的雕花窗棱,朝侯府的北院看了过去,半晌才微微眯眼,出声道,“圣旨只说荣国侯之女颜氏,却未提名姓,也未提嫡庶……” “父亲!”颜澈大惊失色。 ☆、第4章 质子 荣国侯府最北面的静苑,若是春日里,绿柳周垂满架蔷薇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而此刻,正值腊月寒冬,没有嶙峋的山石,没有精心铺就的石子路,更没有什么曲折游廊,唯有一片皑皑白雪覆盖满院,显得格外凄凄然。 有眼力见的人只消在苑外张望一眼,便心知肚明这院子的主人必是不受侯爷宠爱的。 与那院中场景相匹配,屋内也是简朴至极,只在正方内摆了最常见的八仙桌东坡椅,茶盘上皆是一片素色,东西两间挂着普通人家才用的珠帘。 然而,这陋室却也只是看似“陋室”。 屋内并没有用炭,也没有什么火盆和燎炉,但却比侯府任何一间屋子要暖和得多。 颜绾今日又去了一次风烟醉才回来。从暗道里走出,她一边脱下了夹裹着霜雪的裘衣,一边摸了摸墙壁。 莫云祁果真是什么玩意儿都能寻来…… 她天生怕冷,莫云祁便寻来了一种罕见的植物,说是以其汁液涂抹墙壁,便能让整个屋子温暖如春。 她用了没几天后,风烟醉便也用上了,效果自然不必说。 所以说,既来之则安之,就在这里给危楼担个虚名,被当做主子一样供着又有什么不好? 已经想开的颜绾松了松眉头,听丫鬟豆蔻说着她去风烟醉后荣国侯府发生的种种。 这静苑除了一个厨子一个嫲嫲,便没有人伺候了。 所以颜绾身边只有两个从危楼带出的“侍女”,无暇是死门门主,豆蔻则是生门在侯府的耳目之一。 “侯爷当真这么说?” 听闻宁国侯有意让她代替颜妩嫁给肃王,颜绾不由又蹙起眉,桃花眼微微上挑,颊上的胭脂色浅得几乎看不出,却依旧带着惊人的殊色。 第4节 这样一张脸,倒也是那欺骗了她感情的123言情系统的功劳。也不知是自动美颜还是怎样,颜绾穿越而来后,容色便比从前出众了不少。 豆蔻忿忿的点头,“千真万确。往日里从不记得静苑有小姐您,一到这个关头,倒是想起来了……真真可恶!” 回到侯府后,无暇也摘下了面具,冷艳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生门和死门的巨大差别,往往在这两人的反应上一览无余。 颜绾还在思考。 豆蔻却已经叽叽喳喳的说开了,“小姐您怎么能嫁给肃王?!这三年,危楼和东宫几度交锋,肃王如今失了势,最恨的除了渊王,只怕就是小姐您了!您要是嫁过去和他朝夕相处被发现了身份,那岂不是给了肃王报仇雪恨、手刃仇人的机会?!” 一想起肃王那张凛然冷峻的扑克脸,颜绾的小心肝微微颤了颤,埋怨的瞥了一眼豆蔻。 什么手刃仇人……说得怪吓人的…… 见豆蔻越说越起劲,都已脑补出肃王若是发现了颜绾就是陆无悠后,会将她生吞还是活剥。冷着脸的无暇甚至还在一旁插几句死门的“拷打”方式。 听到这里,颜绾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这两人的幻想,“我根本不可能嫁给肃王,你们赶紧打住。说的怪瘆得慌的……” 回忆起这三年对肃王做的种种手脚,颜绾身上莫名起了一层寒意,赶紧朝温暖的墙壁上凑了凑,“我已经吩咐莫云祁断了和渊王的一切联络,从此以后不再涉足党争……这荣国侯府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若真让我顶替颜妩,我就在大婚当日逃婚好了。想必那个时候没了我,颜妩便不得不上花轿了。” 这话的重点分明是后半句,但无暇和豆蔻却不约而同的被前半句惊了惊,“不再涉足党争?!” 颜绾眨了眨眼,舒舒服服的往榻上一躺,愉悦的眯眼,唇角微微翘起,“是啊,以后我就清清闲闲的待在这京城,赶上好日子就出去游历游历,不是也挺好?” 豆蔻有些懵,但这一次,表情却远不及始终面瘫的无暇复杂。 “……小姐,”回到了侯府,无暇还是别扭的改了口,“那我们死门……做什么?” 颜绾偏头,认真的望进无暇冰凉的眸子里,“自然是继续保护我,和我一起出京。” 无暇愣住。 ……死门的意义便在于唯楼主之命是从,楼主去哪儿,他们便要去哪儿。 一听死门的人能跟着颜绾出去玩儿,豆蔻却是开始跳脚了,“小姐!那我们生门呢!!” 颜绾憋住笑,挑了挑眉,“你们啊,留京赚银子养家啊~” “……”豆蔻怒了,再一次被撬开了话匣,“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死门做的事情的确凶残一点危险一点,但是我们生门完全可以用任务数量碾压他们啊!您怎么能偏心?您知不知道……” 颜绾转回了头,勾着唇角闭上眼,在豆蔻絮絮叨叨的怨念声中再次昏昏欲睡…… 突然,无暇冰冷的嗓音突然响起,“噤声,有人来了。” 豆蔻连忙闭上了嘴。 颜绾也惊醒过来,从榻上起身。 屋外,嫲嫲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恭恭敬敬起来,“小姐,侯爷请您去书房。” === 荣国侯找颜绾自然是为了与肃王的婚事。 荣国侯膝下子嗣不多,除了颜绾,便只有嫡出的颜澈颜妩,和一个庶子。 说来也奇怪,荣国侯一直不是很记得自己这个庶女的长相,再怎么回忆也只能回忆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和模糊的剪影。 于是在书房见到衣着朴素却面容姣好的颜绾时,荣国侯倒还是惊喜的。 原本还担心颜绾貌若无盐、没规没矩,会丢荣国侯府的脸…… 如今看看这更甚妩儿的容貌,还有举手投足间的分寸,荣国侯终于放下了心。 没有给颜绾留丝毫余地,他直接以太后为“她”和肃王赐婚切题,又嘱咐了些旁的事情,便打发她回静苑准备出嫁的事宜了。 颜绾对人的表情尤为敏感。 只一眼她便能瞧出荣国侯并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因此也懒得自讨没趣,只装着有些懦懦的应下了所有事情,回静苑面对那些忙活“她”婚事的婆子们了。 没过几日,便是除夕。 自打颜绾到这里三年来,还是第一次被荣国侯和夫人想起,让她和侯府亲眷一起守岁。 只是这样的除夕之夜却不是颜绾所期盼的,因此就随意装了个病,躲过了那所谓“一家人团聚”。 除夕夜依旧飘着雪,夜色将至的时候,颜绾便带着豆蔻和无暇悄悄从暗道出了侯府,去风烟醉找莫云祁的“麻烦”了。 想着除夕的京城必定极为热闹,主仆三人便十分有兴致的徒步走一走。 然而,因今年冬日比往年格外冷些、又在飘雪的缘故,京城里虽是满城灯火,街面上却也只有孩童在自家门前打打雪仗、堆堆雪人。 ……真正在雪地里溜达的约莫也就剩她们三人了。 “言姑娘……是你吗?” 夜色寂寂的小巷里,突然自身后传来一有些不确定的唤声。 嗓音微微低哑,却带着些难以捉摸的情绪。 颜绾愣住,转头朝身后看去。 街边悬挂的灯笼正下方,一身着鸦青色锦袍的男子站在那里,面若冠玉,五官的轮廓比常人更加深邃些,淡金色的眸子带着些异域风情。 那俊朗的眉宇间平添一抹惊喜,一双漂亮的金眸在灯下耀着烁烁光华。 北燕质子,拓跋陵修? 颜绾也有些惊喜的看向来人。 她和拓跋陵修也算是旧识了。 当然,她在拓跋陵修面前称自己姓言而非“颜”。拓跋陵修也从未对她说过真实身份,而用的化名凌拓,不过身为危楼楼主,颜绾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北燕质子? 两人虽隔着化名,但却也不生分。 颜绾第一年来大晋王朝时,曾在街上遇到过一群流氓无赖,那时她刚接手危楼,无暇还没有贴身跟在她身边,是拓跋陵修出手救了她。 除了英雄救美的第一次,其余这三年来,两人也总是能在一些节日巧遇…… 想想也合情合理。 一个是背井离乡的质子,一个是天外来客,都是无家可归之人,逢年过节的又能去哪儿?无非是在京城大街小巷闲逛,能遇上也并不稀奇。 而每当这两人在街上相逢时,去西街正数第二个街口的面摊吃碗阳春面,顺道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就成了每次偶遇的仪式性活动。 然而可惜的是,今日那面摊老板也早早的收拾摊子回家了。 颜绾和拓跋陵修怅然若失的杵在原地,盯着那雪地上的痕迹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直看得豆蔻都不耐烦了,“小姐……” 颜绾从阳春面没有了的阴影中清醒过来,偏头看向身边的拓跋陵修,“凌公子,不如今日我便请你去风烟醉吃阳春面吧?” 豆蔻差点没惊掉下巴,去风烟醉吃……吃阳春面?! 颜绾很诚恳的想,虽然不知道风烟醉卖不卖阳春面,不过她可以让厨子现做两碗出来。 风烟醉? 拓跋陵修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但下一刻却还是笑道,“不必了,风烟醉那个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子显曾说过,风烟醉背后的势力很有可能便是危楼…… 想到今日还要赴更重要的约,拓跋陵修转向颜绾,眸色微黯,“言姑娘,今日在下还要去探望一位挚友,便先告辞了。” ☆、第5章 除夕 在拓跋陵修的目送下离开,颜绾有些狐疑的自言自语,“挚友?往年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豆蔻虽然从小就待在荣国侯府,但身为生门中人,偶尔也会回去交些任务,知道不少宫里的事态发展,见颜绾不明所以,便主动凑上去为她解惑,“听说这北燕来的陵公子和肃王关系很亲近,大概是肃王吧。” “……”颜绾微微一怔,“棠观?” 除夕之夜,棠观虽被废了太子之位,但毕竟还是肃王。照理说,宫中的年宴他定是要去和皇室宗亲一起守岁,拓跋陵修一个质子……去哪里探望他? 似乎明白了颜绾在想些什么,豆蔻叹了口气,小脸上多了些怜悯,“今年可不比从前,肃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况且这废太子才过没几天,皇帝压根就不想看见他,所以肃王并没有进宫,应该还待在那临时的府邸里吧。” 颜绾脚步顿了顿,下意识的抿唇,心里也不知为何,便突然掠过一丝异样。 连宫中年宴也不准他去,晋帝对棠观竟然已经……厌弃至此了吗? 这念头一冒出来,颜绾自己也愣了愣,下一刻便觉得有些讽刺。 晋帝对棠观的态度演变到现在,其中种种关节,她难道不是最清楚的那一个吗? 蟠木根柢,轮囷离奇,却能为万乘器。 弯曲的树木盘根错节,古怪离奇,却能变成天子的名贵器物。所以自古以来,朝堂权术便是天子把玩之物。 只有深谙权术斗争,方能有一线存活。 ——出自《小人得“智”》 平宣二十一年四月,晋帝寿诞时东宫呈送的寿礼被动了手脚,当众出丑。 平宣二十一年六月,黄河水患,钦天监夜观天象,向皇上暗中禀告了“彗星袭月”之症结出在东宫。 平宣二十二年三月,晋帝执意要微服私巡下江南,体察民情。太子携众言官进谏无果。 平宣二十二年四月,晋帝于杭州“偶遇”与故皇后容貌极为相似的名伎冯萋萋,龙心甚悦,要封之为妃。太子带领诸随行朝臣于门外连跪三天三夜,恳请晋帝收回旨意。晋帝无可奈何,封妃之事就此作罢。 平宣二十三年十月,东宫掌事宫女一纸御状告发太子,称其于东宫随意杖杀宫人,晋帝震怒,幽禁太子于东宫。 平宣二十三年十二月,太子于幽禁期间擅闯御前,重伤禁卫军。晋帝废其太子之位,降为肃王。 恰逢走至街口,一阵冷风自巷中呼啸而来,直让颜绾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无暇始终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而豆蔻则是贴心的为她拢了拢衣领,一边自顾自的朝前走一边小声感慨,“说起来,奴婢倒是挺心疼肃王……” “……” “比起渊王那表里不一的小人,肃王虽然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贵为储君,但内里可是没有一点皇族的骄矜。性情既耿直又坦荡,文韬武略也都是皇子中最拔尖的……”说着说着,豆蔻微微红了脸,但接着却又是悻悻的垂下了头,“只可惜过刚易折……竟然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 颜绾垂着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身后却蓦地响起一匕首出鞘的响声。 她一惊,连忙回身去看,却见无暇竟是瞬间将那泛着冷光的匕首横在了豆蔻的脖颈边,一双眸子晦暗不明,嗓音如这寒夜一般冰凉,“你在质疑楼主。” 豆蔻被颈边那明晃晃的一抹锋芒吓得大气不敢出,直到听见了无暇的那句话,才恍然惊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肃王的下场,可不正是楼主和渊王联手的结果吗? 第5节 自己同情肃王,岂不就是…… 生了背叛之心?! 豆蔻额上登时沁出些冷汗,“门主……” 待在颜绾身边这么些年,自己都差点忘了,无暇不仅仅是无暇,她还有死门的代号十一,是危楼死门门主。 无暇面上没有丝毫温度,“说话这般没有顾忌,如何能做生门之人?” 颜绾只惊讶了那么一瞬,便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示意无暇收手,“都别提了……好好的过个除夕。” 无暇又冷冷的扫了豆蔻一眼,利落的将匕首收回衣袖内。 豆蔻腿有些软,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的跟在颜绾身后闭上了自己那张臭嘴。 不多时,三人已经走到了风烟醉的后门口。颜绾和无暇照例戴上了半边面具,而为了防止节外生枝,豆蔻也系了条面纱。 莫云祁早就知道颜绾会过来,因此已经在风烟醉里备好一切候着了。 然而往日最喜欢热闹的颜绾今夜却有些不一样…… 莫云祁不断的瞥向上座,先是扫了眼无暇,见她并未看向自己,便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通明的灯火中,楼主身着碧色暗花褶缎裙,素面清绝,往日里那双桃花眼恹恹的垂下,直盯着手里的酒杯发愣,随云髻上簪着的那支步摇,在灯下熠熠生辉。 ……楼主定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否则怎么会对着一桌她最爱吃的甜食不动声色! 莫云祁有些忧心。 颜绾的确是在走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豆蔻说得那些话,此刻她竟是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见棠观时的场景。 彼时,她在风烟醉二楼雅间的窗口,而棠观一身戎装,在百姓的欢呼声中,领兵自楼下策马而过。 她没有看清这位东宫太子的样貌,但却始终忘不了那个在马上颀长挺拔的身姿。 那是颜绾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皇室天生的气度和威仪…… 豆蔻方才说得那些话,其实句句都是实情。 但很多时候…… 不工于心计、不屑耍手段之人,却很难稳处于高位。 她曾在书里写道,善恶有名,智者不拘。 她便是那不受善恶限制的小人,但棠观却是君子。君子坦荡荡,小人暗器藏…… 胜败早已有定数。 “楼主……”豆蔻也察觉到了颜绾的走神,轻轻的唤了一声,“你没事吧?” 她有种莫名的预感,楼主似乎还在想她刚刚在街上随口说的那些话…… 颜绾怔怔的回过神,这才发现台上助兴的歌舞曲乐已经换下了一拨,想了想,她放下酒杯,“我……想出去转转……” “那奴婢陪楼主出去?”豆蔻伸手便要拂颜绾。 “不必……”颜绾看向身边的无暇,“无暇跟着我就可以了。” 豆蔻一愣。 楼主这是……真的开始疏远她了吗? === 事实上,豆蔻真的想多了。 颜绾之所以只带上无暇,那是因为她临时起意,突然想去一个地方。无暇可以用轻功带她飞,但若是再多一个豆蔻,怕是不太方便。 无暇一身黑衣,而颜绾又裹着一件暗色大氅,两人跃至京城上空,像是翅膀张开的蝙蝠,速度快得只能在夜色中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魅影。 寒风从耳畔哗哗的刮,细碎的雪花也自颊边擦过,颜绾被提着腰腾空而起,连忙伸手死死抱紧了无暇,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撒了手。 然而,无暇毕竟是专业的。 提着自家楼主就和提着大白菜一样轻松。不过她也没提过大白菜,只提过人头。 那么……提着楼主就和提着颗人头一样轻松。 ……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颜绾的后颈莫名又多了丝凉意。 “楼主,到了。”不一会儿,头顶便传来无暇硬邦邦、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 颜绾睁开一只眼,见她们竟落在一处宅院的房顶上,连忙又抓紧了身边的无暇。 她没有武功傍身,若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 无暇率先选好了一处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伏下了身,颜绾有样学样也凑过去俯下身,低声问道,“这里……就是肃王的临时府邸?” 棠观被废太子之位后,东宫自然是住不得了,原本圣旨是即日让其迁往并州,而现在因为正月里的大婚,并州也去不得,便只好住在了这京中最偏僻的府邸里,待完婚后再离开。 颜绾尽量忽视自己正趴在屋顶上的事实,垂眼向下看去…… 夜色越发浓重,月光暗淡。 借着那院中悬挂着的几盏并不明亮的宫灯,颜绾只能看清这一处院落里的景致。 院中是一地的雪白,在夜里显得有些刺眼,而雪地上散落着些被压垮的枯枝,竟也无人打扫。 主屋的房门仅仅是瞧上一眼,便能分辨出那是有多久不曾住过人,并且颜绾敢肯定,那屋子里绝对绝对绝对没有炭火没有燎炉…… 啊…… 一想到娇滴滴的颜妩再过几日便要嫁到这里,或许还要在那屋子里洞房花烛夜,颜绾都忍不住有些心疼了。 视线一转,落在了不远处被阴影覆盖的一角,这才发现那里竟有一石桌,桌上是最普通的酒壶和两只酒杯,而桌边…… 却只剩下一个人。 棠观一身玄色窄袖蟒袍,长发未冠未簪,背对着颜绾的方向朝南而坐,依旧只给了她一个颀长而挺拔的背影,却不似初见那般意气风发。 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许久才有了动作,却是拎起右手边的酒壶,又开始自斟自饮起来,看上去似是形单影只借酒消愁,可怜得紧。 但颜绾却觉得,棠观的一举一动和从前贵为太子时并无二致,依旧是君临天下的凛然气势,隐隐还透着些皇室里不多见的疏朗。 颜绾看得有些愣神。 突然就想起了以前曾看过的那几句诗。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 天下人。 ☆、第6章 玉戒 第六章玉戒 “殿下。”院门外,突然走进一年轻的将士。 棠观放下手中的酒杯,抬了抬眼,嗓音沉沉,因饮酒的缘故却微微有些低哑,“送走了?” “是,陵公子似乎醉了,属下已经派人送他回府了。” 豆蔻说得没错,拓跋陵所说的挚友果然是棠观。 颜绾枕着的手臂有些酸,稍稍动了动。 而这一动,却是让她眼下骤然划过一丝亮色…… 左手中指上的玉戒。 也不知这玉戒除了玉石还掺了些什么,此刻在夜色中竟然还微微亮着光……和荧光棒似的。 颜绾眼皮跳了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生怕院中人会察觉到这一星半点儿的光亮,连忙摘下了那湖蓝玉戒,塞进衣袖里。 “殿下,再过些天……新王妃便要入府了,这府里的布置……”将士转头向四周看了看,面上浮起一丝不平,咬牙道,“内务府的人果真是有眼力见。” 虽被废了太子之位,但殿下如今毕竟还是个王爷,王爷大婚,一切礼仪筹备竟是如此草率无章。 不过最让他不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新王妃的身份。直到今日看了合婚庚帖,他们才知道新王妃根本不是荣国侯府的嫡女颜妩,而是一个从不受重视的庶女颜绾! 王爷竟然要娶一位庶女为正妃……这简直就是羞辱。 荣国侯府竟不顾惹怒皇上的可能,也要以庶换嫡。 偏偏太后和皇上的旨意里又的确没有提及嫡庶,这才让荣国侯如此轻易钻了空子。 皇上对殿下的事已然不愿过问,就算觉得此事伤及皇家颜面,却也找不出荣国侯府的错处。而宫中的端妃娘娘又说不上话,殿下竟是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实在是……欺人太甚…… 也不知殿下心里要如何难受…… “呵——” 一声低低的笑。 颜绾正在调整姿势的动作一顿,敏锐的从那笑声里听出了几分醉意。 “父皇有令,一切从简。他们又能如何筹备?” 棠观垂眼,眸色终于掠过一抹晦暗,唇畔勾出些苦涩的弧度,让那原本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不少,但也显得寥寥。 那将士反驳道,“哪里是单单因为陛下的圣旨,分明是那些奴才想要借着打压殿下您去巴结渊王!” 闻言,棠观不由蹙了蹙眉。 “渊王有什么能耐……还不是靠着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危楼?!也不知危楼楼主是如何想的,竟然助纣为虐……可见她与那渊王定是一丘之貉,铁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了。” 棠观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先退下。” “殿下……” “退下。” 那将士有些不放心了退了出去,将情绪似乎有些不对的自家殿下一个人留在了院中。 棠观缓缓起身,眸中的醉意更甚。 第6节 渊王,棠珩,危楼,陆无悠…… 陆无悠是他从曾经拔除的眼线口中费了好大劲才撬出来的名字。危楼等级森严,被派到各府的眼线都是最底层的小喽啰,除了“陆无悠”这个名字,他们便再不知道有关楼主身份的更多消息了。 破天荒的,棠观俊朗的眉眼间不再是一片乾坤朗朗,而掠过一丝难掩的憎恶。 并非恨意,而是单纯的憎恶…… 憎恶那些阴险歹毒的手段,憎恶那些玩弄权术的把戏,更憎恶这兄弟阋墙的夺嫡纷争。 “危楼楼主……陆无悠……” 棠观喃喃出声。 危楼高百尺,生死分两门。来去皆无踪,手可摘星辰。传言说那危楼如何了得,在他眼中却也不过是搅动朝堂风云的阴诡势力。想来他那个六弟和陆无悠果真是一丘之貉。 若是他,必然不会与这危楼同流合污,也必然不会任由这样的势力在京城继续潜伏。 若他还在东宫之位,陆无悠与危楼,他迟早会斩草除根。 只是,若他还在东宫之位…… 若他还在东宫之位…… 颜绾听得真真切切,院中的肃王殿下竟亲口叫出了她的名字,并且!在报出她的名姓后还冷笑了一声!! 脊梁上骤然窜起一阵飕飕的凉意,颜绾有些心惊胆颤的偏过头,小声对无暇说道,“可以了,我们回去吧。” 她今日来这儿就是想看看棠观此刻的处境…… 若真的十分凄惨,她或许便要动用生门势力筹划一番了。 毕竟…… 他如今的下场有一大半是她亲手捣腾出来的。 她虽是个“钻营权术”的小人,但却还有一点点良心,离穷凶恶极的坏人还差那么一点…… 颜绾有些心虚的想。 再者,她从前对棠观下手原本就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能回到21世纪,如今没有了系统的约束,往后她也不打算涉足党争,自然不必再与这位肃王殿下作对。 而若能在暗中帮些忙就能稍稍弥补心里那一丝小内疚,倒也不错。 只是,瞧他的模样…… 似乎并没有她预想的那样落魄潦倒,山穷水尽? 无暇微微起身,无声无息的再次将自家楼主提了起来。 和来时一样,颜绾抬手死死抱住了无暇的腰,然而衣袖一挥,却有什么小玩意儿竟被抖落了出来…… 无暇只觉得自己怀里的楼主身体骤然一僵,也下意识朝那抖落的物件看去。 幽幽的湖蓝色光芒。 似乎是一枚…… 玉戒!!! 无暇眸光一缩,连忙飞身上前,想要去夺那抖落的玉戒。 就在她的指尖已经快要触到那抹玉色之时,玉戒却是突然在瓦片上弹了弹,完全偏离了它原本的方向,一下错开了无暇的手指,从房顶上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 颜绾目瞪口呆。 “什么人?!” 棠观蹙眉,眉眼一凛蓦地转头,朝身后的屋顶上看去。 然而却只看见了一抹已经快要消失在视野里的黑影。 脚边被什么东西轻轻的碰了碰,他垂眼,眸底的醉意已消散的干干净净。 一枚…… 玉戒? === “……玉戒丢了?!” 清幽的静苑主屋内,玉戒丢失的消息宛若平地惊雷般,彻底炸懵了豆蔻。 颜绾动作僵硬的脱下大氅摘下面具,在软榻上坐下,痛心疾首的揉了揉眉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耷拉着眼角,颓然的点了点头,“丢了。” “还,还丢在肃王脚下?!”豆蔻抱着自家楼主脱下的大氅,难以置信的瞪大眼重复问道。 颜绾往榻上一躺,生无可恋的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哼唧了一声,“恩。” 危楼楼主的信物便是玉戒,玉戒是身份的象征。 危楼中人只听楼主的号令,只认拥有玉戒的人为主。 无论生门死门,都不必为丢失玉戒的楼主效力。 所以,颜绾丢了玉戒,也就意味着丢了整座危楼…… 豆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半晌反应不过来,只好转身眼巴巴的看向地位比她高的无暇,等她的表态。 也不知屋内沉寂了多久,一直面无表情冷着脸的无暇却是终于开口了,“此事不宜声张,要在其他人知道前拿回玉戒。” 言下之意,便是选择依旧站在颜绾这边,助她拿回玉戒。 豆蔻愣了愣,也急忙向颜绾表明了立场,“奴婢也断然不会说出去。” 颜绾愣了愣,睁眼看向榻边立着的两人,心头有丝异样掠过。 “小姐您也放宽心,肃王如今身边并没有什么守卫,想要潜进府里偷枚戒指……对无暇姐姐来说,应当是易如反掌啊。”豆蔻将手里的大氅挂了起来,悄悄瞥了一眼被面具遮去半边脸的无暇。 闻言,颜绾眸色黯了黯,又是无可奈何的摇头。 无暇冷声补充,“我已回去寻过,院中没有。必定被肃王拾去了。” 豆蔻噎了噎,精致的小脸也有些苦恼的皱在一起,“这事就难办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也就不能动用生门的人去偷,死门的人……又不能近肃王的身。更何况……肃王正月初八大婚,正月初九便要离京了……” 正月初八大婚…… 正月初九离京…… 没人能近肃王的身…… 颜绾扣着榻沿的手渐渐收紧,眉心微蹙,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灵光一闪而过,“……等等,谁说没人能近他的身?” 她突然从榻上坐了起来。 ☆、第7章 大婚 第七章大婚 风烟醉大年初一并不开张,因此从大堂到二楼雅间没有一个客人。但却也丝毫不显冷清,往日里奏乐歌舞的舞姬乐师们都换下了斑斓的彩衣,身着一模一样的藏蓝色衣裙,在堂内教习一些即将被安插进各个府中的新人。 危楼的眼线并不是百分百的安全,偶尔也会出现被拔除的情况,例如从前的太子、如今的肃王就曾让他们彻彻底底的折损过一条情报线。 自从那一次过后,颜绾便提出,生门分派人手时,可以采用“一带一”的模式,每处都备好一名新人,前期并不参与任何情报收集只作为替补。而若是某一点暴露后,新人便要迅速顶上去,这样至少不会让整条线瘫痪。 于是,莫云祁对自家楼主的盲目崇拜又是更上一层楼。 暖意融融的风烟醉内,没有了往日的歌乐声,不似往日那般纸醉金迷,倒是显得颇为雅致。 二楼回廊的圆柱额枋悬着风铃,随着不知哪里送来的阵阵暖风,荡出叮咚声响。 廊下,莫云祁一袭青色长袍,领口袖口都以流云纹银丝滚边,腰间束着条祥云锦带,长发松松的用一根丝带随意扎着,不像是什么掌柜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莫云祁。” 回廊那头,梳着双丫髻的无暇缓缓走来,一身普通的丫鬟装扮,藕荷色锦缎袄儿的上衣、月白的下裙,娇柔的颜色搭配让人赏心悦目。 莫云祁放下书中的账簿,侧眼看向渐渐走近的无暇。 这一身真真好看,只是配上一张冷冰冰的脸还有半边面具,就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不过也不能怪无暇。危楼死门的所有杀手向来都以面具遮面,面具一旦被摘下,那么便只有两种情况,你死或我亡。 无暇因为要贴身保护楼主,且已经走到了人前,所以已经是一个特例,她只有在面对危楼中人时才会戴上面具。 所以,哪怕是和无暇自小认识的莫云祁,也很少瞧见她的真正容貌。不过比起从前连人都见不着的时候,他现在已经非常知足了。 “无暇,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他笑着唤了一声。 无暇微微皱眉,只觉得莫云祁的笑容非常扎眼,像个花痴似的,“楼主近日不会来风烟醉,因为要准备正月初八的婚事。” “准备婚事?”莫云祁蹙眉,有些不解,“逃婚一事不是已经都布置好了吗?” “不是逃婚。楼主已经改变心意,要真的嫁给肃王。” 莫云祁愣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楼主竟要嫁肃王?!和肃王一起去并州?!!” 楼主和肃王……难道不是死敌吗? 怎么现在还上赶着要嫁给他? “楼主还吩咐,让你尽快在肃王的随行队伍中安插些人手,有备无患。”无暇冷冷的传着话。 莫云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剧情推理中无可自拔,沉默了片刻才抬眼看向无暇,眸光烁烁,唇边也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楼主果真了得。” “……”无暇微愣,衣袖下的手攥了攥。难道……莫云祁他已经知道了玉戒的事情? 见无暇面色有些不对劲,莫云祁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从回廊边站起身。 “楼主定是早就对肃王芳心暗许,只是从前肃王贵为太子,颜绾这个庶女身份根本不可能做上太子妃。所以,楼主便亲手将肃王从高处推了下去……楼主早就料定荣国侯不会让嫡女嫁给肃王,于是她便能代替颜妩,得偿所愿的嫁给肃王。我说的,可对?” 无暇垂在身侧的手松了松,眼神诡异的看着莫云祁得意的脸,却只觉得那清逸俊朗的眉眼间透着大大的“蠢”字。 ……谁能告诉她,生门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位宛若智障的门主? 楼主说的果然没错,莫云祁总是能脑补出很多不合情理的剧情,想必是看话本把脑子看坏了。 只是这一次,他的脑补倒是给自己省了不少口舌。 “对,被你全部说中了。”无暇面无表情的点头。 莫云祁负手仰头感慨了一番,“楼主果然是成大事的人。” 第7节 心够狠。 无暇再也懒得和他废话,又交待了一些事情便要回荣国侯府。然而莫云祁却突然在身后唤住了她,“无暇……”微微迟疑,“死门随楼主出京,生门难道要一直留守京城?” “楼主还会回京,生门只要听从指令即可。况且楼主在外不能暴露身份,一切消息的中转还需你在京中坐镇。”硬邦邦的口吻。 “那么……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你……”见无暇又转过了身,阴恻恻的看着他,莫云祁下意识补充,“和楼主。” 无暇突然抬手,一支暗器从衣袖内“嗖”的一身射向压根不会武功的莫云祁,却是径直从他颈边一公分的地方擦过,牢牢的钉进了后面的柱子里。 “觊觎楼主者,死。” 冷冷的丢下一句,人便转瞬消失在窗口,无影无踪。 莫云祁惊魂未定的摸了摸脖子,几乎要留下两行清泪。 谁特么觊觎楼主啊tat === 平宣二十四年正月初八,宜嫁娶,宜搬迁。 静苑的门框上早就贴好了囍字,屋内多了不少丫鬟婆子,为了讨个吉利,她们也都换上了喜庆的衣服首饰。不过除了静苑,荣国侯府的其他院落也就只象征性的挂了些红绸,安安静静的仿佛压根不是嫁女儿。 头顶一沉,凤冠重重的“扣”了下来,颜绾眼前垂下金闪闪的步摇,晃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豆蔻一直在旁边为全福夫人打着下手,看了看铜镜里的颜绾,不由激动的小声感慨,“小姐……这样一看,你还真挺像新娘子。” 全福夫人的手抖了抖,颜绾的嘴角也微微抽搐。 屋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颜绾被戴上盖头,扶着走出了门。 自打来到大晋以来,她还从未像今日这般早起过,因此早就困倦的不行,接下来的所有环节都一直在走神,上了花轿后就更是变本加厉,眼皮一耷,昏昏沉沉起来…… “悉索——” 喜娘掀开轿帘的动静,让颜绾瞬间惊醒。 被喜娘背出花轿之前,她连忙抬手拍了拍脸,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落地后,手里被塞进了红绫的一头,而另一头…… 颜绾抬了抬眼,自盖头下朝红绫那端瞥了一眼,却只见到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男人的手。 是肃王啊。 这下,颜绾才有了种真切的意识:她的大婚对象是棠观。 顿了顿脚步,她的一颗心荡荡悠悠悬了起来,竟是突然就想赖在原地一动不动。 要不是为了玉戒…… 要不是为了玉戒…… 红绫那端传来些牵扯的力度,想了想自己的宝贝玉戒,颜绾只好心一横、硬着头皮抬脚跟了上去。 喜堂内十分安静,没有什么喧闹声。哪怕遮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颜绾也能猜出这场婚事的冷清和尴尬。 棠观如今是废太子,身份敏感,会到场的必定只有些至交好友,自然就少了一大半溜须拍马之人。 此外,合婚庚帖一出,这些人都知道自己是荣国侯府的庶女,为肃王抱屈还来不及,又哪里来的心思庆贺? ……真真是尴尬。 如此尴尬的拜完天地后,颜绾终于被扶进了新房休息。 和除夕那夜预料的一样,冰冷的墙、冰冷的床,此刻还多了个冰冷的凤冠…… 果然是世事无常,除夕那日她在屋顶上怎么想来着…… ——娇滴滴的颜妩再过几日便要嫁到这里,还要在那屋子里洞房花烛夜,有点小心疼。 万万没想到今日…… 她还是好好心疼自己吧qaq 待到其他无关的人都退下去,屋里只剩豆蔻和无暇后,颜绾便深吸了一口气,扬手扯下了头上的盖头。 “哎哎,小姐!”豆蔻大惊失色,连忙凑了过来小声说道,“这盖头得肃王回来揭,否则不吉利!” “……”不待颜绾发作,无暇便已经一掌拍上了豆蔻的脑袋,“搜。” 搜什么? 自然是搜玉戒!不然难道真的嫁给肃王吗? 除夕那日丢了玉戒后,颜绾主仆三人能想到唯一不惊动其他危楼中人,就能拿回玉戒的方式,便是顺理成章的嫁给肃王,近、身、搜、查。 ☆、第8章 洞房 第八章洞房 颜绾面前还挂着金灿灿的步摇帘,一站起身就开始不断晃她的眼。 有些焦躁的一手将那步摇撩到耳后,她冷得直跺脚,开始满屋子乱转,就希望自己的玉戒突然出现在新房里的某一处,然后她便能趁着棠观没回来的空当一走了之…… “动作快一些。” 见无暇已经开始了动作,而豆蔻却还抱着自己丢下的红盖头发愣,颜绾忍不住将她扯到身边提醒了一句。 “哦哦。”豆蔻回过神,连忙蹲下身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这厢主仆三人分头将新房翻了个底朝天,而前院的宴席却已经草草的接近了尾声。 来的宾客本就不多,这桩婚事又尴尬,更何况明日肃王便要迁往并州,因此宴席上的氛围显得格外沉重。 宾客中有与棠观自小便相熟的纪王世子,和两位曾经的太子伴读。几人皆为棠观的处境感到心寒,灌酒也只字不提肃王妃,只说蜀道难、并州荒旱,一场喜宴竟是渐渐变成了践行。 只被灌了一圈酒后,棠观便离席回新房了。而闹洞房的人也没有,最后跟着棠观回新房的也就只剩下喜娘和几个丫鬟。 新房内。 无暇正在明显是新添置的梳妆台前细细打探,突然却是眸色一凛,转头看向还蹲在角落里的颜绾,压低声音,“楼主,肃王……回来了。” 正踮脚想看看衣柜顶层的颜绾浑身一僵,面色登时变得有些微妙,脚下却是毫不迟疑的走向了那喜庆的床铺,端正而又紧张的坐了下来。 豆蔻也疾步走了过去,将自家小姐耳后的步摇通通挽回了面前,又为她认认真真的盖上了红盖头,这才小声唤道,“小姐,你不要担心,还有我们呢……” 盖头下的颜绾深吸了口气,摊开了已经微微有些出汗的手,嗓音凉凉,“……药呢?” 一小小的纸包轻轻被放在了掌心,寒意森森的新房内,无暇冰冷的嗓音似乎都多了些温度,“楼主,但凡出现什么意外,只需摔杯即可。属下定会带您全身而退。” 颜绾将药包收回袖口,空空攥着的手又收紧了些,听见门外已经传来了喜娘的声音,她便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 “吱呀——” 新房的门被推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颜绾微微垂眼,视线落在已经走至脚踏边的一双黑缎青底朝靴上。 “肃王殿下,请揭盖头。” 喜娘的声音自左手边传来,那朝靴便转了个方向,略微迈了几步又走了回来。 而下一刻,喜秤的一端便探进了盖头内,颜绾甚至还未来得及调整脸上的表情,眼前便是一亮,盖头被果断挑开,没有一丝犹疑。 颜绾定了定神,这才微微抬眼,隔着那微微摇晃的步摇,看向曾经“水火不容”“针锋相对”却从未谋面的肃王殿下…… 男子身着绛色黑边蟒纹喜服,腰间系着宽边锦带,手里还拿着喜秤。 颀长而挺拔的身姿透着些一如既往的熟悉感,却让她不得不稍稍仰起头,才能将这位殿下的容貌窥探清楚。 目光略微上移,男子的真容终于落进了眼底。 那是一张轮廓线条冷硬、偏于凌厉的面庞,但在暖橘色的烛火中和下,却染上了一层温和的光华。长眉微挑,双眸郑重而凛冽,显得眉眼冷峻,但那冷峻偏偏又被几分磊落坦然融去了阴戾,反倒透着独有的疏朗。 这就是……棠观? 颜绾怔了怔。 皇室棠家爱出美男子是民间一直津津乐道的事,渊王温润清逸,璟王耀如璞玉,就连晋帝年轻的时候也是清瘦儒雅,而棠观…… 或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比起其他皇子,棠观多的便是那丝硬气,那丝……宁折不弯的威仪。 就在颜绾打量棠观的时候,肃王殿下同样也垂眼瞥了瞥他的新王妃。 因着有步摇遮在面前的缘故,他也并不能十分看清颜绾的样貌,但却在心里已经有了一点十分耿直的定论。 身量纤纤。 所以荣国侯府竟是如此苛待庶女吗? 和其他人一样,棠观同样对荣国侯府以庶女替嫁的行为不满。 但这些不满却不是针对颜绾。 毕竟,他清楚的知道,一个从不受重视的庶女在家族威压下根本不能做出什么反抗。所以他的新王妃,也只是一个被牺牲的棋子。 因着这份“怜惜”,棠观在大婚之前便已嘱咐过下人,绝不可因王妃的庶女身份对她多有怠慢,若有违背,必定严惩。 而此时此刻,再瞧着看上去便略显娇弱的颜绾,善良的肃王殿下微微蹙眉,又在躺枪的荣国侯府头上安了一个“苛待庶女”的名头…… 棠观从小性子便冷,五官的轮廓锋利,周身总是带着些处于高位的杀伐决断,这一皱眉便不由自主含了些可怕的威势。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被肃王殿下的威势一吓,喜娘心口紧了紧,只以为他对这位新王妃有诸多不满,连忙伏身恭贺,声音里都平添一丝忐忑。 见喜娘出声,屋内剩下的几个丫鬟也赶紧伏身应和,“恭祝王爷王妃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不敢再在这新房内多逗留,喜娘忙不迭的便带着几个丫鬟齐刷刷的退了出去,无暇原本还面无表情的立在原地,被豆蔻扯了扯衣袖这才朝门外退去,关上门前还特地又望了一眼坐在床边的颜绾。 新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冰冷的屋内也不知是因为红烛高照,还是因为只剩下两个人的暧昧氛围,竟开始逐渐升温起来。 颜绾微微垂头,交握在身前的手紧了紧。 方才棠观的表情,就连喜娘也能看出是不满,更不用说在察言观色上尤为敏感的她了。 尽管心知肚明这婚事的确是这位肃王受了委屈,也清楚自己压根没打算嫁给他,但…… 还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膈应。 身边一沉,却是棠观已经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事实上,背地里暗算了棠观三年,颜绾对于自己这个“夫君”还是有一个全方位立体的了解。 譬如他面瘫冰山,譬如他耿直,譬如他固执,再譬如……如果现在她不开口,他们两人可能要这样僵持一晚上。 第8节 “殿下,”想了想,她还是转过头,顶着重重的凤冠勾唇微笑,“容妾身先把凤冠取下来……” 实在是……太沉了啊,不取下来总是没心思做坏事啊!!她的宝贝玉戒还未找到啊! 棠观愣了愣,转过头,视线落在颜绾那做工精致的凤冠上,微微颔首。 颜绾松了一口气,缓缓起身走向梳妆台,在那有些模糊的铜镜前坐下,扬手开始亲力亲为的拆起了发钗。 “……嘶。”正要取下束冠的发钗,却是不小心勾住了几根发丝,她向外一扯,直扯得头皮发麻,不由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颜绾皱了皱眉,想要将那勾住的头发从发钗上绕开,却是越折腾越乱七八糟,硬生生又拉断了几根。 ……啊,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就在她实在搞不定凤冠珠钗,准备向身后的肃王殿下求助时,腕间却是蓦地一紧,一略带些薄茧的手掌将她的手从鬓发间拉了下来。 颜绾诧异的抬眼看向面前的铜镜,却见棠观不知何时竟已站到了她的身后,冷酷的下颚曲线被烛火之暖融化,剩下的便是烁烁的英气。 而此时此刻,他的手却停留在自己束冠的发钗之上,眸色郑重,似乎是在解决什么要紧的政事,而一举一动却又透着些细致的温柔…… 颜绾怔怔的放下手,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来,这肃王殿下好像也没有那么……梗? 棠观静静的看着铜镜中摘下凤冠、终于没有步摇遮面的女子,眸色虽冷却还是有一丝异样悄无声息的掠过。 长发及腰,面容精致,隐约还透出些明艳柔软的颜色,低垂的眉眼间还带着些娇憨。 ……他的王妃好像还挺入眼。 当那沉甸甸的凤冠被取下,颜绾的脑袋终于被解放可以思考时,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开口,希望能弥补刚才的蠢样,“……妾身实在取不下这发钗,让殿下见笑了。 “恩。” “……” 就一个恩……是什么意思?? 颜绾挑眉,决定收回刚刚说棠观没有那么“梗”的夸赞。 摘下凤冠后,颜绾只觉得昏沉了一天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自梳妆桌前站起身,她的视线避无可避的落在了桌上的合卺酒上,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药……要下在酒里。 ☆、第9章 赌注 第九章赌注 颜绾手里的药并不是什么毒·药,而是迷药。 洞房花烛夜,她只是想来偷回自己的玉戒。虽然她对棠观如今的处境也有些内疚,但以身相许这种方式还是太low了。 所以放倒肃王殿下…… 是必须的。 顺着颜绾的视线看去,棠观同样也看到了那桌上的合卺酒,便负手朝桌边走了过去。 见棠观动了身,颜绾眸色一凝,连忙赶在他之前扑到了桌前,将已经抖落到掌心的纸包揉搓开,背着身在其中一个酒杯里轻轻洒了些药粉…… 若是让棠观先拿起了酒杯,她还哪里有机会下药?! “怎么了?” 棠观低沉冷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让本就有些心虚的颜绾更加紧张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她举起酒杯转身,将那已经下好迷药的酒杯递给了棠观,垂眼刻意别开了视线,“殿下……” 棠观依旧冰着脸,伸手接过酒杯,又盯着一直垂着眼的颜绾看了看,只以为她是在羞怯,不由轻咳了一声,紧绷着的下颚渐渐松了松。 至净大师的卜卦称他未及冠前不宜娶妃。而在大晋王朝,上至皇室、下至平民,向来只有迎娶嫡妻后才能纳妾。而端妃娘娘最初也会赐些漂亮丫鬟给东宫,原先是想着棠观能挑一两个留在身边,却不曾想一根筋的肃王殿下果断将人全送进了浣衣局…… 所以,棠观从小到大都很少在女色上花什么心思,也很少与女子单独相处,更加不知道该如何与面前这个似乎有些害怕他的新王妃说话,只能尽可能的让表情稍稍柔和些。 颜绾有些忐忑的悄悄抬眼瞥向接过酒杯的棠观,见他迟迟没有动静,越发做贼心虚起来,赶紧主动举着酒杯伸了过去,小声提醒,“殿下……交杯酒。” “恩。”棠观点了点头,也举起了杯。 而就在两人手臂交缠的时候,他的视线却蓦地落在了某一处,久久的凝固住了,所有动作也登时停了下来。那是…… 颜绾已经仰头将合卺酒小口的喝完,一转眼才发现棠观竟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酒杯的杯沿,刚刚舒展开的剑眉又不自觉的拧成了一团,面上那层被烛火染上的暖色渐渐浮于表面,眸底微黯,隐隐又恢复了之前的凛冽。 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颜绾眼皮一跳,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僵硬的撤下手,“殿下?” “你……”棠观抬眼,目光几乎能冻结能一切,直直望进她的眸底,“在酒里下了药。” 嗓音冰冷而笃定。 “!!” 颜绾浑身一震,蓦地瞪大了眼,面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夭寿啦!怎么可能露馅?! 这不是危楼特制的迷药吗…… 棠观他怎么可能察觉! “妾身……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下意识的向后微微退了一小步,她攥着酒杯的手已经蓄势待发。 ……以摔杯为令。 棠观垂下眼,修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便将手里的酒杯转了个方向,递到了颜绾眼下,冷峻的面容磊落而清朗,“杯沿上沾着药粉。” 未溶解的那一丁点白色在杯沿上格外扎眼。 what the fuck?!!!!!∑(っ°Д°;)っ “……” 阿西吧……颜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生无可恋.jpg 身为危楼楼主,蠢成如此境界…… 真的,真的非常丢脸。 用手摩挲着酒杯上的纹路,颜绾垂下头始终不敢抬眼,脑子里却突然有一抹灵光闪过。 不行!她一定要做些什么垂死挣扎一下!! 大丈夫能屈能伸…… 悄悄狠掐了把大腿,颜绾蓦地屈膝,整个人跪了下去,伏身一拜,嗓音“颤抖”的恰到好处,“还望殿下恕罪……妾身实在,实在是无可奈何,才会出此下策,在酒中下了迷药……” 棠观冷着脸,双眼微垂,看向地上伏着的女子。 如墨的青丝在那嫣红喜服上四散开来,覆在那微微颤抖的纤弱身躯之上,尤显得楚楚可怜。 盛合卺酒的是银质酒杯,绝不会是毒药,所以…… “迷药?”沉吟片刻,他收回手又盯着那一丁点白色细细的看了看,冷冷的启唇。“新婚之夜却在夫君的合卺酒中下迷药……本王眼拙,竟未看出王妃是如此胆大妄为之辈。” 听出棠观话中的冷嘲之意,颜绾攥着酒杯的手藏在衣袖中,一颗心已然悬至喉口,做好了要摔杯的准备…… 谁料,周身低着气压的肃王殿下突然自她身边擦过,放下酒杯在桌边坐了下来,“为何要下迷药?”声音中的寒意沉沉,“你也不愿做这肃王妃。” 和颜妩、和荣国侯府、和那些人一样,不愿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颜绾怔了怔,攥着酒杯的手微微松开,小心翼翼的抬起身,看向正盯着自己的肃王殿下。 只见他虽还是眸色幽深、面无表情,但冷峻的眉眼间却已没了最初的怒意,只透着些若有若无的萧索,不由又是一愣…… 转机,似乎来了? 没有忽略他所说的“也”,颜绾立刻了然的明白了他的想法。 抿了抿唇,她再次垂下眼,诚恳的摇了摇头,“不是殿下您想的那样……” 其实真相更加残酷啊殿下_(:3ゝ∠)_我是陆无悠啊陆无悠!要是被您发现会被碎尸万段的嗷! “那么……”棠观冷冷的看着她,幽邃的目光中带着些审视,束发的金冠在烛火下生出潋滟的光色,“为何在合卺酒里下药?” 颜绾垂着眼,咬了咬牙。 只能凭她这三年对棠观的了解……赌一次。 “殿下……妾身已有意中人。” 谎言,是小人最得心应手的手法。——出自《小人得“智”》意中人? 这一次,倒是轮到棠观愣住了,望向颜绾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微微蹙眉。 所以……是为了意中人,为保清白,才在合卺酒里下了迷药? 事到如今,颜绾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胡说八道,“不敢欺瞒殿下,妾身,妾身已有意中人,原以为能等到他来荣国侯府提亲,却不曾想……殿下,迷药之事是妾身一人所为,还望殿下万万不要牵连旁人……” 然而,她也心知肚明。如今的肃王殿下,便是想迁怒旁人、迁怒荣国侯府,也压根是无能为力。 “起来。” 棠观蹙着眉,淡淡的偏过头,沉默。 似乎是在认真的思考些什么。 半晌,他终于启唇,说出的话却让颜绾大跌眼镜,“若你当真有意中人,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只要你许诺离开王府后能隐姓埋名、不再以荣国侯府之女自居,到了并州,本王可以放你自由。” “放,放我自由?” 惊愕之下,颜绾瞪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连妾身二字也顾不上了,竟直接称起了“我”。 她原本,原本只是想借“意中人”让棠观这个耿直boy不再想着让她履行王妃的“应有义务”,却没想过…… 他竟然开口就是放自己走? 放自家王妃和“意中人”私奔……这不是闪瞎眼的绿帽子吗?? 听颜绾那无法接受的语气,棠观微微皱眉,却是以为她不愿等到并州,于是口吻中不自觉带上了些威势,“未到并州前,本王身边还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如今放你离开,不妥。” “……”颜绾漂亮的桃花眼在烛光中染上了些许不一样的颜色。 若是别人,她十有八|九会认为这话中有话、必然有什么后招候着,但棠观…… 第9节 颜绾抬了抬眼,目光在棠观那疏朗而凛然的眉眼间细细打量。 活了这么些年,她倒是从未遇到过像棠观这样的人。 一眼就能望到底,没有丝毫曲折,没有丝毫遮挡,干净磊落。 如果说人的表情是复杂的计算题,那么棠观的脸几乎等同于……“1+1=2”。 而“1+1=2”的肃王殿下想法其实也的确非常简单。 颜绾于他而言本就是陌生人,之所以嫁给他也不过是因为荣国侯府弃车保帅。虽然一闺阁女子与人私定终身多有不妥,但那也与他无关。 自己此次幽居并州,朝不保夕。若是她真的已有意中人…… 放她一条生路,成全一段姻缘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与生俱来的骄傲让棠观不愿也不屑强迫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 这也是颜绾的赌注。 ☆、第10章 失仪 第十章失仪 晨光微熹,朝阳的玫瑰色飘洒进没有丝毫暖意的新房内,在满屋的嫣红上扑朔开来,映出淡淡的金辉。 红烛烧残,衬得那案几之上的囍字尤显苍白。 曳地的床幔在地面上扑撒出渺渺云烟,却隐隐约约潋滟出一对男女相拥的影子,为寒意森森的新房平添了唯一一丝香艳的温度…… 床帐内,和衣而眠的女子侧卧在男子怀里,如墨的青丝在锦被上四散开来,透着些勾人的暧昧。也有两三缕长发自鬓边散落,沿着那玉白的颊边,自修长的脖颈上蜿蜒进衣领之中,衬得女子的睡颜格外安静柔软。 颜绾做了一个不算好也而不算差的梦。 最初的时候,她被关在一处阴寒的黑屋中,冷的浑身哆嗦,不过后来关押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扔了一个温度刚刚好的大型暖炉给她…… 于是她心满意足抱着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暖炉取暖。 唔,虽然中途还有人来抢,不过她死活不肯撒手,那些人便也作罢了。 又是一阵寒气侵来,颜绾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暖炉,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因着刚睡醒的缘故,她的眼前还是雾蒙蒙的,只能隐约看清面前是一片红色上,似乎还印着龙凤呈祥的纹路…… 这是个什么东西? 她一边艰难的睁开半只眼,一边微微仰头。 棱角分明的下颚弧线,削薄的面颊,紧抿着的薄唇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 男人的脸!!!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视线一下撞进了那双乌黑冰凉的幽邃眸子里,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唔……” 猝不及防便要叫出口的声音被一修长的手掌全部堵了回去。 “噤声。”棠观眉宇微凝,面色几乎黑成了锅底,低哑而清冷的磁性嗓音里破天荒带了些咬牙切齿。 “……唔。”颜绾立刻将还未出口的尖叫通通咽了回去,有些回不过神的盯着那近在咫尺的俊脸看了看,这才反应迟钝的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昨天她嫁给了棠观,原本想用迷药放倒这位肃王殿下找回玉戒,结果被揭穿了;迫不得已下,她瞎编了一套“意中人”的说辞,瞒过了耿直boy棠观;再然后…… 房内没有多余的床铺和卧榻,更何况房外还有宫里派下来的喜娘和丫鬟,若是被人察觉出什么,回宫禀上一句“肃王不满陛下赐婚”…… 自然,指出这一层的是她自己,一根筋的肃王殿下丝毫没有顾虑过这些。 所以,最后的最后,两人便和衣同床而眠,在中间横了一绣花枕头…… 事实证明,绣花枕头就是绣花枕头,毫无战斗力可言。 颜绾躺在某位殿下的怀里,浑身僵硬,那充当“三八线”的绣花枕头早就被踹到了脚边。 见她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棠观阴沉着脸撤回了自己的手。 唇上的手掌终于移开,颜绾的面颊骤然氤氲开一层朦胧的粉色,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殿,殿下……” 棠观冷冷的瞪了她一眼,“王妃可睡醒了?本王的手,酥麻难忍。” “……”what? 颜绾愣住,垂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双手死死扒拉在棠观的胸前,整个人像是投怀送抱似的紧紧缩在他怀里,颈下是一只结实有力的臂膀…… ……暖炉?她把肃王殿下当成了暖炉?qaq 她连忙一个翻身滚进了床内,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妾身,妾身失仪了。” 棠观半坐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胳膊,剑眉紧蹙,眉眼间对颜绾的嫌弃一览无余,“王妃的睡相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颜绾笑容僵住。 肃王殿下脸上的表情是嫌弃吧?是赤果果的嫌弃没错吧? “既然你已有意中人,那便要自重。对本王如此投怀送抱,虽是睡梦中,但也不成体统。”耿直的肃王殿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沉声教育了自家王妃几句。 “……”颜绾被噎的无话可说,下意识的乖乖点头,“殿下说的是,妾身错了……” 好像总有哪里不对劲,诡异的很啊。 就在颜绾还在沉思究竟有哪里不对劲时,棠观却已经理了理衣襟,吩咐道,“今日离京前要向父皇辞行,一炷香后,本王在府外等你。” 说完,他便推开门疾步朝外走了出去。 “殿下。”豆蔻和无暇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棠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下一刻,颜绾面前的嫣红床幔便被两只手掀了开来。 “小姐,你没事吧……” 豆蔻一掀开床幔,便十分惊恐的对着颜绾“上下其手”,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无暇冷着脸,压低了声音,“楼主……属下昨晚并未听到摔杯之声……” “是啊,小姐!肃王他对您做什么了?!还是……您对他做了什么??”豆蔻面露惊恐。 颜绾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拂开了豆蔻的手爬下床,摇头道,“没事……什么都没发生。” 恩,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她像个八爪鱼似的扒在肃王殿下身上扒了一整晚。 什么都没发生? 瞧了一眼自家楼主面上诡异的红晕,豆蔻和无暇面面相觑,将信将疑的转移了话题,“那么,楼主您拿回玉戒了?” 玉戒…… 颜绾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是啊,她差点忘了,嫁给棠观的最终目标是为了拿回玉戒啊。 === 连续一整个冬日都冰封在风雪中的京城,终于在正月初九这一日迎来了许久未曾见过的晴空。 阳光微凉,但却也在屋顶的琉璃瓦上泛出潋滟的金辉,驱散了空中氤氲数日的晦暗之色。 别院外,一辆马车已经候在了门口,马蹄在浅浅的雪地上踏出了一个个蹄印。 棠观已经换下了昨日的喜服,穿着一身玄青蟒纹长袍,腰间系着金丝祥云纹带,披着一件墨色大氅。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颀长的身体挺得笔直,冷峻疏朗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仪。 因着今日进宫后便要离京,颜绾便留了豆蔻在府中帮忙收拾行装,只将无暇带在了身边。 颜绾带着无暇出门时,便看见棠观背对着她们,正在对一年轻将士吩咐些什么。她眼尖记性也不错,一眼便瞧出了那将士便是除夕当晚,她和无暇在屋顶瞧见的那个。 那年轻将士原本还对自家殿下娶了一位庶女做正妃而忿忿不平,但乍一抬眼,却见颜绾从府中款款走来。那不平之气在他看清颜绾容貌后登时减去了大半分…… 愣了愣,他连忙收回视线,拱手行礼,“末将顾平,参见王妃。” 颜绾收敛了心神,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顾将军不必多礼。” 见棠观也转过了身,她垂下头俯身行礼,轻声唤道,“殿下。” 棠观正色看了看颜绾的打扮,一袭织锦宫装,外面披着茜红色滚花狸毛长袄,挽了个望仙髻,鬓边只插着支赤金凤钗,没有那种轻狂明媚的美艳,但却别有一番雍容之姿。 素来不喜骄奢的肃王殿下满意的点头,唇角也没有再紧抿着,只淡淡的应了一声,“上车吧。” -- 坐在狭小而硬邦邦的马车内,颜绾只能感慨……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想当初,自己对面的这位肃王殿下也是东宫之主,贵不可言。如今想要进宫,乘坐的马车竟是这般简陋,连带着自己也要受这颠簸之苦。 颜绾苦着脸,却也不敢抬头去看闭眼小憩的棠观,只悄悄动了动不舒服的坐姿。 不知为何,盯着棠观那玄青色的衣摆,她突然就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当初利用系统作的孽,接下来好像…… 通通都要报应在自己头上了。 “什么人?” “肃王携王妃进宫向皇上辞行。” 马车外,传来宫城守卫的询问声。 颜绾不由微微侧头,有些好奇的将那车帘悄悄掀开了一角,看向马车外的紫禁城,眸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巍峨宫城,看上去凛然不可侵犯。但……或许没有人能比颜绾更清楚,森严而庄重的宫墙之内,实则却是险象环生、污秽不堪。 父与子,兄与弟,夫与妻……没有什么关系,是“皇权”不可瓦解的。 谤言、谎言、谣言,再加上一些猜忌,日积月累,便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若说从前颜绾只是在历史书中接触些六亲不认的夺嫡之争,但到大晋之后…… 她为了完成任务,成了渊王背后的势力,甚至亲手离间了皇上与太子间的父子情谊。 如此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学习,让她对皇室亲情的凉薄与不堪一击便有了“最深层次”的认识。 不过,那却也只是她所认定的“最深层次”。 第10节 “皇上有令,肃王殿下不必入宫,且即刻前往并州,不得有误。” 马车外,传来守卫近乎冷漠的声音。 ☆、第11章 离京 第十一章离京 闻言,颜绾愣了愣,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对面已然睁开眼的棠观,却见他蹙着眉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没想到,晋帝竟然绝情至此。不仅不允许其他人为肃王送行,更连这离京前的最后一面也不愿见肃王…… “怎么了?” 突然,一有些温润的男声在马车外响起,但却带着些颜绾熟悉的刺耳。 “回渊王,肃王殿下携王妃入宫辞行,可皇上有令……” “原来是四哥的马车。”男子笑道,下一刻,声音便越发靠近,“四哥昨日大婚,我因父皇之命不能到府恭贺,倒是还未见过四嫂。” 从前棠观是太子时,背地里渊王再怎么剑拔弩张,当面也不得不毕恭毕敬的自称一声臣弟,而如今却只剩一个略带些趾高气昂的“我”。 颜绾正如此想着,一直沉默的棠观却是扬手掀开车帘,下了车。 生怕棠观下车会与渊王起什么冲突,临走前再被摆一道,她连忙也起身跟了下去。如今她和棠观毕竟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再说棠观能有今天,也都是拜“她”所赐…… 马车外,渊王穿了一身紫色蟒纹长袍,腰间系着白玉腰带,外披白色大氅,风帽上柔软的狐狸毛宛若一片雪色。再加上他本就生的丰神俊秀,如此长身玉立,就像是从画卷中走出的文人雅士,温润如玉。 难怪百姓们都说,若在诸皇子中,评一个与当今圣上最为相像的,那必然非这位渊王殿下莫属。 无暇已经候在马车边,见颜绾也掀了帘,便连忙上前将人扶了下来。 “四哥。”渊王唇边牵着儒儒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视线错开棠观,轻飘飘的落在了颜绾身上,“这位……便是四嫂吧。” “渊王殿下。”颜绾伏了伏身,淡淡的开口。 想当初,这臭小子拜见自己时,都得远远的站在屏风外,恨不得俯首帖耳。现在倒好,她反倒得向他行礼。 不开心 ̄へ ̄ 一听见颜绾那清冽的嗓音,渊王倒是难得的愣了愣,目光在颜绾的面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声音……怎么倒有些似曾相识? 颜绾倒是不担心渊王能听出自己的声音,毕竟她以陆无悠的身份在危楼中出现时,说话的口吻和腔调都刻意改变过。即便渊王能察觉出些熟悉感,也不会将陆无悠和颜绾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见渊王突然没了动作也没了声音,只看着颜绾出了神,棠观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将自家王妃挡在了身后,冷冷不语。 视线骤然被阻隔,渊王这才回过神,面上的温和笑容恢复如初,“四哥竟如此紧张?我又不会对四嫂做些什么……” 颜绾被挡在身后,看不见棠观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淡而直接的声音。 “你同陆无悠狼狈为奸,做的那些龌龊勾当难道还少么?” “……” “……” 被“点名批评”的一狼一狈皆是有些傻眼。 被棠观护在身后的颜绾默默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反省起自己做下的那些“龌龊勾当”。 而渊王眸中却是掠过一丝惊疑,棠观怎么会知道陆无悠这个名字? “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棠观的声音虽冷硬,但却自成风骨。 渊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唇畔的笑容多了一丝牵强,“之前我还听说四哥对四嫂庶女的出身多有不满,今日一看……竟都是些不实的传言,四哥四嫂分明是伉俪情深,天生一对。” 那刻意强调的“庶出”二字,让颜绾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眉。 讽刺她是庶出?讽刺棠观如今只能与她这个“庶女”相配? 无暇轻轻一瞥,便瞧见自家楼主缓慢的勾起了唇角,眼皮一跳,赶紧进入了备战状态。 眼角余光不住的在四周扫了扫。 守卫六名,武力值低等。渊王,武力值中等。肃王,武力值高等。 鉴于目前的情势,如果楼主要发飙,她能放倒在场所有人,带楼主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一半一半。 就在无暇费心思考退路时,颜绾却已经挣开她的手走到了棠观的身边,笑容温婉,“渊王说笑了,肃王殿下乃故皇后所出,是陛下的嫡长子,而妾身不过是侯府庶女,如何能与殿下相配?” 嫡长子…… 渊王的面色骤然一沉,看向颜绾的眼神登时变得有些阴冷,唇畔的笑容也凉了下来。 棠观一怔,也侧头看向颜绾,目光有些复杂。 颜绾微笑,一双桃花眸在眼角娇艳的妆容下尤显潋滟。 晋帝痴情,对故皇后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再未动过立后的念头。渊王再如何得宠,也改变不了生母是贵妃的事实。诸皇子中,若论嫡庶,棠观才是唯一的嫡子,其他人通通都是庶出。 所以他棠珩,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子,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她论嫡庶尊卑? “四嫂不必妄自菲薄……”在颜绾这里吃了瘪,渊王果断又将枪口转向了素来寡言少语的棠观,“父皇召我进宫鉴赏名画,怕是不得空见四哥了。此番前去并州,蜀道难行,四哥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颜绾生气了,唇角的弧度越发扩大。 从前怎么没觉着这“冤枉”如此辣鸡?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刺戳棠观,是欺负他身边没有个牙尖嘴利的人了是吧? ……她个暴脾气。 心念一动,颜绾刚要提步上前继续杠几句,手腕却是蓦地被扣住了。 “……”腕上一紧,带着有些熟悉的温度。 被如此一打岔,颜绾便硬生生将所有反击的话都咽了回去,只眼睁睁的看着渊王心情大好的拂袖而去,进了宫门…… 见状,颜绾心里窝着的火不仅没被浇灭,反倒愈发燃得旺盛,不由偏头看向正面无表情拉住她的棠观,忿忿的挑眉。 “殿下!” “算了。”棠观瞥了她一眼,沉沉的磁性嗓音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奇效。“不必逞口舌之快。他若多说一句,还要多碍一刻眼。” “……” 原来她家殿下只是不愿说话,要是真杠起来…… 这话可比她的绵里藏针霸气多了qaq 察觉到颜绾已然平复了心绪,棠观松开手,又朝宫门口走去,墨色大氅随着寒风瑟瑟吹起,微凉的日光扑撒在那冷峻的面容之上,印着宫墙下的阴影,晦暗不明。 “肃王殿下……” 见状,守卫面露难色。 正要上前拦截,却见这位肃王殿下竟是拂开衣摆,在那浅浅的雪地里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在那高大的宫墙下,竟是气势相当、丝毫未显势弱。 “儿臣拜别父皇。”嗓音低沉,但在这巍峨宫城下的茫茫雪地里,竟是掷地有声。 -- 紫禁城,御书房内。 鎏金香炉里照例点着龙涎香,但却没有墨香的混杂,像是少了些什么。 书案之上,未批阅的奏折还摞在一旁,但中央却空空荡荡,既没有宣纸也没有什么名画字帖。 徐承德自御书房外进来时,便看见晋帝负着手站在敞开的窗口,遥遥望着宫门的方向,斑白的鬓发在一阵寒风中微微有些凌乱,仿佛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这位无心政事的大晋皇帝便苍老了不少。 “陛下……”徐承德心头一酸,连忙疾步上前,伸手便要将那大开的窗户关上,“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能站在窗口吹风呐?若是被寒气侵着了,龙体有恙,老奴可怎么向太医们交代啊?” 话一出口,晋帝便轻轻的咳了几声,但却仍是固执的以手撑着窗棱,略有些浑浊的眸子里映着远远的宫殿一角,“咳……来了?” 徐承德应声道,“是,肃王殿下正带着王妃在宫门外向陛下您辞行。” “……”晋帝偏头,又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徐承德。 徐承德跟了晋帝几十年,被如此一瞥,立刻心领神会,“肃王妃瞧着是个懂事的,虽是庶出,但老奴以为,却是不比荣国侯的那位嫡小姐逊色半分。可见之前得到的消息并不假……陛下且放宽心。” “陛下,渊王求见。”一小太监进了书房,垂头通传。 “……” 晋帝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唇却还是作罢了。 微微摇头,他亲手掩上了窗户,负手朝书案边走去,“让珩儿进来吧。” 徐承德挥了挥拂尘,抽出一精致的卷轴,不必晋帝多言,便自作主张的在书案上铺展开来…… -- 宫门外。 看着棠观朝乾清宫的方向拜了又拜,颜绾微微一愣,只觉得他周身似乎生出些烁烁的光彩,仿佛将那宫墙下的阴影逼退了两三尺开外,一派清朗…… 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她紧紧抿着唇,虽觉得棠观如此行为是“愚蠢”而“毫无意义”,但脚下却是已经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小姐?”无暇看着颜绾缓缓走到肃王身边,也郑重的朝乾清宫的方向跪拜,诧异的唤了一声。 楼主不是……最怕冷了吗? 膝下传来彻骨的寒意,颜绾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冲动做了什么…… 然而都已经跪下了,戏便要做足。她咬了咬牙,也学着棠观的样子,朝乾清宫的方向拜了拜,“儿臣拜别父皇。” 再起身时,膝上已经被薄雪微微浸湿,僵硬而冰冷。 颜绾苦着脸,心疼的摸了摸膝盖,刚想要转头召唤无暇过来搀一下自己,眼前却是突然伸来了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 “……谢殿下。”颜绾愣愣的抬头,看了一眼英气逼人的棠观,将手放进了那手掌上。 马车缓缓朝背离紫禁城的方向驶去,颠簸中,缓缓放下车帘的颜绾突然有些不安…… 从古至今,历史上的废太子大多不得善终。若不是为人忌惮被暗杀,便是被京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道圣旨赐死……更有甚者,还有在封地终日战战兢兢,最终抑郁而死。 车轮声在不堪重负的雪地里碾压出轻脆的响声,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第一卷成王败寇(完) 第11节 ☆、第12章 子显 京城外的官道两边,原本是极佳的风景,一边是密林郁郁葱葱,一边是潺潺溪水绕山而流,但在正月的寒冬里,便完全没了那赏心悦目的美感。 春日的葱郁密林此刻只剩下纵横交错的枯木枝桠,而青山绿水,也被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失去了鲜亮的光色,泛着独属于冬日的惨淡。 “驾——驾——” 驾马声自官道那头渐行渐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参差不齐的马蹄声,听上去便是一支并不十分庞大的队伍。 最先出现在视野中的,便是领头的一个中年人,面容冷酷,一身并不富贵的骑装,却仍是掩不住那股曾在沙场上征战四方的肃杀之气。 而后面随行的一众人等也都作寻常打扮,只是细细一看便能发现皆是习武之辈。 队伍中间,是一辆藏蓝色釉顶马车,后面跟着一辆稍显简陋的小马车,马车边还有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驾马随行。车队末尾,押运着些看上去并不贵重的箱子。整支队伍就像是寻常的富贵人家。 稍大的马车内,相对而坐的一男一女已经换下了宫装朝服,作普通富商的装扮。 女子身着竹青色绣花半袖,月白中衣,下面配了一袭艾绿湘水裙,长发挽作最普通的妇人发髻,只簪了一支步摇,素净雅致。面上虽未施脂粉,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却让整张脸透着清绝的容光。 而男子则是一身青色直缀缎丝袍,披着大氅,玉冠束发,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在阳关下映衬的越发磊落。 颜绾羡慕的看着对面棠观身上的暖和大氅,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们如今出行是乔装成了普通富商,而自己今日为了进宫,只留了一件最贵重的茜红色长袄,其余衣物都已被豆蔻通通打点好装进了箱子里。 不像棠观的大氅那么低调,她的长袄却是明晃晃的展示着“有钱”,若是披上身,或许会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在他们如今的“保镖”——慕容斐的横眉冷对下,颜绾只好忍痛将那长袄脱了下来。 慕容斐是京城神机营的一员大将,是皇上派来护送他们前往并州的。 这位慕容将军面相很凶,性子也躁,除了对棠观稍稍尊重些,对着其他人通通都是不屑一顾的模样,对于赶路的行程也是半分不上心。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被厌弃的废太子,还能指望晋帝派来什么尽职尽责的护卫不成? 一阵冷风突然自车帘外窜了进来,颜绾浑身一颤,止不住的四肢发凉起来,不由咬紧牙关,悄悄往角落里缩了缩。 “冷?”一直沉默的肃王殿下突然开了口。 颜绾的小动作僵了僵,“恩,有一点……噫?” 话还未说完,怀中却是骤然一暖。 颜绾诧异的垂眼,只见自己觊觎了一路的墨色大氅竟是终于落进了自己怀里,带着某位殿下的体温,让人不自觉的便能安心下来。 “殿下……”虽然非常舍不得怀里的大氅,但想着对面坐着的棠观毕竟和自己不太熟,颜绾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大氅捧了回去,推辞道,“这大氅您还是自己披着吧……妾身只要等到下一个歇脚处,从箱子里另拿一件便好了。” 棠观蹙眉,又看了颜绾几眼,便二话不说接回了自己的大氅。 “……”颜绾嘴角微微抽搐,她不过推辞一小下,不是真的让他拿走啊喂qaq她果然是冷的脑子都不清醒了,和棠观这个耿直boy客套些什么啊!!他压根不吃这一套嗷! 就在颜绾追悔莫及、得到深刻教训后,素来耿直的肃王殿下却是冷着脸抖开了手中的大氅,朝她的方向欠了欠身,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扬起手。 颜绾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身上便蓦地被披上了墨色大氅,暖意登时沁入肌肤,将寒风的凛冽通通隔绝在外…… “你身子娇弱,若是受了风寒,会更加耽搁行程。”嗓音低沉而郑重。 “……” ……如此残酷的原因其实可以不用讲,他再这么直白会很容易失去她的qaq见颜绾的唇角微微向下撇,似乎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棠观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若是不耽搁行程,到了并州后,你也可早日离开与意中人相聚。” “……”又是意中人。 颜绾被噎的欲哭无泪,别开眼透过被风掀起一角的车帘朝外看去,无奈的点头,“殿下说的是。” 拿不到玉戒她才不走!怎么撵也不走!! “殿下?”棠观挑眉,抿唇重复。 颜绾顿了顿,这才想起出发前慕容斐的嘱咐,说是既已乔装成民间的富贵人家,就不便以“王爷”“王妃”称呼,要通通改成“主子”“夫人”。那么…… “夫,夫君?”全当这是在过家家,颜绾心一横,十分别扭的叫了一声。 “若觉得不妥,便叫子显,”棠观的视线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上停留了片刻,移开了目光,“我的字。” “子显……”好像比夫君要正常多了。 马车内又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 颜绾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将脸埋进了领口那一圈柔软的紫狐毛,舒服的轻轻叹了口气,鼻端却是萦绕着大氅主人陌生而冷冽的气息。 ——“你同陆无悠狼狈为奸,做的那些龌龊勾当难道还少么?” 耳畔回响起棠观在宫门外质问渊王的话。 狼狈为奸…… 龌龊勾当…… 颜绾眼皮微跳。 果然不出她所料,面前这位肃王殿下对她好像真的是深恶痛绝啊。 想来她也的确不“愧对”龌龊这个贬义词…… 晋帝寿诞那次,是她派危楼的人在东宫寿礼上动手脚。黄河水患那次,也是她出的主意,钦天监正史又是渊王的人,这才给东宫挂上了个“不祥”的名头。 至于微服私巡中的种种,也是她精心布置。途中偶遇的那位与故皇后极为相像的冯萋萋,也是危楼中人。再之后的“杖杀宫人”“重伤禁卫军”也都是她的杰……作…… 想起从前种种,再想起此刻自己对面坐着的是谁,颜绾的一颗心拔凉拔凉的,脑袋都恨不得缩进大氅内。 ……从前怎么没觉得自己作了这么多孽呢_(:3ゝ∠)_ “棠珩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正当她想着怎么做鸵鸟时,一直面无表情旁观的肃王殿下却是冷不丁开口了。 颜绾缩脖子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对她说的,连忙抬起了头,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什……么?” 棠观眉宇微凝,双眸幽如深潭,但说出口的话却不似嗓音那般凛冽,“我从未对你的出身有何偏见。” “……” 闻言,颜绾怔了怔,下一刻却是想起了自己在宫门外与渊王的对话。 ——“之前我还听说四哥对四嫂庶女的出身多有不满,今日一看……竟都是些不实的传言,四哥四嫂分明是伉俪情深,天生一对。” ——“渊王说笑了,肃王殿下乃故皇后所出,是陛下的嫡长子,而妾身不过是侯府庶女,如何能与殿下相配?” 棠观以为,渊王是在嘲笑她的庶出身份? 刚刚还有些抑郁的颜绾登时乐了。 敢情这位肃王殿下压根没听出渊王针对的是他啊,还害得她巴巴的冲在前面为他出头…… 不过她也早该想到了,棠观这么一个直肠子的人,要想懂她和渊王那厮话里的弯弯绕,也真是难为他了。 唇角微微翘起,颜绾忍不住笑道,“我知道,子显襟怀磊落,和其他人自然不一样。” 见棠观也不再自称本王,她便也将那麻烦的妾身二字给去了。 女子展颜,玉白的面颊衬在深色裘领之上,眼角眉梢染上了一抹潋滟的笑意,越发显得容姿殊丽。 棠观眸色微微滞了滞,面上有一抹异色掠过,然而下一刻,他便淡淡的别开了眼,不再说话。 ☆、第13章 草寇 第十三章草寇 “主子。”顾平的声音自帘外传来,干净而清亮的。 “何事?”棠观偏过头,扬手掀开了车窗上的布帘一角,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凉薄的落日余晖下英气逼人。 “管家说,再过半个时辰便能到江夏郡,问今夜能否在江夏郡歇一宿,明日再赶路。” 顾平垂头问道,不得不说,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属。这位年轻的中郎将怎么看,那周身气度都和棠观是一脉相承的。 棠观点了点头,“一切都由他做主。” “是。” 管家便是那不怎么靠谱还凶巴巴的神机营大将慕容斐。 一切……都由他做主? 颜绾心下觉着不妥,便犹豫着问出了口,“子显……我看那个慕容斐有些古怪,若是将所有行程都交由他做主,万一……” “你多虑了。”出乎意料的,棠观竟是想都没想便否定了她的猜疑,“慕容斐虽看上去豪放不羁,但从前领兵打仗也是神机营中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 “……”颜绾悻悻的撇了撇嘴,摸着自己身上的的大氅垂下头。 若是真有那么厉害又怎么会被打发来,护送废太子去封地呢? “吱嘎——” 就在颜绾暗自在心里嘀咕的时候,马车却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因为惯性的缘故,她一个没坐稳朝旁边栽去,幸好棠观伸手捞了一把,这才避免了她栽下车的悲剧。 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像是前方有什么人挡住了去路。 棠观蹙眉,将怀里的颜绾扶稳后,才转身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嗓音低沉,在寒风的呼啸声中威仪半分未减,“出了什么事?” 顾平翻身下马,疾步走到了车边,“主子,好像是遇到了这一带山林的……草寇。” “草寇?” 草寇? 颜绾眼皮跳了跳,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此山是我开……”远远的,那草寇头子便扯着嗓子叫了起来,然而却不过是虚张声势,虽然嗓门大但声音却轻飘飘的,直让后几句散在了寒风里。 棠观和顾平都是从小在皇城长大的人,就算是有见识,见识的也是沙场上的大场面,这种寒碜而小家子气的土匪喊话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顾平挠了挠脑袋,面上满是好奇,“他在叫什么?” 颜绾也凑到了棠观身边,朝掀开的车帘外看去,忍不住小声回答,“他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 第12节 “……” 察觉到一丢丢冷场的尴尬,颜绾轻咳了几声,牵出一抹笑,迎上身边主仆两人的审视,“怎么了?” 顾平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连忙应声道,“夫人好耳力!!” “……”棠观冷冷的瞪了顾平一眼,“你去前面看一眼。” “是!” 待顾平离开后,面无表情的肃王殿下才转向颜绾,“这寇匪间的黑话,你是如何得知的?” 连他都未听清的话,颜绾又怎么可能是因为耳力好听的清清楚楚? 颜绾笑容僵了僵。 这……所有电视剧都这样演啊qaq “也,也是听旁人说的。” 闻言,素来习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肃王殿下依旧没放过她,“什么人?” 荣国侯府怎么会有人对这等江湖规矩了如指掌? 颜绾的眉心隐隐作痛,对肃王殿下这种耿直的性子简直是又爱又恨,干脆胡乱把自己子虚乌有的意中人又拎了出来,“是,是我的意中人。他,他是江湖中人,对这些草寇的套路略知一二,这黑话也算是趣闻之一。” 混迹江湖的意中人? 棠观眉宇微凝,刚想继续问些什么的时候,顾平却是已经从前面跑了回来,禀告道,“主子,前面不过是一帮不入流的草寇。人虽然多,但看着也都只会些三脚猫工夫。管家准备拿些银子打发他们,若是还不肯罢休……” “若是还不肯罢休要怎样?”颜绾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顾平垂下头,微微憋着笑学慕容斐说话,“若是还不肯罢休,那就……胖揍一顿!扒了衣裳捆作堆等官府来收拾!” 胖揍一顿,扒了衣裳…… 颜绾噎了噎,眼前又浮现出慕容斐那张遍布皱纹却凶巴巴的脸,开始为那些运气不怎么好的草寇肉疼起来。 听了顾平的话,棠观便知道前面那群草寇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且慕容斐完全可以应付。 松开手中的车帘,他挥了挥手,缓缓靠回了车壁,扫了一眼还想探身出去一看究竟的颜绾。 被那凛冽的眼神不轻不重的瞥了瞥,颜绾垂下头,不由乖乖的坐直了身子,一颗心却是已经飞到了车外…… 他们已经如此低调谨慎,竟然还会被草寇盯上? 更何况,这里还是官道。在官道上拦截过路的车队,究竟是这里的草寇太过猖狂,还是有人暗中指使、想要……斩草除根? 但瞧着领头的那人,又的确是个草包。 官道上来来往往有不少行人,偏偏他们这一支队伍被拦下的时候,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如此好的时机,竟只是些跳梁小丑冲下来叫几声“此山是我开”。 可能是这三年做的坏事多了、阴险惯了,颜绾此刻竟有些可惜的想,若是她想在这里借用草寇的势力…… 那便在草寇中提前安插生门之人,诱使草寇拦截队伍。而其余的死门杀手便埋伏在山林中,只待场面一混乱,便趁势刺杀马车中的棠观。 有这样一个如假包换的真草寇在前面打头阵,既能隐藏实力也能让慕容斐等人掉以轻心,最后不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能干净而不留痕迹的收尾。 多完美的行动。 若是她想对棠观下手…… 像是想到了什么,颜绾眸色一惊,蓦地抬起头,一把拉住了棠观的衣袖,“有诈!” 话音刚落,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隐隐还夹杂着刀剑相撞时的锵锵声。 棠观眸光急缩,眼底闪过一丝凌厉。 最前方的慕容斐正准备扬刀好好教训这帮不识好歹的贼匪,却见又是一拨同样身着草寇衣裳的人自坡上俯冲而下,身形步法竟比自己面前的小喽啰要高出上百倍,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不好!!竟是轻敌了! 慕容斐神色一慌,忙扬声让手下的人去拦那一拨杀手。然而真正的贼匪虽不堪一击但却仗着人多势众,团团围住了他们,让他们不能即刻拦住那些真正危险的杀手…… 顾平也被几个草寇缠住,刀光剑影间,他眼睁睁看着四个武功上乘的“草寇”直直朝棠观的马车扑了过去,登时目眦欲裂。 “殿下小心!!” 从杀手出现,到冲向马车,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不过都在眨眼间的工夫。 又是眨眼间,四名杀手在距离马车几尺处骤然抬手,齐刷刷的射出几枚暗器,“嗖嗖嗖”几声,猛地刺进车帘内…… 尽管在颜绾的提醒下,棠观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鉴于马车的狭小空间,再加上还要顾忌颜绾,他的动作也不得不放缓了许多。 暗器自帘外“嗖”的射了进来,棠观眸色一厉,扬手将颜绾拉进怀里,猛地跃出马车,躲开了齐齐连发的十数枚暗器。 耳畔传来暗器擦过的破空之声,颜绾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浑身一凉,那披在身上的大氅已经被刮下,钉在了车壁之上。 下一刻,脚下突然着了地,却是棠观已经带着她落在了马车之外。 “殿下!” 顾平咬牙,在几个草寇的包围间将长剑扔向棠观,自己赤手空拳对付起了草寇。 “刷——” 明晃晃的刀光迎面而来,棠观一手搂着颜绾,一手接过顾平扔来的长剑,扬手就迎上了四人的围攻。 “小姐!”见颜绾有危险,始终在观望的无暇也赶紧下了车,在棠观被围攻的不远处,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 旁人听来,不过是一个丫鬟忧主心切。但颜绾却知道,那是无暇在请示…… 又是一锋利的刀尖自眼前划过,径直袭向棠观的心口,被他撤剑后跃躲过。 颜绾看得心惊肉跳,攥着的手微微收紧,垂眼咬牙。 无暇究竟……要不要出手? 若是无暇出手,自然能化解棠观此刻的险境。但如果真出了手……又该如何解释自己身边的丫鬟身怀绝技、武艺高强?若是暴露了她们在危楼的身份…… 不过是一瞬间的犹豫,混战的局面便有了些新变化。 棠观终于意识到这些人是冲自己而来,为了不拖累颜绾,他一个纵身将她带到了尚处于安全位置的无暇身边,面色凝重,冷峻的眉眼间带了些肃杀之气,“待着,别动。” 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那磁性的嗓音依旧沉稳无比,让人无法不安心。 而就在他将后背暴露在敌人视野中时,又有几枚暗器乘风而来,直直瞄准了他的心口,那四个杀手也紧跟在暗器之后举刀来袭。 尽管颜绾并不懂什么招式,但却从那凛凛的冷光中看出了些暗色,暗器和刀刃上都隐隐泛黑…… 有毒! ☆、第14章 奇毒 第十四章奇毒 颜绾面色一变,再顾不上什么危楼什么陆无悠,也顾不上棠观是否能躲开这些沾着毒液的锋刃,只是凭着近乎本能的反应,用尽全身力气将棠观推向一边。 眼见着暗器和刀锋都纷纷避无可避的对上了颜绾,无暇双眼微眯,身形一动,下一刻,便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带着人躲过了最为危险的一波攻击,退回了马车边。 被用力推开的肃王殿下愣了愣,最初是诧异,而后表情变得极为复杂起来,隐隐有一丝异样转瞬即逝,剩下的便是疑惑。 “啊!” 有几枚暗器落了空,而剩下的却是伤到了后方几名正要冲上来的护卫,中了暗器的护卫双唇立刻变成了可怖的紫色,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死死捂着脖颈,尽皆倒了下去。 被无暇护着退到一边、却还惊魂未定的颜绾一眼便瞥见了那几个护卫的死状,眸底掠过一丝震惊。 千丝绕?! 另一边,四个杀手似乎还在对无暇的速度有些难以置信,招式中难得的出现了破绽。 而被颜绾大力推向一边的肃王殿下却知道此刻不宜思考太多,眸底闪过一丝寒光,他蓦地逼近,长剑挥出,压上了其中一招式略有滞塞的刀刃,横削向执刀之人…… 洁白的雪地上骤然落下一片血色,污秽而刺眼。 由于不知无暇的底细,剩下三名杀手的进攻便变得极为保守,而棠观没了颜绾这个“累赘”,越发找回了主动权,将他们逼得节节败退。 “殿下!”“肃王殿下!” 顾平和慕容斐也终于解决了那些草寇,一起赶到了棠观身边…… 留下了最后一个活口,棠观沉着脸,将剑横在了他的脖颈间,冷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眼见着那人没有说话,颊边却是动了动。 颜绾正被无暇扶着缓缓走了回来,见状,不由眉心一蹙,嗓音中带了些清冽,“他想服毒。” 顾平一愣,连忙伸手去掐那人的下颚,但却已经晚了。唇边突然溢出了几丝黑血,下一刻,那唯一留下的活口便双眼一番,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服毒自尽。 白茫茫的雪地里,已是死伤一片,满目狼藉。 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吹得衣摆发出瑟瑟声响。 危险警报已然解除,颜绾掌心被冷汗浸湿,鬓发也微微凌乱,发间的步摇摇摇晃晃的快要坠下,一双桃花眼生生褪了艳色,双颊略显苍白。 想起方才那齐发的暗器和刀锋已经逼至了眼前,她额上又沁出了些冷汗,腿软了软,幸好还有无暇撑着。 “小姐……” 无暇手下突然传来一片黏黏的濡湿感,她心口一紧,连忙低下头,却见颜绾的皓腕上竟是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血痕。 “小姐你的手!”她低呼了一声。 “?”颜绾不明所以的垂头,还未来得及看清自己腕上的伤痕,一道青色的颀长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身前,一把拉过了她的手…… 棠观紧紧蹙着眉,往日疏朗的眼角眉梢竟是带了些怒意,盯着那血痕的眸子也晦暗不明,却是迟迟未说话。 被肃王殿下那冷到可怖的脸色吓到了,颜绾艰难的缩回手,小声道,“这,这不是暗器划伤的……是刚刚,不小心在马车边蹭到的……” 她原本也惊了惊,后来看了看伤口并未呈紫黑色,这才想起方才无暇带着她退至马车边时,她似乎用手撑了一下车轮,腕上的伤口约莫就是在那时不小心划伤的吧…… 棠观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翻来覆去的检查着那并不严重的伤口。 慕容斐狠狠的将刀往地上一插,有些暴躁的在原地转了转,“竟是轻敌了!!” 他好歹也是神机营的大将,征战无数,今日竟是在一群贼寇上栽了跟头!万万没想到,这些山林间的草莽强盗背后竟有人动了手脚,想要置肃王于死地。 “小姐!”不远处,豆蔻着急忙慌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奔颜绾而来,而一见到面色不善的棠观,却是连忙改了口,“夫,夫人你没事吧?!” 第13节 棠观眉眼间的怒意渐凉,像是终于恢复了过来,骤然放开颜绾的手,后退几步给豆蔻腾出了位置。 “殿下,”慕容斐走上前来,“我们还要在入夜前赶到江夏郡,此地不宜久留。” 棠观眸色沉沉,又看了一眼四周,微微颔首。 “夫人……你手腕怎么受伤了?有没有事啊?赶紧上车奴婢帮您包扎一下……” 豆蔻还在一旁捧着颜绾的手,絮絮叨叨的念着,而颜绾却是抬眼看向了棠观转身的背影,不由又想起了那暗器上的毒…… 千丝绕。 === 夜色已经深了,天寒地冻,大街小巷少有人走动,客栈内也显得颇为冷清。 棠观一行人住下时,空房绰绰有余。新婚燕尔,肃王殿下本应与王妃住同一间。但刚正不阿的肃王殿下却特意嘱咐顾平,单独为王妃准备一间与他相邻的客房。 顾平也不敢多问,只照着吩咐做事,心里却是暗暗嘀咕。 难道王爷王妃不睦?可今日遇上草寇时王妃不过是手上划破了一道小口子,王爷的模样分明是紧张的很啊? 跟了棠观这么多年,顾平头一次有些摸不清自家主子的想法。 颜绾倒是很清楚棠观为什么要这样做,于是一边欣然的带着豆蔻无暇进了屋,一边打量起了屋内的摆设。 屋内,右边临窗靠着两把椅子,配着黑漆高几,左边的妆台上摆着一古朴的铜镜,镜框上雕着并不精致的荷叶纹理。不远处还竖着一架绢绣的百蝶图屏风,隔断了内外两间,整个房间布置的十分简朴。 “小姐,肃王殿下竟然不与您住一间啊?”豆蔻拎着行李进了屋,有些狐疑的小声问出了口,“您这是……不受宠的表现吗?” “……闭嘴。”颜绾噎了噎,扬起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腕,想要敲豆蔻的脑袋,“强扭的瓜不甜……肃王是君子,君子成人之美,你懂什么!” 豆蔻连忙捂住脑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然而脑袋里盘旋了好一会儿“强扭的瓜不甜”“君子成人之美”,豆蔻才突然在无暇冷冷扫来的一个眼神下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将颜绾扬起的手拉下,“……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颜绾眨了眨眼。 “您不是要真的要嫁给肃王,咱们是来拿回玉戒的啊!!”豆蔻欲哭无泪,“肃王殿下这么耿直不近女色,您怎么接近他找到玉戒啊??” “……” -- “殿下,若属下没有看错。那被暗器所害的几位兄弟中的毒……便是千丝绕。” 微微摇曳的烛火,顾平扶着腰间所佩的剑,面色有些难看的向棠观禀告。 “千丝绕……” 窗边,棠观负手而立,身姿颀长,束发的玉冠已然摘下,墨黑长发在袖口的回字符上飘摇开来,潋滟的烛光扑撒在磊落的五官之上,虽然眉宇间依旧冷峻,但却透着些旷野之气。 顾平俊朗的面容微微有些阴沉,忍不住咬牙道,“殿下!他们竟还是不肯放过您,想要斩草除根!!” 棠观负在身后的双手渐渐攥紧,眸底掠过一丝异色。 千丝绕,中毒者只会感到有千根银丝死死缠住脖颈,最终窒息而死,而死前还能感受到脖颈被缓慢勒断的痛苦。 如此狠绝而残忍的奇毒,传闻中只有一处拥有。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 顾平走上前打开了门,看清来人时微微一怔,面上的阴沉之色滞了滞,“……夫人?” 屋外,颜绾小心的端着碗,一身淡雅的青色,发髻已然放了下来,散在身后的长发只用一根白缎松松的束着,和那素净的妆容相称,格外显得气韵婉约。 一见到顾平,她也同样愣了愣,随即却反应了过来,“你们在说正事?那……我过会儿再来。”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进来。”棠观的声音依旧冷。 颜绾脚下一顿,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转过身,硬着头皮屋内走去。 若不是豆蔻和无暇提醒,她差点都糊涂了…… 她不是为了做肃王妃而来啊,是为了玉戒啊玉戒! 棠观不碰她固然是好,但若是连让她近身的机会都不给,她还哪有机会找到玉戒? 于是在豆蔻的怂恿下,她便把自己收拾好来“色|诱”某位殿下了_(:3ゝ∠)_ 顾平这个时候倒是非常机灵,比他家主子要稍微圆融些,一见颜绾进门,便赶紧转身向棠观拱手,“殿下,末将就先告退了。” 说着,便后退一步出去了,还细致贴心的伸手将门紧紧关上。 ☆、第15章 无悠 第十五章无悠 颜绾将手里捧着的碗在桌上放下,尽量放柔了声音,“子显,今日赶路辛苦,你要不要吃一些夜宵再休息?” 棠观转头看她,下颚硬朗的弧线被烛光中和,沾染了些温和的光华,眉宇间也没有白日里那么冷冽。 淡淡的扫了一眼桌上的瓷碗,他只顿了片刻,便走至桌边坐下,“你已经端上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 都已经端上来了,还问他要不要吃? 虚伪,叉出去。 当然,最后一句是颜绾自己脑补的。 能不要这么耿直吗殿下? “手怎么样了?”棠观一边舀了勺汤圆,一边瞥了眼颜绾的手腕。神情是惯常的冷漠,但却又带着些不一样的东西。 颜绾正有些“放肆”的盯着棠观从头到脚看,希望能从他身上找到可以藏玉戒的地方……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声,棠观不解的抬眼,却见女子眸色灼灼,一直有些异样的盯着他,“咳。” 轻咳了一声,耿直的肃王殿下微微蹙眉,面上掠过一丝不虞。 分明已经有意中人,竟还用……还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被肃王殿下面上那明晃晃的嫌弃闪了眼,颜绾连忙转了转手腕应声道,“没事……只是一点小擦伤,不碍事。” 棠观没有说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那碗汤圆,从袖口拿出了一小巧剔透的玉钵,“坐下。” 坐下? 颜绾不解的拉开圆凳,愣愣的坐下。 棠观低头,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面无表情的开始拆那垂在她腕上的纱布。 “这是要……做什么?”眼见着自己腕上的纱布已经被尽皆解开,那浅浅的一道伤口露了出来,颜绾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一边的玉钵上。 肃王殿下……不是要为她上药吧? 棠观打开玉钵,正准备从里面挖一些药膏为颜绾的伤口抹上,却是突然停了手。 ……他似乎还是下意识的觉得面前这女人是他的王妃,但却忘了他的王妃早已心有所属,他也已经答应放她离开。 所以……男女授受不亲。 正当颜绾有些受宠若惊时,冷漠的肃王殿下却又满脸“嫌弃”的将那玉钵推向了她,“抹在伤处,有利于伤口愈合。” “……哦。” 撇了撇嘴,颜绾果断将注意力转向了那精致小巧的玉钵上,好奇的从里面挖了些乳白色药膏,轻轻抹在了自己的伤处,只感到一阵清凉,润润的却没有什么腻感。 而下一刻,那一抹白色便沁入了伤口处,原本浅浅的一道痕迹渐渐隐去,最终竟是消失了,仿佛从未受过伤似的。 促进愈合的效果竟然如此强? 眸色微亮,颜绾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以后有机会也让莫云祁给她弄些备在身边,她虽然不易受伤,但无暇身上却是新伤旧伤积了不少。女孩子身上留些疤总归不好,若是这药膏能祛除些痕迹…… 棠观将那玉钵收回了袖中,抬眼看了一眼似乎心怀觊觎的颜绾,“皇室秘药玉肌膏,抹了不会留下疤痕。” 皇家秘药……就收在衣袖里? 颜绾嘴角抽了抽,脑子里却突然有一抹灵光闪过。 她的玉戒,会不会也被在那衣袖里? “我可以躲开那些暗器,下次不必这样做。” 就在她想的出神时,肃王殿下却是突然开口将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颜绾愣了愣。 似乎察觉出自己的口吻有些冷硬、甚至是不近人情,某位不善言辞的殿下有些拙劣的想缓和一下氛围,“那暗器上浸着剧毒,只要沾上半分便是必死无疑。” 见他似乎十分笃定,颜绾更是怔住,一双桃花眼心虚的眯了起来,试探性的问道,“子显识得那毒?那么……可知道是谁想要置我们于死地了?” 闻言,棠观的面色稍沉,眼前又浮现出那几名护卫捂着脖颈惨死的一幕,嗓音冰凉,“那是传说中的千丝绕,世间仅有一处有这奇毒。” 颜绾心头一紧,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唇,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放低了些,“什么……地方?” 棠观的面上覆了一层寒霜。 “危楼。” -- 渊王府。 一身着白色蟒纹锦袍的男人微微抬眼,面若冠玉,眉宇俊美温润,然而此刻脸色却是透着些铁青,“让他侥幸逃过了?” 书桌前,一黑衣人单膝跪着,垂头拱手,“是。” “就连千丝绕都没能取他性命?!” 白衣男子正是渊王棠珩。 “殿下……肃王武艺高强,属下派出去的杀手根本没有伤到他。更何况……他手下还藏龙卧虎,就连一个普通侍女实力也是莫测的很……” “噼里啪啦——” 第14节 渊王骤然扬手,将桌上的茶盏猛地扫了下来,眸底透着些阴戾,“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殿下息怒。” “你可知道千丝绕有多难得?!千丝绕这种奇毒只有危楼有,本王费尽心机才讨得那一星半点,如今竟是全废在了你们的手里!”渊王负着手从书桌后绕了出来,温润的面上阴云密布。 陆无悠为了助他一臂之力,曾有一次命人用了这种奇毒,但后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许他再提及这千丝绕,也不曾再用过。 他手里仅有的那些千丝绕还是从当年中此毒身亡的尸体中提炼而来…… “若是危楼还肯助本王……哪里还用的着你们这群废物!” 渊王攥紧手砸向了桌面,眸底掠过一丝阴鸷。 棠观被废后,他又去了一次往日约见陆无悠的别院,而那别院却是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张言简意赅的字条。 ——大事已成,无须危楼。 “殿下,那接下来……” 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渊王难看的脸色,黑衣人小声开口。 “自然是继续!” 难不成没有危楼,就除不掉棠观了吗?!没有危楼……他也一定可以做到。 棠观从前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是他的,不仅仅是储君之位,还有…… 似是想到了什么,渊王眉眼间的阴鸷渐渐散去,竟是恢复了一抹温和之色。 沉默半晌,他微微侧头,睨了一眼仍跪在那里的黑衣人,“上元节那天的花灯宴可都准备妥当了?” “……是,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准备好了。” “那就好。”顿了顿,渊王负手朝书房外走去,皎月清辉在面上扑朔开来,却是未沾上丝毫光华,眸色烁烁,“上元节之事……只要不出纰漏,荣国侯府便将会是本王继位的最大助力。” 而颜妩…… 他也势在必得。 -- 客栈。 一听到从棠观口中吐出的“危楼”二字,颜绾的心跳骤然漏了半拍,下一刻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加快。 悄悄别开了视线,她一边做足了戏,一边却有些心虚的垂眼,“……危楼?传说中的那个危楼?可危楼……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 唔,这语调里恰到好处的“惊讶”,她要给自己一个满分_(:3ゝ∠)_ 棠观眉宇微凝,下颚的弧线又一次微微绷紧,“危楼已成了棠珩的爪牙。” “……” 为什么要用“爪牙”这种词来形容她的危楼qaq 虽然危楼的确有点……变态,但她们也是独立自主有个性的变态,不是什么爪牙啊喂! 颜绾复杂莫测的表情,自然不是向来直来直去的肃王殿下可以参透的。 于是,耿直的肃王殿下坚持用自己那个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你在不满?” ——猜不透就问。 “没,没有……”颜绾连忙收敛了一下面上的哀怨,扯了扯嘴角悻悻的解释道,“我只是在想……这危楼若真如传闻中那样手可摘星辰,又怎么会……沦为渊王的爪牙?” 棠观冷冷的开口,“那陆无悠与棠珩原本就是沆瀣一气,心甘情愿为他所用也不足为奇。” 沆瀣一气…… 颜绾心口仿佛又中了一箭,僵硬着嘴角,她强颜欢笑,“陆无悠……这便是那危楼楼主的名姓?无悠,无忧,还挺好听的……定是个女子吧?真是没想到,那神秘的危楼楼主竟是个女子?” 当世界都厌弃你,你还可以亲口夸夸自己。恩,有点心酸又有点寒碜,(┳_┳) 听出了颜绾口吻里莫名的夸奖,棠观忍不住蹙起眉,沉声开始了“肃王殿下小课堂”。 “危楼的存在便像是一颗毒瘤。生门可搅得京城人心惶惶,死门更是罔顾法纪。且陆无悠虽是个女子,但却心狠手辣、阴险狡诈,深谙朝堂污秽、钻营阴诡之术……” 一颗毒瘤…… 心狠手辣…… 阴险狡诈…… 深谙朝堂污秽,钻营阴诡之术…… 颜绾的一颗玻璃心被这番“点名批评”轰得尸骨无存,几近落泪。 虽然知道肃王殿下对她一定是仇视的,但……能不能别当着她面说出来啊tat。 太直接了啊…… ☆、第16章 拒绝 第十六章拒绝 颜绾恹恹的撇了撇嘴,“倒是没想到子显对一个女子有如此多的微词……” 噫?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眸色亮了亮,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竟难得的透着些风流轻佻,话锋骤然一转,“子显莫不是……和危楼的这位陆楼主有些别的纠葛?比如……情伤之类的?” 毕竟,能被凛然一身正气的肃王殿下如此不留情面的评判,这世间的女子,除了她陆无悠,怕是也没有旁人了吧tat恨得如此深沉,要知道,爱恨可是向来就没有界限呐。 棠观紧蹙的眉心添了些讶异,“你竟会这样想?我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没有怒意,没有躁意,依旧是坦荡磊落、一眼便可望到底的表情。 蛇蝎心肠…… 颜绾再次默默咽了一口老血。 老实说,她现在觉着,比起看不透男人的表情,能一眼看穿才是更可怕的事情。 因为此时此刻,只要那么轻轻瞥一眼,她就能确认了,肃王殿下对陆无悠的确没有因恨生爱。她如此调戏他,很明显是自作孽_(:3ゝ∠)_ 玻璃心又一次碎了嘤。 “……可能是我的角度立场和殿下您不一样吧。” 生气,不想叫子显了。 棠观沉吟片刻,还是不解,“你们女子的心思我果然是不明白。” 说着,他却是想起了傍晚遇刺时颜绾将他推开的一幕,这才记起还有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你的贴身侍婢似乎有些来历。” 当颜绾将他推开后,他看得明明白白,那侍女的速度和轻功甚至比他还要更敏捷些。颜绾不过一个侯府庶女,身边怎么会有这等高手? 侍女? 颜绾心里一咯噔,也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bug没有提前编好。 无暇的身份,无暇的身份…… 无暇是死门门主,武功高强,走的却是略有些阴诡的偏门,若说是一般江湖帮派的人,棠观怕是也不会相信。 又想了想,她终于支吾着开了口,“无暇的身份……我若是说了,还望殿下不要介怀……” 棠观点头,“你先说说看。” “不知殿下可知道……花眠宫?” “略知一二,江湖中人所谓的魔教。”棠观挑了挑眉,“她是花眠宫的人?” “是。只是……无暇早已离开了花眠宫,其中原委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三年前初遇时,她满身伤痕奄奄一息,我一时心软将她带回了荣国侯府,从那以后,她便成了我的贴身丫鬟。” 说完,颜绾悄悄瞥了肃王殿下一眼,想看看他是否相信了这套说辞。 棠观半信半疑,“果真如此?” 颜绾抿唇,诚恳的点头,“恩,果真如此。” 从前看的那些小说里都这么写。 回想起无暇那一瞬间的诡异步法,棠观还是选择了相信颜绾。毕竟,江湖上除了花眠宫,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帮派会走这种邪肆的偏门了。 “殿下……你不会因为无暇曾是花眠宫的人,就要逐她离开吧?”颜绾有些忐忑,花眠宫虽然能掩饰无暇的真正身份,但名声在江湖中却是一直不好听。 淡淡的看了一眼颜绾,棠观启唇,“江湖与朝堂素来互不干涉,交集甚少。更何况,她既然已经离开花眠宫,那便是有心改变,如今她只是你的侍女,我自然不会逐她离开。” 闻言,颜绾松了口气。 不然怎么说,她对肃王殿下的耿直是又爱又恨呢? 尽管总是被他不委婉的一句话打趴下,但他……比较好骗啊。 “夜色已深,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该回房休息了。” 一吃完汤圆,肃王殿下就开始了不委婉的逐“妻”行为。 “……”回房休息? 颜绾眼角微挑。 不不不,她光顾着唠嗑,正事还没做呢! 微微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几缕长发,她绽开了一个温婉的笑容,“殿下,你是要歇息了吗?我……伺候您更衣?” 虽然说出口还是有点羞耻,但是她要拿回玉戒啊啊啊tat正起身走向屏风后的棠观顿住步子,转头看向跟上来的颜绾,眼神有些复杂,“不必,男女授受不亲。” “……”颜绾的笑僵在唇边。授受不亲还怎么拿玉戒!“殿下,我只是帮你更衣,而。已。” 她缓缓走上前,特意咬牙强调了更衣两个字。只是更衣,不是暖床啊殿下,“毕竟,我也担着肃王妃的名号。此次前去并州,殿下身边没有什么人伺候,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不必。”棠观依旧面无表情的拒绝,“我说过,你既已有意中人,到了并州后我便会放你离开。所以,你大可不必履行王妃的义务。” “……” 颜绾噎住,看来豆蔻说得也没错,自己好像确实沦为失宠状态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嫌弃,她预估,若是在这位洁身自好的肃王殿下身边继续待下去,她的玻璃心即将会蜕变为金刚石。 “我并不习惯有人贴身服侍,你早些回房去。”棠观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径直自颜绾身边擦过,伸手拉开了房门,冷冷的看着她。 颜绾依依不舍的盯着棠观的衣袖又看了一眼,苦着脸朝门外走去。 第15节 “殿……”刚一走出门,她转身正要说话,门却是砰的一声在面前关上了,毫不留情。 -- 颜绾回到自己房内时,无暇正在一旁擦拭着自己藏在袖中的匕首,而豆蔻坐在桌边打着盹儿。 一见她推门而入,两人皆起身迎了过来。 “小姐,得手了没?有没有找到玉戒?” 豆蔻有些急切的问道。 颜绾的桃花眼耷拉下来。“没有,棠观不让我近身,说不习惯有人贴身服侍。” 无暇微微蹙眉,“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不习惯有人贴身服侍?” “恩,”颜绾点头,郑重其事的诋毁报复,“他可能有病。” 豆蔻有些崩溃,“那可怎么办??这不能近身,还怎么拿回玉戒?!” 颜绾本来也还有些心焦,被豆蔻这么一哀嚎,反倒平和了些。眯着眼看向豆蔻,她挑了挑眉,“急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出京吗?现在咱们不是就在京城之外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豆蔻噎了噎,随即便是欲哭无泪,“可是,若不早些拿到玉戒,难道我们还真的跟着肃王去并州吗?今日的事奴婢可不想经历第二回了……” 颜绾抿唇,有些好笑的瞥了豆蔻一眼,又扬手指了指无暇,“有无暇在,难道会让你受伤不成?” 说着,她转向无暇,“我已和肃王澄清了你的身份,只说你从前是花眠宫的人,所以接下来若是再有什么危险,你就不必再隐藏实力了。” 花眠宫? 无暇愣了愣,点头应声,“是。对了,还有一事……” 颜绾在桌边坐下,支着头转起了手中的瓷杯,桃花眸里尽是了然,“千丝绕。” “是。”无暇冰冷的面上掠过一丝狐疑,“危楼的千丝绕……怎么会出现在那群草寇的手里……” 豆蔻也拍了拍脑袋,一下想起了那几个护卫中毒身亡的场景,“原来是千丝绕!奴婢就说……怎么觉着那毒发的模样有些熟悉……可是,可是他们怎么会有千丝绕?小姐你不是早就命令禁止危楼中人再用千丝绕了么?” 千丝绕,毒如其名,如同万千银丝缠绕在脖颈之上,一点点嵌入肌肤,直至窒息,有断颈之痛。 当年颜绾刚到大晋时,并不知道千丝绕是一种什么样的奇毒,只知道这毒是危楼独有。因此当年曾用这毒为渊王除过几个人,却不曾想毒发时竟是那等惨状。 知道这毒为何名叫“千丝绕”后,颜绾便严禁危楼中人再用这奇毒了…… 她虽然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觉得这千丝绕太过阴狠。更何况,她若是想除掉什么人,还有其他很多种方式,也没必要一定用毒。 所以,这三年里她也仅仅只用了一次。 “难道是危楼中有人生了异心?将此毒传了出去?” 无暇蹙眉,眸色冰凉。 颜绾摇了摇头,“自那次之后,我已将千丝绕交由莫云祁收着,就算底下有什么人生了异心,也很难从他那里盗出来。至于莫云祁……” “他绝不会背叛楼主。”这一次,无暇倒是回答的极快。 颜绾挑了挑眉,唇畔浮起些笑意,“我知道。” “那这千丝绕究竟是什么情况?”豆蔻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到白日里遇刺的一幕幕,颜绾的笑容渐渐凉了下来,“让莫云祁去查一查,尤其是渊王那里。这群草寇十有八、九是他动的手脚。那千丝绕,也只有他见过。” 豆蔻收起了面上的茫然,“是,奴婢这就和京中联系。” “还有……”颜绾顿了顿,再次转向无暇,“死门带了多少人出京?” “二十四人。” “暗中布置一下。这刺杀行动既然有了第一次,便不会善罢甘休。宫中怕是传不回消息,单凭一个不靠谱的慕容斐,肃王能不能活到并州都是一个未知数。” 顿了顿,颜绾放下了手中的瓷杯,视线落在不远处那摇曳的烛火上,“传令下去,若是能提前发现异样,便赶在他们之前出手。” ☆、第17章 上元 第十七章上元 正月十五,上元节。 襄陵城。 襄陵城地处汉水中游,四面环山。比起京城的冰天雪地,正月里的襄陵城便温和的如初春一般。 没有白雪皑皑,没有刺骨的寒风,只有钟声自山林间的寺庙悠悠传来,隐隐回荡在城中,久久不绝。 尽管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被郁郁葱葱的树林掩映其中,但却也难掩庄严肃穆。 不过,山间的巍峨庙宇却也并未影响山脚下的俗世繁华。 大街小巷的店铺已然热闹开张,因着上元节的缘故,长街上都已挂好了各色各样的花灯,偶尔一阵风吹过,将那缀在灯尾的流苏撩起,在空中飘摇。 让人眼花缭乱的花灯下,是行街游走的各类小摊。不少闺阁女子也难得的结伴出门赏花灯,新奇的在小摊前驻足停留。 棠观一行人到襄陵城时天色还未暗,但见这襄陵城热闹繁华,今日又是正月十五,慕容斐头一次没有催促着赶路,早早的便找了家客栈安顿了下来,但却叮嘱所有人,晚间不可离开客栈。说是因为正月十五城中的人既多又杂,为保肃王与肃王妃安全,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为好。 尽管慕容斐说的客气,但那张冷酷无情的凶脸却是明晃晃的写着“谁要出去我就废了谁”。棠观本就对这等事不甚在意,自然是令众人要遵从慕容将军的嘱咐。 如此一来,颜绾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顿时就被浇灭了。 不过连着起早摸黑赶了几日的路,她也的确累的不行,一住下便在床上倒头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夜色微阑。 “小姐~”豆蔻一边谄媚的笑,一边凑到了床边,“您醒了?” 颜绾眯着一双刚睡醒的桃花眼,揉了揉散在脑后的长发,唇角微勾,“想出去玩?” 豆蔻忙不迭的点头,期盼的看向颜绾,“恩恩恩。” 颜绾挑了挑眉,起身下床,散着发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 “吱呀——” 窗外,街巷中交错着挂满了无数盏宫灯、走马灯、花卉灯,灯光在一阵柔风中摇曳,煞是好看。 “小姐,这些花灯是不是很好看?”豆蔻忙不迭的凑了过来。 颜绾细细的看了几眼,点头,“还可以,只是不如京城的花灯精巧。” 这里的花灯怎么能和京城比?豆蔻的笑容一僵,果断随手指向街上的行人,转移话题,“小姐你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怎么都带着面具?!” 颜绾一愣,也透过半掩着的窗朝热闹的街上看去。 果然,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所有人竟都带着不同的面具,而路边也有不少叫卖面具的摊贩。 这倒有些新奇了…… 颜绾的眸色亮了亮。她从前倒是在书中看过,说上元节曾有这么个习俗,“正月望夜,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后来不知为何,这习俗渐渐消失了,才有了后来的猜灯谜和射花灯。 来大晋三年在京城没见过,没想到今日在这襄陵城竟是瞧见了。 见颜绾动了心,豆蔻面色一喜,趁热打铁的怂恿道,“小姐~咱们也出去买个面具吧!您和无暇一个射花灯,一个猜灯谜,从前都能赢一大堆好看的花灯呐。” 无暇冷冷的扫了豆蔻一眼,看向颜绾,“属下觉得,与其出去观灯不如想一想玉戒究竟在哪里。” 玉戒…… 一提到玉戒,颜绾的太阳穴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这几日她想尽办法,对着棠观各种动手动脚,也没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玉戒,反倒是被用一种极为“鄙夷”而“复杂”的目光伤害了一次又一次。 “哎呀!玉戒明天还能再找,上元节一年可就一次!”豆蔻着急了,跺了跺脚昂着脖子和无暇杠上,结果被冷眼一扫,就默默的缩了回去。 算了,死门的怪物都惹不起…… 颜绾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拍了拍手边的窗棱,咬牙将脑子里的玉戒和慕容斐的凶脸强行忘了,“梳妆!” === 夜色阑珊,长街上的一盏盏花灯全都亮了起来,将整个襄陵城笼罩在暖色光晕中,与月辉交相辉映,映得一片光彩离合。 交错的花灯下,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嬉笑声、歌舞声交织在一起,空中时不时还有烟火绽开,无比热闹。 舞龙的队伍在长街中央辟出了一条路,戴着面具的百姓们都纷纷散到了街道两边,喜气洋洋的边看边议论着。 街边,颜绾带着无暇豆蔻站在人群中,朝越来越近的舞龙看去,每人都戴着一个刚刚从摊贩那儿买来的面具。 颜绾穿着一袭藕荷色云雁锦衣,月白长裙。半垂着流苏的面具遮住了上半边脸,露出一双微挑的桃花眼,眸光潋滟。三千青丝未绾,只别了几朵珠花,作未出阁的少女妆扮。衬着那五光十色的花灯,温婉中便更透着些妩媚娇艳。 扬手顺了顺垂至胸前的长发,颜绾莫名有些心虚。 照理说,她已经嫁为人妇,出门在外就应该绾着发髻,更何况这上元佳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上元节一直都是男女定情幽会的最好时机,她竟在这个时候“披头散发”的就出来了……总有种不守妇道的感觉啊。 “小姐!你别担心了。”见颜绾又苦着脸摸头发,豆蔻走上前小声安抚道,“这上元节您要是绾着发髻,没有肃王殿下在身边反而不妥。再说这戴着面具别人又认不出来,您怕什么?” 颜绾垂头想了想,觉得豆蔻说得倒也有道理,便也就不再多想了。 “小姐~咱们去那里看花灯吧!”豆蔻一眼瞧见了长街那头空悬着的一片花灯,兴冲冲拉了拉颜绾的衣袖。 “恩。” 主仆三人刚离开,卖面具的摊贩边就缓缓走来了两个男人。 其中身姿更为颀长的那个穿着一袭玄色锦缎长袍,腰间束着祥云宽边锦带,玉冠束发。虽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穿着,但那俊朗疏阔的眉眼和周身凛冽的气势却依旧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出挑。而后面跟着的男子也是英俊清朗,但比之玄衣男子却差了不少气度。 “主子……这里的人都带着面具,要怎么找夫人?”顾平看了看周围擦身而过戴着面具的人,头有点疼。 慕容将军都再三强调了不要出门,夫人竟还敢悄悄溜出来…… 棠观沉默不语,垂下眼,修长的手指在那一排排面具上抚过,最终落在一薄薄的黑色繁复面具上。 “主子?”顾平有些诧异的挑眉,“您也要戴面具?” 棠观抿唇,也扔了一个给顾平,冷冷的开口,“入乡随俗。” 两人也都戴上了面具,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长街那遍空的花灯走去。 顾平从小在东宫长大,一直跟着棠观,也从没在宫外见识过民间的上元节,见着那蜂拥在花灯下的一群人倒也觉得新奇,“主子,那些人也在……猜灯谜?” 宫中虽每年正月十五也有花灯宴,但无论是赏花灯还是射花灯,氛围却从未有过其乐融融,都透着些说不出的诡异。 “这里的花灯倒是简陋的很。”棠观遥遥的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那片灯海,声音在嘈杂声中低沉却清晰。 第16节 顾平嘴角抽了抽。 这不是废话吗?这个小山城的花灯哪里能和宫中每年的比……要知道,宫中每年摆出来的花灯可都是名工巧匠精心做出来,各州州牧挑最好的进贡上来,才能入宫中那些娘娘们的眼。 正当顾平腹诽时,棠观却淡淡的接了下一句,“虽简陋,但不知为何却看着很干净。” 顾平愣了愣。 干净? 果然没错。宫中的花灯宴总掺着嫔妃皇子们的争宠,还有京中贵女的争风吃醋,表面上虽是以和为贵,内里却总是风波暗涌。 他跟着殿下这么久了,其实秉性也随了殿下。对于宫中那些盘根节错的门道,他们都不甚了解,也不屑了解。只知其污秽不堪,却不知究竟是如何污秽如何不堪,更不曾想有朝一日竟还是被那些最厌恶的人、最厌恶的权术逼到了如今的境地。 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顾平又看向那些花灯,“主子要是喜欢,便也去赢一盏花灯如何?” 棠观绷着的下颚微松,正要说什么时,却是突然被人前的一阵喧哗声打断了。 “好!” “好好!” 叫好声和鼓掌声从人前传来,让棠观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那花灯下的圆台上,眉宇却是蓦地凝住了。 见棠观蹙起了眉,顾平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提议,连忙补充道,“主子也可赢一盏花灯给夫人,夫人一定会很高兴。” “看来是不必了。” 棠观冰着脸,启唇说道。 ☆、第18章 花灯(上) 第十八章花灯(上) 顾平顺着棠观的目光看了过去。 方才在远处看不太清楚,这一走近才发现前面的人都围着一并不十分高的圆台。圆台上空悬挂着一排排不一样的花灯,比长街上的要精致玲珑些,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纱绢上的谜语。 而错落的花灯下,站着三个戴着面具的女子。 有两个梳着双丫髻,作侍女的打扮,一个戴着深紫色的面具,唇角微抿,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些英气。另一个戴着粉色面具的,则是没心没肺的扬着唇,颊边还有两个小酒窝。 而站在正中间的女子,一袭藕荷色云雁锦衣,潋滟的灯光在那月白色长裙上铺散开来。脸上的妃色面具在颊边半垂下两缕流苏,尤衬得肤白如玉。长发未绾,只别了几朵珠花。 一眼看上去,便是位高门大户的闺阁千金,只是……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怎么越看越熟悉?? “嗖——” 那戴着深紫色面具的侍女手执做工粗糙的小弓箭,轻轻松松便射下了第一排最右边的白雀灯。 底下接灯的中年男子立刻将白雀灯捧了过来,扬声道,“姑娘已成功射下这白雀灯,现在只需猜中灯上的谜语,这灯便归姑娘了。” 手执弓箭的侍女向后退了退,那戴着妃色面具的女子缓缓走上前来,接过白雀灯,看向那灯上的谜语,轻轻念出了声。 “话到嘴边又咽下……打一食物。” 女子的声音温婉悦耳,听着便很让人舒服,而人群后的顾平却是一下瞪大了眼,诧异的转向棠观,“那,那是夫人?” 棠观略薄的唇瓣微微抿着,面具下的一双眸子幽邃烁亮,“恩。” 对于不近女色的肃王殿下来说,女子换了件衣裳可能都是极难发现的事,然而这一次,他却是瞧出了颜绾的变化。 ……散开了发髻。 不是说有意中人么?那又何必特意在这上元佳节散开发髻“招蜂引蝶”? 肃王殿下微微蹙眉。 当颜绾垂眼将那灯上的谜语念出后,圆台下围着的人群都窃窃私语起来。 而颜绾只是顿了顿,便眯起了那双桃花眼,唇角勾起,扬声回答,“云吞。” “啊,是云吞。” “对对对,就是云吞。” 有几个也猜中谜底的人在圆台下叫出了声。 那接灯的男子笑着点头,“的确是云吞,这白雀灯便归姑娘了……”顿了顿,他又抬头看向半空中的花灯,“姑娘可还要继续?” 这里的赏灯规则便是如此。 先射花灯,再猜灯谜,猜中便可拿走花灯,还可继续射下一盏,直到没射中或是没猜出谜底,才须下台换旁人。 颜绾还未出声,豆蔻便已经拉着她的衣袖叫了起来,“小姐!继续继续!您一定可以将这里的所有花灯都赢回去!” 见她如此相信自己,颜绾哭笑不得,想着这猜灯谜也是一年一次,便侧头看向无暇,微微颔首,“继续。” “嗖——” 无暇往前迈了一步,只随意的一扬手,便轻轻松松的射下了另一只花灯。 颜绾将已经赢得的白雀灯递给了豆蔻,伸手接过那兔子灯,看了看灯谜,仍是念了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打一花名。” 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一道灯谜明显比上一道要难些,圆台下的交谈声少了不少。 颜绾也思忖了片刻,这才转向接灯人,“水仙。” 人群后的顾平仍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转向棠观,小声问道,“主子,为何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谜底是……水仙?” 棠观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嗓音沉稳,“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顾平细细一想,还在手里比划了一下,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不由惊喜的感慨,“还真是!人在山水之间,即为水仙……夫人好厉害!” 高冷的肃王殿下不动声色,视线又落回了颜绾身上,话却是对顾平说的,“让你平日多读些书,也不知读到哪里去了,如今竟成了个文墨不通的武夫。” “……”顾平委屈的闭上了嘴。他不过就是反应慢了些,怎么就文墨不通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台上的颜绾已经又得了一圆灯笼型花灯,台下又是一片唏嘘声。 颜绾越发得了趣,在豆蔻的怂恿下,便让无暇继续。 无暇的功夫自是不必说,只是随便扬了扬手,那一盏盏花灯便落了下来。 而颜绾也连着答对了所有花灯上的谜题,豆蔻手中已经提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脚边也堆了不少。 人群后,顾平已是目瞪口呆,仿佛只是一眨眼,半空中那些花灯便已全部落下,只留下交错的几根细线。 “夫人……”憋了半天,他也还是只憋出了最苍白的夸赞,“真厉害。” 棠观静静的看着台上唇畔笑意浅浅的颜绾,冰着的脸依旧冰着,没有说话。 眼见着颜绾又拿走一盏花灯后,半空中只剩下最高处的一盏莲花灯,顾平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主子,原来夫人压根不用您送花灯呐!她只差一个就能把所有花灯赢回去了!” “……”棠观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正色开口了,面具下看不清表情,但一双黑眸却是烁烁,“这上元佳节猜灯谜原本就是助兴,独乐不如众乐。她将这所有的灯谜全解了,这襄陵城的其他百姓还有何乐趣?” 顿了顿,耿直的肃王殿下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不懂事。” “……”顾平被这番正气凛然的说辞噎得几乎说不出话,不由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殿下不愧是殿下,就连个射花灯猜灯谜,都心系百姓…… 于是他转头,正准备诚恳的反省,却见肃王殿下竟是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唇角,尽管下一刻唇角的弧度就蓦地平了下来,但这微不可察的一个小表情仍旧被他捕捉到了! ?? 这笑容……是在为夫人骄傲自豪吧?啊? 顾平登时有些崩溃。说好的心系百姓呢?说好的不懂事呢? ……他高贵伟大的殿下变了。 台上,颜绾抬眼看向最后那盏莲花灯。 莲花灯的做工很明显比其余花灯要精巧多了,一层层莲花花瓣软而薄,白中透红,红中透紫,随着一阵阵微风摇曳在空中,绰约绚丽。 她瞧着非常喜欢,只待无暇将那一盏射下后,便看向了莲花灯上的灯谜。 “武,打一字?” 一字灯谜…… 颜绾微微蹙眉,这就有些头疼了。越是简单的字越难,单单看着这一个字,她便是毫无思绪。 圆台下围观的百姓眼睁睁的看着颜绾将空中所有的花灯一盏盏射下猜中,最初还有些骚动,只埋怨她将他们看中的花灯拿走了。但越到后面,他们却是已经没了最初的不甘,只乖乖的看看颜绾一一解开那些他们解不出的灯谜,恍然大悟然后再懊恼自己怎么没猜出。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盏莲花灯,这些围观的普通百姓甚至还有些期待颜绾能赢得这最后一盏,完美圆满的收场。 只是这“武”字……究竟又是个什么谜? 台下一时静了下来,只等着颜绾开口。 “小姐?”豆蔻手里提着几盏花灯,怀里还抱着最喜欢的白雀灯,艰难的挪过来戳了戳颜绾,“小姐?怎么了?” 颜绾撇了撇嘴,有些惋惜的将那莲花灯递还给了接灯人,“此谜……却是猜不出。” “小姐!”豆蔻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 台下的人也交头接耳起来,不少人也为颜绾感到可惜,只差一点便能将这所有的花灯都拿走,竟是卡在了这最后一盏灯上? “姑娘?你要不要再想想?”那接灯人也小声问了句。老实说在襄陵城这么些年,他倒也很少见有人能一口气猜对这么多灯谜,拿走这么多灯,所以总觉得颜绾若是能将这最后一盏赢走,说起来也算今年上元的一个佳话。 颜绾垂眼,又细细的盯着那个“武”字盯了许久,也不知是脑袋短路了还是转不过弯,竟是如何也想不出谜底来,便只好在万众期待下尴尬的摇了摇头,“的确是猜不出。” 接灯人接过那莲花灯,飞身将它挂回了原位,然后敏捷的落地拍了拍手,“这位姑娘未能拿走莲花灯,接下来……可还有要试一试的么?” 颜绾略有些走神的带着豆蔻无暇走下了圆台,脑子里却还是在想那“武”字。 如何能用另一个字代替“武”字呢?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被花灯包围的主仆三人终于挤出了人群。 一出人群,颜绾便吩咐豆蔻和颜绾各挑一个喜欢的花灯,自己留了一个普通的兔子灯,然后便转身,招呼那些还盯着她们手上花灯看的少女和女孩过来。 “这些便送给你们了。”颜绾笑眯眯的将剩下那些花灯通通送了出去,一双桃花眼在灯下格外勾人,不少女孩接过花灯时甚至还微微红了脸。 “小姐,这送花灯一般都是男子赠予心仪的姑娘。您弄这么一出……不好吧?”豆蔻提着自己的白雀灯,有些担忧的朝后看了一眼。 颜绾挑了挑眉,“我只是见她们喜欢便送了……没有多想。更何况,不是你让我全赢回来的吗?这么多花灯,全带回客栈得多招摇?!” 第17节 想了想,她也有些后悔起来。 今日猜谜猜的兴起,竟是将所有花灯都射下来了。如此一来,后面的人可不是没得玩了…… 如此一想,颜绾不由又有些愧疚的望了一眼空中那形单影只的莲花灯。 豆蔻悻悻的闭了嘴,只垂眼盯着手中的白雀灯,心满意足。无暇则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颜绾身后,提着一盏灰不溜秋的圆灯笼。 不远处的人群后,顾平有些着急的张望着,“主子!夫人她们快要走远了……咱们不追上去??” 棠观没有应声,只是淡淡的抬眼又望了望那盏剩下的莲花灯,若有所思。 ☆、第19章 花灯(下) 第十九章花灯(下) 皇宫。 正月十五,上元节。 一盏盏宫灯已经点亮,和月辉一起映照在缓缓波动的水面之上,随风摇曳。 远远看去,就像是笼罩着整个筵席的灯光在风中流动,明明暗暗起伏不定,宛若漾开的一圈圈水波。 宫中的花灯宴每年都在临水的凤鸣轩,不仅半空中挂着琳琅的花灯,水中也精心布置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灯飘在水面上,微微晕开的光芒柔和而娇嫩。 凤鸣轩内,分两间。一间坐着晋帝和王侯贵族。另一间则是女席,萧贵妃坐在上位,余下依次是端妃、容嫔等妃嫔,再下位便是几位公主郡主和侯府嫡女。 九公主棠茵乃傅昭容之女,在公主中地位最低也最不受宠,因此席位落在了后面,却恰恰与容妤郡主挨在了一起。 容妤郡主是安王之女,名为清欢,容妤是晋帝赐予她的封号。 安王与晋帝是同胞兄弟,晋帝一直十分倚重自己这位弟弟,对棠清欢的百般宠爱甚至也超过了任何一位公主。 “阿茵,咱们对面坐着的可是荣国侯府的颜妩?” 筵席过半,容妤郡主微微侧头,朝身边的九公主问道。 九公主抬眼看向对面那一袭粉色织锦宫装、但面色却不是很好的颜妩,点了点头,“是她。” “呵——”容妤郡主冷笑了一声,眸底掠过一丝不喜,“我还当是个什么倾城佳人,所以荣国侯府才宝贝的不行,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个病怏怏的普通姑娘罢了。” 听她这么一说,九公主连忙扭头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们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却是忍不住提醒容妤郡主,“清欢你小点声!如今四哥的婚事已成定局,就连端妃娘娘也插不上话,你可千万别鲁莽……若是动了颜妩,荣国侯府告到父皇那儿,怕是还要连累四哥!” 容妤郡主撇了撇嘴,“知道了。” 九公主仍是有些不放心,嘱咐道,“父皇虽宠你,但你也不能胡来……” “知道了知道了。”容妤郡主点头,招呼九公主身后的侍女道,“快给你家主子夹菜……省得她再多啰嗦。” 安王的一儿一女和棠观关系都非常好,安王世子棠清平是棠观除了璟王棠遇外最好的兄弟,容妤郡主也自小就崇拜棠观。 而九公主的生母傅昭容一直安安分分的依附于端妃,所以棠观对九公主格外照顾,也连带着容妤郡主与九公主关系亲近,成了好姐妹。 因为与棠观的感情深厚,这对好姐妹看颜妩便尤其不顺眼。 只是九公主谨慎小心,不将此表现在面上,而容妤郡主却是被晋帝和安王宠惯了,又事关棠观,就更加任性了些。 晋帝今夜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过了花灯宴后,都没再继续看小辈们射花灯猜灯谜,便回宫休息了。 他一离开,一干妃嫔便也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奇怪的是,萧贵妃向来喜欢黏着晋帝,但这次却是留在了凤鸣阁继续主持花灯宴。 凤鸣轩外的花灯依旧是各地进贡上来的精品,但最受贵女们青睐的,却还是临川郡秦大师的花灯。 容妤郡主和九公主携手出了凤鸣轩,仰头看那遍空的花灯。 “阿茵,你喜欢哪个?待会儿让我哥哥射一个给你~” “我若说喜欢秦大师做的那盏,你肯让吗?”九公主挑了挑眉。 “那……自然是不肯的。”容妤郡主讪讪的笑了。 然而,容妤郡主和九公主却都没拿到秦大师那盏花灯。 渊王在安王世子前面上了台,一箭射断了悬挂花灯的绳,所有花灯纷纷落下,而里面就有秦大师做的那一盏。 眼见着那一盏盏花灯尽皆落下,容妤郡主蓦地瞪大了眼,有些气急的跺了跺脚,“他,他怎么能如此霸道?!” 九公主连忙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声!” 渊王飞身接住了所有公主郡主都想得到的花灯,旋身落在水畔的廊檐下。提着那精巧的花灯款款而来,眉目清俊,气质温润。 太子已废,如今朝中最得圣心、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便是渊王。 因此几个侯府千金都不由自主将目光锁在了渊王身上,只盼着能得这位殿下的青眼,拿到花灯…… 颜妩带着丫鬟站在水边静静看着水中的莲灯,倒并未和其他人一样关注渊王究竟会将花灯赠予谁。只是她正盯着莲灯出神时,身后的丫鬟却是蓦地伏身行礼了,“渊王殿下!” 颜妩有些诧异的转过身,却见渊王提着花灯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潋滟的水光在他温润的眉眼间层层漾开。 “渊王殿下……咳……”赶紧伏了伏身,颜妩急得轻咳出声。她的身子一向不怎么好,虽没有什么大病,但却娇弱的很。如今在这水边吹了会儿风,竟是已经受不住了。 “颜小姐,你没事吧?”渊王眸底满是殷殷关切。 “无妨,多谢殿下关心。”颜妩以手帕掩住了唇,微微朝扶着她的侍女那里靠了靠。 渊王温和的勾唇,将手中的花灯递了过来,“颜小姐,这花灯便赠予你了。” “……多谢殿下。”颜妩接过花灯,垂眼道谢。 渊王也没再多说些什么,转身便又离开了,只是离开前却淡淡的瞥了一眼容妤郡主与九公主的方向。 那一边,容妤郡主本就为渊王的霸道不满,再瞧见他将花灯赠给了颜妩,更是气的头顶冒烟。 “郡主,这荣国侯府的小姐竟又和渊王走到一起去了?奴婢可真是为肃王抱屈……” 她身后的侍女蓁儿小声嘀咕。 容妤郡主咬牙,“我定不会放过她!” 蓁儿眸色闪了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微微朝自家郡主那里凑了凑,“郡主,听说荣国侯府这位嫡小姐身子娇弱……”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上,试探性的开口,“寒冬腊月,那池水定是冰凉彻骨,若是不小心失足落了水……也不知要缠绵病榻多久呢……” “大胆!”闻言,九公主面色微变,立刻叱责出声。 蓁儿连忙垂下头,朝容妤郡主身后退了退。 容妤郡主的眸光已经冷了下来,眉眼间掠过一丝忿然。 见状,九公主伸手拉住了她,“清欢,万万不可……” 然而,容妤郡主却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顾阻拦便冷着脸走向颜妩。 “容妤郡主。”见容妤郡主来者不善,颜妩微微蹙起了眉。 从前她身子不好,不常参加这样的宫宴,因此和这位郡主并不十分熟悉…… “颜小姐当真是好福气,”容妤郡主冷笑,一步步朝颜妩逼近,“前面才离了肃王,现在就收到了渊王的花灯。荣国侯府拜高踩低,还真是费尽心思想要让女儿当上太子妃!” 话锋尖锐,毫不掩饰话里的刻薄。 肃王,太子妃…… 颜妩面色一白。 一旁的侍女见状,连忙出声解围,“小姐,这里风大,我们回廊下吧。” 九公主从后面赶了上来,拉了拉容妤郡主,示意她别再胡闹,但容妤郡主却是瞪了她一眼,挣开她的手,伸脚绊向已经走近的颜妩。 颜妩被骤然一绊,整个人都向前倾去。容妤郡主扬手扶住了她,另一只手状似轻轻一拂,那扶着颜妩的侍女便痛得即刻松开了手。 趁着这个空当,容妤郡主挑了挑眉,将颜妩一把朝后推开…… “噗通——” 落水声传来。 水边登时响起一片惊呼。 “有人落水了!!” “是荣国侯府的千金!” “小姐!!” “来人啊来人啊~” 一切发生的太快,九公主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眼睁睁的见着颜妩落了水,“清欢你疯了!” “噗通——” 正当凤鸣阁外乱成一锅粥时,又有一人跳进了水里。 “殿下!殿下!!” “渊王殿下入水救颜小姐了!” “渊王殿下!” 凤鸣阁内,萧贵妃闻讯而来,一双美目微微瞪大,扬声向内侍确认,“是珩儿去救荣国侯府的千金了?!两人一起落水?这么大的事,还不快差人通禀荣国侯!” 一旁,端妃眉心蹙起,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 襄陵城。 颜绾主仆三人提着花灯又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些襄陵城的小吃,在花灯下开开心心的吃着,这样的逍遥日子,其实颜绾倒也好久没有享受过了。 自打来大晋之后,她就总是为了123言情系统布置下的任务操心伤神,尽管那破系统给了她危楼这个金手指、还给了她道具神器,但不少事情却还是需要她亲自琢磨才能真正做到滴水不漏…… 也幸亏她从前是个专门研究历史的,深谙权谋,否则就算有危楼,却也无法助渊王扳倒太子。 所以那三年里,颜绾也算得上是呕心沥血。因此今夜,虽没有风烟醉,没有京城里的繁华夜市,但却是她过得最轻松自在的一个上元节。 三人吃饱喝足后便朝回客栈的方向走了,拐了几个弯儿便进了一条小巷。 也不知是因为太过偏僻,还是时间尚早,人都在街上赏花灯,这小巷里竟是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谁?!” 走着走着,落在最后的无暇突然眸色一冷,扬袖一挥,袖中便立刻朝身后射出了几枚暗器。 第18节 两抹黑影闪过,那暗器直直钉在了拐角处的墙壁之上,泛着冰冷的银光。 颜绾被无暇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 无暇抿唇,警惕的护在了颜绾身前,示意豆蔻也站到了自己身后,这才压低声音,“拐角处有人跟着我们。” 话音刚落,那拐角的阴影处便有人缓缓走了出来。 “夫人。”英俊的脸,却带着些佩服的笑,正是已经摘下面具的顾平。 而顾平身后,棠观一袭玄色锦缎长袍,腰间束着祥云宽边锦带,身姿颀长,束着发的玉冠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他一步步走来,没有意态悠闲,却也并非大步流星,每一步都迈得极稳,带着独有的贵气与坦荡。只是手里却提着…… 一盏莲花灯?? ☆、第20章 异瞳 第二十章异瞳 被顾平叫了声夫人,颜绾还未从被“捉奸在巷”的心虚中回过神,下一刻视线便被那无比眼熟的莲花灯给吸引住了。 刚刚那盏她没有猜出谜底的莲花灯?! 怎么会在棠观手里?棠观上去射花灯了?他竟猜出谜底了? 一个个疑问层出不穷的跳了出来,让她登时忘记了自己偷跑出来的事实,摘下面上的妃色面具,有些兴奋的迎了上去,“殿……子显?你也出来赏灯?” 棠观提着莲花灯,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我来寻你。” “唔……” “怕你惹麻烦。” “……”其实后面一句真得不必说啊殿下=.= “管家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嗯?”肃王殿下绷着脸质问道,低沉的尾音稍稍扬起,勾得颜绾心尖一颤。 顾平挑了挑眉,悄悄瞥了一眼棠观手里提着的莲花灯,实在不好意思提醒自家殿下这幅训斥人的模样没有丝毫威慑力…… “我错了。” 和说一不二的肃王杠上绝对没有好结果,颜绾果断而干脆的垂头认错。 “下不为例。” 对颜绾的态度比较满意,棠观不再多言,只丢了一句下不为例。 尽管到了并州后,他们便会分道扬镳,但在未到并州之前,他对她却依旧还担着份责任。 “夫人,主子给您赢了最后一盏莲花灯回来!”顾平笑容清朗,指了指棠观手中的莲花灯。 颜绾眸色一喜,抬眼看向棠观,“是给我的?” 棠观的目光停留在她面上,与平日的锐利相比,眸光要偏暖些,就连五官的轮廓仿佛也在莲花灯的映照下柔和不少,“嗯。” 他将手中的莲花灯递向颜绾,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僵硬地执着那灯杆,略有些笨拙却很好看。 “见你似乎很是喜欢这盏莲花灯,我便上台猜中了这灯谜。” 颜绾接过莲花灯的手微微一顿,心里有些异样的波动,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得棠观接着说道,“这盏花灯答谢你前几日的舍身相救……尽管那暗器并不会伤我。” 刚正不阿的口吻。 “……” 颜绾内心的所有波动瞬间化为乌有。 讲真,肃王殿下少讲些话很苏,一旦多讲后半句……堪称煞风景之最!! 好气哦。 垂下眼遮住眸中的忿忿,颜绾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追上已经走到前面的棠观,“子显……这莲花灯的谜底究竟是什么?” “武,打一字?” “嗯。” “竟连这都猜不出,也不知你究竟是聪明还是糊涂。” “……” “管家的名字。” 颜绾微微一怔。 管家的名字…… 慕容斐? 等等…… 武,非文,斐! “斐,是斐!”颜绾哭笑不得。这谜底说来也并不难,但却也不易想到。 不甘心自己竟然在一盏莲花灯上败给了棠观,她忍不住暗搓搓的在心里琢磨,定是因为想到了慕容斐,棠观才猜出了“斐”这个字!绝不是因为他比她聪明!绝对不是! 颜绾一手提着莲花灯,一手提着兔子灯,愉快的自欺欺人。 “无暇?” 豆蔻轻轻的唤声自身后传来,让他们所有人都不由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颜绾一转身便见无暇冰着脸朝另一处布满阴影的拐角走去,不明所以,“怎么了?” 无暇没有及时应答,只是从黑暗中拎出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丫头时,才疾步走了回来,嗓音冰凉,“她也跟了我们一路。” 被无暇拎着后颈衣领的小丫头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花布衣,虽然扎着两个小辫,但头发上也不知沾了些什么,呈一种极为复杂的颜色,乱糟糟的盖在额前。小脸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就连眼睛也被那几乎凝固的刘海给遮住了。 如此打扮,难不成是流浪儿? 颜绾眸色微滞,看了无暇一眼。 无暇会意,走近后便将那女孩放了下来。 “为什么要跟着我们?”颜绾将手里的两盏花灯放在了旁边,提着裙摆蹲下身,友好的朝她笑了笑。 “……”也不知究竟是不会说话还是不肯说话,女孩一声不吭,始终安静的低垂着头,被刘海遮住的双眼似乎正盯着某个方向动也不动。 颜绾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便一眼瞥见了自己身边的两盏花灯,心中顿时了然。 原来又是一个想要花灯的孩子…… 想了想,她将两盏花灯都拿了起来,放在女孩面前,耐心的问道,“想要哪一盏?我送给你好不好?” 女孩微微偏着的头也随着那花灯的移动转了回来,听懂了颜绾的意思,她犹豫着抬起胳膊,沾着些尘泥的小手试探性指了指左边的莲花灯,却又像是害怕被责备,立刻缩了回去。 喜欢莲花灯啊…… 颜绾大方的提起灯杆,正要递给女孩,却被豆蔻一下拦住了,“小姐,这莲花灯是,是……姑爷送你的……” 您好歹也问一下肃王殿下的意思啊喂! 闻言,颜绾的动作顿了顿,转头挑眉看向身后的棠观,征求他的意见。 棠观也正细细的观察着女孩,冷峻的面容与白日里有些许不同,见颜绾看向他,便微微颔首。 女孩本已经伸出了手想去拿那莲花灯,却因颜绾蓦地顿住了手而扑了个空,以为颜绾反悔了,女孩咬了咬下唇,突然有些笨拙的卷起了自己那已经快被刮成布条的袖口,结结巴巴的开口,“花……花花……” 声音干净稚嫩,带着些柔和的软糯,让人一听心就都要化了。 颜绾诧异的转回头,有些不解的看向女孩伸至自己面前的小胳膊,“花?” 豆蔻和无暇忍不住凑近了些,就连负手而立的棠观也微微垂眼。 “小姐!”豆蔻有些惊喜的叫出了声,指着女孩胳膊上浅浅的一块胎记给颜绾看,“这是莲花!” 颜绾也看清了那胎记的形状,边缘虽有些模糊,但却依旧毫无疑问是朵小小的莲花。 “还真是……莲花。”她也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伸手想去抚一抚那莲花胎记。 女孩急切的将胳膊朝颜绾面前又凑了凑,另一只手指向了她手里的莲花灯,小声说道,“和软软的花……一样。”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想要莲花灯吗? 颜绾扬唇,抬手理了理女孩额前粘在一起的刘海,眉眼间竟是一丝嫌弃都没有,看得豆蔻又是一怔。 自打她跟在小姐身边起,小姐便极爱干净,现在怎么倒愿意伸手去碰这么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颜绾一边温和的笑,一边将女孩额前的刘海撩到了耳后。 然而,就在她望进女孩的眸子里时,身子却是一僵…… “异瞳?!”豆蔻失声叫了出来。 无暇眸光微厉,冰冷的眼神再次扫向那小女孩。 没错,女孩竟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眸子,一只是蓝色瞳仁,另一只是淡淡的琥珀色,而此时此刻,那双瞪大的眸子里都不约而同的填满了惊恐。 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异瞳露了出来,女孩尖叫了一声,立刻捂住眼睛,向后猛地退了几步,双腿却是绊在一起,重重的跌倒在地,还一边摇头一边喃喃着,“软软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颜绾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面上只掠过一丝诧异,内心却是已经惊喜的要尖叫出声。 好,好漂亮的眼睛!! 和她曾经养过的那只波斯猫一样,一样的蓝色,一样的琥珀色…… 见女孩跌倒后,颜绾这才从“痴汉”状态中抽离,连忙起身追了上去,安抚的摸了摸女孩乱糟糟的脑袋。 许是因为想到曾经陪伴她许久的那只猫咪,她的声音不自觉放柔,手下顺毛的动作也异常熟稔,“你叫……软软?” “小姐!”豆蔻难以置信的看向颜绾,无暇也下意识的朝前走了一步,像是想要将颜绾拉开。 颜绾偏头,“无妨。” 口吻里已经带上了些强硬的命令,豆蔻和无暇登时没了多余的动作,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家楼主将那异瞳女孩拥进了怀中。 顾平也有些站不住了,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主子……夫人是不是,是不是不知道这异瞳之人不祥啊?传言说,这异瞳可是灾祸的象征……” 棠观蹙眉,看了顾平一眼,嗓音冷冷,“民间传言,向来是凭空捏造、子虚乌有。你竟也信?” 顾平噎住,还想辩解些什么却又笨嘴拙舌,只能干着急。 第19节 情绪有些失控的女孩在颜绾的温言安抚下渐渐平复了心绪,捂着双眼的手一点点撤下,那异色的双瞳再次露了出来,眸底的惊恐之色淡去了不少。 因着自己曾经养过异瞳猫儿的缘故,颜绾对软软这双眼睛着实喜欢得紧。不过,她却也知道,拥有一双“诡谲”的异瞳对这里的人们意味着什么。 其实若是双眼皆为蓝瞳,或是金瞳倒也无妨,毕竟大晋的邻国北燕和北齐便有很多人并非黑眸,而自北燕和大晋交好后,大晋境内也开始出现了一些眸色特殊的燕人,所以并不足为奇。但一眼为蓝色,一眼为琥珀色…… 诡异而少见的便是异类。 异瞳之人被民间传言是天煞孤星,降生便意味着有大的劫难,往后更是厄运连连。 “你叫软软?”颜绾轻声重复道。 女孩懵懵的点头,面上脏兮兮的,更衬得那双眸子明亮异常。 颜绾扬唇笑了笑,将手里的莲花灯交到软软手里,“这灯就送给你了。” 软软接过灯杆,欣喜的仰头看颜绾,眸光熠熠,竟是笑了,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送,送给软软?” 果真和她的猫儿好像!! 颜绾的心又是一软,郑重的点头,“嗯,送给软软了。” 软软抬头盯了一会儿颜绾的脸,突然垂下头,将自己“觊觎”了一整晚的莲花灯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小手在身上胡乱拍打了几下,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颜绾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颜绾不说话,棠观也十分有耐心的站在一边看着,剩下的几人自然不敢多言。 一时间,小巷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软软的手上。 ☆、第21章 软软(上) 第二十一章软软(上) 在破旧的衣裳口袋里翻找了许久,软软才终于找到了自己藏好的宝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那小布包着的一小块粘糕递给了颜绾。 粘糕或许是已经藏了一天,形状已经变了,表面还沾着些泥。 颜绾愣了愣,并非是嫌弃这粘糕,而是知道这粘糕可能是她饿时充饥之物,所以摇了摇头,“我不饿,软软自己留着吧。” 软软固执的举着手,眸子里满是期待的光芒。 一直冷眼旁观的棠观终于走上前,毫不犹豫的接过了软软手中的粘糕,在顾平着急的唤声中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 颜绾也诧异的转头看他,半晌回不过神。 软软被顾平的大呼小叫声吓了一跳,不由偏头看向他,蓝琥珀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解。 棠观扬手,轻轻拍了拍软软的脑袋将她的眼神拉回来,“谢谢。” 说完,他竟是也蹲下了身,深深的望进那双虽诡异但却漂亮的异瞳中,“早些回……去吧。” 棠观原本是想说“回家”的,但想着像软软这样的孩子,十有八、九是无家可归的,便硬生生将“家”字咽了回去。 软软乖巧的转过身,提起地上的莲花灯朝巷口走去,走几步却还回头看颜绾几眼,就这么一步三回头的,那小小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消失在巷口拐角处。 颜绾依旧处在惊愕中,直到软软消失在了巷口才堪堪回过神,跺了跺脚,便要追上去,“啊!忘记给她一些银子了……” 棠观伸手拉住了她,淡淡的开口,“她不会要。” 不会要? 颜绾蹙眉。 “主子!您怎么能随便就吃那孩子的粘糕呢?!”顾平担心的走了过来,实话实说,“那粘糕也不知坏了没有……” 闻言,颜绾都忍不住瞪了顾平一眼。 “无妨。”棠观声音冷冷的,但却没有丝毫寒意,“那是她的心意。” 颜绾抿了抿唇,一边跟上棠观的脚步,一边却还是没忍住,“虽是她的心意,但却也是她的果腹之物……殿下你这样吃了,虽全了她的一片心意,但可知道明日又或是后日,她可能就要饥一顿了……” “尊重比怜悯更加重要。” “……就因为你的尊重,软软她今夜可能会挨饿。肚子都没法填饱,还谈什么尊重?” 棠观脚步顿了顿,恰恰在一盏花灯下立住,微微晕开的灯光扑朔在他英俊的面容之上,“人生在世,总有些什么在生存之上。” 颜绾愣住,将棠观的话细细回味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对着他离开的背影跺脚,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人要是死了还要其他有什么用!” === 颜绾和棠观是从后院翻窗回到了客栈,他们的确没有迎面被慕容斐抓包,但却在进屋后的不一会儿,就被几个护卫“友好”地请到了慕容斐的屋子。 屋内烛火明亮,窗户边的案几前,慕容斐负着手转过身,面色阴沉,只是站在那儿不说话便能散出一种彪悍的生杀之气,看得颜绾有些心惊肉跳。 “王爷和王妃是将末将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吗?” 没有丝毫客套,也没有丝毫顾忌,慕容斐开门见山的就切入了主题,嗓音里隐隐透着些暴躁。 颜绾提着手里的兔子灯,心虚地往棠观身后站了站。 无暇没有什么反应,手提花灯依旧面瘫着一张脸。而豆蔻却跟着她颜绾的脚步悄悄挪了挪步子,抱紧了怀里的白雀灯,生怕面前的“煞神”一个怒发冲冠,就将自己的白雀灯给扔了出去。 躲在棠观身后,再对不上慕容斐那凶悍的目光,颜绾眼观鼻鼻观心,也一声不吭的揪着兔子灯的耳朵。 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肃王殿下这样的大丈夫顶着…… “慕容将军,是本王想见识见识这民间的上元节,所以才带着王妃去城中看了看。” 棠观瞥了一眼身后的颜绾,淡淡的开口,不负所望的将一切都独自扛了下来。 闻言,慕容斐沉下脸,因为焦躁口吻变得刻薄起来,“肃王殿下在如此境遇下竟还有兴致去赏花灯?前几日的伏击殿下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若是想体察民情,殿下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往后的机会可多着呢!” 如此,便是在讽刺棠观不过是个幽居封地的废太子,以后的日子几乎和庶民无差?颜绾微微蹙眉。 一旁的顾平虽听不出那么多弯弯绕,但却也感觉到了慕容斐语气中的不善,刚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被棠观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棠观垂眼启唇,声音虽冷但却谦恭,“是本王疏忽大意,绝不会有下次了。” 顿了顿,他却是侧过身,幽幽看向装聋作哑的颜绾,“你说呢?王妃。” 棠观一侧身,慕容斐那阴恻恻的眼神便径直射向了颜绾。 脖颈一凉,颜绾悻悻的抬起头,面上几乎没露出什么破绽,只是扬唇微笑,“呵呵,殿下说的是。绝不会有下,次,了。” ……最后几个字怎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慕容斐狐疑的又盯着颜绾看了看,却见她笑容自始至终没有变过,只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见这两位反省都比较“深刻”,慕容斐性子虽烈,但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再次嘱咐了一遍明日行程后,便请棠观和颜绾早些回去休息了。 “砰——” 慕容斐的房门在身后关上。 颜绾一边跟在棠观身后朝走廊那头走去,一边却是忍不住小声开了口,“殿下……这慕容斐的气焰似乎很嚣张,我还是觉着要小心他。” “他一贯如此,不过是脾气差了些,没有恶意。”棠观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下,侧头看向颜绾,神情笃定而磊落。 “一贯?”颜绾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字眼,听棠观的语气,为何像是与慕容斐非常熟稔? “吱呀。”棠观扬手推开门,淡淡的丢下一句话后便走了进去。 “慕容斐曾替父皇挡过一箭,我幼时第一次参加春猎,也是他教的规矩。” “……”房门在眼前合上,颜绾的一双桃花眼怔了怔,就连豆蔻唤她都没听见。 慕容斐于晋帝有救命之恩? 也就是说,晋帝…… 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押送”棠观去并州? === 天色晓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山间悠悠传来浑厚的钟声,在还带着些惺忪睡意的襄陵城间回荡。 伴着车轱辘在地上辗转的声响,一行车马已经行至襄陵城郊外。 朝阳自那远处的山林后升起,潋滟出一片绚丽的霞光,扑撒在城郊的茵色之上,将那不远处的一座破庙笼罩在了金辉中。 马车内,颜绾轻轻撩开一角窗边的帘子,朝掩映在层层枝叶间的襄陵城望了一眼,下一刻却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夜的上元佳节,昨夜的花灯,还有…… 异瞳的软软。 软软的那双异瞳,只是第一眼便能让她想到自己曾经的猫儿,那个陪伴了自己无数个寂寞日子的猫儿。所以仅仅是萍水相逢,她就对那孩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不知她身边是否还有大人照顾,也不知她天生异瞳又会遇上什么风波…… 颜绾忍不住有些担忧。 “妖怪!妖怪!” “妖怪才会有这样的眼睛!” “把这盏灯给我!” 马车自破庙边而过,一阵嘈杂声突然从里面隐隐传来。 妖怪? 眼睛? 颜绾方才脑子里还在想着异瞳的软软,此刻一听清那嘈杂声中的几个字眼,便连忙将窗边的帘子又掀开了些,朝马车外看去。 似乎也听到了破庙里的动静,正手执一卷兵书的棠观也是眉心一动,顺着颜绾的视线看了出去…… 破庙外,几个身着褴褛衣衫的孩子正围作一堆,举着拳头骂骂咧咧的嚷着些什么。 “你这个灾星!克死了自己奶娘!” “离我们远一点!不许再住在这里!” “原来你就是大家说的妖怪……亏我昨天还送了你一块粘糕!你还给我!” “还有这个花灯……拿来!” 拉拉扯扯间,一盏已经熄灭的莲花灯被围着的孩子举了起来。 “撕拉——” 第20节 争抢不休下,精巧的莲花外壳蓦地被撕扯成了几瓣,灯芯连着灯杆重重落地,自那群孩子的脚边滚了出来。 瞧见那四分五裂的莲花花瓣上有着熟悉的纹理,棠观眸光微缩,俊朗的面上浮起一丝诧异。 而就在他诧异之时,对面的颜绾却是已经掀开车帘,着急的扬声唤道,“停车!” ☆、第22章 软软(下) 第二十二章软软(下) 听到了颜绾的声音,马车边的顾平一愣,目光下意识看向车帘内棠观的方向,然而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棠观没有开口,颜绾的那声“停车”仿佛就是晨间刮过的一阵风,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顾平正犹豫着要不要勒马,却听得车内传来一道低沉而寡淡的声音,“停车。” “停车!”一听到棠观的声音,顾平即刻勒住了马,声音扬起。 马车又向前稍稍动了几步,才堪堪停住,而最前方的慕容斐也听到了顾平的声音,挥了挥手让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马车刚一停稳,颜绾就提着裙摆从车上跳了下来,转身便朝破庙门口疾步走去。 若她没有看错,那盏只剩下“残躯”的莲花灯……分明是她昨晚送给软软的…… 不远处,一浑身脏兮兮的小丫头从包围圈中滚了出来,小手一抬,便将那滚落在地的灯杆护在了自己怀里,浑身紧绷一动不动的蹲坐在原地,脑袋耷拉着缩在双臂间,死死抱着那仅剩下一根光秃秃灯杆的莲花灯。 然而,身后那些孩子却依旧没有放过她。见好看的莲花灯被自己撕扯成了一瓣一瓣,他们颇有些恼羞成怒的跺了跺脚,将一切怨气都发泄在了女孩身上。 “都怪你!” “就是!都怪你这个灾星!” 几个孩子蹲下身,开始捡地上的石子朝女孩砸了起来。 女孩背对着他们,后脑勺被一小石子砸中,不由低低的呜咽了一声,却也没有丝毫反抗,只是将脑袋更加往双臂间埋了埋。 就在她准备迎接更多石子砸在身上的疼痛时,整个人却是突然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们……” 颜绾蹲下身抱住了正瑟瑟发抖的软软,面色阴沉的看向那群将莲花灯外壳踩在脚下的孩子,胳膊肘上也中了几颗尖锐的石子。 见有大人过来护住了软软,还准备捡石子的几个孩子面色一变,小声嘟囔了几句,还不待颜绾呵斥,便即刻扔下了手里的石子,转身迅速的跑进了破庙。动作之敏捷……像是从前已经练习了无数遍。 颜绾攥着手,目光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熊孩子离开的背影,眼前也快速掠过几幅断片而零星的画面。 微微摇了摇头,她勉强将那些不怎么好的回忆从脑子里逐了出去,垂眼看向怀里的软软,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些,“软软?” 听到有人竟唤出了她的名字,软软浑身一僵,抱着怀里的灯杆缓缓抬起了头,一双眼眸依旧澄澈,只是却不如昨夜那般灼亮,在乱糟糟的发丝遮掩下,像是两颗蒙了尘的蓝玛瑙和琥珀。 抬眼看向颜绾那双温柔的桃花眼,愣了片刻,才张了张唇,小脸憋得通红,双眸也微微有些湿润,“花,花花……坏了……” 颜绾的心仿佛又被什么重重的撞了一下,抱着软软的手收紧了些。 “可有人照看你?” 身后响起一略清冷的磁性嗓音。 颜绾一怔,转过了头,这才发现棠观不知何时也已下了车,此刻正站在她身后。眉宇英挺,薄唇轻抿,一袭玄色锦缎长袍被微暖的晨风吹得飒飒作响。 仰着头自下而上望着这位肃王殿下,颜绾只觉着他的身形愈发颀长,如松竹般俊挺,哪怕是在这荒郊野外,也带着些睥睨天下的冷峻疏阔。 许是与棠观相处久了,此刻再面对这逼近的威势,颜绾反倒多了些心安,但软软却是受到了惊吓。 尽管昨夜也见过棠观,但敏感的女孩却下意识觉得此刻的棠观比昨夜要更威严些,不由朝颜绾怀里缩了缩,结结巴巴的回答道,“奶,奶娘……” “她人呢?”棠观蹙眉,望向不远处的破庙。 软软覆在颜绾衣袖上的小手微微攥紧了些,在那月白色的衣袖上印上了一个模糊的泥印,“不见了……昨天,奶娘走了……” 颜绾垂下眼,视线在那攥紧的小拳头上扫过,想起了方才在马车之上听到了只言片语。 ——“你这个灾星!克死了自己奶娘!” 所以,软软如今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弃儿。 可即便是弃儿,颜绾也总有种软软的身世不会那么简单的预感。 不过也无妨,她若是想知道,大可传信让莫云祁查一查…… 豆蔻和无暇也下了车,朝这里走了过来,在瞧见软软时却皆是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又遇上了这个异瞳的女孩?! “子显……”没有在意豆蔻无暇的神色,颜绾安抚地拍了拍软软的背,抬头低低的唤了一声棠观。 棠观垂眼,撞上颜绾的视线,默不作声。 他们都心知肚明,像软软这样的天生异瞳,十有八、九便是普通人家的弃儿,就连至亲之人都避如蛇蝎,又更何况其他人? 其他流浪儿还能相互依偎,运气好的或许还有可能被什么人家收养,但软软…… 从前她还有个奶娘拉扯,如今奶娘一去,若再流落在外,怕是没有什么活路。 颜绾不信异瞳的传言,而棠观也向来不信这占卜算卦等玄学之术,自然将异瞳“灾星”一说也视作无稽之谈。 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再次转向了正怀抱灯杆懵懵看着他们的软软。 “发生什么了?” 就在两人都陷入沉思时,不远处却突然响起一浑厚而暴躁的男声。 颜绾心口一紧,一转眼便瞧见了慕容斐挎着刀,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粗犷沧桑的眉宇间尽是不耐,“夫人又有何不适?” 嗓音微微低了些,他嘟囔出声,“不过一个荣国侯府的庶女,竟还如此娇气……” 若是平时听慕容斐如此讽刺她的身份,颜绾铁定要笑眯眯的“怼”回去,但今日她却是压根没听清慕容斐的话,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软软那双异瞳…… 如果慕容斐看见了软软的异瞳,那他们就算想将软软带在身边,怕是都不能了! 慕容斐已然走近,瞧见颜绾正抱着一衣衫褴褛的小丫头,眉心不由拧成一团,面上的烦躁之色更重。 女人果真是麻烦! 不过在路边瞧见一小乞丐,竟就要命令整个队伍停下来!难道还把自己当做救苦救难的贵人不成?! “今日行程紧迫,还请二位赶紧上车。”慕容斐粗着嗓子沉沉的斥了一句,视线从软软面上一扫而过……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察觉出些异样的慕容斐面色一凝,不由向前又走近了几步,刚要俯身定睛细看那小乞丐的长相,却见颜绾像是护崽似的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猛地后退了几步。 颜绾艰难的抱着软软站定,将那乱糟糟的小脑袋在自己肩头一摁,只留了个后脑勺给慕容斐,警惕的转移话题,“慕容管家,我想将这孩子带上……” 豆蔻和无暇蓦地瞪大了眼,同样知道软软是天生异瞳的顾平也惊了惊,连忙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棠观,却见他家殿下竟是一脸平静之色。 见颜绾的反应有些异常,慕容斐刚想要探个究竟,却又瞬间被颜绾的话给转移了注意力,“带上这个孩子?!!” 声音一下暴躁的炸开。 软软趴在颜绾的肩上,被慕容斐的大嗓门吓得微微一颤,脑袋向上抬了抬想要转头,却被颜绾轻柔而坚定的摁了回去,便又乖乖的趴了下去,开始纠结的啃起指头。 “夫人以为咱们这是去春游吗?”慕容斐死死瞪着颜绾,瞪着颜绾怀中的软软,恨不得用眼神就将两个人硬生生扒拉开来,“就算是要发慈悲,也得看看场合!夫人以为自己是菩萨吗?”说着,又气得冷哼了一声,“泥菩萨还差不多!” “……” 要不是慕容斐正在骂她,颜绾都要为这句话鼓掌了。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讽刺还挺有艺术的啊_(:3ゝ∠)_ 自己绝对横不过慕容斐这一点,颜绾非常清楚。但…… 小人会充分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小人得“智”》豆蔻无暇已经走了过来,想要接过颜绾臂中的软软。 颜绾摇头,顶着慕容斐“凶悍”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了棠观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腰带,“子显……” 腰间被扯的紧了紧,棠观冷峻的面容在霞光浸染下变得不再那么凛冽,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抱着孩子的颜绾,他紧绷着的下颚竟是稍稍温和了些,“先离开这里。” “那这小乞丐呢?”慕容斐抬手,有些气急败坏的指了指颜绾。 软软趴在颜绾的肩头,微微偏头,神情有些迷蒙地看向棠观,蓝琥珀色的眸子虽透着些稚嫩,但却已然填满了期待。 棠观顿了顿,沉稳的开口,“先带上。” ☆、第23章 天命 第二十三章天命 马车一路颠簸,向来被这颠簸折腾的颜绾此刻已将腰酸背痛抛到了脑后,只笑眯眯的偏头,看着身边衣衫褴褛的软软,眉眼弯弯。 “软软,以后就跟着我们好不好?” “嗯。”软软扬起头,小脸虽然脏兮兮的,但嗓音却是异常的甜糯。 面对一个异瞳萝莉,颜绾毫无抵抗力。尽管这个小萝莉目前看上去还有点邋遢。 再次想到自己从前的猫咪,颜绾忍不住伸手撩开了软软额前的发丝,又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看,露出“痴汉”般的笑容,“软软,姐姐这里有许多好吃的,你饿不饿啊?” 闻言,神情始终冷峻的肃王殿下挑了挑眉,诡异的瞥了一眼笑靥如花的颜绾,耿直的开口纠正,“你的年纪足以做她娘亲。” “……” “……” 颜绾笑容僵硬的抬头,一双桃花眼直直瞪向对面的棠观,嘴角微微抽搐,像是恨不能用眼刀在他英俊的脸上狠狠剜几下。 ……讲道理!虽然她的心理年龄已经老大不小了,但这张脸还是十七的脸好伐!她还是个孩子好伐!! 什么娘亲?怎么就成了老一辈的娘亲级角色了?? 棠观眉眼坦然。 大晋的女子最小十三岁便可出嫁,软软如今不过四五岁,颜绾的年纪自然可以做她的娘亲。 软软抬头,迷蒙的眼神在棠观和颜绾间扫来扫去,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却是抓住了一个字眼,“娘亲?” 颜绾又是僵硬的转过头,对上了软软澄澈的眸子,内牛满面。 算了,娘亲就娘亲吧…… 第21节 听着就觉得自己身上笼罩了一圈母性光辉。 “你果真决定要将她带在身边?”棠观的视线落在颜绾搂着软软的手上,淡淡的问了一句。 “嗯……”颜绾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我可以收软软作义女。” 义女? 棠观眸色微动,复杂的看向颜绾提醒道,“你可想好了?若是收她做义女,待到了并州后,你离开时可会带上她?与其那时你嫌她累赘、拖累了你和你的意中人,再将她抛下,还不如早早的就为她另外安排一个去处。”低沉的磁性嗓音微冷。 原来是怕她收养了人却不负责任…… 颜绾了然,坚定的摇了摇头,“我绝不会丢下她……” “那么你的意中人呢?”棠观打断了她的保证,眉宇微凝,移开了视线,“他可会接受你突然有了一个天生异瞳的义女?” “……”颜绾愣了愣。 对哦,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意中人”。 啧,怎么就连棠观都记得比她牢呢_(:3ゝ∠)_ “唔,他一定不会介意,他,他不信异瞳孤煞之说。”颜绾心虚的低下头,手轻轻一揽,让已经昏昏欲睡的软软趴在了自己膝上。 不过棠观倒是提醒了她,她拿回玉戒后自然是要回危楼的,那么软软…… 要让软软从小就被危楼的“良好氛围”熏陶吗? 见颜绾回答的如此笃定,棠观冰着脸,点了点头,“那便好。不信此事之人,多半是磊落君子,你也不算所托非人。” 肃王殿下竟还担心自己开溜的王妃所托非人…… 果然好气度_(:3ゝ∠)_ “……”颜绾尴尬的扬了扬唇,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子显……也不信这异瞳孤煞一说?” “嗯。” 马车颠簸,棠观微微向后靠了靠,闭上了眼,冷峻的面容掠过一丝疲意,“前些年黄河水患,钦天监夜观天象,口口声声称是东宫之祸。自那之后,我便知道,所谓天命,不过人祸之兵刃。” 所谓天命,不过人祸之兵刃…… 某个利用星象之说陷害东宫的罪魁祸首默默低下头,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 并州在巴蜀之地,从京城到巴蜀要翻过岳岭,山高谷深,道路崎岖险峻,难以通行。 有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两三米宽的金牛道两旁,是连绵不断的古柏,苍干虬枝,相互纠缠,染着岁月苍茫之色,自成蜿蜒的翠云廊。 枝桠掩映的翠云廊深处,一简陋的客栈若隐若现。 慕容斐驾马走在最前方,沉着脸吩咐队伍离路边远一些,以免马受了惊,越过拦马墙跌入丛丛山林。 小心谨慎的驾马到了客栈外,慕容斐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迎上来的人。 后面跟着的两辆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棠观率先下车,转身将车内的软软抱了出来。 一瞧见脏兮兮的小乞丐,慕容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当时肃王说先将人带上,莫要耽误行程,他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同意将这小乞丐带上了,原本打算到了下一座城就将人丢下来,倒是没想到这么快便上了蜀道…… 如今上了蜀道还怎么丢? 无论如何,这肃王和王妃都不会把人丢在这荒山野岭啊!! 失策! 颜绾一掀开车帘就瞧见前面的慕容斐正咬牙盯着棠观怀里的软软,连忙扶着豆蔻的手跳下车,疾步走到棠观身边,扬手将软软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揉的更乱了些,全部耷拉在眼前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眸子…… 慕容斐:……??? 软软:……??? 棠观:……??? 嗯,氛围微微有些尴尬…… 颜绾僵硬的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微笑,“咳,进去吧。” 这蜀道崎岖艰难,本就人烟稀少,翠云廊深处也只有这么一家客栈。棠观一行尽管只有几十来人,但入住这小客栈时倒是显得浩浩荡荡。 客栈的房间不多,颜绾带着软软和豆蔻无暇挤在一间屋里。 安顿下来后,颜绾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软软洗澡…… 恰好客栈掌柜也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儿,豆蔻便要了件软软能穿上的干净衣裳,并让店家将木桶和热水搬上来。 等热水和木桶的时候,软软还处于马车颠簸中的昏沉状态,双眼睁也睁不开,趴在屋内的软榻上就又睡了过去。 看着软软的睡颜,颜绾琢磨了一下,拿出纸笔,亲自画了张东西交给无暇,吩咐了她几句。 无暇有些讶异的盯着那纸上的画看了看,却也了然的转身离开,去一旁琢磨如何做出自家楼主想要的东西了。 “小姐……” 豆蔻从屋外走了进来,掩上那并不十分牢固,甚至还有些摇摇晃晃的门,看了一眼在软榻上呼呼睡着的软软。 “京中来消息了。” 闻言,颜绾神情微肃,转过身,也压低了声音,“如何?” “和小姐想的相差无几。” 所以,在暗中痛下毒手、欲置他们于死地的果然是渊王。 颜绾蹙眉。棠观已经被废了太子之位,幽居并州,未经召见不得进京。纵观史书,如此境遇的皇子,便是正式退出了夺嫡之争的明流暗潮,只要没有生出造反的异心,就几乎不会对渊王再有产生什么威胁。 没有她危楼的襄助,渊王也执意要斩草除根,甚至不顾晋帝可能会有丝毫猜疑。如此行径,究竟是太过忌惮棠观还是料定晋帝不会再多问棠观一句,所以恰恰肆无忌惮起来? “小姐……还有一事。”见颜绾皱着眉沉思,豆蔻抿了抿唇,补充道。“晋帝为渊王和颜妩赐婚了。” “如此快?!”颜绾有些诧异。 却不是诧异颜妩要嫁入渊王府,而是惊讶这一天竟是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那个便宜爹心心念念要保全荣国侯府,生怕在夺嫡之争中一步踏错株连全族,如今棠观被废,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便是渊王。 将颜妩嫁于渊王是他迟早要走的一步棋,只是……也太快了些…… 肃王的婚事才尘埃落定,荣国侯府以庶换嫡的嫁女风波还未平息,想必京中也是流言肆起。此刻,颜妩和渊王的婚事突然定下,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甚至会硬生生坐实荣国侯府对未来君王的攀附,让他们的企图暴露无遗。 尽管荣国侯府迟早也会踏出这一步,但踏的这一步太过心急,还隐隐带着些对棠观这个废太子的羞辱……似乎并不是她那个便宜爹“冠冕堂皇”的风格。 豆蔻仔细回忆了一下京中传来的简讯内容,“说是上元节宫中花灯宴,颜妩落水,为渊王所救。当时在场的人可不少……” “难怪……”被这么一解释,颜绾登时了然的勾唇。 想必这落水的一出也是渊王那厮整出来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救出了落水的颜妩…… 按照这个朝代的男女授受不亲,颜妩怕是也只能嫁给渊王了吧。 “小姐,颜妩要嫁给渊王,是不是就意味着荣国侯府成了渊王的势力?” 豆蔻面上难得的出现了些“忧国忧民”之色,看得颜绾忍不住想笑,“我说过,危楼不会再涉足党争,渊王得了谁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对哦!”豆蔻被一语点醒,这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她们以后都不必再时时刻刻关心朝政,顿时松了一口气,扭头去叫榻上的软软起来洗澡了。 颜绾的笑容淡了淡,心里却有了别的思虑。 如今渊王尚未成事,便已经要对棠观赶尽杀绝,若是来日继位…… ☆、第24章 沐浴 第二十四章沐浴 京城,安王府。 日暮斜阳,在院落内投下高高翘起的檐角阴影。空气中没了那刺骨的寒意,地上的残雪也尽数消融,原本结冰的池塘已经开始荡漾起涟漪,将薄薄的一层冰推向岸边,模糊了池边小亭的倒影。 亭边,女子红衣如火,脚踏长靴,青丝在脑后高高的扎成一束马尾,发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装饰,额前却系着银边红色抹额,散落的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微微有些凌乱的贴在鬓边。 五官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精致,但却别有一番韵味。 她手执长|枪,几个旋身,凌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长|枪上的红缨,腰肢虽纤细,却不带丝毫弱柳扶风之态。舞枪的身姿修长挺拔,英气逼人。 “郡主……”假山那头,匆匆走来一小丫鬟,离得远远的便唤了一声,“郡主!皇上为渊王和荣国侯嫡女赐婚了!” “嗖——” 闻言,女子动作微顿,手下猛地用力,长|枪重重一颤,打着旋儿脱手而去,直直刺向丫鬟身后的假山。 就在那枪头即将没入假山之时,一袭紫影瞬间移至假山前,长|枪骤然停在了离假山半尺开外的半空中。 女子抬眼看去,身着紫色锦袍的男子站在那里,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稳稳的握住了那杆长|枪,俊容柔和的出奇,嗓音也充满着暖意,“清欢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拿这无辜的山石撒气不成?”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上元节花灯宴上将颜妩推入水中的容妤郡主,棠清欢。 “哥哥!!” 棠清欢疾步从已经吓傻的小丫鬟面前走了过去,抬手想从棠清平手中将长|枪夺下。 棠清平眯了眯眼,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扬起,在棠清欢的脑袋上轻轻一弹…… “唔……”方才还炸毛的棠清欢顿时消停了下来,捂着额头忙不迭的朝后退了几步,不再敢去夺那长|枪,只梗着脖子跺脚叫道,“哥哥也和那些人一样欺负我!!” 瞧见棠清欢敢怒却不敢妄动的模样,棠清平眸底掠过一丝笑,俊朗的面容暖意融融,“还有谁欺负你了?” “颜妩!!”棠清欢仰着头叫道,像只被欺负后找到主人嗷嗷叫唤的小狗。 棠清平忍不住将长|枪扔到了一旁,伸手将她垂在眼前的几缕发丝细致的撩到耳后,调侃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将颜妩推进了水。” 一提到落水之事,棠清欢登时蔫了下来,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也耷拉着眼角,没了方才的神采,“我,我见她和渊王走在一起,就想到了太子哥哥……” “清欢。”棠清平蹙眉打断了她的话,“你要记住,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太子,只有肃王。你若再将太子挂在嘴边,只会给远在并州的他带来无妄之灾,明白了吗?” “……是。”想起上元节那日九公主的叮嘱,棠清欢垂头闷闷的应了一声,“我原本只是看颜妩不顺眼,想让她出出丑……没想到竟让渊王得了利,现在赐婚的旨意都下来了……” 她不仅没有替太子哥哥出气,反而还让渊王得了荣国侯府这么一大助力。 “你也不必自责,其实,荣国侯府与渊王联姻是迟早的事。” 第22节 “是吗……”尽管被棠清平如此安慰,棠清欢却还是有些懊恼的撇了撇嘴,“我哪里能想到渊王竟那么巧,恰好看见那颜妩落水,还先所有人一步将她给捞出来啊!难不成,是天意如此??” “天意?”棠清平勾了勾唇,眸底的笑意却渐渐冷却,没了看向棠清欢时的暖意,“曾有人和我说过,所谓天命,不过人祸之兵刃。” 棠清欢愣了愣,只细细琢磨了片刻,便反应过来,“哥哥……你是说,上元节那场闹剧是,是渊王……”顿住,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是那危楼楼主一手策划的?!” 话一出口,她却又更加困惑了。如何策划?就算射花灯的种种都在他们计划中,但……颜妩却是她亲手推下去的,难道那危楼楼主还有什么未卜先知的神力不成? “这三年,渊王凭着危楼的助力步步为营,甚至兵不血刃便让东宫易主,难道你还不明白?” 棠清平淡淡的垂眼,神色恢复如常,长眉微挑,嘴角含笑,“那位危楼楼主算计的,从来都只有人心。” 顿了顿,他补充道,“对了,你身边那个婢女蓁儿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棠清欢愣住。 === “阿嚏——” 千里之外的翠云廊,某位“从来只算计人心”的危楼楼主很不雅观的打了个喷嚏。 “唔?”木桶内正啪啪啪打着水花的软软动作一顿,突然扭过头看向挽着衣袖的颜绾,“娘亲?” “咳——” 乍一听到这称呼,豆蔻手下一滑,手里的布巾就在水面上砸出了一朵大大的水花,溅得她自己满脸都是。 “……没事。”颜绾摸了摸鼻子,坦然接受了自己初为人母的事实,“有人在背后说娘亲的坏话。” “小姐……”见颜绾也自称起娘亲,豆蔻不赞同的垮下了脸,“你真的执意要……” “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还未等豆蔻说完,颜绾便不咸不淡的瞥了她一眼,直接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别看软软才三四岁,但这个年纪却已经可以从大人的话中分辨出是与非、错与对。 颜绾并不希望,软软从小就认定天生异瞳是不祥的,认定自己是个灾星。 “软软,娘亲帮你洗白白好不好?” 一转回眼,颜绾便瞬间扬起笑,将魔爪伸向了木桶里的软软。 “好~”甜糯的嗓音。 “……”豆蔻无奈的闭上了嘴,实在是不懂自家小姐为何偏偏喜欢一个天生异瞳的孩子。 然而,小姐决定了的事情向来很难改变。豆蔻认命的拾起了水面上飘着的布巾,开始继续为软软擦拭起了小脸。 事实上,女孩身上的脏污虽看着有些难以入目,但却并没有太难清洗。 想来照看她的奶娘才刚刚过世,那些泥污也不过在身上沾了一天多,因此只是轻轻刷洗了一番,女孩的小脸便像是褪去了一层壳似的,露出了原本的肤色。 白皙而粉嫩的小脸,精致的五官,还有那懵懂的一双异瞳,这次不仅是颜绾,就连豆蔻都不由自主的动摇了。 为什么这天生异瞳的小鬼看上去这么好看?!! 为什么那双异瞳看上去漂亮得要命?!! 不祥的东西长这么可爱是犯规啊喂! 她一定是被小姐的循环式夸赞洗脑了qaq 豆蔻纠结而崩溃的给软软清洗着黏在一起的发丝,而另一边,颜绾的絮絮叨叨却还在继续。 “软软的眼睛特别漂亮!” “可,可是他们说……眼睛,是妖怪……” “听他们瞎扯!” “……” “那些人啊,是嫉妒软软的眼睛!他们也想要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但是又偏偏没有,所以才说软软是妖怪。”颜绾面不改色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哦!” 终于洗得白白净净的软软瞪大了眼,小嘴张成了o型,满脸的恍然大悟。 “……”豆蔻嘴角微微抽搐。 鉴于软软的听话乖巧,颜绾和豆蔻主仆二人很快就将她从头到脚清洗了干净,并替她穿好衣裳,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髻。 另一边,无暇也拿着颜绾吩咐要做的东西来复命了。 颜绾翻转着那成品反复看了看,还算满意的点头,亲自给软软戴上了它,“走,出去给他们看看。” 虽然这样走在路上也会引来不少人围观,但总比之前要好,对外只要称软软患有眼疾,不得见光就可以了。 颜绾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棠观等人。 “吱呀——” 棠观肃着脸打开门。 门外,一袭白衣的颜绾抱着同样身着白衣、却很小只的女孩,眼巴巴的杵在那里,身后还跟着满脸纠结的豆蔻。 而那个正用小手勾着颜绾脖颈的女孩…… 柔软的发丝被简单的梳作双丫髻,系着两根银色的发带,露出光洁的额头。小脸粉扑扑的,干净白皙。 然而这丑小鸭变天鹅的画面却压根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眼前竟系了一条白色的薄纱,将那双漂亮的异瞳完美的遮住了。 “软软?” 肃王殿下微微挑眉。 软软偏头,透过那白色薄纱盯着棠观细细的瞧了几眼,认出他后怯生生的启唇,“爹爹。” “??”颜绾一愣,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同样怔住的棠观,忙不迭的摇头否认,“这,这不是我教的。” “……”棠观默,只深深的看了颜绾一眼,便侧身让她们进屋。 ☆、第25章 遮目 第二十五章遮目 “娘亲,软软叫错了吗?” “……”颜绾纠结的抿了抿唇,沉吟片刻还是摇头,“唔,你叫的对。” 同三四岁的孩子一时半会儿绝对解释不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万一在慕容斐那里露了馅她和棠观都不好过,倒不如让软软先这么叫着…… 至于离开之后,难道还愁没有大把的时间来纠正一个称呼吗? 走进屋后,颜绾将怀里的软软放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将她朝前轻轻一推,忍不住勾唇调侃道,“去给你爹看看~” “……”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为孩子她爹的肃王殿下蹙眉横了她一眼。 遭到一记“横眉冷对”,颜绾无所谓的挑了挑眉,像是已经习惯了肃王殿下的嫌弃。 软软骤然离开了自家娘亲的怀抱,还被向前推了推,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仰着脸看了看面色冷冷,似乎很威严的新爹,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颜绾一眼,“唔……” “嗯。”颜绾摆了摆手,鼓励似的朝她点了点头。 软软背在身后的手纠结的绕在一起,短短的小手指不断打着转儿,粉嫩的小脸嘟成了包子。 艰难的朝“冷气来源”迈了几步,她走到了正坐在桌边的棠观面前,个子小小。只刚刚在棠观的膝盖处露出半边头。 棠观垂头,沉静的看向用白纱蒙着双眼的软软,抬手摸了摸她脑袋上的两个小髻,淡淡的启唇,“系着白纱做什么?” “娘亲说……其他人的眼睛没有我漂亮,所以为了不刺激他们,我可以把眼睛遮起来。”软软天真的回答道,一个字一个字复述着颜绾的话,“娘亲还说,君子,君子不显山不露水,要学会藏锋。” “……” 闻言,棠观神色微沉,复杂的抬眼看向一旁正因偷瞄他的颜绾,与生俱来的冷峻和贵气让他仅仅是坐在那儿,都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让颜绾更加心虚的收回了眼神。 豆蔻幸灾乐祸的瞥了自家小姐一眼。 叫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现在被抓包了吧! “啊,殿下,其实这不是普通的白纱……”果断选择岔开话题,颜绾连忙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摘下软软眼前的薄纱,呈给棠观看,“你看,这白纱两边都用银丝定了弧度,戴在面上,离眼睛还有一些距离,看外面完全没有影响……” “做得挺精致。” 终于被赐了一句夸奖,颜绾登时松了口气,将手里的薄纱重新替软软戴上,微笑着说道,“我刚刚粗略的画了个草图,也没想到无暇竟能做的如此精致。” “豆蔻,”棠观突然抬眼,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站着的豆蔻身上,嗓音冷冽,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你先带软软出去,”说着,目光又转向了半蹲着的颜绾,“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有话和她单独说…… 肃王这个老干部竟然主动要求和她独处?!! 颜绾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蓦地瞪大。 软软扭头看向颜绾,薄纱下的一双眸子雾蒙蒙的,似乎是在征求颜绾的意见。 “……那,软软你先回屋等娘亲好不好?”半晌,颜绾终于从惊喜【误】中回过了神。 “好。” 见豆蔻抱着软软出了门,棠观转回视线,长眉微挑,沉声问道,“君子不显山不露水,要学会藏锋?” “……” 原来还是为了这一茬啊。 颜绾讪讪的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半蹲在棠观膝边像只哈巴狗似的,连忙站了起来。 “话说的有理,但用错了地方。”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的肃王殿下蹙眉,“如何能在一个孩子面前说谎?都说要以身作则,你难道希望她日后也学你今日一样满嘴胡话?” 满嘴胡话…… 颜绾笑容一僵,耷拉下眼角,不满的撇了撇嘴角,小声嘀咕,“难道我要直接告诉她,是因为异瞳不祥所以才要遮住吗?” “一面告诉她异瞳并非不祥之兆,一面却又让她以纱遮眼,如此言行不一,迟早会弄巧成拙。” 棠观绷着脸,眸色幽邃,眉宇间却是一片疏阔。 听到这儿,颜绾终于听出了些不对劲,“殿下的意思是……为了让软软知道异瞳和其他瞳色并无差别,就要让她堂而皇之的在人前露出那双异瞳?” “自然。”棠观颔首,“若是以纱遮眼,她同那些惧怕异瞳的人又有何异?” 第23节 颜绾蹙起眉,复杂的看了棠观几眼。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这三年来,自己算计起东宫来竟是百无一失。并非她有多能算计人心,而是自己算计的这个人实在是耿直的…… 怎么形容? 她一时竟是语塞。 就像是…… 她在他即将路过的地方布置了一个又一个坑,他栽了一次跟头后,却始终坚持走直线,于是最后……一个坑都没有错过。 沉默了片刻,颜绾还是忍不住反驳,“……殿下可知道,一旦露出异瞳,软软就会成为异类,成为众人口中的怪物。” 棠观抬眼,对上颜绾的视线,眸色虽浓却无比清明,“我只知道,若所有异瞳之人都以纱遮目,那他们就永远会是异类。” === 夜间躺在床上时,颜绾侧着身将软软拥在怀里,耳畔却还回响着棠观那句话。 “若所有异瞳之人都以纱遮目,那他们就永远都是异类。” 明明一开始她还在为这位肃王殿下的直脑筋哭笑不得,听了这句话后,为何竟觉得…… 讲的有些道理?? 颜绾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视线落在软软安详的睡颜上,抿唇。 算了…… 反正不管怎样,至少现在她不会让软软的异瞳暴露在人前。 如此想着,她终于舒了口气,正要合上眼时,却听得屋外似乎传来些异响,像是夜风拂过山林的悉悉索索。 不知为何,颜绾突然心头一跳,不由侧耳细听,这一听,竟是隐隐约约听出了些玄妙…… 那诡异的“风声”要略微尖锐一些,若有若无的旋律和节奏让人听着很不舒服,莫名的不安。 微微坐起身,颜绾皱着眉向紧闭的窗户看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床下打地铺的二人。 豆蔻睡得安然,就连无暇也没有被这“风声”惊醒。 被那“风声”扰得心慌,颜绾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披衣下床。 无暇并未深睡,身边一传来动静便醒了过来,见颜绾神色怔忪的朝窗边走去,只愣了愣,便也披衣起身。 “楼主,怎么了?” 离窗口越近,那客栈外的声响便越发清晰,颜绾转头看向走来的无暇,低低问道,“你可听出这声音有什么不妥?” 无暇垂眼,细细的听了片刻,却也只听见了风的呜咽之声,冰冷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不解,“这风声……有哪里不对吗?” 风声…… 颜绾抿了抿唇,“我怎么觉得……这不是风声?” 无暇也蹙起了眉,正要再说什么时,却是突然顿了顿,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是不是不对劲?”见无暇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颜绾的心更是沉了沉。 “听不出风声的诡异,但属下……听到了别的声音。”一想到那有些不妙的可能性,无暇的眸色微冷。 颜绾怔了怔,“什么声音?” 无暇面色肃然,没有应声,而是直接伸手将那紧闭着的窗户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砰——” 仅仅是一条缝的间隙,颜绾甚至还未看清客栈外的情形,无暇眸光急缩,手腕一动,蓦地阖紧窗,向来不动声色的面上竟是起了一阵波澜,不仅仅是错愕而已。 “是……什么?”一见无暇露出了这样的表情,颜绾的小心脏也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压根不敢再拉开窗户看上一眼。 连无暇都hold不住的……会是什么? “……蟒蛇。”沉沉的丢下一个字,无暇转身便回到了床边。 颜绾登时浑身一颤,神色僵住。又向窗口扫了一眼,她连忙后退几步,远离了那不怎么安全的窗口,有些难以置信的重复问道,“蟒蛇?” 床边,无暇已经迅速穿好衣衫,顺手将还在睡梦中的豆蔻拎起来拍醒,面色难看的再次回答道,“是一条,巨蟒。” 尽管夜色暗暗,但仅仅是瞥了一眼,她也清楚的看见了那怪物至少有水桶粗,蜿蜒了数米…… 原本还有些睡意惺忪的豆蔻瞬间清醒了过来,吓得腿都微微发软,直接踉跄几步跌坐在了床上,惹得床上的软软也不舒服的哼唧了一声,“娘亲……” 一听到软软的唤声,本也被吓得不清的颜绾竟是出乎意料的定了定神,疾步走向床边,她一把抱起还在揉着双眼的软软,转头吩咐豆蔻,“赶紧去把所有人叫醒。” 豆蔻连忙转身朝房间外小跑去。 “砰——砰——” 客栈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碰撞声,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的震动。 刚推开门的豆蔻赶紧抱紧了身边的门框,这才避免了跌倒直接滚下一楼的惨剧。 “娘亲……”软软被那动静吓得哭了起来,双手更是搂紧了颜绾的脖颈。 剧烈的震动让颜绾也踉跄了好几步,幸好无暇关键时刻赶了过来,稳稳的扶住了她。 巨蟒发起攻击了?!! 颜绾也有些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软软的背,脑子里一时却是闪过很多乱糟糟的东西。 这蜀道之上,有一条巨蟒本不足为奇。 但要知道,巨蟒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遇上什么特殊情况,才会狂暴至此…… 又是“砰砰”两声,伴随着快要倒塌的晃动,颜绾再次隐隐约约听见了那诡异的“风声”,蓦地瞪大眼,她乱糟糟的脑子里登时有一丝灵光乍现,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巨蟒?! ☆、第26章 死地(上) 第二十六章死地(上) 山间夜晚的宁静被巨蟒的重击击得粉碎,酣睡中的所有人都从自己的房间内冲了出来。 棠观第一时间便出现在了自家王妃的房外,眉宇间覆着凝重的阴云。 顾平紧随其后,“夫人!你没事吧?” 颜绾摇了摇头,也在持续不断的晃动中被无暇带到了房外,“我……没事……” 无暇抽出了衣袖内的匕首,豆蔻也连忙伸手接过了颜绾怀里的软软。 “先出去。”棠观沉沉的吩咐了一声,刚想要伸手去拉颜绾,却被无暇抢先了一步。 想起自家王妃身边这位侍女也是个武功高手,他悬在半空中的手只僵了片刻,便立刻收了回去。 “砰砰砰——” 巨蟒的攻击变得愈发狂躁,本就简陋的小客栈已经岌岌可危,不少窗棱和门框开始摇摇晃晃,被震得直直朝地上砸了下来。 除了颜绾棠观一行人,客栈内还有些其他从蜀道过路的人。 这些无辜的百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梦中惊醒后只以为是什么地震,慌不择路的便直接推开了前门…… “蛇!!” “是蟒蛇!!!” “快,快退回去……” “啊啊啊!!” 无暇护着颜绾,顾平护着豆蔻,跟在棠观身后从二楼直接落在了后院。刚一落地,前门处便传来一片惊悚的尖叫声,让人听得四肢冰凉,恐惧瞬间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慕容斐也带着还留在客栈内的人通通退到了后院,“主子,此地不宜久留……” “砰——” 门板碎裂的响声突然传来,巨蟒已然冲破了前门,直朝后院而来。 院中惊吓过度的人们甚至再叫不出任何声音,只两腿打着颤儿一步步被逼的向后退。 “以前听,听长辈说过这道上曾经有巨蟒出没……怎么恰好就碰上我们了!” “听说蟒蛇平日里也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啊!!” “这可是倒了血霉了……” 身后传来几个人颤抖的窃窃私语。 顾平听在耳里,眉头不由拧在了一起,蓦地转头,视线扫向豆蔻怀里被蒙着眼的软软。 正低头沉思的颜绾并未察觉。 棠观站在最前方,月光衬着那棱角分明的脸庞,磊落的眉眼映着晦暗婆娑的阴影,尤显冰冷、严峻。 他侧头向慕容斐和顾平吩咐了几句,随行的护卫便立刻分成了两队。 一队由顾平带着朝颜绾等人走了过来,一队则是跟着慕容斐,纷纷拔出了刀。 “夫人,”顾平疾步走到了颜绾身边,“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绕出去。” 说着,他便将院中剩余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让身后跟着的一队护卫护送他们从后院的偏门绕出去。 颜绾回过神,蹙眉朝已经严阵以待的棠观那里看了一眼,“他们……” “主子要亲自带人拖住巨蟒……” “砰——” 又是碎裂的声响,巨蟒终于冲破了重重阻碍,正式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冰凉的月色下,一至少有七米之长的黑色巨蟒盘桓在倒塌的客栈外,鳞片清晰可见,泛着可怖的寒光。 此刻,它正缓缓舒展开盘旋的身体,目光冰冷而狂躁,散出嗜血的杀气,直直盯向后院的人群。 从未见识过如此场面,饶是再沉着镇定的棠观,也不由变了脸色。 豆蔻倒吸了一口冷气,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却没有忘记捂住软软的眼睛。 护卫们也开始惶惶起来,却被棠观一句“不可妄动”硬生生定在了原地。 如今巨蟒尚未展开攻势,不过也只是暂时…… 第24节 但若是他们四散而逃,很有可能会即刻打草惊蛇,到时巨蟒被激怒,怕是会伤到更多人。 “夫人,快随我来!”巨蟒一露面,顾平便越发加快了速度,趁着棠观等人与巨蟒对峙之时,将一大拨人悄悄护送出了后院。 无暇连忙护着豆蔻和颜绾,朝侧门疾步走去。 颜绾还未从那黑色巨蟒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不过比起从未见过此等怪物的其他人来,她的反应倒是要稍微好那么一丁点儿。毕竟从前她也硬着头皮看过电影《狂蟒之灾》,还是3d的。那里面的狂蟒似乎比这一黑色巨蟒还要大些,但是…… 电影毕竟是电影啊啊啊啊!!! 当一条如此庞大的巨蟒“嘶嘶”吐着蛇信,带来的绝对不仅仅只有视觉冲击,还有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透着绝望的味道。 她是穿越者,有穿越不死光环…… 她是穿越者,有穿越不死光环…… 她是穿越者,有穿越不死光环…… 颜绾忍不住开启了弹幕护体模式,一遍遍在心里重复叨念着她的穿越者光环,强压下心头的惊惧和恶心反胃。 就这样自欺欺人着,顾平已经带着她们从后院绕到了巨蟒攻击范围之外、相对安全的山林,只是却紧紧挨着一处悬崖。 翠云廊的这一边,其实大多是布满古柏的缓坡,但唯独这里,却像是一处缺口,几乎垂直而下,虽也有层层树影,但却都是横斜的枝桠。 其余人一从客栈内出来,便纷纷朝来时的古道朝山下跑去,恨不能长双翅膀,一下飞到山底,离那巨蟒越远越好。不一会儿,崖边便只剩下了颜绾、顾平、无暇豆蔻还有一干护卫。 顾平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死死盯着那正与巨蟒对峙的自家殿下,面上满是焦急。 颜绾死机的脑袋终于稍稍恢复正常,一见棠观只带了那么十几个人对上巨蟒,蓦地瞪大了眼,赶紧看向顾平,“殿下身边怎么只有那么些人?!” “殿下命末将带人保护王妃。” “……你不必顾着我,我这里有无暇。” 不仅有无暇,还有死门的二十四人。 眼见着那巨蟒已经蠢蠢欲动,颜绾蹙眉补充道,“你赶紧带人回去保护殿下。” 顾平咬了咬牙,想着无暇的功夫极高,应当能护颜绾周全,所以最终还是带着人赶回了棠观的身边。 他一离开,无暇便低低的问道,“楼主,可要死门之人出手?” 慕容斐的手下自然不比死门之人,若是死门之人出手,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能制住那巨蟒。 颜绾点了点头,“让他们暗中观望,一旦巨蟒有了动作,便出手襄助肃王。” “是。” “还有……”颜绾转头朝山林深处望了一眼,“派几个人循着风声去林中看看,若有形迹可疑之人,一定要留活口。” 无暇愣了愣,却也不多问,应了一声,便退进了林间阴影中召集死门之人。 颜绾回过头,忍着快要呕出来的恶心,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的巨蟒。 ……如此庞大的巨蟒,更加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类。 如果是有人在背后操纵,那么一定和“风声”有关! 所以,与其这么多人围着巨蟒拼个你死我活,不如直接拿下操纵之人,再观局势。 “娘亲……”伏在豆蔻怀里,被捂着双眼的软软甚至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却也产生了莫名的危机感。 颜绾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软软的脑袋,小声安抚道,“没事。” 随即便转向豆蔻,低低吩咐了一声,“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都别让她看见。” 万一…… 谁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血腥残暴的画面啊tvt 其实她也快吓尿了啊tvt 把她吓成这样……要是被她查到背后之人,她绝不让那厮好过!!都给她等着tvt无暇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向颜绾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都已准备好妥当。 颜绾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不远处盘桓的巨蟒身上,屏住了呼吸。 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突然,林间穿梭而来的风声一瞬间变得尖利起来,就连无暇都听出了些异样,握着匕首的手立刻攥紧。 颜绾一惊,只觉得大事不妙,连忙抬眼向废墟中的黑色巨蟒看去。 “砰——砰——” 果不其然,那巨蟒骤然有了动作,头颅高高昂起。 所有人的心登时都悬到了喉口,与它对峙的护卫们纷纷收紧了握着刀柄的手,就连站在最前方的棠观也是眸色深黯,周身带上了些生杀之气。 那巨蟒一下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两颗银白色毒牙,作势便要俯冲而下…… 豆蔻连忙低下头,将软软摁进了怀里,两手塞住了她的耳朵。 颜绾也再憋不住,失态的“啊”了一声,蓦地扬手捂住脸,不敢多看一眼。 然而…… …… 那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动静竟是并未到来? 就连,林间的山风也骤然停住了? 出乎意料,死一般的沉寂。 “……怎,怎么了?”颜绾微微张开手指,从指缝中向外瞥了一眼,小声问道。 无暇丝毫不敢放松,应声道,“它……突然不动了。” 不,不动了?? 颜绾连忙撤下手。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巨蟒竟是突然停住了俯冲而下的动作,反而十分十分缓慢的转过了头,一双诡异而阴森的眼瞳里没了杀气,倒是多了些若有若无的……迷蒙?? 蓦地对上蛇眼的颜绾:Σ(°△°|||) 这……特么是什么套路?!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连忙侧耳细听,果然!!那诡异的风声消失了!!! 真的是有人在暗中操纵!此刻巨蟒的反常,也定是因为那骤停的“风声”! 想也不用想,除了渊王那厮,再不会有别人动这个心思…… 颜绾恨得牙都开始痒痒。 “哗——” 就在大家都不明所以之时,那黑色巨蟒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身,直直朝山林这边窜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棠观面色突变,一反应过来便飞身紧跟在巨蟒身后,提剑而来,却是压根赶不上它的速度。 所有人都以为巨蟒要袭击山林边的颜绾等人,就连颜绾自己…… 也不得不在电光火石间接受了这一点。 “刷。” 无暇眸色一冷,手腕翻转,匕首出鞘,瞬间抵至巨蟒身前。 然而,又令人万万想不到的却是…… 就在她扬起匕首,正要迎战之时,那巨蟒却是蓦地绕了一个弯,从颜绾脚边不远处窜离,径直扑回了黑黢黢山林间,瞬间消失。 而凡是巨蟒所过之处,皆因速度之快起了一阵狂风,地上的半米高的野草尽皆倒状。 抱着软软的豆蔻一个站不稳,直直向后栽去。 颜绾眼疾手快,一把将豆蔻推了回去,却不料自己也被那巨蟒所过的邪风狠狠“击中”,整个人向后猛退了几步,脚下一滑…… 后仰的那一刻,颜绾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身后…… 好像是悬崖吧? ☆、第27章 死地(下) 第二十七章死地(下) “小姐!”豆蔻尖叫出声。 方才扑了个空还未回过神的无暇蓦地扭头,转眼便瞧见颜绾脚下一滑朝山崖下栽去,面上的冰冷登时碎裂的一干二净,不顾一切朝直坠而下的颜绾飞身而去。 颜绾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死死盯着那渐渐远离自己的山崖,还有山崖上冲过来却没有抓住她的无暇。 躲过了狂蟒之灾,却没躲过失足坠崖之祸?! 敢情是天要亡她? 就在她内心已经被无数个“哔了狗了”霸屏时,腰上却骤然一紧,身子竟是落进了一个硬邦邦、却带着些暖意的怀抱…… 还未来得及思虑更多,那接住她的人便和她一起,直直向幽深的山崖深处坠去,速度快的惊人,让她本就受了惊吓砰砰直跳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哗擦——” 突然,一阵刺耳的擦刮声传来,两人下坠的速度渐渐减缓,最后竟是蓦地停了下来,脚下是横斜出的枝桠,纤细而脆弱,而再下面,又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暗…… 颜绾定了定神,终于惊魂未定的抬起眼,看向正紧紧搂着自己腰的人。 棱角分明而坚毅的轮廓,冷峻的五官,疏阔的眉眼。长发未束,飘摇在宽大的玄色衣袖之上,被山风吹得瑟瑟作响。 侧颜衬着那一丝皎皎月色,映上婆娑树影,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但同时却又恍如战神,般英气逼人。 没有丝毫悬念,在最后关头纵身下来救她的,是棠观。 颜绾心头微微一颤,视线落在棠观插入山石中的剑锋上,眸色滞了滞。 所以,刚刚那刺耳的擦刮声,就是长剑在山崖上划出的声响,如今他们之所以停住,也是因为这长剑恰好嵌入了石缝之中,撑住了他们二人的重量? “主子!!” 第25节 “小姐!” “娘亲……” 山崖之上,还遥遥传来熟悉的呼声。 颜绾额上不断沁出冷汗,而棠观则是单手搂在她的腰间,握着剑柄的手已经暴起了青筋,“抱紧我。” 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冽,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殿下……” 不知为何,向来惜命的颜绾竟是有了片刻的犹豫。 正犹豫间,头顶却又响起了棠观低沉的磁性嗓音,夹杂着隐忍,“若不想一起死,就抱紧我。” 颜绾攥紧手,咬了咬牙,还是将双手环在了棠观身后,侧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感受着那一起一伏的呼吸,还有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男性气息。 发髻已然散落,如墨的青丝四散在身后,在山风的吹拂下,和棠观的发丝纠缠在了一起,然而两人似乎都并未发觉。 棠观眉宇微凝,磊落的五官在月色下尤显寒意森森,但却被清辉拂去了阴戾,俊朗疏阔。 片刻后,他侧头望了那卡在石缝中的剑锋,薄唇紧抿,面上掠过一丝凛然,揽着颜绾的手臂渐渐收紧了力道,将她又往怀里搂的近了些,沉声道,“你可信我?” 如今这个高度,就算他全力以赴,也不能带着颜绾用轻功回到崖上。而若是一直悬在这里,不仅崖上的人很难找到他们,更重要的是,一旦体力耗尽,他们还是会坠入崖底。与其等到那时,倒不如趁着体力还充沛的此刻,拼一回! 颜绾一愣,下意识抬头又看向棠观,恰好对上那双深邃却清明无比的眸子,仿佛带着些蛊惑,让人不由自主的便能深陷其中。 直直望进了那双眸子的深处,颜绾悬在喉口的心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似的,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恐惧…… “……信。” 下一刻,棠观便猛地将那长剑从石缝之中拔了出来,两人伴随着剑锋在崖壁上划出的刺耳声响,再次向下直直坠去。 同样的高空坠落,甚至持续的时间比第一次还要长,但不知为何,颜绾心里却再没了方才的忐忑煎熬。 感受着那自耳边呼啸而过的山风,还有那枝桠划过肌肤的丝丝刺痛,她始终死死盯着眼前那一小块玄色暗纹的布料,她的心口竟还漫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胸口仿佛也有什么荡漾开来。 月色被顶上层层相掩的枝叶遮挡,崖下的夜色越来越浓重,一片晦暗中,棠观眸色清冽,始终紧紧抿着唇,垂眼盯着越来越快向上掠过的枝桠。 突然,眸色一凝。 他握着剑柄的手一紧,将全身所有内力都孤注一掷的灌入剑身,硬生生在那坚如磐石的岩壁上狠狠凿出了一个凹槽。 长剑再次卡在岩壁上,下落的两人却因为惯性,狠狠向下坠了坠。被灌入所有内力的剑身再也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应声而断! “嚓——” 那断裂的声响清晰传入颜绾的耳里,让她心里也是一咯噔,环在棠观腰间的手蓦地攥紧。 饶是沉稳如棠观,此刻也不由面色微变,反应极快的扔开了手里剩下的断剑,在急速下坠的同时,双脚在岩壁上猛然一蹬,搂着颜绾调整了两人的位置…… “咚——” 猝不及防,重重落水的响声。 颜绾惊愕的睁开眼,入目之处却是四溅的水花。甚至还未来得及思考其他,那冰凉的泉水就瞬间涌进了她的口鼻。 待她好不容易回过神后,登时有种九死一生的庆幸。 幸好,幸好…… 不死光环起作用了——坠崖死不了,因为崖下一定有水。 正当她松了一口气时,一直横在腰间的手臂却突然松开了。 颜绾心口一紧,连忙扭过头,艰难的睁开眼,却只见一片玄色的衣角划过,棠观竟是闭着眼朝泉底坠去…… === 京城。 一急促的马蹄声自长街那头渐行渐近,远远看去,一身着青色长袍、戴着金冠的男子驾马而来,身后带着几个侍从。 朦胧的月色下,男子面若冠玉,五官甚至比寻常女子还要俊秀几分,看上去十分年轻,一双澄澈的黑眸戴着少年独有的单纯干净,在微凉的清辉下闪着烁烁光华,耀如璞玉。 “吁——” 行至一处府邸前,年轻男子勒紧了缰绳,稳稳的停了下来,翻身下马。 府邸门外,早有仆从等在那里。府门上方,悬着一块金丝楠木匾额——“璟王府”。 “王爷……”一老仆迎了上来,面上虽带着喜色,但却也掩不住感慨,“您回来了。” 年轻男子正是被晋帝打发去为太后守陵三年的璟王棠遇。 棠遇也微微红了眼,抬头看了一眼那在夜色中黯淡的“璟王府”三字,想到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再想起自己在皇陵听到的消息,他攥紧了手,嗓音压低,“是啊,回来了。只是……四哥却走了。” 毕竟年轻,那话中的不平之意昭然若揭,没有丝毫掩饰。 “王爷,安王世子和陵公子听说您今日回京,早就来府上了,此刻正在书房……” 老仆垂眼,话还未说完,眼前便拂过一片衣角,再抬头时,棠遇已经疾步朝内走去。 棠观、棠遇与棠清平兄弟三人幼时便常在一处,后来长大更是同窗同室,关系最是亲厚。而拓跋陵修虽为北燕质子,但却与棠观志趣相投,在京城为质的这些年多亏了棠观等人的照拂,所以也成了三人的挚友。 棠遇风尘仆仆的走到书房外时,棠清平与拓跋陵修正听到他回府的消息,匆匆迎了出来。 “阿遇。”棠清平一身紫色锦袍,俊容柔和,嘴角含笑,眸底也难得露出了些明显的情绪。 “璟王殿下。”拓跋陵修先是拱手行礼,而后才直起身,淡金色的眸子里难掩好友重逢的激动。“都说士别三日,便非复吴下阿蒙。如今一别三年,阿遇果真不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跟在我们身后叫哥哥的孩子了。” “陵修。”一听这话,棠遇竟是红了眼眶,隽秀的面容平添一丝稚嫩。 眼见着棠遇撇了撇嘴角像是要哭的模样,棠清平唇角的弧度倒是勾了勾,调侃道,“陵修,你又夸早了。才说他脱了胎换了骨,他便又本性难移了。” 棠遇从小到大有个坏毛病,那就是…… 着实爱哭。 他年纪比棠观、棠清平和拓跋陵修都要小一些,有时就经常因年龄小了那么一点,而被年长的三人“嫌弃”。所以棠观一旦不带他出宫,他就一定会边哭边想尽办法黏上去,让当时年长些的三人伤透脑筋。 或许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棠遇硬生生憋回了打转的眼泪,下一刻就咧开嘴笑了起来,和未长大的孩童一般,笑容干净而纯粹,“堂兄!” 如此纯净的笑容,在皇室之中,便像是水晶一般弥足珍贵,也是他们一直想要守护的东西。 视线在棠清平和拓跋陵修面上扫过,棠遇下意识的想要看向第三人,然而却是落空了。动作僵了僵,他笑容微敛,“堂兄,四哥他……” “进去说吧。”棠清平面上不动声色,眸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嗯。” 三人正要进书房,落在最后的拓跋陵修却是蓦地顿住了步子,微微蹙眉,淡金的眸子在灯下蒙上了一层漂亮的光色。 愣了片刻后,他才松开了紧蹙的眉心,偏头朝院中的阴影处不确定的唤了一声,“清欢?” “……”已经踏入书房的棠清平唇畔的笑意一僵,立刻又转身走了出来,顺着拓跋陵修的目光看了过去,原本柔和的下颚弧线渐渐绷紧,双眼危险的眯起,唇畔笑意犹存,“棠清欢。” 阴影中,一身着夜行衣的女子从树后走了出来,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哥哥……” 视线转向一旁在灯下长身玉立的拓跋陵修,棠清欢的眸子亮了起来,“陵修哥哥怎么知道是我?” 被那灼灼的眼神望着,拓跋陵修轻咳了几声,瞥了一眼身边的棠清平。 他一直知道,棠清平似乎并不愿意看到清欢与他太过亲近…… “我出门时和你说了什么?”棠清平眸色微沉。 “不,不许跟着你溜出来。”棠清欢念念不舍的从拓跋陵修身上收回了视线,垂头道,“可,可是,我也有好久没见过陵修哥哥……” 拓跋陵修明显感到身边的棠清平气压又低了些。 “还有阿遇!”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棠清欢连忙红着脸补救道。 “堂姐?”棠遇从书房内又转了出来,看到棠清欢时倒是十分惊喜,“怎么不进来?” 棠清欢眸色更亮,连忙绕开自家低气压的兄长走进了书房,“就是……怎么还不进去……” 拓跋陵修被这兄妹俩闹得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也跟了进去。 廊下,只剩下棠清平一人,他抿了抿唇,转眼望向房内正缠着拓跋陵修的棠清欢,眸色晦暗。 ☆、第28章 后生 第二十八章后生 比起京城璟王府的重逢氛围,千里之外的翠云廊就显得格外戚戚。 山崖下,月色透过层层掩映的枝叶,在水面上撒下一层清辉,泛着粼粼波光。 颜绾异常艰难的将不省人事的肃王殿下给拖上了岸,两人的衣衫不仅被树枝划破,还全部湿透了。一个躺在泉边没声没息,一个则是累瘫在了地上,急促的喘着气。 “噗——” 将呛到嘴里的最后一口水喷出来后,颜绾终于回过神去观察棠观的状况。 幸好,这泉水不深…… 若是再深一些,就凭她那三脚猫的几下狗刨,怎么可能将一个大活人从水里拖出来。 见棠观始终闭着眼,面色发白,颊上还有几道浅浅的血痕,颜绾也心慌起来,连忙将手探到了他的鼻下,感受到他的气息后心头这才微微一松,转而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殿下?” “子显,你醒醒!” “棠观!!” 依旧没有丝毫反应,颜绾攥紧了手,手心开始微微冒,再被崖下的冷风一吹,浑身湿透的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也后知后觉的传来丝丝疼痛,约莫也是被树枝划伤了,不过此刻她却压根没有顾上这些,只不断唤着棠观。 据说从一定的高度往下跳,水面和地面的效果并无差别。 虽然这崖下是水,不过刚刚他们落水的高度却也不低。更何况,他们是横着入水,这样的姿势对身体伤害极大…… 想起方才在落水前一刻,棠观蓦地将她翻到上方,自己背部最先触到水面,颜绾心口一紧。 “棠观!”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极力想要回忆些从前学到的急救知识,却发现自己除了一个人工呼吸就什么都不知道了_(:3ゝ∠)_ 鬓边的发丝滴下冰凉的水珠,她咬了咬唇,要不…… 还是试试人工呼吸?? 第26节 颜绾微微俯身,视线落在棠观那张棱角分明、沾着些水珠的俊脸上时,突然顿住了动作。 万一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棠观在人工呼吸的半途中醒了过来,依他这个禁欲老干部的性子,会不会寻死觅活的让她负责啊?? ……等等! 这种生死关头她还想这些是不是有点瞎!! 颜绾瞪了瞪眼,连忙直起身摆了摆头,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逐了出去。 正要豁出去垂眼俯身时,却见平躺着的棠观已经睁开了眼,正平静无波的看着她,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你醒了?!”颜绾先是吓了一跳,下一刻才回过神,连忙伸手去扶他,“没事吧……” 棠观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却拂开了她的手,自己半撑着地缓慢的坐了起来,也不知是触到了哪里的伤处,他坐直的后背一僵,微微蹙眉,“……没事。” 颜绾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断了两根肋骨。”蹙眉的肃王殿下又轻描淡写的补充了一句。 “……”颜绾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重复道,“断,断了……两根肋骨?!” 许是因为疼痛,棠观的唇色也有些发白,但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沉稳从容,“无碍,只需静养。” 从如此高的山崖上落下,颜绾毫发无伤,他自己也仅断了两根肋骨,这已是最幸运的结果。 一阵夜风拂过,颜绾湿透了的衣衫都凉凉的贴在身上,被风一吹,登时打了个寒颤。 察觉到她的不适,棠观转眼朝黑黢黢的四周看了看,眸色沉沉,声音有些低哑,比往日要虚弱许多,“咳,先找个暖和地方过夜,明日再寻出路。” 身后的树林传来些悉悉索索的不明声响,刚刚被巨蟒吓过的颜绾一听这声音便十分瘆得慌,赶紧应了一声好,便俯身去扶棠观起来。 垂眼看了看颜绾伸来的手,棠观侧身避开,那张脸在月色下半明半暗,口吻郑重,“我自己可以,男女授受不亲。” “……”颜绾的手顿在半空中,嘴角微微抽搐,“那刚刚坠崖时……”他还搂着她呢好伐!! “……”棠观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那是事急从权。” 颜绾哭笑不得,“现在难道不是吗?” 棠观长眉微挑,收回视线不愿再搭理颜绾,只艰难的撑着想要自己站起身。见状,颜绾也不再多废话,直接伸手托住了他的右臂,咬牙将他扶了起来。 就在棠观蹙眉又想要说些什么时,颜绾偏过头,微笑着打断了他的叱责,“现在碰也碰了,你还想怎样?” “你……” “殿下还要乱动吗?”颜绾继续微笑,“肋骨断了两根没什么,但若是动来动去让那肋骨戳伤肺部,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棠观沉默片刻,终于不再“挣扎”。 颜绾满意的收回了笑容,小心翼翼扶着棠观离开了泉边。 夜里的山崖下,月光被树林里参差不齐的树木遮住,黑黢黢的看不清路,再加上天凉,棠观又受了伤,两人到处乱走便十分危险。 所以,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就成了当务之急。 在棠观的指引下,他们还是很幸运的在树林那面找到了一处洞口。 洞口幽暗,乍一眼望去,竟是深不见底。 颜绾最初心里还有些虚,生怕这洞内会再冲出一只蟒蛇或是其他野兽什么的。但想着除了这一处再没有什么更好的避风之地,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扶着棠观进了洞。 借着漏进山洞的一丁点月光,颜绾终于将棠观扶到了洞壁边坐下,自己则也脱力的跌坐在了地上,筋疲力尽,左肩酸痛的几乎抬不起来。然而只是歇了片刻,她便再次站起了身。 “去哪儿?” 颜绾刚一起身,半靠在洞壁边的棠观便开口了,黑暗中,她并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棠观向来也没有什么表情。 “我去外面拾些树枝来生火……” 棠观如今受了伤,不宜走动,所以尽管再害怕,她也得硬着头皮自己动手了。 山洞外的云遮月,洞内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棠观的眉心拧成了川字,“林中恐有走兽,你不能一个人去。” 一片无人应答的沉寂。 “……颜绾?”棠观的嗓音骤沉,向来没有表情的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惶之色,但哪怕在黑暗中,却也仅是一闪而过。 依旧是无人应答。 “咳咳——” 棠观撑着洞壁站起身,却不料一下牵到了伤处,肋骨处传来一阵疼痛,让他不由重重的咳了几声,僵在原地再不能动半分。 痛楚还未尽消,他就扶着洞壁,凭着感觉一步步朝洞口走去,“颜绾?” “颜绾!” “怎,怎么了?”终于,洞口处传来一熟悉的女声,带着些诧异。 颜绾一回到洞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棠观正一声声唤着自己的名字,虽然嗓音依旧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但她却还是听出了些微不可察的急切和焦虑,连忙将怀里的东西通通扔到了脚边,摸索着洞壁往里面走,“殿下?” 终于听到了颜绾的回应,棠观心头一松,紧蹙的眉心也微微舒展,下一刻却又不自觉的冷下了声音,“你可知道单独行动有多危险?” 棠观从来处于高位,自小说话就带着独属于皇室的威严气度,而嗓音一旦降了温,那股子威严便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颜绾噎了噎,却也没生气,“我没有乱跑……” 她倒是挺幸运,洞口外的地上就有不少散落的树枝。 而凭着从前看过的一些求生纪录片,她还在一旁的山壁上意外的找到了几块所谓的燧石。 正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她伸出的指尖突然触到了一抹温润的凉意,似乎是人的手。下一刻,那只手掌即刻一翻,扣住了她的手腕。 遮月的云雾终于散开了些,月光再次突破重围,缓缓流泻进山洞内。 借着那微弱而朦胧的一丝光亮,颜绾抬眼看清了正握着自己手腕的棠观…… 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他略薄的双唇微微发白,鬓边还沾着些水珠,棱角分明的下颚弧线绷得十分紧,额上沁着些冷汗,疏朗的眉宇间不如平日那般冷峻,反倒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柔和光华,带着一抹忧色。 望进那双深邃却灼灼的眸子里,颜绾愣了愣,登时受宠若惊的扬了扬唇,“我就在山洞外转了转……没什么危险。” 颜绾的笑容落进棠观眼里,让他渐渐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扣住了颜绾的手腕,他眸色微凝,紧接着就撤了手。 “……”颜绾敛了敛笑容,想起自己刚刚扔下的树枝和燧石,连忙转身去拾。 然后便在棠观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蹲在不远处开始琢磨如何生火。 活了这么多年,颜绾也是第一次落到如此境地,好在她的记性不错,动手能力也还行,只不过片刻,就成功打出了火星。 火星一闪,颜绾眸色亮了亮,连忙将那火星朝枝桠上的树叶上引。微弱的火光渐渐蔓延开来,最终燃起了暖和的火堆,源源不断的散发着暖意,将她周身的寒意一点点驱散。 第一次用这种古老的方式生火竟然如此顺利,颜绾喜出望外,连忙扭头去看身后已经坐下的棠观,既兴奋又得意的笑了起来,“成功了!” 棠观眸色深了深。 ☆、第29章 暧昧 第二十九章暧昧 火光摇曳,方才还黑黢黢的山洞内骤然亮了起来。 熊熊燃烧的火堆边,女子已没了往日的端庄之姿,长发四散,因落水的缘故,湿漉漉的披散在身后,有几缕凌乱在颊边,还缀着水珠,颊上多了些树枝划伤的伤痕。 裙摆上沾满了污泥,看上去有些狼狈。上衣也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再也无法遮挡那玲珑的曲线,隐隐还透出一片玉色…… 正直如肃王殿下,微微蹙眉,冷峻的面上浮起一抹可疑的颜色,正要垂眼别开视线时,他的目光却猝不及防落在了女子得意的笑容上。 ……要知道,他们刚遇见了一条世间罕见的巨蟒,还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此刻被困在这山崖之下,明日还不知该如何走出这山林。 而不远处那个女人,却仅仅因为生起了一堆火笑得如此嚣张。果真是…… 没心没肺== 颜绾虽然笑的嚣张,但那双桃花眼却是期待满满的盯着棠观,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我是不是很牛掰”,十足十像个等待表扬的孩童。 再加上那鬓边凌乱的几缕发丝,和头顶不知何时沾上的树叶,整个人便显得格外滑稽起来,让一直冷着脸的肃王殿下竟是不自觉的舒展开了眉头。 见棠观丝毫没有表扬自己的意思,颜绾眨了眨眼,忍不住指着火堆巴巴的重复,“殿下,我成功了。” 好歹给个反应不是?她一个人乐呵……好尴尬啊。 被这么一唤,棠观终于回过神,挑了挑眉,望进颜绾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里,唇畔似乎破天荒的浮起了一丝笑意,“嗯,看到了。” 嗓音里的威势收敛了些,没了那股寒意。 而那向来冷峻的面容,此时却因那极为淡薄的笑意映衬,突然显出一种明净而柔软的和暖来,眉眼舒朗,拂去表面的那层冷霜,甚至比往日还要更加英气逼人。 “……”颜绾正拿着的燧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就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怔住了。 棠观是在对她笑吗?是吧? 棠观竟然对她笑了? 等等,这是不是棠观第一次对她笑来着? 天哪…… 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她还没做好准备啊啊~ 咦,她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就在颜绾目光呆滞,脑子里不断刷着弹幕时,“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察觉不妥,只是不再看她,目光移向了正燃烧的火堆,“不仅识得燧石,还懂如何生火,你倒是一点不像普通的闺阁千金。” 棠观本是最简单不过的感慨一番,但落进某个双重身份的危楼楼主耳里,就莫名变成了意味不明的试探。 正发着呆的颜绾心里一咯噔,整个人瞬间进入一级警戒状态,面上的笑容却只僵了一刻,便恢复如常。 “……我也是看书才知道的。” “哦?什么书?” “……唔,不记得了。”她哪儿知道!!当初看的是个荒岛求生纪录片,现在就连名字都忘了! 棠观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狐疑的看向她,口吻淡淡,“记得其中的内容却不记得书名?” 颜绾有些心虚的垂眼,拿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听得几声噼里啪啦的脆响,脑子里登时闪过一丝灵光,“其实……那不过是一本游历江湖的札记,撰写之人并未取名就赠予我了。” 游历江湖的札记…… 棠观沉吟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眸中即刻掠过一丝复杂的晦暗。随即,唇畔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荡然无存,又深深望了一眼正垂头捣弄火堆的颜绾,他的面上重新覆了一层薄薄的寒霜,然后才淡淡的别开了眼。 第27节 颜绾垂着头,自然没有发现棠观的变化,而半天没再听到他的声音,她不禁有些诧异的抬眼。 不远处,棠观背靠洞壁而坐,低垂着眼,神色已经恢复了冰冷,薄唇紧抿,甚至比最初还要……冷漠一点?? 这是在……生闷气? 颜绾有些摸不着头脑,又狐疑的瞥了他一眼。 刚刚不是还冲她笑嘛? “殿下……您的伤势还好吗?”想了想,颜绾起身走向棠观,在他身边抱膝坐下。 棠观没有看她,反而就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沉沉的应了一声,“嗯。” “今日……”颜绾抿了抿唇,眼前突然就浮现出棠观单手搂着她坠崖的那一幕,偏过头正色说道,“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若非殿下,我此刻怕是……” “颜绾。” 闭眼小憩的肃王殿下突然睁开了眼,郑重的偏过头,打断了颜绾还未说完的致谢台词。 被连名带姓点到的颜绾一愣,下意识就直起了腰,对上肃王殿下“凛冽”的眼神,就差没脱口而出一个“到”字。 “今日的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你不过是受我牵连而已。所以,”顿了顿,“我救你,只是不希望连累无辜之人,你不要误会。” “……” 见颜绾似乎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棠观转回头,再次闭上了眼,淡淡补充道,“你不必歉疚、也不必想着怎么报答我……想来,你那位混迹江湖的意中人就算再怎么心胸宽广,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女人与其他男子有太多牵扯。你……好自为之。” “……” ……她是不是又莫名其妙的被肃王殿下说教了一通?? 颜绾心中的小火苗登时被一盆凉水浇得连火星都不剩,嘴角直抽搐。 意中人,意中人,又是那个自己作孽编出来的玩意儿…… 她瞪着棠观的表情变换了一次又一次,分明憋屈的快要原地爆炸,但却是一个字也不好说出口,只能再次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硬生生把一切回应都吞了回去。 算了…… 看在他舍身救她的份上,她就不和一个肋骨断了两根的人计较了==。 “殿下,今夜的巨蟒……你怎么看?” 又沉默了一会儿,颜绾还是忍不住挑起了话茬。 “蹊跷。”言简意赅。 颜绾抿唇试探,“我也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或许……和上次的刺杀是同一人指使。” “无凭无据,不可妄断。” “……” 棠观仍闭着眼,微微启唇,“这些可以容后再想,如今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走出这里找到顾平他们。” 颜绾噎了噎,再次被肃王殿下浇了盆凉水。 得,正主自己都不在乎是谁要害他,她简直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说了,一句话都不说了。 她忿忿的闭上了嘴。 熠熠的火光在山洞内扑朔,偶尔传来一两声细微的噼啪声,让困意越发蔓延开来。 颜绾抱着膝坐在棠观身边,盯着火堆的眼睛已经微红,眼皮越来越重,最后还是完全耷拉了下来,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闭着眼的棠观其实并没有睡着,相反,他的脑子里突然就多了很多很多思绪,交杂在一起,让他自己也压根理不出什么头绪。 正想要抓住那一纵即逝的灵光,他的肩头却是蓦地一重…… “……”棠观睁开眼,蹙眉扫了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颈边扑着一阵又一阵浅浅的呼吸,他愣了愣,心口突然隐隐波动,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面上的神情也不由僵住。 然而只是僵了一瞬,他便立刻明白了过来,恢复如常,面无表情的便要伸手将颜绾的脑袋推开…… 她不该与他靠的如此近。 “好冷……”女子呢喃出声,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但却成功定住了棠观的动作。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颜绾还未干透的单薄衣衫上,因为角度的问题,衣襟内的皓雪猝不及防便撞进了他的视野之中。 眸光微缩,他轻咳了一声,视线上移。颜绾那有些苍白还挂了彩的小脸被散开的长发遮在其中,近在咫尺。可以清晰看见鼻翼的翕动,甚至可以数清睫毛的根数。 颜绾已经昏睡了过去,但因衣裙还未干透的缘故,身上始终覆着一层寒意,没有完全被火堆散发的暖意驱散,于是在体内游走,让她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尽管这颤抖十分轻微,但棠观却还是明显察觉到了。 “冷……”已经意识混沌的颜绾再次不满意的哼了一声,脑袋不安分的动了动,就快从棠观的肩头栽下…… 鬼使神差的,刚刚还想毫不留情将她推开的棠观竟是扬手,一根手指又将那乱动的脑袋给戳了回去。 随即,另一只手便环到了颜绾身后,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将她拥进了怀里。 两人的姿势变得极为亲昵,再加上不远处那熊熊燃烧的火堆,在洞壁上映出摇曳而悱恻的火光,氛围便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当然,两个当事人却是丝毫没有察觉。 睡着的那一个已经和周公下棋去了,而剩下还清醒的那位,还正为方才的动作发着愣,不过只愣了一瞬,他便再次成功的用四个字说服了自己——事急从权。 一阵暖意袭来,颜绾终于不再冷的发抖,只下意识的朝那温暖的怀里又缩了缩,然而这一缩,却是一下碰到了棠观的伤处…… 棠观眉尖一蹙,疼得额上都沁出了些冷汗,但却也没再伸手将罪魁祸首推开,只冷着脸转回了头。 “……睡相难看。” 再次充当暖炉的肃王殿下咬牙叱了一声。 ☆、第30章 山居(上) 第三十章山居(上) 清晨的山崖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泉水上方氤氲着薄薄的一层雾气,像树林里蔓延而去。 林间不断传来鸟儿的啁啾叫声,夹杂着枝叶瑟瑟的声响。 柔和的霞光穿过层层树叶,只余下一束漏进了昏暗的山洞内。 燃烧了一整晚的火堆已然成了灰烬,洞壁边,一男一女“亲昵”的相互靠着,女子的睡容倒是十分安详,但男子的眉心却依旧拧着川字。 “唔……”那一束霞光恰好打在了颜绾的面上,让她不由扬手遮在了眼前,眯眼动了动已经快要僵硬的身子。 这一动,她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肩上的爪子是谁的?! ……她靠在谁的怀里?!! 还没睡醒的颜绾默默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枕着的肩膀,又看了一眼肩膀的主人那轮廓分明的英俊侧脸,惺忪着睡眼转回头,开始认真的思考那三个亘古不变的人生哲学。 我是谁…… 我从哪儿来…… 我要到哪儿去…… 怔怔的思索了半刻钟,她终于完全睁开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清晰而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想起不久前的一个清晨,她也是这样在某位殿下的怀里醒来…… 僵硬许久的颜绾这才有了动作,缓慢的直起身,想从那温暖的怀抱里钻出来。 几乎是她刚一动身,睡得并不安稳的棠观便醒了,一转眼瞧见颜绾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再做些什么,手一抬就松开了她的肩,“醒了?” 嗓音微微低哑。 颜绾动作顿了顿,下一刻,便手脚并用“优雅”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头朝棠观绽开笑容,“殿下,早啊……阿嚏!” 笑容还未收回,就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 夭寿了,昨天没能及时换下衣裳,就这么裹着睡了一宿,现在喉咙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棠观抬眼看了看她,手在地上撑了撑,像是也要起身,但却突然皱起了眉,紧紧抿住了唇。 “怎么了?”颜绾一愣,话问出口后才想起棠观如今是个伤残人士,连忙俯身扶起他,“殿下,我扶你起来……” “走吧。”棠观缓了缓胸口的那丝疼痛,抬眼看向山洞外被霞光逐渐驱散的水雾,“要趁天亮时尽快走出这片山林。” 颜绾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入目之处,却是望不到边际,甚至辨别不出方向的树林。心头微沉,她点了点头,“嗯。” === 笼罩在山间的薄雾被朝阳洒下的金光一点点驱散,山风微微拂过枝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颜绾搀着棠观背朝山崖,在山林间穿行。 林间并没有什么路,遍地都是枯枝荆棘,十分难行。颜绾提着裙摆,自己一个人走怕是都会跌跌撞撞,此刻却还要扶着不宜走动的棠观,顾着他肋骨的伤势,更是走的小心翼翼。 “殿下……你说,昨天那巨蟒还会出现吗?”偏头朝四周漫无边际的林叶看了看,颜绾突然想起一个很糟糕的问题。 “有可能。” “……那这林子会不会有猛虎突然扑出来啊?” “有可能。” “……”颜绾有些崩溃的朝棠观身边靠了靠,玛德,就不能骗骗她吗!一定要这么诚实吗_(:3ゝ∠)_ 战战兢兢的又走了一小段路,不知是哪里突然传来一声枯枝断裂的声响,伴随着几声鸟儿振翅飞走的扑腾声,颜绾心口一跳,双脚硬生生顿在原地,吓得一步也走不动了。 若是棠观没受伤也就算了,如今棠观还负着伤,要是他们运气差到一定境界,真的遇上蟒蛇老虎…… 因为颜绾停下了脚步,棠观也不得不杵在原地,眸色沉沉,挑眉瞥了她一眼,“不走了?” “……殿下,”颜绾回过神,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想讲个笑话给自己壮胆,“你可知道,要是独自一人碰上老虎该如何?” “不知。”干瘪瘪的两个字,听不出丝毫配合。 颜绾踩了踩脚下的枝叶,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跪下叫爹。” “……”从未听过此等说法的棠观不解的蹙眉,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 第28节 “因为……”终于得到回应的颜绾微微眯眼,唇角突然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桃花眸里掠过一丝促狭,“虎毒不食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肃王殿下掺着冰渣子的眼神中,颜绾一个人尴尬的笑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干,最后戛然而止,“不,不好笑吗?” 棠观眉心跳了跳。 他竟然,他竟然还真的以为她有什么计策对付猛兽!原来又是在胡说八道,插科打诨。 虎毒不食子,亏她能想得出来…… 又扫了一眼女子悻悻的笑容,他面上平静无波,唯有唇角隐约勾了勾,黑眸如深潭,渐渐荡开一丝涟漪,眸光下意识的粘着些笑意,不咸不淡的开口,“既然如此害怕遇上猛虎,那就快些离开这山林。再耽搁下去,难道还要在山洞内再过一夜吗?” “……嗯。” 颜绾也觉得有道理,点头应了一声。 垂眼看了看自己再次被枯枝勾住的长裙裙摆,她抿了抿唇,松开了搀着棠观的手,蹲下身,拎起那裙摆,用力撕开…… “刺啦——” 绢帛裂开的响声。 棠观微微有些诧异的转过头。 颜绾甩开那总是碍事的裙摆,跳了跳,满意的看着终于不再受束缚的双脚,她拍了拍手扬起头,笑如春月,“好了,走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撕开裙摆,还是因为惧怕猛虎蟒蛇的缘故,后面两人的进程竟是比先前快了一倍。 而树林间的方向确实不好掌握,因此走了许久,兜兜转转,直到天色将暗之时,两人才看到了树林的尽头。 “殿下!你听……” 一整天没有进食,颜绾本已没了说话的力气,但一听到山林外那孩童的玩耍声时,眸色还是亮了起来,担惊受怕了一日的心也终于微微放松,手下不由自主摇了摇棠观的手臂。 “咳咳——” 再次被牵动伤处的棠观轻咳出声。 颜绾笑容一僵,讪讪的停下了动作,“抱歉,我又忘了殿下您有伤在身……” 棠观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树林尽头,“出了这树林后,别再叫我殿下。” “……哦。” 树林外,果然是一处小小的山村。 日暮时分,山村上的半空中腾起袅袅炊烟,在落霞的笼罩下尤显祥和。 村外的小径上,几个垂髫孩童正举着狗尾巴草嬉耍着,笑声隔着很远便已清晰可闻。 其中一个孩子最先发现了从树林中走出的颜绾和棠观,不由叫了起来,“人!有人来了!” 其余的孩子也扭头瞧见了有些狼狈的他们,好奇的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你们是谁?” “从来没见到过你们啊……你们怎么会从林子里出来啊?” “爹娘都从来不让我进去!” “我爹我娘也是!” “里面有什么?有老虎吗?” 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团团围住,本就快要饿晕的颜绾太阳穴又隐隐作痛起来。 “我娘说,那树林里有妖怪,会化作人形出来吃小孩!”一始终不敢靠近的孩子突然说道。 妖怪? 一男孩仰头看了看面容冷峻的棠观,也连忙退了几步,略有些害怕的说道,“你,你不会是狼妖吧?!” “噗……”刚刚还头疼的颜绾一听这话,还是没忍住,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是长得有多凶才会被认作狼妖啊哈哈哈哈哈哈…… 被当做狼妖的肃王殿下黑脸,垂头看向那男孩,眼神冷冷的,吓得周围一群孩子通通都尖叫了一声跑开了。男孩也想拔腿就跑,但后领却一下被棠观给揪住,急得直叫唤,“爹!娘!啊啊啊啊,你,你不要吃我,我几天没洗澡了,不,不好吃……” 颜绾也赶紧去扒拉棠观的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别生气。” 棠观依旧没松手,反而手腕一翻,将男孩转向颜绾,眉眼间的旷野之气冷冽严峻,“你若猜出她是什么,我便不吃你。” “……”闻言,颜绾连忙露出了自己最标致的笑容,温和的朝男孩眨了眨眼。 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狐狸精!” “咳——”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像是牵动伤处岔了气,但又像是以此掩饰已然笑出声的幸灾乐祸。 “……”颜绾的笑容崩了,咬牙切齿的摇了摇男孩的肩膀,“姐姐是仙女!是仙女!” 耿直的肃王去哪儿了?她身边这厮是谁!!怎么这么讨厌呢…… 好气哦! “妖怪在哪儿?!放了我家坤儿!”不远处,一凶神恶煞的壮汉扛着锄头直直朝这里冲了过来。 颜绾一惊,身前那个嚎啕大哭的男孩却是小手指向她的鼻尖,边抽肩膀边叫,“爹!他们,他们是妖怪!!” “……” “……” ☆、第31章 山居(中) 第三十一章山居(中) 夜色微阑,月华如流水般流泻进这山间的小村落,在那简陋却并不破落的一个个屋顶覆上了一层浅浅的清辉。 小小的院落中,一女子站在廊下,身着朴素的布裙,散在身后的长发松松扎作一束,未施粉黛,素面朝天。而正和她交谈的妇人年龄稍长一些,亦是荆钗布裙,笑容温和。 “季大嫂,多谢你和季大哥肯收留我们……” 颜绾感慨的垂眼。 她口中的季大哥名为季柏,就是傍晚扛着锄头来救自家儿子季坤的壮汉。 亲眼目睹自家儿子被欺负的哇哇哭,还愿意收留他们两个罪魁祸首,简直是……感人至深。 季大嫂也是个良善的人,虽身在山野,但却比普通村妇更多些温婉。她笑着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颜绾身后紧闭的门上,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这没什么。只是,我看你的夫君似乎伤的不轻?” 颜绾抿了抿唇,从耳上摘下了坠崖后身上仅剩的首饰,微微一笑,拉过季大嫂的手,将那垂银叶耳坠放了上去。 季大嫂一愣,连忙要将那耳坠还给颜绾,“你这是做什么……” “季大嫂,你听我说,”颜绾还是执意将那耳坠放进了季大嫂的手里,“我们夫妻二人原本要去并州,途径翠云廊,没想到中途遇上了山匪,竟是……硬生生将我们逼的坠了崖……” 想了想,她还是将巨蟒一事隐瞒了。 “坠崖?!”季大嫂惊愕的瞪大了眼,“你们竟是从翠云廊那里坠的崖?!那里,那里可有千尺之高!!” 颜绾叹了口气,“是啊,崖下有汪山泉,我们这才大难不死脱了险。在山洞中过了一夜,又在林间行了一日,才到了这里。” 季大嫂还处于有人从翠云廊坠崖竟然毫发无伤的震惊中,也感慨道,“这真是万幸,万幸……” “我夫君为了护我,伤势本就不轻,又勉强行了一日,可能更加严重了。所以怕是要在这里静养些时日,还要劳烦季大嫂,能不能请个懂医术的给我夫君看一看?” 季大嫂回过神,连声应道,“这是自然,我们村上也有个余大夫,平日里大伙有什么病症都找他。我晚些时候就去请他过来……” 颜绾心头那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我身上并未带什么银两,也只有些首饰。想来你们虽隐居山间,往日应该也会有人出山去采买些东西,我这耳坠应当还值些银子……” “这……”季大嫂皱了皱眉,看了看手中的垂银叶耳坠。她虽不懂这些钗环首饰,但也能从那精致的做工和繁复的花纹上看出这耳坠定然不是什么凡品。 “季大嫂你就别推辞了,”颜绾笑了笑,“我们在这里还不知要逗留多久,那耳坠怕是还不够我们吃的用的,我夫君身上应该还有些……” “不必了不必了。”季大嫂连忙小心翼翼的收下了那对垂银叶耳坠,“这就够了。收留你们夫妻二人本是好心,若你再给些贵重的首饰,反倒像是我们刻意贪图什么了。” “好。”颜绾点了点头,笑着收回手。 季大嫂又朝颜绾身后看了一眼,“你先进去吧,我待会儿就去请村上的余大夫来给你夫君看看。” 颜绾伏了伏身,“那就多谢大嫂了。” 目送季大嫂离开后,颜绾舒了口气,提着裙摆转身进了屋。 “吱呀——” 屋内,棠观也已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衫,用一根布条束着发,烛火的光芒扑撒在磊落的五官之上,虽然依旧冰着脸,但却因为这身平民装扮,往日的威严稍减,显露出独有的疏阔清朗。 颜绾进屋时,他正捂着胸口,唇色有些发白,动作缓慢的走到桌边,探身倒了些茶水。 “殿……夫君!”颜绾连忙疾步走了过去,“你怎么下床了?若是要喝水,叫我一声不就好了吗?” 棠观喝下了茶碗中的水,侧头看她,神色淡淡的,“你们在外面说些什么?” “唔,就是让季大嫂请个大夫来替你看看……”见棠观蹙了蹙眉,颜绾连忙补充道,“我将耳上带的一对坠子给季大嫂了。想来,应该可以抵掉我们在这里的耗费。” 闻言,棠观的眉心果然微微舒展,下一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一旁自己换下的衣物中翻出了些东西,放在了桌上,“我身上也只剩下这些,你也全部收起来,若是那耳坠不够,便再择几样给她。” 颜绾忍俊不禁,垂眼朝桌上那匕首、玉佩、玉钵瞥了一眼,正要调侃几句,视线却是蓦地在一抹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玉色上顿住了…… “怎么了?”见颜绾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拿出的东西,唇畔的笑容都僵硬了,棠观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视线也落在一抹玉色上,不由怔了怔,转头深深的瞥了她一眼,随即便伸手将那盛着“玉肌膏”的玉钵拿了出来。 “你既不舍得,那这个还是留着好了。” 颜绾的一颗心都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起来,面上的表情复杂而诡异,幽幽的看向棠观,她的笑容依旧有些不自然,“那剩下的……便由我收着?” “嗯。”棠观颔首,又看了颜绾一眼,发现自己并不能看出什么,便也作罢了,转身缓慢的朝床边走去。 身后,颜绾眸底掠过一丝狂喜,伸出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将那枚陪伴自己三年多的玉戒从匕首和玉佩间拈了起来,收进衣袖中,她只觉得晕乎乎的,仿佛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了脑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就这样简单的,拿回了玉戒? 指尖在宽大的衣袖下轻轻摩挲着玉戒上的纹路,颜绾看了一眼棠观的背影,眸色却突然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一切,都应当结束了吧…… === 棠观敏锐的察觉出自从那日在这山村落脚后,颜绾便开始不对劲。 不对劲的种种症状表现在…… 第29节 当他想要下床之时,颜绾恰恰好推门而入,见状,连忙扔下手头的针线,疾步就冲到了床边,“夫君!你怎么又要下床?!” 被重新摁回床榻上的肃王殿下黑脸:“……口渴。” 颜绾眯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扬起笑容,“夫君你躺着就好,我这就去倒茶~” “……” 当他需要喝药时,颜绾一手提着圆凳,一手端着药碗就走到了床边。将手里的圆凳贴着床榻而放,她微笑着坐下,“夫君,喝药了~” 胳膊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肃王殿下微微蹙眉,扬手就要接过药碗,“我自己来。” 颜绾眨了眨眼,端着的药碗往回收了收,避开了棠观的手,“余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不宜妄动,所以还是我亲自喂药比较好。” “……” “啊——”颜绾像诱导孩子似的张嘴,舀了一勺难闻的药汤递到了棠观唇边。 “……” 当他想要沐浴更衣时,颜绾不知从哪里就冒了出来,依旧笑眯眯地朝只剩一件单衣的他挥了挥布巾,“夫君,你伤势未愈,不宜妄动,我来帮你?” 一口气没缓过来的肃王殿下重重的咳出声,冷冽的嗓音里平添一丝气急败坏,“颜绾!你还知道什么叫男女大防吗?!” 颜绾笑容不变,“知道啊,可大夫嘱咐过了,说让我帮你擦身……而且,咱们现在不是夫妻么?” “你的意中人呢?!” “……” “出去!” “……要不,我拿一根布条把眼睛蒙上?这样总行了吧~” “出,去。”寒意森森。 再比如此刻,某个似乎已经完全适应“妻子”角色的女人正坐在他床边,目光无比殷切的望着他,“夫君,你若是觉得终日待在屋内无趣得很,我可以陪你解解闷啊~” 老实说,棠观有时候真的不明白自己这位王妃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新婚之夜,她为了替自己那位意中人守身如玉,甚至不计后果的给他下了迷药。如今流落至此,她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接(撩)近(拨)他,扰得他心烦意乱。 她到底想做什么?! “夫君?”见棠观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眸色深深,颜绾愣了愣,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那你平日都爱做些什么?我也可以奉陪啊~” 棠观穿着一身纯白的深衣,没有任何纹饰,他半靠在床头,墨黑的长发垂在肩头,蜿蜒在衣袖之上。或许是因为白衣的缘故,他周身的冷峻凛冽之气尽数消散,没有那么冰冷拒人,而是静静的,宛若深潭,波澜不惊。虽然依旧是不苟言笑,但却已经和颜绾记忆里那个冷厉严酷的肃王判若两人。 他复杂的瞥了颜绾一眼,不动声色的应答,“习武。” “……” “练兵。” “……” “射猎。” ☆、第32章 山居(下) 这都是些什么兴趣爱好啊_(:3ゝ∠)_ 颜绾的眼角微微抽搐,面上却始终保持着微笑,“夫君就,就没有什么,可以坐在这里,动作幅度不大的爱好么?” “没有。”斩钉截铁的答案。 竟然就没有一个文雅些的爱好…… 颜绾有些伤脑筋的揉了揉眉心,试探性的抬眼问道,“下棋呢?下几盘打发时间也好啊~” 棠观兴致缺缺的摇头,“我棋艺不精。” 那是当然…… 下棋也需要算计,他要是多些心眼,也不至于被她害成如今的模样_(:3ゝ∠)_ 颜绾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违心的笑道,“我的棋艺也不过是个半吊子,夫君就和我切磋几盘如何?” 又被纠缠了片刻,棠观蹙眉,“这山村中怎么会有棋盘?” “……”颜绾张了张唇,这才反应过来。 但下一刻,心中便有了应对之策,得意的扬唇,她站起身,“谁说这村里没有棋盘?” 说完,她便转身,小步跑出了屋。 棠观挑眉侧头,狐疑的看向半掩上的房门,却只听得院落里传来季大嫂的唤声和颜绾轻快的应答声。 “阿绾,今日我们村中那位师傅要做根雕,你上次不是说想见识见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了,我要在屋里陪我夫君。” “啧啧,你对你夫君可真是没话说。” “唔……季大嫂,我想要些纸笔……” “行,你随我来。” 两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远。 屋内,棠观眸子里有一抹光色划过,荡开不易察觉的一阵涟漪,唇角也似有似无的翘起,眉眼剑的冷峻冰消雪融,只剩下一片朗朗。 颜绾跟着季大嫂从季坤屋里拿了纸笔后,便折返回了屋。 将那略有些粗糙的毛边纸平铺在桌上,她提着笔尽量平稳的在上面划出了一条又一条直线。 不过片刻,那淡黄色的纸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纵横交错的棋盘。 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成果,颜绾一手拎着那画出的棋盘,一手执笔,回到了床边,朝棠观眨了眨眼,“喏,棋盘~” 大开眼界的肃王殿下眼皮跳了跳:“……那棋子呢?” 颜绾翘着唇角,在那画出的棋盘下垫了厚厚一叠纸,提笔在横竖交叉的一个交点处画了个圆圈,抬眼看棠观,“这是白子。” 说着,又将那圆圈涂黑,“这是黑子。” 琢磨了一下,她继续说道,“今日不下围棋,我这里有一个新玩法,夫君要不要试试?” 围棋太过复杂,单单是纸笔并不方便,所以只能换个玩法…… 棠观眯了眯眼,薄唇微启,“说。” “唔,就是看谁的五子先连成一线。”颜绾一边比划,一边将五子棋简单到极致的规则说给棠观听,“夫君可明白了?” 棠观扬眉,淡淡的斜睨了她一眼,嗓音低沉,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些邪门歪道……” 颜绾唇角的弧度越发扩大,权当这是肃王殿下对自己的夸奖,“o(* ̄▽ ̄*)o” 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再也笑不出了…… “我赢了。” 棠观最后在一交点处画了个完美的圆圈,提笔将它与斜下角的四个圆圈连成了一条线,淡淡的开口。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将那薄薄的一张纸拎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盯着那已连成直线的五子看了又看。 她竟然输给了棠观?! 在五子棋这种益(智)智(障)游戏上输给了脑子一根筋的肃王殿下?!! 以智谋无双著称的危楼楼主十分生气,坚信这是她疏忽大意才输了一局。 于是,赌上危楼的尊严,颜绾重新画了一张棋盘,在床边重重拍下,“再来!” 两人再次垂下了头,将笔递来递去,在那棋盘上画下一个又一个圆圈,你来我往,屋子内十分安静。 趁着颜绾沉思的空当,棠观抬起头,视线避无可避的落在她身上。 女子一身朴素的粗布衣裙,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细带简单束着,面上未施丝毫粉黛,不似之前的温婉雍容,倒是显得纯净脱俗,却又多了丝灵俏。 她静静的伏在床边,眉心微蹙,一双桃花眸眼角上挑,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几乎已经画满圆圈的纸上,下意识的就咬起了笔杆顶端,面上满是苦恼。 棠观的眸底掠过一丝笑意。 犹豫了一会儿,颜绾终于下定了决心,提笔在那交点处画了个圈并涂黑,抬眼看棠观,并将笔递了过去。 棠观敛了敛眸中的笑意,接过笔,像是早就想好似的,抬手就在一处下了白子,作势便要连线…… “等等!!!!” 一眼看出了已经成势的五颗黑子,颜绾叫了一声,连忙抽出了“棋盘”,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的悔棋,“我刚刚手抖,画错了地方。方才那一步,不能算!” 向来对悔棋之人深恶痛绝的肃王殿下头一次没有恼,只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她随便改。 颜绾满意的放下棋盘,将棠观方才画上的那个圆圈涂黑,硬生生阻断了原本的五子连线。“不改了?” “嗯嗯。” “落子无悔?” “……”颜绾突然有些心虚起来。 棠观勾了勾唇,不动声色的接过笔,再次果断的在一交点处画了个圆圈,笔锋一转,依旧稳稳的和右上角连在了一起。 五子连线,白子胜。 颜绾黑了脸,默不作声的从床边站起身,将摊在床边的纸笔通通摞进了怀里,转身就朝门外走。 玛德,失策了! “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季坤在家门口和一群孩子疯闹了一会儿,满头是汗,刚进院子就瞧见了抱着一叠纸坐在台阶上的颜绾。 颜绾抬眼,无精打采的回应了一声,“你终于肯回来了?刚刚你娘到处找你。” 闻言,季坤的小脸即刻垮了下来,“我就,就出去玩了一会儿,怎么又被娘发现了……” 然而,一个孩子的记性可能只有七秒。 当他的视线落在颜绾怀里时,面上的苦色登时消失殆尽。 有些好奇的在颜绾身边坐下,他那刚刚玩过泥巴,脏兮兮的小手就伸向了那叠画满了圆圈的纸,“姐姐,这是什么?” 第30节 “唔,五子棋。” “那是什么?” “……”见季坤十分感兴趣,颜绾想了想,便将手里的纸摊在了地上,画了一小小的棋盘,又简单的讲解了一遍规则,“五子连成线……” 季坤似懂非懂的一听明白,就兴奋的拉着颜绾要来一盘。 和孩子下五子棋不需要用多少心思,颜绾便一边画着圈,一边却发起了呆,神思竟是飞到了山外。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危楼,想到了渊王,想到了晋帝…… 其实,若是能像现在一样,和棠观在这山野中待着……倒也不错。 等等! 她在想什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颜绾登时惊了惊,连忙摇头,将它从脑子里甩了出来。 什么鬼?!她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小山村里呢?更何况……还是和棠观?! 她当初嫁入肃王府就是为了拿回玉戒,如今玉戒已回到她手中,只要待棠观伤势好转,他们能走出这山村时,她就该带着无暇豆蔻回京了。 所以……这几日她才会如此费心费力的照顾棠观。 毕竟,再过些时日,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好歹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还是珍惜最后这几日吧。 “姐姐,姐姐!你输了!” 正愣怔时,一旁的季坤却突然激动的跳了起来,“姐姐,你看,我这五子连成线了!!” 颜绾一愣,终于回过神,垂眼看向那已定的棋局。 果不其然,季坤竟然真的先她一步,五子连线了! “……坤儿很有悟性。”扬了扬唇,颜绾丝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季坤拈起那张纸,倒也不傻,眨巴眨巴眼仰头道,“姐姐刚刚在想什么,都没看坤儿在哪里画圈~” “唔……”颜绾哑然。 “我知道了,姐姐一定又在想屋里的大哥哥是不是?”季坤肃着小脸感慨了一番,“姐姐你对他真好!” 颜绾哭笑不得,捏了捏季坤肉嘟嘟的脸颊,“因为他是姐姐的夫君啊。” “嗯。”季坤点了点头,“我娘说了,以后找媳妇一定要找像姐姐这样的!” “吱呀——” 颜绾还没来得及作何“获奖感言”,身后的房门就突然被从内推了开来。 颜绾和季坤不约而同的转头,只见棠观倚门而立,身姿颀长挺拔,一身毫无纹饰的白衣难掩其风华气度,面色苍白,剑眉朗目依旧英俊。只是,神情却有些阴沉,目光幽幽的看向躲在颜绾身后的季坤…… 第一次见面就被吓哭的季坤心有余悸,一见这大哥哥又“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释放寒气,连忙松开了正揪着颜绾裙摆的手,一扭身,撒腿就跑开了。 ☆、第33章 吃醋 见棠观又下了床,颜绾连忙站起身迎了过去,“你怎么又出来了……” 目送着熊孩子的背影颠颠的跑远了,棠观收回视线,不咸不淡的扫了一眼颜绾,也不说话,便转身回了屋。 一脸懵逼的颜绾:……?? 不明所以的跟进了屋,颜绾手里还捧着画棋盘的一叠纸,只听得棠观低沉的磁性嗓音传来,“不是说要陪我下棋解闷么?” “……”颜绾撇了撇嘴,转头看向回到床上修养的肃王殿下,郑重的摇了摇头,羞耻的重复了某殿下之前说过的话,“我棋艺不精。” 她才不要一直输! 视线恰好转到桌上的话本上,那是之前她向季坤借的…… “唔,坤儿私藏的话本,夫君要不要看?”颜绾放下手中的纸笔,兴致勃勃的拿起话本走到床边,在圆凳上坐了下来。 垂眼翻开那话本,她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啊,讲得是一千金小姐在寺庙内偶遇江湖浪子,两人一见倾心、私定终身……” 说到这儿,颜绾的声音顿了顿,微微蹙眉,又翻回话本第一页瞥了一眼。 坤儿怎么会有这种话本?? and剧情怎么如此眼熟? 同样觉得情节耳熟的肃王殿下眉心也拧成了川字,耳畔突然回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与颜绾此刻的碎碎念几乎完全重合。 ——“不敢欺瞒殿下,妾身,妾身已有意中人,原以为能等到他来荣国侯府提亲,却不曾想……” ——“是,是我的意中人。他,他是江湖中人,对这些草寇的套路略知一二,这黑话也算是趣闻之一。” 千金小姐,江湖浪子,私定终身? “剧情老套,毫无新意。”丝毫没有察觉到棠观的异样,颜绾摇头给了个差评。 又随意翻了几页,视线在某一处顿了顿,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啧,结尾倒有些不一样了。千金小姐后来嫁给了一位皇子,这傻皇子为两人的爱情所打动,竟纵他们私奔离开了京城,噗,好大一顶绿帽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干。 某个“傻皇子”的脸一下全黑了。 颜绾嘴角抽搐,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恨不得躲到角落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她为什么要翻开这破话本?为什么?? ……还有,这破话本谁写的?!! #著书人想搞点大事情# 正心虚的要转移话题时,突然却有两根修长的手指出现在视野里,将她手中的话本给拎走了,“这剧情倒是熟悉得很。” 颜绾谄谄的扬了扬唇,对上棠观深邃犀利的眸子,“好像……是有那么一丢丢耳熟……” “颜绾,”棠观将那话本扔到了一边,面色阴沉,“说说你的意中人,如何?”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诧异的张了张唇,半天回不过神,“意,意中人??” “嗯,就说说那个让你愿意托付终身,但这一路都未曾出现过的意中人。” 嗓音沉沉。 “……” 颜绾心跳登时慢了一拍,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 “想来,你们之间的曲折定是比这话本还要精彩。” “……夫君什么时候,也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颜绾垂眼,避开了棠观灼灼的目光。 夭寿啦,这段没有提前编好啊日!Σ(°△°|||)“你唤了我这么多日夫君,而他却是你的意中人,我便是多问一句又如何?” 棠观抬眼,眉宇却是覆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原本对颜绾那位混迹江湖的意中人并不感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永远不感兴趣。 例如此时此刻,他就突然十分迫切的想要了解,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面对好奇心莫名爆炸的棠观,颜绾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攥紧了手,支吾着应道,“他,他不过一介布衣……” 为什么会突然问起那子虚乌有的意中人? 事实上,颜绾也一直知道自己的谎言并不十分缜密。 若是真有这么一个意中人存在,知道自己要嫁给棠观,他又怎么会坐以待毙?又怎么会在这一路上无声无息,没有任何踪迹? 如今棠观刻意点明了这一点,难不成是终于迟钝的反应过来……所以起了疑心? 不方,不方,说谎是她的强项,嗯。 察觉到棠观的目光还一瞬不瞬的凝在自己面上,颜绾抿了抿唇,平复心绪,深吸了一口气,“他生性洒脱不羁,侠义心肠……所以就孤身一人,”顿了顿,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灵光,“唔,一箫一剑走江湖!” 一箫一剑走江湖?诗倒是做得颇有侠情,不过…… 棠观眸色冷了冷,忍不住启唇道,“如此潇洒,竟还愿意带上你?” “……江湖侠客的身边难道就不需要解语花吗?”颜绾笑眯眯的反驳。 “解语花?”棠观挑了挑眉,耿直的嗤了一声,“恐怕是累赘吧……” 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但面上复杂而嫌弃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掩饰。 “……” 她听到了啊喂!∑( ̄д ̄;)!! 好好的为什么要人身攻击! 默默咽了一口老血,颜绾继续瞎编起了故事。 瞬间找到原型人设的她再胡诌起来,简直就是如鱼得水,“第一次见他时,是在酒馆里。唔,当时有人寻衅滋事,我也不小心惹了麻烦,然后!他就……从天而降……” 棠观蹙眉,手里攥着的话本卷成一团,在床沿不自觉的敲了敲,声音低沉,“一个大家闺秀出入那种鱼龙混杂之地,还有没有规矩……” 叱责的口吻里,隐隐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 颜绾一时并未察觉出,只听到后半句便瞬间炸毛了,撇了撇嘴顶嘴道,“我不过是庶女,一个庶女而已,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更不懂什么规矩。” 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还刻意强调了庶女二字。 不说荣国侯府压根不管教庶女,便是有心要约束,那方寸之地又哪里能困得住她? 更何况……规矩? 在危楼中,她就是规矩。 棠观眉头蹙得更紧,只觉得肋骨伤处都被气得开始隐隐作痛了,“你……” 一见他那冷峻的面瘫脸上有了丝破碎,颜绾心里就忽然莫名其妙的畅快。 心里一畅快,她就又忍不住开始作妖。 微微直起身,她扬唇朝冰着脸的肃王殿下面前凑了凑,眉眼弯弯,唇畔的笑意竟是略有些痞气,压低声音,“殿下……” 眼见着颜绾越发靠近,面容清丽,那双微挑的桃花眼一如既往泛着潋滟的光色,棠观心跳却骤然快了一拍。 眸光缩了缩,他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避开,只是身后没了退路,便又只好僵硬在原处。 瞧着棠观避无可避吃瘪的模样,颜绾又得寸进尺的靠近了些,一幅“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勾唇,“殿下为何突然问起我的意中人,莫不是……吃醋了?” 第31节 棠观脑袋“嗡”一声,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收,冷峻的面容自那破裂之处完全裂开,幽邃的眸底掠过一丝明晃晃的错愕。 他垂眼,定定的盯着那近在咫尺的颜绾,看见她在初春微醺的霞光之中,未施粉黛的面颊染上了些淡淡的粉色,说不出的娇艳动人。 他只觉得心口拂过一阵涟漪,所有血脉都在那么一刻怵动,有了刹那的恍惚。 颜绾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已觉得对肃王殿下的调戏大功告成,手下一动就要撤回床边,却不料腰间一紧,上半身骤然前倾…… 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棠观伸手牢牢箍住,一把揽回了身前。 腰间横着的手臂狠狠收紧,颜绾脑子有瞬间几乎完全一片空白,扑在那熟悉却又陌生的怀抱里动也不敢动,直到有一修长的手指近乎霸道的抬起了她的下颚…… 她的视线一下撞那双幽黯的眼眸里,魂魄几乎可以被卷入那无底深渊,她全身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颤栗。 “我若说是呢?” 如同耳语一般低低的回应。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怔怔的仰头望着棠观那冷峻而磊落的五官,一颗心跳得胸口快要炸裂,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起来。 ……他说什么?? ——殿下莫不是吃醋了? ——我若说是呢? 棠观在颜绾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惊愕和慌乱,眉宇微凝,理智又占了上风,一股凉意自心头蔓延开来。 于是,就在颜绾终于回过神,想要仔细从棠观的面上分辨一个究竟时,下颚却又是一紧,眼前的那张俊脸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漠然,方才如同耳语般的声音,此刻也掺杂着森森的寒意和阴沉,“颜绾,不要再招惹我。” 若是再招惹他…… 他便无法放手放得如此干脆。 “……”腰间的禁锢一松,颜绾只愣了片刻,便忙不迭的站起身,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住。 第三十四章出山 …… 棠观又修养了几日,伤势便好得差不多,可以下地走动了。 算了算日子,两人在这避世的小山村内倒也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想来慕容斐无暇等人如今都没有找到他们,定是已经急得不行了。 所以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再过一日,便跟着要去城中采买东西的季柏出山。 “阿绾,”见颜绾一人屈膝坐在台阶上对着院外玩耍的一群孩童发呆,季大嫂走了过来,温和的笑道,“你们明日便要离开,行李可都收拾好了?” 颜绾怔怔的回过神,也牵了牵嘴角,“我们哪还有什么行李……” 季大嫂面上的笑容敛了敛,叹了口气,“你们真得不再多休养些时日了吗?突然这么急匆匆的要走,你夫君的伤势还未痊愈吧?” “我们已失踪了太长时间,”颜绾摇了摇头,“家中的人不知该急成什么样了……更何况,我夫君他……已经执意明日要走,他心中有数,伤势应该无碍。” 闻言,季大嫂垂头看了颜绾一眼,又瞥了瞥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了些,“你和你夫君……闹别扭了?” 颜绾唇畔的笑容一僵,耳畔瞬间回响起起那日寒意森森的一句“颜绾,不要再招惹我”,然而嘴上却还是否认了,“没有啊……” 季大嫂挑了挑眉,“没有么?我觉得你们这几日似乎有些不对劲。” “……”颜绾还是僵硬的摇头,“没有,我们……挺好的。” “那就好。”季大嫂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原本见你时时刻刻都要陪在他身边,这几日似乎有些冷落他,我还以为你们闹了什么别扭。” 颜绾抿了抿唇,“是他嫌我太吵闹,所以我才……” 季大嫂愣了愣,突然笑出了声,“嫌你吵闹?这话你也信?” “……” “阿绾,男人也会口是心非的。” “……” 目送季大嫂离开后,颜绾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眼前又浮现出棠观那硬邦邦的脸。 一会儿说吃醋,一会儿又说让她别再招惹他…… 口是心非,到底哪一个才是口是心非?! 啊啊啊啊啊啊啊!! 颜绾痛心疾首的托着腮。 棠观他变了!他再也不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耿直的东宫太子了!! “夫人!是你吗夫人?!” “小姐!” 正当颜绾准备起身回屋时,院外却突然传来一男一女两道熟悉的声音,尤其是那清冽的女声…… 无暇?! 颜绾蓦地顿住,诧异的转过头看向院外。 映着婆娑树影的院门外,一黑衣男子和一青衣女子站在那里,赫然是多日未见的顾平和无暇。 一见到颜绾,无暇向来冰冷的面容上终于多了些波澜,顾平更是喜出望外。 “无暇……”颜绾还怔在原地回不过神时,无暇却是身形一动,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 “小姐,你果真在这里。” 身后,顾平也疾步跟了上来,“夫人,我们总算找到你了……主子呢?他可有大碍?” 口吻里带着些急切。 颜绾侧身指向房门,“他在屋内,伤势已经好转……” 一听棠观受了伤,顾平面色微变,连忙错开颜绾,大步跨上了台阶。 无暇自是不会去管棠观的死活,依旧冰着脸细细打量着颜绾,“小姐,你没受伤吧?” 颜绾仍然有些懵,“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们……”无暇刚要解释,身后却突然响起一略熟悉的男声,径直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怎么进村的?!!”粗犷的嗓音,平地惊雷般在院门外炸开。 “……季大哥?”颜绾一转眼,便瞧见了神色凛然、急匆匆冲过来的季柏。 无暇皱了皱眉,侧身看了一眼想要将她扫地出门的季柏,退回了颜绾身后,垂眼,“小姐,我们是尾随此人才找到的这里。” 闻言,季柏又是瞪大了眼,声音再次扬起,“你们竟然跟踪我……等等,”他忽然顿住,“小姐?” 见状,颜绾连忙应声,“季大哥,她是我的侍女。” 季柏愣住,面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她,她当真是你的侍女?” 颜绾点了点头,无暇则是冷冷的抬眼看他。 季柏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笑道,“嘿,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白日在山外遇到你这个侍女和另一个男子在打听你们的下落,我一听那描述,便觉着是你们。但又怕,又怕是什么仇家在寻你们,便想着回来和你们说一声再决定要不要带他们进村……没想到,他们竟是悄悄跟进来了……” 无暇抿唇,在颜绾身后小声解释,“所有听了描述的人中,唯有他一人目光闪烁、形迹可疑,因此我们便跟着他寻到了这里。” 目光闪烁,形迹可疑…… 老实忠厚的季柏嘴角微微抽搐。 === 因为无暇和顾平已经找到村里的缘故,棠观和颜绾离开的日子便硬生生提早了一天。 其实出山并不需多长时间,顾平和无暇便是单单靠着轻功跟到了村里。但棠观的伤势并未完全痊愈,还不能如此跋涉,所以顾平便向村中一户人家买了这驴车,免得自家殿下再伤势加重…… 颜绾提着裙摆上了那简陋的驴车,不过却刻意和自动散发冷气的肃王殿下保持了一段距离。 “绾姐姐,你还会回来吗?”被季大嫂牵着的季坤苦着小脸,有些不舍的撇嘴看向颜绾。 闻言,颜绾愣了愣,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看出了她的尴尬,季大嫂连忙拍了拍季坤的脑袋,低低的叱了一声,“好好地,回这里做什么?还要你绾姐姐再坠次崖?” 坠崖? 季坤连忙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不,不要坠崖。” 颜绾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微微有些暖,“好,我答应坤儿……会回来的。” 顾平不甚熟练地驾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远离了村落。 颜绾屈膝坐在车上,怔怔的看着那被落在车后的宁静小山村发起了呆。 若是她将生死门通通带离京城,到这山谷深处定居下来,过个几十年,会不会便有个什么“危谷”能取代危楼了? 被自己无厘头的妄想给逗笑了,她忍不住勾唇,一抬眼,却发现对面的棠观正眸色深深的看着她。 唇畔的笑容一僵,颜绾的小心跳又被那凛冽的眼神刺激得节拍全乱。 忙不迭的别开眼后,她才意识到这种躲避有些太过刻意,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转回了视线,挑眉启唇道,“……殿下?” 一改这几日的称呼,不是夫君,而是疏远的殿下。 棠观眉宇微凝,紧紧抿着唇,又盯了颜绾一眼,便偏头看向了那山崖间的落日,嗓音沉沉,“无事。” 很好,非常好。 若是能一直如此安分,最好不过。 颜绾被那么一盯,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为了掩饰自己那不为人知的小心虚,她也转头开始和无暇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了话。 原来,她和棠观坠崖的这几日,慕容斐带着人翻过了翠云廊,在凤县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接着便不遗余力的派遣了所有人在山林中寻找他俩的踪迹,只是一直遍寻无果。 除了寻人之外,据说还有些不怎么太平的事情发生。例如…… “豆蔻这几日照顾软软很吃力。”无暇面无表情的启唇。 颜绾愣了愣,“怎么?软软不乖?” “她很乖,”无暇摇头,嗓音冷冷,“可总有人想要把她悄悄抱走,送到别处去。” 第32节 “是慕容斐?” “管家忙着差遣人手寻王爷和小姐,并未想到过软软。” “那是……” “顾平。” 闻言,颜绾瞪大了眼,就连棠观也不由蹙了蹙眉。 正在前面驾车的顾平背影一僵,默默垂下头,开始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完了完了,那异瞳的小孩没解决掉,现在无暇这么告一状,王爷和王妃都不会饶过他了_(:3ゝ∠)_ “顾平。” 果不其然,王妃温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夫,夫人……”顾平额上开始沁出些细微的冷汗。 “你要把软软送到哪里去?” “……夫人,那孩子是异瞳,是当真不祥。”顾平硬着头皮解释道,“夫人你大概不知,像那晚袭击咱们的巨蟒,往日里是绝对不会招惹行人的,怎么偏偏,偏偏就轮上咱们……还不是因为异瞳不祥的缘故……哎哟!” 顾平的话音刚落,脑袋就蓦地被什么石子狠狠砸中。 棠观沉着脸,收回刚刚弹出“暗器”的手,“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连我的话也当作耳旁风?” 顾平苦着脸摸了摸脑袋,刚想要转头,却又被棠观冷冷的呵斥了一声,“看路。” 再不敢扭头的顾平欲哭无泪,“属下不敢……” “那我曾说过什么?” “谶纬之说不可信……可是殿下……” “巨蟒之事,你就察觉不出半分蹊跷?”颜绾忍不住插话道。 蹊跷? 顾平愣住,“有何蹊跷?” 颜绾看了棠观一眼,只见他也同样转过头看她。 两人相视一眼,竟是比从前多了些默契。 “算了,回去再说。”颜绾垂眼。 第三十五章离音(上) 凤县。 在众目睽睽下坐着驴车,棠观和颜绾面上都有一点挂不住。 遥想当年……这两人的身份是何等贵重,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虽表面上是庶女、但实则也是鼎鼎有名的危楼之主。 出门的“豪车”就算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那也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如今,竟沦落到…… 颜绾悄悄扬起手遮住了半边脸。 她明明是小公举是小公举tvt 见过坐南瓜车的小公举,倒是没见过坐驴车的小公举tvt正当她遮着脸时,驴车却在一客栈外缓缓停了下来,两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姐……” “娘亲!” 颜绾眨了眨眼,连忙撤下手,只见豆蔻抱着软软一下扑到了车边,一大一小皆是嘟着脸,可怜巴拉的。 “娘亲……哇~” 软软眼睛上依旧覆着无暇亲手做的白纱,一见到颜绾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扬着小手直往她这边伸。 颜绾顿时又是心软的一塌糊涂,连忙跳下车,从豆蔻怀里接过了软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娘亲在这里,娘亲回来了~” “哇……嗝~” 软软哭得打了个嗝,小小的身子在颜绾怀里颤了颤,终于安静了下来。 顾平也翻身下车,作势要扶棠观,却不料被冷冷的挥开了。 “热脸贴冷屁股”的他悻悻地后退几步,和眼泪汪汪的豆蔻站成了一排,然而……似乎也不怎么受欢迎。 “你离我远点!!” 方才还哭丧着脸的豆蔻一见到他,登时收回了眼眶里打转儿的眼泪,怒目而视,活脱脱像只护崽的小母猫,一下亮出了尖利的爪子。 顾平同样对豆蔻产生了条件反射,被这么一叱,连忙皱着眉挪远了些,小声嘀咕,“……粗蛮的丫头。” 棠观下了车,淡淡的扫了一眼颜绾和软软“母女团聚”的场面,视线不过停顿了片刻,便移向了迎面而来的慕容斐。 “主子!”破天荒的,慕容斐那凶巴巴的面上竟没了从前的狂躁,而是明晃晃的显露出些激动,似乎是真的为坠崖的他们担心了数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从小就是个有福气的,一定会没事的……” 棠观眸底微微起了波澜,但面上却仍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嗯,无事。” 慕容斐凶悍的表情松弛了些,“走,进去说。” 颜绾一边抱着软软温言安抚,一边拍了拍豆蔻的脑袋,目光却追随着棠观和慕容斐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回到客栈后,棠观自然是和慕容斐商议一些要事去了,而颜绾则是待在房内,和软软腻歪在一起,顺便和豆蔻无暇说些主仆间的私房话。 “小姐!那么高的山崖啊……肃王他竟然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救你了!奴婢当时已经完全傻眼了……” 回想起翠云廊上惊心动魄的一夜,豆蔻仍是心有余悸但却又十分庆幸,“不过这些天奴婢一直相信,小姐你一定没事!” 颜绾笑了,将这些日子在山崖下的见闻说了一通。 豆蔻无暇,就连软软都听得饶有兴致。 听完颜绾的奇谈后,再谈起他们一行人在凤县的遭遇,豆蔻又炸了。 “小姐你是不知道!王爷身边那个顾平有多榆木脑袋!!”一说起总来偷“娃”的顾平,豆蔻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他非要说那天的事情是因为……” 顾忌着软软还在这里,她硬生生将后半句的异瞳之祸咽了回去,“那厮每天都想来抢软软!!幸好我机灵!” 虽然她也没有对软软那双异瞳完全放下心,但是那晚的巨蟒她却是听小姐说了,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怎么能怪到软软身上?! 再说,如今软软是小姐的义女,也就是她们危楼的千金,哪里轮得到顾平这厮嫌弃!! 颜绾毫不吝啬的赐了豆蔻这个“护崽卫士”一通夸奖,“那可不是,你最机灵了~” 说着,她摸了摸怀里软软的头,“是不是啊?软软~” “嗯!” 已经和豆蔻培养出深厚感情的软软郑重其事的点头。 一边靠着墙冷眼旁观的无暇都忍不住勾了勾唇,豆蔻更是骄傲的挺直了腰杆,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嘴上却谦虚起来,“光是奴婢也不行,还多亏了无暇的身手甩顾平那厮几条街呢!” 自行脑补了一下顾平偷孩子的画面,颜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来顾平心里也真苦,怕把事情做绝所以不敢和慕容斐说,想要智取却不如豆蔻机灵,想要蛮抢又偏偏打不过无暇…… 人生果然够艰难的啊。 隔壁屋子里的顾平:qaq “好了,别埋怨了。过些日子,你便是想见他怕是也见不着了。” 颜绾唇畔的笑容浅了浅。 闻言,无暇和豆蔻通通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姐!玉,玉戒找到了?!”豆蔻有些惊喜的瞪大了眼。 “嗯。”颜绾颔首,下一刻却是垂头看向不明所以的软软,“软软,娘亲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她们说,你自己到一边玩儿好不好~” “……好。”软软扬起脸,顶着两个髻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然后便乖乖的从榻上跳了下去,迈着小短腿到屋内的屏风那一边去玩自己的拨浪鼓了。 望着软软小小的背影,豆蔻忍不住小声感慨,“小姐,软软真的好乖啊……” 颜绾满意的眯了眯桃花眼,翘起唇角,“也不看看是谁家的~” “……”豆蔻噎了噎,暗自腹诽——软软的乖巧和自家小姐有关系吗?答:有个毛线关系! “楼主,玉戒果真找到了?”一旁的无暇最先将话题转移回了正事上。 豆蔻也连忙收回视线,看向颜绾。 在两人都隐隐期待的目光下,颜绾笑容微敛,挑了挑眉,将手探进了衣袖内,随即在她们面前摊开了手。 一枚剔透的湖蓝玉戒静静躺在掌心。 无暇眸色亮了亮,豆蔻更是感慨万千,“玉戒玉戒……总算找回来了……” 又盯着那玉戒瞧了瞧,豆蔻突然欣喜的叫出了声,“啊!” 颜绾差点被吓了一跳,“……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小姐!玉戒找到,咱们是不是可以回京城了~” 颜绾默,将那触手温凉的玉戒带回了左手中指上,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瞥了豆蔻一眼,不咸不淡的启唇,“无暇着急我可以理解,毕竟莫云祁还蹲在京城呢,但是……你急什么??” 无暇的眼皮跳了跳:=_=什么叫她着急可以理解?什么叫毕竟莫云祁还蹲在京城?? “我当然急了!”豆蔻跺了跺脚,像是有些无法理解颜绾此刻的淡定,“小姐,其实奴婢倒不是想回京城,只是想赶紧离这位肃王殿下远一点……” 闻言,颜绾眸光闪了闪。 豆蔻压低声音,“小姐,咱们这一路上又是草寇又是巨蟒的,太凶险了啊……而且这些刺杀明显就是冲肃王来的,接下来保不齐还有一拨接着一拨,咱们何苦要陪他遭罪?” “……你说的有道理。”想了想,颜绾微微蹙眉,正色点头。 豆蔻眸色一喜,终于松了口气。 天晓得,她是真被那巨蟒吓着了,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呢。 “那,小姐,奴婢这就去收拾收拾?咱们什么时候走?” 第33节 啊,心情都雀跃了~ 颜绾眯眼,搭在榻沿上的手抬起,将那左手中指上的玉戒又摘了下来,收回衣袖中,“走什么?” “……” “你说的很有道理,在到并州之前,渊王那里一定还有动作。所以我得把肃王护送到并州!”握拳。 “……” 豆蔻一口气没接上来,目瞪口呆,“小姐?!” 见她还有异议,颜绾别开眼,挥了挥手,一锤定音,“不必多说了,我已经决定,到并州后再离开。” “……” “肃王在大婚之日曾许诺,到了并州后便会给我自由。我们又何必在这半路上多生事端?做事既得瞻前,也得顾后,懂不懂?” 颜绾抿唇,一本正经的抬起手,拍了拍豆蔻的肩膀,语重心长。 “……” 豆蔻嘴角微微抽搐。 哇偶,她都快要相信了哎!! “楼主的话有道理。”始终没有说话的无暇冷冷的扫了豆蔻一眼,终于开口了,嗓音清冽,“况且,此地离并州也不过只有一两日的路程。” 噫…… 还有一两日就到并州了?! 颜绾傻眼。 无暇倒是没有察觉出颜绾的异样,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楼主,巨蟒出现的那夜,的确有人在林中以声御蛇。” 一提起巨蟒,方才还在傻眼的颜绾登时回过了神。 对了,巨蟒一事她到现在竟还没来得及问起,“可留了活口?” 虽然一定是渊王派来的人,但……那位肃王殿下不是说过,不能空口无凭吗== 无暇垂眼摇头,面上掠过些凝重,“死门办事不力,没能活捉那御蛇之人。” “没事,”颜绾思忖片刻,转向豆蔻吩咐道,“传信让莫云祁派人查一查这巨蟒,尽量往渊王那里查。若是查出了什么,想办法将消息透露给顾平。” 棠观是君子,但她不是。 对付渊王这个小人,还得靠她这个更高明的小人。 第三十六章离音(下) 无暇说的果然没错,凤县到并州竟真的只有两日不到的路程。 第二日,他们就进了并州境内。而傍晚,便到了并州九城中的主城——雁城。 比颜绾预想的状况要稍稍好一些,棠观这么一个废太子被幽居并州,并州刺史亲自带人迎出了城。 颜绾方才也掀开车帘悄悄看了一眼。 这位并州刺史名为张敞,虽是一州之长,但却长着一张……精明过度、甚至显得有些油滑的脸。 来并州之前,她倒是顺便从莫云祁那里要来了这位并州刺史的所有底细。 从那些底细来看,分明是个趋炎附势、上谄下骄之人,今日竟会出城迎接一个失宠了的废太子…… 估计是离京城太远,消息闭塞,还没摸准当今圣上的意思。又当着慕容斐这位神机营大将的面,不敢对棠观太过怠慢。 放下车窗边的帘子,颜绾下意识的叹了口气。或许是快要离开了,她这两日操的心越发多了,简直化身肃王殿下的老妈子。 也不知道她走了以后,渊王还会不会再使出各种阴诡的计谋来害棠观…… 若是单纯的刺杀也就罢了。虽然如今棠观身边得力的手下只有顾平一个,但她已经让无暇分派了一拨死门之人在暗处保护他。而明处,生门也安插了人手。 所以,一般的刺杀、下毒已然是没有威胁了。 但若是……诛心呢? 这一路她总算对棠观有了一定的了解,的确,他并非愚笨之人。相反,他文武双全,也不缺谋略城府,甚至不能算作缺心眼。 ……其实是三观太正。 永远都能做正确的选择来坚持自己的原则,便是三观正。——出自《小人得“智”》因此,只要渊王抓住他这个“弱点”,又折腾出什么意图谋反等罪名…… 啊啊啊啊啊啊不放心_(:3ゝ∠)_ 颜绾抱着还未睡醒的软软,头疼的扬手揉了揉眉心,一抬眼却是蓦地对上了某个三观极正的殿下。 “……” 棠观静静的凝视着她,也不知视线已经停留了多久,一直冰冷的面容被帘外漏进的点点霞光中和,蒙着一层淡淡的辉光。 “到了并州为何叹气?”然而,嗓音依旧低沉。 颜绾从操心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一边用指腹摩挲着衣袖,一边又开始瞎说八道,“只是……只是有些想家了。” 闻言,棠观眸色微动,终于将那粘在女子面上的目光移开,落在了车内的角落里,声音又冷漠了些,“再忍耐几日就好了。” “……”颜绾瞪了瞪眼,一时竟是接不上话。 这位殿下不会以为她在催促他放自己走吧Σ(°△°|||)他大爷的……她不是那个意思啊!摔桌! #没有办法好好聊天了# “殿下,到了。”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顾平小声的提醒自帘外传来。 于是,棠观没有再给颜绾任何挽救谈话的机会,便直接掀开车帘下了车。 颜绾懊恼的抱着软软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压根腾不出手。 豆蔻和无暇还在后面的马车上没有赶上来,顾平站在一旁顿了顿,不见颜绾出来,不由抬手掀开了车帘,“夫人?” 如何掀开车帘的问题被解决了,颜绾松了口气,抬脚就要跳下车。 见颜绾双手抱着孩子,没有任何扶力,顾平愣了愣,第一个反应是偏头瞥了眼几步开外的棠观。 殿下好像丝毫没有扶王妃一把的意思啊…… 不过一个犹豫的工夫,颜绾已经蹦下了车,然而脚下却崴了崴。 见状,顾平也连忙下意识的扶住了她的手臂,“夫人,小心脚下!” 这一崴,软软倒是醒了过来,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娘亲……” 颜绾拍了拍软软的背,转向顾平,感激的扬了扬唇,“多谢。” 被那好看的笑容晃了晃眼,顾平却只觉得后背一寒,赶紧撒开了手,一转头却瞧见棠观正面色阴沉的望着这边,周身都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寒气。 “……殿,殿下?”他硬着头皮小步走了过去。 “将车上的所有行李搬进府内,”棠观冷冷的开口,顿了顿又补充道,“一个人。” 顾平:/(tot)/~~夭寿啦!他又惹殿下生气了!!不过……话说回来,殿下为什么生气?? 不明所以的顾平欲哭无泪的去一旁搬行李了,而棠观则是沉着脸又走回了马车边,在颜绾狐疑的目光下抬手,不容拒绝的将她怀中的软软……抱,走,了。 “娘,娘亲!”身体一下悬在半空中,随即落进了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怀抱里,软软的小脸登时皱了起来,还伸着手想拱回颜绾怀里。 棠观偏头看了一眼肩头不老实的软软,薄唇微启,“别动。” “……”软软立刻闭上了嘴,薄薄的白纱下,一双漂亮的异瞳澄澈而干净,但却因紧紧抿着的唇角而显得有些小委屈。 颜绾目瞪口呆,几乎被眼前的一幕惊着了。 棠观今日穿着一身玄色蝠纹劲装,玉冠束发,有几缕散在额前。或许是因为受伤还未修养好、病容微微有些憔悴,那冷峻的面颊尤显削薄,眉眼亦是寒凉。 而就是这样一个从头到脚都挂着“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男人,此时此刻竟抱着一个白色衣裙的小女孩。 一大一小,一个冰着脸,一个撇着嘴,两人的姿势都些别扭,画风更是诡异至极。 “殿下,还是我来吧……” 强忍着差点破口而出的笑声,颜绾扬手想要抱回软软,但却被棠观侧身避开了。 “既然抱着她就不能好好走路,那还逞什么强。” 回想起方才颜绾被顾平扶住,展颜一笑的画面,棠观眉心拧成了川字。 ……既然已经知道要与他保持距离,难道就不知道和其他男人保持距离?! “……” 颜绾怔住,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眼睁睁的看着棠观一转身,抱着孩子走开了。 身后,豆蔻和无暇跟了上来,见到这一幕也都有些诧异。 “小姐,王爷……王爷怎么突然把软软抱走了??” “我怎么知道?”颜绾挑着眉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嘀咕,“估计他这里出问题了。” 扛着行李路过的顾平:……他什么都没听到。 另一边。 慕容斐抱着刀站在府邸大门前,冷眼看着那些伏身在门口迎接新主子的下人。 “慕容将军,这里就是下官为肃王殿下置办的府邸,不知您觉得怎么样?” 张敞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心里却在暗自思忖。皇上派这位慕容斐护送废太子前来并州,那么他的态度很有可能便是皇上的态度…… 圣旨说了,让肃王无诏不得回京,那么接下来,这肃王在并州要待上多久都是个未知数,或许是一辈子,但万一,明日圣心便转圜了呢? 他远在并州,对京中的情势并不十分清楚,所以如今还得再观望观望。 慕容斐看了看那虽不宽敞但却十分清静的宅院,横了张敞一眼,语气有些冲,“这是肃王殿下的宅院,问我做甚?” 张敞噎了噎,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慕容斐已经大步朝他身后走了去。 “殿下。” 一眼瞧见了棠观怀里的软软,他皱了皱眉,但想着已经安全到了并州,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殿下对这里可还满意?” 第34节 张敞连忙跟了上来,眸底掠过一丝精光,附和道,“若是殿下还有何需要,下官再吩咐他们去办。对了,下官已经设了宴要为殿下接风,不知……” “不必。”棠观他向来不喜与圆滑世故之人多打交道,于是看了张敞一眼,拒绝的没有丝毫余地,“有劳张大人了。” 说罢,他便抱着软软朝府邸内走去,只留给了张敞一个冷漠的背影。而慕容斐也压根不愿搭理张敞,早就到一旁吩咐人将马车牵走。 张敞的笑容正僵了僵,却听得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 “张大人。” 他连忙转过身,只见一身着石榴红琵琶襟上衣、娟纱长裙的女子朝这里走了过来,简单挽起的发髻上别了几朵珠花,面容清丽,仪态温婉。 想必,这就是代替嫡姐出嫁的荣国侯府庶女了…… 虽是庶女,但毕竟,还是荣国侯府的庶女啊! “下官见过王妃娘娘……” “张大人不必多礼。”颜绾歉意的扬唇,“王爷近来身体不适,今日车马劳顿,太过疲累。所以,这接风宴便不必了。”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补充道,“听说这并州盛产根雕,不知大人对此可有什么研究?” 一听到根雕,张敞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娘娘这可就问对人了,下官不才,但对这根雕,却是还能说上几句话。” 颜绾垂了垂眼,笑容不变,“我无意中倒是得了一上好的根雕,来日还要请大人到府上品鉴一番。” 生门的消息从未出过错,张敞这俗气的“小人”眼里除了富贵权势,竟还与众不同的多了个根雕。虽有些费解,不过管它呢…… 张敞原本堆着谄笑的面容松了松,眉眼间的精明算计也有了片刻的隐匿,看着倒是让人舒服不少。 他连连应声,“好好好。” “今日天色已晚,初来乍到,府上还有不少事要打理,就不留大人了。”颜绾笑道。 张敞了然,“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第三十七章眼线 送走张敞后,颜绾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拍了拍笑得快要僵硬的面颊,转身朝府邸内走去。 “小姐,”豆蔻一直跟在颜绾身后,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咱们过几日不就要走了吗?谁请这位张大人来府里啊??” 颜绾挑了挑眉,抬脚跨过了门槛,“请什么请,说着玩儿的……” “……” “临走之前,你找个人把我从山里带出来的根雕送到张敞府上。” 她真是操碎了心啊…… 据说是肃王的吩咐,颜绾一进府,便被几个丫鬟直接领到了东院的夕晚堂。 和整座宅院的风格相同,夕晚堂的布局也很是简洁。院子里养着些花草,虽不名贵,但闻上去却有种沁人心脾的香味。 正屋里摆着常见的八仙桌、东坡椅,两旁是东西两间,挂着简单却雅致的珠帘。窗台边是一方案几,案几上空空如也,窗台上倒也摆放着一排不知名的花草。 掀开珠帘,左手边一个黄铜水面妆台,古朴的铜镜前,放着一个鎏金小香炉。 除此之外,屋子里便再没有什么旁的东西了。 虽不能与东宫、渊王府相比,但至少已经比成亲那日的别院好多了。 唔,不过也待不了几日…… 颜绾强行克制住自己的瞎操心,转头嘱咐豆蔻无暇留在这夕晚堂内收拾收拾,便要出门去寻棠观。 ……把她闺女抱走也不知道还回来?? 然而刚转身,却有一褐衣老者领着两个婢女从院外走了进来,一见到颜绾便伏身拜了下去,“拜见王妃。” 颜绾怔了怔,连忙出声,“都起来吧。” 说着,她垂眼看向那领头的褐衣老者,“您是……” 褐衣老者缓缓起身,依旧低垂着眼睑,神色似乎有些紧张,“老奴孟惟,被张大人委以重任总管肃王府。方才已经见过王爷,所以才到这夕晚堂来拜见王妃。” “原来是孟总管。”颜绾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孟惟眸光闪了闪,始终不敢抬眼看颜绾,只垂着头侧过身,让后面两个穿着打扮、就连长相都几乎无差的婢女走上前来,介绍道,“王妃如今身边只有从荣国侯府带出来的两位姑娘,想必夕晚堂内定是缺人手。这两个丫头以后就由王妃差遣了。” “奴婢怀瑾。” “奴婢握瑜。” 怀瑾握瑜,双胞胎啊…… 这不是挑战她的眼力见吗? “我还有话要嘱咐孟总管,你们便先下去吧。” 将怀瑾握瑜打发去收拾别的屋子后,孟惟跟在颜绾身后进了主屋。 正在屋内擦拭桌椅的豆蔻见到自家小姐身后跟着个老头时,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这位是……” 颜绾挑了挑眉,“孟惟,孟总管。” 一听这名字,就连无暇也不由转头朝这里瞧了瞧,豆蔻更是瞪大了眼,连忙小跑到门边,悄悄掩上了门。 “参见楼主。” 房门一合上,孟惟再次伏身,但面上的敬畏之色再也没了遮掩,嘴里的称呼也从王妃变成了楼主,声音也隐隐多了些颤抖。 毕竟,有很多危楼中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楼主,而他也是经过了万里挑一的筛选,才能跪在楼主面前…… 没错,孟惟便是危楼生门之人,不久前被莫云祁派到了并州刺史张敞身边,而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肃王府总管。 来并州的路上,豆蔻已经将这一消息告知了颜绾。 见这老头一言不合就下跪,颜绾也是嘴角抽了抽,让豆蔻俯身扶起了他,“孟总管请起,以后私下里还是唤我王妃就好,以防隔墙有耳……” 闻言,孟惟眸色一惊,硬生生将这“隔墙有耳”理解成了楼主对他能力的质疑,连忙直起身,应道,“王妃放心,这府中的一切事宜老奴都已打理妥当,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王妃的身份,哪怕是怀瑾握瑜……” “等等,”颜绾愣住,打断了孟惟的话,“怀瑾握瑜?” 见颜绾不明所以的发问,孟惟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太过紧张,竟连那两个婢女的身份都忘了说,赶紧压低声音补充道,“楼主,怀瑾和握瑜也是门主安插在肃王府的眼线,不过她们还并不知道楼主就是王妃。” ……敢情自己这里一院的危楼中人?? “孟总管……想的挺周到?”颜绾勾起唇角,几乎是皮笑肉不笑。 见颜绾露出这个表情,豆蔻会意,也挑眉转向孟惟,将自家楼主的心里话嚷了出来,“总管,你将我们的眼线安插在我们身边?!!” 孟惟刚刚恢复如常的老心脏再次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整个人又一次跪了下去,“王妃息怒!这,这可不是老奴的安排。是,是肃王这么吩咐的……” “肃王?”颜绾蹙眉。 “怀瑾握瑜这两个丫头原本是被安排在幽竹居,啊,幽竹居是肃王的书房。”孟惟悄悄扬手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只觉得自己这门差事十分危险。 尽管王妃看着温婉柔弱,但他可得始终记得……这位是危楼楼主啊! 能见着楼主固然是荣幸,但伴君如伴虎也不是什么空话,更何况,楼主身边还有一个冰冷可怕的死门门主盯着_(:3ゝ∠)_ 这么一想,他更是迫不及待的要把黑锅扔给肃王了。 “老奴刚刚在幽竹居见了肃王,谁料肃王殿下一听有两个婢女在书房伺候,二话不说便让老奴带着怀瑾握瑜到夕晚堂来……” “……” 颜绾拧成一团的眉心僵了僵,不知道是该松开还是该皱的更紧些。 棠观如此守身如玉,她是不是该欣慰??可是现在她的眼线全埋在自己身边了,是不是该蛋疼?? 所以她到底是该欣慰还是该蛋疼?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 幽竹居内。 “属下是真好奇王妃到底说了些什么,”完全沦为贴身小厮的顾平任劳任怨的整理着书架,忍不住感慨道,“殿下您离开的时候,那张敞的脸色可不好看,结果王妃上前就轻飘飘的说了几句话!那张敞不仅乖乖走了,还走的乐呵呵的。这王府里有个女主人的感觉果真不一样。要是从前……” 顿了顿,他小声补充道,“要是从前有王妃在,咱们东宫也不一定会栽这么大的跟头……” 棠观眸色微凝,坐在案几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爹爹……” 衣角被轻轻拽了拽,棠观回过神,低下头去看身边怯生生的软软,紧抿着的唇角微微松了松,“何事?” 软软犹豫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指了指顾平手里正拿着的东西,“那,那个……” 棠观瞥了一眼那做工精致的弓箭,长眉微挑,面上掠过一丝诧异,嗓音沉沉,“那是弓箭。” “唔。”软软回头又死死盯着顾平看,直看得顾平后背一寒,赶紧将那弓箭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架上,那幽幽的小眼神才终于移了开来。 棠观垂眼细细打量着女孩揪着衣角的小动作,不确定的启唇问道,“你喜欢?” 闻言,软软立刻转回身,忙不迭的点头,“喜,喜欢!” 一旁继续收拾书架的顾平笑出了声,“喜欢也不能给你玩~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喜欢这弓啊箭啊的……” 软软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只扬起头眼巴巴的盯着棠观。 “……”棠观冷冷的看向顾平。 顾平:……为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 被迫不及待邀功的孟惟带着在府邸内绕了好几圈,颜绾才终于找到了幽竹居。 “王妃对这宅院可还满意?”孟惟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小心翼翼。 “……孟总管,这里是肃王府,一切都是王爷说了算。”颜绾凉凉的开口提醒,怎么多了个孟惟她就总觉得这儿成了自己的地盘? “是是是,老奴失言了。”孟惟又有些惊惶。 抬眼看了看不远处那拱门上的“幽竹居”三字,颜绾松了口气,终于扬唇。 然而一转头瞧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孟惟,她的唇角又抽搐不已,“孟总管……我并不会吃人。” “王妃,王妃说笑了。老奴只是……” 第35节 “你不必有太多顾虑,”颜绾眼角的余光朝四周瞥了瞥,见这小径幽静并无其他人,才小声开口,“此次我之所以安插眼线在肃王府,并非是为了打探什么消息,只是要保护肃王而已。” “老奴知道……”京城已经传信到了并州,所以孟惟自然知道。 “暗处有死门护卫,所以你只要打理好这府中事务,照顾好肃王的饮食起居即可。切记,莫要让什么身份奇奇怪怪的人混进王府。” 颜绾顿了顿,“你是生门的老人,想必这些对你来说并不难。所以,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做好分内之事。” “是。”孟惟的面色变得严肃了些。 将孟惟这个尾巴支开后,颜绾独自一人进了幽竹居。 “嗖——” 她不过前脚刚踏进幽竹居,一阵并不十分尖锐的破空之声便是瞬间逼近,蓦地抬眼,一支小小的竹箭竟是径直朝她刺了过来…… 第三十八章挽留 “娘,娘亲!!” “王妃小心!” 在两道急切的呼声中,颜绾眉心跳了跳,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小的竹箭越坠越低,最终打在了她的裙摆之上,缓缓的滑了下去…… 皱了皱眉,她俯下身,伸手拈起了那掉落在地上的竹箭,打量了几眼。只见那竹箭做工粗糙,一看就是方才赶制出来的玩意。 “娘亲~”软软正要捧着自己的小弓箭颠颠的扑上来,却见颜绾一抬头,脸色竟有些不好看。 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软软脚下一顿,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默默躲到了顾平的身后,只探出了脑袋,“娘亲?” “谁给你做的弓箭?”颜绾阴嗖嗖的目光直直射向正杵在软软身前的顾平。 “他……”软软小手指一扬,怯怯的指向顾平。 顾平一噎,也猛地转头,指向刚刚闻声从书房里赶出来的棠观,“是王爷命属下做的!” 棠观蹙眉。 颜绾诧异的挑眉。 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顾平连忙收回了自己放肆的手指,将身后捧着小弓箭的软软拉了出来,直接推到了棠观面前,“殿下,软软把竹箭射到王妃身上去了。” 软软仰头看了顾平一眼,脸嘟成了包子状,小手抱紧了那粗制滥造的弯弓,也不说话只默默的垂下头。 看着她这模样,顾平突然有些心虚。 颜绾转了转手中的竹箭,走到软软身边蹲下,想要拿过她手里的弓,却发现她小手攥的紧紧的。 “软软,这玩具……不适合你。” 比起弓箭,她倒宁愿软软手里拿着的是拨浪鼓。 “娘亲……”软软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小小的竹箭上,张了张唇,嗓音甜糯。 “颜绾。”棠观突然启唇,淡淡的唤了一声,“你进来。” “……”颜绾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思忖片刻还是松开了软软当作宝贝似的弓箭,乖乖的起身朝屋内走去。 一关上书房的门,颜绾便不解的出声了,“殿下,软软是女孩,你怎么能让顾平给她做弓箭玩儿?” 棠观负着手转身,似乎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只轻描淡写的敷衍了一句,“女孩又如何?” 他堂妹棠清欢从小就一杆长枪横扫了京中不少贵族子弟,虽说性子跳脱了些,但他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我……” 颜绾刚要语重心长的解释,却被棠观直接打断了。 “听说你与那张敞相谈甚欢?” 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冷峻的面容在窗棂扑撒进的阳光下宛若刀刻般,透着朗朗英气。 张敞? 颜绾没想到棠观会突然说起这一茬,愣了片刻后才出声,“哪里有什么相谈甚欢?” 说着,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分明是在替殿下收拾烂摊子……” “烂摊子?” 耳尖的肃王殿下准确抓住了关键字眼。 颜绾挑眉,视线却是被那书架上摆放的小物件吸引,缓缓绕到了案几后,“是啊,烂摊子。殿下如今虽是废太子,幽居并州,不宜与什么官员关系太过密切,但那张敞看着就是个世故的,这样的人不必深交,却也不能得罪。” 棠观转身,逆光之中,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明晰深重,一双眼眸幽邃却锐利,“是么?” 许是因为与棠观一起在山崖下待了些时日,又想着再过些时日就要离开,颜绾已没了当初面对“肃王”时的谨小慎微,说话也不再有太多顾忌。 暗自叹了口气,她背着身继续补充道。 “殿下方才对他冷眼以待,若非我从中调停,他定会时时刻刻记着,虽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就是一些小小的恶意报复,殿下您在这肃王府的日子怕是也不太舒坦。” “……” “殿下,您如今的境地不比从前,往后为人处世还是稍稍圆融些吧,过刚易折……” “……” “到并州这一路,从草寇到蟒蛇,我想殿下心里也应当清楚是谁在背后作祟。想来那人也不会轻易罢手,以后……殿下也要多加小心。” “……” 棠观始终沉默不言,但下颚却是渐渐绷紧,眸光凝在那书架前的窈窕身影上,半明半暗。 他静静听着女子絮絮的叨念,突然想起了顾平的那句“王府里有个女主人的感觉果真不一样”,神情变得有些诡异,脚下不由自主的朝书架走去。 ……这肃王府里其实很需要她这个王妃,不是么? “至于这王府,”颜绾咬唇,琢磨了一下,“那个孟总管看上去是个可信之人,我走了之后,殿下应当可以将府中诸事都一概交给他打理。” 一边说着,她一边放下手中的摆件转过身…… 视线里蓦地撞进一片玄色,棠观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后面,一股冷冽的气息近在咫尺,扑面而来,在鼻尖萦绕了片刻,仿佛将她整个人都要包裹住了。 颜绾一惊,诧异的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的距离十分近,近得甚至就连彼此的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平白为这清冷的幽竹居添了些丝丝缕缕的暧昧。 “殿,殿下?”望进那双深黯的眸子里,不过片刻,颜绾便察觉到了即将深陷的信号,连忙朝后退了几步,却是一下撞上了背后硬邦邦的书架,硌的她右眼皮跳了跳。 棠观低头凝视着她,耳边却还是她方才絮絮的叨念声,心口漫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思绪竟有了那么一瞬的空白。 “咚——” 一沉闷的响声自耳畔响起,颜绾微微瞪大了眼,只见素来面容冷淡的肃王殿下竟是突然有了动作,俊脸微微逼近,双手则是抵在了她身后的书架上,几乎将她整个人牢牢的锢在了怀中。 还未等她有什么挣扎的反应,一低沉而略带些薄怒的磁性嗓音陡然飘到耳边,“谁答允你走了?” 颜绾愕然。 “啊!射,射中了!” 院内软软的欢呼声一下穿透紧闭的房门,将有那么一瞬间失去理智的棠观拉了回来。 待他回过神来时,说出口的话已然无法收回了…… 颜绾依旧处在惊愕中,但心跳却是加快了好几拍,面颊上的热度渐渐升温,就连那双桃花眼也多了几分潋滟。 ……这是在挽留她么? ……耿直的肃王殿下为了挽留她,竟然不惜出尔反尔? 就在她受宠若惊之时,眼前却是一空,身前那股威压蓦地撤离开来。 棠观退了几步,眉眼间的怒意与急切还未消退。 还未等她看清,他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背过了身,背影却是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三个月。” 下一刻,背对着颜绾的他微微闭了闭眼,像是终于同什么妥协一般,薄唇轻启,硬邦邦的说了三个字。 ……三个月? 不得不说,棠观最近的脑回路有点清奇,完全跟不上节奏的颜绾已经彻底处于懵逼状态。 玛德,这厮说的是火星语吗? 自己为什么听不懂?? 隔了许久,她才听到后半句低低的解释。 “在王府再留三个月。” “……为什么?”颜绾眨了眨眼,直直盯着棠观颀长挺拔的背影,一颗心又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 “王妃暴毙会惹来旁人的猜疑。” “……????” “给你三个月的时间……病逝。” -- 幽竹居的院内。 软软终于用小竹箭射中一朵花而兴奋的咯咯笑,一旁的顾平也微微有些惊诧的垂头瞥了她一眼,“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孩子……” 话还未说完,屋内便突然传来颜绾气急败坏的叫声,平日里端着的柔婉温柔荡然无存,而话里的内容更是…… “棠观!你混蛋!” ……意味无穷。 “砰——” 一见自家娘亲猛地推开门,从屋内阴沉着脸走了出来,软软赶紧收了收小脸上的笑容,将手里的小弓箭默默抱紧了些。 “王,王妃?” 顾平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颜绾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径直拉过了软软,一言不发的朝幽竹居外走去。 第36节 顾平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王妃此刻周身的低气压都可以自家殿下相媲美了。 如此想着,他不由悄悄偏头,朝半掩半合的屋内看去,只见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映出一道道斑斓,而棠观便负着手,面上的神色恰恰隐藏在那阴影之中,无法看清。 棠观紧紧抿着唇,遥遥的看了一眼颜绾负气离开的背影,眉眼间覆上了一层阴霾。 ……用这样的借口让她再在王府留三个月,的确混蛋了些。 更何况……便是再留三个月,六个月,一年,又能如何…… 可偏偏,他此刻只想这么做。 第三十九章病逝 小径上。 “娘亲……”软软扬起头,看向正牵着她的颜绾,轻轻唤了一声,“你在生爹爹的气吗?” 女孩的嗓音太过软糯,让颜绾都不好意思再板着脸生气了,只郁郁的垂头瞥了她一眼,纠正道,“……他不是你爹。” 软软脚下的步子顿住,嘴巴一撇,薄纱下的那双异瞳雾蒙蒙的,弥漫上了一层水汽,糯糯的嗓音里带了些哭腔,“娘亲,娘亲不要软软了吗?” 颜绾一愣,连忙蹲下身解释道,“哭什么,娘亲还是娘亲,但……那男人不是你的爹爹。” “可是……”软软憋回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吸了吸鼻子,神情恢复如常,但却又有些糊涂了,“娘亲和爹爹不是夫妻吗?” “他,”颜绾皱了皱眉,仔细琢磨了片刻,最终选择了……妥协,“好吧,他暂时还是你爹。” 软软满意了,一手攥着顾平做的小弓箭,一手拉着颜绾,蹦蹦跳跳的进了夕晚堂。 与此同时,颜绾更加抑郁了。 夕晚堂内,豆蔻已经将主屋打扫的干干净净,怀瑾、握瑜也在其他几间屋子间来来往往的忙活,至于无暇…… 则是双手环胸,面无表情的靠在窗边,“视察”豆蔻的劳动成果。 “小姐,你回来啦~” 见颜绾牵着软软回来了,豆蔻颠颠的迎了上来,一眼却是瞧见了软软手里的小弓箭,“咦,这是什么?” 软软扬唇天真的笑了起来,“大哥哥给软软做的弓箭!” “大哥哥?哪个大哥哥?”豆蔻一脸懵逼。 颜绾松开了软软的手,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神色郁郁的揉了揉眉心,“顾平给她做的。” “!!”豆蔻一下瞪大了眼,扬手就要抢软软手里的小弓。 “软软!!你忘啦!在凤县那顾平天天想着要把你丢掉啊!!你怎么能被这么,这么一个小小的玩具收买?!” 软软眨眼,认真的想了想,目光在豆蔻痛心疾首的表情和做工粗糙的小弓箭间游走来游走去,最后还是嘟着嘴,惋惜的垂下了头。 豆蔻赞许的拍了拍软软的脑袋,但颜绾却是拄着下巴,想起了软软在幽竹居里纯粹的笑声。 似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软软这么笑。 想了想,她轻咳了一声,“让你无暇姐姐再给你做一个更漂亮的,好不好?” 突然被点名的无暇“姐姐”:……她堂堂死门门主,现在是被当成鲁班了么?? 软软眸色一亮,摸了摸自己眼前覆着的白纱,星星眼转向一旁靠着墙的无暇,“好!” 于是…… 无暇面无表情的牵着软软到院里挑选做弓箭的原材料去了。 “小姐,”豆蔻走到桌边,提起茶壶为颜绾倒了一杯热茶,随口问了一句,“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啊?” 这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正戳颜绾心口。 深吸了一口气,她咬牙,仰头将那茶水一饮而尽,却被烫的直咳嗽。 “咳咳咳……棠观说,让我再在并州多待三个月,你猜……” 强忍着喉口火辣辣的疼,颜绾眯起了眼,唇角危险的翘起,“他为什么要挽留我?” 一见颜绾露出那样的微笑,豆蔻只觉得脊背突然窜起一阵寒意,嘴角微微抽搐,试探的小声猜道,“因为,因为肃王殿下爱上小姐你了!” 颜绾“笑眯眯”的看向豆蔻,“他说王妃不能暴毙,所以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去死。” 声音里带着些咬牙切齿。 “噗……小姐……哈哈哈哈哈哈,咳,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有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颜绾收回笑容,冷漠的看着豆蔻笑倒在了地上,还不雅观的打了个滚。 === 京城,渊王府。 渊王一身白色蟒纹锦袍,负手站在树荫下,温润的面颊上因映着婆娑树影而显得阴晴不定。 在他身后,是穿着官服匆匆赶来的萧昭严。 “殿下为何突然要见微臣,可是并州那里有了什么好消息?”萧昭严还并未清楚状况。 渊王缓缓转过身,将手里的书信递给了萧昭严,神色阴沉,却并未说些什么。 见状,萧昭严连忙接过了那从并州传回来的密报,细细的看了几眼,“肃王妃在到并州的第二日便受了风寒?且缠绵病榻,数日不见好转……” 顿了顿,萧昭严抬眼看向渊王,有些不解,“殿下,这肃王妃大抵是身子娇弱,行了一路,到并州后便撑不住了……有何不妥?” 渊王俊秀的眉眼间染上一层阴戾,“这么多日,并州传来的密报便只有一封!还是说那颜绾病重!本王难道是要管她死活的人么?!” 自从没了危楼襄助,不仅暗中派出的杀手做事不够利落,就连传密报之人也不分轻重! 见渊王又动了怒,萧昭严连忙出言劝道,“殿下息怒,想必定是并州除了肃王妃病重一事,便再无其余有价值的消息了……” “这才是本王真正觉得不安的地方。”渊王沉下脸,转向萧昭严,郑重的开口,“舅舅,本王如今越发怀疑,四哥他背后有别的势力。” 棠观如今失势,身边除了顾平,便再没有什么心腹。可即便是这样,他们竟然还是安然到达并州了…… 萧昭严一惊,“别的势力?” “是,”渊王蹙眉,“自四哥出发前去并州那一日起,本王便派了几拨杀手前往拦截,可最后,竟然只有两次与慕容斐等人正面交锋。” 萧昭严的面色也渐渐肃然,“是第一次,和翠云廊那一次。” “第一次应当是打了他们一个措不及防。翠云廊那一次是用了他们闻所未闻的御蛇……除此之外,所有的刺杀计划全都不了了之!”渊王猛地抬手重重的砸向了身边的树干,直震得枝叶发出瑟瑟声响。 “若不是暗中有人相助,本王手下的人怎么可能总是在动手之前遇上各种各样的意外!”声音里带了一丝咬牙切齿,“而且翠云廊那次,微若在林中御蛇之时,突然遇袭。据她所说,那几人的身手,绝不会是慕容斐所带的护卫……” 萧昭严也开始有些戚戚然,如若肃王背后真有靠山,那东山再起就有了可能,而到了那时,他们…… “可肃王他哪里来的其他势力?事到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废太子,还有谁会站在他身后?” 渊王咬牙,沉默了半晌,才直直看向萧昭严,眸光晦暗,掠过一丝异色,“舅舅,有那么一刻,本王甚至都要怀疑四哥背后之人……是陆无悠……” 除了危楼,还有什么人能将这些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让他压根找不到任何线索? 萧昭严大惊失色,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陆无悠她亲手将肃王拉下太子之位,又力助殿下得皇上欢心,怎么可能……如今再去扶植肃王?!” ……她脑子有病吧? 最后半句话,这位吏部尚书顾及着自己的身份,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渊王默,又细细想了片刻,面色才渐渐恢复如常,“也对,看来是本王多疑了……” 萧昭严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殿下,肃王背后的势力虽不可能是危楼,但也不可小觑,咱们还需多加留心。” “嗯。”渊王缓缓攥紧了手,“本王会继续派人潜入并州肃王府。” 既然有势力相助,他便更加不会放过自己这位四哥了。 === 暮春初夏,正是万类竞绿的好时节。 阳光暖暖的,却并不刺眼,夕晚堂的庭院内已是绿树成荫,地上洒满了斑驳的枝影。 南墙那里种了海棠数株,虽已不如初春时那般娇艳明媚,但却也一簇簇迎风峭立,楚楚有致。 屋内,一女子半靠在在窗边的软榻之上,身着玉色烟萝竹叶半袖,月白素面中衣,下面也配着一袭宽松的月色缎裙,只有裙角上绣着几只穿花的蝴蝶。 她未绾长发,任由它四散在身侧,甚至有几缕蜿蜒进了衣领之中,面上的妆容又十分素净淡雅,一眼望去,便能瞧出些病恹恹的虚弱之感。 “阿嚏——” 颜绾骤然打了个喷嚏,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微红。 唔,不会装病装的真病了吧_(:3ゝ∠)_ 她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抬眼朝窗外看去。 院中树荫遮掩的角落里,软软穿着一身粉嫩的衣裙,柔软的长发在脑后束了个简单的马尾,眼上系着薄薄的白纱,看上去再没了上元节初遇时的怯懦,反倒隐隐多了些英气。 这英气…… 就要归功于无暇和顾平了。 他们俩现在轮流着教软软武艺。 “嗖——” 只听得一锐利的破空之声,软软手执无暇做的小弯弓,五指一松,那包着尖头的小竹箭便瞬间窜了出去,直直射向了那不远处和她差不多高的小靶子…… 正中红心! 一旁观望的豆蔻蓦地欢呼起来,小碎步跑到了软软身边蹲下,恨不得将她抱起来,“软软好棒!!” 无暇面上只掠过了片刻的惊讶,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若冰霜。板着脸走上前,她两根手指拎着豆蔻的后衣领将人丢开,“别碍事。” 垂眼看向正满眼期待望着她的软软,无暇有些僵硬的牵了牵唇角,头一次对这异瞳女孩露出了笑容,“尚可,只是姿势还有些不足……” 第四十章散心 拄着脑袋偏头看院中这一幕,感受着阳光自窗棂外柔柔的洒在侧脸上。 颜绾抿了抿唇,微微起身,换了个姿势,一手搭在了窗台上,整个人懒懒的趴了上去,舒服的眯眼,只觉得心头一阵安逸。 第37节 她本就不喜身边有太多人围绕,院里的怀瑾握瑜已经被她差遣去了厨房。 毕竟,这入口之物十分重要,若是没有自己的人暗中谨慎把关,她也难以安心。 没错,棠观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去“死”,她就当真乖乖的留下来了。 豆蔻无暇几乎无法理解她突如其来的顺从,老实说…… 她也不是很理解。 但似乎在棠观这里,总是能发生一些匪夷所思,让她啪啪啪打脸的事实。 她说过,要在大婚前逃婚,结果为了玉戒却还是安分的上了花轿。 她说过,要在找回玉戒后便启程回京,结果还是跟着他来了并州。 她还说过,一到并州就离开,结果……棠观轻飘飘的三个字,让她气得直跳脚,可最后却还是莫名其妙打消了即刻回京的念头…… 啊,好像有哪里越来越不对劲了。 颜绾叹了口气。 不过再怎么不对劲,也就剩三个月了。 等“忍”过了三个月,她就回到京城,还是那个吃喝玩乐、无法无天的陆无悠。 院中的角落里再次传来豆蔻的欢呼声,将她的心神从天外拉了回来。 原来是软软又一次射中了红心。 莫云祁已经派人从京中传来了消息,出乎颜绾的意料,他并未查探出软软的身世。 据他所说,大晋五、六年前并未有哪里传出异瞳女婴诞生的消息。 不过想来危楼的势力基本遍布于京城,鲜少涉足偏远之地,软软的身世若太过普通,查探不出……应当也属正常? 因此,颜绾虽心存疑虑,但却也不再多追究,只令莫云祁继续调查。 说来也奇怪,软软这异瞳小萝莉竟对刀枪弓箭等兵器格外感兴趣,不过看样子,也并不只是感兴趣,还颇有天赋。 原本颜绾并不是很愿意将自己萌萌哒的小女儿培养成暴力dps,但后来见软软只有在习武时才笑得最开怀,便也不再阻挠了。 其实…… 她原本以为养个女儿和养从前那只波斯猫并不会有太多差别。 但现在才发现,差别还是有的。 至少,她的猫儿不会在她想要抱抱时,果断选择去练习抓老鼠。 她心里的痛,无人知晓嘤嘤嘤_(:3ゝ∠)_ -- 夕晚堂外,南墙白壁,翠竹丛中的小径用青红白三色鹅卵石镶嵌成了海棠花纹,飘飘洒落不少竹叶。 就连一旁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也飘着些绿意,遮挡了那倒映在水中的朱红色桥栏。 横跨池塘的廊桥两端与曲廊相连,檐枋下饰着倒挂楣子,两侧是精巧的万字护栏。 有两人自廊桥上经过,也被倒映在了水面之上。 大步流星走在前方的男子身形颀长,赫然是棠观。他一袭玄色蟒袍,长袍的领口袖口都镶绣着流云纹滚边,腰间竖着宽边锦带。金冠束发,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在阳关下映衬的越发磊落。 而顾平一身窄袖劲装跟在棠观身后,正说着自己费尽心思调查到的蛛丝马迹。 “属下已经亲自去打探过了,翠云廊上虽传说有巨蟒出没,但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属下还听一位老人说起,古时曾有人能以音御蛇。那日袭击我们的巨蟒来得突然,属下便怀疑是有人在林中操纵巨蟒,所以接下来会继续调查养蟒之人……” “嗯。”棠观淡淡的应了一声,微微抬眼,“还有一点,若是有人御蛇而来,为何又无功而返。” 顾平微愣,“这……这一点属下也很不解……暂时还不清楚。” 其实那巨蟒十分厉害,若非莫名窜回山林,他们这伙人就算能抗衡一二,最终也逃不开两败俱伤的下场。 可是……为什么那幕后之人突然就收手了呢? 完全想不明白的顾平又开始抓耳挠腮起来,而棠观走到了廊桥中央,却像是突然瞧见了什么,眸光微滞,脚下也突然顿住了步子。 廊桥中央向上拱起了一个弧度,站得高那么一些,视野也稍稍开阔。 棠观的目光掠过树荫,自海棠半倚的南墙上跃过,穿过窗棂,遥遥望向那伏在窗边的女子身上,不由自主的驻足停留。 自从那一日定下三月之约后,好像很久…… 没再见过她了。 “怎么又瘦了?” 肃王殿下忍不住蹙眉,竟是忘了身边还有一个顾平,便脱口而出。 说好了装病,怎么这样看上去倒像是真的病了? 还在叨念着巨蟒的顾平戛然而止,有些诧异的顺着自家殿下的目光看了过去,也一眼瞧见了伏在窗边、无精打采的颜绾,登时了然。 “殿下……是在说王妃?” 棠观回过了神,没有应声,只是别开了眼,但脚下却依然没有动作。 顾平瞥了一眼他微沉的脸色,小声说道,“王妃能不瘦吗?这都病了两个多月了……您也从不去夕晚堂看看……对于这病中的人,不仅仅只有口服之药才是良药,在意之人的嘘寒问暖可也是良药。” 棠观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直到顾平说到在意之人时,才渐渐沉下了脸,冷冷的剜了他一眼,“你何时竟懂这些了?” 顾平面色悻悻,“是属下的母亲曾这么说过……所以殿下,您还是去看看王妃吧?” 他当真是看不懂这两位主子的心思。 就在他以为王爷会不喜王妃时,王爷偏偏对王妃出奇的好。 就在他以为王爷和王妃感情和睦时,王爷又突然不愿再见王妃一面,甚至就连王妃病重,也是漠不关心。 ……而且前些日子,王爷竟是让他着手去查王妃在荣国侯府的过往,还要仔仔细细查出她接触了些什么人物,又与何人交好,难道是和这件事有关? 可是他并未查出王妃与什么人有瓜葛啊…… #主子的世界我等平民果然不懂# 棠观又向那夕晚堂内轻飘飘的瞥了一眼,眸色微黯,转身朝廊桥之下走去,“她的良药,从不是本王。” “……”这是几个意思? 顾平有些傻眼,转眼却见棠观已然下了廊桥,竟是往夕晚堂的方向而去,急忙提步跟了上去。 ……敢情说了那么多,还是要去看王妃啊=.= -- 棠观一踏进夕晚堂,豆蔻便瞧见了,连忙俯身行礼,“王爷。” 正手把手教软软射出一箭的无暇愣了愣,也转过身,敷衍的行了个礼,“王爷。” 唯一兴高采烈欢迎棠观的,便只有软软了。 “爹爹!” 自从棠观派顾平来教软软武艺后,软软便对他越发亲近了些。 开心的唤了一声,女孩便丢下弓箭,小跑着朝棠观扑了过去。 “……”无暇冷漠脸。 “……”豆蔻抬头望天。 “……”屋内的颜绾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嘴角抽搐,默默从榻上坐起身,关上了窗。 棠观刚将软软抱了起来,便听得主屋那里传来吱呀一声,抬眼便看见颜绾扬手阖上了窗户,薄唇不由抿成了一条直线。 “爹爹,你看……”软软一手搂着棠观的脖颈,一手指了指那每一箭都正中红心的箭靶。 一旁的顾平忍不住纠正道,“软软,要叫父王。” 好吧,如今他也终于能接受王妃收个异瞳女孩作义女了。 “……” 软软有些迷糊的看了顾平一眼。 父王是个什么东西? “不必。”棠观淡淡的开口,转身看了箭靶一眼,“那都是你的成果?” “嗯!” “很好。” 见状,豆蔻悄悄抬眼看向主屋,只见方才还大喇喇敞着的窗户已然关上,不由暗自挑了挑眉。 都过了这么多天了,难不成小姐还在生气,就连最基本的装模作样都不愿意了? 正如此想着,主屋的门却是突然被推开了,颜绾一身素色衣裙从屋内走了出来,站在廊阶之上,未束的长发在身后宛如瀑布般直垂而下,有几缕飘摇在衣袖之上。 “王爷今日怎么有空到妾身这夕晚堂来?” 嗓音凉凉,甚至隐隐还带了些不安分的挑衅。 棠观眉宇微凝,抱着怀里的软软转过身,看向廊阶上的颜绾之时,眸色凛冽。 ……多日不见,这称呼又生疏了。 见两人隔着这么远都有股冷场的寒意四散开来,顾平连忙走上前,为他家殿下辩解道,“王妃,殿下听闻您病了,所以……” “哦,这病已经病了许久,王爷如今才知道?”颜绾微笑,不咸不淡的瞥了顾平一眼。 “……”顾平默默的退回了棠观身后,不敢再吱声。 说来也奇怪,王妃她分明只是个弱女子吧,但为什么……气场两米八啊啊!!害怕! “娘亲,你怎么出来了?” 软软甜甜的唤了一声。要知道,最近娘亲总是恹恹的,但又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所以总是待在房里不愿出来。 棠观放下了怀里的软软,任凭她拿着小弓箭,跑向廊阶上的颜绾,自己也跟了过去。 颜绾垂眼,看着跑到自己身边的软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抬眼看向缓缓走近的肃王殿下。 棠观蹙着眉,那天生偏冷的眸子粘着审视,在她面上扫过。片刻后才启唇,低低的问了一句。 “……当真病了?” 第38节 颜绾抿了抿唇,唇畔的笑意变得淡薄了些,挑眉应道,“王爷不是已经吩咐了,三个月内……” 视线微微错开棠观,朝不远处的顾平等人瞥了一眼,她顺手捂住了软软的耳朵,低低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这病情若不重一些,如何能在三个月内与世长辞?” 被捂住耳朵的软软:……??? 棠观不自觉的绷紧了下颚,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顾平的声音打断了。 “啊,殿下!听说这雁城的夜市上,有不少京中从未见过的小吃,属下见王妃今日精神不错,不如……殿下就带王妃出去散散心?” 顾平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这么一出缓和两人关系的法子,赶紧凑上来献宝,“王妃到并州后还未出过府吧……” 棠观抿唇。 夜市!! 豆蔻眸色亮了亮,连忙小碎步跑到了颜绾身边,巴巴的看着她。 小吃!! 软软眨了眨眼,也扯着颜绾的衣角,扬起了小脸。 散心…… 颜绾斜睨了顾平一眼,直看的他又开始冒起了冷汗。 第四十一章绑架 雁城。 天色昏暗,华灯初上。街坊院墙之上高悬着一盏盏点亮的灯笼,将满街都笼罩在晃动的红色光晕中。 那绯红的光晕与月色交织,再加上隐隐传来的笙箫之声,亦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欢腾。 虽没有京城的繁华靡丽,但却比它更多了些温度。 街道两边,是高低错落的酒楼店铺。沿街还有不少小摊贩吆喝着,叫卖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引得行人纷纷驻足。 鸾凤楼二层临窗的位置,坐着肃王殿下和他的……家眷。 桌上摆满了各色小吃,听说都是顾平从孟惟那里听来的雁城之绝。 望着这些两眼放光的除了软软,就是豆蔻。 无暇向来对美食没有什么追求,面无表情倒还可以理解。 但颜绾…… “小姐,这白蜂糕当真不错,你不尝尝吗?” 豆蔻有些奇怪的偏头看颜绾。 她家小姐平常见到吃的可不是这么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啊…… “娘亲~”坐在颜绾怀里的软软转头,贴心的将一白蜂糕递到了她嘴边。 颜绾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她最近可能确实躺的太久了_(:3ゝ∠)_ 整个人都躺的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胃口。 见状,一旁的顾平更是悄悄瞥了一眼面色凝重的棠观,用眼神说明了一切。 ——殿下您看!王妃真的病得不轻! 棠观看向下巴已经瘦尖了的颜绾,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的王妃是真病了。 这些时日蜀中的天气的确不好,前不久,与并州相邻的元州便有人感染了时疫,所幸及时得到了控制,疫情这才没有扩散。 颜绾如今的模样,的确要请大夫来看看了…… 从二楼的窗口向外看,能看见街边小摊上挂着的各色灯笼,还能听见混杂在一起的叫卖声。 软软在颜绾怀里不过待了片刻就有些不安分起来。 颜绾见她似乎想下去看看,便吩咐豆蔻带她下去,而无暇自然也被差遣跟在她们身后。 一见桌边只剩下颜绾棠观,还有自己,顾平只愣了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怎么能打扰王爷和王妃难得的独处时间! 还没等棠观发话,他就赶紧站起了身,“主子,属下也跟下去瞧瞧!” 说着,他便疾步追上了豆蔻一行人。 “你来干嘛!!走开!” “我,我……主子让我来保护你们。” “呵。” “……你搞笑呢吧??我家无暇都被你逗笑了!” 一眨眼,桌边竟然就只剩下棠观和颜绾面面相觑,氛围再次冻结。 颜绾瞥了对面的棠观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瓷杯,一边抿了口茶,一边扭头朝窗外看去。 “明日我会请大夫去夕晚堂。”一直默不作声的棠观终于启唇。 大夫? 颜绾愣住,一转头却呛了一口茶水,忍不住蹙眉咳嗽了起来,之前的阴阳怪气全没了,“咳,我没病……看什么大夫?” “……”棠观静静的看着她,面容冷淡清朗。 颜绾又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放下瓷杯,扬了扬声音,“再说,要是看了大夫,我这些日子的装病岂不是就露馅了?!” 见她如此急切,棠观眸色深深,“我会找一个可靠的大夫,你大可放心。” 她放心?! 颜绾挑了挑眉。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病逝什么的,难道不是他的计划嘛! “听说再过几日,京中又要有喜事啦!” 隔壁桌突然传来了几个书生的交谈声。 一听清话里的内容,颜绾立刻竖起了耳朵,不由自主直起了身,想听听清楚。 “是啊,渊王要迎娶荣国侯府嫡女颜妩……” “哎,这次圣旨写的清清楚楚,是荣国侯府嫡女吗?” “想来,荣国侯府应当也找不出第二个庶女替嫁了吧~” “那……那咱们并州的这位肃王殿下岂不是,岂不是要戴顶绿帽子了?” “你小声点!这话竟然也敢说……” 渊王那个混蛋终于要迎娶颜妩了? 颜绾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悄悄瞥了某位被戴绿帽子的殿下,却蓦地撞上一道同样望向她的冷冽视线。 心虚的牵了牵嘴角,她小声开口,“子显可听到了?” 比起颜绾的鬼鬼祟祟,棠观倒是面不改色,眉宇间依旧是坦坦荡荡,“嗯。” 什么鬼?就一个“恩”完事了? 难道他也早就知道颜妩要嫁入渊王府了? 颜绾微微向前倾了倾身,胳膊肘撑在了桌上,托着下巴狐疑的眯起眼,“子显早就知道了?” “不曾听闻。”棠观神色淡淡,也拿起桌上的瓷杯抿了口茶。 “那……”颜绾眨了眨眼,憋了一会儿实在没憋住,这才无比真诚的问道,“你就不生气?听说颜妩当年可是刚出生就被太后指婚给你了,想必这么多年,你也应该一直拿她当做准王妃看了吧……” 顿了顿,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话里好像多了些若有若无的酸味,连忙定了定神,“咳,现在人家就要红杏出墙当渊王妃了,子显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棠观饮茶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进颜绾那双烁烁的桃花眸里,嗓音低沉冰凉,“皇祖母当年指婚时并未提及嫡庶,只称荣国侯之女。或许,皇祖母指给我的一直就不是颜妩,而是你颜绾呢?” “咳——” 一听这话,颜绾又轻咳了声,暗自腹诽,瞎说八道…… 指婚那年,这大晋还压根没有她这个人呢好伐!!你皇祖母难道是神仙吗?! “更何况,”棠观垂眼,将自己手里的瓷杯放回了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哒”,“颜妩又不曾嫁于我,谈何红杏出墙?我若没记错,真正想要红杏出墙的,一直都是你。” “……咳咳咳咳……” 只愣了片刻,颜绾便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夭寿啦!这么一说还真是!!(>﹏<。)~ “我,我下楼去看看软软她们……” 察觉到氛围愈发的诡异,颜绾果断选择开溜。 棠观点了点头,也站起了身,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梯。 谁料刚一出鸾凤楼,竟是突然涌进了一拨人,看模样应当是江湖中人。 颜绾已然踏出了鸾凤楼,而棠观落在后面,见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进来,下意识的向侧边让了让。 “唔——” 前方传来一声呜咽,似乎是颜绾的声音,却又似乎不像。 棠观眸光急缩,连忙抬眼去寻,却只见一抹黑影闪过,下一刻,颜绾已经消失在了人后…… “颜绾?!” 他蓦地冲出了鸾凤楼,却只见熙熙攘攘的长街上,满眼皆是行人,但却唯独没有了颜绾纤弱的身影。 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急速掠过的黑影,棠观眸色一冷,提步便朝那个方向飞身而去。 似乎察觉到了棠观的追踪,那黑影扬袖一挥,只听得“砰”一声,有什么瞬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炸开,蔓出了源源不断的紫色烟雾。 第39节 顿时,长街之上传来阵阵惊惶的叫声,还有错乱急促的脚步声,让本就看不清黑衣人踪迹的棠观也再无法听声辨别…… 一个旋身,他登上了鸾凤楼之顶,这才脱离了烟雾的纠缠,但入目之处,却已没了任何可疑的身影。 他竟是让人在眼前劫走了颜绾!!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棠观又再次一个纵身从楼顶回到了鸾凤楼内。 果不其然,刚刚那群将他阻隔在门内的江湖中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看着那还在长街中央弥漫的紫色烟雾,他猛地攥紧了手,英俊的面上也寒气森森的泛起了青色,眉眼间若有若无的掠过一丝阴戾。 一而再,再而三…… === 颜绾被封了穴道、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就这样被一个黑衣人抗在肩头,一直掳到雁城城边的小树林里。 老实说,她的内心都是崩溃的,胃里也被颠簸的直翻腾。 甚至都不用动脑子,只要动动脚趾头,她也能猜出这群人是为何而来…… 百分百是为了她亲爱的夫君,肃王殿下。 只是,想要对付棠观劫持她作甚?!! 搞得好像自己对棠观有多重要似的。 幸好…… 她还有自己的危楼。 危楼在暗处,且单单是隐在她周围的便有数十人,想来这群劫匪就算从棠观的手上逃脱了,也必定不知暗中还有危楼死死盯着他们。 “锵——” 几声长剑出鞘的声音,在夜色中泛着冰冷的寒光。 说危楼,危楼就到。 隐隐听得身后风声阵阵,颜绾艰难的仰了仰头,只见数十个戴着半边面具的黑衣人提剑追了上来,身形诡异、步法莫测。 “什,什么情况?!!” 被颠的昏昏沉沉中,颜绾听见正扛着自己的黑衣人颤着声音说道。 “这群怪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旁,一个作普通侠客打扮的人也同样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主上没说过还有这一茬啊!!不是说只要把这女人劫回去就好了么!” “……完了完了,咱们霹雳弹用完了!这下打不过还跑不过了!!” “要不咱把这女人扔下来吧……” “……空着手回去还是会被主上一掌拍死啊!” “也对……那要不,和他们正面杠?” “……” 刚听到这里,颜绾只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扔”到了一棵树底下。 轻云闭月,暗影鬼魅。 小树林里,两拨人正在对峙。死门之人身着黑衣,皆带面具,而劫匪则是作普通江湖中人的打扮,甚至都没有蒙面。 借着从枝叶间微微漏进的点点月光,颜绾大致看清了目前的局势。 此时此刻,是死门十多人对上了劫匪八人。 想必,无论是从人数还是实力上来分析,这群劫匪…… 都死定了吧。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死门之人已然将几个劫匪团团包围。 而包围圈中,不断传来刀剑相击之声,还夹杂着劫匪们丝毫不掩饰的“哀嚎”。 “啊啊啊啊!打不过怎么办?!!他们人多还下手重!!” “我去,这都是些什么怪物啊啊啊!!怎么比我们还狠?!” “完了完了,要死了!” “喂!你们人多欺负人少!怎么比我们还不要脸?!” 将那些哀嚎声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清楚楚,尽管一动不能动,颜绾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来。 ……这是哪个山头出来的二货? 渊王没了危楼,竟然就开始“饥不择食”,尽找些这种档次的杀手来乱七八糟折腾么? 正准备安心闭眼睡一会儿时,那群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傻瓜劫匪”里却是突然又有人叫了起来。 “教主救命啊啊啊啊!” 这一声清晰明了的“教主”让颜绾蓦地睁开了眼。 教主?? 第四十二章魔教 一听到“教主”二字,颜绾脑子里登时闪过冒出了很多线索。 例如,当今江湖,有一个魔教叫花眠宫。 例如,花眠宫是个只要你给银子,便能帮你处理不少事情的魔教。 再例如,这个花眠宫就在蜀地。 “一群蠢货。” 不远处的婆娑树影中,突然传出一清冽的年轻女声。不过四个字,却是半点没有被风声淹没,而是穿过那层层枝叶,字字清晰的落进在场所有人的耳里。 那华丽的声线,尾音略沉,在入耳之际荡漾开来,沾上了十足的妖孽气。 但却因那张扬到甚至微微有些尖锐的语调,而变得格外强势,自带俯视众生的气场。 话音刚落,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蓦地从林间飞了出来,狠狠的掷在了地上。 “砰——” 树林间瞬间蔓开一阵紫色的烟雾,隐隐还带着刺鼻的气味。 颜绾一惊,第一反应就是…… 她大爷的不是放毒了吧?!!!!! 然而下一刻,只听得耳畔一阵风声窜过,一股冷冽而魅惑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即便是颈上一重,眼前一黑…… === 肃王府。 尽管已是深更半夜,幽竹居内仍然是灯火通明。 豆蔻先带着软软回夕晚堂了,而无暇则是留在了书房,与棠观商议颜绾被劫一事。 “属下已经差人去通报张大人,让他加派人手寻找王妃……”顾平匆匆走进了屋内,拱手禀报道。 棠观面色难看的坐在案几后,眉心拧成了川字,眸底晦暗不明。 而早已收到死门线报的无暇更是有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脸上也布满了冰霜。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闹市之中劫走王妃。”顾平皱眉,“也不知他们想要做些什么……” “王,王爷!”孟惟捧着一支箭有些惊慌的走了进来,“这是刚刚射在王府门外的,上面附字条称,若不想王妃有事,便请王爷您明日午时,独自前往岳竹峰浮翠亭。” 顾平正要接过孟惟呈上的字条,却有人已经抢先一步夺走了字条。 原以为是救主心切的无暇,一侧头,棠观竟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手里还拈着那小小的字条…… 默默将埋怨的话通通咽了回去,顾平也瞥了一眼那字条上的两行小字,“殿下……这,这是冲着您来的啊?!” 顿了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瞪大眼,“难不成,难不成是危楼?” 无暇:…… “是了!若是普通喽啰,又怎么能在殿下您眼前劫走王妃?!一定是危楼中的死门之人!他们想劫走王妃让殿下您自投罗网!!” 无暇:…… 棠观的目光紧紧锁在字条之上,沉默不语。 终于忍无可忍,无暇冰着脸上前几步,嗓音冷冽,仿佛掺了冰渣子似的,“不是危楼。” 凭什么她们危楼什么锅都要背? 难道但凡有点本事,还要对肃王这个废太子下毒手的,就不由分说一定是危楼?! 闻言,棠观抬眼,看向她的目光凛然中带了些审视,“为何?” “危楼一般只在京城活动,”无暇垂眼,硬邦邦的应答,“蜀中之地,有花眠宫。” 在数十名死门暗卫的包围下,劫走自家楼主的,是花眠宫宫主——晏茕川。 “花,花眠宫?!这,这和花眠宫有什么关系?”顾平又是一脸懵逼,怎么突然就牵扯上江湖中的魔教了? 棠观脸上的寒霜几乎可以冻结一切,闻言,眉宇间拧成的川字却是微微有了松动,他突然想起了颜绾曾说过的“无暇的来历”。 ——这个无暇,是花眠宫之人。 === 颜绾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便迷迷蒙蒙瞧见了绯色的床幔,还有系在床头叮叮当当的风铃,鼻端萦绕着一股浓郁而魅惑的香气。 身下硬邦邦的,硌得十分难受,明显不是自己夕晚堂的床榻…… 不是夕晚堂! 不是夕晚堂! 不是夕晚堂! 第40节 颜绾蓦地睁大了眼,一下从床上坐起了身。 她被劫持了!! 而意识的最后一刻…… “你终于醒了。” 一华丽妖娆的女声幽幽钻入她的耳中,激得她心里一咯噔,不由侧头朝那床幔外看去。 天刚蒙蒙亮,熹微的晨光从各个方向洒进大殿内,在殿中央模糊的投下一朵曼陀罗花的形状。 而那曼陀罗花的中央,女子悬空侧卧在一根细绳之上,三千青丝用一根木簪松松的挽起,身着一袭紫色抹胸长裙,因一手支着太阳穴的缘故,她肩头披着的轻纱微微滑落,露出形状姣好的锁骨。层叠的裙摆自细绳上落下,在半空中飘摇。 女子的容貌恰恰被绯色床幔遮掩,颜绾还未能窥得清楚,但仅仅是这模模糊糊的惊鸿一瞥,她便已被吓得“虎躯一震”…… Σ(°△°|||)? 哪里来的变色版小龙女?! cos的简直神还原啊……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 这特么是哪家妖女啊?!! 就在颜绾目瞪口呆的半坐在床榻上时,那侧卧在细绳之上的女子终于有了下一个动作。 然而,颜绾甚至都未能看清她是如何从细绳之上下来的,那细绳便是蓦地一空,紫衣妖女瞬间逼至床前,扬手掀开了床幔。 颜绾只感到一阵阴嗖嗖的风扑面而来,下一刻,她的视线便撞进了一双妖冶无双的凤眸里…… 紫衣女子姿态悠闲的站在床边,薄唇轻抿,狭长的眼角微挑,眉心一点朱砂。而一袭长裙尤显身姿颀长,风姿绰约。只是看上去,似乎比自己年纪要稍稍小一些,容颜妖艳,眉心那点朱砂虽然妩媚,但还隐隐透着那么一丝未脱的稚嫩。 好漂亮! 好美! 好妖孽! 看清女子那张绝代风华的脸庞时,颜绾脑子里疯狂的刷了一排排弹幕,最终汇总成大大的四个字! ——惊!为!天!人! 似乎已经对这种情形适应极了,紫衣女子的唇角勾起一抹“心满意足”(噫?)的弧度,高傲的扬了扬下颚,一言不发的俯视着颜绾,像是要任她看个够的模样。 好歹也活了这么大岁数,颜绾自然没有被这般美色迷惑多久,不过片刻就回过了神。 她收回视线,悄悄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这才再次抬眼看向女子,“花眠宫的晏宫主果真名不虚传。” 女子唇角的弧度一收,怔了片刻,才饶有兴致的挑眉,“肃王妃是京中贵女,竟也听过我晏茕川的名号?” 果然是魔教教主晏茕川!! “自然,晏宫主容姿殊丽、天下无双,江湖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是在京中那方寸之地,我也听说过……晏宫主在江湖美人榜上独占鳌头。” 颜绾微笑着夸赞。 谁料,晏茕川听了这话却是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反倒是双手环胸,半倚在床柱边蹙了蹙眉,“独占鳌头……是什么意思?” “……”颜绾噎了噎,小心翼翼的解释,“就是……位居第一的意思……” “哦。”晏茕川这才重新勾起了唇,唇畔的弧度压根掩不住得意,但嘴上却煞有其事的说道,“肃王妃怕是记错了吧,江湖美人榜位居第一的并非是我,而是……喻笙。” 颜绾松了一口气。 喻笙,武林世家喻家的千金小姐。 如那江湖传言所说,晏茕川果真十分在意自己容貌被喻笙压一头的事啊…… “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颜绾笑道,“只知晏宫主,却不知喻笙。” 一听这话,年轻的晏小宫主更是心花怒放,就连看向颜绾的眼神都“和蔼”了不少。 连喻笙那丫头的名号都没听说过,很好很好,这个肃王妃看着真顺眼! 花眠宫似乎没有苛待人质的惯例,不仅让人质睡宫主的床、宫主自己睡绳子,甚至还提供早餐…… 待颜绾下床之后,晏小宫主就吩咐花眠宫的下人将朝食端进殿内了。 两碗清粥。 连盘小菜都没有。 不过,这倒也不算苛待。 因为就连晏茕川自己,喝的也是同样一碗清粥。 颜绾犹豫了片刻,还是先放下了喝粥有没有咸菜的问题,“不知晏宫主将我带到这花眠宫,究竟所为何事?” 尽管心知肚明,却还要问一问。 晏茕川很快喝完了自己的那碗粥,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一双妖艳的凤眸已经盯上了颜绾跟前还未动的粥碗,心不在焉的启唇,“有人花重金要肃王的命,所以我才要以你作诱饵,让他乖乖过来给我戳一剑。” 晏茕川说的很自然很淡定,那句“戳一剑”就像是挠痒痒的口吻。 以重金作酬劳,要棠观的命。想也不用想,定是渊王无疑。 颜绾眯了眯眼。 见颜绾突然沉默,晏茕川抬头斜了她一眼,思忖片刻,大喇喇的安抚她,“你放心,我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人。只要拿下了肃王的脑袋,我不会伤你分毫。” 颜绾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不知……是何人要肃王的命?” 见晏茕川又垂下眼,巴巴的盯着她面前的粥碗,露出一副想吃却又很想维持自己高贵气质、很纠结的表情,颜绾几乎是下意识的将粥碗推了过去,“晏宫主,我暂时还不饿……’ 话说,花眠宫现在是什么状况??怎么就连宫主都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仍然饥肠辘辘的晏小宫主凤眸一亮,眼角愉悦的上挑,眉心那点朱砂都似乎更美艳了些,扬袖将那粥碗拂到了自己面前,她一边喝粥一边回答道,“不透露那人的身份,是江湖道义。” 你特么是魔教教主,讲个屁的江湖道义啊喂! “不过我们花眠宫从不讲道义,”晏茕川再次喝完了第二碗粥,抬眼看向颜绾,凤眸里的光色烁烁,“是渊王。” “晏宫主真是……豪爽。” 颜绾干笑道。 闻言,晏小宫主挑了挑眉,妖艳的面上掠过一丝不解,“你第一反应竟是问幕后黑手,难道对肃王的死活就漠不关心?” 颜绾噎了噎,“晏宫主说笑了,肃王是我的夫君,我怎么会不关心他的死活?” 再说!不问幕后黑手,不知道缘由,还怎么谈判?! “……我总觉得,你的身份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晏茕川凤眸微眯,目光中多了些审视,“昨日劫持你的时候,有数十个高手竟然凭空出现。我之前也曾打探过,肃王府绝对没有这个实力。所以,那隐藏在暗中的……是你的人?” 思忖片刻,颜绾抬眼,不动声色的对上那道审视的目光,扬唇微笑,“晏宫主可听过一句话?知道的太多,可能会惹火上身。” ——女人,你这是在惹火。 第四十三章谈判 天不怕地不怕的晏小宫主:Σ(°△°|||)这女人在恐吓她?是吧?没错吧?!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恐吓她晏茕川?!!! 晏小宫主瞪大了凤眸,从桌边刷的站起了身,那颀长的身姿突然就带来了迫人的威势,“你……” “宫,宫主!!” 一小喽啰急匆匆的从门外冲了进来,“宫主!右护法的屋子又塌了!!” 晏茕川面色一变,懊恼的叹了口气,狭长漂亮的眼角耷拉了下来,方才绷起的那股子威势瞬间全散了,“去看看。” 见她身形一动,顷刻消失在了殿外,颜绾难以置信的从桌边站起了身。 她刚刚没听错吧?? 疾步跟出了殿外,她忍不住问那身材瘦小的喽啰,“你刚刚说……你们右护法的屋子……塌了?” “是啊。” “怎么会……塌?” “年久失修。” “那怎么不好好修整修整?” “穷……请不起工匠,要是绑上山又怕那些神经质的正道人士围剿我们……” “……”敢情他们绑她就不怕朝廷的人围剿?? 一说起“穷”这个话题,这小喽啰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开始源源不断吐起了苦水。 “我们花眠宫的屋子能住人的就没几间了!” ——所以她才在花眠宫宫主的殿里睡了一宿? “从上一次接了任务失败以后,我们都已经一个月没沾过荤腥了!” ——所以才有了早上那两碗清粥? “宫主说再不接一单大的,我们就都连粥都没得喝了!” ——所以才不计后果的接下了刺杀棠观的任务? 只是…… “花眠宫好歹也是一魔……是江湖闻名的大教派,怎么就沦落到这般穷困潦倒的地步了??” 颜绾提着裙摆,有些艰难的绕开了那小径边丛生的荆棘。 “都被老宫主挥霍光了!!”小声埋怨,“宫主继位之时,花眠宫基本上就是个烂摊子!没有财力,还没有杀伤力……” 原来,花眠宫这些年基本上就是个空架子。 前任宫主醉心于研究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仅不管教中事务,还因肆意挥霍而气走了原先“经营”花眠宫的几个元老,后来倒是真研究出了什么……霹雳弹。 但,整个花眠宫也被掏空了。 晏茕川年纪轻轻便继了位,彼时,花眠宫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而若要真去杀人放火,又缺人手,虽然教中之人战斗力也不算弱,但一对上正道大规模的围攻,次次都被教训得找不着家门。 所以如今,他们也就躲在这蜀中山林里,轻易不出去作乱。 但凡接什么大单,都尽量偷偷摸摸的。而成功一次拿了银两,就要精打细算撑着过好几个月…… 第41节 听着这些“哭诉”,颜绾嘴角不住的抽搐。 昔日的魔教沦落至此,还,还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and……作为魔教小喽啰,他这么轻易就把自家教里的所有现状全部吐槽给了她,真的没事吗_(:3ゝ∠)_ 按照这架势,这智商,这管理,花眠宫不灭简直就是天理不容了吧_(:3ゝ∠)_ 又绕着某间破败的小院转了个弯儿,颜绾终于瞧见了正站在倒塌的屋子前皱眉深思的晏茕川。 许是清楚了如今花眠宫的窘境,她这才明白了晏茕川发间为何插着木簪。原以为是这位晏小宫主特立独行,看来,是因为魔教太过贫穷== “右护法,你就先去和左护法挤一屋吧。” 贫!穷!的晏茕川扬手揉了揉眉心,拉起滑落肩头的轻纱,“郑重”的说道。 左护法:“宫主!属下不要和他睡!!” 晏茕川不耐烦的斜睨了他一眼:“那难道要他和我一起睡吗?” 左护法:“tat” 草率的处理完房屋倒塌的事宜后,晏茕川再次神清气爽的转过身,却是一眼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颜绾。 “晏宫主,我觉得……在你去见我家王爷之前,我们倒是可以先谈一桩交易。” 颜绾微笑。 “你?”晏小宫主蹙眉。 === 肃王府。 “殿下,你当真要一个人去那浮翠亭?!” 顾平焦急的拦住了要出门的棠观。 “嗯。”棠观一身毫无纹饰的玄衣,剑眉朗目,仗剑而立,英俊而潇洒。只是那微沉的神色,却让他周身散发出平日里不常有的生杀之气,冷冽而阴森。 “殿下!那些人劫走王妃定是为了要对你下手,你这么做岂不是自投罗网??” 一听这话,牵着软软的豆蔻有些不乐意了,“那么你还有什么好办法?任由我家小姐被那花眠宫宫主折磨不去救?!” 无暇冷冷的瞥了豆蔻一眼,示意她噤声。 事实上,她昨夜已派死门之人去岳竹峰打探过,但那花眠宫却是据险而立、易守难攻,哪怕是他们死门怕是也很难悄无声息的潜进去救人。 而若是直接冲进去,她又担心打草惊蛇,毕竟楼主还在晏茕川手里。 这位花眠宫宫主的实力她略有耳闻,死门的那些杀手加起来都抵不上一个凶残的晏茕川…… 所以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肃王孤身前去浮翠亭,而她带着手下的人隐在暗处伺机而动。 ……至于其他人,嗯,客气的说,就是个摆设。 此时此刻,救主心切的无暇已经完全不顾什么身份的保密了。 保密身份,是楼主的事情。她最重要的,是保护楼主。 “你只要带着张敞派来的几队人马候在岳竹峰下,不必靠近浮翠亭。” 棠观面色冷峻的吩咐了顾平一句。 没错,或许是看在颜绾曾送给自己一个极品根雕的份上,被肃王殿下定义为“小人”的张敞也派了些人手来。 虽然王妃失踪,他一个并州刺史必然要出力,但这真出力还是假出力…… 从派出的人数、质量来看,一目了然 这位张大人倒还真有那么些诚意。 当然,在无暇眼中,顾平和张敞手下这些人,通通都是摆设。 身为“摆设”的顾平还是很不放心,“殿下,为何不必靠近浮翠亭?属下可以带人悄悄埋伏在浮翠亭周围。” “不必。”已经下定决心的肃王殿下沉声开口。 闻言,豆蔻倒是垂了垂眼,遮住了眸底掠过的感慨。 难怪这三年的过招,肃王次次栽进小姐挖好的坑里…… 说到底,这位爷果真不如自家小姐有勇有谋啊! “爹爹,”软软虽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却也模糊的意识到再次消失的娘亲遇到了麻烦。 挣开豆蔻的手,她跑到了棠观的身边,仰头扯了扯他的衣角,“软软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顾平连忙出声道,“软软,别闹。” 话音刚落,他便被赏了三个来自不同方向的冰冷眼神。 棠观垂眼,视线落在那张粉嫩的小脸上时,紧抿的唇角微松,“你不能去。” 软软失落的苦起了脸,“那,爹爹一定会将娘亲带回来的吧?” 棠观面上掠过一瞬的怔忪,但却转瞬即逝,“嗯。” 他其实知道,不让顾平靠近浮翠亭会有什么后果。 但,一旦顾平带人靠近浮翠亭被发觉,真正有危险的却不是他,而是颜绾。 他可以自己冒险,但……绝不能再让颜绾有身处险境的可能性。 第四十四章对峙 小阁里,晏茕川与颜绾相对而坐。 “晏宫主,恕我直言,你动不了我家王爷。” 一时山风刮过,吹得林中枝叶瑟瑟声此起彼伏,恍如阵阵波涛。 而颜绾轻轻柔柔的声音,便是那浪涛最后的拍岸。 从来高傲不可一世的晏茕川凤眸骤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些寒意,就连眉心的朱砂也黯然失色,“这世上,还没有我晏茕川动不了的人。” 就算花眠宫穷,本宫主照样可以一根手指头碾压你!! 有了底牌的颜绾倒也不惧,只是依旧扬着嘴角,“王爷定不会孤身前来,不知晏宫主打算如何应对官府之人?” 【晏茕川:Σ(°△°|||)官府还会管肃王吗?!这肃王不就是个废太子吗!!】“虽然王爷如今失了势,但废太子好歹也是皇家之人,晏宫主你说呢?不知晏宫主可有提前在浮翠亭边布下人手,以备官府之人靠近?” 【晏茕川:Σ(°△°|||)糟糕!没有!!】 “晏宫主有绝世武功,自然可以全身而退,那么这花眠宫的其他人呢?就算那些官府之人都是花拳绣腿,但晏宫主难道忘了,我手下可还有不少武功高手……” 【晏茕川:Σ(°△°|||)对了,差点忘了!!这女人身份神秘!!】颜绾微笑。 一连三问都回答不上来,绝代风华的晏小宫主终于暴躁的皱起了眉头,一抬眼瞧见颜绾还在笑,顿时有了干掉这个女人的冲动!! “你别忘了,我既然昨日能从那群暗卫手中将你劫回,今日也必定可以取肃王性命……包括你的。” 不要逼她撕票! 晏茕川危险的眯起了凤眸。 见自己的“恶意恐吓”已经动摇了晏茕川的气势,颜绾已经达到了目的,于是稍稍敛了敛笑容,不再像之前那般张扬,“这倒也是,晏宫主可以做到。那么接下来呢?” 以为颜绾被吓到了,晏茕川满意的翘起了嘴角,“自然是去找渊王拿应得的报酬。” 颜绾转眼看向阁外的郁葱山林,淡淡的开口,“晏宫主,肃王于并州暴毙,当今圣上便是对他再不喜,难道会就亲生骨肉的死一笔带过?” “那又如何?”晏茕川不屑,“渊王曾允诺,我花眠宫只负责杀人,至于后事,自有他处理。他一个受宠的皇子,虽不能一手遮天,但若想袒护谁,想必追查的人也压根查不到什么线索。” 颜绾差点笑出了声,被晏小宫主一个眼刀飞过来,连忙轻咳几声遮掩了过去。 让渊王帮忙处理后事??他以往做坏事还都是危楼擦屁股呢好伐! #你们仿佛是来搞笑的# “你笑什么!” 要不是看在这女人之前夸过她的美貌,晏小宫主早就揍人了! 颜绾绷住了笑容,严肃的转向晏茕川,“晏宫主,渊王若想护你,自然有的是办法。但如果,他不愿护你呢?” “什么意思?”晏茕川皱眉,但却因先天优势,再怎么生气都依旧是眉眼如画,美艳不可方物,直看的颜绾同为女子都不由晃了晃神。 “一个皇子遇刺,不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渊王本就与我家王爷不睦,出了事圣上一定会对渊王起疑心,晏宫主以为……”颜绾顿了顿,“渊王上哪里去找花眠宫这么好的‘替罪羊’?更何况,斩草除根这种事,只有死人才最可靠……晏宫主这里一旦得手,朝廷围剿花眠宫的兵马怕是不日就要到了吧。” 晏茕川愣了愣,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又被颜绾牵引着思路,不由硬着头皮反驳,“挑拨离间对我没有用!你以为,我这里会没有渊王的把柄?!他哪里敢动花眠宫!” 有渊王的把柄!!! 颜绾眸色登时亮了,声音却是蓦地扬起,“呀!晏宫主还有渊王的把柄?那……他就更加没有什么理由不铲除花眠宫这个隐藏的祸患吧?” 被颜绾绕的头昏脑涨,晏茕川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又生在江湖,对此等阴谋论不甚熟悉,这么一听更是不由自主的心虚起来。 不过,晏茕川毕竟是晏茕川。 既然说不过这女人,那就动手吧! 只听得一细微而尖利的声响,颜绾眼前闪过一道冷光,还未来得及闪避,一根明晃晃的银针已然悬在了她的颊边,小幅度的游走。 那时不时触及脸颊的冰凉触感,让颜绾微微屏住了呼吸。 隔空控制着银针的晏小宫主终于松了口气。 啊,果然,减轻自己压力的方式就是给别人施加压力。 “肃王妃果真是伶牙俐齿,我虽暂时不能杀你,但在你这脸蛋上划几道口子,倒也解气。” 晏茕川缓缓倾身,一手拄着下巴,狭长的眼角染上些得意,薄唇轻启。 颜绾默默咽了口老血。 好了,晏茕川现在已经乱了分寸,谈判可以开始了。 “晏宫主,渊王许诺给你的,我可以加倍给你。而他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面不改色的抬眼,她直直望进晏茕川那双浅色的凤眸里。 晏茕川怔住,似乎是没想到颜绾会说出这种话,整个人登时有些傻眼,妖艳的眉眼间掠过一丝迷蒙之色。 第42节 ……这女人怎么浑身都有一股王八之气!!为什么看上去比她这个花眠宫宫主还有气势!! 颜绾笑了笑,“晏宫主,你之前不是好奇我手下为何会有那么些武林高手么?不知你可听说过……危楼?” 危楼…… 晏茕川托着下巴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你以为我是普通的江湖草莽吗?!危楼谁不知道,不就是京城里传说里的那个组织吗?甚至被称作能动摇皇家根本的那个。” 呼,还算有点文化。 颜绾松了口气,直起身,笑不露齿,“重新认识一下吧晏宫主,我是危楼第二十四任楼主……陆无悠。” “……” “花眠宫如今的情形我也稍稍了解过,晏宫主是要用渊王答谢的重金,继续苟延残喘么?” “……” “晏宫主,若你愿意就此罢手,”颜绾收起笑容,看向对面还陷在惊愕中难以自拔的晏茕川,正色说道,“我以危楼楼主的名义许诺,三年之内,危楼将助花眠宫……称霸武林。” “……” 晏茕川鬓边有几缕发丝散下,微微有些凌乱的落在颊边,风一扬,便遮住了那凤眸中难掩的惊诧。 面前这个女人自称是危楼楼主…… 她说可助花眠宫称霸武林!! 一直沉默了许久许久,她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凭什么相信你?” 强攻的气势竟是转眼变成了弱受…… 颜绾翘起嘴角,嗓音温和,“相信我,还是相信渊王,晏宫主不如挑一个?” 说着,她缓缓攥紧了掩在桌下的手,十指蜷进掌心,指腹下已是一片汗津津。而那银针还在自己颊边游走,不时的触碰激得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人们最相信的只有自己,所以,与其让他们相信你的方式,不如让他们心甘情愿相信你的结果。——《小人得“智”》她已经,为晏茕川画好了一个大饼。 颜绾垂眼,目光一瞬不瞬的定在那石桌上的纹路,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又一个可能性。 突然,颊边的冷意骤散,与此同时,一修长的手掌平摊在了她眼前,掌心里赫然是一颗褐色药丸。 颜绾眸光闪了闪,抬眼看向对面容色绝艳的女子。 “毒药,吃了它。”晏茕川凤眸灼灼,“一个月内若没有解药,毒发身亡。” 也就是说,一个月内,危楼派来的人必要使花眠宫的处境有所变化,否则…… 不过,一个月也足够了。 颜绾勾起嘴角,笑容里却是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如释重负。 毫不犹豫的拈起那不知何毒的药丸,当着晏茕川的面,她笑着将那所谓的毒药咽了下去。 晏茕川微蹙的眉心渐渐松开,“你……竟当真吃了。” “你既信我,那我又为何不信你?”颜绾不以为然,“晏宫主无非担心我是冒牌货,空许诺。我既是货真价实的危楼楼主,又何必害怕晏宫主要我性命?待明日,我便传信回京,从危楼中择出晏宫主需要的人。” 这女人倒还有勇有谋…… 晏小宫主扯了扯嘴角,下一刻却是又突然想到了别的,“还有,渊王那里……” 被颜绾吓唬了一上午,她总算多了个心眼,懂得瞻前顾后了。 “他啊,不必担心。”颜绾微笑。 那笑容看得晏小宫主打了个寒颤。 她怎么总觉着,论阴险,渊王怕是还比不上面前这个女人呢…… 算了,不管了。 如今重要的是,让花眠宫重新走向巅峰!! 而这一点,危楼绝对比渊王府更有助力。 第四十五章报复 岳竹峰。 午时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透过层层掩映的枝叶在浮翠亭内洒下斑驳的金色。 不远处的小径上,隐约传来两个好听的女声。 “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哦?” “你要真是危楼楼主,肃王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 “我上当了!!你果然是在骗我!!” “……晏宫主,这些说来话长。” 交谈声渐行渐近,小径上,颜绾和晏茕川并肩从树荫下走了出来。 一个身着素色衣裙,面容清丽,一个紫衣翩跹,系着薄薄的面纱,遮住了那妩媚妖艳的容颜。两人走在一起,倒是丝毫没有什么违和感,像是一幅为云彩染上斑斓霞光的画。 “什么说来话长!你要真是危楼楼主,肃王如今的落魄要怎么解释?!”晏小宫主的一双美目微微瞪大,愤怒的又从指间“biu”出了一根银针,气势汹汹的戳向了颜绾。 “那我解释给你听……” “谁要听你解释!”晏小宫主炸毛。 颜绾蛋疼的抽了抽嘴角,一边朝浮翠亭内走,一边感受着那脖颈边的凉飕飕。 魔教教主真特么难伺候…… “晏宫主可知道,依肃王如今的处境,活着都是件很艰难的事啊。” 她危楼能保他一路平安已经很不容易了啊喂!(摔桌! 暴躁的晏小宫主顿了顿,突然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 渊王既然想要斩草除根,就绝不会将此赌注完全压在花眠宫上,定是同时做了好几手准备。而现在肃王竟然还是安然无恙…… 这么想着,晏茕川松了松眉头,冷哼了一声,扬手将颜绾摁在了浮翠亭内的石桌边,“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嫁给他?身为危楼楼主,逃婚难道还是什么难事吗?!” ……这到底是花眠宫宫主,还是居委会大妈啊!! 颜绾默默咽了口老血,真诚的扬起头,看向还夹着根银针蠢蠢欲动的晏茕川,“晏宫主……这就是爱啊!(☆▽☆)” “……” “晏宫主你怎么了?” “……我反胃。” 棠观孤身一人到浮翠亭外赴约时,眼前的一幕便是如此。 颜绾完好无缺的坐在亭内,只是坐姿极为僵硬,而她身后,站着一带着面纱的紫衣女子,仔细一看,便能瞧见她手中正执着一根泛着冷光的银针,针尖恰恰对着颜绾的颈项…… 护妻心切的肃王殿下眉间拧成了川字,只顿了片刻,他便启唇扬声道,“本王已来赴约,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颜绾和晏茕川正在亭内大眼瞪小眼,一寒意森森的低沉嗓音乍然传至亭内,让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惊了惊,齐刷刷偏头看了过来。 亭外。 棠观一袭玄色窄袖劲装,黑发用鎏金冠束着,剑眉朗目,五官如刻,英俊的让人挪不开眼。 只是此刻却神色阴沉,冷峻的眉眼在婆娑树影下含着些可怕的威势。 “殿下?”颜绾眸色一亮,身子动了动便要站起来。 听得这声“殿下”,晏茕川才从微微愣怔中回过神,连忙垂头将颜绾摁了回去,压低声音道,“你干嘛!我劫持你呢!” 颜绾撇了撇嘴,挑眉斜了晏茕川一眼,小声回应,“晏宫主,我家王爷来了,下次再陪你玩好不好?” 晏小宫主瞪大了眼,夹着银针就朝颜绾鼓着的颊边轻轻戳了戳,“不好!” 她堂堂花眠宫宫主,被人恐吓了一上午,妻债夫还!她一定要通通报复给外面那位肃王殿下!! 如晏茕川所愿,她这么一动作,没惊着颜绾,倒的确让棠观攥紧了手中的剑,眸色骤冷。 “放开她。” 晏茕川终于找回了自己作为一代魔头的优越感,凤眸微眯,正眼对上了亭外的棠观,“放开她也行……但肃王殿下总得拿什么来交换吧?” 嗓音华丽,带着颠倒众生的妖孽气,十足十的妖女标配。 “你想要什么?” 棠观眸色沉沉,视线却压根没有在晏茕川身上多做停留,而是始终盯着那根咄咄逼人的银针。 晏茕川展颜,薄纱下的唇角微微翘起,笑得妩媚妖娆,“我要……你的命……嗷!” 笑容一僵,惨叫声响起。 晏小宫主帅不过三秒,不过刚摆好pose找到了状态,脚上便蓦地被踩了一脚,痛得漂亮的脸都扭曲了。 颜绾收回踩向晏茕川的右脚,施施然站起身。 朝身后扫了一眼,见晏小宫主正疼得眼泪汪汪,她便连忙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奔回了棠观身边。 “殿下,咱们走吧。” 微笑。 晏茕川泪眼朦胧:“……” “……” 棠观微怔,似乎是还没从方才那句要他的命中缓过神,周身的凛冽寒意都没来得及有丝毫收敛。 抬眼,他这才是头一次正眼看向亭内快要原地爆炸的蒙面女,原本冷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水平的绑匪?? 剧情应该是这么发展的吗?他的台词还一句没说呢吧?这……不是在影响他发挥吗?! 本以为能孤身救美的肃王殿下内心竟在这瞬间有了一丝悄咩咩的小失落。 第43节 颜绾眨了眨眼,回头瞥了正眼刀“嗖嗖嗖”射向自己的晏茕川,面不改色,“啊,忘了介绍,这位是花眠宫的晏宫主。” 原来真是花眠宫动的手? 棠观眸光微闪,从方才刹那的失落中一下抽离。 “晏宫主不过请我到花眠宫中坐了坐,并无恶意。方才……也是和殿下开玩笑呢。”颜绾笑眯眯的转向浮翠亭,朝晏茕川递了个眼神,“晏宫主,你说是吗?” 棠观蹙眉,重复道,“开玩笑?” 劫走颜绾是玩笑,让他单独赴约是玩笑,要他以命相抵也是玩笑? 成功接收颜绾眼神中的信号,晏小宫主咬牙,正要不情不愿的应答,脑子里却是突然闪过一灵光…… 见晏茕川突然阴测测的笑着从浮翠亭内走了出来,颜绾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是啊,我没有什么恶意。” 晏茕川缓缓走近。 敏锐觉察到了晏茕川笑容中的不怀好意,棠观面上又多了几分警惕之色,下意识的将颜绾护在了身后。 果然,魔教妖女定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后招就要来了。 被肃王殿下与生俱来的威势震了震,晏小宫主悻悻的眯了眯眼,堪堪停住步子,“我不过是喜欢阿绾,想将她抢来做花眠宫的压寨夫人罢了。没想到……昨夜过后,她还是执意要回到肃王殿下您的身边,我这才不得已放手了啊~” “!!”棠观面色一僵。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 瞧见对面两人都飞快的变了脸色,神情僵硬得不行,憋屈了一上午的晏小宫主终于心满意足的咽了一口气(噫?)。 “不要忘记你身上中的毒。” 再次轻飘飘的丢下了一颗“雷”,恶作剧成功的晏小宫主扬袖一挥,整个人就飘飘欲仙的消失在了山林之中,背影中似乎还带着些……兴高采烈? 死丫头,你不是挺能言善辩的嘛!本宫主膈应不死你!! 见晏茕川飞身而去,棠观不过在原地惊了片刻,便立刻回过神,提步追了上去。 “……” 而颜绾一脸懵逼、震惊、难以置信的傻愣在原地。 脑子里还不断回放着晏茕川那个混球的胡说八道…… what the fuck?!!!!! 什么叫不过是喜欢她,要她做压寨夫人?!!! 什么叫昨夜过后…… 昨夜她大爷!!!昨夜她姥姥!!! 就为了坑一次她,晏茕川这厮竟然连自己的性取向都不管了啊啊啊啊! 还是说她原本就喜欢女人啊啊啊啊啊!好后怕啊啊啊!! 棠观一定都听到了吧吧吧吧!这个要怎么解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肾疼啊啊啊啊!! 不一会儿,面色同样难看的棠观便无功而返。 晏茕川的武功本就极好,轻功更是上乘,虽然棠观与她不相上下,但因着这岳竹峰是花眠宫的地盘,晏小宫主熟悉地形,这才成功甩开了棠观。 “殿,殿下……”默默的原地爆炸了片刻,颜绾才终于平复下了想将晏茕川撕碎的心情,硬着头皮看向他,“我真……” 我真不是弯的啊!!! “……她给你下了毒?” 棠观黑着脸对上她的视线,幽邃的眼眸里浮出一丝惊怒,眉眼间也覆着密布阴云。 嗓音里更是掺着刺骨的冰渣子。 出乎意料的,某位殿下和她关注的重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颜绾登时怔住,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怒意已经十分明显的棠观,所以刚刚他是想追上去讨回解药? 愣愣的张了张唇,“是,是下了毒,不过……啊!” 话还未说完,眼前竟是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让她不由惊呼了一声,连忙扬手环住了棠观的脖颈。 棠观不再说话,只是冷冷的蹙着眉,抱着尚处于惊愕中的颜绾,迅速凭空掠起,直朝山下飞身而去。 耳畔呼啦啦的刮过阵阵山风,颜绾终于盯着肃王殿下那棱角分明却紧绷着的下颚缓慢的回过了神,只是下一刻,她却又开始陷进了另一段惊喜中,飘飘然的神游起来…… 她这是被公主抱了咩??? 她这是被肃王殿下公主抱了咩??? 啊,这姿势真是…… 分分钟少女心爆炸啊啊啊啊! 唔,她可以原谅晏茕川了。 第四十六章理由 颜绾就这么被公主抱着出现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顾平:!!!王爷竟然将王妃就这么救出来了!方才定是经历了一场血战!!王妃一定是受伤了!!!! 默默回到队伍中的无暇:……多虑了,毛都没发生。花眠宫的宫主好像是个深井冰。 一干士兵:咦??我们这集的戏份就这么没了?? 没想到岳竹峰下竟是突然冒出了这么多人马,颜绾终于不再沉浸在被公主抱的雀跃中,瞬间清醒了过来。 “……” 被很多道视线直直盯着,饶是某位楼主脸皮再厚,也不由老脸一红,垂头朝棠观怀里缩了缩。 活了这么久,她自认一直活得很强悍,还是头一次这么……老鸟依人?? 心心念念是颜绾中了毒,肃王殿下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连旁人的眼神还有怀中人的小动作都全部忽视了,只扬手夺过了顾平手中的缰绳。 将颜绾扶了上去,他也立刻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偏头吩咐顾平,“立刻去请雁城最好的大夫!” 话音刚落,便蓦地扬鞭,驾马绝尘而去。 比起棠观,无暇便淡定了许多。 方才她家楼主已经递了个眼神过来,很明显,那毒药压根不是什么大事。 依她看来,或许还是肃王殿下的反应更值得琢磨吧…… 顾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另找了匹快马,下令道,“回城!” === 肃王府。 秫香馆是王府的正院,原本是肃王与王妃共同的居所。但因颜绾与棠观的特殊关系,秫香馆便只是棠观一人的居室。 若非此次棠观一时心急,直接将她抱回了秫香馆,颜绾觉得她恐怕还一直不知道这秫香馆究竟长什么样…… 秫香馆。 被顾平从医馆掳来的老大夫坐在帘外,一手捏着从帘中拉出的丝线一端,面色肃然,不时还会摸着白花花的胡须偏头思索,但却始终没有作声。 见他如此表情,棠观的眸色愈发暗沉,面上的寒意更甚。 顾平被冻得一哆嗦,赶紧出声催促那雁城有名的孙神医,“孙先生!王妃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可否立刻解毒?!” 那孙神医脾气似乎也不太好,被顾平这么一质问,竟是抬手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对着他怒目而视,“吵什么!没见老夫在诊脉吗?!” “……”顾平噎了噎。 又诊了片刻的脉,孙神医才皱着眉自桌边站起身,朝棠观拱了拱手,“王爷,王妃所中之毒老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就要回医馆研究一二。” 闻言,棠观蹙眉,“此毒可致命?” “这一点还请王爷宽心,此毒至少还要一个月之后才会发作。老夫定会竭尽所能在一个月内研制出解药。” 说罢,孙神医便也未告退,便自顾自的朝屋外走去,像是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如何解毒的思绪中,眸底掠过些狂热,活脱脱是个医痴。 顾平瞪了瞪眼。 “哎……你这老头……” 棠观抬手挥了挥,冷冽的嗓音中带了一丝压抑,“你去送孙神医出府。” “……是!” 顾平撇了撇嘴,还是乖乖应了一声,连忙跟了出去。 棠观薄唇紧抿,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转身掀开了珠帘,朝坐在那里正红脸发呆的颜绾走去。 “可有何不适?” 脸怎么红扑扑的?莫不是毒性已经开始蔓延了? 耿直的肃王殿下如此担忧着。 颜绾摇头。 见颜绾的状态仍有些不对劲,棠观眸色微沉,视线落在了一声不吭站在旁边的无暇身上,“本王记得,你曾是花眠宫的人。” 无暇一愣,连忙垂头瞥了一眼自家魂不守舍的楼主,硬着头皮应声道,“是。” “若本王命你带人潜进花眠宫夺取解药,有几成把握?”棠观沉声问道。 “……” 没料到肃王会如此发问,无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抿唇不言。 而这番沉默落在棠观眼里,便已经成了“没有把握”的回答。 心中“了然”的肃王殿下仅仅顿了顿,便继续问道,“若是本王率人围剿花眠宫,岳竹峰易守难攻,你可有把握做向导?” 这一次,他紧绷着下颚,两颊略显削薄,比往日的冷淡更多了些锋芒。 第44节 就在无暇已经快要hold不住场时,颜绾终于被这句“围剿花眠宫”惊得从羞涩中回过了神。 棠观要率人围剿花眠宫?? ?! 她千方百计说服晏茕川放弃刺杀,可不是为了让她坐在花眠宫中等官府的围剿啊! 如此想着,颜绾蓦地瞪大了眼,一下从桌边弹起了身,“殿下……我并无大碍,不必小题大做……” 明日她修书一封传至京城,只要莫云祁择选的人一到,晏茕川那里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若是棠观真因为她一锅端了花眠宫,她苦心孤诣想要扶植的江湖势力岂不是就要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然而,被蒙在鼓里的某位殿下自然不会明白她心中的那些小九九。 不过话音刚落,颜绾便蓦地收到了来自肃王殿下的冷冽一瞥。 “中毒若是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低低的嗓音里隐隐带着些沉怒。 “……”颜绾哑然。 她总不能将与晏茕川的交易就这么告诉棠观吧…… 想了想,她灵机一动果断转换了思路,“殿下,我的意思是,其实无暇她曾是花眠宫之人……她知道如何研制此毒的解药!” “……”无暇再次被点名,冷若冰霜的面上凭空添了一丝裂痕。 闻言,棠观微微怔了怔,紧蹙的眉心微松,立刻转眼看向无暇求证,“你知晓如何解毒?” 无暇抿着唇,用眼角余光扫了扫满脸奇奇怪怪表情的颜绾,思忖片刻,还是硬邦邦的点了点头,“……知道。” 尽管得到了最好的答案,但棠观却仍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对劲。 见他仍没有丝毫松懈,生怕无暇会被逼问出破绽,颜绾赶紧朝无暇递了个眼神,“你若需要什么药材,可以去孙神医那里看看……你虽知晓如何解毒,但毕竟再医术上不是十分精通,万事还需神医相助。” “是……”无暇只犹豫了一瞬,便立刻顺从的转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秫香馆外。 屋内顿时只剩下棠观与颜绾两人。 一时间,两人间的空气都流动得缓慢起来。 许是解药一事终于有了着落,棠观从岳竹峰上下来便一直绷着的俊脸也不由松弛了些。 然而这一定神,再望向颜绾时,眸色却是突然滞了滞,面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从知道颜绾中毒之后,他似乎就有些乱了方寸……这难道是…… 关心则乱? “殿下?” 见棠观盯着自己在走神,颜绾不解的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走神的肃王殿下眼睫一颤,即刻转开了视线,“此次是我疏忽,除了下毒,那……花眠宫宫主可有对你做了其他……” 话音戛然而止。 ——我不过是喜欢阿绾,想将她抢来做花眠宫的压寨夫人罢了。 最初因为中毒一事,他竟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出…… 棠观的面色一下变得有些复杂莫测起来。 被他这么毫无掩饰的一停顿,颜绾也立刻想到了晏茕川临走前的恶作剧,脸腾地一下就涨红了,“殿下!那晏茕川是在胡说八道!!” 棠观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咬牙快要炸毛的颜绾…… 依旧未施粉黛,素面清绝,但却没了那病恹恹的虚弱之感。再加上两颊腾起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眼角,将一双桃花眼衬得愈发潋滟。 正如一洁白的宣纸,瞬间洇开了浓墨重彩,乍然艳丽起来。 如此鲜活生动,中气十足,这才像是他印象中的颜绾。 令人头疼的是,他的这位王妃不仅有男子惦记,竟还有……女子觊觎?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肃王殿下眉心一蹙,连忙将脑子里的所有思绪通通清空,理智稍稍回归,“那花眠宫宫主究竟为何要劫你上山?” 玩笑,思慕……这些理由着实太过蹊跷。 颜绾垂了垂眼。 的确,那些理由都太扯淡了,还是得稍微靠谱些。 “殿下猜的没错……晏宫主的确是受渊王所托,想要你的性命。” 思忖片刻,她有了主意。 棠观眉宇微凝,“她亲口所说?那又为何突然罢手?” 翠云廊上的巨蟒,花眠宫的晏茕川,一个个都在最后关头收了手,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蹊跷? “殿下,晏宫主本性不坏、又是江湖中人。和渊王,是因利而聚。所以,我不过是将其中道理还有殿下的为人一一告诉了她,她……便为殿下您的风姿所倾倒,不愿再替渊王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颜绾违心的解释道,“还望殿下不要再追究花眠宫……” 尽量无视了那句为风姿所倾倒,棠观追问,“既有心弃暗投明,为何又要对你下毒?” 颜绾眨了眨眼,“所以压根不是什么伤及性命的毒,只是个玩笑而已,殿下不必担心……” 玩笑…… 见她对身上的毒丝毫不在意,棠观蹙眉,“也罢,你既如此为花眠宫开脱,我便不会再追究此事。” 就算他再愚钝,此刻也能大概看出颜绾的意思了。 她想要保全花眠宫。 顿了顿,他却突然又想到了更重要的一点,眸底掠过一丝异样,“若是棠珩指使……那女子当真是花眠宫宫主晏茕川?” 颜绾一愣。 “棠珩手下有陆无悠,又何须借花眠宫之手?” 嗓音与往常无异,但却又仿佛比往日冷漠刺耳了些。 第四十七章辞行 从棠观口中听到“陆无悠”三字,颜绾心里便是一咯噔。 到现在,棠观依旧认为危楼在为渊王效力…… “或许……那位危楼楼主也像晏茕川一样,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呢?” 僵硬的牵了牵嘴角,她小声为“陆无悠”开脱。 “……”棠观沉默,低垂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 这沉默让颜绾的心也没着落的荡悠了起来,忍不住开口试探性的问道,“殿下,若是有朝一日……危楼也弃暗投明,不再与渊王为伍……你可会接纳陆无悠和她的危楼?” “不会。”这一次,棠观倒是回答的极其干脆。 颜绾的小心脏“咻”的沉了下去,为了掩饰自己面上的异色,连忙讪讪的低头,一双桃花眼也无精打采的耷拉了下来,“看来……殿下的确是对那陆无悠憎恨至极……” 她果然不该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_(:3ゝ∠)_ 棠观蹙了蹙眉,面容上只掠过了一丝波动,便即刻恢复了平静。 的确,陆无悠是数次出手陷害东宫,但…… “倒也不是憎恨至极。” “?!”颜绾一愣。 “不过是憎恶她的心机与手段罢了,”棠观微微侧身,侧脸的轮廓极其清晰干净,“但为了她那样的人而心生怨恨,却是不值。” “……” 原以为话里还有转机的颜绾登时蔫了。 “娘亲!”屋外遥遥传来一甜糯的童声。 是软软! 颜绾抬眼朝窗外看去,面上的垂头丧气一下被驱散的干干净净。 窗外,果然是豆蔻牵着软软赶到了秫香馆。 于是,棠观与颜绾两人的交谈就这么被打断了,草草结束且“不欢而散”。 === 夕晚堂。 “爹爹说过一定会将娘亲接回来的!” 软软搂着颜绾的脖子,笑的天真无邪。 颜绾随手摘下了软软眼前的白纱,在她粉扑扑的小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自己能回来分明是靠嘴皮子,不是靠某王爷。 “小姐,那花眠宫宫主没拿你怎么样吧?”豆蔻小碎步跟在颜绾身后,上上下下的打量。 颜绾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没事,不过就是让我服了个毒。” “服毒?!!” 豆蔻完全傻了眼。 软软一下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小脸上满是震惊,然而下一刻,她便在颜绾怀里挣扎了起来,面上满是愤怒。 颜绾一怔,连忙蹲下身,“怎么了?” 软软绷着脸从颜绾怀里跳了下来,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小表情竟是隐隐有了棠观的架势。 颜绾:Σ(°△°|||)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豆蔻的声音便扬了起来,“小姐!中毒是大事啊!!” 颜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软软,随口应了一句,“无妨,有解药。” “……”豆蔻焦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另一边,软软小步跑向了窗边的案几前,踮着脚拿下了什么,转身又跑了回来,“娘亲!软软替你报仇!” 第45节 颜绾垂眼一看,便瞧见了女孩手里紧攥着的小弓箭,面色缓了缓,她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 “娘亲!”被低估战斗力的软软咬着牙跺了跺脚,抬手搭箭,对准了那不远处的门框,五指一松。 只听得嗖一声,那小小的一支短箭蓦地窜了出去,牢牢的钉在了门框之上!!钉!!!在了门框之上。 颜绾:Σ(°△°|||) 她错了,她忘了自家萝莉是个暴力dps,抱歉。 “娘亲!软软去给你报仇!”小萝莉愤怒的背上弓箭,小步一抬就要冲出去。 颜绾回过神,连忙将人捞了回来,“没事,娘亲没事!娘亲有那毒的解药!” 脱缰的软软硬是被拉住,听了颜绾一刻钟苦口婆心的解释,这才关闭了“屠杀”模式,只嘟起嘴弹着手里的弓,“娘亲真的,真的没事?” 颜绾口干舌燥的点了点头,暴力小萝莉这才平静了下来,抱着弓箭去院外练习了。 她得变得更强,才能保护娘亲! 望着软软小小的背影,颜绾在桌边坐下倒了口茶,欣慰的感慨,“瞧瞧,我闺女多心疼我!” 一见她那得瑟的笑容,豆蔻忍不住挑眉,意味不明的啧啧出声,“小姐,岂止软软心疼你……你被劫走后,肃王殿下那个脸色哟……” 闻言,颜绾顿时来了精神,桃花眸瞬间亮了亮,“说来听听?” 豆蔻吃吃的笑了,将某位殿下各种心焦愤怒自责的反应通通渲染了一番,全部描述了出来,听得颜绾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怎么压也压不平。 “小姐,我看肃王是真的关心则乱!”豆蔻压低声音,“依奴婢的观察,肃王殿下好像对小姐你动真心了!!” 颜绾笑眯眯的托腮,却没有应声,只是乐呵乐呵的听着。 “小姐~”豆蔻突然皱起了脸,有些担忧的凑近,“你不会决定就留在并州了吧?” 颜绾笑容一僵,连忙移开目光,矢口否认,“当然不会!” 三月之期就快到了…… 豆蔻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肃王有心,小姐你又对他有意,两人情投意合,就要在这雁城一直待着了呢!” 颜绾撇了撇嘴,“谁要在这雁城……等等!!” 突然意识到豆蔻前半句说了什么,她蓦地瞪大了眼,整个人都炸毛了,“什么,什么叫……我对他有意?!!” 豆蔻懵逼脸:“小姐你不是很喜欢肃王殿下吗?” 颜绾懵逼脸:“……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了?” 豆蔻继续懵逼脸:“是没说过……可小姐你表现的也压根不含蓄啊……” 颜绾终极懵逼脸:“……很明显吗?” 豆蔻拼命的点头。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然而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就我自己蒙在鼓里#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了许久,久到豆蔻脖子都有些麻了,颜绾才缓慢的眨了眨眼。 “……你好像说的没错。”声音十分轻。 难怪她总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劲,折腾了这么久原来竟是因为她喜欢上棠观了?! 所以才会懊恼自己编了个意中人的梗,所以才会对他的挽留有所期待,所以才会生气他给了自己三个月的期限…… #不要问她为什么喜欢这个人,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 噫。 颜绾脑子里有了刹那的空白,而下一刻,她耳畔却是突然回响起了一熟悉的低沉男声。 ——“陆无悠虽是个女子,但却心狠手辣、阴险狡诈,深谙朝堂污秽、钻营阴诡之术……” ——“不过是憎恶她的心机与手段罢了,但为了她那样的人而心生怨恨,却是不值。” ——“我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陆无悠,陆无悠,陆无悠。 可惜了。 她不只是颜绾,还是……陆无悠。 见颜绾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豆蔻眨眼,不解的开口,“小姐?” 颜绾回过神,正色看向豆蔻,一双潋滟的挑花眼里难得沾上了些许寞然,话题竟是突然转移了,“对了,我已答应花眠宫的晏茕川,会调派危楼得力之人助她重振花眠宫,记得传信回京将此事告知莫云祁。” 完全没有跟上节奏的豆蔻:“……??” 她们刚刚不是在讨论情感问题吗??? “还有……”顿了顿,颜绾垂眼,“收拾行李,明日回京。” “明日?!” 豆蔻一惊。 “明日。” 三月之期,也可以二十八日为基数计算……不是么? === 夜风习习,拂过秫香馆外的竹林,传来瑟瑟声响。 月色皎洁,与屋内映出的摇曳烛火交相辉映,在院中流泻出一地清辉。 棠观的确不喜有太多人伺候,秫香馆内也只留下了两个仆从,因此整个院内除了竹叶瑟瑟,便再没有什么旁的声音了。 一道黑影突然闪过,不过眨眼的工夫,正守在棠观门外的两个仆从便软软的倒了下去,意识全无的瘫在了廊下。 与此同时,颜绾身披黑色斗篷,提着一盏灯笼,缓缓走上了台阶。 屋门突然从内被拉开…… 许是已经到了就寝的时辰,棠观一身纯白的深衣,站在门内,长发未束垂在肩头。站在烛火与月辉的交映之中,他周身都蒙着一层柔和的光芒,俊朗的眉眼也没了那冰冷严峻,而显露出独有的磊落疏阔,和白日里甚至判若两人。 见颜绾正站在廊下扬手要叩门,而她脚边却是两个被放倒的仆从,棠观的面上不由掠过一丝诧异,“发生什么了?” 颜绾垂了垂眼,朦胧的夜色让她半边脸陷在了阴影中,“我来向殿下辞行……不好被府中其他人发现。” 辞行?! 棠观眸光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缩,眉宇间也有了一瞬的凝滞。 视线在颜绾低垂的面容上逡巡了片刻,他终于侧身启唇,嗓音沉沉,“进来。” 颜绾攥了攥提着灯杆的手,在原地深吸了口气,才抬脚跨过了门槛,从棠观身前擦过进了屋。 “吱呀——” 房门在身后合上,颜绾放下斗篷,转身看向朝她走来的棠观。 “殿下,三月之期已到,我该离开了……”视线一触到那双幽暗的眸子,心口便突然漫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让她不得不下意识的别开了眼,移向了棠观身后的房门。 他们两人的影子被烛火映在门上,但却抹去了距离,仿佛交叠一般,为寂静的屋子里凭空增添了几分暧昧的色彩。 “明日?”棠观蹙眉,唇角紧抿。 “……明日。”颜绾点头,再抬眼时眸中已没了迷蒙之色,尽是一片坦然,透着些坚决。“殿下便宣称我从岳竹峰上下来后,病情加重,不治身亡吧……” “不可。”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伴着冷沉的嗓音,狠狠的戳进了颜绾的心口。 颜绾微微瞪大了眼。 第四十八章出城 棠观沉着脸一步步走近。 不过五六步的距离,颜绾的内心却是几乎要抓狂了。 什么情况?! 他反悔了? 他不会要这个时候开口挽留她吧? 等等……他要是真开口了,她怎么办?!她要说些什么?!! 直接拒绝吗!太残忍了…… 委婉一点的话……啊啊啊啊他不要说话啊!她要是被动摇了可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哦多尅!_(:3ゝ∠)__(:3ゝ∠)__(:3ゝ∠)_ 眼见着棠观已经走到了跟前,颜绾浑身汗毛都“噌”的竖了起来。 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她尽量维持着语调的平稳,“殿下,你忘了你曾说过……” “此一时彼一时。”还未等她说完,棠观便拧着眉头开口了,“你那意中人在何处?离开王府后要去何处寻他?你此刻中了毒,难道就要带着一身的毒去浪迹江湖?” “……”颜绾心情有些复杂,但终究还是松了口气。“这些就不牢殿下忧心了,我自有去处,绝不会暴露身份。离开之后,无暇……也一定会配出此毒的解药。” 见颜绾的语气丝毫没有松动,棠观的眸色渐深,“……你此番是受我的牵连,若你余毒未清就离开王府,我难以安心。” 言下之意……还是让颜绾解毒后再离开。 颜绾暗自叹了口气,攥了攥垂在身侧的双手,“殿下如果真的想安心,那就不要再留我在王府了……” 顿了顿,她还是咬牙说出了口,“毕竟,殿下身边才是最危险的不是么?多留在这里一日,就多一日提心吊胆。” 这话说得没有留丝毫余地,是硬生生将话锋直戳肃王殿下的心口。 “……你当真这么想?” 棠观眸光微缩,稍稍后退了几步,像是想要看清颜绾此刻的神色。 “当真。”颜绾垂眼,“从京城到并州这一路,刺杀、蟒蛇、坠崖,我……实在害怕。还望殿下放我一条生路,就……” “够了。” 棠观原本还被烛光柔和的面容渐渐覆上了一层暗沉而冷硬的阴影,沉默了片刻,他启唇,“……的确,本王身边危机四伏。” 第46节 颜绾不由自主的收紧了手,指尖重重的陷在了掌心之中,传来细微的疼痛。 本王…… 自从出京以来,棠观就从未在她面前自称过本王。 不过,在下定决定要那么说之前,她其实就已经料到,依棠观的性子,应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强行留下她了。 然而这一次…… 她似乎算错了。 “待在这肃王府,的确让人惴惴不安。”棠观低头凝视着她,冷淡的目光里隐隐带着些自嘲,转瞬即逝。“只是,王妃既已提心吊胆了这么多日,想必应当也不会在乎再多一两日。” “……?”颜绾愣住,难以置信的仰头,蓦地对上了棠观那黯沉的视线。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执意要留下自己?! “只要解了毒,本王即刻放你自由。” 语调一如既往的郑重,只是声音里却莫名沾了萧索之意。 束手无策,颜绾无奈的闭了闭眼,“殿下……” 不能再拖下去了。 旁人不知,她自己却清楚,只要在这肃王府多留一日,她便多一分沉沦的可能。 “殿下!!殿下!!!” 屋外,骤然传来顾平的扬声急呼,微微颤抖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凛然。 听出了顾平声音中难掩的震惊和慌张,棠观和颜绾不约而同的怔了怔,没再顾及去或留的问题,而是一前一后出了门。 一推开门,顾平便已冲到了廊下。 “什么事?”棠观疾步迎了上去。 顾平的声音出奇得小,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颜绾跟出来时,便见棠观面色微变,薄唇紧抿,脸上的表情与顾平如出一辙。 “殿下……” 顾平额上沁出了些细微的汗珠。 棠观没有应声,只是脸色铁青的朝秫香馆外走去,步伐匆匆,甚至都忘了屋内还有颜绾。 见状,顾平也赶紧向颜绾拱了拱手,转身跑着跟了上去。 这是…… 出了什么大事吗? 望着那阴影中瑟瑟的竹叶,颜绾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忐忑,总觉得惶惶不安。 “楼主。”无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面无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什么波动,“楼主既然对肃王有意,又为何执意要回京?” 颜绾回过神,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无暇。 来大晋的这三年,对自己的所有决策,无暇向来都是无条件服从,倒是难得会多问这么一句…… 更何况,还是这样的问题。 “颜绾是肃王妃,但陆无悠不是,也不可以是。” 说着,颜绾也走下了台阶,朝秫香馆外的小径走去。 “虽然从前楼主扶助渊王,才让肃王沦落到了如今的境地。但这一路,若非危楼相护,他却也活不到今日。”无暇依旧冰着脸,但今夜的话却是出奇的多了起来,“如此一来,恩怨相抵。属下不明白,楼主还有什么顾虑?” 恩怨相抵……吗? 颜绾突然顿住了步子,转向无暇,面上尽是认真之色,“若是有人重伤了你,却又在垂危之际将你送去了医馆,你会原谅他甚至……爱上他吗?” 无暇怔了怔,哑然。 颜绾自嘲的勾起唇角,“所以啊,哪里有什么恩怨相抵……” 感情之事,从来就不能像交易一样,桩桩件件算计清楚。 所以……颜绾与陆无悠不能相抵。 甚至,有朝一日棠观发现了这两者的纠葛,他们之间……怕是也只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 无论是为了棠观,还是为了她自己,到此为止才是最好的结局。 === 夕晚堂。 屋内一片寂静,只隐隐约约能听见床幔之中传来清浅的呼吸声,平稳而细微。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曳地的床幔里突然伸出一双玉白的手,轻轻拨开了纱幔。 一阵悉悉索索声响起,颜绾身着素白中衣,披头散发的下了床,又回头看了一眼睡得十分安稳的软软,细致的为她盖好了薄被,这才将床幔悄悄放下,端起床边的灯盏,转身朝外间走了出来。 月光惨淡,透光窗棂扑撒在珠帘之上,泛着晶莹剔透的光,但却带着些许冷意。 颜绾徐徐走到桌边,将手里的灯盏放下,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就着不知从哪里漏进来的夜风一饮而尽。 也不知道为何,她今夜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总是惶惶不安,好像一觉睡醒就会有什么天大的事发生似的。 难道是因为行装都已经收拾好,明日便要离开这肃王府的缘故么? 她眉心微拢,又倒了一杯冷茶,平复着心头的忐忑。 “哒哒哒——” 突然,院内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十分急促,在夜里听来平白让人添了些心惊。 颜绾心口一紧,还未来得及打开房门,便听得屋外传来无暇冷冰冰的询问声。 “是你?” 随即,便是豆蔻还未睡醒的埋怨,“搞什么啊……大半夜的,你到我们夕晚堂来做什么?!” “速速收拾行李,随我出城。” 往日清朗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还带着些迫人的威势。 是……顾平?! 颜绾微怔,连忙披上外衣打开了房门。 “王妃。”被无暇拦下的顾平一见颜绾出来,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但想起棠观的嘱咐,他还是垂头,沉声开口,“王妃,王爷命属下此刻送您出城!” 直到今天,他竟才知道王爷和王妃之间的约定。 原来,他以为的恩爱和睦通通都是假的。今夜一过,他们肃王府的女主人便要“亡故”了…… 颜绾愣了愣,莫名想起了几个时辰前顾平也是这般赶到了秫香馆,不知通报了什么,便让棠观变了脸色匆匆出府了。她想危楼之人没来禀告,想来也和棠观没什么太大关系,也就没让危楼之人去打探。现在看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平皱眉,似乎是纠结了片刻,终究咬牙忍住了,“王妃,还是先上路再说吧。” 见他竟如此催促,豆蔻和无暇也是有些诧异,都扭头看向了廊下的颜绾。 “……” 之前还偏要留她解了毒再离开,现在天还未亮,竟就派顾平来“送”她们出城,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这边颜绾还在犹豫,而顾平却是急得心都要焦了,“王妃,是走是留,此刻就要拿定主意了!” 事实上,顾平心里也很矛盾。 跟在棠观身后这么多年,棠观的心思他还是能参透一二的。他能看出,自家王爷对王妃绝不是嘴上说的那样毫不在意。 所以尽管如今城中的形势紧迫、刻不容缓,他的私心还是希望王妃能留在王爷身边,陪王爷共患难。 然而…… 王爷下的命令却又是一定要将王妃安安全全的送出城。 “王妃可想好了?” 颜绾抿了抿唇,抬眼,“……我去抱软软。” 想来,她已经在王府里留够了人手,棠观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顾平垂在身侧的双手一松,也不知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至极。 第四十九章时疫 黎明前的夜色最是深沉,大街小巷的灯笼也熄了,整个雁城都笼罩在一片暗潮涌动的黑暗中,只有城门上的星星灯火在城门前投下微微昏暗的一小块亮处。 通往雁城城门的长街之上,空空荡荡,寂寂无人,只有酒铺门前高束的旗子在阴影中随风轻扬。 “哒哒哒——” 突然,长街尽头远远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不一会,一辆简朴的深色釉顶马车出现在了明暗交界处。 正在驾车的正是顾平,而颜绾带着豆蔻无暇和还在睡梦中的软软坐在车内。 将怀里的软软小心翼翼移到了豆蔻怀里,颜绾腾出手掀开了车帘,“顾平。” “颜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也不知是因为街上太过寂静还是别的缘故,顾平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和往日有些许不同。 见他已经变了称呼,颜绾一愣,随即却也了然。 棠观既然叫他来送自己出城,想必事情的大概他也都知道了…… “……雁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要如此急着出城?”没有太过在意称呼,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闻言,顾平驾马的动作顿了顿,“王爷说,他是重诺之人,既已定下三月之期,便不会轻易违约。颜小姐既已决意今日离开,早与晚又有何区别?” “……” 如此,便是不愿告知她原因了。 “吁——”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城门边。 此时正是寅时四刻,城门依旧紧闭,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晨钟敲响,城门才会开禁通行。 第47节 看守城门的护卫还在打着瞌睡,顾平将马车停在了城墙下阴暗的角落处。 将头上的笠帽向下拉了拉遮掩住面容,他翻身下马。 “颜小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再过一刻钟城门便会通行。”顾平将缰绳交给了接手的无暇,转头对颜绾说道。 顿了顿,他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递向颜绾,“这是王爷的亲笔书信。” “……”颜绾愣住。 “王府的府兵不可惊动,但王爷与郓城城主却是忘年之交,郓城与雁城不过半日的行程,颜小姐只要拿这封书信前往郓城,那位大人定会派得力之人护送你去任何地方。只是……切莫暴露自己的身份。”顾平垂下头,将棠观嘱托的话一句一句复述了出来。 “……王爷有心了。”半晌,颜绾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低低的,似乎掺杂了不少滋味,复杂艰涩。 “告辞。”顾平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却又停了下来。 正当颜绾不解之时,他一下转过身,又疾步上前,面上掠过一丝不平之色,嗓音却压得极低,“虽王爷不让我说,但我却实在是不吐不快……” 颜绾怔住。 “颜小姐,今夜城中有数十人上吐下泻,高热不退,症状与前不久元州出现的时疫一模一样。送至医馆后,孙神医已经确诊是疫症无疑。” 时疫?!! 颜绾一惊,攥着车帘的手蓦地收紧,“怎么会?!元州的时疫不是早就控制住没有向别处扩散吗?!” 怎么会传到并州,传到雁城!! 顾平面色沉沉,“具体原因还不知,但据孙神医说,感染了这种病的人,两日之内只会出现普通风寒的征兆,两日后才会出现其他特殊病症。所以目前虽只有几个确诊病例,但今夜过后,怕是会大爆发……” 豆蔻倒吸了一口冷气,无暇的面上也有了波动,而颜绾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煞白。 时疫爆发,时疫爆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今的雁城数月过后,很可能就是一座……死城。 而若是无法及时控制,那么渐渐扩散开来,整个并州,整个蜀中…… 她虽没有见识过什么时疫,但在还未到大晋之时,却也在现代经历过“非典”带来的白色恐怖。 “明日消息传出后,城中怕是人心惶惶。而这疫症前期与普通风寒并无差异,难以确诊,所以为了不让染疫之人离开雁城,王爷已经下令封城,以防疫情扩散……” “他要封城?”颜绾呼吸一窒。 她曾在书中看过,在没有隔离意识的古代,封城之令常常被人诟病为“不仁”。 “封城之后,城中恐有暴乱,王爷已经决定留在雁城坐镇。”顾平咬了咬牙,“颜小姐,虽然你们没有风寒之症,绝不会是感染者,只是偌大的雁城,并未感染时疫的无辜百姓也有不少……但封锁城门之前,你们却是唯一能走出雁城的例外。” 颜绾张了张唇,嗓音却已是干涩无比,“他……” “颜小姐,王爷的为人你也清楚,疫情当前,他自己都会坐镇雁城以安民心,但却让我趁着城门解禁和传令封城的空当将你送出去。”顾平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恕我直言,这是我家王爷有生以来,最不磊落的……” “铛——铛——铛——” 晨钟骤然响起,打断了顾平的话。 守城的士兵终于从昏昏沉沉中清醒了过来。 城门重重的被推了开来,天边已经有了一线微熹的晨光,缓缓透过大开的城门扑撒在了地上。 颜绾仍处于愣怔之中半晌回不过神。 想到棠观的嘱咐,顾平还是将未说完的话通通咽了回去,俊脸上浮起一丝灰败之色。 有些颓然的叹了口气,“城门已开,颜小姐就请自便吧……” 说罢,他转过了身,脚下一点,轻跃上了半空,飞身朝长街那头掠去,只留下一藏蓝色马车停在原地。 豆蔻抱着怀里的软软,轻轻摇了摇,抬头和无暇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同时看向了神色怔忪的颜绾。 -- 在长街尽头的酒楼檐顶停了停,顾平扭头向身后看去。 那辆熟悉的马车已经缓缓出了城门,径直上了官道…… 他心口沉了沉。 王爷难得对一个女子上心,没想到,竟是看错了人。 他也看错了…… 身形一动,他迅速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而不远处的街口,也鬼鬼祟祟的闪过一道人影。 与此同时,一队军马浩浩荡荡穿过长街,径直朝城门而去,领头之人高呼,“传张大人之令,封锁城门!” -- 天色晓明,在窗上潋出淡淡的影儿。 一夜即逝,但医馆内却笼罩着一股比夜间还要压抑的氛围。 并不十分宽敞的内间,平躺着数十位得了疫症的平民,一个个都眼窝深陷,两颊下凹,有些四肢僵硬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则伏在床头,痛苦的呕着污秽之物,甚至还有一个已经开始咳血。 孙神医带着几个徒儿蒙着面从内间疾步走了出来,直奔厢房。 厢房内,张敞心神不定的踱来踱去,小声叨念着该如何是好,突然又转头向手下的人确认道,“对,对了!有没有派人去封锁城门?!” 头一次遇到时疫,他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疫症固然可怕,但若是从雁城扩散到整个并州,再从并州扩散到蜀中一片,他这个并州刺史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啊! “大人,肃王殿下已经吩咐人去办了。” 那人小声说道。 张敞抬眼看了看那正负手站在案边听孙神医上报疫情的棠观,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他张敞混到今天刺史的官位,全凭一套谄媚的嘴皮子工夫,真才实学没多少,若是并州风调雨顺也就罢了,偏偏爆发个时疫…… 他哪里有什么魄力能解决这种烂摊子! 幸好,幸好雁城还有这么一位废太子。 “殿下,此疫症来势汹汹,发病极快,传染性极强。一旦发病,短者半天左右就会不治病死,长者也仅耗个数十日日便会身亡。” 棠观也已经用浸过薄荷水的布遮了脸,冷沉的嗓音微微有些闷,“无药可解?” 孙神医面露难色,垂头,“草民也只在医书中见过此病,未曾治过,也不知解法……但,可勉力一试。” 棠观蹙着眉点了点头,下一刻,转身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张敞,“即刻传信回京,请父皇调派太医院的名医前来雁城。” 张敞连忙直起身,应声道,“是,是,下官这就着人去办。” 说着,便要出门。 “等等,”棠观再次开口唤住了他,神色凝重。 并州离京城将近一月的行程,就算太医院即刻派人前来,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先去其他邻近的城池召集医者,这里的人手怕是不够。还有药材,也不能缺。” “好,好。” 此时此刻,张敞已经完全把棠观当成了主心骨,忙不迭的点头,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沉吟片刻,棠观转向孙神医,“疫症必然有来源,究竟是因何而起,三天之内定要查出个究竟。此外,已染疫症之人需勉力医治,未染疫症者如何避疫,也需你拟出法子,挨家挨户告知。” “是。” “师父,又有人呕血了,看样子怕是不行了!”一医馆的小学徒着急的冲进了厢房。 孙神医面色微变,蹒跚着步子就赶了出去。 “殿下……” 顾平恰好走了进来,耷拉着脑袋低低的唤了一声。 一见他,棠观面色微微掠过了一丝波动,“走了?” ……几乎是下令让顾平带颜绾出城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意识到,他错了。 不过一念之差,他就做出了从前最为不耻的事。 这短短几刻钟的工夫,他生出了无数次要派人拦下颜绾的心思,但最终却还是鬼使神差的沉默了。 顾平有些不忍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家殿下,又赶紧垂下了眼,“是……” 棠观顿了顿,立刻转移了话题,“你马上带人在城中排查病患,凡是得了风寒之人,都要带回医馆。医馆若是地方不够,便送至王府。” 顾平面色一凛,“是。” 第五十章 孙神医预计的果然没错,不过半日,雁城中便已排查出了将近百名染疫之人。 而因疫病而死者,已有五六人,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多。所有死尸都被运出城外十里处的一人迹罕至的山坳里深埋。 孙神医已经将染病者与其他人隔离了开来,与此同时,还在医馆外设了药棚,支了不少药锅,一边研制着如何解疫,一边将石菖蒲加金银花的药汤分发给每家每户。 一时间雁城上下,人心惶惶,沿街的所有店铺都紧闭着门窗。而也不知是何人撺掇,竟有所谓“待在城中就是等死”的流言传了开来,说是官府压根没有办法也不打算医治那些感染时疫之人,而未感染时疫的人留在城内,迟早也会染上疫症,不治身亡。 如此一来,不少富贵人家已经开始收拾行装,想要立刻出城,这番举动也带动了不少平民。 晌午,日光毒辣。 城门下开始渐渐聚集哄闹着要出城的人群。 -- 肃王府。 “殿下!殿下不好了!!” 张敞跌跌撞撞的赶到了幽竹居,神色慌张。 棠观正在同顾平商议如何安置病患,一见张敞如此冒失,不由皱了皱眉,“何事?” “殿下,一群人聚在城门口闹起事了!说是他们身体无恙,要出城避疫,不愿在雁城之中等死。此刻,已经与守城的人马起了冲突……” 第48节 闻言,棠观蓦地沉了脸色,提步便要出门。 “殿下!”顾平一惊,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了他,“殿下你要去哪儿?” “城门。”棠观神色阴沉。 张敞扶着门框气喘吁吁,“殿,殿下,去不得去不得……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现在城门口聚了不少百姓,乱得很!” 棠观眸色微冷,眉目间虽覆着寒霜却难掩旷野之气,“比起疫情,民情才是更加要紧的事,张大人难道不明白?” “……”张敞额上沁出了些冷汗。 -- 雁城城门。 “放我们出去!” “为什么要封锁城门?!我们明明没有染上疫症,为什么要和那群奄奄一息的染疫之人待在一起!!”一人忿忿的扬手指向了身后。 “听说这病的传染性极强,要是我们留在这城里,也染上疫症可怎么办?!!”另一人附和道。 “我家孩儿还小,可不能染上疫症啊……官爷你行行好,就放我们出去吧……” 人群朝城门口的士兵蜂拥而去,议论声,叫嚷声,哭喊声还有士兵们的呵斥声掺杂在一起。 奉命封锁城门的统领板着脸冷声道,“肃王有令,今日起,城内外除持通行令牌之人,其他人禁止出入。” “肃王?!” “就是幽居并州的肃王?” “除了他,咱们雁城哪里还有第二个王爷!” “肃王这是什么意思?!”有人愤怒的嚷出了声。 “为了不让疫情扩散,肃王这是要让我们一城的人陪葬吗?!” “这是不仁啊……” “难怪都传言说,肃王性格乖张暴戾,他,他哪里考虑过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啊!” 所有话锋都突然转向了下令的棠观,如此一番煽动后,城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而民怨也越积越深,逐渐有了鼎沸之势。 不少人已经开始不管不顾的冲向了拦截的防线,冲突愈演愈烈…… “城门不可开。”就在守门的将士就快有些扛不住时,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自人群后响起。 声音虽不轻不重,但却凛冽威严,仅短短五个字,便直直穿透了所有杂乱的吵嚷声,突如其来,却稳稳的镇住了局面。 正在与士兵们抗衡的人群突然陷入一阵莫名的寂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过身,视线齐刷刷的移向来人…… 来人一袭玄色窄袖锦袍,金冠束发,颀长的身姿挺得笔直,虽用布巾遮了下半边脸看清不清面容,但周身气势不减,冷峻中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乍一眼觉得高不可攀。 而他身后,还跟着刺史张敞,和一面容俊朗的黑衣青年。 不少人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但却也有并不会察言观色的人梗着脖子问了一句,“你又是什么人!” 顾平面上已然有了怒意,上前一步,刚要出声,便见一边的张敞已经窜到了棠观身前,指着那群人跳起了脚,“肃王殿下在此,尔等不得放肆!” 守城的统领面色一凛,连忙疾步上前,单膝跪地,“末将参见肃王殿下。” “肃王?” “他就是肃王……” 人群内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了起来。 见紧张的局面因为棠观亲自前来而稍稍有了缓和,张敞的腰杆又挺直了起来,“大胆刁民!见了肃王还不跪下行礼……” “张大人。”棠观蹙眉,沉声打断了他的叱责。随即转向那守城统领,“如今城中情势紧急,不必再行这些虚礼。” “是。” “殿,殿下……”张敞登时蔫了,赶紧后退几步,退回了棠观身后,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心虚的闭上了嘴。 “肃王,肃王又怎样?!肃王也不能罔顾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性命啊!”拥挤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嚷了一句,“将所有人困在城里,可不就是宁可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吗!!” 棠观眸光微闪,目光立刻朝声源处扫了一眼,但却压根找不到出声之人。 而此人一开口,议论声又开始嘈杂了起来。 “那我们这些人不就成了牺牲品?!肃王是要用我们的命却换他的功绩吗?!” “这肃王原先是东宫太子,听说可就是因为随意杖杀宫人、暴虐成性,这才被皇上给废了!” “随意杖杀宫人?!” 这些诛心之语一字不落的落进了棠观耳里,他虽没有应声,但一旁的顾平却是忍无可忍,一个大步上前,扬声叱道,“封锁城门是为了不让疫情扩散。大夫已说过,此病前期只是类同普通风寒,万一有染疫却不自知之人出了城,整个并州甚至是蜀中都会遭此劫难!大晋有律,疫症肆起之时,但凡有闹事者,通通以暴民论处!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许是“以暴民论处”这几个字添了些威慑力,吵嚷声又渐渐低了下去。 “城中染疫之人已经隔离,所有人只要按照孙神医的法子避疫即可。” 棠观一直沉默不语,此刻突然出声,嗓音稍稍回暖。 “如今疫情紧急,官府不会让疫情扩散,也绝不会放弃或是牺牲任何一人。” 顿了顿,“时疫一日不清,本王便一日不会离开雁城。肃王府上下也必会与百姓共进退。” “共进退”这三字说的是干练磊落,掷地有声。 闹事的人们面面相觑,顿时哑口无言,也不知还要寻些什么由头。 虽然他们叫嚷着肃王封锁城门是为不仁,虽然他们担心留在雁城会染上时疫……但肃王自己也还留在雁城内不是么? 就在众人的愤懑怨气微微平了平,态度也开始有了松动之时,却有一略尖锐的男声自人群后方骤然响起,“肃王府上下与百姓共进退?!那为何我早晨亲眼看见肃王身边的这位侍卫,鬼鬼祟祟的就将肃王妃送出了城!!!” !!! 顾平蓦地一惊,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棠观眸光急缩,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寒光。 心口猛地腾起一股混杂着惊愕和自厌的冷意,夹杂着深入骨髓的尖锐刺痛,瞬间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什么?!肃王妃出城了?” “此话当真?!” “肃王妃能出城,为何我们不能?” 肃王妃已然出城的消息毫无疑问是一颗惊雷,没有任何预兆的在人群中炸了开来,将本已平复的民怨瞬间推至了顶峰。 “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王爷,你看看我家孩子,他还小,真的不能染上疫症啊!” “肃王知道将妻眷送出城,却将我们困在城内,这不公!!难道我们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那一声声质问叱责,还有那一张张愤怒到几近扭曲的脸,都仿佛化作一根根冰凉的针尖,狠狠扎进了棠观的心口,与那几乎快要灼伤自己的心火死死纠缠,让他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有些光怪陆离,变幻不定起来…… “王妃,王妃她病重,此刻正在王府静养……”顾平干瘪无力的辩解淹没在了众人失控的叫嚷声中。 张敞更是被吓得朝后又退了几步,忍不住小声开口道,“殿,殿下,如今情势失控,还是要让王妃出来露个面才好啊!” 棠观一言未发,只是垂下眼遮住了那眸底的深黯之色,疏阔的眉眼间也覆上了层层阴霾,不再是从前的净澈,反而掺杂了些旁人无法看懂的憎厌…… 或许只有一人明白,他此刻究竟在煎熬些什么。 “啊!!” 就在情势愈发难以控制之时,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惊叫。 人们刚要转头细看,却只见到了一抹黑影迅速闪过。 而下一刻,一系着面纱的黑衣女子骤然出现在了人群的正前方,神色冷厉,手里正提着一男人的衣襟。 所有声音都错愕的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另一个系着面纱的女子从人群之后缓缓绕了出来。 棠观眸色一滞,在看清那女子的眉目之时,眼底霎时乱了风云。 女子绾着最简单的妇人发髻,妆容素净。身着石蓝绣花半袖,一袭月白湘水裙,衣袖微微卷起了些,手里还提着一药壶。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步走到了黑衣女子身边,笑着看向那神色略有些慌张的男人。 眉眼温婉,面纱下微勾的唇角若隐若现,“大兄弟……你见过我?” 第五十一章同心 顾平倒吸了一口气,面上掩不住的惊喜,忍不住看了一眼棠观,又转回头扬声唤道,“王,王妃!” 声音里带着些难以置信。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那正被无暇揪着衣领的男人,“你,你……你们……” 颜绾轻轻的笑出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扬起的唇角带上了些阴森,却只恰到好处的落进了那男人的眼底。 “怎么?方才在人群中,你不是说亲眼目睹我出城了吗?” “……” 那男人瞪大了眼,衣襟被无暇死死揪着,甚至呼吸都有些艰难。 “我自来到并州后便卧病在床,雁城人人皆知。你……在哪里见过我?”颜绾挑了挑眉,却突然又像是恍然大悟了似的,“难道,你也是肃王府的下人?” “不,不是……” “既不是肃王府的下人,未曾见过我,又为何口口声声称今晨出城的便是肃王妃?”颜绾嗓音骤冷,染上了些许凌厉,“诬蔑皇亲,大疫之时编造谣言,惑乱民心,这每一条可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男人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缓缓直起身,颜绾扫了顾平一眼。 “来人,立刻将这滋事之人拿下!”顾平立刻会意,连忙招手让身后的几人将那男人从无暇手中押了过来。 似乎是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那男人开始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你不是肃王妃!!真正的肃王妃早就出城了!我亲眼……” 顾平不耐的挥手,几个侍卫立刻将他拖了下去。 颜绾眉心微蹙,将手中提着的药壶递给了无暇,扬手便要去解挂在耳上的面纱,话却是对张敞说的,“张大人,这真假看来还需你为我正名了……” 第49节 突然被点名,张敞吓了一跳,刚要应声,眼前却是刷的闪过一道黑影。 下一刻,原本还在他身边的肃王殿下竟是已经站到了肃王妃身后,稳稳的握住了肃王妃正要摘下面纱的手,亲自将那面纱又系了回去,一双眼眸虽晦暗不明,但眼底的深情竟是昭然若揭。 颜绾原本是要摘下面纱,当着这些百姓的面让张敞验个真伪,却不想手腕一紧,身后袭来一股迫人的威势。她甚至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鬓边又是一紧。 尽管看不见那人的动作,但颜绾却能感受到那修长的手指自鬓边抚过,细致而温柔的为她重新系好了面纱。 此刻会这样对她的也只有一个人了吧…… 颜绾微微有些僵硬的转过身,一抬眼便对上某位殿下那灼热而复杂的目光。 “殿下……” 她牵了牵嘴角,还不忘刻意抬高了声音解释道,“妾身这半日一直在医馆外的药锅边帮忙熬药,听说城门口出了乱子,这才匆匆赶来……幸亏妾身来的及时,刚一赶到便见有人在造谣生事……” 棠观并未应答,只是定定的盯着她,眼眸中深黯的神情,几乎快要将她仅存的理智吸入蚕食。 颜绾连忙别开眼,莫名的有些心慌紧张起来。 而另一边。 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完全被无视的围观群众默默的互相对视了几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些茫然。 ……他们,好像有点跟不上剧情进展啊== 为什么好好的剧情突然朝言情的方向一路崩坏?为何在这疫症遍布的城里,他们还隐隐嗅到了一股虐狗的气息? ……他们不会是已经染上疫症,神志不清了吧_(:3ゝ∠)_ -- 城门口聚集的人群最终还是散了。 肃王坐镇雁城,而“病弱”的肃王妃也提着药壶与大夫同心治疫,如此亲力亲为……他们终究还是无话可说,便各回各家、安安分分照着送来的方子开始避疫了。 颜绾被棠观直接“领”回了肃王府。 手腕被扣的有些紧,而前面棠观的步子又十分急促,颜绾迫不得已碎步小跑了起来,这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方才在城门口的气势全没了。 “王爷。王妃?!你这是……” 刚一进肃王府,他们便迎面碰上了孟惟。 孟惟正在指使王府下人将病患抬进准备好的院落,一转头瞧见原本应该消失的自家楼主竟是被肃王“揪”了回来,连忙疾步追了上去,“王妃……” “孟管家,”刻意落在后面的顾平抬手一把拉住了孟惟的衣袖,面上带着些戏谑,“你还是只管将王爷吩咐的事做好吧,千万别去打扰王爷,惹他不高兴了。” 听出了顾平言语中的戏谑之意,孟惟怔了怔,转而看向渐渐走近的无暇。 无暇冷着脸,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听顾平的。 年迈的孟老头后脑勺隐隐作痛…… 现在的年轻人,他怎么就越来越看不懂了呢_(:3ゝ∠)_ -- “殿,殿下……” 颜绾终于在快到幽竹居时成功的挣脱开了手腕上的禁锢。 乍一挣脱,她整个人都向后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身边恰恰有一槐树,她撑着树干微微俯身,这才将气喘匀了,“殿下,你这么着急……” 赶着去投胎吗?!!!! 棠观手中一松,这才堪堪停住步子转过了身,他此刻已摘下了蒙面的布巾。 夏末的阳光自叶间筛下,伴着树荫,在那俊朗的面容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阴影,眉眼间依旧是惯常的冷峻,但一双眸子却透着让人心悸的灼热,让周遭的空气都带上了些异样的温度。 “为何回来?” 冷冽的嗓音比平日更多了一丝低哑,却在颜绾心上重重扫过,让她眸色一颤,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眼。 “……” 为什么还要回来…… 颜绾低垂着眼,面上掠过一丝惘然。 自然是担心他。但除此之外,似乎又还有什么…… 不知为何,她突然又想起了三年前在风烟醉见到棠观的第一眼。 那时的他贵为东宫太子,一身戎装自楼下策马而过,意气风发…… 而那时的她也曾想过,一旦危楼出手,京城风云骤起,这位纯孝肝胆、坦荡磊落的东宫太子又会被夺嫡的浑水浸染成何种模样呢? 一年,两年,三年…… 她从没想到,三年后的肃王,还能让她想起当初那策马而过、英姿勃发的戎装少年。 陆无悠算计了他整整三年。 这三年里,哪怕是被钦天监嫁祸,被晋帝厌弃,被东宫之人背叛,他所拥有的,一丝丝被抽离,他所坚持的,却分毫未改。 这样的棠观,不会为谁改变原则,不会为谁违背本心。 他不应在大疫之时,将妻眷遣送出城。更不应在百姓的指责声中,承下所有谩骂却无话可说。 记忆中那一身戎装,被万民拥戴的清贵少年…… 不该沾上一个名为“颜绾”的污迹。 想到这,颜绾黯然失色的桃花眸中浮起一丝淡淡的无力。 到大晋三年了,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可奈何…… 第一次觉得有什么值得守护,第一次想要抓紧什么,却也是第一次……不得不远离。 正出着神,她面上却是突然一凉。 愕然的抬眼,棠观竟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前,手里拿着从她面上摘下的纱巾,下颚却紧绷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两人离得极近,几乎近到了呼吸相闻的距离。 那颀长身姿带来的迫人威势扑面而来,让颜绾的心跳渐渐开始加速。 “……殿下,今日无暇揪出的那人一定要严加盘问。”刻意别开目光,她赶紧转移了话题,想破坏一下此刻让她面红心跳的奇怪氛围,“他定是什么人派来的眼线,若是顺着这个线索……” “本王后悔了。” 棠观突然启唇,那磁性的声音低低钻入她耳里,仿佛耳语般暧昧。 “什,什么?” 她愣愣的眨了眨眼。 棠观垂头凝视着她,看着她的两颊被槐树荫下的晕光染上明媚之色,心口涌上一股隐隐波动的灼热。 “后悔,放你出城。”再次低声重复。 颜绾呼吸一窒,只觉得方才好不容易打破的粉红氛围瞬间回归。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要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时,肃王殿下却是又开口了。 “大疫当前,皇亲庶民理应一视同仁。本王的爱妻也不能例外。” 由于肃王殿下此刻的口吻忽然变得郑重其事,颜绾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话中的其他意味,更是直接忽视了某个意图昭然的用词。 不仅没能反应过来,她甚至还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殿下说的是……前院还有些刚送来的病患,我这就去帮忙了。” 颜绾后退了几步,如释重负的转身便要回前院。 然而很明显,她高兴的太早了…… 几乎毫无预兆的,胳膊骤然被一把扣住,颜绾猝不及防,下意识的转过身。下一刻,腰间竟是一紧,整个人便被狠狠拉进了那熟悉的怀里。 还未等她从惊愕中回过神,胳膊上的手掌却是一松,转而移到了她的脑后重重一托。 颜绾迫不得已扬起了脸,唇上突然一热…… 第五十二章亲吻 棠观俯下头,再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的吻住了那近在咫尺的柔软唇瓣。 那温软触感让他的心口再次涌起一阵波动,定定盯着女子因震惊蓦然瞪大的一双桃花眸,他眸色愈发黯了下去,扶在她后脑勺的手掌一下收紧,尤不知足的让她更加贴近自己,唇上的动作也逐渐变得霸道起来。 唇瓣间的厮磨渐渐升温,颜绾脑子里已经完全是一片空白,眼前有些模糊,甚至看不清棠观的神情,只能感受着他陡然沉重的气息,整个人顿时失了力气,微微颤栗,呼吸也凌乱起来。 “娘亲?娘亲,你在哪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女孩甜甜糯糯的唤声。 “软软!软软,你别乱跑~”豆蔻急切的声音。 被这两道熟悉的声音一激,颜绾浑身一颤,一下清醒了过来,连忙抬手想要将男人推开,却惊觉自己力量微弱,压根不能撼动他分毫。 豆蔻和软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颜绾惊得更加用力推拒了起来,却又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急得脸都红了。 好在某位殿下理智犹存,终于从她唇瓣上稍稍退离了开来,但横在她腰际的手却是不松反紧…… 棠观抬头,蹙眉扫了一眼小径尽头即将出现的两道人影,眸中依旧残存着一抹炽热,眉眼间的冷清之色也像是被一团火焰灼烧殆尽似的。 不顾怀中人的挣扎,脚下一动,蓦地连人带到了槐树后,他低头看向有些吓懵了的颜绾,只见她面颊染上两抹红晕,衬着枝桠上低垂的白色花瓣,说不出的娇艳动人,而抿着的唇瓣也沾着些异样的光色。 “棠观……”颜绾微微启唇,气息略有些不稳的低唤了一声,桃花眸里隐隐掠过一丝嗔意。 眼前乍然闪现出女子方才在城门口言笑晏晏的模样,肃王殿下喉口又是一紧,近乎是难以忍耐的上前一步,再次将她抵在了树干之上,又低头封住了那刚刚启开的双唇,趁势而入…… “唔。” “娘亲?”软软的声音在槐树后响起。 豆蔻急急忙忙追了上来,“软软!如今这府上有不少染了时疫的病患,你别乱跑了,随我回夕晚堂。” “娘亲不是回来了吗?” 一道冷冰冰的女声传来,“软软,回夕晚堂。” 第50节 是无暇!! 一想到无暇可能已经听到了什么,颜绾整个人都僵硬了。 不过,她的僵硬却也没能持续太久…… 槐树后的三人终于离开,棠观也没了顾及。 唇齿间的交缠越发缠绵旖旎,她的意识被激烈攻陷,顿时淹没在了一片恍惚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上的热度稍减,她才听见一道低哑隐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颜绾,你走不了了。” 虽已有些恍惚,但颜绾还是非常认同这句话。 从决定留在雁城、替棠观解围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意识到自己很难再离开了。 并非忘了自己陆无悠的身份,也并非不再担心有朝一日会“真相”大白,而是,想要留在棠观身边的念头,已经压过了所有的忧患。 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她从不拖泥带水、患得患失。 既然棠观与陆无悠势不两立,而她又舍不下棠观,那么…… 就让那个阴诡毒辣的陆无悠……永远消失好了。 === 夕晚堂内。 豆蔻任劳任怨的将所有行李通通搬回了屋内。 无暇把她们赶回夕晚堂后就离开了,据说是要照楼主的吩咐,去“探望探望”今日在城中惑乱民心的那个罪民,王府内的其他人手都在前院熬药抬病患,所以这夕晚堂内的所有事就全部落在了她头上。 “这时疫一闹没有几个月定是根治不了,咱们到底还要在并州待多久啊……” 她叹了一口气,小声埋怨道。 廊下,乖乖坐在台阶上的软软托腮,不解的看着豆蔻进进出出,“我们要去哪儿?” “去京城啊!”豆蔻在屋内扬了扬声音。 软软嘟嘴,“京城……是什么?” “京城啊!就是一个比雁城好很多倍很多倍的地方……”豆蔻气喘吁吁的又从屋内走了出来,“有……各种各样好吃的,好玩的……” “有爹爹吗?”软软仰头。 豆蔻噎了噎,又抱起了一大包袱,“……没有。” “娘亲为什么要离开爹爹呢?”追问。 闻言,豆蔻终于停下了步子,忍不住垂头,“软软不想跟着我们走吗?” “想……”依旧不放弃,“但是娘亲为什么不带上爹爹呢?” “咳,因为,因为种种原因……” 豆蔻挑了挑眉,觉得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于是丢下这么一句“种种原因”后,便悻悻的进屋去了。 这般年纪的孩子最是敏感,见豆蔻如此反应,软软忽然也隐隐意识到,她的家,她的爹爹和娘亲,似乎和寻常人家有些不一样。 正苦苦思索时,不远处的院门外却突然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走进了院内。 软软那双蒙在白纱下的漂亮异瞳一下亮了,连忙从台阶上站起身,小手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她兴奋的朝来人扑了过去,“娘亲!” 被她这么一唤,屋内的豆蔻也放下了手头的包袱,转身跑了出来,“小姐,你回……” 声音戛然而止。 咦?为什么肃王殿下还寸步不离【误】的跟在小姐身后??而且……小姐的脸怎么那么红?面纱都遮不住的红?? “娘亲!”软软一下扑进了颜绾的怀里。 颜绾面上的热度还未完全消退,一双桃花眼雾蒙蒙的,烁烁的映衬出些美艳,嗓音也莫名比往日更加清软,“怎么了?” 软软抬眼,也被颜绾的脸色吓了一跳,小手立刻隔着那面纱摸上了她的脸,“娘亲你的脸好红啊!” “咳……”颜绾干笑,眼神立刻变得飘忽起来,“是,是吗?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软软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脑袋微微一偏,这才看向了后面跟上来的棠观,小声唤道,“爹爹~” “嗯。”棠观淡淡的应了一声,虽用布巾遮了面,但眉眼间却是冰消雪释,覆着一层融融春意。 软软眨了眨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扭了扭身子,她从颜绾怀里挣脱了开来,一手却牵着颜绾,小步挪到了棠观身边。 颜绾不明所以的站起身,被软软拉着转过了身。 软软扬起脸,认真的将自家娘亲的手放进了棠观手里,郑重的问道,“爹爹,我们一家人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一家人…… 棠观愣了愣,随即深深的瞥了一眼面颊绯红的颜绾,点头,“好。” 嗓音中似乎还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一得到棠观的确认,软软登时将所有担心抛到了脑后,也心满意足的笑了。 颜绾嘴角微微抽搐,也不敢抬眼去看棠观,只拧着手腕,想将手抽出来,却不曾想某位殿下早已料到了她的意图,压根不肯松手。 “我还需去医馆一趟,你好好休息,往后还有许多事要操心。” 某位殿下淡淡启唇,面上的神情不再那么冷漠净冽,而是带着些异样的温柔。 脸上再次升温,颜绾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濒临爆炸。 廊下的豆蔻:Σ(°△°|||)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 “小姐!你脸为什么红成这样?!” “娘亲,你一直带着面纱做甚?” “小姐……肃王殿下是不是对您做了什么啊?” “娘亲~我们不会离开爹爹了对不对?” “小姐!!咱们难道不回京了?!” 棠观一离开,豆蔻和软软便一直跟在颜绾身后,从南墙跟到了院中,又从院中跟到了廊下,一大一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颜绾头疼的转身,幽幽的看了她们二人一眼,一扬手…… 房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小姐!” “娘亲???” 豆蔻和软软被关在了门外,面面相觑,二脸懵逼。 颜绾背靠着门发了一会儿呆,视线落在珠帘后的铜镜之上,顿了顿,便疾步走了过去,在梳妆台前猛地坐了下去,然后…… 小心翼翼的摘下了系在耳后的面纱。 略有些模糊的铜镜里,女子双颊染着近乎艳丽的红晕,摘面纱时带下了几缕鬓发,在那双勾人的桃花眸边萦绕,更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迷蒙。视线下移…… 娇嫩的双唇微微红肿,泛着更甚从前的潋滟光色,明显就是被狠狠蹂躏过的模样。 “啊……” 颜绾突然抬手,死死捂住了脸,“悲痛欲绝”的发出了一声哀嚎。 棠观他变了,他不是当初那个坐怀不乱的肃王殿下了…… 他就是个禽兽(>﹏<。)!!! 一把从妆台边的架子上扯过了布巾,颜绾欲哭无泪的擦拭起了脸上的妆容,却发现面上的娇媚竟都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登时崩溃的伏在妆台上,狠狠的捶了捶台面。 哦多尅!!! 第五十三章 风烟醉。 哪怕是入了夏,清凉的风烟醉也依旧是达官贵人议事应酬的好去处。 楼下大厅是轻歌曼舞,乐声阵阵,而二楼雅间却是安静得很,只有圆柱额枋悬着的风铃荡出叮咚声响。 雅间内,莫云祁一袭青色长袍,坐在窗边翻阅着近来的账簿。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 “进来。”莫云祁抬头,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一小厮走了进来,将一封简报奉上,垂头回禀道,“掌柜,并州传信。” 一听到“并州”二字,莫云祁眸色瞬间亮了起来,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的账簿,起身接过了那封简报,即刻拆了开来。 “花眠宫……?”见到简报上的花眠宫、晏茕川几个字时,莫云祁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如今的渊王果真是越来越狗急跳墙了啊…… 竟然连江湖上的魔教都敢交易。 不过…… 一想到花眠宫,莫云祁忍不住感慨的叹气。 想当初,花眠宫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威风堂堂的一代魔教啊! 现在……啧,据说已经沦落到了吃不饱饭的境地了吧。 好像是这样,如此一个烂摊子…… 他忍不住啧啧出声。 谁接手谁倒霉,真是同情如今的晏小宫主啊。 第51节 不过,楼主怎么会突然提到花眠宫? 莫云祁挑眉继续看了下去…… ——三年内,助花眠宫称霸武林。 “什么?!!”莫云祁失声叫了起来,直将那传信的小厮吓了一跳。 “掌,掌柜?是并州出了什么事吗?”小厮惶恐的抬头。 “没,没事。”莫云祁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音调,难以置信的回过神,僵硬的吩咐道,“传令下去,立刻,马上,赶紧把这一届生门选拔排名前五的给我找来。” 想将花眠宫这种烂泥扶上墙……天啊!!楼主她究竟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啊! “是,是……” “掌柜!!掌柜!大事不好了……”一人跌跌撞撞的直接冲进了雅间。 莫云祁刚从楼主败家的打击中缓过来,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出什么事了?冒冒失失的。” 那人气息微喘,“掌柜,雁城……雁城,突发时疫!” “啪嗒——” 莫云祁手中的简报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 宣政殿。 “你说什么?!并州突发时疫?!!”晋帝惊怒,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那……” 顿了顿,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原本要出口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渊王一身朝服站在众朝臣之前,低垂着头,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通传急报之人伏在阶下,声音微颤,“回陛下,并州雁城七日前突发时疫,所幸肃……肃王及时封锁城门,疫症至今并未扩散。只是雁城内的情形……却是不大好……” 晋帝眸光微缩,扶在龙椅上的手掌死死收紧,隐隐暴起了青筋,微压的声音里带着隐忍,“怎么会突发时疫……” “据雁城传来的急报,雁城疫症与前些日子元州的疫症似乎是……同源。” 闻言,晋帝更是怒急攻心,往日清颓的面容微微扭曲,“同源,同源……元州疫情不是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吗?!如何会传到并州!” 朝臣议论纷纷,身着褐色锦袍、双鬓微白的安王站了出来,俯身沉声道,“陛下,此刻最要紧的并非追究疫症之源,还是要赶紧调派人手前去并州啊……” 晋帝对自己这位皇弟十分看重,听他这么一说,才缓了缓心头的焦怒,“立刻从太医院择选得力之人前往并州!务必保全,咳……” 安王蹙眉,连忙抬眼看向晋帝。 渊王也是眸色一动,上前几步,再抬头时面上满是忧色,“父皇……” 晋帝重重的咳出了声,一手捂住了心口,嗓音沙哑,“保全雁城百姓,尽早除疫。” === 肃王府。 “怀瑾,孙神医送来的药方可熬好了?” “……” “怀瑾?” “王,王妃……奴婢是握瑜。” “……” “握瑜,药碗不够了,快去再拿些来~” “王妃,奴婢是怀瑾。” “……” 蒙着面纱穿梭在一群染疫的病患中,颜绾本就焦头烂额,再加上怀瑾握瑜这么一出,更是抓狂…… 阿西吧,孟惟老大爷挑这么一对双胞胎,是想搞事情啊! 一模一样,怎么分得清?! 偏偏豆蔻要在夕晚堂照顾软软,她也只能使唤这对双胞胎了。 不远处,无暇顶着张冰块脸,从一病患身边起身,转向正忙碌的双胞胎之一,“怀瑾。” “哎,来了来了~”怀瑾忙不迭的赶了过来。 颜绾:……好吧,是她的问题。 某位殿下也不知是脑袋瓦特了,还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是说从此以后王府中的诸事全部都要通禀王妃,无论大小。 而最近王府中因为安置病患,事情尤其多,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要从她的耳里过,要听她的吩咐…… 嘶,*_(:3ゝ∠)_ 所以这几日忙的都有些头重脚轻了,哪里还能分得清人…… 距时疫爆发已经过了七日,这七日城中因时疫不治而亡的人数仍在不断增多,京中调派的人手还未到并州,从邻城寻来的一些名医和孙神医商议出了许多方子,然而却并未有什么奇效,但好在城中已将染疫之人与未染疫之人隔离了开来,且疫症的源头也已查探了清楚。 棠观命顾平仔细排查了所有染疫之人,将他们之间的交集一一比对,最终找到了一家茶馆后院的古井。 经过孙神医的验查,果然,时疫的源头就是那口古井。将源头处理完了后,疫症的扩散也就得到了控制。 只是…… 雁城中毕竟还有数百名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病患,只要他们一日未被治愈,雁城上上下下便一日不可松懈。 肃王府附近的医馆外。 棠观蹙眉听着负责巡防的将领禀告近日城中的大小事宜,又特意嘱咐最近几日不可松懈,出城之人一定要细细盘查通行令符等等。 “殿下说的可都听见了?!听见了还不快去!”张敞从身后突然冒了出来,脸上足足蒙了三层布巾。 那将士领命去了。 顾平有些感慨的看了看张敞面上的布巾,“张大人……你不闷得慌吗?” 张敞的声音闷在布巾下,“这,这不是怕染上时疫嘛!哎,哎王爷你去哪儿?” 一见棠观提步要走,张敞连忙追了上去,“王爷,下官还有要事禀告啊~” 听闻“要事”二字,棠观顿住步子,给了张敞一个冷峻的侧脸,“张大人还有何事?” 自刚到并州那日被自家王妃“教育”过后,他对张敞的态度总算是稍稍有了和缓。 “王爷,虽然如今疫情已经好转,但是那些染了时疫的人也不能一直安置在王府啊……若是王爷你有个什么万一,下官要怎么向京中交代啊?” 一听这话,棠观面上登时露出了“我就知道你吐不出象牙”的表情,冷冷的抿唇,他继续迈开了步子,“医馆地方狭小,安置不下那么多病患。若不在王府,难道要让他们露宿街头?” “这……除了王府,一定还能寻到别的地方集中安置那些染疫之人啊……”张敞跟在棠观身后絮絮叨叨的说着。 棠观目光平视前方,大步流星的朝街道那头走去,“那你可寻到了什么好的去处?” 张敞眸色一亮,滔滔不绝的列举了起来。 什么东街的秦员外有个空着的别院极为合适,南街一茶叶商的宅院是整个雁城最大的宅院…… “如果王爷下令,他们一定……” 棠观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掠过一丝疲意。 顾平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连忙几步上前,“张大人,您这是什么提议,若是王爷真下令强行让他们腾出宅院,这名声怕是不好听吧!” 张敞噎住,“这,这倒也是……” 微微顿了顿,他又纠结的系紧了蒙着面的布巾,“那,那要不……就将那些病患挪到……下官府里吧?” 棠观步伐微顿,眸光闪了闪。 顾平有些诧异的看向蒙了三层布巾在脸上的张敞,“挪到……张大人府里?” 这厮蒙了三层布巾啊!宁愿闷死也怕染上时疫啊! 张敞苦着脸叹了口气,“唉,下官虽然害怕这时疫……但,但疫情当前,总归还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况且,殿下因为王府中的病患已经不眠不休许久了,下官,下官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顾平挑了挑眉,神情复杂的看向自家殿下。 棠观微微侧头,淡淡的说道,“罢了。就算你愿意,王府中那些上吐下泻的病患,也经不起如此折腾。” 张敞悻悻的杵在原地,“那,那下官还是回医馆帮忙去了。” 正当他要转身往回走,一道平稳无波的声音却低低传来,冷淡却多了些别的什么,“张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 张敞有些受宠若惊。 第五十四章染疫 回到肃王府时,顾平还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殿下,好神奇啊……那张敞不是最贪生怕死了吗?竟然会让殿下将染疫之人挪到他府中去!” “嗯。” 棠观颔首,朝前院走去。 “不过昨日王爷不在的时候,属下悄悄听见那张敞身边有一个仆从说,”顾平压低了声音,“说如今城中疫情已好转,只要这数百名染疫之人……” 他刻意顿了顿,“只要没了他们,这雁城的时疫便可告一段落了。” 闻言,棠观的眉心一下拧成了川字,目光在四周扫了扫,面容登时覆上一层薄怒,低声呵斥,“数百条人命……竟会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 顾平垂眼,“殿下,张大人当时……也气得不轻。说雁城上下都在同心治疫,他竟能说出这么丧尽天良的话。后来还说不会弃任何一人于不顾……这话好像是殿下那日说过的吧?”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并不值得多加褒奖,毕竟张敞是一州之长,有这种觉悟也是理所应当的。但…… 这样的张敞似乎和他们印象中的有那么丁点不一样。 棠观眉眼间的寒意稍褪,负手走进了安置病患的院落。 孟惟正带着王府内的下人忙碌,一见棠观回来了,便连忙迎了上来。 “今日府中情形如何?”棠观启唇问道,许是因为连着几日不曾好好休息,声音里已经能隐隐听出些沙哑。 孟惟叹了口气,“又抬走了两个……” 第52节 棠观眸色微沉,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比起前几日,已经少了些。” 垂眼看向面色同样有些憔悴的孟惟,“……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难得听见肃王殿下说出这样安抚性的话,虽然语气还是冷硬了些,但孟惟还是有些诧异的抬眼看了棠观一眼,乍一对上那道冷清的目光,又连忙低下了头,“不,不辛苦。” 想了想,他补充道,“倒是王妃……这几日挺操劳的……” 尽管不知道自家楼主和肃王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一日肃王气势汹汹把楼主抓回来的情形来看……他应该替楼主多赚点“好感度”。 提到颜绾,棠观一直绷着的脸微微松弛了下来,原本冷峻的面容也突然掠过了一丝柔色,尽管十分淡薄,但却无法掩饰。 “哎,王妃人呢?”还未等棠观发话,顾平便率先发现了颜绾貌似不在这里。 “王妃……”孟惟转过头,这才发现竟是找不到自家楼主的踪影了。 端着药碗从三人身边冷冷走过的无暇:“小姐身子不适,被奴婢强行送回夕晚堂了。” === 棠观走进夕晚堂时,便见软软正在南墙边持之以恒的练着射箭,而豆蔻则是有些担忧的坐在树荫下,时不时朝正屋紧闭的房门瞥上几眼。 “王爷?” 乍一转头,豆蔻瞧见了正疾步走进来的肃王殿下。 软软偏头,一瞧见棠观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小跑了过来,“爹爹~” 棠观还不是很会和孩子相处,因此也只淡淡的垂眼,动作有些僵硬的拍了拍软软的脑袋。 “爹爹来找娘亲吗?”软软仰头。 “嗯。” “王爷……”豆蔻面上露出些忧色,吞吞吐吐道,“王爷,小姐她方才一回来便睡下了,回来的时候似乎脸色不太好……奴婢有些担心……” 闻言,棠观蹙了蹙眉,二话不说立刻转身朝正屋走去,“本王去看看。” 见状顾平和豆蔻都想要跟上来,却被他一句话定在了原地,“不必跟来。” 顾平:哎!好嘞!! 豆蔻:…… “吱呀——” 轻轻推开房门,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幽幽传来,恬淡静雅。 透过西间所挂的珠帘,隐约能看见妆台上的铜镜,而镜中所映的,便是一女子合衣侧卧在床榻之上,似乎是睡意昏沉。 棠观眸色微动,合上身后的房门,缓缓朝西间走去。 自入府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这间屋子…… 从前顾忌太多,竟都忘了,无论那床榻上的女子心中有谁,她都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结发之妻。 事实上,他原本便没有理由,也不必有那样的善心。 做了二十年君子的肃王殿下头一次阴暗在心里对自己说…… 让所谓的“君子成人之美”见鬼去吧! 扬手掀开珠帘,眼前的一些都变得清晰起来,但却又有些安静的不真实。 女子合衣背对着他侧卧在榻上,白衣碧裙,长发四散,顺着那曲线而下,逶迤在肩头、腰间、衣袖之上,将女子窈窕的身躯包裹其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纤弱。 许是不想惊扰这么一幕,棠观不由自主的呼吸微窒,拂开衣摆在床沿坐了下来,垂眼看向枕着手臂丝毫没有苏醒迹象的女子,面上依旧淡淡的,但目光却是灼灼,眸底也掠过一抹柔色。 女子鬓边散落了几缕发丝,覆在颊边,沿着那修长的脖颈一直蜿蜒进了衣领中,衬在如玉的肤色之上,尤为显眼。 棠观眸色微深,忍不住俯身,伸手想要将那凌乱在颊边的几缕长发撩到一边去,而就在他指尖不经意触到女子颊边时,却是蓦地惊了惊…… 好烫! 颜绾正睡的昏天黑地,整个人都仿佛魇着了,面上不知何时开始渐渐升温,让她不舒服的拢起了眉心。 而颊边传来一丝凉意,她浑身颤了颤,却是立刻朝那凉意贴了过去,“唔……” “颜绾?”棠观面色骤冷,嗓音中已然带上了些严峻。 颜绾朦胧之中只听得有人在唤她阿绾,神思恍惚之间,竟是忍不住喃喃出声,“无,无悠……” 无悠……才是她的名字,她不叫颜绾…… 声音极低,传到棠观耳中时便剩下了一个“无”字。 幸而棠观此刻心系她的发热之症,只以为她在叫无暇。 立刻起身坐到了床头,将人揽到了自己怀里,感受到颜绾身上的热度,棠观的眉眼间已然多了一丝慌乱,嗓音低哑,“颜绾?颜绾!” 如今的雁城,发热……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耳边一直有人不断出声,还轻轻摇晃着自己,颜绾终于渐渐醒了过来。 “殿,殿下?” 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见棠观正直直盯着她,吓了一跳,连忙强撑着半坐起身。 只是,这么一坐起身,她才惊觉自己的脑袋竟是沉甸甸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登时就被吓得清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棠观蹙眉,扶着颜绾的肩将她转了过来,低头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呼吸陡然沉重。 果然……是在发热! 眼见着棠观的脸近在咫尺,颜绾心口一紧,猛地挣脱了开来,一下退到了床角。 棠观眸色更是一寒,正要上前,却又见颜绾蓦地别过了脸,扬手阻止了他的靠近。 “殿下别过来!我可能,”颜绾顿了顿,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很可能……染上时疫了……” 棠观心口仿佛被人重重一击,脸色忽得沉了下去,一把扣住正推拒自己的手,将浑身打着颤的颜绾拉进了怀里,嗓音压抑,“不可能。” 生怕自己当真是染上了疫症,颜绾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绝不能连累棠观。 “放开……”颜绾拼命挣扎起来。 “顾平!”棠观收紧了力道,扬声咬牙唤道,“立刻请孙神医来夕晚堂!!” -- 颜绾半坐起身,背靠着床头,止不住的轻咳出声,胸口也不断传来恶心之感。 她这些日子也见了不少染疫之人,最初两日……皆是她此刻的症状。 偏过头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红线,她又心乱如麻的向后靠了靠。 不必孙神医开口,她也清楚,自己十有八、九是染上时疫了…… 珠帘之外,孙神医细细把着脉,脸色越发肃然,到了最后已是渐渐煞白。 因为颜绾执意不让其他人进屋,所以豆蔻软软还有顾平都通通被关在了门外,只有棠观一人坚持留在屋内,神色冷沉,目光一瞬不瞬的穿过珠帘,凝在颜绾微微苍白的面上。 “王爷……”孙神医额上沁出了些冷汗,“王妃,王妃她……” “……但说无妨。”棠观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如今城中的时疫前两日症状与普通风寒无异,所以草民也不敢确诊……只是,只是……王妃如今的症状的确与染疫之人……有九分相似。”孙神医低声说道。 棠观的面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而靠在床头的颜绾也认命的闭了闭眼。 都说祸害遗千年,祸害遗千年。 她原以为自己在大晋也算是个祸害了,没想到…… 难道…… 是因为她最近做的坏事少了?? 第五十五章解药 整个雁城还有许多病患等着医治,而就算把孙神医死死困在夕晚堂,也不能改变颜绾已经高热的事实。 因此,只待他开了几个方子后,棠观便让他离开了。 “孙神医!我家小姐究竟怎么了??” “娘亲怎么了……” 孙神医一出屋子,便被豆蔻等人拦了下来。 询问声渐行渐远,似乎是跟在孙神医身后走出了院子…… 深深的叹了叹,像是要将仅剩的几口气给叹尽了,颜绾偏头看了一眼,透过半掩的床幔,看不清棠观的表情,却依稀能分辨出面色的晦暗。 垂下眼睫,她低低的唤了一声,“殿下。” 一听到这唤声,棠观敛了敛面上的冷冽,立刻走近想要拉开床前的纱幔…… “殿下不可!”见他仍旧没有丝毫顾忌,颜绾一惊,连忙用尽力气攥紧了床沿外的纱幔,“殿下还是离远些。还有软软她们……别让她们进来。” 她虽然不喜独自一人,但却也不想在黄泉路上刻意找个人搭伴。 手中骤然一松,她错愕的抬头,只见棠观一下抽开了她手中的纱幔,不容拒绝的在床沿坐下,剑眉微拧,“既不让她们进来,那便由我照顾你。” “殿下,咳……”颜绾急得咳出了声,但却又不能拿棠观怎么样,只丧着脸躺了下去。 见棠观还是丝毫没有顾忌的要靠近,她连忙一把拉开了身侧的薄被,径直盖过了头,只留给了棠观一个圆咕隆咚的背影,冷漠而……可笑。 这样裹着应该就不会传染了吧…… 颜绾闷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的想。 “你当初说的果然没错,”隔着薄被,她听见棠观的声音,一反从前的威仪凛然,却是含着一种近乎颓然的自责,在她心尖刺了刺,“我身边,当真是危机四伏。” 如果不是因为嫁给他,她又怎么会到并州这偏远之地。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强留,她三个月前便已离开了并州。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再回到雁城…… 听出了那话中的自责之意,颜绾僵了僵,攥着薄被微微向下拉了拉,小声道,“那日说的……不过是气话,殿下不要放在心上了。” 顿了顿,她有气无力的启唇,“再者,殿下早已放我出城,是我自己又折返了回来,与殿下何干?更何况,生死有命……” 第53节 “我从来不信命。”那冷沉的嗓音突然截断了她的话,下一刻却又稍稍和缓,“好好休息,睡醒后……就没事了,一定,只是普通风寒而已……” 听着如此僵硬生疏的安慰,颜绾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肃王殿下恐怕安慰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吧…… 其实,在预感可能染上时疫的同时,她也没想到自己竟是瞬间就看开了。 从前她那么惜命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落了一个意外惨死的下场。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早有体验,如今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想来,从她穿到大晋的那一刻起,便是个寿命已尽之人。如今又苟活了三年,也算是一种恩赐? 颜绾默默将被角往上提了提,正胡思乱想之时,肩背处却忽然传来一阵轻拍,力度很轻,却十分有节奏,就像是在哄小孩安睡时的抚慰。 她微微一怔,刚想要转身,便听得棠观低声道,“睡吧。” 颜绾怔怔的瞪大了眼,半晌都回不过神。 肩背处的轻拍始终没有停下来,但却莫名的让她安下了心,最后竟是涌上了一丝惺忪睡意。 眼皮微重,她终于再无杂念,昏睡了过去。 棠观坐在床边,一直等到颜绾的呼吸平稳了,才缓缓起身,将床幔细细拉好,转身朝屋外走去。 “殿下!” 一见棠观走了出来,顾平立刻迎了上来,面上有些难以置信,“王妃她果真……” 棠观走至廊下,棱角分明的面庞隐在檐角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复杂而黯淡。 “爹爹,娘亲她病了吗?”软软伸手扯了扯棠观的衣角,眼底泪汪汪的。 棠观垂眸看了她一眼,“……嗯。” 说着,抬眼吩咐顾平,“将软软带到秫香馆,这几日便由你照顾。” “……是。”顾平噎了噎,刚想说不是还有豆蔻无暇,却又想起了方才豆蔻哭哭啼啼跑去煎药的模样,硬生生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 时疫当前,封锁城门的这些日子,雁城百姓对各种小道消息便格外敏感,格外上心。 谁家的家仆突发疫症,每日运出城的尸体又添了多少具…… 此类种种,他们甚至足不出户,却也能在家中听得一二。 于是,不过一日,肃王妃染上时疫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成了不少百姓的谈资。 “你可听说了?肃王妃也得了疫症了!” “今日早晨已经听人说了。那日城门口暴乱,我也去瞧了一眼,肃王妃看上去倒是平易近人,柔善温良……可惜了……” “可不是么。要说这肃王妃如何染疫,那和安置在肃王府的病患定然逃脱不了干系啊~” “肃王宅心仁厚,将一大半的病患安置在了王府内,听说肃王妃带着王府上下已经不眠不休的照顾了好几日了……估摸着,肃王妃也是因此染上了疫症吧?” 因着颜绾染疫一事,雁城中,棠观仁厚的美名终于也随之传了开来。 然而讽刺的是,如此一来,看着倒像是颜绾用一命,换回了棠观的名声。 这一点,颜绾却是不知道了。 夕晚堂的氛围十分压抑,豆蔻红肿着眼睛立在门外,咬牙听着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衣角都被攥皱了。 屋内,颜绾无力的伏在床边,长发散落,鬓边几乎被冷汗浸湿,喉口又是一阵腥甜…… “咳!” 此时此刻,她已经开始有了疫症后期的症状,咳血。 到了这个份上,孙神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带着几个徒儿围在床前,一边把脉,一边焦急的讨论着如何改进药方,哄闹作了一团。 而棠观则是面色煞白的站在珠帘外,视线紧紧锁在颜绾虚弱的面上,一言不发,只感到四肢冰凉,夹杂着尖锐的刺痛。 “咳咳……” 又是几声剧烈的咳嗽。 棠观猛地攥紧了手,眼底若隐若现的浮出些血丝。 为什么此刻躺在那里的人偏偏是她,而非他…… 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痛苦,他却压根无能为力…… “吱呀——” 屋门突然被推开,面若冰霜的无暇疾步走了进来。 “殿下。”冷冷的伏了伏身,她转眼看向床榻之上的颜绾,眸色滞了滞,“奴婢研制出了解药。” 解药?! 棠观愣了愣。 片刻后才想起,颜绾此刻不仅染疫在身,还有数日前晏茕川下的毒未解。 无暇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了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 危楼中,莫云祁所派之人已然到了花眠宫。晏茕川也即刻派心腹悄悄潜进雁城,将解药送进了王府。 将那红色药丸在棠观面前晃了一眼,无暇转身走进了珠帘,从床头端了杯茶水。 颜绾咳得撕心裂肺,伏在床沿累的动也不想动,后背几乎被汗湿透,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原以为,人固有一死,什么死法都一样…… 她错了! 像这么一种既不舒服又不好看,还要折磨很久的死法…… 她内心其实是拒绝的_(:3ゝ∠)_ “小姐。” 耳畔骤然响起一冷冽的女声,穿透了周围那嗡嗡许久的议论声,清晰的落进她耳里。 “解药来了。” 她被慢慢扶起了身,一小小的红色药丸被送到了唇边。 解药…… 是晏茕川送来的解药? ……反正都得挂了,吃这个解药还有什么用! 颜绾重重的咳出声,但却不疑有他,张唇便要吃下那药丸。 “等等。” 棠观眉心一蹙,忽然走了进来,沉声吩咐无暇,“将那药丸给孙神医看看。” 无暇愣了愣,却还是照做了。 一旁的孙神医被这么一点名,也连忙撇下了几个徒儿,接过了无暇递来的红色药丸。 “孙神医,此药可有什么不妥?” 魔教妖女,不得不防。 孙神医细细查验了一番,一边摇头一边将药丸递还给了无暇,“此药无毒,对王妃的身子……应当无害。” 无暇又看了棠观一眼。 棠观这才松了松眉心,“嗯。” “咳——”颜绾又是浑身一颤,重重的咳出了声。 “小姐……解药。” 无暇端着茶盏,有些艰难的扶着颜绾。见状,棠观毫不犹豫的几步上前,从无暇怀中捞回了颜绾。 无暇终于腾出了手,将手中的红色药丸递到了颜绾唇边,见她含入口中后,又将茶盏往她的方向凑了凑。 颜绾已咳嗽了大半天,嗓子像是被火灼了一般,艰难的咽下药丸,一口凉茶饮尽,倒将她原本止不住的咳嗽压了压。 被折腾了几乎一宿,此刻终于稍稍好转,颜绾的困意突如其来,在所有人关切的目光下,昏厥在了棠观的怀里。 第五十六章梦魇 眼前一片黑暗,体内忽冷忽热,却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撕扯着她的神魂,一半受着焦灼之痛,一半却浸在彻骨的冰寒中…… 耳畔传来嗡嗡嗡的声响,似乎是人在交谈,但却又混杂在一起,压根听不清一句。头疼的快要炸开似的,下一刻,眼前一花,却是蓦地冲破了黑暗,豁然敞亮。 她死死顶着太阳穴想要减缓些疼痛,一抬眼,不知何时,竟是身处于一空荡荡的宫殿之内。 殿内,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 窗户大喇喇的敞着,灌进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吹着那四周挂着的白色纱幔一下下的飘摇,冷清而寂寥。 没有无暇,没有豆蔻…… 颜绾的心忽然向下坠了坠,坠入了那幽而空的深渊,整个人都慌张了起来。 就在她刚要张唇想叫人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沉重的脚步声。 “哒——哒——” 一步一步,踏得十分缓慢,仿佛每一步都带着重重的镣铐,但却又有一种极强的迫人威势,一声一声毫无偏差的踏在她心上。 微微有些心悸的转身,她朝来人看去…… 光影交界之处,一身姿颀长的男人负手走近,他穿着一袭玄色锦袍,却带着用玉笄固定的冠冕,眼前悬着的珠旒在脸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因此并看不清眉眼间的神色,只能看见他紧抿着薄唇,下颚冷硬的绷着,覆着一层森森寒意。 甚至直到那男人在几步开外停住了步子,颜绾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 呼吸瞬间窒住,她艰难的张了张唇,嗓音沙哑,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棠观?” 他为何要做这样的打扮? 是棠观吗?虽然面容一模一样,但如此阴冷的神情…… 第54节 棠观向来坦荡磊落,眉眼间又怎么会凝聚着一团戾气? “陆无悠。” 冷漠的嗓音里仿佛浸着毒液,刻薄而刺耳。 颜绾瞳孔皱缩,蓦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对上那道暗冷可怕的视线。 陆无悠…… 他叫她陆无悠…… “交出危楼的名册。”烛火幽暗,扑撒在棠观俊朗的面容上,却已不似从前那般凛然正气,而带着无法遮掩的狂乱。 颜绾心口一紧,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退几步,却发现自己的双脚竟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而更为可怕的是,她的唇角竟是不受控制的勾了勾。 下一刻,她听到了自己略苦涩的声音在空寂的殿内响起,“殿下还是早日处置了我吧……” 此言一出,棠观眸底骤然染上一抹痛色,阴云密布的面上愈发没了隐忍,带着几分怒意,“你以为本王不敢吗?!” 颜绾像是被硬生生束缚在了这具躯壳里,但却又偏偏扮演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顿了顿,她再次不受控制的启唇,“与殿下而言,我不过蝼蚁之躯……自然是任凭殿下处置……” “蝼蚁?”棠观冷笑出声,“堂堂危楼楼主竟是如此低估自己?颜绾,陆无悠,陆无悠,颜绾……这人心,权术,天下,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 她哑然,虽意识恍惚,却还是怔怔的垂下头,不敢再去看棠观那张阴戾的脸。 沉默。 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 “陆无悠,为何你要在那场时疫中活下来……” 终于,她听到了他冰冷彻骨的声音。 === 颜绾缓缓睁开眼,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因为眼角边残存的泪痕而显得犹为潋滟,目光空落落的飘向帐顶,半晌回不过神。 眨了眨眼,察觉到微湿的鬓发,颜绾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 ……她这是哭了? 颜绾转回视线,想要抬手抚上眼角的泪痕,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腕一动,却突然碰上了什么“毛绒绒”的不明物体。 她惊了惊,吓得一下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怎么感觉是人头?!!! “唔……” 伏在床沿睡着的豆蔻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欠,一抬头,却是瞧见颜绾正满脸惊恐的盯着自己,登时眸色一亮,满脸喜色的叫了起来,“小姐你醒了!!!” “……你下次能换个姿势么?” 吓尿了…… 颜绾舒了口气,靠回床头瞥了一眼喜出望外的豆蔻,便扬手擦了擦眼角。 “小姐……你哭了?!”被她这么一擦,豆蔻这才发现向来钢铁人一般的自家小姐竟是红肿着双眼,似乎是哭得很惨的模样。 颜绾闷闷的应了一声,揉了揉眼,“嗯……做了个噩梦。” 豆蔻小声问了句,“什么梦啊?” “就是……”话音戛然而止。 颜绾垂眼,默默盯着凑近的豆蔻,一瞬不瞬的盯了好一会儿,直盯得豆蔻心里都开始发虚起来。 以为颜绾不愿意说出来,豆蔻悻悻的退了回去。 颜绾依旧幽幽的盯着那个方向,严肃而认真的思考…… 是啊,她刚刚做了个什么噩梦??? 怎么突然就全忘记了!(╯‵□′)╯︵┻━┻ 啊!想不起来好痛苦!! “小姐,喝口水~”豆蔻将一茶盏端了过来。 颜绾接过茶盏,表情空白的抿了口凉茶,脑子里却是骤然闪过了什么…… 晕过去之前,她好像……是得了时疫吧? 眼角余光一扫,见豆蔻竟是连面纱都未曾带上,颜绾蹙眉,一下扔开了茶盏,以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向后退了退,“你就这样在我床边待了一整晚?!” 豆蔻摇头,“没有啊,奴婢在这里守了三整晚呢!” “……还不把面纱带上!孙神医不是都说了,这时疫十分厉害吗?!”颜绾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不省心呢!! “小姐!”豆蔻一下扑了过来,猛地给了颜绾一个熊抱。 “……”颜绾傻眼了片刻,立刻回过神,却是怎么也挣脱不了豆蔻的力道,“臭丫头……你不要命了?!” 豆蔻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硬是不肯松开手,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大力的拍了拍颜绾的后背,“小姐!你没事了嘤嘤嘤……你的病好了!!” “你说什么?”颜绾愣了愣。 豆蔻终于退了开来,高兴的解释道,“小姐,你没事了!你昏睡的这三日……” “等等,”颜绾打断了她,“你说我昏睡了三日?” 她好像就做了一个梦而已吧?怎么就,就睡了整整三日?! “是啊小姐,自从那一日你服下……”说到这儿,豆蔻连忙收了收声音,向珠帘外看了几眼,这才继续道,“服下花眠宫送来的解药后,便一直昏睡不醒,把我们都给吓坏了。不过……更可怕的其实还是肃王殿下的脸色啦……” 她心有余悸的撇了撇嘴,“只是没想到,小姐到了第二日,虽依旧迷迷糊糊的说着些梦话,但是高热竟退了,也不咳嗽了!” 颜绾满脸的懵逼。 这算什么?难道是她自我修复功力太强? “孙神医见小姐的病症有了好转,立刻就想到了小姐先前服下的解药!因着之前他已检查过那解药的配方,所以和一众大夫又研究了整整一晚,终于从那解药里找出了治疫的关键~”豆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小姐你已经服过药了,如今已经没事了!” “……” “小姐?”见颜绾目光呆滞的盯着不远处的梳妆台,豆蔻连忙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转告莫云祁,”身上的确再没了乏力之感,看来果真是又从鬼门关转悠一圈回来了,颜绾抬眼,“务必重振花眠宫。此外,全力相助花眠宫摆脱魔教之名。” “……” 豆蔻嘴角抽了抽。 小姐的语气赤果果就像是“花眠宫此事做的不错,给晏茕川加两个鸡腿儿!” 颜绾倒没怎么在意自己的语气,视线一转,落在了妆台上的铜镜里。 镜中,她的面色有些苍白,身后披散的长发也有些凌乱,整个人只能用“狼狈”二字形容,不忍直视。 “小姐,你要下床?” “嗯,梳妆,去院外走走。” 闻言,豆蔻连忙上前将颜绾扶到了妆台前走下。 “其他人呢?”目光淡淡的朝珠帘外扫了几眼,颜绾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软软这几日可还好?” 豆蔻拿起妆台上的桃木梳,小心翼翼顺着她的长发,“软软被顾平带去秫香馆了。新的药方一出来,前院更加乱,无暇去帮忙了。至于肃王殿下……” 顿了顿,豆蔻满意的看着自家小姐挺直了腰,这才开口说道,“这三日肃王殿下也一直守着小姐,几乎没有回秫香馆休息过。唔,除了每日要出府一趟,其余时间肃王殿下都通通待在这间屋子里,没有出去过呢!” “……” “小姐你醒来的不巧,肃王殿下刚刚才出府去了~” “……” 第五十七章共枕 此时已是夏末初秋,天气微微转凉,一派云淡风轻,似乎将雁城上放的污秽之气驱散了不少。 夕晚堂的院子里,洒落了些许微黄的枯叶,却又随风而起,一直刮到了颜绾脚边。 “小姐,听说前院那些染疫之人服了孙神医他们新开的药方,也有好转了。想必过不了多久,雁城的疫情就要平息啦~”豆蔻扶着颜绾,叽叽喳喳的念叨着。 “嗯。”颜绾点了点头。 没想到,误打误撞的,花眠宫倒是立了一功。 “小姐,你昏迷的这几日是不知道,听说城中都盛传肃王与肃王妃的贤名呢~如今的雁城,肃王殿下可是声望日高!” 闻言,颜绾却并未展颜,面上反倒是有些神情复杂。 察觉出了颜绾的不对劲,豆蔻偏头,有些不解,“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颜绾叹了口气,“如今肃王的处境,便是声望越高……越危险。” 他尚未到并州之时,渊王便屡次派人行刺,如今经过了这么一场时疫,若是知道棠观又得了民心,他哪里还能容得下!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连忙转向豆蔻,“之前在城门口揪出来的那人可还在?” 豆蔻想了想,应道,“听顾平说,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因为疫情紧急,一直没有人去审讯。小姐问他做什么?” 院中的南墙边有顾平为软软扎的秋千,颜绾垂眼,在秋千上坐了下来,眉心微蹙,“元州的疫情本已结束,为何又会突然传到雁城来?” “许是因为……那元州的官员谎报疫情了?其实元州的时疫并没有完全治愈?”豆蔻站在秋千边,认真的回答道。 颜绾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话锋一转,“顾平谨慎,送我们出城之时都带着笠帽。若不是有心跟踪,怎会发现我们的踪迹?” “唔……” “还有城门口的暴乱,那跟踪我们的人躲在百姓中滋事挑拨,句句都只为激起民愤民怨。” “小姐是怀疑……渊王派眼线潜伏在王府周边,还令他们故意搅乱城中局势?”豆蔻摇了摇头,“可是,渊王又怎么会知道雁城会爆发时疫呢?消息传回京城,就算是咱们危楼,也要数日啊!” 颜绾抬眼,望向了夕晚堂外的廊桥,桃花眸里掠过一丝锋芒。 第55节 “若是……这时疫也是他们算计好的呢?” 元州疫情,就算要往并州扩散,也应当从两州相邻之地沿途爆发。又怎么会绕过了几座城,直扑肃王府所在的雁城? 别人信是巧合,她却不信。 只不过……若这场时疫真是渊王的手笔,为除棠观,拿一城甚至一州之人的性命陪葬,此人的毒辣阴狠…… “王爷!” 就在她望着廊桥发怔之时,身边的豆蔻却是突然伏下身,像是刻意提醒她似的扬声唤道。 颜绾心口一紧,连忙收回了视线,刚要转头看向院门处,却只见一抹黑影蓦地闪过,眨眼间竟是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终于醒了?” 低沉而微哑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颜绾正要仰头,下一刻,却是已有一只手扶在了她的后脑勺处,随即额头便贴上了一温凉的手背。 眼见着肃王殿下急急忙忙的冲了过来,豆蔻只愣了一瞬,便立刻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角,悄悄退远,挪步出了夕晚堂去前院帮忙去了。 电灯泡什么的……她不能一个人承受肃王殿下的冷气。 南墙边,白衣红裙的女子松松的绾着发坐在秋千上,而玄衣男子身姿颀长,立在女子面前,一手揽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探着她额上的温度。 仿佛定格的这一刻,四周却还飘零下几片落叶,场景简直美得像幅画。 掌下的温度不再像前两日那般灼烫,棠观眉心微舒,撤下了那覆在颜绾额上的手,垂眼凝着她仍有些苍白的面颊,“可好些了?” 颜绾抬眼,对上了那道幽邃清朗的视线,心口划过一丝波动,方才桃花眸的锋芒顿时消失殆尽,“已经没事了……听豆蔻说,孙神医已经研制出治疫的药方了?” “嗯,”棠观面上的表情终于松弛了些,“那药方也得到了诸位太医的首肯。” 颜绾一怔,“京中的太医到了?” “刚刚抵达,我已去见过了他们。” 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 见棠观棱角分明的两颊又削薄了些,下颚也隐隐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一阵微风掠过,有几缕发丝散落,更衬得他面上憔悴了不少。 颜绾抿唇,一时没忍住,还是从秋千上站起了身,扬手拂开了那面颊边垂下的发丝…… 自从时疫爆发那一日起,他便成了整个雁城的主心骨,成日思量的便是除疫、平乱。若是如豆蔻所说的那样,这三日他又是每夜陪护在自己床边。 “殿下……你该好好休息了。”她忍不住开口道,“听豆蔻说,这三日你都没有回过秫香馆……” 听出了话中的关切之意,棠观唇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虽笑意单薄,但却柔和了下颚冷硬的棱角。 被这么一笑晃了神,颜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爪子”竟是放肆的摸上了肃王殿下的脸,登时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收回手,却是一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我倒是也想回秫香馆,只是有人却一直拉着我的手,叫着我的名字。” 棠观握住了颜绾想收却收不回的手,敛了唇角的笑意,绷起脸瞥了她一眼,“声发肺腑,情真意切,我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声发肺腑…… 情真意切? 颜绾面上的表情渐渐僵硬。 这一段怎么没听豆蔻说过?? 可是,棠观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也不会瞎诌出这些唬她。 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耿直”的肃王殿下,颜绾沉思。 她这三天究竟做了个什么惊天动地的梦啊…… 颜绾愧疚但却又很真诚的替肃王殿下指了指路,想要收回手,“殿下,现在我绝对不会再留你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 肃王殿下的脸黑了。 就这么幽幽的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手,一言不发的转身朝廊下走去。 哎? “殿下,”颜绾提步跟了上去,友好的提醒,“方向错了。” 不是应该出院子回秫香馆吗?怎么往屋里走? 许是睡了三天头脑还不是很清醒,她就这么傻傻的跟进了屋,眼睁睁的看着某位殿下合衣睡在了她的床榻上…… “殿下,”颜绾有些诧异的杵在床边,皱着眉轻咳了一声,“咳……这是我的床。” 棠观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这里是肃王府。” 言下之意,肃王府的一切都是他的,夕晚堂是,就连她也是! 说完,他便闭眼背过了身,似乎是压根不想再搭理她的模样。 “……”颜绾瞪了瞪眼,竟是被噎住了。 他说的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最后委屈的看了一眼自己温暖的床铺,她还是忍不住上前,“贤妻良母”似的将床柱两边系好的纱幔解了开来,细细掩好,这才想要轻手轻脚的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素白的床帐之中却是蓦地伸出了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扣住了她的手腕。 颜绾猝不及防,腕上被轻轻一拉,整个人便一下栽进了床帐之中,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下一刻,那搂着她的手微微一转…… “殿下?!”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待颜绾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拉着侧躺在了床榻里面,而棠观则是一只手环在她腰下,另一只牢牢握住了她的双手手腕,自后将她圈在怀里。 感受着那颈侧微变的温热鼻息,还有腰下缓缓收紧的手臂,颜绾怔怔的瞪大了眼,虽有错愕但更多的却是紧张,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的开始狂跳了起来,“殿下……” 她微微动了动手腕,刚想要从那怀抱里脱出来,耳边却是突然一近乎呢喃的声音,“别动。” 下意识的,颜绾僵硬着停下了所有动作,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窒住了。 察觉出她的僵硬,棠观眸色黯黯,最终还是放松了双臂的力度,低低的叹了一声。 “陪我一会儿。” 微哑的嗓音,略带着些恳求的口吻,彻底击垮了颜绾的心理防线。 “……哦。” 陪他没有问题啊……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躺在床上呢? 她已经,睡了整整三天,真的真的真的睡饱了啊tat 然而,再怎么哀怨,她也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惊扰到困倦的棠观。 于是,只能尽量忘记两人同床共枕的姿势,忽视那快要贴上颈侧的薄唇,还有搂在腰间的手臂。她尽量放空了自己,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床内的雕花栏杆,欲哭无泪。 安分了不过片刻,耳畔便已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也越发没了什么力道。 竟然这么快就睡过去了? 颜绾愣了愣,垂眼,视线落在了身前那握着她手腕的手上。 看来,连续撑了数日,棠观…… 是真的累了。 第五十八章逼问 夕晚堂内寂寂无声,午时的阳光逐渐变得金黄起来,透过窗棂扑撒在素白的床幔之上,染上一抹绯红。 颜绾一动不动的窝在棠观怀里,姿势已经比最初自然了很多。 原本握着她双腕的手已经松开,挪到了腰上,将她环得更亲密了些。 身后的男人睡得并不十分安稳,但凡是她稍稍一动作,他平稳的呼吸都会被打乱,因此,颜绾便真的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维持了近乎一个时辰。 当棠观终于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便见怀中的女子正一边百无聊赖的对着墙壁玩手指,一边低着头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么?” 刚刚睡醒的磁性嗓音里还带着难以忽略的一丝低沉沙哑,却有些懒散,听得颜绾又开始“心潮澎湃”起来。 连忙压下心头的荡漾,她终于如释重负的从棠观的怀里挣脱,一下坐起了身。 四肢顿时涌上酸酸麻麻的一阵酥麻,惹得她倒吸了一口气,支支吾吾的开口,“……殿下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肃王殿下以一种“本王早已看穿你”的眼神淡淡的瞥了瞥颜绾,疲倦暂消的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清朗,“真要我继续睡?” 说罢,便翻身下床,掀开素白的床帐走了出去。 “……” 颜绾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也赶紧跟了上去。 老实说,这厮要是再睡下去,她就快石化了_(:3ゝ∠)_ 出了屋子后,棠观便要去前院看看,而颜绾也想跟过去。 虽然觉得她身子刚好,格外需要休息,但因为她执意如此,棠观就没再阻拦。 去往前院的路上,两人绕过一座假山,颜绾摸了摸覆在自己面上浸过薄荷水的两层面纱,挑眉,“殿下……真的要遮这么严实吗?” “张敞捂了三层。” “……”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来到了前院。 而被肃王殿下点名提到的张敞,张大人果然捂得十分严实,战战兢兢的在病患间穿行,手里还提着一药壶。 “你,你你今日的药喝了吗?” 走到一面色蜡黄的男人身边,张敞的声音闷在三层布巾下,几乎听不清楚。 那男人抬头望了一眼张敞,似是没有听清他的话,刚要说些什么,却是喉口一热,蓦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第56节 “啊啊啊啊!你竟敢对着本官咳嗽!!” 张敞惊恐的向后跳了跳,却不曾想,系在最外面的一层布巾突然滑落,更是吓得……“屁滚尿流”。 颜绾眼角微微抽搐,“张大人的画风还真是,清奇啊。” “何为画风?”棠观蹙眉。 张了张唇正要解释,她却瞧见不远处的张敞“撒着欢儿”跑到角落,手忙脚乱的将那布巾重新系了回去,随即又满脸防备的挪回了离那男人几步开外的地方,尽量伸直手臂将药壶对准了药碗,动作滑稽的倒了一碗药,然后才谨慎的走向了下一个病患。 颜绾愣了愣,接着却是笑了,“殿下您是拿着刀子逼张大人了么?” 棠观侧头看了颜绾一眼,“自然没有,”顿了顿,他转回了视线,“我从前待人……似乎过于武断。” 从前他只以为,对便是对,错便是错,是非之间不会再有第三者。自打见到张敞的第一眼,他便已为这位并州刺史贴上了“趋炎附势”的标签,甚至不愿与他多言一句。 而经过此疫后,他虽并未对张敞有多改观,但却是已经有些动摇了。 难得能听见耿直的肃王殿下反省自己,颜绾诧异的挑了挑眉,但却也并未多问,“张大人一直对根雕情有独钟。我曾听人说,有钟情之物的人,心肠不会是硬的。” 有了钟情之物,心里就有了柔软。 心里的柔软,是盔甲,也是破绽。 无暇最先看见了门外的颜绾,眸色微动,放下了手中的药碗便走了过来。 “小姐。” 没有什么多余的问候之言,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颜绾扬唇,“我没事了。” 像是看见无暇就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过头,小声问道,“如今城中的疫情已有好转,殿下……是否应该开始着手调查那日滋事之人的身份了?” 闻言,棠观眉宇微凝,面上也掠过一抹冷色。 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颜绾微微瞪大了眼,“莫不是那人又服毒自尽了?” “未曾服毒,却也不肯多说一个字。”棠观沉沉道。 颜绾抿了抿唇,犹豫着说道,“不如……让我试试?” “你?”棠观皱眉。 === 顾平将那滋事之人关押在了雁城府衙的地牢之中。 地牢里阴暗湿冷,颜绾刚一走下石梯,便感到扑面而来一阵寒意。 “小姐?”无暇从身后扶住了她,嗓音泠泠却是询问的口吻。 她此番来“逼供”,特意带上了无暇。毕竟无暇是死门门主,对于审讯逼供这一出还是极为擅长的。 万一自己没得手,或许无暇可以。 “无妨。”她朝无暇扬了扬唇。 走在前面的棠观回头,见颜绾似有不适,皱了皱眉,“你大病初愈,还是不该来这里……” 说着,便几步上前,想将她带出地牢。 “殿下,”颜绾连忙侧着身挤到了棠观前面,头也不回的朝那阴测测的地牢里走了进去,“来都来了,哪里能就这样回去~” 棠观无奈的转头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走错了。” 说着,便朝另一处的通道走了过去。 “……” 颜绾默默的退回原地,跟了上去。 狱卒一见棠观,立刻小步在前面,打开了最内里一间暗室的门。 暗室内的光线,甚至还要再阴暗一些,只有一盏快要熄灭的烛火在壁上投下一小圈昏黄的光晕。 而黑黢黢的角落里,一男人带着重重的镣铐坐在那里,四肢看上去似乎极为无力。 想来,是被喂了什么药。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那男人缓缓抬起脸,目光阴冷的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声音尖锐而嘶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棠观眉心一蹙,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颜绾已经缓步走上了前。 离那男人还有几步的距离时,颜绾背对着棠观蹲下身,摘下面纱,正色看向那男人,微微勾唇,轻声开口道,“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剐你……” “……”那男人愣住,一看清颜绾的脸,面上登时布满了防备之色。 那日在城门口,害得他功亏一篑的,就是这个女人。 看出了他的防备警惕,颜绾转开了视线,嗓音淡淡,“若你不愿开口说出那指使之人,我非但不会杀你,还会立刻将你带回肃王府。” 无暇已经见惯了自家楼主的手腕,一听这话,立刻了然,唇畔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而棠观冷峻的眉眼间却是掠过了一丝波动。 “我会将肃王府最隐蔽的院落腾给你住,还会让肃王府的一大半府兵对你所在的院落严加看守……”微微转回眼,颜绾扫了一眼仍不明所以的男人,一双桃花眸虽妩媚但却若隐若现透着些危险的信号,“雁城里,你主上的眼线应当不少吧?” “……” “若是你的处境传了回去,你主上会怎么想呢?”颜绾挑了挑眉,满意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蓦地瞪大了双眼,瞳孔骤缩,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不……”男人的眸中已经掠过了些惊惶。 站在颜绾身后的棠观眉心渐渐拧成了川字。 颜绾浑然不觉,步步紧逼,丝毫不给男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你突然被肃王如此重视,还被肃王府的府兵如此保护……一定,是松了口吧?” “不,不可以……我没有说,我什么都没有说!!”男人的惊惶已经变成了惊恐,整个人都突然疯狂了起来。 很好,已经有突破口了。 颜绾眸色一喜,唇角的弧度越发扩大,“一个招了供的眼线,你主上会做些什么,想必,你会比我更加清楚吧?” 男人一下从角落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镣铐猛地朝颜绾扑了过来,发出的声音已然变成了嘶吼,“他,他会杀了他们!!他会杀了我全家!!!!” 果然是有幕后指使! 棠观眸色骤冷,立刻上前将还蹲在原地的颜绾一把拉回了怀里,急速退了几步。 无暇的冷笑中带了些嘲意,身形一动,便狠狠的在那男人腹上重击了一掌,将他硬生生击回了角落里。 “咚——” 只听得一沉闷的落地声,还夹杂着镣铐砸在墙壁上的重响,在阴冷的暗室中显得犹为可怖。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妻儿会因此受牵连,濒临崩溃的男人并未放弃,下一刻,便强忍着浑身快要散架的疼痛,挣扎着朝颜绾和棠观的方向爬来,“我什么都没有说过……你们不能,不能……他会杀了我全家!!!让我去死……求求你们……让我去死!!” 见那带着镣铐的男人嘴角沾着血迹,艰难的爬向自己,从前的抵死不从已经变成了绝望而愤怒的只求一死,棠观整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但搂着颜绾的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收紧…… 颜绾此刻满心满眼都是那已经快要被击垮心理防线的男人,并未察觉出棠观的异样,一边想要挣脱来自身后的束缚,她一边开口,“指使你的是谁?只要你告诉我,我……” “够了。” 就在她说到最关键之处时,棠观冷沉的嗓音骤然自身后响起。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时,腰间便是一紧,猝不及防的被带进了身后的怀里,耳畔刮过一丝凉意,她就这么被棠观搂在怀里,快速退出了暗室。 第五十九章反击 等到颜绾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地牢最亮的入口处。 而无暇也面露不满的跟了出来。 这肃王究竟是怎么回事?!楼主明明已经快要问出幕后黑手是何人了,他竟在这紧要关头坏了事! “殿下,他刚刚就要……”颜绾也不解,她分明已经快要从那人嘴里撬出最有用的东西了,为何他突然要将她拎出来?? 然而,只是一抬眼,她想要问出口的话便戛然而止。 逆光之中,棠观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显得格外明晰,他并未看向颜绾,只是低垂着眼,一言不发,眉眼间却覆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一身玄衣几乎和地牢里的黑暗融为一体,俊朗的面容被那仅有的一丝光亮照着,晦暗中透着些冷峻。 颜绾愣了愣,心口像是突然被什么戳了一个窟窿,不断的漏进寒风阵阵,让她四肢都开始发凉起来。 方才她太想逼问出幕后主使,所作所为是不是令棠观……心生憎厌了? ——陆无悠虽是个女子,但却心狠手辣、阴险狡诈,深谙朝堂污秽、钻营阴诡之术。 耳畔又回响起棠观曾经说过的话,颜绾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指尖扣进掌心,传来些细微的疼痛。 棠观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颜绾方才逼供的方式虽不见血,但却比那些鞭笞之刑更让他觉着……惨烈? 不知为何,那样的场景让他非常不适。 一时情急,他就已经将颜绾带出了暗室。 而那一刻心里真正在想什么,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 颜绾死死抿着唇,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自己方才的做法,便一直闭口不言。 她常担心棠观会因渊王的诛心而酿下大祸。 但事实上,诛心,却是陆无悠最擅长的手段。 无论是面对晏茕川,还是面对方才那囚禁在暗室中的人,她都下意识用了自己从前最得心应手的方式,难免会留存“陆无悠”的痕迹,棠观他……难道已经察觉出了吗? 棠观一转回视线,便见颜绾有些蔫蔫的低着头,一双桃花眼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细密的浓睫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 直到看见她这幅“我知错了”的模样,棠观才终于从方才的情境中挣脱了开来,忽然意识到自己面上的表情似乎太过严肃冷硬。 转过身,他展眉,原本紧绷着的脸微微松弛,“我方才……不知是怎么了。” 见颜绾还是没有抬眼看他,肃王殿下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刚刚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颜绾只是帮他在撬开那人的嘴而已,他怎么倒在最后关头将她劫了出来…… “……我们现在回去。”棠观薄唇轻抿,转身准备再次回到暗室。 “不必了,殿下。”颜绾眸色微动,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第57节 她方才那番说辞并非没有纰漏,只是攻心这种手段,唯快不破,所以才让那人方寸大乱。而隔了这么一会儿,想必他已经恢复到了最初的警戒状态,再进去……会更难。 “这一番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我们能确定,这一切都果真有幕后黑手不是么?” 尽量将方才暗室中那一幕抛到了脑后,颜绾正色看向棠观,“至于这幕后黑手是何人……想必殿下心里也已有数了不是吗?” 闻言,棠观眸色渐冷,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 从地牢里出来后,原本顾及着颜绾大病初愈,棠观还是准备坐马车回去的,但颜绾却拒绝了。 她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了,需得多走动走动,恰好这城中的疫情已经好转,她也想到处看看。 棠观沉吟片刻,虽仍有些担心她的身子,但经过方才地牢那么一出,某个稍微有些心虚的殿下却也不好在此刻对自家王妃严苛以待,便只好吩咐马夫自行回程,而自己则是陪着她一路走回肃王府去。 于是,两人重新系上了面纱,静静的走在长街之上,而无暇则是面容冰冷的跟在他们身后。 经过一场时疫之祸,整个雁城已不复昔日的模样。 从前,雁城虽也是偏远之地,比不得京城繁华,但茶肆酒楼、青楼勾栏却是一样不少,沿街还会有各种店铺和小摊贩,热闹的很。 而此刻…… 却是一片荒废之景。 长街上空无一人,两边的店铺都紧闭门窗,就连门前的青旗被风刮得倒在了地上,也是迟迟没有人扶起。 一阵微凉的秋风席卷而过,带着瑟瑟的萧索声,吹落几片飘零的枯叶。 每个街口都支着药锅,有医馆之人在挨家挨户的将熬好的药送上门。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苦涩的药香,还夹杂着并不好闻的各种焦灼气味。尽管已用浸了薄荷水的丝绢蒙了面,但颜绾却还是隐隐嗅到了城中那丝挥之不去的颓腐之气…… 身后,突然传来车轱辘在地上重重碾压的声音。 颜绾一愣,转过了身,却见几个将士正推着车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那推车上盖着白布,而白布下,却又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无声无息的垂了下来,似乎属于一个年轻女子,腕上还戴着一翡翠手镯,没有丝毫生气…… 是运送尸体出城的推车。 她下意识的顿住了步子,怔怔的望着那渐渐远去的推车,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 “近日城中因染疫而亡的人数已经锐减。”见颜绾顿在原地,有些恍惚的盯着前方将士押送的推车,棠观眸色深深,“今日过后,应当不会再有人如此出城。” “嗯……”颜绾点了点头,正要转开视线时,一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却是突然出现在了推车所经过的街口。 她一身黛色衣衫,两鬓斑白,面上满是枯败之色,一双浑浊的眸子里黑漆漆的,但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老妇人提着菜篮,一见到那覆着白布的推车,浑身一颤,略干涩的双唇蠕动了一下,但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蹒跚着上前几步,视线下垂,落在了那戴着翡翠手镯的腕上…… 颜绾明显的看见,就在目光触及那翡翠手镯的一刹那,老妇人眸中仅剩的那抹光亮霎时熄灭了,脚下踉跄着跟上了那被将士围绕的推车,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一潭死水,哪怕是再怎样的石子,也砸不起丝毫波澜。 没有悲哭,没有撕心裂肺的喊叫,有的,只是一个瑟缩着肩、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迈着小小的步子,寸步不离的跟着那运送尸体的推车,一步步朝城门口走去…… 不知为何,颜绾突然心中大恸。 白发人,送黑发人。 若是天灾也就罢了,可偏偏…… 垂在身侧攥紧的手突然被握住,她咬牙抬眼,对上了棠观深黯的目光,沉默了许久才最终问出了口,“殿下……还要忍下去吗?” 嗓音虽轻飘飘的,但却又似乎蕴含着沉甸甸的分量。 闻言,棠观眸光微缩,握着她的手收了收,却是一言不发的侧回了身,继续缓步朝回王府的方向走去,已经走过了医馆门口。 颜绾垂眼,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声音轻轻,“城中埋伏了许多对肃王府诸事了若指掌的眼线,元州的疫症突然传到雁城,大疫之时有滋事之人动摇民心……还有从京城到并州,这一路上的种种危机,殿下还要继续纵容这个幕后黑手吗?” 跟在两人身后的无暇微微蹙眉。 楼主突然要与肃王说起这些,难不成…… 棠观依旧默不作声,但眉眼间却已浮起了一片阴霾。 的确,他心里一直清楚,如果一切巧合背后都有所谓的操纵者,那么这幕后黑手,除了他的六弟棠珩,其实别无他人。 “我不想,也不屑与他争。” 半晌,他才说了这么一句。 “殿下,”颜绾咬了咬下唇,也顾不得什么藏锋了,“如今情形,你想要的偏安一隅便是坐以待毙。更何况,有人为了斩草除根,甚至不惜搭上一城、一州的百姓……有朝一日,你愿意向这样的君上称臣吗?” 她并非一定要让棠观登上那皇位,但反击,却是已经迫在眉睫了。 危楼可以护得棠观一时,但若想护得一世,怕是总会有疏漏之处。 正如此次时疫,即便是她,也未曾想过渊王会下如此狠手…… 所以如今,唯有以攻为守。 棠观顿住步子,松开了颜绾的手,神情复杂的侧头看她。 她说的没错,棠珩不会放过他。 若是真的只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尚且还能隐忍不发,但雁城时疫,倘若真是棠珩为了除他而牵连了一城百姓,弃数百人的性命于不顾…… 颜绾抬头,一双桃花眸清冽凛然,“为何要将这天下拱手让给你憎厌之人呢殿下?” 有些东西并非我想要,而是其他宵小不配拥有。 譬如,这江山。 第六十章祁允 “肃王殿下!” 身后突然有一小官吏从医馆内急匆匆的追了上来。 棠观从颜绾方才那番说辞中堪堪回神,蹙眉偏头,“何事?” “殿下,京中来的几位太医说是有事要向您禀告。” 他刚刚要去王府请肃王,没想到一出门就瞧见肃王恰好经过,这再好不过了。 棠观看向颜绾,而颜绾正有些忿忿的盯着那小官,察觉到棠观的视线,这才转回眼,勉强的扯了扯嘴角,“殿下去吧,我自己回王府就好。” “在这里等我。”棠观不容拒绝的出声道。 “……哦。” 目睹着棠观随那小官吏离开的背影,颜绾长长的舒了口气,只觉得不过出来片刻,竟像是操了几日的心,有些精疲力尽,“无暇……” “小姐。”无暇无声无息的上前了一步。 颜绾转过身,有些无奈的垂眼,“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或许棠观不知,她说的那些话并非只是要劝他反击,更重要的却是,只要他想重返京城,她危楼必然会助他扳倒渊王。 想来也是造化弄人,为了留在棠观身边,她甘愿舍弃陆无悠的身份。 但为了保他无虞,她却又偏偏要做回陆无悠…… 颜绾自嘲的勾了勾唇。 无暇虽冷情冷性,但与颜绾朝夕相处了三年,颜绾所思所想,她怎么也能猜出七八分。 微微垂眼,她的声音低而冷,“楼主无论做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不必向属下解释。” 颜绾敛了敛唇畔自嘲的笑意,转眼看了看四周,“如今雁城的情形,我其实也算是凶手之一吧……” 如果当初她没有为虎作伥,棠观不会沦落至此,渊王也不会有机会下此毒手,雁城这数百人也不会因时疫而亡。 无暇眸色微动,“这不是楼主的错。” 颜绾摇了摇头,“你不必安慰我,既然错了,就需改正。” 虽不知做错的事,是否还能一件件弥补回来,但她还是会勉力一试。 渊王尚未登上皇位,便已冷血至此。若是真的成了大晋新帝,又会是怎样的暴虐…… 她从前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满心满眼不过是自己如何能完成“系统的任务”,这才酿成了如今的灾祸。 所以,哪怕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病了,她也要助棠观改变局势。 她搅动的风云,便由她亲手再安定下去。 无暇抬眼,正色看先颜绾,“危楼上下,必定追随楼主。” 颜绾点了点头,手却是不由自主摩挲起了藏在衣袖间的玉戒。 上次将玉戒遗落,被肃王拾去,不过是个意外。如果有一天,这玉戒真正有了别的主人,那么无暇、豆蔻,还有整个危楼……还会如此无条件的唯命是从吗? 唔,自然还是会唯命是从啊,不过是唯他人之命罢了。 “咳——” 突然,身后传来一轻咳声。随即便是一温润轻快的男声,“两位姑娘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在下祁允,一路游历山水,途径并州被困在了这雁城之中,不知两位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啊?” 嗓音十分熟悉。 无暇眸子里起了一丝波澜,冷冷的回过头,看向不要命上来搭讪的男人。 来人一袭青色劲装,木簪束发,作江湖中人的打扮。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其貌不扬,手中执着一支洞箫,周身倒是透着些温润清俊的气质。 颜绾一扭头,便瞧见这拿着箫的男人正对着无暇不知死活的傻笑。 “……” 男人冲着无暇扬唇,笑得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而无暇只是微微愣怔了一瞬,便立刻扭头看向颜绾。 颜绾也察觉出了什么,眸底闪过一丝愕然,直愣愣的盯着男人。 三人呈一种“你望我”“我望你”的复杂局面。 一阵秋风呼啦啦从空荡的长街上吹过,持箫的男人也嗅到了一丝丝尴尬,笑容微有些僵硬,“姑,姑娘?” 无暇挑了挑眉,脚下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移到了男人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哪里来的登徒子。” 嗓音冰冷,但却比平日里多了些什么。 第58节 男人蓦地瞪大了眼,连忙叫了起来,“是我是我!!!” 颜绾扬手揉了揉眉心,抬手朝无暇挥了挥,率先走进了一条偏僻的空巷。 在大街上难免会被有心之人看去…… 无暇会意,径直拎着男人闪身跟进了小巷中。 被一下拽进了小巷的角落里,见无暇还冰着脸不肯松手,男人艰难的歪了歪头,望向后面明显在看好戏的颜绾,小声的做了个口型,“是我呀楼主!!属下莫云祁啊啊!” 见状,颜绾终于不好再袖手旁观视而不见,撇了撇嘴走上前,面上遮不住的嫌弃,“行了行了,别做口型了,知道是你!” 无暇冷冷的嗤了一声,手一松,莫云祁便抱着那不知用来干什么的洞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赶紧整理起了自己的仪容。 他堂堂生门门主,形象高于一切! “要不知道是你,你以为无暇愿意和一个不怎么正常的人多说一句?” 要换作了其他人,连哪里来的登徒子这句话都没有,直接打折了腿扔到房顶上去好嘛! 啧,这么多年了,还不懂无暇的心思,活该单身狗。 颜绾感慨的摇了摇头。 莫云祁苦着脸,强迫症似的抚平了被无暇揪皱的衣襟,这才好整以暇的抬眼,恢复了温和的君子笑容,“属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颜绾径直截断了他的话,“不是让你在京城好好待着吗?” 莫云祁噎了噎,“属下听闻雁城突发时疫,担心楼主……的安危,这才匆匆赶到了并州,混在京中太医们的车马里进了城。” 没想到无暇一见面就要揍他,楼主还满脸嫌弃他的样子_(:3ゝ∠)_ 担心她的安危? 颜绾瞥了无暇一眼,又转回视线,看向了莫云祁易容后的那张脸,还是忍不住嫌弃,“你会医术吗?” “……不会。” “那你来有什么用!”颜绾叹了口气,抱怨道,“又不会武功,这么一出来至少带上了四五个死门暗卫吧?劳民伤财……” 一听这话,莫云祁不乐意了,小声嘟囔,“楼主您才是真败家吧,花眠宫那么一个烂摊子,您说接就接!” 颜绾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但无暇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冷冷的勾了勾唇角。 花眠宫那么一个……烂摊子? 若是让这厮知道,楼主未来还要助从前的劲敌——肃王殿下重回京城,扳倒渊王,不知他会不会还嫌弃花眠宫是个“烂摊子”了。 颜绾目光下移,终于落在了莫云祁手里拿着的那支洞箫之上,眼皮又是跳了跳,“……你拿着支箫做什么?” 莫云祁眸色一亮,缓缓靠近,将那洞箫翻转过来,一手握上了箫的尾节,微微使力,竟是就这样抽出了一柄短剑,“楼主,这可不是一支普通的箫!这是一支藏着短剑的箫!!” “……所以??”颜绾嘴角抽搐。 无暇的冰块脸有了一丝破碎,终于忍不住替颜绾说出了未说出口的话,“你又不会武功,拿它做什么?!” 莫云祁乐呵呵的笑了,“有安全感啊,一拿着这支箫就觉得自己很厉害的样子。” 颜绾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拍了拍无暇的肩膀,“算了,他常年待在风烟醉里,没见过世面。难得出来一次,想装装大侠……咱们就成全他吧……” 无暇闭了闭眼,强压下想揍人的冲动,刚要点头应声,却是突然面色变了变,“肃王来了!” 颜绾一怔,还未回过神,便已听到身后传来一熟悉的低沉嗓音,“怎么到这巷中来了?” 无暇蹙眉,不动声色的收回了刚刚还想将莫云祁拎走的手,没有再轻举妄动,而是上前一步,将莫云祁挡在了身后。 都怪她方才一时大意,竟是未曾察觉肃王殿下的靠近…… 一听到棠观的声音,颜绾登时心口一咯噔,但想到莫云祁如今已经易了容时,倒是稍稍放下了心。 要知道,棠观可是见过风烟醉的莫掌柜,而且还一直怀疑风烟醉属危楼势力来着…… “殿,殿下。” 她牵了牵嘴角转身看向渐渐走近的棠观,解释道,“我刚刚,刚刚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以为是什么老朋友,所以就追着他进了这里。没想到,竟是认错了。” 生怕棠观瞧出自己的易容,坏了楼主的大事,莫云祁也心虚的低下头,从无暇身后绕了出来,“是啊,你们认错了。” 说罢,便错开棠观,赶紧朝巷外走去。 “认错了人?”棠观狐疑的拧了拧眉心,转头望向莫云祁离开的背影…… 眼见着莫云祁已经走到了巷口,颜绾终于稍稍松了口气,视线一转,落在了棠观面上。 这一瞥,却是让她愣了愣。 不知何时,棠观的面色竟是沉了下来,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莫云祁的背影之上,眸色意味不明,但却分明带着些敌意。 下一刻,他启唇,“站住。” 嗓音冷冽。 第六十一章情敌 颜绾缓缓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掌心汗津津的。 难道,棠观他……认出了莫云祁吗? 被棠观冷声叫住,莫云祁也是一惊,微微有些僵硬的转过身,“不知肃王殿下还有何吩咐?” 棠观负手走向杵在那里的莫云祁,面上覆着些寒意,“你认识本王?” 莫云祁噎了噎,却是立刻圆回了说辞,“如今这雁城,哪里还有人认不出殿下您……” “是么?”棠观侧身,淡淡的瞥了一眼有些不自然的颜绾,话却是对莫云祁说的,“本王……好像也知道你。” 颜绾眸光急缩,神色登时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万万没想到,棠观竟是能认出易容过后的莫云祁!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已经在心里大致的捋了捋此刻的情形。 棠观一直怀疑风烟醉是危楼势力,也就意味着他怀疑莫云祁是危楼中人。 而如今,她竟然在一个空巷里与易了容的莫云祁碰面…… 要怎么解释?? 正怔怔的想着应对之策,身后的无暇却是突然唤了她一声,“小姐。” “……嗯?”她回过神,一抬眼只见莫云祁和棠观竟都定定的看着她,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王爷方才说,”无暇小声提醒道,“他知道那人是你的旧友,因为你曾和他提起过。” 言简意赅。 那人指的自然是莫云祁。 “旧……”颜绾瞪了瞪眼。 莫云祁是她旧友??? 什么旧友?还有……她何时同他提起过什么旧友?! 莫云祁殷切的望了过来,满脸都是“这特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楼主我到底是不是你旧友啊”“肃王被贬出京后就这精神状态??” 而另一边,棠观也微微眯着眼,眼神危险的盯着她,似乎是……“一切都瞒不过本王的双眼”! 谁能给她开个上帝视角告诉她现在究竟是个神马情况???? “既是王妃的旧友,本王自然应当好好招待……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肃王殿下再次开口了。 莫云祁求助的看向颜绾。 颜绾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看棠观的模样,怎么又好像是没认出莫云祁呢? “在下……祁允。” 莫云祁拱了拱手,面上掠过一丝感慨。 啊,从前在京城时,他也见过这位殿下。那时的他就和传言中一样,冷酷无情。没想到今日一见,简直判若两人啊!! 虽然气质还是很冷,但态度……似乎很温和很亲切嘛! 一拱手,莫云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拿着那柄短剑,连忙将短剑插|回了箫中。 颜绾的目光随之也落在了那藏有短剑的箫上。 一箫一剑…… 棠观眸光微闪,眉眼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冷淡,只是声音里却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还带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醋意,“一箫一剑走江湖……你倒是潇洒得很。” 莫云祁一愣,接着却是心花怒放起来,“肃王殿下过奖了。” 啊,肃王殿下夸他潇洒啊,简直太有眼光了~他从前竟是看错了这位“和蔼可亲”的殿下啊! 一箫一剑!!!!!! 像是晴天一声霹雳,颜绾整个人都被劈傻眼了。 -- 直到踏进肃王府之时,颜绾还是完全处于懵逼状态,就连到了府门口都没有回过神,还是无暇扶了扶她,她这才浑浑噩噩的抬脚,跨过了门槛。 ——他生性洒脱不羁,侠义心肠……所以就孤身一人,一箫一剑走江湖。 这是当初在山村落脚之时,她胡乱瞎扯的意中人说辞啊啊啊! 莫云祁这厮竟然作妖带着支箫找了过来…… 你特么撞人设了你知道吗!!! “王爷,王妃。” 孟惟恰好从门前经过,连忙迎了过来,却是瞧见了旁边执箫的莫云祁,乍一眼竟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这位是……” “王妃的故交。”棠观淡淡的启唇,上前几步,又低低的吩咐了孟惟一句。 孟惟怔了怔,下意识瞥了莫云祁一眼,又赶紧垂下了头,应下了棠观的嘱咐,“是。” 第59节 走到了莫云祁面前,见他拿着支箫,像是个乐师,孟惟道,“祁先生随我来。” “好,好。” 莫云祁扬唇,笑的云淡风轻。 孟惟领着莫云祁绕过假山走进了内院,棠观这才转过身朝颜绾走近,面容冷峻,眸色也冷却比往日多了些什么。 视线从莫云祁的背影上收了回来,颜绾咬了咬唇,抬眼望进那双意味不明的眸子里,“殿下……他不是……” “一箫一剑,混迹江湖的意中人?” 还未等她解释,棠观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堪堪停住步子,冷声道,“王妃大病初愈,还是先回夕晚堂好好休息,本王自会嘱咐人好生安排祁先生。” 说罢,态度从未如此强势的肃王殿下便头也不回的朝幽竹居去了,背影非常冷漠,当然,这冷漠落在颜绾眼里就像是……小孩子赌气似的。 她欲哭无泪的立在原地。 本来也没打算走了好吗…… 夭寿了简直!!本来就够乱了,莫云祁还带支箫出来凑热闹! 啊啊啊啊啊,她的意中人真不是那厮啊喂! 谁脑子瓦特了才会看上他那么个钟爱脑补的神经质啊啊! “阿嚏——”无暇突然打了个喷嚏。 === “那个,王妃……” 颜绾前脚一回到夕晚堂,后脚孟惟便战战兢兢的到了。 “怎么了?”颜绾揉了揉眉心,还在想着要怎么处理莫云祁这个拿着箫剑空降的妖孽,以及……怎么哄回她家心情抑郁的肃王殿下。 “王妃……那位贵客,是,是……”他压低了声音,“是门主?” “嗯。” 孟惟苦着脸,汇报道,“王妃,方才门主让老奴将他安置在离王妃您最近的院子里。可是,可是王爷刚刚又命老奴带门主去落桑院……” 落桑院…… 离夕晚堂最远,最远,最远的一个院子。 她家耿直的殿下……竟然长心机了!! 原本还有些头疼的颜绾,被这么一出惹得突然有点想笑,“……然后呢,现在你们门主在哪?” 孟惟老脸一垮,脸上的褶子被皱得更多了,“老奴,老奴谨记王妃的话,一切都要听肃王殿下的。所以,所以已经将门主……骗到落桑院去了……” “……”颜绾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了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王妃!”孟惟垂头哀嚎了一声,“万一,门主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王妃您可要保老奴一命啊王妃!” “咳咳,”颜绾轻咳了一声,将面上的笑憋了回去,“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他找你秋后算账。” “多谢王妃!”得到了自家楼主的庇护,孟惟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要出夕晚堂的时候,步伐都轻快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颜绾突然又喊住了他,“等等。” 孟惟不解的转身,“王妃有何吩咐?” “……若王爷还有什么事命你去做,你不必顾虑,只是完事后要回来告知我一声。” 耍小心机的肃王殿下,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啊! “是。”孟惟摸不着头脑的应了一声。 孟惟一走,无暇便皱着眉开口了,“小姐,肃王为何识得莫云祁?” 颜绾坐在桌边,轻抿了口茶,“我曾与殿下说过,说我的意中人……是江湖中人,一箫一剑走江湖。想必,殿下是误会了。” “……” 无暇愣了愣,眼前登时浮现出白日里莫云祁手中那支藏有短剑的洞箫,眸色一冷,声音里略带了些咬牙切齿,“这个蠢货。” 颜绾一怔。 无暇这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冷冷的抿唇。 颜绾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无暇在她面前从不会这么失态的,事关莫云祁,她倒是绷不住了么? “那,小姐可有什么打算?”无暇问道。 颜绾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盏,眼底早就没了方才的心烦意乱,反倒添了一丝愉悦,“如今疫情未稳,府中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就先将莫云祁放在一旁晾着好了。” 晾……着? 无暇眉心紧了紧。 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颜绾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偏头解释道,“你千万别多想,我只是……还要再思量几日,究竟要如何,才能将意中人这回事彻底解决了。” 而且,她还有点小小的私心…… 想看看,棠观将她所谓的“意中人”安置在眼皮子底下,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听到颜绾那句“千万别多想”时,无暇眉心一松,面上的神色微微有些别扭,嗓音冷冷,“属下没有多想。” “嗯,”颜绾也不继续打趣无暇了,视线转向了窗外,“过几日,许是还要莫云祁陪我演一出戏。” 演一出抛弃与被抛弃的戏码。 第六十二章眼红 幽竹居。 棠观坐在案几后,心烦意乱的拿起桌上的简报,翻了翻,又忍不住将它丢了开,面上浮起一丝薄怒。 祁允,祁允…… 他原本已经派顾平调查过,没有调查到丝毫有关颜绾这个意中人的身份背景。而这么久过去了,那所谓的意中人也始终没有出现,他还抱着一丝侥幸。 或许,压根就没有意中人这一说,压根就没有什么心有所属,一切不过是颜绾胡诌出来骗他的罢了。 可没想到,今日竟是让他亲眼瞧见了她口中的“一箫一剑”。 的确,单凭箫和短剑不能确认那个祁允的身份,但被自己撞见时,颜绾略慌乱的神色和无暇下意识的遮掩却是昭然若揭。 那么,顾平查不出丝毫痕迹,究竟是因为此人在江湖上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还是因为他的身份被保密的极好? 这个祁允,到底是什么人? 棠观眉眼间的寒意越发深重,指下一个用力,只听得“啪嗒”一声,那手中的毛笔应声折断。 事实上,最让他懊恼的,也并非是这祁允的身份。 要知道,他始终以为自家王妃心头那该死的白月光,自己的情敌,应当是个霁月清风的疏阔男儿。 却不料今日一见,竟是这么一个…… 就连相貌都不如自己的小白脸!! 如此天壤之别,竟还要在他们两者间摇摆,就意味着并非是他不够好,而是颜绾的眼神有问题吧! 若是他哪里差了,还有得较量。 自家王妃眼神有问题……该怎么挽救?! 懊恼的肃王殿下再次愤怒的折断了第二支毛笔。 === 莫云祁辛辛苦苦绕了好多圈才走到夕晚堂时,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不是吩咐了要让他住的离楼主近一些吗??难道这肃王府已经大成这样了吗!! 对此,他很不满的向颜绾求证了,而颜绾却是淡淡的翻了一页书,连眼都没抬,“肃王府宅院不多,岂能容你挑三拣四的。” 莫云祁不满的皱了皱眉,“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王妃的旧友……” 闻言,无暇冷笑,直笑的莫云祁打了个寒颤,“怎,怎么了?不是肃王这么说的么?哦,我还正要问王妃呢,旧友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颜绾看了无暇一眼,自己没有作声。 无暇会意,面无表情的开口,“肃王将你当做了小姐的意中人。” “……”莫云祁手里的箫一下砸在了地上,轱辘轱辘的滚到了无暇脚边,弹了弹。 无暇垂眼看了看脚边的箫,补充道,“哦,就是因为这支箫。” “……” 见莫云祁半天没吭声,颜绾狐疑的抬眼,一眼就瞧见他那张小白脸红了黑,黑了红的,立刻猜到他又在脑补些什么,连忙出声,“打住,你不要想太多。” “……” “你尽量先撑几日,待我想到应对之策时,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从无限的脑补中回过神,莫云祁红着脸瞥了无暇一眼,为难的说道,“这,这要怎么撑?” 颜绾合上了手中的书,起身,琢磨了一会儿,认真的启唇,“你就当做是演出戏,大致情节就是……” 她将自己从前瞎说八道的一些零散的片段全部说给了莫云祁听,“你不是最喜欢写话本么,把这些情节串一串,要是肃王问起,也好应对。不过……他应当对这些也不会感兴趣,将你留在王府估计也只是想打探清楚你的底细,然后,再找你些麻烦?你自己避着些。” 莫云祁:_(:3ゝ∠)_我就是想来雁城看看我家无暇,招谁惹谁了? 无暇:冷漠.jpg “娘亲!” 院外突然传来一女孩清糯的唤声。 颜绾眸色亮了亮,连忙走到了院中。 她方才吩咐孟惟将软软从秫香馆带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 咦?怎么是棠观亲自送回来的? 颜绾在廊下停住脚步,遥遥的便看见某位殿下牵着软软走进了夕晚堂,身后还跟着一面色不善的顾平。 第60节 “娘亲。”软软松开棠观的手,扑到了颜绾身边,仰头看她,“娘亲,你的病好了吗?” “嗯。”颜绾拍了拍她的脑袋,“软软这几日乖吗?” 软软心虚的眨了眨眼,声音弱弱的,“……乖。” 无暇和莫云祁从屋内跟了出来,软软一转眼便瞅见自家娘亲屋子里出了个陌生男子,蓦地沉下了小脸,“你是什么人?” “我??” 莫云祁不明所以的指了指自己,似乎难以相信一小萝莉刚见面就对他如此态度。 他风烟醉掌柜在京城也是迷倒万千少女的好不好!这小丫头……哦,就是楼主信中要打探身世的那个异瞳之女。 “软软,这是娘亲的……老朋友。”将快要掏出弓箭的软软拉了回来,颜绾瞥了一眼走近的棠观,悻悻的解释。 棠观冷眼看向站在颜绾身后的莫云祁,嗓音沉沉,“没想到祁先生这么快便找到夕晚堂来了。” 从前他怎么不知道肃王府竟是如此小,从落桑院到夕晚堂竟是这么快?! 一听这话,终于明白前因后果的莫云祁心里咯噔了下,连忙扯了扯嘴角,“啊,草民,草民就是来和王妃叙叙旧,这就回去了,回去了……” 顾平皱眉,颇为不屑的打量着易容过后的莫云祁。 这就是王妃要离开他家殿下的理由?? 什么眼光?! 见莫云祁拱了拱便要告辞,棠观的视线落在了那支好看的洞箫之上,眸光微闪,突然启唇叫住了他,“听说祁先生武功高强,还曾出手救过王妃。” 颜绾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不由有些紧张的看了莫云祁一眼。 棠观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莫不是对意中人的身份起了疑,所以在试探? 想起自家楼主方才说的乱七八糟的零散情节,手无缚鸡之力的莫大掌柜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还未等棠观说什么,顾平便立刻上前了一步,口吻里略带些挑衅,“祁先生便是凭着这支箫走南闯北?看祁先生的模样,着实像个乐师,不像什么江湖中人~” 顿了顿,他挑眉,“看来是真人不露相。祁先生若不和我比试比试,我还真有些不相信呢!” 他非得替王爷教训教训这个勾搭未出阁小姐的江湖浪子!!握拳! 软软立刻兴奋了起来,“好啊,比试比试!” 闻言,危楼三人组的神情登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就在颜绾刚要开口打发顾平之时,棠观却是率先出声,“回来。” 话明显是对顾平说的,声音里辨不出什么情绪。 “殿下……” 顾平微微有些逼人的气势登时弱了下来,悻悻的退回了棠观身后。 见状,颜绾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似乎松的太过早了些…… “不知祁先生可愿同本王切磋一番?” 棠观淡淡的抬眼,直直望向莫云祁的目光里掺杂着些冰渣子。 他家王妃心头的白月光,自然是要他亲。自。出。手。 “殿下!”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忍不住叫出了声,一旁的无暇也是面色微变。 莫云祁哪里会什么功夫,向来在风烟醉养尊处优惯了,除了脑子和脸,几乎就是一无是处了! 若是真和棠观切磋一番,不仅会被戳穿,更重要的是,一定会被揍得连亲妈都认不得啊啊! 要是平日里,颜绾或许还心存侥幸,想着棠观君子风度,定不会下手失了轻重。但现在…… 莫云祁可是顶着她意中人的名号啊_(:3ゝ∠)_ 万一被揍残了,她要怎么向无暇交待?! 莫云祁原本还因为顾平退下而松了一口气,此刻又因为某位殿下的“主动寻衅”,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祁某不过一江湖草莽,如何敢同王爷切磋?” 说着,连忙瞥了自家楼主一眼。 “啊,是啊,”颜绾赶紧上前扯了扯棠观的衣袖救场,“殿下,刀剑无眼,若是见了血,就不好了……” 棠观眯了眯眼,微微侧头,眸色冷冽,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问道,“你在担心谁?” “……”颜绾一怔,这才意识到所谓的切磋、比试压根不是什么试探,而是……争风吃醋?? 搞了半天,现在上演的是男版宫心计? 就颜绾这么哭笑不得的愣怔了一会儿,某位殿下的脸色彻底黑成了锅盖。 薄唇紧抿,他一下自颜绾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衣袖,从顾平手中接过长剑,退到了院子中央,朝莫云祁垂眼启唇,“出剑。” 颜绾回过神,欲哭无泪做着最后的挣扎,“殿下,祁先生他身子不适,要不,还是改天吧?” 棠观像是闻所未闻,依旧等在院中。他本就面容冷峻,此刻执剑而立一言不发,周身的气势更是让人心生寒意。 嗯,很好,果然不是在担心他。 所以……就更不用手下留情了吧。 莫云祁颤颤巍巍的从箫中抽出了短剑,“绝望”的瞅了无暇一眼,这才走到了院中,迎上了某位殿下阴恻恻的目光。 为什么他总觉着,肃王殿下似乎已经在打量该在他身上哪里砍口子了呢!!!! 此时此刻,“英勇就义”的莫大掌柜终于正确认识到了一句“久远而又富有哲理”的老话。 ——装x遭雷劈。 第六十三章切磋 “开始吧。” 肃王殿下冷冷的启唇。 夕晚堂中所有人的表情登时将他们划分成了三类。 兴奋看热闹,恨不得棠观吊打莫云祁的。例如,顾平和软软。 忧心忡忡,想要上前阻拦的。例如,颜绾和无暇。 还有一类,面无表情的。例如棠观和莫云祁。 只不过他们一个是素来没有表情,一个则是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了。 “小姐!” 深知莫云祁有几斤几两的无暇微微咬牙,再次转身看向颜绾。 “……” 颜绾攥了攥手,也蹙眉细细想着对策。 总不能因为……咳,争风吃醋,就让棠观揍坏自家摇钱树吧!! “锵——” 还未等她来得及想什么对策,院中突然传来长剑的破空之声。 无暇猛地转回头,只堪堪瞧了一眼棠观的起势,便是眸色一厉。下一刻,竟是身形一动,一下出现在了懵逼的莫云祁身边。 一手将他推开,一手带过他手中的短剑,无暇脚下轻点,步法诡谲的迎上了棠观大开大阖的一剑。 “铛!” 刺耳的一声。 颜绾心口一惊。 莫云祁踉跄着被推向了一旁,一转眼便见无暇竟是扬剑对上了棠观,面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而顾平和软软则是下意识收敛了面上的兴奋之色,尽皆扭头看向了颜绾。 要知道,无暇向来唯命是从。若不是颜绾下令阻拦,她又怎会不顾一切上前对肃王持剑相向?!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棠观胸口如同受了重重一击,眉眼间霎时覆上一层阴翳,幽邃晦暗的眸子里也透出一丝丝寒意。 蓦地收回手中长剑,他疾速朝后退去,最后翩然落地,身形却略有不稳,像是被自己的剑气反噬了。 无暇手握短剑,身形飘忽,犹如鬼魅般落回了莫云祁身边,却是丝毫受伤的迹象也没有。 “无暇!”莫云祁连忙去扶她。 见状,颜绾顿了顿,最终还是疾步走到了无暇身边,“可受了伤?” 就连软软也赶紧迈着小短腿凑了过来。 “殿下……”扑向棠观的自然只有顾平,“殿下你没事吧?” 颜绾眸色一滞,连忙转眼去看不远处的棠观,却只见他一下将长剑扔还给了顾平,冷峻而漠然的拂袖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夕晚堂之外的廊桥之上。 顾平也匆匆跟了上去。 夕晚堂的院内顿时只剩下了危楼三人组还有一个软软。 “……”颜绾望了望棠观负气离开的方向,咬了咬唇。刚要追上去,一旁的无暇挣开了莫云祁的手,突然单膝跪了下去。 “奴婢擅作主张,对王爷大不敬,还请小姐责罚。” 她自然是什么事也没有,方才肃王因为骤然撤剑,剑气通通逆向行之,压根就没有对上她,而是反噬了他自己。 颜绾一怔,收回了视线脚步微顿,赶紧俯身将无暇扶了起来,“这怎么能怪你……都是我不好。” 要不是她胡说八道,没及时想好对策,哪会折腾成这样。 现在还得去把她家翻了的醋坛子殿下给哄回来_(:3ゝ∠)_ 她好心累。 见无暇没事,软软后退了一步,小脸板了起来,跺脚,“娘亲,你怎么能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对爹爹这样?他哪里比得上爹爹!” 莫云祁不服气的瞪大了眼,“你个小丫头片子……” 第61节 “……”颜绾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将愤怒的小萝莉拉回来,塞进了无暇怀里,“你乖乖待在夕晚堂,我去去就回来。” === 从夕晚堂到幽竹居的路上,颜绾一直在走神。 眼前还是棠观方才拂袖而去的冷漠背影,似乎……受伤了? 她抿了抿唇,眉心微拢。 原本她已经想好,过几天便让莫云祁以她意中人的身份演一出戏。 具体情节大致是,女主角心中的白月光男配因为发现男主角对女主角非常好,能给她自己给不了的幸福,所以黯然放手,将女主角完全托付给了男主角。 这么一出戏之后,既能圆了她之前所说的话,也能将意中人这一茬彻底解决。 她并非没有想过要对棠观坦诚,告诉他意中人不过是自己的推辞。但……只要一想起自己当初骗他骗的那么信誓旦旦,她便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了回去。 然而此刻…… “王妃。” 刚一走进幽竹居,颜绾就被顾平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拦下了,“王妃恕罪,殿下有令,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颜绾眉心跳了跳,朝廊下紧闭的房门瞄了一眼,“我也不例外?” 顾平顶着一张冷漠脸,硬邦邦的点头,“王妃也不例外!” “哦……”颜绾眨了眨眼,一双桃花眼的眼角愈发上挑,透着些狡黠,“那……我就回去了。” 说着,便真的转过了身,作势要朝院外走。心里则是默数着,三,二,一…… “王妃!王妃留步!” 见颜绾当真要走,顾平瞪了瞪眼,连忙追到她身前,挡了她的去路。 颜绾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的抬眼,扬了扬声调,“何事?” 顾平泄了口气,方才面上的严肃全然消失,整个人都蔫了,“咳,王妃若是真想进去,属下,属下就不阻拦了。若是殿下怪罪,属下一力承担好了!!” 啧啧,竟然说的这么理直气、冠冕堂皇?? 颜绾嘴角抽了抽,也不戳穿他,反而瞅了他一眼,认真的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闻言,顾平登时来了精神,连忙侧身朝书房的方向指了指。 颜绾抿唇,提着月白半裙的裙摆上了台阶,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推开了屋门。 “出去。” 冷冷的一声呵斥,下一刻,一截断笔蓦地刺了过来。 颜绾一惊,连忙朝旁边一闪身,那断笔径直从她眼前窜过,“嗖”的一下穿透了门上的窗户纸,吓的她脚下一崴,直接重重的跌坐在了地上。 “嘶——” 颜绾疼的倒吸了口气。 what the fuck!这是一言不合就上暗器吗?好痛啊啊啊! 一听到颜绾的声音,坐在案几前的棠观面色变了变,这才抬眼朝门口看了过来。 见颜绾皱着眉坐在了地上,第一反应便是猛地站起身,然而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脚下一顿,却是不易察觉的收了收手,松开的十指微微攥紧。 不过,只是片刻的纠结游移后,心疼自家王妃的肃王殿下还是疾步从案几后绕了出来,走到门前俯身将人扶了起来。 “殿下?”颜绾愣了愣,连忙趁势从地上爬了起来,悄悄瞥了一眼棠观的脸色。 啊,还是很难看啊_(:3ゝ∠)_ 让她好好措个辞…… “……” 棠观并未应声,只是将人扶起后便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到了书案后,神色阴沉。 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方才颜绾护着莫云祁的一幕幕,更是难以压抑心中的波动。 从颜绾回到雁城的那一日,他便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是言而无信,也绝不会再放颜绾离开。 可颜绾呢,她究竟是如何想的,他至今也不知道。 若她执意要随那“意中人”离开,他该怎么留下她…… 想到这,棠观心口愈发涌上一股铺天盖地的酸意,就连平日深如幽潭的黑眸里也隐隐添了丝烦躁的波澜,亮的格外瘆人。 “殿下,你方才不曾受伤吧?”颜绾讨好的翘着嘴角,也绕到案几后,凑到了从头到脚都低气压的肃王殿下身边。 一低眼,竟是瞧见已经被折断了的三四支毛笔在满桌滚来滚去,登时收了收唇畔的笑容,讪讪的摸了摸后颈。 棠观不会一时气急就连她的脖子也要扭断吧_(:3ゝ∠)_ 颜绾一靠近,身上那清浅的药草香气淡淡飘来,惹得棠观心口又是一阵波动,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向了正站在他身边低眉浅笑的女子,眸色染上了一抹炽热的温度,却是有些“神志不清”的开始思考某些问题。 譬如,怎么留下她。 譬如,怎么赶走那个姓祁的小白脸。 譬如,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的继续做这肃王妃…… 颜绾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忙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朝案几外挪了几小步,“殿……夫君生气了?” 夫君…… 棠观眸色一黯,理智彻底被这一声久违的称呼击溃,终于忍耐不住的抬手,扣住了那近在咫尺的手腕,一用力,就将刚想要开溜的女人拉了回来。 颜绾被这么一拉,不由惊呼了一声,脚下微微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便一下跌坐进了棠观的怀里,一手还下意识的环住了棠观的脖颈。 终于稳住了身子,她稍稍定神,这才意识到了这姿势有多暧昧,连忙手忙脚乱的就想要站起身,却不料棠观已是牢牢的将她圈入怀里,禁锢在了案几前。 动也不敢动的情况下,她心慌慌的转眼,却是对上了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 “我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你留下来。” 棠观似乎还是面无表情,但那眼神却又偏偏和往日完全不同。 “哦……”颜绾缓慢的眨了眨眼,反应有些迟钝的哦了一声,尾音脱得极长,竟是透着从未有过的绵软,又是勾的棠观喉口一紧。 “看来,也只剩一个法子了。” 向来吝啬笑容的肃王殿下竟是破天荒唇角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是乍然化了冰雪的暖风,吹得颜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说民间有句俗话,叫生米煮成熟饭?” 嗓音低哑。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 ……哈???? 第六十四章功绩 生米煮成熟饭??? 谁特么教他的?!!! 颜绾瞬间从那充满蛊惑的笑容里清醒了过来,见棠观已经俯下头,第一反应便是猛地偏过了脸。 那略凉的薄唇便一下自她的唇角边错开,落在了颈侧。 只是有了轻微的停顿,下一刻,那吻就一直沿着她的颈侧而下,在锁骨间辗转流连,动作变得有些霸道,但触感却自始至终都是温柔的。再加上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轻轻喷在脖颈处,颜绾全身都不自觉的颤栗起来,音调也抖了抖,“等,等等!” 棠观恍若未闻,依旧低着头,呼吸陡然沉重,那揽在她后腰的手也不知何时已经移向了一侧的系带。 如果说在颜绾闪躲时,他还有那么一瞬间的罪恶和犹豫,那么此刻,他却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 他想要自己的王妃,难道是什么有违纲常、天理不容的事吗? 嗯,不是。 某殿下心安理得的解开了自家王妃上衣的系带…… 垂眼,乍一瞥见那不规矩的动作时,颜绾整个人顿时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来真的啊啊啊!!! 惊得撤下了环在棠观颈上的手,她连忙阻止了进一步的“宽衣解带”,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扭动了起来,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我有话要说!” “……嗯。” 棠观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敷衍的应了一声,声音却因颜绾不安分的扭动变得格外沙哑而隐忍,耐人寻味。 不过颜绾此刻也是压根顾不上棠观的变化了,见他的动作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受到自己的干扰,她蓦地扬了扬声音,视死如归的叫道,“殿,殿下!我骗了你!!” 此话一出,颈边越来越缠绵的吻却是突然顿了顿,下一刻,那一直吹拂在颈侧的温热鼻息也微微撤离了些,凉意袭来,激得她锁骨处传来一阵苏麻。 棠观缓缓抬起头,俊容染上了些燎火之色,偏偏被眉眼间的冷清给压了下去。有几缕发丝从束发的金冠里散落下来,垂在颜绾颈边,黑发衬在如玉的肌肤之上,还隐隐露出些暧昧的红痕。 颜绾还有些难以平复的轻喘着气,直到对上了棠观那幽暗不明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尽量稳了稳声音,“殿下……其实,其实我……” 咬了咬牙,她还是说出了口,“我从来没有什么意中人。” 她从来都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这样的谨慎也会无孔不入的渗透进她所在意的事物里。而越在意,便会越谨慎。 为了圆意中人这么一番说辞,她一本正经的胡诌了许多。 最初宁愿让莫云祁陪她演戏,也不愿告诉棠观“意中人”是子虚乌有,就是担心一旦将此事漏了馅,那后面的所有胡说八道就全被戳破了。 如此一来,她在棠观心中岂不是就成了一个满口谎言甚至是心机深沉之人? 她一直都了解,棠观最难以接受的是欺骗。 所以,哪怕知道那所谓的意中人可能会让他如鲠在喉,她也想将这出自编自导的戏圆满收场。 不过,看着他拂袖离开夕晚堂之时,她却是突然舍不得了…… 从来没有什么意中人? 棠观一愣,眉眼间的阴沉之色不再像方才那般游移不定,而是有了片刻的凝滞,就连眸底也起了不易察觉的细微变化。 “没有什么意中人?”一个字一个字缓慢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棠观蹙眉,面上残留的热度尽皆退去。 眸色怔忪,带着几分质疑,圈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动半分,只定定的看着她,再次重复道,“从来没有?” 第62节 颜绾抿唇,点了点头,“与……祁允的确是故交,但却从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微微低头,错开了棠观的视线,“嫁入肃王府那日……我不想被王妃之名束缚,也不想永远被困在王府的深深庭院里。所以才胡乱找了一个意中人的借口……” 没有意中人,没有心有所属…… 他竟是被她骗了这么多时日毫不自知…… 不想被王妃之名束缚……不想永远被困在王府之中…… 他给了她离开的机会,她却放弃了。如今愿意提及这些,是不是意味着,这肃王妃的身份和肃王府的宅院,对她而言,不再是枷锁了? 棠观搂着颜绾的力道松了松,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凝着她的脸,想要从她的表情中再看出些什么,“所以,后来那些说辞也通通都是假的。”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颜绾心头咯噔了一下,却也只能轻轻的“嗯”了一声。 棠观移开目光,垂眼看向了那桌上被折断的一支支笔,唇角微抿,默不作声,看不出是喜是怒。 屋内一时竟是陷入了一片沉寂。 察觉着氛围稍稍有些压抑,颜绾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良久,她才听见棠观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难怪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颜绾一怔。 这话……不是这么用啊喂! 还有,为什么听语气似乎心情还有一咩咩……愉悦? “往后,不要再对我说谎。”棠观启唇,眸色深深的抬眼,看向还有些愣怔的颜绾,揪着的心不自觉松了下来。 明明生平最讨厌被欺骗,但此刻,却还是忍不住为颜绾的那些谎言感到庆幸。 庆幸他早早遇上了她,没有第三人的抢先…… “……” 颜绾顿住,诧异的望进那双坦然而专注的黑眸里,整个人仿佛要被吸进去了似的,竟是突然有个念头。 告诉他,告诉他颜绾……就是陆无悠! 就在这念头突如其来的萌芽之时,耳畔却又响起另一道冰冷的声音。 ——陆无悠虽是个女子,但却心狠手辣、阴险狡诈,深谙朝堂污秽、钻营阴诡之术。 ——我怎会喜欢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那挥之不去的几句话猛的扎在了心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颜绾一瞬间清醒过来,顿时放弃了想要全盘托出的危险念头。 “怎么了?” 见颜绾似有犹豫,迟迟没回答倒像是走了神,棠观心里突然起了一丝异样的不安。 颜绾攥紧了手,唇角却有些僵硬的翘了翘,“……好。” 棠观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又看了好几眼颜绾,竟是再次将她搂紧了些,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正直冷峻,手却再次毫不掩饰的探向了那一侧的系带,“既然如此,那我可以继续了?” “继续,继续什么?”颜绾有些没跟上他的节奏,依旧处于懵逼状态。 “生米煮成熟饭。” 这次,某位耿直殿下倒是说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等……唔。”唇蓦地被堵住了。 === 再过一月,便是万寿节了。 今年因是晋帝整寿的缘故,京中会有以十日为期的庆贺典礼,不仅群臣百姓要向皇帝祝寿,就连与大晋相邻的北燕北齐也会派出使节来到京城。 因此,此番万寿节的筹备早在一年前,晋帝便已全权交由渊王去办了。 宣政殿。 “父皇,这是万寿节时庆典的各项流程,儿臣不敢擅作主张,还要请父皇过目。” 渊王走上前,俯身呈上了一道折子,一内侍立刻上前接过了折子,呈给了晋帝。 晋帝近来精神不佳,此刻只微微眯着眼,有些疲惫的坐在龙椅上,一肘搭在扶手上,指节抵着太阳穴,勉强打起精神接过了内侍呈上来的奏折。 粗粗扫了一眼,这位从来只醉心于诗词歌赋的皇帝便越发乏了,合上折子,他垂下眼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眼底却有一层看不清的浑浊,“你做事,朕放心。” 嗓音比之前更加沙哑,透着些沧桑。 渊王低着头,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唇,“其他的倒不打紧,只是四方馆加派人手一事,还要请父皇定夺。” 晋帝愣了愣,“四方馆?” 四方馆是大晋一直用来招待各国使臣的府邸,往年北齐北燕的使节都会被安置在此处。 殿中的朝臣们也小声的议论了起来,而站在一众朝臣正前方的安王则是微微蹙起了眉。 渊王如此行径,倒是像要在四方馆内安插自己的人手…… “是,四方馆已有多年未曾整修过,此次为了迎接各国使臣,儿臣想多调些人手到四方馆帮忙,也好让四方馆有个新气象。” 说着,渊王淡淡的朝后看了一眼。 萧昭严会意,连忙拱手上前,“陛下,微臣认为,四方馆迎各国使臣,乃我大晋之脸面,的确需要加派些人手。” 晋帝不耐的闭了闭眼,“可还有人有异议?若无,便……” “陛下,臣弟认为不妥。”安王缓缓走上前,沉声道。 晋帝一愣。 渊王眸光微缩,直起身转眼看向了这位十分受父皇器重的皇叔。 “陛下,并州一疫刚过,死伤数千人。臣弟以为,四方馆……还是应当一切从简,不宜太过铺张奢靡。” 言下之意,就是不必再向四方馆内增添人手了。 疫情…… 渊王面色变了变。 “安王所言有理,”晋帝看了渊王一眼,“便不必太过铺张了。” 渊王垂眼,面上没有丝毫波动,“是儿臣思虑不周。” “雁城疫情如何?听说再过一日,城门便可解禁了?”提到疫情,晋帝难得的多了几句问话。 安王应答道,“是,此次雁城疫情去得快,也未曾波及并州其他城池。并州刺史张敞传信回京之时,特意提到了……肃王,口口声声称,除疫治疫,肃王功不可没。” 肃王二字一出,朝堂之上,鲜少有人还能维持面上的平静,都不由面面相觑,却又大气不敢出。 第六十五章护短 肃王毕竟是一个失了圣心的废太子,如今在朝堂上,敢像这样毫无顾忌提及肃王名号的人,怕是也只有安王一人了。 果不其然,听完安王的回禀,晋帝便微微沉下了脸,沉默了良久才淡淡的丢下了一句,“如此说来,肃王有功。” 有功…… 渊王微微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眸底掠过一丝阴鸷。 他那四哥果真是上天护佑。 如此厉害的疫症,竟都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反倒是让他寻到治疫之方,立了一功! “那么,”晋帝顿了顿,“传旨,让肃王回京祝寿吧……” 尾音长而轻,像是一声叹息,但却是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渊王蓦地抬起了头。 萧昭严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连忙看向了渊王,就连站在朝臣中的荣国侯也是眸光微闪。 === 正如颜绾所担心的那样,从古至今,没有哪一个废太子是有好下场的,时时刻刻都要提着心吊着胆,一步踏错,便可能等来京中的一纸诏书。 譬如此刻。 “肃王接旨——” 乍一听闻京中来人传旨,颜绾破天荒的有些懵了。 如今棠观是废太子,晋帝的圣旨来得突然,除了与那时疫有关之外……她一时间当真是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可能了。 难不成是因为此次时疫,肃王深得民心,所以晋帝要嘉赏些什么?又或是……渊王容不下棠观出的风头,又悄悄作出了什么幺蛾子,让晋帝下旨惩戒肃王府?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在皇室之中,哪里又有什么无间的父子,都不过是君与臣罢了。 跟在棠观身后匆匆赶到王府门前时,颜绾心里七上八下,格外的乱。 自从莫云祁这厮离开京城,跑到并州来“混吃等死”后,京城无人坐镇,竟是传信都比往日慢了…… 否则,晋帝传旨这么大的事,危楼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若是提前知道这消息了,她当然早就布置好一切了! 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的?! 都特么怪莫云祁!! 在府门前准备跪接圣旨的那一刻,颜绾暗搓搓的将所有锅扔给了莫云祁。 垂着头,她正要跪下去之时,臂弯却是被人扶了扶。 微微愣了愣,颜绾转头,恰好对上棠观沉稳专注的目光,隐隐含着几分关切,只一眼,便叫她原本焦躁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也是…… 有什么好怕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定了定神,颜绾扬唇,也回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第63节 棠观眸色渐柔,松开了手。 两人这才齐齐跪下了身,京中来的内侍站在正前方,尖利的声音蓦地扬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肃王治疫有功……” 有功,看来是嘉赏。 颜绾垂着头终于松了一口气,直到听见了那“择日回京”“祝寿”等字眼时,才蓦地瞪大了眼。 回,回京?! 棠观也是微微一怔。 “王爷?”内侍宣读完了圣旨,见跪在身前的肃王府一干人等都像是石化了似的,不由轻咳了几声,恭敬的小声提醒道。 如今又不比几个月前的情形了,虽然肃王如今还只是个废太子,但单凭除疫有功这么一件事,皇上便以祝寿的名义召他回京,可见圣心竟是有转圜的余地。万寿节结束后,谁又知道肃王究竟是会被留在京城,还是继续回到并州呢? 棠观回过神,叩首谢恩后起身接旨。 颜绾更加懵逼的站起身,朝棠观那凑了凑,像是想要确认圣旨的真伪。 这剧本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就算是嘉赏,这嘉赏也忒大了些吧? 正常的剧情难道不应该是,她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才能创造一个回京的契机,而后再力挽狂澜么? 为何晋帝竟是直接把她的戏份删了? 从古至今,哪里有这样的先例?!! 废太子不过一年未到的时间,怕是圣旨上的“无诏不得回京”字迹还清晰的很吧,这,这就有诏了? 讲道理,哪家被幽居封地的废太子这么快就能回京的?? 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王爷留步。”正要转身回府,那京中来的内侍却是突然出声唤住了棠观。 颜绾想了想,“殿下,那我先回夕晚堂准备回京的事宜……” “嗯。”棠观颔首。 刚一回到夕晚堂,还赖在落桑院不肯走的莫云祁却是匆匆赶了过来,一边挥着手里装13的箫,一边确认了院中的确没有生人,这才开口道,“京中,京中传信说……” “皇上诏肃王回京。”颜绾面无表情。 莫云祁愣了愣,下意识的抬眼,给无暇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却是毫无疑问的收获了一个冷冷的白眼。再瞥了一眼豆蔻,豆蔻却也是眼观鼻鼻观心。 “王妃,王妃知道了?” 颜绾一边看软软在南墙边练习着无暇教她的剑法,一边点了点头。 “你如今这门主做的越发能耐了。生门的消息竟与圣旨同日到达并州,当真是可喜可贺。” “……楼主恕罪。”莫云祁惊了惊,“是属下管教不力,待回京后定当好好整治那群混吃等死的兔崽子!” “……”颜绾挑着眉转头,从头到脚扫了一眼莫云祁,眼神莫测。 他还好意思说手下的人混吃等死?! 也对,什么样的手下就有什么样的主子,他莫云祁可不就是带出了一群混吃等死! 等等……不能这么说,这么说的话,莫云祁的混吃等死岂不是她带出来的?! “行了,你赶紧回落桑院,收拾东西准备跟我们一起回京。”嫌弃的挥了挥手,颜绾直接下了逐客令。 听着语气,应当是气消了…… 莫云祁眨了眨眼,连声应道,“是!属下这就回去了~” “小姐,皇上为何突然诏肃王回京啊?”天已经有些凉了,豆蔻从屋里拿了件外衣替颜绾披上,有些不解的问道。 颜绾蹙眉,“圣旨上自然是说因再过几日,皇上大寿,所以才让殿下回京祝寿。殿下在时疫这件事上立了功,皇上愿意在寿诞之时准许他回京也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小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太快了,”颜绾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年初才废了太子,如今才过了大半年,竟就要因除疫一功召他回京。皇上的气未免也消得太快了……君心难测,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闻言,豆蔻不由安慰道,“不管如何,如今肃王能回京,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或许,或许皇上他就是单纯的因为除疫之功,所以才召肃王回京祝寿呢?依奴婢看,王爷有福气有运气,遇上这种好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有福气有运气? 颜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想说,他傻人有傻福么?” 豆蔻瞪了瞪眼,反驳道,“奴婢可没有么说!奴婢的意思是……”顿了顿,她压低了声音,有些不怀好意的笑,“肃王都把小姐您吃干抹净了,福气能不好嘛!” 一听清这后半句,颜绾登时炸了,扬手一挥就啪的打向了豆蔻的脑袋,“什么吃干抹净?!都说了没有没有没有!!” 豆蔻一脸“我信你哦?”的表情。 那日颜绾盯着一脖子吻痕回到夕晚堂时,她可是瞧的清清楚楚!她就不信无暇会没看到!! 顺着豆蔻意味深长的视线,颜绾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有些崩溃的捂着已经消退的痕迹。 真的什么不可描述都没发生啊! 她明明就把尺度控制在了脖子以上啊!! 怎么就说不信了呢! “娘亲~你脖子不舒服吗?”另一边,无暇指点完了软软,两人一起朝颜绾这里走了过来。 颜绾放下手,“唔,没事。” 一看见软软眼前系着的薄纱快要滑落,她连忙蹲下身将那纱巾系好,认真望进那双若隐若现的异瞳里,“软软,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去京城了。” 京城?! 软软微微瞪大了眼,“娘亲又要抛下爹爹么!” 她还记得上一次说要去京城的时候…… 颜绾一怔,“不,这次是我们一起去。” 软软松了一口气,“好,一起去~” 嗓音依旧带着些甜软,但却已经不像初见时那般怯懦了。 “软软,”颜绾抿唇,“到了京城,你一定……不能摘下眼前这白纱,知道了吗?” 头一次听到如此郑重其事的告诫,软软愣愣的点头,“知,知道了。” “王爷。” “王爷。” 颜绾正站起身摸着软软的脑袋,就听得身后的豆蔻无暇唤了两声。 一扭头,果然是棠观带着顾平从院外走了进来。 “殿下……” 棠观走近,眉眼间的冷峻被阳光扑撒去了不少,“后日,启程回京。” 颜绾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还是问道,“不知殿下可还想再回这雁城了?回与不回,我也得早做打算,知道该带些什么回京。” 语气异常的真诚。 棠观定定的看了看她,虽深知她是何意,却也不直接应答,“若还要再回这里,你莫非要留下什么不带去京城?” 颜绾挑眉,一伸手,将软软推到了他身边,“殿下若说还要回来,那我可就要把软软留在这里了。毕竟京中危机重重……” “娘亲!”一听要被抛下,软软急了,连忙转身揪住了颜绾的衣袖,“娘亲!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颜绾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 软软会意,连忙又是一转身扑到了棠观身边,“爹爹会带上软软吧?软软,软软一定乖乖的!” 将颜绾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棠观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将软软抱了起来,“好。” 颜绾眸色微亮,“殿下决定了?” 棠观垂眸,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眉眼间一片朗朗,“嗯。只是正如你所说,此番回京,危机重重……” “殿下,”颜绾轻声打断了他,眉眼弯弯,“殿下,纵然那京中有何豺狼虎豹,你还有我……我这个人,别的缺点没有,就是喜欢护短。” 原本听见前半句,棠观的心头还重重颤了颤,而后半句一出,倒是将那感动的氛围尽数驱散了。 树影婆娑下,女子白衣碧裙,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笑得柔软,但说出口的话却是要护他安稳。 棠观眸底掠过一丝笑意,唇角也微不可察的翘了翘,“那就有劳王妃了。” 看出肃王殿下的冰块脸上隐隐透着一丝戏谑,颜绾眨了眨眼。 为什么要笑话她?? 要不是她护短……他早就去领便当了啊。 第二卷并州风云(完) 第六十六章回京 天高云淡,秋风阵阵。 而京城之中却丝毫没有独属于秋日的瑟瑟之感,反而比往日里还要更加热闹一些。 城中的长街上已经布置了一大半的彩画与绸缎,还有不少街口连缀着灯廊与龙棚,虽然还未完工,但依旧是一派繁华欢腾之景,若真到了万寿节当日,想必定是笙歌互起,云霞万色。 这些气派的景象,让从偏远小城回来的一干人等都看的微微有些傻眼。 而傻眼的吃瓜群众中,又以颜绾和软软为最。 与棠观他们不同,颜绾这次是真没见过世面。 她来大晋不过三年,三年的时间,的确见识了不少京中的节日,万寿节也有,但却不如此次这么隆重盛大。 不过毕竟是整寿,又是渊王操办,也难怪会如此铺张。 颜绾暗自嘀咕。 视线又从软软掀开的车帘一角望了出去,见那街边的店铺摊贩都开着张,络绎不绝的招揽着路过之人,不由又想起了那刚被时疫摧残过后的雁城,长街寥寥,没有丝毫生气。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她微微蹙了蹙眉,就连软软兴奋的叫声都听不进去了,只闷闷的转过了头。 第64节 心里已经暗搓搓的开始思索,能否就渊王的铺张浪费做做文章…… “怎么了?” 察觉出了颜绾身上散发出的一丢丢阴暗气息,某殿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眼看了过来。 “嗯?哦……”还在阴测测策划小诡计的颜绾一听见棠观的声音,周身那股暗黑之气登时全散了,心虚的启唇,“没什么,就是觉得京中的阵仗也太过铺张了……” 棠观顿了顿,抬手微微掀开了身侧的布帘一角,向街边淡淡的扫了几眼,“这布置,应当是已经因并州时疫收敛了。” 收,敛,了……吗? 颜绾心里那些小九九登时全落了空。 “娘亲,这里真得好漂亮啊!”软软终于舍得放下了车帘,兴奋的扭回身子,揪着颜绾的衣角叫了一声。 颜绾垂头,扬手抚了抚软软眼前覆着的白纱,还是有些不放心,“这里虽然漂亮,但坏人也多。所以软软要是想出门,一定不能让人看见你的眼睛,知道了吗?” 软软眨了眨眼,漂亮的异瞳之中漫起一丝狐疑,但却还是乖巧的点头,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小剑鞘,“娘亲放心。” 见颜绾旧事重提,棠观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被颜绾叹了一口气给打断了。 “殿下,”她早就料到,一提到异瞳之事,这位耿直殿下就又要念叨了,“你总不能让软软的异瞳弄得人尽皆知,尤其……让渊王知道了去吧?” 棠观抬眼,视线落在了软软懵然的脸上,嗓音沉沉,“知道又如何?” 颜绾噎了噎,有些不服气的挑眉,“殿下难道忘了当年的黄河水患之说?” “自然不曾。纵然是棠珩从中动了什么手脚,但父皇却是从来不相信这些,也不曾因此问罪于东宫。” “殿下以为,皇上虽嘴上不说,但心里难道也没有隔阂吗?钦天监突然将黄河水患之祸转向东宫,必定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话一出口,颜绾便越发刹不住了,“若是当初殿下一知晓此事,便设法找出造谣之人,反过来将那幕后黑手一军,也不至于……” 说到这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的太多了些,不由抿了抿嘴,将后半段说教通通咽了回去。 一抬眼,果然,棠观却是以一种十分莫测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有时我竟会觉得,你对我的过去是了如指掌。” ……那是当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 颜绾心虚的眨了眨眼,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从小就最喜欢听八卦,宫闱里的啊,江湖上的啊,我可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再说,殿下你的那些事通通都是大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棠观向后靠了靠,微微眯起眼,“也对,毕竟你是一个常年混迹于酒楼茶肆的大家闺秀。” 口吻正直,就像是说了一句非常认同的事实。 混迹于酒楼茶肆…… 大家闺秀…… “殿下,”颜绾愣怔了一会儿,有些狐疑的又将那正直的口吻细细回味了一遍,依旧有些不确信的问道,“你说这话是在……讽刺我吗?不是吧?” 棠观眉眼坦坦,点了点头,“我的确是在讽刺你。” “……” 玛德王爷了不起哦!王爷讽刺人就不用遮遮掩掩哦! 用这么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说出自己丑陋的意图,是想要上天吗?!! 难得的,她竟是被棠观怼的无话可说,干瞪了一会儿眼,刚想要反击,马车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王爷,到了。”顾平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嗯。” 棠观将手边的书卷随手整理好,这才率先掀开车帘下了车,将软软抱了下来后,又伸手去扶颜绾。 “我就不劳烦殿下了。”颜绾撇着嘴,躲开了那伸至面前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 刚刚还明目张胆的讽刺她,现在又来拉拉扯扯的,她难道那么好哄吗?! 棠观唇角忍不住勾了勾,却依旧固执的伸着手,视线转向一边,磁性的嗓音透着些宠溺,“听话。” “……” 那声线低沉的两个字突然钻入耳际,让颜绾整个人都是一僵,竟是一下被苏的脑子里空白了起来。最后完全缴械,傻不愣登的将手放进了那摊开的掌心,僵硬的跳下了车。 “王爷,王妃。”不远处,随行的莫云祁还拿着那支装13的萧,缓步走了过来,拱手行礼,“既已平安到了京城,草民便也告辞了。” 知道那所谓的意中人压根不存在后,棠观对莫云祁自然也没了最初的敌意,只淡淡的点头,“长途跋涉,甚是辛苦,祁先生多加保重。” 讲道理。 “长途跋涉,甚是辛苦”后面不是应该接留客的台词吗?怎么逐客令下的如此迫不及待? 莫云祁撇了撇嘴,看向垂头沉默的自家楼主,“王妃?那,那草民就走了?” 正因那句“听话”而飘飘然的颜绾骤然被这声王妃拉回了神,一转眼便瞧见莫云祁顶着那张没有任何姿色的脸,怀里还抱着支萧,一时没忍住,便是脱口而出,“嗯,滚吧。” “……” “……” 莫云祁悲愤的扭头就走了。 迎面而来的豆蔻和无暇纷纷向他递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肃王殿下心头掠过一丝可耻的愉悦。 嗯,第一次觉得自家王妃说粗话说的如此好听。 然而…… “京城人多口杂,身为王妃,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可知道了?” 一本正经的板起脸。 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颜绾赶紧抿上了唇,朝四周瞥了几眼。 京城不比并州,自己如今也不是那无人约束的荣国侯庶女,好歹也是个王妃…… “……妾身失言。” “……” 得,又用起妾身了。 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娘亲~我们不进去吗?” 软软扯了扯颜绾的衣袖。 “唔,走吧……”颜绾赶紧从棠观那里抽出了手,牵住了软软,准备朝府邸里走去。 这处别院她也不是完全陌生,好歹从前也来过两次。 因为从晋帝的圣旨上来看,肃王不过是回京为晋帝祝寿,至多在京城停留一个月。所以他们便还在当初大婚时的临时府邸中安置。 晋帝的态度果真比较奇特,既然愿意将棠观召回京,想必是气消了些。但却依旧将他安置在这偏僻的府邸里,还拒绝了她和棠观二人回京后的面圣,只让他们在庆典之日再入宫。 颜绾垂头琢磨,无论晋帝的态度如何,他们都要趁着这一个月的时间动些手脚,改变局势。至少要让晋帝在万寿节之后,愿意将他们留下…… 也不知棠观有何打算。 虽然如今渊王那里没了危楼,但朝堂之上,他却是多了荣国侯府的助力,依旧不可小觑。 啊,说起荣国侯府…… 她那位嫡姐,颜妩。 “殿下,王妃的行李往哪儿搬啊?” 顾平在后面小声的问了一句。 棠观顿住,抬眼朝那快要绕过假山的一大一小看了看,视线落在女子白衣红裙,窈窕纤纤的背影上,眸色深深,“……自然是主院。” “哈??” 顾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挠了挠头,想着之前两位主子都分院而住,还有些转不过脑筋的继续问道,“王妃,王妃住主院,那殿下您住哪儿啊?” “……” 棠观原本还平和的眼神登时染上几分寒气,一个眼刀就飞向了宛若智障的顾平。 为什么他家王妃身边的丫头就脑子聪明,武艺不凡。而到了他这儿…… “啊!!”突然明白了什么,顾平一下嚷出了声,“属下知道了哈哈哈哈!属下,属下这就去帮王妃搬行李!” 棠观眼睁睁的瞧着顾平笑得像朵喇叭花似的跑远了。 心里突然有种挫败感。 自己的确应该反省反省了…… 这京中到处都是棠珩的眼线,若是被他知道了肃王与王妃分院而住,还不知要落下什么话柄,惹出什么传言。 所以,方才顾平笑的一脸荡漾,他知道了什么?? 第六十七章把柄 当颜绾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所有行李都已经被“积极勤快”的豆蔻和顾平两人搬到了主院。 “……” 虽然纠结了一小会儿,不过想着渊王此刻定是已经在这府邸里布下了许多眼线,颜绾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进了屋。 豆蔻带着软软去旁边的厢房了,屋里如今只剩下她一人。 时隔大半年,屋里的摆设与大婚那日没有多少区别,只是撤下了喜字和红烛,床幔也换成了鸦青色。没了那日喜庆的颜色,也没了那日刺骨的寒意。 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回到此地…… “在想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棠观低低的声音,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 颜绾转身,看向门口那逆光而站的颀长身影,扬唇笑了,“就是想起在这间屋子里与殿下初遇的情形,殿下可还记得?” 算是初遇吧?正式的初遇? 棠观眸色微动,负手走了进来,视线在那梳妆台、铜镜、圆桌上一一扫过,面上却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怎么不记得。本王很清楚的记得那日你在合卺酒里下药。” “……” 第65节 “被拆穿后还跪在这里,泣不成声说自己有意中人。” 耿直的肃王殿下垂眼,朝那离圆桌不远处的地面多瞧了几眼。 “……” #天是聊不下去了·她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留在这厮身边·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或者能不能派死门的人把他拉到小巷子里蒙头暴揍一顿# 颜绾咬牙,“殿下怕是记错了……我什么时候泣不成声了?!!” 如此丑化她的形象到底是安的什么居心?! “嗯,许是记错了。” 见颜绾炸毛了,肃王殿下赶紧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我要出府一趟,你可要同去?” “出府?”颜绾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一双桃花眸不解的睁大。 “阿遇几月前回了京,今日他们要为我接风。” 接风? 颜绾眸色微滞。 晋帝的态度未明,若是此刻棠观与从前的故交来往太过密切,万一弄巧成拙,被晋帝疑心结党可怎么办? “殿下……” 似乎明白她想要说些什么,棠观接过了话,“你不必担心,阿遇和清平他们已经安排好,我也会多加注意。想必就算是有心人在监视我的行迹,也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顿了顿,棠观补充道,“况且,棠珩他如今怕是已经被万寿节的诸事缠住了,不会有太多心思留意我这里……” 也有道理。 再者还有棠遇和棠清平护着,虽然棠遇的地位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棠清平这个安王世子却还是挺有分量的…… 颜绾稍稍放下了心。 “可要与我同去?” 面对肃王殿下的第二次“邀约”,颜绾迟疑了片刻,还是委婉的拒绝了,“府中还有许多事要打理,我还是留在府里等殿下您回来吧。想必今日殿下还有要事商议,我如果去了,或许不方便……” 实际上这些都是借口。 真正让她犹豫的,是拓拔陵修。 她还没嫁给棠观的时候,可没少和拓拔陵修在一起“厮混”。 咳,说厮混可能不太恰当…… 但是来大晋的这三年里,除了危楼中的人,她大约便是和拓拔陵修最熟了。 什么大小节日都一起过啊,什么吃个面聊个天啊,顺便聊聊北燕的大漠风沙…… 虽然一点事都没有,但为什么现在莫名有点心虚…… 身份有点不一样了吧。 现在她是肃王妃,是棠观的正妻,而拓拔陵修是棠观的好兄弟,又是她的好“面友”?? 唔,过节一起吃阳春面的朋友——面友。 这种……有点小尴尬的关系,还是不要突然暴露了吧? 再者,她还想悄悄回风烟醉一次。 棠观沉默了片刻,“也罢,今日就算了。” 阿遇和清平清欢他们对颜绾或许还有些不满,仍然将荣国侯府的趋炎附势迁怒于她。所以今日便算了,待他解释清楚后,再带颜绾去见他们也不迟。 毕竟在他眼中,颜绾就是颜绾,是与他共患难,对他不离不弃的结发之妻,与荣国侯的那些心思没有丝毫关系,所以他并不愿颜绾受半分委屈。 如此想着,棠观便转身要出门。 颜绾纠结一小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唤住了他,“殿下……” 棠观不解的回头。 “殿下……会去风烟醉吗?” 风烟醉有莫云祁坐镇,若是棠观与棠遇他们商议了什么重要事情,也绝不会被渊王那里知道了去。 “风烟醉?”棠观微微蹙眉,眸底间掠过一丝狐疑。 “唔,听说京中的朝臣都爱去风烟醉那里谈谈国事,因为那里的雅间非常安全,不会被闲人听到什么。殿下若是去那里……会不会要好一些?” 棠观抿唇垂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讽刺的事情,嗓音微凉,“若是去风烟醉……怕是正好合了棠珩的意。” 也是,棠观他早就怀疑风烟醉是危楼的势力,而危楼仍旧扶植渊王。 颜绾早料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但却还是有些不死心。 要知道,风烟醉现在是真的安全啊啊啊!大家都是自己人啊自己人。 唉…… 见颜绾撇了撇嘴垂下头,单纯的肃王殿下只以为是因为自己拒绝了她的提议,眸色回暖,又走了回来,扬手将颜绾鬓边散落的发丝撩到了耳后,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等我回来。” “……嗯。” 后脑勺被覆着的温暖手掌轻轻揉了揉,颜绾再一次被突如其来的摸头杀苏得满脸懵逼,只仰着头眨了眨眼。 被颜绾那愣怔的模样勾得有些心动,棠观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唇,恨不得现在就想将人拴在身边,走哪带到哪。 强压下心头的波动,他还是松开手,转身出了门。 颜绾直到棠观出门的那一刻,才回过了神。 ……玛德!她竟然又被棠观一个小动作苏得找不着北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还有! 棠观这厮之前真的没有过其他女人吗?! 为什么越来越会撩了?!就连上次……吻技都那么娴熟!! 显得她很弱鸡似的…… 不行。 她得让莫云祁再查查这厮的底细!尤其是和东宫那些小丫鬟什么的…… 冷漠.jpg === 软软刚来到京城,自然是想到处去玩。 但颜绾却还要悄悄去一次风烟醉,因此便让豆蔻留在府里好好照顾软软,顺便掩人耳目,守着主院。在不清楚别院中下人的底细时,对所有人都称她和肃王长途跋涉,已经休息了。 而颜绾自己则是由无暇带着,悄悄出了王府,径直朝风烟醉去了。 莫云祁也不过刚回到风烟醉一会儿,手里还有一堆没有处理的事务。 当然,堆成山的情报之中,最为重要的还是有关肃王的那部分。 他不过粗粗的扫了几眼,便想找人将这些消息送进楼主所在的别院之中,却不料一打开门,颜绾和无暇竟是已经站在了雅间门外…… “楼,楼主?”莫云祁吓了一跳,“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说着,他又赶紧向颜绾身后张望了一眼。 “肃王出府去了,楼主怕你在信中什么都说不清楚,因此特意过来。”无暇冷冷的解释道。 颜绾也不知棠观什么时候会回府,因此急匆匆的就进了屋,“时间不多,查到什么就赶紧说。” 莫云祁愣了愣,连忙转身跟了上去,“第一件事就是……雁城时疫。雁城时疫,的确是渊王派人动的手脚,之前元州的疫情已经结束,但却有人悄悄将染疫之人用过的器具带到了雁城,投进了雁城古井之中,这才……” 颜绾蹙眉,“可知道那人是谁?是否就是那日在城中造谣滋事之人?” 那造谣的人已经被他们秘密带回京城,关押了起来,虽然依旧是什么都不承认,但留着却总有些用处。 “不是。将疫源带到雁城的人早就在封城之前离开了,属下还在派人寻找。造谣滋事是渊王的第二步棋,若是肃王染上了时疫,这步棋原本是不必走的……” 颜绾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找。” 莫云祁点了点头,“若是找到了……是否要将人想办法送到肃王那里?” “……不。”想了想,颜绾摇头,“若是找到了,先由危楼扣下……花眠宫那里可还顺利?” 花眠宫…… 一提到那烂摊子,莫云祁就一个脑袋两个大,“尚,尚可。按照楼主的吩咐,危楼已向花眠宫提供了物力财力上的帮助,派去协助的人也都是万里挑一。至于那位晏宫主……也还算配合,所以花眠宫如今的状况已经有了起色……” 对此,颜绾很满意。 花眠宫一旦有了起色,晏茕川定会完全站到危楼这边,而她手上渊王的把柄也迟早会落在危楼手中。 如今不是将底牌全部摊出来的好时机。 所以,把柄自然是抓得越多越牢靠,才会越安全。 “还有,”翻了翻手中的简报,莫云祁补充道,“这次皇上宣肃王回京,听说还是安王在朝堂之上提了一句,说肃王有功。” “安王?” 颜绾愣了愣。 安王一直都是晋帝的人,处事向来不偏不倚,也不对任何一个皇子有多亲厚,唯晋帝之命是从。 不过雁城疫情,棠观的确有功。安王这么提一句,似乎也是他的行事作风。 只是…… “楼主,楼主?可有什么不妥?” 颜绾回过神,“没什么……对了,别院里的眼线名单可整理好了?现在给我。” 第六十八章相思 第66节 讲完正事后,颜绾便想要离开风烟醉,然而刚要踏出屋门,她却是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 紧跟在她身后的无暇也停了下来,“小姐?” 颜绾看了无暇一眼,从衣袖中掏出了一精致的小玉钵,转身回到了莫云祁面前,“这是皇室秘药玉肌膏,你看看能不能多配些出来。” 莫云祁连忙伸手接过了那触手温凉的玉钵,有些不解,“楼主……您受伤了?” 颜绾摇头,“有无暇在,我能受什么伤?你去多配一些,全部给无暇。” 无暇微微一怔。 “无暇?”莫云祁也傻了眼,视线一下转向了她,“你受伤了?!” “没有,我只是看她胳膊上似乎有些旧伤,听说这玉肌膏能去掉时间较长的疤痕。”颜绾操心的将无暇从身后拉了过来。 “……”莫云祁望了一眼无暇,见她似乎有些愣神,便赶紧替她应下了,“多谢楼主赐药。” “……多谢楼主赐药。”无暇垂眼,视线转向自己腕上的那只手。 终于将所有事都解决了,颜绾无暇二人直接从风烟醉后门溜了出来,正要从来时的小路回府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人的唤声。 “言姑娘?” 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嗓音。 颜绾步子一顿,也不知为何,竟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是哪位。 眉心微蹙,她甚至都没有转身,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他怎么会在这? 他不是应该正在与棠观在一起吗? 他若是在这里,那棠观……难道也在附近?!! 死了死了死了_(:3ゝ∠)_ 特么的赶紧溜! “言姑娘!”她的反应似乎让来人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唤声也紧随其后。 颜绾甚至还没走几步,竟是蓦地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迫不得已转过了身。 还未等她看清来人的面容,难得有些恍惚的无暇终于恢复了状态,见那人扣着自家楼主的手腕,眉眼一厉,掌下蓄力,扬手朝那人袭了过去…… 耳畔无暇的掌风突如其来,颜绾一惊,连忙出声,“等等!” 无暇面色微变,身形一顿,骤然收回了手。 一切发生的太快,那紧紧抓住颜绾的人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只差一刻,便是非死即伤,视线始终凝在颜绾的面上,不肯离开分毫,“真的是你……” 颜绾抿唇,瞥了一眼没有什么人经过的小巷,这才缓缓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一袭鸦青色锦袍,长发未束,只在额间系了一条绛色织带,有两缕发丝散落在了颊前,更衬得面若冠玉。五官的轮廓又偏偏比常人更加深邃些,一双漂亮的淡金色眸子在阳光下尤显烁烁。 正是拓跋陵修。 颜绾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尽量扬起笑很正常的打起了招呼,“凌公子,好久不见。” 说着,故意垂眼看向了正被扣着的手腕。 拓跋陵修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一见自己方才情急,竟是什么都不顾的拉住了她,面上微微一红,连忙撤下手,后退了几步,拱手道,“言姑娘,是我失礼了……” 说罢,他直起身,目光再次回到了颜绾身上。只见她低垂着那双明媚的桃花眸,一手轻轻握着自己方才扣住的手腕,白衣红裙,长发松松的绾了一个髻。 拓跋陵修是北燕皇子,对大晋的服饰发髻并没有太多的研究。在他看来,颜绾的打扮虽有些不同,但也与从前并没有太大区别。 望着这大半年来朝思暮想的女子,拓跋陵修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连带着眼神也愈发温软起来,“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习惯果真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东西。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地点,又或是每时每刻,都在悄无声息的渗入五脏六腑,将所有防御腐蚀殆尽,朝心尖一点点靠近。 直到有一天,那些早就习以为常的陪伴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心口才会有种被刀剜去一块的空落感觉。 拓跋陵修是个质子,一个孤身流落异国的质子。 无论是与棠观、棠清欢等人再怎么交好,每逢佳节,他也都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老实说,他甚至有些讨厌大晋那些数也数不过来的节日与庆典,因为在普天同庆、阖家团圆之时,他被北燕被父亲遗弃的寂寥感才会愈发强烈。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憎厌这些张灯结彩的节日,在布满阴影的角落里。 然而,自从四年前无意中替一个女子解过围后,似乎有什么慢慢改变了…… 他从前未曾察觉,只是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逢年过节的好去处,找到了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迟钝的他甚至还从未想过要问问这个女子的名姓,更不用说去了解她的家世了。 萍水相逢,泛泛之交。 不必太过在意彼此的身份,不是么? 可今年的上元节,这个女子突然……不见了。 那天晚上,他没能在街口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下意识的沿着长街缓缓的走,慢慢的走。 走着走着,倒是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她时,她与这座京城的格格不入,和他几年前的初来乍到,相似的可怕。 还想起了曾有一次醉酒之时,她抱着个酒坛不肯撒手,就连两个侍女怎么劝也劝不好,只不断叫着想回去、想回去,口口声声称大晋是个破地方,没有这个,没有那个…… 那时,他也抱着一个酒坛子坐在地上,微醺之中,只觉得身边那近乎撒泼的女子可爱得紧。 嗯,大晋这个破地方。 没有他们北燕的燕山大漠,没有他们北燕的孤烟长河,更没有他们北燕的落日平沙。 嗯,大晋这个破地方。 他不敢说,也不能说的话,终于有人能了解,也终于有人替他说了。 不知不觉,他走遍了整个大晋京城。 可是满城灯火,却没有那个与他“共赏”的人了。 一个不知名姓、不知家世、不知丝毫底细的人突然消失了,突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拓跋陵修找不到,也不想找。 他以为,时间能让人遗忘一切,却没想到,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他竟是对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越发的……思之如狂。 以至于,在看见她背影的一刹那,向来克制的思念之情竟是瞬间泛滥成灾…… 这才会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没听见拓跋陵修的声音,颜绾有些不放心的抬眼,视线却是一下撞进那双淡金色的眸子里,微微一愣。 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那时的拓跋陵修,眸里的淡金色就像是北燕的茫茫大漠,隐隐透着些挥之不去的郁郁寡欢。 但今日…… “凌公子?”被那双眸子盯得有些方,颜绾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怎么会在这里?” 讲道理,这厮也算是棠观的挚友了,现在不是应该和棠遇棠清平他们在一起,为棠观接风么? 拓跋陵修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是为何出门,“啊,一位许久未见的好友回来了,我正要去为他接风……” 对啊对啊!赶紧去给棠观接风去! 颜绾连忙接过话茬,“既然凌公子已有约,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言姑娘!” 拓跋陵修心口一紧,连忙又上前了几步,开口唤住了她。 方才的出手被颜绾打断,无暇也明白自己不能对这位北燕质子出手,干脆退到了一旁,默默的把起了风。 颜绾不解的转身,“凌公子还有什么事?” 拓跋陵修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她面上,眸色愈发深邃。 除夕之夜。 他也是因为要去见棠观,甚至都没能和她多说几句话便离开了。 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如此久…… 这一次,他不能再错过了。 “不知言姑娘要去哪里?” 咦?? 颜绾愣了愣,“回府。” “那么……言姑娘,我送你回去吧。”踌躇了片刻,拓跋陵修终于还是开口了。 他现在想知道,她究竟是谁。 送,送她回去?!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心里一咯噔,说话都有些不连牵了,“凌公子不是还与人有约吗?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言姑娘,”拓跋陵修又缓缓上前了一步,眼眸微垂,淡金色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涟漪,“其实,其实我一直对你隐瞒了身份。我并非姓凌,而是复姓拓跋,名为……” 他的率先坦白,能不能换来她同样的以诚相待? “凌公子。”颜绾一直抿着唇,听到这一句时,终于出声打断了拓跋陵修。 这三年以来,她从未问过拓跋陵修叫什么,是何身份。而拓跋陵修也始终没有想过要追究她的底细,如此相安无事了三年,怎么偏偏在此刻,一切竟是突然有些变了味? 眉心微拢,但下一刻却又渐渐松了开来。 颜绾仰头,朝神色有些异样的拓跋陵修扬了扬唇,一手却是扶了扶脑后的发髻,“凌公子,我得赶紧回府了。我……夫君大约已经等急了。” 第六十九章对策 城郊一处看似已经荒废的别苑里,两道黑影蓦地从门前闪过。 杂草丛生的院落之中,墙上挂满了已经微微有些泛黄的枝叶,完全将墙壁遮掩住了。 那两道黑影终于在墙前停了下来,一人身着玄衣锦袍,而另一人身着黑色劲装,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第67节 正是棠观与顾平。 转头看了看四周熟悉却又陌生的萧条园景,棠观垂眼,上前一步,熟稔无比的在那层层枝叶的掩映下准确找到了一处凸起,轻轻一转…… 一声“咔嚓”的异响传来,覆在墙壁上的树叶也随之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下一刻,那斑驳的石墙竟是忽然一移动了,向外转开了一个仅能一人通过的暗道,通向地下。 棠观回头看了顾平一眼便转身进了那暗道。 顾平会意,在院中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把风。 暗道并没有那么阴冷潮湿,一路阶梯往下,两边都点亮了烛火。 刚一走下台阶,不远处便传来几人熟悉的嬉笑怒骂声,和从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 “堂兄!他为什么在这儿??”棠遇不爽的声音。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尾音上挑,有些雌雄莫辩。 “……死娘娘腔。”棠遇小声的嘟囔。 “你再说一遍?!”那本就雌雄莫辩的嗓音更是变得尖利了些。 棠观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唇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 看来,今日比他想的还要热闹些。 果不其然,绕过拐角,一间宽敞的暗室出现在了眼前。 一身着红衣的男子大大咧咧坐在桌边,被烛火衬得格外肤白如玉,虽是剑眉朗目,但五官细看却带着几分阴柔。而他对面,棠遇板着脸,正对着他怒目而视,两人的目光相击,几乎能看到空中撞出的火星! 棠清平一手摁着一个,以防他们打起来,而眼神却是不自觉的往角落里瞟。 角落里,拓跋陵修垂眸盯着茶盏出了神,像是与世隔绝了似的,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他身边,棠清欢正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咳——” 棠观轻咳了一声。 暗室内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几人都不约而同的朝这里看了过来。 “四哥!” 棠遇最先反应过来,猛地站起了身,看向那不远处的棠观。 烛火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绘有暗纹的地面上,拉得格外长,格外挺拔…… 只是,那两颊却更加削薄了些,眉眼间依旧是一派坦荡,但却总让人觉着隐隐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寞色。 尽管那薄唇微微翘着,但棠遇却还是固执的认为,这笑容背后必定藏着许许多多的难以言说与无可奈何。 要知道,棠遇上次见棠观时,是他出京守陵那一日。 那时,他的四哥还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意气风发,哪里像现在这般,这般…… 落魄。 联想到自己被父皇罚去皇陵时所受的种种冷遇,棠遇完全能想象自家四哥被废之后究竟遭受了什么。 只要一想到那些小人趋炎附势、令他恶心的嘴脸,棠观也同样经历了,他甚至比棠观还要委屈。 他的四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如此想着,棠遇喉口一紧,竟是除了一句“四哥”后便再说不出任何话了。 眼见着他眼眶微红,像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棠清平嘴角微微抽搐,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有一人冷嘲热讽了起来,“……死哭包。” 说话的正是已经站起身的红衣男子。 一听到这三个字,棠遇瞬间憋回了眼泪,整个人都炸了,“说谁呢?!你个娘娘腔还好意思说我?!!!” “奚息也回来了。”棠观走近,视线错开自家快要炸毛的弟弟,落在了双手环胸,半倚在墙边的红衣男子身上。 见被点名道姓了,那名为奚息的红衣男子终于直起身,轻咳一声后拱了拱手,嗓音比方才稍稍粗犷了些,“末将参见肃王殿下。” 奚息是英国公府三代单传的公子,奚息的祖父英国公从前是镇北大将军,击退过数次北齐的进犯,是北齐人眼中的煞神。而奚息的父亲也是难得的将才,奚家世代镇守北疆,而奚息前几年也直接被扔到了军营中历练,屡创功绩。 “这里没有什么肃王。”棠观淡淡的说道,“还是叫四哥好了。” 奚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展眉笑了起来,“四哥。” 奚息小的时候也喜欢跟着棠观后面玩,但是和棠遇两人却像是火星遇上了炸药包,两人但凡撞见,就要怼到停不下来。 棠遇会说奚息是个娘娘腔,像个小姑娘;而奚息会骂棠遇是个死哭包,成天就知道哭哭哭。 为了气棠遇,奚息从前也黏在棠观后面,故意和他一样四哥四哥的叫。棠遇最讨厌有人同他抢哥哥,有个棠清平和棠清欢已经够烦的了,后来还多了个小娘娘腔,更是愤怒的不行。 所以此刻,一听见这声四哥,棠遇再次瞪大了眼,“你……” “阿遇长高了。”棠观突然走近,扬手拍了拍就要炸毛的棠遇,冷淡的面容被烛光中和,蒙着一层淡淡的辉光,显得温和了不少。 被这么一拍肩,棠遇所有动作瞬间都僵住了,僵硬的扭过脖子去看棠观,视线一触到棠观面上的“温和”神情时,后背竟是噌的冒出了一堆鸡皮疙瘩…… 什么情况?!!这么温柔的四哥还是他四哥吗?!! 这个时候,他真正的四哥应该会扬手给他一个暴栗,然后冷声呵斥他闭嘴吧? 见棠遇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奚息也没有再挑事,棠清平被吵昏了的脑子终于清净了,忍不住转向棠观,阴恻恻的冷笑了起来,“幸好你来了,你若再不来,这两人能打起来。我一人拦也拦不住,陵修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迟到了不说,还远远的躲到角落里去了。” 闻言,棠观抬眼看向了角落里已经站起身,但却还在发呆的拓跋陵修,挑了挑眉,“陵修怎么了?” 一片沉寂。 棠清欢眨了眨眼,见所有人都望着她,连忙瞪大了眼摆手,“不关我的事!陵修哥哥方才一进来就满脸丧气样,我刚刚问了半天,也没见他听进几句!” 说着,她侧头看向仍处于放空状态的拓跋陵修,跺了跺脚,“拓跋陵修!!” 拓跋陵修怔怔的收回视线,一转眼见棠观正定定的看着他,这才终于回过了神,“……什么?” 这一下,所有人都能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了。 棠遇从自家四哥突然转性的震惊中一恢复过来,就见大家的关注点都挪到了拓跋陵修身上,再次兴奋过来,一把扒开了挡在身前的奚息,“这个我知道!” 奚息被推的一个踉跄,忍不住又仇视的瞪了棠遇一眼,但碍于镇场子的棠观在,不敢太过放肆,只恨不能用眼神在他身上挖几个洞。 棠遇勾着拓跋陵修的脖子,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陵修,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想开点。” 说着,才微微扬头转向其他人,满脸写着“我知道内情”,“陵修他啊,看上一姑娘,结果那姑娘突然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他这是害了……相思病!” “什么?!”棠清欢面色骤变,失声叫了出来。 棠遇被棠清欢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拓跋陵修身后躲了躲,“怎么了?” 棠清欢像是被那“相思病”三个字给砸傻了眼,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拓跋陵修面上,张了张唇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棠清平心口一紧,忍不住蹙眉上前,将她拉回了自己身后,冷冷的剜了棠遇一眼,“没事。” 莫名其妙挨了一眼刀的棠遇:…… 见棠清平竟然已经开始对棠遇“怒目而视”了,奚息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双手撑在了桌上,微微后仰,饶有兴趣的问道,“害相思病?是哪家姑娘啊?” 拓跋陵修垂眼,眼前再次浮现出那白衣红裙的女子抚着发髻微笑。 ——我……夫君大约已经等急了。 夫君。 他竟是已经错过了…… 见拓跋陵修不说话,棠遇又抢答道,“听说是姓言,至于家世闺名什么的,他也完全不知道~” “颜?” 许是因为颜绾的缘故,棠观第一反应便是“颜”姓。 一想到颜,他下意识的愣了愣。然而下一刻便又放松了下来,yan姓的府邸那么多,怎么也不会巧到是荣国侯府,他怎么就想岔了? 奚息爽朗的笑出了声,“行了,堂堂北燕皇子,为了一个姑娘颓废成这样!明日我就去把京中所有姓言的姑娘招来,你把她找出来不就好了~” 见奚息一幅老子天下第一的得瑟样,棠遇咬牙冷笑,“呵,奚小将军好本事!” 一旁,棠清欢面色越发变得煞白,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攥紧。 棠清平的视线始终落在棠清欢的脑袋上,眸底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拓跋陵修刚将那声夫君从脑子里驱逐,便听到了奚息夸下的海口,眉心拧成了川字,“不必,”顿了顿,他垂眼,“她已经嫁人了。” “……” “……” “……” 棠遇惊得连忙松开了勾着拓跋陵修的手。 奚息也愣愣的张着唇,和棠遇俩面面相觑,齐刷刷的闭嘴了。 棠观也有些诧异,但面上却也不好显露太多情绪。 表情最为复杂的应是棠清欢和棠清平兄妹了。 几乎是听到那句“她已经嫁人了”的一瞬间,棠清欢的表情登时阴转晴,攥紧的手也一下松了下来。 反倒是棠清平,神色似乎更加抑郁了些。 “……好好的接风,提这些做什么?”察觉到氛围的变化,拓跋陵修僵硬的牵了牵嘴角,岔开话题,“不是还有许多正事要谈吗?当务之急……是要让咱们的肃王殿下留在京城。” 说着,他转向棠观,“棠珩那里有危楼相助,暗箭难防,怕是很难如你的意。” 提到“正事”,剩下几人的面色都稍稍严肃了些,也纷纷望向棠观。 想起棠珩与危楼,棠观面色微沉,启唇,“他们有手段,我们自有对策。” 嗓音冷冷,但却十分笃定。 第七十章奚息 别院。 夜色已暗,棠观还未回府,软软随无暇练了一会儿剑,又饿又困。 颜绾便没再等棠观,先传了膳,等软软填饱肚子后,就将她带回了厢房。 第68节 “娘亲,我想听故事。” 从薄被里扒拉出两只小短手,软软拉住了颜绾的衣袖,奶声奶气的说道。 颜绾虽然有些累了,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在床边坐了下来,“那软软想听什么故事?” 软软摘下了眼前的薄纱,一双异瞳在阴影中亮得惊人,她欢呼了一声,挥了挥手,“想听……软软变成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的故事!!” “……” ……哪有这么直接把自己定为女主角的??厉害了。 颜绾眉心松了松,翘着唇角替软软掖了掖被角,琢磨起了一个十分简陋的脑洞。 “从前有一个女孩,叫软软。她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 “娘亲,什么叫天降异象?” “……就是你太厉害了,所以天上的星星都与众不同了。” “哦哦。” “软软的爹娘很厉害很厉害,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软软的爹娘不得已将她交给了手下的仆人,逃离那些是非。后来软软被好心人收养,学会了百般武艺,长大后变成了一个特别帅气的女侠。” 软软眨了眨眼,听得十分入神,忍不住张唇,“啊……” 颜绾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想了一下,“后来软软的爹娘找到了软软,把软软带了回去……” 带了回去? 软软下意识有些懵,但却反应不过来有哪里不对,恰好困意又袭来,让她只喃喃了一句,“唔……为什么要回去?” 见软软的眼皮开始往下耷拉着,颜绾放轻了声音,“因为软软的爹娘爱软软,而且需要软软啊,软软在危机时刻回到了爹娘身边,力挽狂澜,然后……成了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最厉害的人……”软软最后嘟囔了一声,闭眼睡了过去,手还翘在被子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颜绾轻手轻脚替软软盖好了被子,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小姐?” 豆蔻和无暇候在门外。 颜绾朝屋里望了一眼,转身吩咐豆蔻,“软软晚上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嗯。”豆蔻点了点头,“小姐,奴婢已经将名单上那些渊王的人都安排的离主院尽量远了,身边还安插了咱们自己的眼线,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颜绾点头,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侧头吩咐道,“叫人备些热水,我想沐浴。” “好。” 豆蔻的动作十分利落,很快就吩咐人在地上铺了一层油布,将浴桶搬进了屋,门窗间也架起了屏风,不一会儿热水就来了。 靠在浴桶边上,眼前水雾弥漫,颜绾整个人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 鬓发上沾了些水珠,沿着面颊滑落,滴在水面之上,让她微微一颤,盯着不远处屏风上的合欢花发起了呆。 眼前忍不住又浮现出白日里遇见拓跋陵修的场景…… ——言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言姑娘,其实我一直对你隐瞒了身份,我复姓拓跋,名为…… 大半年不见,拓跋陵修突然想要知道她的底细,甚至还想要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要知道,离开京城前,他们还只是泛泛之交罢了。怎么这大半年一过…… 她虽然有些迟钝,但却也没有那么愚笨,所以隐隐能察觉出其中的变化。 只是,拓跋陵修受什么刺激了? 最重要的是…… 棠观和拓跋陵修,是好兄弟吧?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啊_(:3ゝ∠)_ 卧槽她到底是陷入了个怎样奇怪的关系里啊! 颜绾有些头疼的皱了皱眉。 按照她如今与棠观的关系,迟早会与棠清平、棠遇还有拓跋陵修等人相见。 她之所以打断拓跋陵修的话,就是害怕他万一要将所有都挑明了,往后再遇见只怕会更尴尬…… 啊,现在好像也挺尴尬的。 === 在暗室之中对时间的变化并不敏感,所以棠观直到走出暗室时才发现夜色已经深了。 “顾平。” 顾平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殿下?” “什么时辰了?” “??”见棠观一出来就问时间,顾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跟在后面出来的棠遇小跟班颠颠的凑了上来,“戌时了~四哥这么着急做什么?” 棠观蹙眉,“戌时?” 奚息第三个出了暗室,半倚在墙根边嘲笑棠遇,“你懂什么?!四哥是急着回去陪四嫂!你没有夫人懂个屁!” “……”棠遇噎了噎,气得干瞪眼。刚想转头冲自家四哥嚷一嚷,眼前却是蓦地闪过两抹黑影,转眼间就没了棠观和顾平的身影。 棠观回到别院时,颜绾刚刚沐浴完,一群下人正将木桶等东西搬出了屋。 “王爷?” 从屋里走出来的豆蔻抬眼瞧见了棠观,连忙伏身行礼,扬声唤道。 一听到豆蔻的声音,颜绾怔了怔,低头瞧见自己还未穿好的衣裳,顿了片刻,便登时手忙脚乱起来。 所以棠观一进屋便瞧见水雾迷蒙的屏风上映着女子略有些失措的背影,竟是像只偷食被抓了包的小仓鼠。 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棠观扬手挥退了还想要进屋的豆蔻,缓步绕过了屏风,却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屏风边,静静的看着颜绾。 屏风后,颜绾身着纯白深衣,还未来得及穿上外裳。因为正扬手拿着布巾在擦拭湿发的缘故,那衣襟也略有些松散。乌发淳浓,全都被挽到了颈侧,湿漉漉的搭在右肩上,还有几滴水珠沿着发梢落下,在胸口晕开了一抹痕迹。 听到有人走近的动静,颜绾心头一咯噔,手里的动作下意识顿了顿,侧头看向屏风边的棠观,“你回来了?” 许是屋内的水汽还未散尽,再加上一阵风吹过,屋内的烛火微晃,她似乎觉得棠观的目光也闪了闪,变得有些琢磨不透,如水波般缓缓荡漾开来。 “殿下……” 她原本是要让棠观先出去一会儿,等她全都整理妥当了再进来。却不料话还未说出口,棠观竟是已经朝这里走了过来。 ?! 颜绾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连连朝后退了几步。 “做,做什么?” 棠观挑了挑眉,眸色深深,视线落在了她手中半干的方巾上,顿了顿,便扬手夺了过来,顺便将人拉到了身前,亲手为她擦拭起了发梢上快要滴落的水珠。 “……”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被视作洪水猛兽的肃王殿下淡淡垂眼,瞥了瞥颜绾,嗓音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隐隐还带着些困惑。 “没,没什么。” 抬头望了一眼某位殿下的凛然正气,颜绾将信将疑的侧过头,将自己右肩上的湿发交给了棠观。 她可没忘记这厮上次兽性大发时的样子,好像和现在的表情没什么区别啊…… 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颜绾便也没再继续纠结棠观会不会突然兽性大发了,“殿下……今日见到璟王了吗?” 与危楼针锋相对了三年,棠观的警惕性至少是被锻炼出来了,今晚的小聚,风烟醉应当也探查不出在什么地点,更不用说交谈的内容了。 棠观低低的应了一声,伸手挽起了那及腰的长发,用方巾细致的擦拭着,冷峻的眉眼间满是认真,仿佛手里的压根不是自家王妃的青丝,而是什么政务,“除了阿遇,清平清欢也来了。” “是安王世子和容妤郡主?” “嗯。还有奚息……” “奚息?”颜绾愣了愣,“英国公府的奚小将军?” “怎么了?”见她面色有异,棠观正擦着发梢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过来,“你知道他?” 颜绾垂眼,抿了抿唇,“唔,当年关野一役,听说奚小将军以少胜多,大败北齐骑兵精锐,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嗯,论将才,他的确不输当年的英国公。” 颜绾扯了扯嘴角。 有些秘密,或许只有危楼知道。 从前她想要扳倒棠观时曾了解过,英国公府的奚息似乎和东宫也是关系匪浅。于是特意派人调查了这位奚小将军的底细,却不料…… 又有谁会相信,这位一战成名、让北齐几年内不敢再对大晋贸然出兵的“小战神”竟是个……女娇娥呢? 她那时也曾想过要将此事捅到晋帝面前,一个欺君之罪,彻底毁了有可能成为东宫羽翼的英国公府。然而下手前却还是犹豫了…… 恰好北齐又开始派人在北疆作祟,奚息离京去平乱,她想着还是外患要紧,便没再继续打英国公府的心思。 “今日陵修也来了……北燕七皇子,拓跋陵修。” 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人,棠观补充道。 拓跋陵修…… 颜绾面上的表情登时有些僵硬,“殿下同北燕那位质子的关系也很好么?” “嗯。” “殿下的朋友还真是多……”颜绾岔开话题,别开了视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困顿之时还不离不弃的是真兄弟,殿下好福气。” “以诚感人者,人亦诚而应。” 棠观淡淡的开口。 以诚感人者,人亦诚而应……吗? 颜绾咬了咬下唇。 第69节 第七十一章撩拨 见颜绾没再吭声,棠观低头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眸色微滞,半晌才出声道,“你是否想回荣国侯府,若是想,改日……我便去向父皇请旨,允你回门,如何?” 冷冷的嗓音里带着些迟疑。 颜绾当初嫁他嫁的仓促,成亲后的第二日就随他去了并州,就连新婚第三日的回门也未曾按照规矩来。 尽管他不愿与荣国侯府再有任何牵连,尽管荣国侯府也不想被一个废太子拖累,但这些也都改变不了颜绾是荣国侯府庶女的事实【误】。 对她而言,荣国侯是亲生父亲【误】,荣国侯府是家【误】。 他还记得,刚到并州之时,颜绾也曾提过想家了【误】…… 如今回到了京城,无论怎样,他也该让颜绾回家看看,不是么? 肃王殿下在思路百分百全错的情况下,头也不回的跑偏了。 颜绾有些诧异的抬眼看向棠观, 请旨?回门? 如今晋帝都不肯见他们,他要如何进宫请旨? 更何况,她的那个便宜爹为了荣国侯府的大好前程,不惜阳奉阴违,将她“赔”进肃王府,现在颜妩又是渊王妃,颜氏一族已经彻底站到了渊王那头,更是巴不得与肃王、与自己这个肃王妃划清界限…… ……这些棠观不会不知道。 然而他此刻却面色坦然,并无一丝怨色,只是不甚熟练却专注的为她擦拭着湿发,眉眼间倒是有些黯黯,像是为不能立刻带她回门而歉疚。 发梢被方巾擦过,既吸尽了梢上的水珠,又未让她有丝毫痛感。 力道刚刚好。 颜绾心口涌起一股暖暖的热流,忍不住抬起两只手,认真的“虎摸”上了某位殿下的俊脸,捧着那俊脸转向自己,见他的视线硬生生被拉回了自己脸上,这才正色启唇道,“殿下,我不想回荣国侯府,一点也不。” 被自家王妃霸道控制住脸的某殿下:(⊙o⊙) 颜绾抿着唇,非常正经的望进棠观略微有些愣怔的眸底,“荣国侯府在我心中,不及殿下万分之一。” 这句话,她早就想告诉棠观了。 荣国侯府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更何况,想要扳倒渊王势必要与荣国侯府对立,若是棠观因为顾忌她的缘故而缩手缩脚,那就真是要命了_(:3ゝ∠)_ 荣国侯府在我心中,不及殿下万分之一……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乍然听到这么一句毫不矫揉造作的剖白,肃王殿下心里有根弦重重的颤了颤,脑子有了片刻的短路。向来冷冰冰的脸上竟是破天荒多了一抹颜色,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待他回过神后,连忙掩饰性的轻咳,抬手将自己脸上扒着的两只爪子“温柔”的拉了下来,别开视线,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没有忽略某殿下微红的耳根,也清楚的瞧出那张冰块脸上已经有些绷不住了,颜绾唇角止不住的向上翘。 棠观这是……害羞了吗? 一见他害羞,颜绾原本还有些僵硬的姿势登时全放松了。 看来,要想让她自己不别扭,那就要豁出去调戏单纯的肃王殿下! 嗯,这个法子很好。 论脸皮厚,肃王殿下还要再差她一个档次。 调戏完棠观的颜绾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眉眼弯弯,眼底促狭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脸皮薄的肃王殿下被笑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决意要扳回一局。 于是上前一步,一手抬起了颜绾的脸,缓缓凑近,嗓音低沉,“笑什么?” “笑你啊。” 颜绾眨了眨眼,秉持着一定要比对方更加不要脸的原则,顺势就在棠观唇边落了一个吻。 就在他还未回过神时,撩完就怂的颜绾立刻退到了危险范围之外,转身就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赶紧头也不回的岔开了话题,“殿下,你还未用晚膳吧,我这就吩咐人做些夜宵……” 唇角残存着那浅浅的印记,棠观愣了一瞬,扬手,拇指自唇边擦过。再抬眼看向那屏风后仓皇而逃的背影时,眸光微缩。 鼻端还萦绕着方才颜绾靠近时留下的暗香,让他心口泛起巨大的涟漪,波澜骤起,将意识淹没。 棠观再也忍耐不住,疾步追上了颜绾,就在她只听得动静还未来得及回头之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直接丢上了床榻……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颜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定下神时,整个人已经被压进床铺中,桎梏在了那双臂间。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身前却抵着男人硬邦邦的胸膛,一抬眼就撞进那双灼热惊人的黑眸里,“殿下……唔。” 刚要开口,唇上就被狠狠堵住了。 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再次萦绕鼻尖,许是因为刚沐浴过的缘故,那香气在今夜愈发浓烈,让棠观的动作越吻越上火,唇舌间的纠缠也愈发缠绵悱恻,甚至逐渐失控起来。 男人的气息霸道而强势,一点点逼近,紧紧缠绕着颜绾,让她呼吸急促,几乎无法喘息,下意识的抬手去推拒。 棠观强自压抑着心头灼烧上来的异火,微微撤离了些,却又像是不甘心似的,将那抵着他肩头的双手摁在了枕边,俯头在那明艳的唇瓣上恶劣的咬了一口,才真正退了开来,垂眼看向身下面色绯红的女子,眸底有两簇火苗在隐隐跳动,“怎么……怕了?” 嗓音低哑,混合着轻微的喘息声,听得颜绾心头一颤,别开脸,不敢对上那意图昭然若揭的视线,但却硬着头皮犟嘴道,“谁怕了?” “是么?”棠观勾了勾唇,冷峻的面容在床幔投下的阴影中竟是忽然染上了几分邪肆,眉目间的沉静自持也在被那窜起的欲念灼烧,但却时不时又被抑制了回去。 颜绾的视线落在了那束着发的金冠上,金冠与黑发互相映衬,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泛着高贵的光华,却透着浓浓的禁欲色彩,仿佛在诱惑她犯罪似的。 棠观低下头,凑近她那线条优美的颈侧,一边落下细密而放肆的吻,一边在她耳边沉声道,“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打算何时赔?” 说着,他松开了一只手,移到腰间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轻按向自己。 女子此刻只着了一件轻薄的单衣,如此搂着那纤细的腰肢,那肌肤的温凉似乎都透过衣衫透了过来,让洁身自好多年的肃王殿下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贴合得更紧了,察觉到身下某处异样的触感,颜绾脸颊上的红晕更加娇艳。 双肩止不住的轻轻颤抖,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沉默了片刻,她才咬牙道,“赔赔赔……今日就赔!” 反正都决定留下来了,迟早也会走到这一步。 ……早晚都要下锅,那还不如早点炖了好_(:3ゝ∠)_ “……” 似乎没有料到颜绾竟然答应的如此干脆,面皮薄的肃王殿下略微有些懵逼。 趁着棠观愣怔的空当,颜绾转了转剩下那只手腕,挣脱开了他的桎梏,却压根没有准备开溜。 心一横,她将双手绕到了棠观颈后,微微抬起身,报复性的在那微抿的薄唇上咬了一口。 唇上突然传来苏麻的痛感,棠观被颜绾的挑衅惹得眸色深黯,一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的俯头加深了这个吻,而环在腰间的那只手则是迅速扯开了她的衣襟…… 烛火微晃,半掩的床幔上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床沿边垂下女子还未干透的青丝,在那薄被上印了些浅浅的痕迹,床下散乱着男人玄色的外裳和腰带。 尽管已经豁出去了,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颜绾都还从未经历过这种时刻,难免还有些紧张,于是干脆闭上了眼。 那四处点火的薄唇再次辗转回到了她的唇上,缓而重的勾勒着她的唇形,让她眼睫微颤,在渐渐暗淡的烛火下扑撒出一片淡淡的扇形阴影,晕开桃花般的颜色。 就在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时,唇上却是一松,身上的压迫感猛地撤离了开来,就连那探入衣襟中的手也突然没了动作…… “??” 颜绾不明所以的睁开眼,一双潋滟的桃花眸略微有些迷蒙的看向棠观。 只见他突然翻身在自己身边躺了下去,长臂一揽,便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但却再没了旁的动作,那轻微的喘息声也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在努力平复着一丝丝涌上来的情潮。 借着泄进床幔中的昏暗烛火,颜绾偏头去看他。 只见他墨黑的长发自肩头散落,与她的发梢纠缠在一起,逶迤在衣襟被扯开后露出的胸膛之上。出乎意料的,棠观此刻竟是闭上了眼,并未再看她,平日里的冰冷面容此刻却是透着可疑的暗红色,眉眼间满是隐忍。 突如其来的停止让颜绾十分摸不着头脑,还非常不适。 这种不适就像是…… 你是一条砧板上的鱼,在待宰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结果刽子手却突然停了手,将那锋利的刀刃贴着你,动也不动。 哎,这比喻好像并不怎么恰当? 然而,她却不好意思主动问棠观为什么突然停下,因此只好动了动身子,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去。 谁料这一动,某位“坐怀不乱”的殿下身子又是一僵,钳制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嗓音肃冷,但还带着未褪尽的沙哑,“别动……” “……” 尽管闭着眼,肃王殿下也能察觉到了那两道无辜的视线在自己面上盯着,被盯得心烦意乱,他暗自咬了咬牙,扬手将怀里那翘起的脑袋摁了回去,“洞房花烛夜,你说赔便赔?” “???” “何时赔自然是由本王说了算。”肃王殿下黑脸。 他原本就没有打算在今夜要她,最初不过是想吓吓她而已,谁料自家王妃竟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反倒撩拨得他浑身是火,差一点就毁了之前的打算。 颜绾瞪大了眼。 得,现在刽子手的意思是今天不宰她了,要到一个固定的时间再开动了呗??而且还不告诉她是什么时候?! 我屮艸芔茻…… 这种事还要选个黄道吉日了是吧?! 颜绾硬生生将到口的脏话咽了回去。 第七十二章北燕 离万寿节庆典还有两三日,听说北燕北齐的使者也都抵达京城。 北燕出使的是三皇子拓跋陵岐,而北齐皇帝贺归派出的使臣则是他最信任的五弟,贺玄。 与从前不同,此次北燕北齐派出的使臣都是皇亲,且都是极为受宠的心腹。因此晋帝难得的对使臣要稍微上心些。 晋帝破天荒一上心,渊王便更加重视四方馆,这几日宫里宫外都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这些和肃王府……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肃王府被撇在京城城郊,就像是遗世独立似的,该怎样就怎样。 唯一需要上心的事,便是棠观为了留在京中的秘密筹划。不过这几日渊王因寿宴庆典一事,对肃王府的监视有所松懈,再加上没了危楼的捣乱,棠观与棠遇等人筹划的事倒是顺利得很。 颜绾倒也没怎么插手棠观的事,只是吩咐莫云祁盯着,棠观需要什么,要悄悄送到他手上去,棠观遇到什么麻烦,也要悄无声息的解决。 莫云祁那里似乎也没有遇上大麻烦,所以颜绾乐得清闲。恰好软软想要到街上看看,而棠观也难得闲暇,两人便带着软软一同上街溜达去了。 第70节 “娘亲,爹爹他不高兴吗?” 轻轻拉了拉颜绾的手,软软回头瞥了一眼棠观并不好看的脸色,小声问道。 颜绾倒是神清气爽,头也不回就笑的得瑟,“没有,他很高兴。” 就是有点欲求不满…… 自从知道棠观暂时不准备“宰”她之后,她最近撩拨他撩拨的更加肆无忌惮了,每回看着自持的肃王殿下被惹得浑身是火,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时候,颜绾就非常愉悦,愉悦的想要上天~ 再过两日便是万寿节庆典,此刻京城的大街小巷已经完全布置好了,果然比刚回来那时看着还要繁华热闹。 “去西街吧。”颜绾提议道,“现在那里一定很热闹。” “西街?” “嗯,逢年过节,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应当就是京城了。我从前过节的时候,都会悄悄从荣国侯府溜出来去西街的市集,那里有家面摊……” 一提起那时常去过的面摊,颜绾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抿唇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转移了话题,“夫君,可去过那西街的市集?” 棠观颔首,“去过一次。” “去过?”颜绾有些诧异。 “曾和陵修一起去过那里,”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颜绾,难得的话多了起来,“还吃过一顿阳春面。说起来……你们倒是很像。陵修他身为质子,在京中孤身一人,所以也总是在年节之日去西街。从前我只以为那西街是个什么好去处,这才随他去了一次,不曾想,他却是为了……” 为了一姑娘。 棠观没有再说后半句,只是好笑的扬了扬唇,然而脑子里却突然有什么灵光一闪而过,但速度太快,让他一时竟是没抓住。 ……这些我特么比你还清楚好么? 颜绾有些心虚却又有些期待的转移了话题,“阳春面……好吃吗?” “难吃。”耿直而坚定的回答。 “……” 当口味被否定,仿佛整个人生都被批判成了辣鸡!! 颜绾登时垮下脸,瞪了他一眼,咬牙小声道,“娇生惯养。”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牵着软软走了。 棠观:……?? 西街市集。 街口恰好有一伙民间艺人在表演杂耍,周围蜂拥着不少百姓,时不时还传来各种叫好和吆喝声。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十分旺盛,一听到那嘈杂声,软软登时眸色亮了亮,牵着颜绾的手就朝人堆里钻。 见状,跟在后面的肃王殿下微微蹙眉,一抬手,将一大一小通通拎回了自己身边,沉声道,“前面人多不安全,就在这里看。” 只能看见密密麻麻无数条腿的软软:qaq 颜绾无奈的蹲下身,朝软软张开了手,“娘亲抱你起来?” 软软犹豫了一会儿。 自从她开始习武后,就一直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该像个瓷娃娃一样被人抱在怀里。然而现在…… 不让娘亲抱就什么都看不到啊啊! 权衡了一下利弊,软软果断选择扑进颜绾怀里。 颜绾抱起软软,转身朝人群中央看去。 “……” “……” 尴尬的沉默。 棠观挑眉,就侧眼冷冷的盯着颜绾。 软软环着颜绾的脖颈,嘴角微微抽搐着开口,“娘亲……我还是看不见……” 颜绾木着脸呵呵的笑了,“嗯,因为我也看不见。” 刚刚她没注意看,自己的高度竟是也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后脑勺…… 这特么就很尴尬咯。 见状,顾平倒是很识时务的挤了过来,“王……夫人,软软就交给属下吧?” 软软眼巴巴的望了望颜绾。 颜绾点了点头,任由顾平从自己怀里接走了软软。 顾平本就比普通人要生的高大些,软软一被抱起,视野立刻开阔了起来,注意力一下就被前方的杂耍吸引了过去,“哇!” 听着软软止不住的惊叹声,颜绾郁闷的踮了踮脚尖,却发现还是只能看到人头…… 某位殿下嗤了一声。 似乎是嘲讽,还带着一肚子憋了许久的暗火。 颜绾危险的眯了眯眼,微微侧过头,盯着某殿下冷峻而道貌岸然的侧脸,唇角不怀好意的翘起,眸底掠过一丝算计。 脚下轻移了一步,朝棠观靠近了些,她毫不顾忌的抬起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低下了头,“夫君,我也看不见,要不……你抱我起来试试?” 棠观面无表情将颜绾的爪子拉了下来,为了防止她再在大庭广众之下撩拨自己,干脆在衣袖的遮掩下与她十指相扣,牢牢控制了她不安分的手,“……真想看?” “想啊。” - - 一盏茶的工夫后,小酒馆二楼的雅间内。 颜绾坐下后推开了手边的窗,果真,窗口正朝着杂耍的方向,虽然离得远了一些,但看得也算清楚。 顾平和豆蔻还带着软软在街上到处凑热闹,而无暇则是寸步不离的跟着颜绾和棠观,找到了这处绝佳的观景点。 托着腮朝窗外看去,视线正要转向那人群中央,却是无意中在一身着华服的男子身上掠过…… 等等。 那个男人…… 颜绾愣了愣,微微直起身,目光再次转回了那华服男子的身上。 华服男子看上去很年轻,面容俊朗,肤色并非白皙,而是偏硬朗的小麦色。发色微浅,用玉冠束着,看上去不过像是京城中一普通的富家子弟。但五官略显深邃,身上那件华服虽看着与大晋服饰一模一样,但细细辨别,却也能看出些蹊跷。更何况,这男子周身的气质,高贵却又透着些不羁,或许……是独属于草原的不羁? 见颜绾突然直起了身,一瞬不瞬的盯着窗外某一处看,棠观也不由自主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结果…… “啪嗒。” 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的声响。 无暇低眉垂眼,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到。 “颜绾。”肃王殿下冷冷的唤了一声。 一听到棠观连名带姓的叫她,颜绾登时回过了神,连忙转回头,扬手指了指窗外快要走过的华服男子,还有他身后的一行人,压低声音,“夫君,你看那个男人……他好像是北齐的人?” 棠观原本还微微阴着脸,听见“北齐”二字倒是怔了一下,这才又转头看了看那快要消失在人群中的华服男子,眸底掠过一丝流光,半晌,才启唇道,“北齐使臣,贺玄。” 北齐人,衣着华丽,领口绣着一朵诡异的莲花花瓣,是北齐皇室的象征,而身后跟着的人中又有大晋侍卫。 应当是贺玄无疑。 “嗯。” 颜绾应声表示赞同。 “听说北齐和北燕是同源,怎么这位北齐使臣看着倒和汉人没什么区别?”想了想,颜绾有些疑惑。 倒不是说长相有何区别,而是服饰和举止…… 她记得,拓跋陵修曾同她说过北燕的风情,和大晋非常不一样,而且她也见过些北燕之人,一个个都十分骄傲,哪怕是在京城也固执的穿着北燕服饰,言行举止都要刻意与大晋之人区别开来。 “当年大周尚在时,朝内分为两派。一派支持汉化,主张借鉴大晋的官制和律令,改易汉俗。另一派则是以汉人繁缛腐朽为由,抵制一切改革。”棠观抬眼看向颜绾,“党派之争愈演愈烈,最终才使大周分裂成了北燕与北齐。北燕便是抵制汉化的那一派,而北齐在贺归上位后,已经进行了一系列汉化改革,所以都城甚至与大晋京城无异,更不必提皇室中的人了。” “哦……”颜绾愣愣的点了点头。 来这里三年了,她一直没怎么关注过大晋的外交事宜,也没去了解过北燕北齐的历史,顶多只是在拓跋陵修那里听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北燕的兵力最强,但位处北漠,粮草匮乏。北齐的兵力也不弱,位处草原,比北燕要稍稍优渥些。而大晋……兵力最弱,但地大物博。所以与北燕联合,共御北齐。” 棠观又简单的补充了几句。 颜绾皱了皱眉,刚想要继续问些什么,雅间外却是突然传来什么摔碎的声响。 第七十三章北齐 “你,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颜绾与棠观对视了一眼,都起身走到了门口,将雅间的门微微打开了些,朝外看去。 楼梯口,一身着素淡衣裙的纤弱女子被堵在了那里,进退不得。因为她的丫鬟正张着手臂护在她身前,神色慌张,所以颜绾并看不清女子的面容。 “不就是打碎了你们的酒吗?我们赔就是了!” “哦?用什么赔?”为首的男人推开了身前几个小喽啰,饶有兴致的走上前,嗓音带着大晋中人没有的粗犷。 他长发微卷,未束未绾,额间系着一条明紫色织带,织带上还缀着些其它装饰。面容倒还算英俊,只是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浑浊阴测,再加上色眯眯的笑容,格外像是能渗出毒液似的。 同样是北燕人,同样是北燕服饰,拓跋陵修看着就温文尔雅得很,而这一位…… 颜绾只看了一眼就抑制不住的厌恶。 “美人~不如陪我喝一杯如何?” 轻佻的笑声也很让人作呕。 “哪里来的登徒子?!可,可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 小丫鬟瞪大了眼。 男人挑了挑眉,随意抬手挥了挥。身后立刻有一小喽啰冲了出来,将那丫鬟一把拉到了旁边,将她扣住,恶狠狠的说道,“我家主子是北燕三皇子!” 声音不高不低,但却嚣张跋扈的很。 第71节 该听到的人,都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二楼仅有的几桌宾客都纷纷垂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如今大晋北燕结盟,其原因有二。一是大晋除了奚家军,便再无什么实力强劲的军队。而奚家军镇守北疆,抵御北齐,所以并无足够的精兵能对抗北燕。二是与北燕结盟后,北齐的国力虽日渐昌盛,却也不敢贸贸然再对大晋出手。 晋帝尚文,对这盟约十分看重,只觉得有北燕这个盟友,便可长享太平。一来二去,大晋在北燕前的姿态越发低,甚至带上了些讨好的意思,所以在联盟中一直是势弱的那一方。 这几年晋帝对北燕的宽容更是已经到了纵容的地步。现在,就连北燕皇子都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暴露身份,当街调戏民女了…… 雅间内的颜绾蓦地瞪大了眼,连忙看向了身边的棠观,却见他面上也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诧。 那人便是……北燕使臣,拓跋陵岐么? 简直奇了。 这些天不出门则以,一出门竟是同时撞上北齐北燕的两位使臣! 听到了这身份,那小丫鬟惊了惊,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失措,只是又挣扎着要扑回自家小姐那里,嘴里嚷嚷着,“北燕皇子又如何,我家小姐……” “安歌。” 始终隐在角落里没有出声的女子突然开口打断了丫鬟的叫嚷,声音低而弱,但却仍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被自家小姐这么一唤,那名叫安歌的小丫鬟还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听到女子的声音,拓跋陵岐不怀好意的双眸亮了亮。 他们北燕向来是瞧不上大晋的。 大晋的人,不像他们北燕那么直率,总是喜欢唧唧歪歪那些虚礼,就连长相也偏文弱,男人们一个个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娘腔。 所以,拓跋陵岐打心眼里看不起大晋的男人。 然而,若是女人……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拓跋陵岐的幻想里,大晋的女子,大抵都是弱不禁风,娇嫩得像花一样,虽名贵却又轻易便能激起他折断摧毁的欲望。与之相比,北燕的女子自然没了那种风情。 所以,拓跋陵岐对大晋的美人早就垂涎已久了,于是这次才趁着晋帝大寿争取到了出使大晋的机会。 眼前的女人,一身素淡衣裙,腰身纤细,似有弱柳扶风之姿。发髻间插着支步摇,面容清丽,肤色过于白皙,若不是腮上淡淡的抹了些胭脂,甚至能算得上苍白。再加上眉心微蹙,活脱脱是个病西施,透着一种脆弱而病态的美。 在雅间内旁观这一切的颜绾,眯了眯眼,忍不住小声道,“我曾听人说,北燕的三皇子骄矜自负,还极为好色,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 闻言,棠观眸光微闪,耳畔突然回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 ——父皇最宠爱的是我三哥,不过我那三哥骄矜自负,还极为好色。 他眉宇微凝,偏头细细的看了颜绾一眼。 察觉到了那审视的目光,颜绾不解的转回头,“怎么了?” 棠观摇了摇头移开视线,口吻淡淡的,“没什么,只是……陵修也曾与我讲过同样的话。” ……陵修?! 颜绾后颈一凉,翘着的唇角僵了僵,“是么?难不成我在坊间听闻的传言,就是那位北燕质子的原话?哈,哈,哈。” 笑的十分心虚。 自然是原话,还是拓跋陵修曾经亲口告诉她,只字不差的原话。 棠观没有多想,依旧关注着楼梯口的动静,听了颜绾的话,只低低的说道,“陵修不是那种人。” 楼梯口。 拓跋陵岐心痒难耐,又逼近了一步,刚要抬手,女子却像是受惊了似的猛地朝后退了几步,轻咳了一声,“三皇子,妾身已是有夫之妇,还请自重……” 这么一退,女子的容貌终于毫无遮掩的落进了不远处窥探的颜绾眼里。 ……颜妩?! 颜绾微怔,有些不确定的又细细打量了几眼。 尽管在荣国侯府也没见到过几次这位嫡姐,尽管装扮已从闺阁少女变成了绾髻妇人,但她依旧可以确认,那正被拓跋陵岐调戏的女子,应当就是颜妩没错。 北燕皇子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大晋王妃…… 这特么是在搞事情啊?! 颜绾皱了皱眉,刚要转头给无暇递个眼色,却见身边的肃王殿下竟是已经沉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 “有夫之妇?”拓跋陵岐不满的沉下了脸,他一眼看中的女人竟是已经嫁人了?! “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拓跋陵岐转头,只见方才钳制着那小丫鬟安歌的人死死捂着自己的胳膊,有些痛苦的弯下了身,而他身边,不知何时竟是出现了一个玄衣男子。 安歌骤然被松了桎梏,连忙扑到了颜妩身边,“小姐!” 棠观冷冷的偏头,“还不走?” 颜妩眸色微滞,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他直立挺拔的背影之上,只觉得这背影似曾相识,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踉跄了几步,又盯着棠观瞧了瞧,这才咬了咬唇,转身跟着安歌仓皇的下了楼。 拓跋陵岐面色愈发阴沉,刚要提步追上去,却是被棠观抬手拦住了去路。 “你这是要多管闲事?!” 这男人是哪里跳出来的,竟敢坏了他的好事! 棠观性子一直很冷,此刻绷着脸,严峻的神色更是含着些迫人的威势,“奉劝三皇子一句,此处毕竟是大晋京城,三皇子还是要收敛些好。” 拓跋陵岐在北燕也是极为受宠的皇子,何时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面上登时就掠过一丝阴戾,“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本王这么说话?!大晋京城又如何?本王还怕了不成?!” 大晋重文轻武,如今的军力是三国中最弱的一个,若不是“依附”于北燕,怕是早就被灭国了! 棠观冷笑,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的确,大晋兵力弱是事实,但物厚而财丰也并非妄言。北燕仗着强悍的兵力,以为大晋巴结着与他们结盟,共同抵御北齐进犯。可事实上,荒漠中的北燕若是离了大晋的援助,也压根没有活路。 偏偏,北燕似乎完全没有这种觉悟,近些年变得格外猖狂。 要论起原因…… 他既是子又是臣,什么都不应该说。 “三皇子自然不会怕。” 就在氛围越来越紧张,甚至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时,一好听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隐隐还带着些漫不经心的随性。 棠观的视线错开拓跋陵岐,便看见颜绾也提着裙摆,缓缓从雅间里走了出来。 拓跋陵岐转头看见颜绾也是顿了顿,但却没有露出什么别的恶心神色。 许是因为颜绾的容貌并不像颜妩那般戳他的心窝,所以他便也没像方才那般见色起意。 “三皇子许是不知我们大晋的风俗,方才那位夫人挽着发髻,说明已是嫁为人妇。在大晋,女子平日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特殊的节日才会到街上来。而就算是出了门,哪怕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也不会轻易与陌生男子多说一句,更不必说成婚后的妇人了。” 颜绾低垂着眼,看似耐心的解释道。 “三皇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要与那位夫人将误会解释清楚也是好的……”她很有分寸的措辞道,“只是恐有流言蜚语传出。若是传到了当今皇上的耳朵里,怕是不妥。” “本王……” 拓跋陵岐刚要说什么,却又被颜绾打断了。 “三皇子若真想寻到那位夫人,要她偿还什么,大可回到四方馆后派人去调查这位夫人是哪个府邸的,不是么?” 颜绾唇角的笑容毫无破绽。 闻言,棠观抿了抿唇,微微蹙起眉。 拓跋陵岐听了这话,倒是像被点醒了似的。 是了,嫁人了又如何。只要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的人家,以他的势力,大可将人掳回来啊! 当务之急是要去打听那女人的底细,而不是在这里和莫名其妙窜出来的闲杂人等纠缠…… 又狠狠瞪了棠观几眼,拓跋陵岐也不多说什么,一挥手,“走。” 便带着几个下人浩浩荡荡的下楼去了。 第七十四章颜妩 颜绾松了口气。 好吧,看来拓跋陵岐比棠观还要好忽悠。 接下来的事,就扔给渊王府好了。她还就不相信,拓跋陵岐这厮要是知道自己调戏的是大晋渊王妃,还敢像刚刚那么放肆。 拓跋陵岐的离开,让酒馆二楼的氛围又恢复了正常。 面上还未放松的肃王殿下回到了自家王妃身边,欲言又止。 方才颜绾的话,怕是会提醒拓跋陵岐去调查那女子的底细…… 颜绾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棠观朝自己走了过来,视线一转,却是压根不朝他看,径直错开他朝楼梯口走了去。 无暇一步不落的跟了上去。 莫名被自家王妃抛弃在原地的肃王殿下:……??? 颜绾抿着唇头也不回的走下楼,喉口像是被什么堵着似的,不吐不快,却又偏偏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只能闷在心里。 - - 看完杂耍后,顾平便抱着软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一处稍稍开阔的地方,将软软放了下来。 跟在他们后面的豆蔻蹲下身,看向软软,“怎么样?我当初没骗你吧~京城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 软软兴奋的点了点头,“那好吃的呢?” 豆蔻想了想,牵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 “喂!去哪儿?!夫人说了别走远!”顾平皱了皱眉,脚下却是赶紧跟了上去。 走到一处摊贩前,豆蔻松开了软软的手,指了指沾满豆面、呈金黄色的驴打滚,“麻烦帮我装三斤。” “三斤?!”顾平被这斤数震惊了,诧异的偏头看向豆蔻,“买这么多?!” 第72节 豆蔻白了他一眼,“我也要吃!” 顾平嘴角抽搐,小声嘀咕,“这么能吃……” 豆蔻耳尖的听见了他的嘀咕声,瞬间炸毛,“说谁能吃呢?!啊??” “……” “你再说一遍!” “……” 直到豆蔻拿到了驴打滚后,顾平的耳根才终于清静了下来。 两人都满意的转过了身,这才发现,方才还站在他们身边的软软……不见了。 - - 软软是被一扛着糖葫芦的老头给“勾引”跑了。 她盯着那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走了几步,再回过神时,身后已是一群人,找不到豆蔻和顾平的踪影。 行人来来往往,甚至连方向都无法辨别的软软登时有些慌了,一着急,她就随便找了个方向,朝人群外挤了出去。 她身材瘦小,在人群中不是很能被注意到。 因此,也不知是谁不小心绊了她一脚,也不知是谁又朝她这边挤了挤,她整个人便无法控制的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唔……” 许是膝盖磕破了,软软有些痛苦的皱起了眉,刚想要有什么动作,人却是一下被抱了起来。 怀抱是陌生的,不是顾平哥哥,不是豆蔻姐姐,也不是娘亲。 这是软软的第一反应。 下一刻,她已经被抱到了街边。 原来方才,她竟是无意中走到了长街中央的人|流中去了。 软软抬手环住了那正抱着自己的人,松了口气,扭头去看他。 只见这人身着华服,肤色是偏硬朗的小麦色,面容俊朗,五官略显深邃。 噫,这人给她的感觉…… 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 “小丫头,你是不是和爹娘走散了?”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就是说话的口音有些别扭。 抱着软软的华服男子正是方才在人潮中被颜绾注意到的北燕使臣,贺玄。 贺玄垂眼,视线一下就被软软眼前的那层薄纱给吸引了过去。 因为方才在拥挤的人群里跌倒了,此时此刻,那本遮着异瞳的纱带已经微微有些滑落,在鼻梁上歪歪斜斜的架着。 这小姑娘为何要在眼前系着一层白纱呢? 贺玄不解的看了看四周,难道大晋的小孩出门还有这遮目的风俗吗? 一路上他也没见旁人带过啊…… “你为何要蒙着眼睛?”贺玄好奇的问了一句,又眯着眼想要仔细打量。 一听贺玄问起眼睛,软软谨记着颜绾的嘱咐,登时警惕起来,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瞬间绷紧,连忙抬手想将那白纱推回原位,“我,我有眼疾,不能见阳光。” 这是颜绾后来教她的。 眼疾? 贺玄将信将疑。 而就在软软拼命想把白纱重新戴回去时,那白纱却偏偏不听话的又向下滑了滑,这一滑,反倒让贺玄清清楚楚的瞧见了她那琥珀色的漂亮瞳仁。 贺玄一愣。 琥珀色的瞳仁…… 她不是大晋的人。 软软正乱七八糟的整理着脑后的系带,却不料眼前一凉,那遮目的白纱竟是一下被人夺了去。 !!! 软软一惊,下意识的抬眼…… 贺玄单手抱着软软,一手拿着刚刚抢过来的白纱,视线一转,恰好对上了那盛满惊惶的眸子里。 只是,并非预想中的一双琥珀色眸子,而是…… 异瞳!! 另一只眼竟是蓝色!!! 贺玄眸光骤缩,面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 震惊中的他蓦地收紧了怀抱软软的手。 软软的小脑袋终于疼得清醒了过来,一下想起了颜绾出门前的千叮咛万嘱咐。 ——不能让人看见她的眼睛。 ——不能让人看见她的眼睛!! 目光有些呆滞的落在贺玄手中的白纱上,软软惊叫了一声,连忙抬手捂住了眼睛,整个人都在贺玄怀里挣扎了起来,“不要看我的眼睛!!” 贺玄面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压低的声音带着些涩意,“你,你是什么人?!” “……” 这一次,软软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能察觉到贺玄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了。 从前,她还有奶娘在身边时,也曾有人见到过她的眼睛。那些人的反应和这个正抱着她的男人……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隐隐的,软软甚至能分辨出那惊愕中还掺杂着些复杂的情绪。 然而那种复杂的情绪,她此刻完全不能理解,因此也来不及想太多。 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异光,软软扬手从腰间抽出短剑,猛地朝贺玄的手臂扎了过去! 贺玄一惊,第一反应是要松开手。然而下一刻他却是突然想到一松手,怀里的软软势必会重重摔在地上,又是强行放缓了动作,稳稳的将软软放了下来。 这么一放缓,再加上软软出手的速度并不慢,那锋利的剑刃还是在贺玄胳膊上狠狠拉了一道口子,疼得他微微蹙眉。 乍然见了血,女孩自己也被吓到了,然而一想到自己的眼睛已然被这人看到,她也再顾不得其它,脚下一沾到地,就立刻转过身,迈着小短腿一下钻回了人潮中…… 贺玄捂着受伤的手臂,眉目一凛,刚要提步追上去,身后的几个小厮却是终于跟了过来,“主子……主子你受伤了?!!” 贺玄垂头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伤口,咬了咬牙,“去追!” “追?”几个小厮面面相觑,“追什么人?” “追……”话到嘴边,贺玄却是顿住了,面上满是愣怔之色,还透着些迟疑。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眉心蹙的越发紧,目光死死盯着掌心那柔软而轻薄的眼纱,低声道,“罢了。” - - 软软只顾闷着头跑,幸好,还好没挤多远,豆蔻和顾平便眼尖的瞧见了她。 “软软!你去哪儿了?!”豆蔻一把将软软抱进了怀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见软软一直用手捂着眼睛,而眼前的白纱已经不知所踪,顾平心口一紧,“软软!你的眼纱呢?!” “被,被人抢走了……”软软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顾平面色瞬间变了,从豆蔻怀里一把接过软软,他冷声吩咐,“我马上带软软回府,你去告诉主子和夫人!” “……好。”豆蔻也微微有些傻眼,只忙不迭的点头。 = = = 小巷里。 “咳咳咳——” 颜妩本就身子不好,因跑快了几步,又开始捂着心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安歌扶着她进了一条巷子,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没,没事……” 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隐痛,颜妩紧紧蹙着眉,但却还是转过身,避开了安歌的目光,强撑着摇了摇头。 都是老毛病了,只要忍过这一会儿就好。 “小姐,”安歌咬着牙,愤怒的朝巷子外看了几眼,跺脚,“那北燕的三皇子也忒放肆了!竟然在大晋京城还敢如此放肆,对小姐你……小姐!咱们回去就告诉王爷,让王爷好好教训这个蛮夷之地来的三皇子!!” “安歌。” 颜妩一下转过了身,面色还有些煞白,但月眸中却满是灼灼之色,“今日之事,不许对王爷提一个字。” 安歌愣了愣,诧异的瞪大了眼,“可是那三皇子……” “我说了,”颜妩垂下眼帘,温婉柔和的神情里头一次染上了些不容置喙的冷硬,“不许提。只当没有遇上过什么北燕使臣,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可记住了?” 难得见颜妩有如此强硬的态度,安歌喏喏的低下了头,虽心里还有些疑问,但也不再多问了,“记住了。” 颜妩松了口气。 这几日棠珩的辛苦周旋她都看在眼里,她虽什么都不懂,但却清楚,北燕三皇子拓跋陵岐是棠珩费尽心思想要拉拢的对象。 若是今日之事被棠珩知道了…… 她有自知之明,尽管嫁入渊王府后,棠珩对她的好是无微不至,但她也依旧没有自信到认为棠珩会为了她而与拓跋陵岐反目。 既不会反目,又不会为此出头,又何必让他知晓今日发生的一切,心中平白添堵呢? 第73节 ……她这样拖着病躯苟活于世的人,本就是累赘。 一个累赘,就应当有息事宁人的觉悟。 “啊,小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安歌抬头看向颜妩,“方才那出手替咱们解围的男子……小姐您认识吗?” 解围? 颜妩回过神,脑海里一下又浮现出那直立挺拔的背影,玄衣锦带,冷峻疏朗,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 “……许是路见不平吧。” 安歌撇了撇嘴,垂下头小声嘀咕,“奴婢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咳,”颜妩轻咳了一声,面色已经缓了回来,“走吧。” 不知为何,她并不想在那玄衣男子的身份上多加猜测。 第七十五章内子 颜绾闷闷不乐的一出酒馆就被豆蔻拦住了,听说软软的眼纱被人摘下后,面色微变。 随后跟出来的肃王殿下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颜绾抿唇,只丢下了一句“回府”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豆蔻自然是赶紧跟上,而无暇则是冷冷的偏头瞥了棠观一眼,才转过了身。 棠观微微蹙眉,顿了顿,也提步追了上去。 颜绾回到主院时,顾平正在院子里心焦的踱来踱去,一见她回来就像是瞧见救星了似的,急忙迎了上来,“王妃!王妃!” “软软呢?”颜绾朝院内看了看,却并未瞧见平日里那嫩粉色的小身影。 顾平扬手指了指厢房,“软软回来后就躲进房里去了,还锁上了门硬是不让属下进去!” 闻言,颜绾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边往厢房那里走,一边暗自咬牙道,“那你就不会撞门进去?!” “啊??” 顾平震惊于颜绾的粗暴方式,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一眼沉默着跟在后面的棠观,却见棠观的脸色似乎也不是很好看,比往日的冷淡还多了些凝重。 ……难怪。 定是王爷和王妃两人又杠上了,王妃的气儿不顺,这个时候自己还是躲远一点比较好。至于撞门这种粗活……自然还有人会做。 如此想着,他悄悄往后退了退。 “笃笃——” 走至廊下,颜绾扬手敲了敲门,尽量放柔了声音,“软软?娘亲回来了,开门好不好?” 无人应答。 颜绾唇角微抿,刚要偏头吩咐顾平,却是率先看到了身边的无暇。 “无暇,”她退后几步,歪了歪头,拧眉启唇,“开门。” 果然,撞门这种粗活就算落在无暇身上,也变得很优雅。 颜绾一开口,她便冰着一张脸,大步跨上了台阶,扬手一挥…… “砰——” 被锁上的门应声而开。 如此大的动静,似乎也没有惊动角落里的女孩。 颜绾进门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身着粉嫩衣裙的女孩盘着腿坐在角落里,脑后的长发简简单单扎成一束,发梢自肩头垂下,几乎将她削瘦的双肩包裹在了其中。微微有些婴儿肥的面颊不似往日那般红扑扑的,一双澄澈的异瞳没了眼纱的遮掩,漂亮的让人心惊,然而却没有什么光彩。 女孩手里正握着一柄短剑,她低垂着头,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盯着手中的短剑。 颜绾顺着她的视线朝那剑上看去,只见那泛着冷光的剑刃上竟是……沾着些血迹?! 眼皮蓦地跳了跳,颜绾一下冲到了软软身边蹲下,立刻扶着她肩膀从上到下细细的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什么伤口才松了口气,仍不放心的问道,“软软受伤了吗?” “……”软软愣愣的摇了摇头,“没有……我划伤了别人……” 划伤了别人??? 颜绾瞪了瞪眼,随即竟是很不道德的庆幸起来。 幸好,幸好,伤人总比被伤好…… “我用短剑划伤了那个人……” 软软又低低的重复了一句。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用刀剑伤人,还见了血……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抬眼朝颜绾看了过来,像是终于从出剑见血的阴影中挣脱了出来,异瞳里盛满了惊惶,“娘亲,那个人摘走了我的眼纱……他,他看见我的眼睛了……” 颜绾心口揪了揪,将失措受惊的女孩拉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面色虽仍有些凝重,但却稍稍松弛,声音也不自觉放柔,“……没事,没事。” 软软攥紧了握着短剑的手,脑袋磕在颜绾怀里,声音闷闷的,“娘亲对不起……” 她还记得没有到这京城来之前,颜绾十分郑重的嘱咐她,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眼睛,一定不能。结果,才刚到这里几日,她便已经暴露了…… 想着,她缓缓抬起头,往日熠熠的眸子里沾上些黯色,湿漉漉的,“娘亲,我是不是给你和爹爹惹麻烦了……” 颜绾一愣,正拍着她肩的安抚动作顿了顿。 看来,她的言语行为已经让软软敏感的察觉到什么了。 “无妨。”身后传来棠观冷沉却意外让人安心的声音,“此事我会解决。” 他走近,垂眼对上软软的视线,见她小脸上尽是做错了事正等待惩罚的不安,眉心紧了紧。 “记住,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吗? 软软怔住。 听了棠观的话,颜绾这才反应过来,也认真的点头应和,“嗯,你要记住,无论因为你的这双眼睛发生了什么,那都不是你的错,明白吗?” 软软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最初萦绕在心头的不安与怕被再次抛弃的忐忑渐渐消散,扑回了颜绾怀里。 时候已经不早了,见软软情绪稍稍安定了些,颜绾便吩咐下人上了晚膳。 其间,棠观又问了软软那摘下她眼纱之人的相貌穿着。 软软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最后却只支吾着说出了“长得顺眼”四个字。 颜绾:…… 棠观:…… 是有多路人,才能被概括得如此苍白无力啊?? 然而,尽管只有这“长得顺眼”和“被短剑划伤”的两个线索,棠观还是转头就吩咐顾平去调查了。 首先自然是要确定,此人是否已经循着软软追踪到了别院,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是否和渊王府有关。 “王爷。” 这里正处理着软软的突发状况,门外却突然有一小厮唤了一声。 “什么事?” “王爷,陵公子来了,正在书房等着您。” 陵修? 虽有些疑惑拓跋陵修为何会毫无顾忌到这别院来,棠观仍是点了点头,沉声应道,“本王这就来。” 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仍安抚着软软的颜绾,见她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愿,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身出了屋。 察觉到了棠观的视线,颜绾自是知道他为何朝这里瞥了一眼。 照理说,拓跋陵修是他的挚友,而这又是棠观成婚后,他第一次登门造访,自己身为肃王妃,理应一同前去迎客。 但是…… 再次想起那日在街头遇见拓跋陵修的情境,颜绾的右眼皮又忍不住跳了起来。 她特么才不去! 打死也不去! 装傻就好了_(:3ゝ∠)_ “娘亲……你怎么了?” 察觉到颜绾的不对劲,软软不解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没事。”直到身后没了动静,颜绾心虚的转头看了一眼,见棠观已经离开了主院,才缓缓站起身。 想了想,她忽然抬眼看向豆蔻,“豆蔻,你去帮忙。” 毫无准备被点名的豆蔻一愣,诧异的抬手指了指自己,“去,去哪里?” “书房。” = = = 棠观走进书房时,拓跋陵修正就着刚点亮的烛火坐在桌边饮茶。 依旧是一袭鸦青色锦袍,微卷的长发散在身后,额前系着绛色织带,面容与拓跋陵岐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流露的气质却是天壤之别。 不过此刻,那清逸的眉宇间却隐隐浮着些许狐疑,目光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手中的茶盏,神情竟也难得的专注,像是在认真品茶似的。 “怎么今日过来了?”棠观的视线也落在了那茶盏上。 拓跋陵修从那飘着茉莉香的清茶上移开目光,见棠观走近,这才回过神,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却并未急着回答棠观,反倒问道,“这别院可打扫干净了?” 第74节 棠观自然明白他是何意,也在桌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淡淡的抬眼,“内子亲自打扫过了。” “内子?” 从棠观嘴里乍一听到这么亲密的称呼,拓跋陵修愣住,随即却撇了撇嘴,再次端起了茶盏,闷闷的抿了一口,“如今有弟妹替你打理府中诸事,你就可以专心应对棠珩给你下的绊子了。看来这有了家室就是不一样。” 哪像他似的,孤家寡人一个。 听出了那口吻里的酸意,棠观斜了他一眼,想起前不久这位大兄弟的遭遇,尽管知道此时不应刺激他,但唇角却还是微不可察的翘了翘,“自然。” “……” 拓跋陵修饮茶的动作顿了顿,转眼定定的盯着棠观看了又看,“你可以稍微收敛一些。” 在一个感情刚刚遭遇重大创伤的人面前,荡漾的如此含而不露,真得非常不人道。 棠观挑了挑眉,“好。” 拓跋陵修满意的点了点头,朝四周扫了一眼,“这里似乎和第一次来时不一样了?” “嗯,”棠观低头抿茶,“内子布置的。” “……”拓跋陵修噎了噎,“三句话离不开内子,肃王殿下,你如今是除了弟妹便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说了么?” 棠观侧头幽幽的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抱歉,我说些别的。” “……” “方才去了一趟西街市集,有幸目睹了你三哥青天白日调戏民女。” “……你要是同我说他,我倒是宁愿听你叨唠弟妹。”拓跋陵修神经隐隐抽着疼,抬手揉了揉眉心,“父皇竟是会派他出使大晋。我就知道他在大晋也不会安分,没想到竟敢这么放肆?如此下去,迟早要出事……算了,不提他了。” 说着,他将茶盏凑到了唇边,却发现杯中竟是已经见了底,俯身将那茶壶拎了过来,拓跋陵修忍不住感慨,“你这茶不错。” 再抬眼时,只见棠观唇角的弧度竟是“诡异”的弯了弯。 心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听见棠观轻描淡的说道。 “内子命人烹的。” “……” 第七十六章苦涩 被棠观怼的已经完全没有了脾气,拓跋陵修将那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放下了茶盏,“曾有人与我说,茉莉花可入茶,我未见识过,原本还不信。今日一尝,口感果真醇厚鲜爽,比那些贡茶还要好上几分。” “……”听了这话,棠观微微怔住。 敏锐的察觉到了棠观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拓跋陵修也愣了愣,不确定的问了一句,“怎么了?难不成弟妹也说过这话?” 棠观倒是没再回答,反倒将那茉莉花茶凑到了唇边,认真的抿了一口,皱了皱眉,一如既往的耿直,“喝不出区别。” 他向来不喜饮茶,不像拓跋陵修。 要知道,自从北燕与大晋结盟后,拓跋陵修便在大晋做了多年的质子。 身为北燕质子,大晋对北燕的态度也让他沾了光。所以这些年,拓跋陵修在大晋的处境倒没什么危险,就是闲散得紧。 要知道,人一闲散,就会忍不住给自己找些乐子。因此,尽管他身上流着北燕的血,但这几年在大晋,倒也“被逼无奈”的成了个风雅妙趣之人。品茶,自然也有了心得。 拓跋陵修瞥了棠观一眼,还是忍不住回怼了一句,“看来,弟妹与我倒是同一路的人。” 同一路……吗? 不知为何,这话竟像是石子落入水中般在棠观心口溅起小小的水花,让他心绪微微波动。 好像的确如此。 他们都喜欢这花茶。 他们都喜欢去那西街的市集,还都特意提到了那里的面摊。 又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棠观却依旧没能抓住。 不过,他倒是清楚的明白了一点。 颜绾和其他人之间那些小小的相通与莫名的默契,他竟是有些难以容忍,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好兄弟。 “你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喝茶?”眼神冷了下来,心情微微有些不爽的肃王殿下突然有了想直接将人扫地出门的念头。 面对翻脸不认人的肃王殿下,拓跋陵修赶紧转移了话题,“当然不是。我后来想了想,依你我的关系,你回了京,我若是没有动静,棠珩反倒会起疑心。所以,”他笑了笑,“我这不就大晚上来走个过场了?” “走完了?”肃王殿下面无表情,“那就送客了。” 啊,好像真得把人惹毛了。 拓跋陵修挑了挑眉,“这就走了。” 起身走到了门口,他却又顿住脚步,转身正色道,“对了,我倒是觉得……还可以送个小把柄给棠珩。他向来多疑,身边又有危楼和萧家,如今还多了个荣国侯。这样的势力,如果一无所获怕是会格外留心。倒不如,你自行送上一个小把柄,借此麻痹他,让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样,我们暗中筹划的事也会更顺遂。” 见拓跋陵修说到现在才有了个正经样,棠观敛了敛面上的寒意,沉吟片刻,点头道,“明日叫上阿遇他们,一起去你那里。” “这次记得叫上弟妹。”说到这,拓跋陵修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推开了书房的门,一边侧头问道,“怎么不见弟妹?你们肃王府现在就这待客之道了?” 棠观想要下逐客令的冲动又冒了上来,“她心情不好,不想见外人。” “外人”拓跋陵修硬生生将唇畔的笑压了回去,“定是你惹弟妹不开心了,看来这哄姑娘的本事你还得向奚息多讨教。” 棠观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嗓音阴测测的,“可想知道起因?” “……” “你三哥青天白日调戏……” “行了行了!简直丢我们北燕的脸!”拓跋陵修举起白旗,跨出了房门。 夜色渐深,廊下的灯光微黯,不远处,一男一女正小声的……似乎是在吵架?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姐叫我来帮忙!” “……这里不用你帮忙,回去回去。” “我听你的?!你是我主子吗?!” 女声莫名的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拓跋陵修愣了愣,提步朝声源处走了过去。 “何事?” 棠观率先看清了正争执不下的顾平和豆蔻,眉心一蹙。 见棠观和拓跋陵修已经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豆蔻瞪了顾平一眼,小步上前,伏了伏身,硬着头皮说道,“王妃,王妃让奴婢来奉茶……” 小姐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原因把她打发来帮忙,可这书房里的茶已经上了,她还能帮上什么忙?? 还有个硬得像块冻豆腐的顾平,压根看不懂眼色,死活拦着她不让她靠近,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要勾引主子的丫鬟…… 啊,好气! 奉茶? 棠观垂眸看向豆蔻,眼里拖着些若有若无的质疑,“不必了,回去吧。” 豆蔻起身,刻意在扬了扬脸,才缓缓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棠观顿了顿,自灯下回头看了拓跋陵修一眼,目光在触及他的神情时微微一滞,刚要出口的逐客令也被堵在了喉口。 廊边,拓跋陵修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被额前系着的绛色织带映衬着,显得格外煞白。而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没了平日的光华,眸底掠过丝丝缕缕的震惊,俊逸的面容上渐渐泛起晦暗之色,在阴影中深邃而莫测。 他一直盯着豆蔻离开的方向,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才蓦地垂下眼,眸里的震惊不知何时化作一片如梦方醒的了然。 “陵修?” 棠观眸色一凛,走至拓跋陵修身边,顺着他原本的视线看了几眼,嗓音沉沉,“没事吧?” 拓跋陵修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细微之处甚至能看到他双手的颤抖,半晌,他才缓慢的抬起了眼,牵了牵嘴角,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事……” 苦涩一直自舌尖蔓延到了唇角,却还萦绕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拓跋陵修只觉得,纵然尝尽世间苦茶,也没有一种涩味与之相似。 = = = 棠观回来时恰好撞上颜绾从正屋里走了出来。 颜绾一出门便瞧见了走近的棠观,见他面色如常便知道拓跋陵修那里没有出什么岔子。 脚步顿了顿,她还是垂下眼,继续朝廊下走。 “去哪?”棠观眸色沉了沉,抬手扣住了她的胳膊,侧头问道。 颜绾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软软今天受了惊,我去陪她。” 陪软软? 肃王殿下本就抑郁的心情更加抑郁了。 往前迈了几步,他拉着颜绾迅速进了屋,扬手摔上房门,沉着脸低头,“你在生气?” 颜绾皮笑肉不笑,“没有。” “你在生气。”疑问句变成了陈述句,“遇到拓跋陵岐后,你就很不对劲。” 颜绾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垂眼,眼前又是白日里棠观为颜妩解围的情景。 英雄救美,这套路还真是有些碍眼啊……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颜妩。 一想起颜妩,想起这肃王妃原本是颜妩的,她心里总有个小小的疙瘩。 正酸溜溜的想着,后脑勺却是突然被托了托,她不得已仰起脸,正对上了棠观的眸子。 棠家人的相貌一直都是极好的,可棠观的眉目太过磊落,眸底太过幽邃,因此面容总带着几分寒意,板着脸时更是让人无端生出些畏惧。 “到底怎么了?”棠观再次蹙眉问道。 “殿下,”颜绾也没再继续憋着,“您今日英雄救美救了您的弟妹,可还高兴吗?” 第75节 英雄救美?弟妹? 这都是哪一出对哪一出? 完全没有摸清楚状况的肃王殿下眉头拧成了川字,“你在说今日被拓跋陵岐拦下的那个女子?” “??” “我有六个弟弟,已经成婚的有四个,你说哪个弟妹?” “……”颜绾微微有些傻眼,“殿下不知那女子是颜妩吗?” “你的嫡姐,颜妩?”棠观也愣了愣,“……我怎么会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颜绾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殿下竟然没有认出颜妩?” “从未见过。” “……” “她似乎因为病弱的缘故不常进宫,”棠观竟还开始认真回忆了起来,“就算是进了宫,男女有别,我也未曾与她碰过面,如何认出她?” 颜绾嘴角微微抽搐,只觉得之前竟是自己又犯蠢了,“……殿下对这婚约还当真是不上心。” 棠观并未反驳,嗓音冷冷的,“之前的确不曾上心过。” 说着,他低下头,目光停在颜绾面上。眸色依旧幽冷,唯有唇角渐渐露出一丝温柔的弧度,“直到雁城瘟疫暴乱,你从人群中走出来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婚约的好处。” 颜绾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愣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棠观说了什么。 老脸一红,颜绾赶紧别开了眼,方才心里那些曲曲折折的别扭和疙瘩登时没了,“……哦。” 搞事情!这厮情话技能都快点满了!! 尽管不是很懂姑娘家的心思,但棠观也隐约察觉到,自家王妃这是被哄回来了。 第七十七章空白 某王妃被成功顺毛后,终于发觉自己之前的闹别扭非常小气,非常不符合她的高贵身份= = 生怕棠观还要继续说什么,她轻咳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转移了话题,“殿下谈完正事了?” 顿了顿,她琢磨了一下对拓跋陵修的称呼,“……陵公子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拓跋陵修在大晋身份特殊,民间称他为北燕七皇子,但平日里在大晋皇室却都称他一声公子。 方才肃王府里的下人通禀时,也唤得是陵公子,自己这么叫应该也妥当。 “无事,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 棠观放下了手。 “????” 哈?明明知道棠珩有眼线布置,还大摇大摆的从前门进来,还说是……走过场? “还有,”想起拓跋陵修的邀约,棠观再次垂下眼征求自家王妃的意见,“我们明日会在他那里见面,你随我同去?” 颜绾眉梢挑得越发高了。 棠观指的“我们”自然是指棠遇、棠清平等人,竟然在拓跋陵修那里见面么?之前不都是去一处连危楼都没有查出的秘密地方吗?怎么这一次…… 这一次她的反应倒不像方才那么迟钝,只是细细想了想,桃花眸便登时亮了起来,“殿下是为了让渊王放松警惕,所以故意送上一个把柄……迷惑他?” 听了这没什么差别、几乎是“复述”的话,肃王殿下仿佛又被灌了两坛子醋,脸登时黑了。 竟是一语便道破了拓跋陵修的心思…… 颜绾压根没瞧见他的脸色,只自顾自的垂头思忖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那,明日我便随殿下一起去。” 既然是要送个把柄给渊王,这把柄自然要小,且无关痛痒。 棠观从并州一回京便与棠遇他们聚在一起,若是被渊王添油加醋捅到晋帝面前,保不准又会让晋帝对棠观心生憎厌。 但如果带上她,或许能为这次相聚减些分量。 说起来,她好歹也是荣国侯府的庶女,在其他人眼里,立场并未分明。也就是说,棠观若是真想要商议些“正事”,怎么也不会带上她。既然带上了她,想必也不是在琢磨什么大计。 至于之前顾虑的拓跋陵修…… 现在也不必顾虑了。 豆蔻一直跟在她身边,拓跋陵修再怎么眼拙也不会认不出她。 方才她特意吩咐豆蔻去书房走了一遭,拓跋陵修见了她,定是已经对号入座,将一切巧合都对上了。 这个法子,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方式。 颜绾下定了决心,面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再抬头时已是眉眼弯弯,笑意轻快,看得棠观怔了怔。 眸色渐深,他抿了抿唇角,不自然的别开了视线,“方才还满脸的苦大仇深,现在又笑了?”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颜绾挑了挑眉,只觉得刚正不阿的肃王殿下还是被调戏的时候最可爱。 一想到这,她心里的小恶魔又“噌”的窜了出来,调戏肃王殿下的念头一冒泡就愈发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棠观也察觉到了那来自颜绾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何这么看我?” “你好看啊,”颜绾微笑,抬手勾了勾棠观棱角分明的下颚,只觉得手感竟是出奇的好,“美人,笑一个呗?” “……” 棠观从小到大,还没被人用“美”这个字眼形容过。尽管他的五官堪称俊美无俦,但那眉眼间的冷峻总带着锋芒,却让人不敢靠近,自然不会也不敢有人说他生的貌美。 被唤作“美人”的肃王殿下微微蹙眉,薄唇紧抿,再说话时关注的重点却是神奇的跑偏了,“从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唔,殿下不知道吗?民间都是这么表示爱慕之意的。”一本正经的满嘴跑火车。 “是么?看来拓跋陵岐倒是挺亲民的。” “……” “王妃的动作如此熟练,是对着谁练习了很多次呢?” 噫,这个小哥哥怎么回事?!今天反应hin快嘛!撩不动了! 颜绾笑容一僵,心虚的收回手摸了摸后脑勺,“好了,殿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这么晚了,去哪?”棠观拧眉。 颜绾耸了耸肩,“我已经答应软软今晚陪她。” 说着,她呵呵的笑着挑眉,“殿下你不是说过么?教育软软要以身作则。我怎么能在她面前食言呢?” “……” = = = 天边稀稀疏疏缀着几点星光,月华暗淡,夜色愈发浓重。 已是深秋,院中微微枯黄的树叶凋零着,在夜风中席卷出瑟瑟声响。 窗棱大喇喇的敞着,送入房中的夜风已经带上了些寒意,吹得屋内的烛火摇摆不定,几欲熄灭。 昏暗的烛火将那书桌前颀长的身影投在壁上,无限拉长…… “飒——” 又是一阵风从大开的窗口刮了进来,将那满地的画纸一下吹散了开来,还有一张被遥遥吹起,被卷到了案几之上,恰恰覆在完成了一半的画纸上,让拓跋陵修不得不停下了笔,执着笔杆的手轻微的颤了颤。 画纸上,女子白衣杏裙,身披茜红色大氅,站在雪色茫茫的长街之上,自灯下回头,姣好的面容隐隐带着些诧异,一双灼灼的桃花眸被灯火点亮,眼角微微上挑,潋滟而明媚。 “啪嗒。” 拓跋陵修终于将手中的笔搁下,往后踉跄一步,有些萎靡的坐了下来,两缕微卷的发丝散出了绛色织带,落在颊边,与平日里的温雅风流全然不同,反倒多了丝落魄。 一双淡金色的眸子黯然失色,没了从前的光彩,只是怔怔的盯着那飘至案前的画像。 竟然是她…… 为什么是她…… 除夕之夜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棠观回京后的那一天,却又突然出现在风烟醉的后巷。 的确,时间点巧合得不像话。 但是……怎么会是她?!! 她怎么会是荣国侯府庶女? 她怎么会是颜绾? 这世上,比得不到更可怕的煎熬,是因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而留下的空白。 小小的一段空白,却有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像是潘多拉魔盒,能释放出心中所有的痛苦、贪婪、虚无与嫉妒。 此刻的拓跋陵修,便是在那可怕的空白中沉沉浮浮。想要填补那片空白,他忍不住的想,如果他早一点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她的身份,如果…… 是不是有可能,他们之间就不是此刻的模样了? 有没有可能,她会随他一起离开京城离开大晋,而不是成为……肃王妃? 肃王妃…… 肃王妃。 这三个字仿佛瞬间化作锋利的针尖,狠狠扎进了他的心口,让他浑身流动的血液都渐渐凉了下来,方才那些不忿与焦躁也渐渐化作乌有。 她是,肃王妃啊。 目光微垂,细细的描摹着那画纸上女子的容颜,拓跋陵修自嘲的勾了勾唇,终于颓然的站起身,将那散落满地的画纸一张张拾了起来。 画纸上,是同一个女子。 第76节 站在雪地中的女子,坐在面摊边的女子,还有抱着酒坛在房顶上醉醺醺的女子。 这一幕幕,都是他这大半年来回忆出的成果。 曾经甘愿沉溺的痴情,成了此刻无法摆脱的煎熬。 拓跋陵修攥紧了手中的那叠画纸,直起身,嗓音微哑,“来人。” “吱呀——” 门被人从外推开,“公子?” “寻个火盆来。” “……是。” 火盆很快被端进了屋内,拓跋陵修最后看了看那画纸上的女子,微微闭了闭眼,扬手将那张白雪红衣的画像最先递向跳动着的火苗。 画纸边角一触到明火,就立刻被火舌舔舐的卷了起来…… ——这京城虽大,但却会将人困死。将来,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那……言姑娘可有想去的地方? ——去江南看山水,去北齐看草原,去北燕看大漠~ ——有朝一日,言姑娘若是想去北燕了,在下或许还能做个向导。 ——好。 不是说过,一定要离开京城吗? 不是说过,要去看北燕大漠吗? 拈着画纸的指尖突然传来一丝灼痛,拓跋陵修终于睁开了眼,淡金色的眸子里映衬着跳跃的火光,变得有些复杂莫测。 下一刻,他猛地收回了手,用力挥灭了那还沿着画纸向上蔓延的火焰,最后还是救下了那只剩下半张的画纸。 微微偏头,他又看了眼那还未放进火盆中的一叠完好无缺的画纸,长长的叹了口气,眸色晦暗不明。 将救下的半张与所有画像放在了一起,拓跋陵修转身走到了书桌前,俯身打开右侧的暗格,将它们通通放进了暗格之中。 第七十八章会面 “哒哒哒——” 深秋,万里无云,阳光微凉。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一辆马车进了巷子里,在一处府邸的后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车帘被从内掀开,男子率先下了车,身形极为颀长,穿着一袭玄色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细密的回字符,腰间的祥云腰带上只缀着一枚墨玉。束冠的白玉色泽莹润,稍稍柔和了眉眼间的冷峻。 他转身,朝马车内的女子伸出了手。 女子身着月白色的上衣,外罩玉色烟萝竹叶半袖,下面配着一袭浅碧罗裙。长发松松挽起,只在鬓边插着两只珠花,被阳光染上些淡淡的金色。一双桃花眸虽妩媚,但却被面上的素净压了下去。 顺着伸至眼前的修长手掌看了过去,颜绾的目光在棠观身上微微停留了片刻。 见他长身而立,周身只着纯粹分明的黑白二色,剑眉朗目,无端生出的高贵凛然,甚至让颜绾再次觉得高不可攀,正如三年前一样。 ……站着就好好站着,怎么就连扶个人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背后自带光芒的特效可以去掉了吗??? 简直刺眼! 颜绾挑了挑眉,微笑着将手温(狠)柔(狠)的搭了上去。 手上突然被重重的掐了掐,肃王殿下愣了愣,垂眼看向自家王妃,不明所以。 然而见她不动声色,笑得十分正常,他便也狐疑的收回了视线,只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王爷,王妃。” 府内的下人一见马车停下,便迎了过来,“我家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里面请。” “嗯。”棠观颔首,偏头看向颜绾,“进去吧。” 颜绾抬眼,透过那敞开的后门望进了府邸内,脚下却是丝毫没有提步的意思。 见她难得的沉默没了动静,棠观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嗓音虽冷但却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放心……他们不会为难你。” 颜绾回过神,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硬生生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为不为难的,倒无所谓……他别为难她就行_(:3ゝ∠)_ “算了,走吧。” 顾平和豆蔻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软软昨日被人看见了异瞳,在没有确定那人身份之前,颜绾也不敢再带她出门,因此留了无暇在府里照看,只带了豆蔻出来。 绕过假山后进了一处园子,园子里种着些花草,还有一不大不小的池塘。从池塘上的回桥上走过时,颜绾便听到了不远处的水榭中传来几人的声音。 其他人说话的声音相对较小,细细辨别,颜绾只能听清两人的声音。 “四哥怎么还没来?会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哎,你们怎么都不担心……四哥他现在很!危!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一路去并州遇到了多少次暗杀,怎么就一个个都不担心呢……不行!我要出去看看!”稚气未脱的男声带着些焦虑。 “棠遇,”有人接过了话茬,“说实话吧,你是不对你四哥爱的深沉?”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愤怒到极致的男声叫嚷了起来,还伴随着悉悉索索的杂音,有种要和说话的人同归于尽的架势,“我四哥是男人!!我又不是断袖怎么可能喜欢我四哥?!!” 嗯哼?? 颜绾眸光闪了闪,饶有兴致的竖起了耳朵。 这句辩解的话完全暴露了关注的重点……倒是很值得深究啊。 一旁的棠观脸完全黑了,微微蹙眉,低叱了一声,“越大越没规矩。” 说罢,就松开了颜绾的手,疾步走进了水榭。 颜绾摸了摸鼻子,憋着笑跟了上去。 豆蔻刚要继续往前走,却是被顾平拉住了。 “主子们说话,你跟去干嘛?就在这里待着。” “……撒开你的爪子。”豆蔻不情不愿的撇了撇嘴,挥挥衣袖甩开了顾平的手,朝水榭遥遥的望了一眼。 颜绾跟在棠观身后出现在水榭门口时,前一秒还快要掀翻房顶的叫嚷声戛然而止。 水榭临水的那一侧开敞着门,窗棂上泛着粼粼的波光,借着那通透的光线,颜绾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那刚刚还青着脸要揍人,现在却一下缩回原处的紫衣男子应当就是璟王棠遇了。 而斜倚在柱边、正悻悻摸着鼻子的红衣“男子”面容阴柔,想必是那位大晋版花木兰,奚小将军。 视线微微转了转,颜绾看向坐在另一边的两男一女。 女子毫无疑问是容妤郡主棠清欢,而那个不认识的男人大概是安王世子棠清平。 剩下还有个最熟悉的,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的,拓跋陵修。 与棠遇等人不同,正当他们还在因为瞧见棠观而噤声时,拓跋陵修的目光却是在第一刻就落在了棠观身后。 当明明白白看清颜绾的面容时,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冰冷的水毫不留情的浇灭了。 真的,是她。 颜绾微微抬眼,对上了拓跋陵修晦暗的视线,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后,便淡淡的垂下了眼。 没有任何惊诧,甚至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早就有准备在这里看见他。 拓跋陵修愣了愣。 她的反应……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四哥!你来了啊……” 有棠观在,棠遇也不好再继续放肆,只横了一眼靠在那里的娘娘腔,而后默默收回了原先的“张牙舞爪”。 奚息知道以棠观的耳力,定是已经听到了方才那番“断袖”的说辞,也心虚的用手指蹭了蹭耳后根。 棠观冷冷的看了看这两个口不择言、在自家王妃面前丢脸的糟心兄弟,沉声道,“胡闹什么?” 棠遇又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抿着嘴小声解释,“那什么……不是我……” 奚息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了,刚想着要怎么把这页翻过去时,却是歪了歪头,一眼瞧见了棠观身后的碧裙女子。 眸色微微一亮,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还都在棠观身上,奚息猛的直起身,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的挥手,扬声朝颜绾唤道,“四嫂好!!!!” 声音分贝比往日翻了一翻,瞬间盖过了棠遇蚊子哼哼的叨逼叨。 一片静默。 被奚息这么吼了一嗓子,水榭内的所有人虽然都惊了惊,但第二反应却都是将视线全转移到了颜绾身上。 颜绾一下成了所有视线的焦点。 棠清平和棠清欢也连忙站起了身,这才看见棠观身后的颜绾。 阳光的照耀下,她白衣碧裙,挽着简单的发髻,鬓边插着两只珠花。妆容虽素净,但却依旧掩盖不了周身那种独特的端然。不似普通庶女的唯诺怯场,却也不似棠清欢那种咄咄逼人的盛气,而是种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却能让所有人心甘情愿被压制的气韵。 水榭内的几人除了拓跋陵修,几乎都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突然沦为“焦点”的颜绾刚从拓跋陵修那里收回视线,还未定下神,就被前方传来的这声响亮的“四嫂好”吓了一跳。 嘴角抽了抽,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家危楼的情报了…… 这个讲话中气十足,“声如洪钟”的人真的,真的,真的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吗??? 棠遇被奚息这么一出闹得直瞪眼,再一回头,又在自家四嫂的温柔气场中沉溺了一会儿。然而好景不长,当他无意中瞥见自家四哥的脸色时,登时清醒的反应了过来,连忙也不甘落后的整了整衣冠,尊尊敬敬学着奚息的模样,同样毫不逊色的吼了一嗓子,“四!嫂!好!” ??? 一个两个的都在喊四嫂…… 哦,对,四嫂是她。 颜绾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两声“四嫂”是在叫她。脑子里终于转过了弯,她张了张唇。 ……怎么有种黑帮第一夫人接见小弟的感觉?? 第77节 棠观被成功的转移了关注点,又拧着眉头看了几眼奚息和棠遇,最后还是微微侧身,让身后的颜绾正式在众人面前露了面。 身前突然没了遮挡,暴露在所有人的虎视眈眈下,颜绾微微有些不自然的抿了抿唇。 棠观微微俯头,看向正走近的棠清平兄妹,介绍道,“这是清平和清欢。” 棠清平自打上次与棠观见过面后,便已经知道颜绾在棠观心中是个什么分量了。 他原本对素未谋面的颜氏庶女还有些偏见,想着在京中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号,荣国侯府也对她不甚重视,所以便认定这位庶女出身的堂嫂定然是个唯唯诺诺、任人摆布的弱女子。这样娇柔的女子,在他心中,原是配不上棠观的。 而今日一见,他倒是终于放下心了。 这位堂嫂,无论是容貌还是气韵,与棠观都是极为相称的。 难怪能将棠观这么一大座硬邦邦的冰山撬动…… 如此想着,他也恭敬的唤了一声,“四嫂。” 第七十九章萍水 棠清欢一直歪头盯着颜绾细细打量。 说起来也奇怪,她当初第一眼看见颜妩的时候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刺眼,尤其是那病恹恹的模样。 照理说姐妹间总归有些相似,但她却是根本找不出两人的共同点,对颜妩莫名其妙的憎厌也是完全扯不到颜绾身上去…… “清欢?”棠清平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棠清欢一眼。 毕竟他这个妹妹从小就被惯坏了,当着所有贵女的面都能把荣国侯府的千金推到水里去,如果哪根神经搭错了想给肃王妃一个下马威……也不是没有可能。 棠清欢堪堪回过神,也赶紧眨了眨眼出声,“四,四嫂~” ……这个小姐姐看着顺眼!(w) 她要收收本性,争取给小姐姐一个好印象! 颜绾没有见过棠清欢,但却也在莫云祁那里听说过这位容妤郡主的事迹。 因为晋帝和安王都宠爱她的缘故,棠清欢的性子也被骄纵坏了,是个没有心计却喜欢打抱不平,下手还没个轻重的大小姐。 不过今日真正见着了,颜绾却觉得棠清欢似乎也并没有传言中那么盛气凌人,看着还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就算眉目间带着些英气,但也没有丝毫她想像中的刻薄。 “听王爷提过很多次容妤郡主,今日终于见到正主了。”颜绾笑了笑。 棠清欢愣了愣,忍不住瞥了眼棠观,有些受宠若惊的瞪大了眼,小声确认道,“提过我?四哥哥他提过我??” 棠观也有些纳闷,想了想才回忆起那是软软想要学武,自己劝说颜绾时拿棠清欢举过例。 于是,还未等颜绾开口,他便点了点头,“嗯,说你曾一杆长枪横扫京中贵胄,完全不输男子。” 棠清欢:“……” 所以,她刚刚还在琢磨怎么完善第一印象的想法,其实都是白瞎。 因为她的形象早就被坑妹的堂兄活脱脱败坏成了打打杀杀的母老虎【手动再见】“没想到容妤郡主不仅武艺非凡,就连容貌也是天姿绝色。” 见棠清欢忿忿不平却又弱弱的干瞪着棠观,表情像极了自己从前在棠观那里吃瘪的样子,颜绾很友好的救场。 ……不管怎样,夸女孩子漂亮总是没错的== 因为武力值较高以至于从来只被夸作“巾帼不让须眉”而没被人夸过好看的棠清欢:……qaq再看向颜绾时,她只觉得这个小姐姐更治愈了。 暖暖的,很贴心。 鼓起勇气向前凑了凑,棠清欢试探的挽起了颜绾的胳膊,“四嫂叫我清欢就好了。” ——棠清欢向您发出好友申请,是否同意? 颜绾仿佛听到了脑子里的“叮咚”一声,忍不住被逗笑了。 “……清欢。” 棠清欢松了口气。 老实说,她方才还隐隐觉得颜绾的笑容有些疏离,但现在却是完全没有了。 “四嫂,你来这里坐~” 见棠清欢还算拎得清,为妹妹操碎心的棠清平终于松了口气。 棠清欢方才就坐在拓跋陵修的旁边,颜绾避无可避的被拉着朝拓跋陵修的方向走了过去。 见拓跋陵修依旧坐在原位,甚至没有抬起过头,棠清欢只以为他还因那不知名的女子伤心难过,唇角向下撇了撇。但下一刻,却还是松开了颜绾的胳膊,将拓跋陵修拖了起来,扬唇介绍道,“四嫂,这是陵修哥哥。” 许是已经有了一整晚的缓冲,此刻正式对上颜绾时,拓跋陵修面上已经没了太明显的波动,只是眸中还带着几分黯然,开口时嗓音哑了哑,“……见过肃王妃。” “……” 棠清欢愣了愣,转头看了一眼拓跋陵修。 就连棠观也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昨日还一口一个弟妹,今日怎么突然就生分起来了? “陵公子。” 陵公子…… 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呼,拓跋陵修苦涩的勾了勾唇。 不是当初的凌公子,而是北燕陵公子。 从前相熟的老朋友此刻却如此疏离,颜绾心里也不是很舒服,垂眼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与她而言,整个京城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或许只有拓跋陵修了。 然而…… 却也只是朋友。 “陵公子……不记得我了?”想了想,她抬眼启唇。 此话一出,拓跋陵修眸光闪了闪。他原以为,颜绾会装作不认识他…… 棠观愣住,心头忽然一咯噔,眼底掠过些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你们认识?” 颜绾笑了,“从前倒是见过几次,不过那时并不知陵公子的身份。” “呵……”拓拔陵修唇边的自嘲更甚,“这么说我倒是记起来了……不过萍水相逢,肃王妃竟还记得。” “陵公子曾替我解过围,我自然不会忘记。” 颜绾回以微笑,她昨日便细细的想过了,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坦荡些说出来。再者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只不过是怕棠观知道后,会在心里与拓拔陵修生出些什么隔阂……现在将他们相识的事一笔带过,若之后真生出些什么变数,也不会落个做贼心虚的话柄…… 只要拓拔陵修配合自己将这一页揭过,依照棠观的性子,定然不会再深究下去。 颜绾想得很完美。 不过,她万万没想到,早在知道她身份之前,拓拔陵修苦恋一个“yan”姓女子的秘密便已经被棠遇抖给所有人了…… 有了这么一茬,便有了将一切线索穿连成线的契机。 “陵修哥哥?”棠清欢的目光始终凝在拓跋陵修面上,自然没有错过拓跋陵修唇畔涩涩的笑意。 “四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拓跋陵修这一段终于被某个忿忿的声音翻了篇,颜绾舒了口气转过身,只见被自动忽视的棠遇和奚息终于按捺不住走了过来。 两人难得的统一了战线。 要知道,他们刚刚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被介绍给四嫂,所以纷纷露出了最狗腿的表情。 没想到棠观竟是像压根没看到他们似的,搞得他们…… 好尴尬啊! 棠观的目光终于从拓跋陵修那里移了开来,转向棠遇和奚息,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还需我说?” 棠遇挑了挑眉,不说就不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自己说好了。 “四嫂,你一定还不认识我们吧?他是奚息。我……” 莫名其妙被抢了台词的奚小将军:??? 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趁着棠遇还没说完时,她也扬声打断道,“四嫂,他是棠遇。” 互相介绍么?倒也不是不可以。 棠遇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奚息后转向颜绾,“他是英国公府的独苗,别看是个娘娘腔,其实他可是奚家军的小将军。” “……”奚息冷笑,一手搭上了棠遇的肩膀,重重的拍了拍,“他是璟王,排行第八,别看是个皇子,其实他就是个娘们唧唧的哭包。” “说谁呢娘娘腔!” “说你呢死哭包!” 转眼间两人就又杠上了? 颜绾嘴角微微抽搐,偏头看向棠观。 棠观的眉心已经快拧成一团了,但却也懒得再管那里炒成球的两个人,只走到颜绾身边坐了下来,“一向如此,随他们去。” “嗯,反正他们在也帮不上什么忙。”棠清平也在桌边坐了下来,轻抿了口茶,随即放下了茶盏,手指在那茶盏下的水渍上蘸了蘸,一笔一划的写着…… ——人已在回京途中。 颜绾看得愣了愣,但却也知道他们这是为了以防隔墙有耳,便依旧不动声色的饮茶,也垂眼仔细的看着。 棠观看了那渐渐淡下去的水迹,也在桌上单单写了四个字。 ——确保安全。 ——时疫,可有招供? ——无。人呢? ——还未找到。 两人像打哑谜似的在桌上写了一句又一句,片刻后,水渍全干,没留下丝毫痕迹。 棠清欢看不懂那些话,便觉得颜绾也瞧不明白,于是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声道,“他们只要一说起正事,我就得靠边站了……幸好今天还有四嫂你陪我~” 颜绾的视线被棠清欢的脑袋遮住了,她很蛋疼。 第78节 她很想说,自己也是个做大事的女子,要认真看他们的对话_(:_」∠)_ 然而对上棠清欢亮晶晶的眸子时,颜绾还是举白旗了,“既不喜欢听他们谈这些,怎么不在家待着寻点别的乐子?” 棠清欢撇了撇嘴,“因为我的乐子在这里啊……” 说着,悄悄指向后面默不作声的拓拔陵修。 “……”颜绾一怔。 原来棠清欢对拓拔陵修有意吗? “对了……四嫂,”棠清欢迟疑着问道,“你和陵修哥哥……是怎么认识的啊?” 颜绾轻咳一声,含糊着说了一句,“在市集上……唔,这是什么?” 轻飘飘的将话题带到了面前的糕点上。 棠清欢“哦”了一声,伸手捻了一块递向颜绾,“这是我带来的糕点,四嫂可要尝一块?” “好。”颜绾自然的接过了那做工精致的红豆酥。 细细的瞧了一眼,她抬手,将那红豆酥凑近唇边…… 拓跋陵修虽与棠观,棠清平他们坐在一起,但实则却是一句话都未曾看进心里去。 眼角的余光一扫,便见颜绾正拈着棠清欢带来的糕点,唇角已经沾上了那最外层的酥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拓跋陵修眸光骤缩,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赶到了颜绾身前,下意识的扣住了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 那就快要入口的红豆酥蓦地从颜绾唇边擦过,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第八十章杏仁 “啪嗒——” 落地的声音几不可闻,但却让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棠清欢诧异的瞪大了眼,直愣愣的看向正握着颜绾手腕、面色肃然的拓跋陵修。 在一旁快要打起来的棠遇和奚息莫名嗅到了一股即将发生大事的气息,再一转眼瞧见拓跋陵修的动作时,双双傻眼,还没吵完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 而正与棠清平暗中商议机密之事的棠观也终于抬眼,看清那里的情形时,眸色一沉,起身走了过去。 “怎么了?” 目光不轻不重的从拓跋陵修的手上扫过,落在那在地上摔碎成几瓣的红豆酥,棠观俯身拾起了一小块,眉心微蹙,看了一眼还没回过神的颜绾,又转向拓跋陵修,“……有问题?” 拓跋陵修神情有些复杂的松开了颜绾的手,不动声色的退开了一小步,淡金色的眸子里浮起一丝阴影。 他知道自己失了分寸,然而方才的情形……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听到棠观的话,颜绾短路的脑子登时恢复了正常,没再顾得上拓跋陵修方才的失礼,而是连忙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望向地上四分五裂的点心,“有……毒?” “怎么可能?!”棠清欢一下跳了起来,“这是我从府中带来的,路上也没经由他人之手,怎么,怎么会有毒!” 闻言,棠清平附和了一声,“嗯,的确是安王府的厨子做的,不会有问题。”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又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拓跋陵修身上。 棠观定定的看着他,磊落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审视。 没有毒…… 颜绾有些懵。 如果没有毒,那拓跋陵修是脑子瓦特了吗,突然冲过来打掉了她手里的红豆酥? 不是毒,难道…… 脑子里浮起一个可能性。 颜绾心口一紧,转头看向已经垂眼盯着桌上一盘点心的拓跋陵修。 “这红豆酥中……”顿了顿,她听到而拓跋陵修有些艰涩的声音,“掺了杏仁。” 杏仁! 果然是杏仁! 颜绾只觉得太阳穴神经骤然开始抽抽着疼了起来。 -- 某年中秋。 女子一身浅碧罗衣,坐在街头的面摊边,面前已然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她眸色亮了亮,转头招呼身后的两个丫鬟,“你们真不吃?” “不吃。”异口同声的回答。 女子遗憾的耸了耸肩。 怎么就没人能欣赏这种路边小摊呢? “言姑娘今日竟是比我先到了一步。”一带着笑意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唔,喜欢路边小摊的同好来了~ 女子笑着抬头,见来人已经照旧在对面坐了下来,手里还提着一小袋糕点,不由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见她眸中亮晶晶的,男子会意,将那食袋递了过来,“可要尝一尝?” “当然。”女子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拈了一小块,然而下一刻,瞧清手中的酥饼时,却是蓦地瞪大了眼,“这,这是……” “杏仁酥。” 女子笑容一垮,忙不迭的将手中一小块扔了回去,“那我怕是没口福了。” “怎么了?” “唔,我对杏仁过敏。” “过敏……是何意?” “……就是吃了杏仁后,会浑身起小红疹。严重的时候,还会喘不上气有生命危险!” 男子面色一变,连忙将桌上的食袋收了起来,“那可千万不能沾……” -- “杏仁?” 棠观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口吻里带着些狐疑,“有何不妥?” 听他这么问了一句,拓跋陵修突然抬起眼,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异样。 “是啊,杏仁怎么了?”棠清欢不解的看向拓跋陵修,只觉得他今日越发的不对劲。 颜绾心头开始突突狂跳,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其实她对自己这个杏仁过敏的体质也不是十分上心,只有在杏仁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才会想起。 巧的是,这大半年她还真没见过杏仁_(:3ゝ∠)_ 所以棠观从来不知道…… 然而,此刻突然被逼到了这个份上,若是让拓跋陵修出面解释,怕是情况会更糟糕吧。 心一横,颜绾咬牙,低声解释道,“我……不能吃杏仁……”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无比清晰的落进了肃王殿下的耳里,像是化作了锋利的针尖,一个字一个字,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口。 === 正午过后,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哪怕是已入深秋,周遭也逐渐升了温,让人觉得有些闷热的不舒服起来。 棠遇扯了扯衣领,从质子府中走了出来,望着已经离开的两辆马车发起了呆。 奚息也紧跟着走了出来,从牵着马的下人手中接过了缰绳,见棠遇还像个傻子似的杵在原地,不由嗤了一声。 转回头,她翻身上马,正要离开,缰绳却是蓦地被人拉住了。 “你笑什么?!” 棠遇皱着眉仰头看她。 奚息挑眉,一身红衣在阳光下尤为艳烈,面容也被衬得更加白皙,“撒手。” 她今天吵累了,不想再怼他了。 棠遇冷哼了一声,“不。” 奚息盯了他一眼,扬手就高高甩起了手中的鞭子…… “嘶——” 棠遇一手握住了那差点就要扇上自己俊脸的鞭尾,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你,你竟然敢对本王下此毒手?!” “嗯,我敢。”奚息面不改色,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想要抽回鞭子,却发现两人的力量还是有些差距,压根抽不动…… 棠遇青着脸,正要发作,却是听到了身后质子府大门关上的响声,注意力一下又被转移了。 “……喂,”扯了扯手中的鞭子,他转头看向满脸不耐烦的奚息,“你有没有发现……四哥他们今天都非常不对劲??我看他们刚刚走的时候,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奚息想要抽回鞭子的动作一顿,在马背上垂头看向棠遇,“你不知道为什么??” 嗯??听这个语气…… “你知道?!” 奚息又是嗤了一声,仰头望天,认真的感慨道,“棠遇你真的好好笑啊。” “……” 眼见着棠遇就要炸毛,奚息又重新低下了头,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四嫂不能吃杏仁,咱们的四哥不知道,但陵修却知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棠遇怔了怔,“奇怪……吗?四嫂不是说,曾与陵修见过几次么?可能是从前无意中得知的。” 奚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嗯,从前见过几次,陵修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竟然如此上心,还记得她不能吃杏仁。哦,四嫂姓yan,大半年前嫁给了四哥,还随四哥去了并州。” 棠遇不解,刚想质问奚息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脑子里却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了。 “你,你是说……陵修心心念念了这大半年的女子,是,是四嫂?!!四哥他知道了?!” “……四哥的性子又藏不住什么心事,看他的脸色,应当是已经猜到了。况且,你以为四哥像你一样?刚刚除了你,怕是所有人都猜到了吧。”奚息忍不住嘲讽道。 第79节 “……”棠遇已经完全震惊了,压根没想到要怎么回嘴,只是满脑子怎么办怎么办这要怎么办…… “棠遇?棠遇!”奚息叫了他两声,见他没反应,便更加用力的想要抽回自己的鞭子。 棠遇还没回过神,手里的鞭子被这么用力一扯,他下意识的往回拽了拽。 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用力,奚息身子一栽,竟是意外的被他从马上一把拉了下来…… “棠遇你大爷!”奚息一惊,还未来得及做何反应,再一转眼,整个人已经落进了一个泛着阳光清香的怀抱里。 “!!” 棠遇完全是凭着第一反应,伸手接住了从马上坠下的奚息,接住人的那一刹,他也完全愣住了。 什么四哥,什么陵修,什么四嫂,登时都被抛到了脑后…… 出乎意料的,怀里的奚息竟是比平日看上去要纤瘦弱小许多,搂起来的手感竟是……软绵绵的…… 他怔怔的垂眼,视线落在那张甚至比女子还要精致的脸上。头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能让他看清那长长的眼睫,看清那微微翕动的鼻翼,看清面颊上那层细密而柔软的绒毛,在阳光的扑朔下,沾上淡淡的金辉。 棠遇不由自主的滞住了呼吸,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怀里的人,一颗心突然扑通扑通的狂跳了起来。 就和他当年第一次见到奚息时一模一样…… 被棠遇那视线盯得面红耳赤,驰骋沙场的奚小将军怒了,终于一把抽出了自己的鞭子,狠狠的抽了过去,“看什么看?!!两大老爷们在大街上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棠遇一时不察,肩侧重重的挨了一鞭子,直疼的他一下清醒了过来,整个人气得直哆嗦,一扬手就将怀里没几两肉的奚息给扔了出去,“有你这么恩将仇报的么?!死娘娘腔!” 是啊,两个大老爷们…… 有些不好的记忆又有了被唤醒的趋势,棠遇攥紧了手,死死盯着在地上滚了一圈,又重新爬回马上的奚息,终于转过身,拂袖而去。 “……神经病。” 奚息拍了拍身上的灰,再次翻了个白眼。 第八十一章长醉 马车内。 颜绾难得的挺直了腰,坐得端端正正。 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显得心虚。 棠观一直没有出声,低垂着眼,目光凝在她裙摆绣着的穿花蝴蝶上,眸中只有深渊般幽邃的黯。他像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面上覆着一层沉郁阴翳,虽浅但却带着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崩塌之势。 颜绾偏着头一直朝车帘外看,但却始终心不在焉的,眼角余光只是粗粗的扫了一眼棠观的面色,便觉得惊了一跳。 什么情况?? 方才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当她说出自己不能吃杏仁的时候,所有人……哦,除了棠遇…… 他们的反应都极为诡异。 的确,她不能吃杏仁这件事,棠观都不知道而拓跋陵修却知道,这一点十分可疑。 可要真说起来,她不是已经提前打过预防针了么? 她与拓跋陵修曾经见过几次,若是那个时候无意中得知了自己对杏仁过敏的事也不是特别稀奇……吧? 怎么一个两个看她的眼神里都带了丝了然,奚息悄悄瞥棠观的时候都是满脸“完蛋”的样子。棠清欢的反应更是耐人琢磨,盯着她的时候,眼眶都快红了。 他们这样……让她有点方。 ——“我……不能吃杏仁。” 这句话始终在棠观脑子里不断萦绕萦绕,最终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硬生生拉了进去。 一阵风从车帘外缓缓松了进来,分明是温和的微风,但拂过他面上时,却像是升了温,在他眉眼间点起了一丝星星之火,逐渐成燎原之势。 ——“我要去西街市集转转,子显,你可要同去?” ——“我曾听人说,北燕的三皇子骄矜自负,还极为好色,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 ——“曾有人与我说,茉莉花可入茶……” ——“陵修他啊,看上一姑娘,结果那姑娘突然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他这是害了……相思病!” 从前那些总能让他察觉出不对劲,但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的线索,此时此刻全都被串在了一起,得出了一个有些尴尬而难堪的真相。 他的好兄弟思慕着的女子,是他的妻子。 棠观扶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 他抬眼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颜绾,心口翻涌起一阵热潮,像是要将他灼伤的架势。 从未体验过这种情绪的肃王殿下并不知道他此刻到底在为什么而郁闷甚至是愤懑,所以他隐隐觉得,自己是在钻牛角尖…… 肃王殿下开阔了二十多年的心胸告诉他,他现在的心思太奇怪了。 就算是拓跋陵修惦念着的女子是颜绾,那又如何? 曾经他们男未婚女未嫁,两人或许是某一天在市集上相遇,然后就有了交集…… 想到这,肃王殿下自我安慰的思绪突然中断。 ……算了,他还是难以接受。 于是,肃王殿下的心头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负累。 一边沉浸在自己越来越小心眼的打击中,一边还在为拓跋陵修与颜绾间不为人知的相识而纠结,他的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黑得像锅底似的。 与此同时,他的理智也终于崩断了。 “停车。” “殿下?” 见棠观突然站起了身,颜绾一惊。 棠观掀开车帘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颜绾。 见她微微有些不知所措,棠观更加觉着自己小心眼的有点无理取闹,然而尽管如此,他依旧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波动,他眉眼间的沉郁阴翳稍稍褪去了些,努力缓和平日里冷冰冰的腔调,“……你先回去。” 说罢,便下了车。 “殿,殿下,你去哪儿啊?”顾平的声音响起。 “……闭嘴。” 颜绾愣愣的看着那还在悠悠荡着的车帘,半天没回过神。 直到马车重新启程时,才冒出了一个极为不靠谱、却又可能性极大的念头。 ……棠观他,不会是去找拓跋陵修的麻烦了吧???? === 质子府的下人眼睁睁看着一玄衣男子从天而降,目瞪口呆。 正想着是什么刺客竟然这么大胆,光天化日就“噌”的冒出来时,那男子却蓦地转过了身,熟悉的面容没树影的遮挡,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肃,肃王爷???” 肃王不是刚从正门出去吗?怎么现在竟然又从……房顶上跳下来了??? 问题来了…… 肃王殿下为什么不走正门????? 一下人手里抱着个笤帚,傻不愣登的杵在原地正满脑袋问号,眨眼间,穿得像修罗、面色阴沉得更像修罗的肃王已经转向了他,甚至连声音都掺着冰渣子,“拓跋陵修呢?” “公,公子在书房。” -- 棠观刚走进书房,一股浓重的酒气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什么烧着了的烟火味,熏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循着那刺鼻的气味看了过去。 案几边,正支着一燃着明火的火盆,拓跋陵修席地而坐,手里正拿着一叠画纸,一边看一边摇头,怀里还抱着一坛酒,身边滚了好几个已经空了的酒坛。 棠观眉心拧得越发紧,疾步走上前,一把夺过了那仅剩的一坛酒,垂眼看向拓跋陵修。 就在目光触及他面上的失落颓然时,原本还要阻止他的棠观突然变了主意,也拂开衣摆在他身边坐下,背靠着案几,胳膊肘撑在支起的膝上,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嗓音沉沉,“以酒浇愁?我奉陪。” “你奉陪?” 似乎是醉了,拓跋陵修偏了偏头,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身边的人,半晌才努力辨认出他到底是谁,自嘲的扬了扬唇,懒散的朝后一靠,闭了闭眼,“你又有什么愁?如花美眷,琴瑟和鸣。还有什么好愁的?” 说着,便伸手想要将酒坛夺回来。 听到“如花美眷,琴瑟和鸣”时,棠观眸色黯了黯,错开拓跋陵修的手,提起酒坛,狠狠的灌了一口。 “是她,对吗?”将酒坛递回给拓跋陵修,他沉声问道。 他先来不喜猜疑,也不会装糊涂,无论是什么话都想要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闻言,拓跋陵修的眸光微不可察的缩了缩,面上却仍是一幅醉醺醺的模样,只是眉眼间的嘲意更甚,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后,才擦了擦唇角,“她?她是谁……呵,你才喝了一口就醉了??真没用……你们大晋人的酒量果真是不行啊……” 连“你们大晋”这种话都冒出来了…… 要知道,类似的话拓跋陵修只在刚来的那一年说过,这些年已经许久没再提过了。 棠观接过酒坛,神色晦暗。 看来,是真醉了。 视线落在拓跋陵修手中那一叠厚厚的画纸上,棠观顿了顿,突然直起身,从他手中将那叠画纸夺了过来,缓缓展开…… 手里骤然一空时,拓跋陵修心口一紧,第一反应是要将画纸抢回来“毁尸灭迹”,然而下一刻,便硬生生压下了所有动作,只不动声色的靠回去,笑了起来,“都是要烧了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画中女子的面容清晰落进了棠观的眼底,让那幽邃的深潭里刹那间起了一阵波澜。 果然,果然是她…… 棠观一张一张的翻了过去,越看到后面越觉得那画中人的一颦一笑竟是变得陌生起来。 分明是同样的五官,分明是同样的一张脸,分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他竟觉得陌生?!为什么竟让他有种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颜绾的错觉…… “你们……何时相识的?” 第80节 拓跋陵修扬手将系在额前的绛色织带扯了下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突然从地上踉跄着站了起来,俯身扯走了棠观手中的画纸。 只听得“嚓嚓嚓”一阵碎裂的声响,那些鲜活而真实的嬉笑怒骂尽数被撕成了碎片,被毫无犹豫的投进了一旁燃烧的火堆之中。 火舌瞬间席卷而上,瞬间湮没了所有颜色。 “三年了吧……整整三年,”怔怔的望了望那火盆中的余烬,拓跋陵修转身,盛满醉意的淡金色眸子对上了棠观幽暗的视线,话说得也开始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那又怎样?三年……三年,什么阴差阳错,什么因缘际会……可笑……” 一声声三年,仿佛是要将心中的所有不平都一吐为快……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知道她爱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知道她想要去哪里,想要摆脱什么。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她的名字,她的身份,还有自己的心意。 所以才错过了。 那么,棠观呢? 棠观又知道些什么?他真的像自己一样了解她吗? 如果不够了解,那又凭什么,凭什么……是他……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便被一切邪恶的心魔所滋长、所操控,让拓跋陵修忍不住借着醉意,说出了原本不该说出口的话。 “……棠观,你真得了解她吗?” 棠观最初的愤懑在这声质问中顷刻化为乌有,他攥紧了手中仅剩下的那幅画像。 画中的女子,坐在高高的房顶上,双颊微红,抱着一坛酒死活不肯撒手。发髻乱成一团,仪态可笑而滑稽,面上却隐隐带着些伤感。 眼角眉梢,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真实。 他的心渐渐的,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真的了解她吗? ……看来,是不了解的。 第八十二章成婚 别院。 天色已暗,棠观一直没有回来,颜绾越等心里越没底,就连哄软软睡觉时,都把睡前故事给说串了。 什么从前有个公主,被后娘赶出了家门,然后无意中救下了一王子,结果被人冒名顶替,最后只能在街上卖柴火…… 软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今日的睡前故事似乎画风和从前不太一样,听着心里怪寒碜的。 然而,被颜绾蔫蔫的声音一催眠,这乱七八糟的故事倒也达到了理想中的效果。 带着对公主最后为什么会沦落到卖柴火的纠结,软软成功的抱着自己片刻不离身的短剑,张着嘴睡了过去。 不在状态的颜绾也回过神,停下了手中安抚性的轻拍,替软软掖好了被角,这才转身出了屋,轻手轻脚的关好了门。 无暇和豆蔻一直在廊下候着,见颜绾出来,便迎了上来。 “小姐,风烟醉今日派人传了口信。” 借着莫云祁的手,主院里伺候的都已经换成了危楼自己的人手,所以豆蔻也就稍稍压低了声音,并没有太多其他顾忌。 “说了什么?” 尽管心思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但一听到风烟醉,颜绾的注意力还是勉强拉了回来。 “哦,也没什么。就是说……”豆蔻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的复述起了莫云祁在信中说的话,“危楼又借了花眠宫几千两银子招募人手。花眠宫的状况已有起色,晏小宫主一直兢兢业业的盯着梢,说是盯梢但其实就是找茬。危楼辛辛苦苦的替她办事,她还找危楼的茬,每次惹了麻烦还得危楼腆着脸去处理。有她这么一个宫主,花眠宫这个烂摊子竟然还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 “奇迹是不是?”颜绾顿住步子,叹了口气。 “对,就是个奇迹。然后……” “还说了几页纸?”也不再拐弯抹角了,颜绾瞥了豆蔻一眼。 这些话清晰的带着“莫云祁式口吻”,很显然就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复述。 豆蔻默默从衣袖里抽出了今日还未烧毁的简报,翻了一翻,又翻了翻,再翻了翻,一直翻到无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才抬起头如实回答道,“还有四页。” “……” 好嘛,看来莫云祁对花眠宫的不满真是与日俱增啊…… 大前天是一页纸,前天是两页纸,昨天是三页纸,今天四页。 内容就是一遍遍的重复危楼花了多少银子,晏茕川有多白眼狼,诸如此类。 颜绾叹了口气,转头吩咐道,“转告莫云祁,给我抓紧时间取得晏茕川的信任,从她那里把渊王的把柄带回来!别整天叨叨这些有的没的……还有,”看了一眼豆蔻手中的“小抄”,她皱了皱眉,“这传来的信怎么还留着?!!” 豆蔻撇了撇嘴,欲哭无泪,“小姐……门主他说了这么多,奴婢背不全啊qaq” “……赶紧烧了。” 在危楼中,门主传给楼主的信一般不能经由别人的手,而就算有人通传,也不能遗漏一个字。所以,莫云祁说了多少,豆蔻就得背下来多少。 #论话唠带来的危害# “啊等等,还有一件事……”豆蔻刷刷刷的翻到了最后一页,“听门主说,肃王要的人已经找到了,正在回京途中。”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颜绾蹙眉,正要问些什么,院外却是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的转过身。 “王妃,”顾平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殿下回来了……” 棠观? 颜绾悬了一整晚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回来了?回来就好……” 说着,她朝顾平身后望了一眼,“人呢?” 顾平抿了抿唇,有些为难的迟疑了,“殿下,殿下他……” 听他这欲语还休的,颜绾心口一紧,“殿下怎么了?” 不会是打架斗殴然后受伤了吧?! “倒,倒也没什么大事……”顾平有些心虚的转开了眼,“殿下刚刚回来过,不过又走了。他让属下带您去一个地方……” 颜绾突然有了种诡异的·不怎么好的·让她后颈发凉的预感。 === “哒哒哒——” 马蹄声穿过寂寂无人的小巷,穿过热闹喧哗的市集,最终朝京郊而去,将通明的灯火通通甩在了后面。 郊外的夜色更加浓重,就连皎洁的月华也未能穿透,只在最表面覆了一层淡淡的光亮。 颜绾一个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除了顾平的驾马声,便渐渐的再没什么动静了,不由莫名有些发慌。 大晚上的把她带到郊外,还不让她带豆蔻无暇…… 听这动静,感觉已经快要到京郊的骊山了吧? ……为什么突然有种会被抛尸山野的感觉? 颜绾嘴角抽了抽,只能庆幸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还有危楼的暗卫在护着她。 “吁——” 顾平勒住缰绳停在了一丛林前,翻身下马,替颜绾掀开了车帘,“王妃,到了。” “……哦。” 颜绾有些不放心的朝外面瞧了一眼,没想到,入目之处,竟不是黑黢黢的一片,反而有几盏花灯挂在树梢,亮着柔和的光,像是刻意布置过似的。 她怔怔的提起裙摆下了车,摘下斗篷上的帽子缓缓抬眼,眼前的景象让她眸色微滞。 果然已经到了骊山山脚,面前正是一小片丛林,丛林那头是一汪氤氲着银雾的湖水。 通往湖畔的小径两边,都悬着小小的灯笼,灯光昏暗微弱却意外的带着些暖意,与月华交织在一起,酝酿出了缱绻的颜色。 湖水上泛着的银雾中也闪烁着零星的亮光,仔细一看,才能堪堪辨认出那里也漂浮着许许多多的花灯,风一起,水面荡开涟漪,那些花灯也随波在水雾中荡开了朦胧的光晕。 “这是……什么?” 顾平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小声解释道,“是殿下一回京城就开始准备的……殿下说要补王妃一个完整的婚礼。”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婚礼……” 所以之前所说的洞房花烛夜由他来决定何时赔……就是因为这个吗? 她下意识的顿住了步子,目光扫过那湖面上隐隐约约的朦胧,心口好像也拂过一阵温热的暖风,荡开异样的波动。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思准备这些?颜绾有些别扭的琢磨着。 棠观现在的本事是越发大了,竟然完全瞒过了危楼的人,她这里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到。 “王妃,咱们走吧……殿下还在前面等着您呢……” 顾平提着一灯笼,转头催促了一声。 的确,他家殿下为这件事暗中筹备了许久。 骊山下的湖景是最好的,而且月圆时还可能会有奇景出现。当年皇上曾带已故的皇后娘娘来过这里,因为皇后娘娘极其喜欢这里,所以皇上还专门在隐蔽之处为她建了所不大的园子,皇后故去后,这园子便留给了殿下。 许是念着旧情,又许是忘记了,皇上后来也从未提过这处园子,所以这园子的主人还是殿下。哪怕是当初殿下被废,被贬去并州,这园子里的人都还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处园子修得隐蔽,没有多少人知道。而即使是知道的那些人,他们也不清楚园子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如今殿下回京,身份尴尬,又没有了从前的势力,一切都要低调,但他却仍然想给王妃最好的,所以才会想到这里。 只是…… 顾平抬头瞧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无奈的撇了撇嘴。 那所谓的奇景几乎就没有几人真正瞧见过,今日其实也不是撞运气的最好时机。 原本是要再过几日等万寿节之后的,但也不知道王爷是哪根筋搭错了,今日突然一身酒气的就回来了,还毫无预兆的就将计划提前,害得园子那里也都还没有完全准备妥当,害得他也匆匆忙忙的…… 最最重要的是……他家殿下今日的状态也不太对啊…… 当然,这些不能告诉王妃。 第81节 顾平乱七八糟琢磨的小心思,颜绾自然是不知情的。 越往前走,那湖面上的一盏盏莲花灯便瞧着越发清楚,星星点点的遍布在湖畔,好看的不得了。 视线一转,她突然发现湖畔的银雾里竟是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极为熟悉的颀长身影。 那人负手站在湖边的青青草地上,一身赤色红衣,虽略有些暗沉没有那么明艳,但在夜色中也是极为耀眼。 与往日不同,今夜的他竟是没有一丝不苟的束冠,而是任由那长发四散着,发梢随着微风阵阵飘摇。 再加上月华如水,为他周身蒙了一层淡淡的荧光,缥缈中,那挺拔颀长的背影平白多了些遗世独立的旷达。 第八十三章坦白 “殿下,王妃来了……” 顾平走近后顿住步子,小心的唤了一声。 “……下去吧。” 背对着他们的棠观终于转过了身,一双黑眸亮的瘆人,但却又不像是欣喜愉悦,反倒和身后的湖面一般,蒙着一层薄薄的、让人无法看透的东西。 颜绾愣了愣,又走近了几步,还没到他身边,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再抬眼看向他时,便清楚瞧见那冷峻的面容此刻却染上了微醺的酡红,虽只是浅浅的一层,但对于向来自持的肃王殿下来说,却已经很少见了。 至少,颜绾自打嫁入肃王府以来,就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若说上一次撞见他醉酒…… 好像还是除夕那日,暗搓搓趴在房顶上偷窥的吧? 那一日是落魄,今日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他们暗中谋划的事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颜绾皱了皱眉。 “殿下,”她疾步走到了棠观身边,有些不放心的抬眼,对上了那幽邃却带着温度的视线,“你是不是醉了?” 棠观垂眼定定的看着她,眸底的冰冷像是融化了似的,眼波轻轻拂着她妆容精致的脸庞,却在下一刻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渐渐漾深。 半晌,他收回视线低垂了眼,牵过了颜绾垂在身侧的手,嘴角甚至出现了十分细微的翘起。 “没有。” 颜绾又怀疑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有些不确定的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顾平。 她总觉得今日的棠观十分不对劲啊,难道她是一个人吗? 顾平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拒绝回应颜绾的眼神。 颜绾挑了挑眉转回头,刚要说些什么,手上却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垂眼一看,却是某位殿下正专心致志、面无表情的“玩弄”着她的手指…… “……殿下你醉了。”疑问句变成了陈述句。 “没有。”反驳的口吻很坚定,但没了平日里的威势,反倒像是小孩犟嘴似的。 颜绾嘴角微微抽搐,方才见到湖景的惊喜已经全部变成了对棠观的不放心,“殿下,你真的醉了。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棠观没有松开她的手,垂着的眼里眸光微微闪了闪,唇角那细微的翘起也掺杂了些别的东西,“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这些,你不喜欢?” 颜绾顿住,目光下意识错开他的视线,看向了他身后因雾气渐散而越发清晰的湖面,身上本还残存着些凉意,现在却被那星星点点的亮光给驱散了。 然而…… “这些可以改日再看……可你现在醉了,我得回去给你熬醒酒汤。” 颜绾的态度也很坚决。 大晚上的,带着一醉汉在这湖边赏景…… 感觉会有生命危险的样子。 这么想着,她脚下稍微动了动,然而下一刻,那拉着她的手却是突然加重了力道,让她不得已顿在了原地。 “你后悔了?” 嗓音沉沉,突然多了些冷意。 颜绾一愣,再抬眼看向棠观时,尽管他脸上平静无波,但那双眼眸里的深黯,还有那眸光隐隐拖着的质疑,都让她不禁有些愕然。 两人就那么沉默着对峙了片刻。 最终还是颜绾率先败下了阵,“……算了,你犟你有理!” 一眼扫见了湖畔停着的乌篷船,她挑了挑眉朝那里走过去,毫不迟疑的一脚踏上了船,“怎么?是要上船吗?走吧!” 棠观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到听见了她的声音后,眸中的暗色才堪堪褪去,迟钝的转过身朝准备好的舟楫走了过去。 旁观的顾平总算松了口气,见两位主子都上了船,他便悄悄退下了。 虽然殿下状态不对让他有些不放心,不过既然殿下执意不让人跟着,自己至少也不能被发现啊…… === 明月清风。 湖面上漂浮着一朵朵莲花灯,泛着柔和的光色,随着舟楫荡开的涟漪,也缓慢而一致的被推向一旁,在山林覆盖的阴影里绽着光彩。 颜绾抱着膝静静的坐在船中,一阵风吹过,让她忍不住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斗篷,透过半敞着的帘子朝外看了过去,看向了船头正撑着楫的棠观。 堂堂肃王,现在亲自做船夫,大半夜的往湖中心划? 他果然是醉了_(:3ゝ∠)_ 自己也是醉了才会陪着他胡闹吧_(:3ゝ∠)_ “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见船一直在沿着两边的花灯朝前行,似乎是有朝向和目的地,并非随意的游湖,颜绾忍不住朝篷外稍稍挪了挪,小声问道。 “快到了。”棠观低沉的嗓音在空荡的湖面上显得格外悠远,透着些难以觉察的醉意,被夜色渲染的朦胧而神秘。 颜绾哦了一声,湖景看腻了,便转眼盯着棠观的背影瞧。 仔细瞧了瞧他特意换上的红衣,瞧了瞧那因没有束冠而四散在身后的墨色长发,只觉得这背影比平日里还要更好看些。 托腮的手曲指敲了敲脸颊,她眯起眼夸赞道,“殿下,我一直以为你只衬黑色,没想到穿一身红衣也很好看。” “你今日才知道?” 棠观背着身,看不见神色,声音也被湖上的夜风吹散了些,变得有些失真。 颜绾噎了噎,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头一次见他穿红衣了。 嫁入肃王府的那一天,喜服可也是红色的。 “……当初,当初没仔细看过。” 隐隐约约的,她听见棠观冷笑了一声。 “讲道理……那一天殿下你也没正眼瞧过我吧?” 所以有什么资格嘲讽她咯??? 片刻后,船头传来肃王殿下幽幽的声音。 “自然是瞧了,你当时泣不成声的跪在那里……” “棠观!!”怎么总是揪着这一茬不放了呢?!翻旧账很有意思吗?? 颜绾怒了,猛地站起身,脑袋却是一下磕在了篷顶上,“嘶——” 船头的棠观听见了动静,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楫,转身一俯头进了篷内,将颜绾捂着脑袋的手拉了下来,蹙眉看了看。 见没什么大碍,才松了松眉,“出来吧。” 颜绾撇了撇嘴。 今天肃王殿下怼她的王妃了吗? 怼了。 怼赢了吗? 赢了。 啧,她怎么就这么没用呢_(:3ゝ∠)_ 船身微微有些不稳,被棠观牵着,颜绾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走出了船篷,朝四周扫了一眼。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乌云将月亮遮住了,月色一下黯淡了下来。湖面上的灯辉在雾气中越发亮眼,再回头看去,一盏盏花灯似乎是被什么连在了一起,随着水波漂浮荡漾,但却始终不曾散开。 刚刚沿着的那条“灯路”此刻又恢复了原样,一直通向了岸边。 而另一边,透过绰绰银雾,也能窥得些山峦的轮廓,与深蓝色的天幕交接在一起,清雅旷远。 让人仰头一看,便会不由自主将所有事抛到脑后。哪怕心头有再多郁结,在这一眼中,也都化作乌有。 颜绾扬着头,一时有些沉溺在那种忘我的状态,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天际,直到棠观出声,她才回过了神。 “等云散了,这里能看到奇景。” 棠观侧过头。 “……嗯。”颜绾终于依依不舍的收回了视线,也扭头看向了他,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问出了口,“殿下,你后来……去哪里了?” 不仅不知所踪,还带了一身的酒气…… 棠观沉默。 不知是因为云遮月的缘故,还是别的,他的眼底忽然变得深不可测,眸中也黑黝黝的透不出什么光亮。 原本还有些翘起的唇角也渐渐平了下去。 借着水面上的微弱灯光,颜绾只能看见他眉眼间的微醺竟是越发深了…… “殿下?” 第82节 “我去见陵修了。” 棠观别开视线,淡淡的开口。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 拓跋陵修?他竟是真的回去找拓跋陵修了?!这么说来,白日里杏仁那一茬还是让他起疑了…… “你们早就相识了?” “是……之前的确见过几次……”颜绾定了定神。 “他似乎很了解你。” 棠观勾了勾唇,唇畔的笑意有些自嘲。 ——棠观,你真的了解她吗? 听出了那声音里的黯然失落,颜绾心口一紧,“殿下是说杏仁的事吗?其实……那也只是巧合罢了……” 棠观垂下眼睑,又想起了那尽数湮没在火焰中的画纸,想起了那画纸上一个又一个他从未见过,但却又鲜活无比的颜绾…… 无论是不是巧合,他们相识的三年却是真的,那些甚至不用言明的小默契也是真的,拓跋陵修对她的在意更是真的。 然而,这些与颜绾……又有什么关系? 尽管心中已是巨浪滔滔,但已经微醉的肃王殿下却仍然清楚明白这一点。 一切都不过是拓跋陵修的一厢情愿,和颜绾没有关系。 嗯,所以他不能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发泄在自家王妃身上。 肃王殿下一遍又一遍重复劝慰着自己,最后…… 俊脸上,笑意渐渐敛起。 棠观沉下脸将人拉近,俯头,向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还是没忍住。 第八十四章奇景 一吻结束,两人的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 棠观终于撤开了唇,放松了双臂间的力量,视线下移,凝在颜绾绯红的面颊上,心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稍减,但却另有一股邪火窜了起来…… 颜绾揪着棠观衣襟的手渐渐松开,面上的热度迟迟没有褪去。 “……以后离他远一点。”半晌,肃王殿下才黑着脸将她拥进了怀里,憋出了这么一句。呼吸声就在她的颈间,轻轻吹动着那散落下的几缕碎发。 颜绾怔了怔,只觉得自己瞬间被那股淡淡的酒气包裹,甚至也有些微醺了。 不知为什么,她能察觉到棠观同方才有些不一样了。 方才的他,面上虽平静无波还带着笑,但其实有些陌生,让她莫名的感到心慌。 但看到现在毫不掩饰、阴沉着脸的他,她却是突然安心了。 ……等等,她是不是被棠观“调|教”成抖m了????? 松了口气,她抬手环住了棠观的腰,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来,拓跋陵修那里定是露馅了。 “殿下,今天是你要带我去的……” 话刚一出口,那拥着她的双臂便又是一紧,勒的她连忙乖乖改了口,“嗯嗯,以后一定离他远远的。” 力道又松了下来。 ……明明是事实,还不让人说了=.= 不过,这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的酸溜溜的醋味啊…… 她好像可以闻到了。 颜绾忍不住翘了翘唇,小声试探道,“殿下,你今晚其实不是醉酒,是醉醋吧?” 这是得连着灌了多少醋,才能让棠观这种人冒出酸味? 好像上次莫云祁冒充她的意中人出现时,他的反应也不像今天这么……异常。 到底是受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刺激呢? “……” 沉默。 “算了,反正你也听不懂。”撇了撇嘴,她环在他身后的手拽住了那散下来的长发,轻轻拉了拉,“殿下……我们还有很多以后,你知道吗?” 棠观愣住,深黯的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流光。 的确,或许他此刻还不够了解颜绾,但那又如何?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以后。 但是…… 真的会有很多很多以后吗? 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那难以启齿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了? 是嫉妒,是害怕,是之前那么多年从未体验过,甚至不耻的情绪…… 嫉妒拓跋陵修那么早的遇见了颜绾,嫉妒他见过自己没有见过的颜绾。他甚至还害怕,害怕颜绾会突然改变主意,会突然离开他。 莫名的,当他看到那些画中的女子时,他突然就生出了一种不安。 他似乎觉得,画中的女子离他好像十分遥远,而且是他怎么也抓不住的那种飘忽。 他留不住她。 这一念头就这么生了根,发了芽,让他不得已将原本筹划的婚礼匆匆忙忙提前到了今日,幼稚而牵强的想用这些留下她。 遮月的云雾渐渐散开,皎洁的清辉再次扑撒而下,将船上相拥的两人包围在一团柔和的光晕之中,投映在花灯点点的湖面之上。 湖中心的银雾中,忽然隐隐约约的显出两道同样相拥的人影,在不远处那一片满满的莲花灯上逐渐清晰,逐渐清晰…… 月光与灯辉的交织笼罩下,那相拥的人影更加缱绻。 有些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颜绾呼吸一窒,连忙松手推开了身前的棠观。 “快看那里!” 与此同时,湖心那两道人影竟然也随之分了开来,并排而立,竟像是他们的镜像似的。 颜绾惊诧的扯了扯棠观的衣袖,“那,那是什么??” 棠观抬眼望向湖中心那与他们别无二致的人影,眸光骤缩,一时也看得怔了。 原来,父皇曾经说过的……竟是真的。 这湖心,真得能看见奇景…… 深深觉得这画面难以用语言描述,颜绾登时有些哑然,只是不自觉的攥紧了抓着棠观衣袖的手,“那是……我们吗?” 被颜绾的声音拉回了心神,棠观的眸色欣然漾深,再开口解释时,冷沉的嗓音里也带了些难掩的愉悦。 “这就是骊山湖的奇景。月圆之夜的子时……传闻说,只有心意相通、被神灵选中的有情人能瞧见。” 顿了顿,肃王殿下不动声色的将民间的唯美传闻拎了出来,完全忘记了自己一直是个“唯物主义者”。 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那湖心的人影越来越浅,越来越浅,渐渐的,与那周围的银雾混在一起,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颜绾依旧目不转睛的望着那里,有些恋恋不舍,“再等等还会有吗?” 棠观回答的斩钉截铁,“不会。” “我们在这里……再等等看?” “……”棠观侧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口吻突然变得难以捉摸,“等不了了。” 说着,便起身走到了船头,重新撑起了楫。 颜绾不解,“等不了了?殿下……还有什么急事吗?” 大晚上的,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瞪大了眼,脸上一下红了起来。 船头,棠观低哑的声音传来,“急着回去洞房。” === 颜绾从来不知道棠观竟然还在这骊山脚下有处宅院。 她的毫不知情意味着,这一处宅子,就连遍布京城的危楼眼线,也完全不清楚…… 宅子并不大,但一看就知道主人当初修建时费了多大的心力和财力。 他们到的时候,宅子里已经到处挂满了红绸,贴满了喜字,完全就是办喜事的样子。 “主子。” 一两鬓斑白的老妇人带着两个捧着什么衣物的丫鬟走了过来,看见颜绾时恭敬伏了伏身,“夫人。” 棠观颔首,“交给你们了。” “是。” 颜绾一脸懵逼的就被两个丫鬟给“拖”走了。 再清醒过来时,她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喜服,盖着红盖头端坐在了床沿。耳边一片寂静,只隐隐传来红烛噼啪炸开的声响。 红盖头下,颜绾纠结的绞起了手指。 要命了。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成婚了,但上次两人根本就没想过会有后续,而这次…… 她最近好像欺负棠观欺负的有点过头。 今晚……好像要完。蛋。了。 第83节 _(:3ゝ∠)_ 正胡思乱想着,她忽然听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随后,一双黑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透过红盖头下面的那条缝隙,她看到了熟悉的红色。 喉咙突然有些发紧,颜绾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一颗心跳得几乎要让胸口炸裂。 而站在她身前的棠观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他在床沿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颜绾搅在一起,纤细、白净如葱的手指上,眼眸瞬间被潮水淹没,变得深邃如墨,浑身上下像有一股火在到处窜动,之前喝下的那一点酒已经逐渐将他仅剩的那一点理智给燃尽了。 难以抑制的,他伸出手掀开那碍人的红盖头,低低的唤了一声,往日冷沉的嗓音里竟透着些缱绻,“阿绾……”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亲密的称呼,但再一次听到时,颜绾还是怔住了。 阿绾……阿绾…… 尽管颜绾也是她,但活了这么多年,她心里依旧觉得只有陆无悠才是她的名字。 然而…… 她或许是找不到机会能从棠观口中听到一声“无悠”了吧。 滚烫的手掌抚上了颜绾的脸颊,让还处于忧郁状态的颜绾被吓了一跳,“殿……”下字还没说出口,嘴唇便已被他封住。 棠观一手扣住她的下巴,深深的吻了上去,辗转吸吮。而另一手也跟着按住她的腰,人微微向前倾着,手掌用力的把她贴向自己,那力道,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肉之中。 颜绾微不可察的颤抖起来,手不自觉攀上他的肩膀,搂着棠观的脖子,仰起头,闭眼接受他强势而又霸道的亲吻。 女子身上独有的淡香萦绕在棠观的鼻端,那香甜的味道让他回想起了前几个艰难熬过的夜晚,于是愈发失控起来。 渐渐的,棠观已经不再满足于只亲吻她的嘴唇了,他想在她身上的每一处都烙下自己的印记,想要让她真正属于自己,想要找回那微弱的一点安全感…… 管她跟谁认识多少年,有过多少曾经美好的回忆。这一刻,乃至将来,她都只是他的王妃,是他的阿绾。 这样的念头肆意滋长,让他再也忍耐不住,忽然用力将颜绾压在床上。 滚烫的唇沿着她脸部的曲线一直往下,流连于她的额头,鼻尖,脸颊,唇瓣,耳垂,还有那精致的锁骨。 越吻越上火,他的手也不自觉往下,解开了颜绾刚刚才穿上的喜服腰带。 察觉到棠观的动作太过火,颜绾忍不住有些心慌的睁开眼,扬手撑住了他的肩,一双潋滟的桃花眸不可控制的沾染着丝丝媚意,“殿下,我自己……嘶” 话还没说完,锁骨却是突然被人咬了一口,力道不轻不重,可牙齿和肌肤接触的敏锐触感,快感和痛感同时袭击而来,让她忍不住轻喘了一声,呼吸更加凌乱了。 还未定下神,身上却是突然一凉,只剩下一个遮羞的肚兜,还欲盖弥彰的遮在身上。 “殿下,等一等……我,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棠观重新堵住她的唇,用力的吸吮了片刻后,附在她的耳边,唇瓣一边轻轻摩挲着她敏感的耳垂,混合着轻微的喘息,“受着。” 鲜红的珠帘已经全部被放了下来,遮住了床上的人,却掩盖不住满室的旖旎和春色,那一方木桌上红色的烛火摇曳,最后,终于归于平静。 第八十五章一心 天刚蒙蒙亮,恰逢深秋,山下的清晨格外添了丝寒意。 鸟鸣声啁啾不止,湖面上的银雾已经不如夜间那般浓重,但一阵晨风拂过,却依旧有散乱的水光,满湖动荡。 湖中依稀停着几只小船,船上能瞧见些模糊的人影,似乎正在将水面上的一盏盏莲花灯收起来。 湖畔的小宅里,布满院落的红绸与喜字在晨间显得尤其亮眼。 晨光在窗户纸上潋滟出淡淡的阴影,柔和的扑撒在了屋内。 红烛烧残,案几之上的“囍”字虽没了昨晚的明艳,但被满屋嫣红衬着,仍然带着暧昧的颜色。 曳地的床幔同样是嫣红色,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只隐隐约约有个大致轮廓。 颜绾从昏睡中幽幽醒过来的时候,便感到有人一直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盯得她毛骨悚然,这才艰难的睁开了眼。 眼角还有些湿润,她刚想要抬手,却不料牵一发而动全身,浑身的酸痛感都瞬间漫了过来,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似的,疼得她忍不住蹙起了眉。 “醒了?”头顶上方,传来低哑而磁性的男声,听得颜绾一下僵住了所有动作。 本还是一片空白的脑子突然涌回了大段大段的记忆,伴着那些喘息低吟声,让她蓦地瞪大了眼,面上逐渐升温,有些僵硬的抬头去看正全神贯注盯着她的男人。 男人穿着纯白的深衣,长发垂在肩头,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清辉的扑撒下英气逼人。眉眼间没了往日的冰冷与严峻,却隐隐透着些令人沉溺的深情,眸底的专注甚至让颜绾有些心悸。 “……”她张了张唇,还未出声,脸色便微微一变。 “怎么了?”见她面上突然多了一丝异样,棠观愣了愣。 颜绾抿唇,皱着眉摇了摇头,突然从棠观怀里挣脱了开来,一言不发的坐起身,艰难的撑着床沿想要下床…… 棠观心头忽地一沉,手一抬将人圈回了怀里,低低俯头,呼吸轻轻喷在她的脖颈后方,贪恋的嗅着女子的气息,“为什么不说话?” 老实说,他心里有些忐忑,昨天他的确是醉了。 他喝醉的时候向来与旁人有些不一样,他哪怕是醉了,看上去神志也是清晰的。 所以醉着醉着就把一切该做的、不该做的…… 通通都做了。 记忆虽然不是十分完整,但只是通过那些零散的片段,还有醒来时颜绾身上的痕迹和眼角的泪痕,他也知道自己昨夜失控了。 ……虽然心情愉悦,但有点心虚。 被禁锢着动都不能动,颜绾急得挑了挑眉,张了张唇却依旧没有作声,只低下头去扳那环在她腰间的手掌。 见她始终没有开口,心虚的肃王殿下有些慌了,将人转了回来,低头对上了颜绾的目光,嗓音沉沉,“阿绾,和我说话。” 被迫抬起脸的颜绾整个人几乎都要爆炸了,咬了咬唇,就拉下了棠观的手。原本她是想要在他手心写些什么的,却不料这举动再次刺激了他,腰间一紧,就被重新摁回了床铺间。 棠观自从昨日起心中便一直有个疙瘩,此刻更是忐忑不安,急切的想要得到颜绾的回应。于是低头就轻轻的吻上了那还残存着泪痕的眼角,不似昨夜那般霸道蛮横,而是温柔带着些安抚的,也不知是在安抚颜绾,还是在安抚他自己…… 眼角传来一阵温热,颜绾惊了惊,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昨晚纠缠的画面,只以为棠观又要做些什么,猛地别开了脸,终于启唇说了第一句话,“不,不要……” 出乎意料的,平日里那轻柔婉转的嗓音此刻竟是十分沙哑,甚至虚若游丝,若不是靠得极近,几乎听不清说得是什么。 棠观的动作微微一顿。 强忍着嗓子里的烧灼感,颜绾艰难的开口,“水……” 嗓子都被他折腾成这样了!!他还逼着她说话?!!! 闻言,棠观一直绷着的那根神经似乎终于松弛了下来,刚抬起身,要掀开床幔走出去,发根却是突然传来一丝疼痛。 “嘶——” 与此同时,颜绾发间也是一疼。 从床上坐起身,她有些诧异的顺着那疼痛感看了过去。 逶迤在她衣袖上的长发竟是不知何时,与棠观散在身后的发丝竟是纠缠在了一起,甚至还打成了一个死结。 “……”颜绾拎起那打成死结的发团,几乎没有多想,就动手开始解了起来。 早晨醒来悄悄打结的肃王殿下心口仿佛中了一刀,默默咽了口老血,他沉默着伸手拦住了自家王妃近乎白痴的举动。 嗯? 颜绾狐疑的抬眼看向棠观。 只见他从枕下拿出了一把剪刀,干净利落的“咔嚓”一剪将那结团的长发剪了下来。 “……” 哦对,是这个意思。 颜绾终于从懵逼中恢复了过来。 === 天色晓明时,一马车停在了京郊别院外。 颜绾一边捂着脖子,一边动作小心的下了车。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晚换下来的衣裳。骊山小宅中除了喜服,竟然就没有其他女装了。 而她昨晚的上衣衣领不高,现在脖颈上没有任何遮挡,完全将那些暧昧的红痕暴露在了外面…… 下车时尽管有棠观的搀扶,但颜绾还是牵动了身上的酸痛之处,面上掠过一丝难堪。 棠观今日从一睁眼开始就俨然化身为正宗的“望妻石”,目光几乎就没有离开过颜绾,所以自然没有忽略她面上的异样。 似乎想到什么,他神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略微顿了顿,他突然上前一步,将行动艰难的颜绾打横抱了起来,轻咳了一声,朝院内走了出去。 颜绾被惊了一跳,不过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下一刻她却还是放松了下来。 被落在最后充当马夫的顾平一脸哀怨。 大清早就虐狗……是不是有点不好? -- “咳……” 进正院之前,颜绾突然咳嗽了一声,在棠观怀里挣扎了起来。 “怎么了?” 棠观停住了步子。 颜绾迟疑了一会儿,暂时撤下了捂着脖子的手,指了指那些暧昧的红痕,毫无力度的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她一夜未归,虽然定是有危楼的人已经将消息送了回来,但她也不想就这么狼狈的出现在无暇和豆蔻面前,更何况,主院还有软软呢…… “……”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棠观对上她的视线。 ……我不管!反正不能让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也不管棠观能不能理解,颜绾噼里啪啦的一通乱眨,然后就巴巴的盯着他。 尽管丝毫看不懂颜绾的示意,但棠观却真切的感受到了她“忿忿”的情绪。于是顿在原地思忖了片刻,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颜绾正琢磨着要从哪里溜进去才不会被发现时,突然间却是被抱着腾空而起,不过眨了几下眼的工夫,两人已经静悄悄的落在了正屋的廊檐下。 棠观尽量放轻了推门而入的声音,直到将颜绾放下后,才将身后的房门掩上,转身看向还捂着脖子的颜绾,“满意了?” 颜绾松了口气,一转头就慢悠悠的挪到了衣柜前,开始倒腾倒腾找起了立领的衣裳。 第84节 见状,棠观眸中掠过一丝笑意,也缓步走了过去,从衣柜中找出了一雕花镂空的长木盒,将特意剪下来的结发放了进去。 “……” 颜绾愣愣的偏过头,看着他一连贯流畅而郑重的动作,心里仿佛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过,让她浑身的酸痛莫名褪去了不少。 抱着翻出来的衣裳发了一会儿怔,她突然又想起了昨夜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殿下……”嗓音的沙哑比最初要稍稍好了一些,“以后也会这样对别的女子吗?” 老实说,这么一个问题她始终不敢想不愿想,也不敢问不愿问。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棠观有些不解,但却压根没有多余的考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不会。” 见他回答的没有丝毫余地,颜绾诧异的抬眼,触及他眸底的专注认真时,又神色复杂的垂下了眼,“若是有朝一日……殿下迫不得已要纳别的女子呢?” 话一出口,她就又后悔了。 就连她自己都想不出标准答案的一个问题,用来问棠观,又怎么可能得到一个让自己舒心的回答…… 察觉出颜绾的黯然,棠观蹙眉,沉默了半晌,才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这里,只能容纳一个人。” 掌下传来心脏有力的跳动,颜绾呼吸窒了窒,刚想要收回手,却是被棠观又攥紧了。 他肃着脸,口吻极其认真,“所以我身边,也只会有一个人的位置。” “……” 颜绾第一次觉得板着脸的棠观…… 最帅了。 第八十六章进宫 平宣二十四年十一月,晋帝大寿,朝野同欢。 这一日的京城,无论是长街还是小巷,都连缀着缤纷的彩廊、彩墙,通往紫禁城的一路更是彩坊不断。纵横交错的彩墙之上,赫然是“万寿无疆”四个大字,用彩绸结成。尽管白日里灯坊与灯楼还未亮起,但那绣幙相连,锦绮相错,也仿佛将万里无云的天空映出了万色云霞…… 紫禁城外,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在禁兵把守的宫门外停了下来。 今日宫中的寿宴,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带上嫡妻与嫡系子女入宫。宫门外除了禁军,多了不少内侍与宫女。携家眷入宫的臣子们便会由这些事先安排好的宫人带路领进宫中。 见宫门前如此大的阵仗,从马车里刚探出头的颜绾只觉得脑袋更重了。 今日的万寿节庆典是她成为肃王妃后第一次进宫,尽管非常非常讨厌头上那重到爆的珠钗发髻,但她还是得按照王妃的规格把自己包装的起来…… 她穿着一身茜红色暗花云锦纱裙,臂间飘垂着淡色缓带。面上难得的化了浓妆,往日的温婉也变得容色艳艳。 长发绾着凌虚髻,如墨的发丝交拧着如云盘回,斜斜的在发髻间插了两支赤金凤尾点翠步摇,两侧垂下的五彩珠玉随着轻移的步子微微颤动。额前缀了一块白玉嵌珠的眉心坠,与那耳边的白玉耳坠相得益彰。 若说华丽,这身装扮绝对不会压过某些宫妃的风头。但若说普通,又绝对不会被众人忽略。 不奢靡华贵,却也端庄雍容。 肃王殿下满意的抬手,理了理自家王妃鬓边垂下的两绺细发,然后…… 手就没放下来。 “……殿下,麻烦不要再玩这两根须须了,谢谢。”颜绾面无表情。 旁观的顾平、豆蔻默默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有无暇冷漠的转开了眼。 请不要切镜头给他们,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肃王殿下动作一顿,尴尬的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放下手,“寿宴之前女眷会被带到未央宫面见贵妃……端妃娘娘也在,你不必担心。” 颜绾低头“恩”了一声。 听说,端妃的确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从前与故皇后又是非常好的姐妹,抚养棠观也是尽心尽力。只是…… 萧贵妃的势头太胜,若真是有意找她麻烦,就算是端妃,怕是也护不住她吧。 唔,她还是要稍稍低调些好。 似乎也想到了端妃如今的处境,棠观蹙眉,沉声嘱咐道,“如果贵妃发难,你只需记住一点。” “什么?”颜绾饶有兴致的抬眼。 她倒是想知道棠观想出了个什么妙招,竟可以保她平安无事的淌过这趟浑水? “别委屈自己。” 肃王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启唇道,仿佛是在交代什么大事,惹得原本还想要上前打招呼的几个臣子都顿了顿,互相对视了几眼,忐忑的离开了。 【大臣:……肃王与肃王妃这么严肃,定是在筹谋什么吧?看来今日是又要有大事发生了!!】还以为有什么后话的颜绾愣了愣,半晌才意识到棠观让她记住的,竟是一句关切甚至纵容的“不能委屈自己”…… 她感动的同时却又有些哭笑不得,“那我要是将未央宫闹翻了天,殿下可就要替我收拾烂摊子了。” 棠观挑眉,“你若真有大闹未央宫的能耐,我自然也有替你摆平的本事。” “……噗。” 没想到棠观也会有夸下海口的这么一天,颜绾憋着笑别开脸,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方才的那丝紧张也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已经习惯将什么事都一个人担着,甚至就连棠观那份也一并操心了,却忘了她也没有自己预期中那么神通广大,她偶尔也会棋差一着,也会目光短浅,也会不知分寸。若是从前也就罢了,而自从到了大晋后,她的每一步都牵连着许多…… 棠观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委屈自己。 言下之意,就是要始终记得,她的身后还有他,只要有人找茬,可以毫不顾忌的怼回去。 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吗? 颜绾不在意。 至少此刻,她心中已经有了棠观无所不能的“错觉”。 这就够了。 见她终于露出了笑容,棠观也微微展眉,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笑里隐隐透着些嘲讽呢?? “四哥四嫂!” 一熟悉的唤声在不远处响起。 “璟王殿下。” 顾平率先看到了正走来的棠遇,连忙退开了几步行礼。 豆蔻和无暇也跟着伏了伏身。 棠遇并非一个人来的,与他结伴的一行人,是棠清平兄妹,和……奚息。 颜绾有些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悄悄扯了扯棠观的衣袖,小声问道,“殿下,你不是说八弟和奚小将军向来不和吗?怎么两人还时常……黏在一起?” 棠观微微偏头,“他们从小便如此。”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低声补充道,“阿遇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奚息时,以为他是女孩,拉着他在许多人面前说以后要娶他为妻……后来知道奚息是男儿身后,阿遇还哭了,奚息最讨厌听到哭声,嫌弃的丢下一句我不和哭包玩后,扭头就走。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 颜绾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啊,突然有点心疼小棠遇。 棠遇刚一走近,就耳尖的听到了棠观在揭他的老底,双眼蓦地瞪大,有些愤怒的质问道,“四哥!你怎么还记得这事?!” 棠观敛了敛面上的笑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人忘得了。” “……” 一口老血。 “嗯。”同样对那一幕印象深刻的棠清平点了点头,赞同的应了一声。 “……” 两口老血。 棠遇默默的咽了两口老血,又不敢对面前两位大爷做什么,只好一个火星四溅的眼神直接砸向了所有“罪恶”的源头。 难得的,奚息今日没有再穿红衣,而是一身稍显正式的玄色蝠纹锦袍,只是袖口和领口依然缀着红色缎边,长发束冠,完全没了往日的懒散,多了几分潇洒和意气风发。 莫名其妙的就被狠狠剜了一眼,奚小将军很不解,“作甚?是你说要娶我,又不是我要强娶你!你怎么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羞恼样?” 棠遇更加恼羞成怒,“你闭嘴!” 奚息眯了眯眼,“棠遇,大早上的,你是想打架吗??” 有些人啊,总喜欢作,非得搞出点事情才舒坦。 在奚息眼里,棠遇就是这么一种人。 在奚息的认知里,她和棠遇的每一次动手,全都是棠遇作出来的。 眼见着这两人“叕”要吵起来了,棠清平和棠观一人拎着一个,将两人分了开来。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见不远处已经有宫人朝这里走了过来,顾平上前提醒道。 棠观点了点头,将棠遇扔到了一边,转身走回了颜绾身边,最后嘱咐道,“自己小心。” 颜绾扬了扬唇,“你好像比我还紧张。” 另一边,棠清平也不放心的转身,将一直躲在自己身后无精打采的棠清欢揪了出来,面色沉沉,口吻里却依旧带着几分宠溺,“不许任性。” “……知道了。”棠清欢垂着头,在衣袖下绞着手指。 “不许胡闹。” “……哦。” “不许再找荣国侯府的麻烦。” “……” “还有,”棠清平顿了顿,眸色微深,“好好照应四嫂。” “……”棠清欢咬唇,衣袖下瞬间没了任何小动作。 “无论旁人是什么心思,她都是肃王妃,是你的四嫂,你明白吗?” “……嗯。”半晌,棠清欢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第85节 棠观一行人跟在内侍身后进了宫,而同时,几个宫女也恭敬的走到了颜绾面前,“肃王妃,这边请。” “嗯。”颜绾垂眼,正要缓步跟上去时,身后却是有一股熟悉的脂粉香气骤然飘近,下一刻,她的臂弯便突然被人挽住了。 颜绾猝不及防的惊了惊,侧头看向那冒冒失失冲过来挽住自己的紫衣女子…… “……郡主?” 棠清欢闷闷不乐的低着头,但却依旧将颜绾牢牢的挽着,恹恹的纠正道,“四嫂,我是清欢。” 颜绾一怔。 她原以为,前两日的“杏仁”事件会让棠清欢心里产生些隔阂,因而抵触自己。毕竟,棠清欢看上去似乎十分喜欢拓跋陵修。没想到,她今日竟还愿与自己同行…… ……以棠观为首的小团体好像都不怎么按套路出牌。 一个有轻微恋兄癖的哭包皇子,一个女扮男装的小战神,一个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蛮横属性还是可人属性的郡主,还有一个担着兄长之名、操着老爹之心的世子。 神tm组合。 第八十七章宫心 几个宫女低垂着头在前面带路,棠清欢挽着颜绾入了宫,而豆蔻无暇则是同棠清欢的侍女一起,跟在两人身后。 或许是因为棠清欢在身边的缘故,颜绾预想中的冷遇并未出现。 一路上她们遇见了不少朝臣的夫人和嫡女,凡是见到的都纷纷向她们行了礼,尽管淡淡的,但态度却还算谦恭。 “四嫂……” 一直沉默着的棠清欢突然开口低低的唤了一声,但只这一声后,便再没了下文,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怎么了?”见她欲言又止,颜绾眉心跳了跳,下意识的觉着这位小妹妹一定是又想起了拓跋陵修,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啊,头疼。 然而,就在颜绾头疼的思考着要如何安抚她时,棠清欢却是硬生生将快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僵硬的转移了话题,“四嫂……穿过御花园,就到未央宫了。” “……这里便是御花园了?” 又一次预估错误的颜绾只觉得自己脸都被啪啪啪打肿了。 还有必要再多问什么吗? 棠清欢想起了自家哥哥临走前留下的话——无论旁人是什么心思,她都是肃王妃是四嫂。 大概是没有必要了。 毫无疑问,陵修哥哥是一厢情愿,就和她一样。他们的一厢情愿,和四嫂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她其实应该庆幸的。 “肃王妃,容妤郡主到。” 不知何时,她们竟是已经被带进了未央宫,领头的宫女率先走进大殿,清了清嗓子伏身通禀了一声。 殿内原本也并不吵闹,但宫女这么一通传,大殿中的安静却突然静得诡异起来,仿佛连针尖掉在地上的声响都能听见了…… 颜绾一踏进殿门内,便感到有无数道视线嗖嗖嗖的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凝滞,像是乍一眼看到了什么珍稀动物,要盯出个洞来。 行吧,爱看就看着咯。 尽管现在身边没有棠观,但她身后还有个无暇呢。 呵,论排场,她们危楼都不带怕的。 “参见肃王妃,参见容妤郡主。” 盯了片刻后,那些命妇贵女才福了福身。 颜绾定了定神,缓步上前,不卑不亢的抬眼,眼角的余光迅速扫了一圈四周,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最上座。 殿内的台阶之上,端坐在那里的萧鸾萧贵妃一身繁复华丽的宫装,朝天髻上凤钗横斜、珠翠九翟,容颜保养的极好,有着与年岁完全不符的娇美,眉心那精致的花钿更是摄人心魄。 颜绾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偏头看了一眼棠清欢,待她松开手后,便伏身拜了下去,“臣妾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都说萧贵妃与故皇后相像,她也看过两人的画像,的确眉眼间有些相似。但终究,哪怕是离皇后的名分只差了一步,哪怕是有绝代风华,也抵不过那后位上的万千凤仪。 “清欢拜见贵妃娘娘。” 棠清欢也不情不愿的伏身行礼。 萧贵妃居高临下,俯视着殿中的颜绾,见她容姿国色、端庄娴雅,在众目睽睽下,也没有丝毫怯场,反倒不卑不亢时,眼底掠过一丝异样。 荣国侯府果真是奇了。 庶女不像庶女,嫡女不像嫡女…… 一想起颜妩,萧贵妃忍不住微微蹙眉。 若不是因为荣国侯府的势力,她怎么也不会同意珩儿娶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进门。 目光再转向下面跪拜的颜绾,她的眉眼间渐渐覆上一层阴戾。 她果然……什么都比不过那个死人…… “清欢来了啊?起来吧。”对棠清欢丢下这么一句后,萧贵妃便转开眼,端起了手边的茶,轻轻啜了一口,话锋朝向了颜绾。 “若本宫没记错,这是……肃王妃第一次入宫?” 并未允她起身。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茬的颜绾默默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应道,“是。” 可以的,经典套路,百玩不厌。 跪着就跪着好了,反正她提前带了护膝。 无所畏惧.jpg “肃王妃新婚第二日便启程去了并州,这一待就是大半年,定是对蜀中风物很熟悉了。” 见萧贵妃没有要让肃王妃起来的意思,其他人彼此相视了一眼,又都了然的转开视线,殿中越发安静了。 “回娘娘,臣妾一到并州便病了,所以也不常出府。谈不上熟悉,只是略知一二罢了。”颜绾垂着头,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本宫没去过蜀中,但却听说那里十分有意思。恰好今日各宫嫔妃,各府的夫人小姐都在,不如……肃王妃就说些有趣的听听,也为大家解解闷?”萧贵妃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里藏刀。 解闷…… 这是拿她当说书逗趣的了? 颜绾挑了挑眉,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已经站起身的棠清欢却是完全忍不了了,眉眼一凛,便想要上前。 颜绾不动声色的伸手,在衣袖的遮掩下拉了拉她的衣角。 这个时候由棠清欢顶撞萧贵妃,不明智,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被一个小辈当着一干命妇贵女的面驳了面子下不来台,萧贵妃怕是会被激怒。 的确,有安王和晋帝撑腰,萧贵妃不会为难棠清欢。但对她……就不一定了。 “端妃娘娘驾到~” 殿外突然传来内侍刻意拉长的声音。 “拜见端妃娘娘。”一时间,殿内的人都转身朝向殿门口行礼。 除了坐在上座的萧贵妃和还跪在殿中的颜绾。 一听到端妃的名号,颜绾心口微微一松。 行了,靠山来了。 虽然这靠山不怎么稳,但也总比棠清欢要稍微好一些。 “姐姐来得真是时候~” 萧贵妃端坐在上位没有起身,只冷笑了一声,“本宫正和肃王妃聊着呢。” 颜绾低垂着眼,一深紫色的裙摆进入了视线,于是又伏下了身再拜道,“臣妾拜见端妃娘娘。” “好孩子,快起来吧~”一温和的女声从上方传来,下一刻,她便被扶起了身。 颜绾起身站定,看向正扶着她的女人,见她满脸的关切,眼里虽带着审视但却不会让人感到难堪,心知这就是棠观的养母端妃了。 比起萧贵妃的明艳动人,端妃的衣着便稍显沉稳庄重,柔和的眼角眉梢明显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却能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 颜绾低眉垂眼,微微扬唇笑了笑,轻声道,“多谢娘娘。” 口吻明显比方才多了些柔和,神色中更是亲近。 端妃扶起颜绾,第一眼看向她时,面上便有一丝欣喜转瞬即逝,忍不住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肃王妃。 荣国侯府的庶女…… 为着这个身份,她在皇上面前求了许多次,甚至不惜触怒龙颜,差点被皇上禁足。 区区一个庶女,竟是做了肃王的正妃,这要她如何向已故的皇后交代?! 这大半年来,她心里始终有着这么一个结,自责没有在一开始把好关,才让荣国侯钻了这样的空子。 前些时日肃王肃王妃回京后,遇儿也进宫告诉了她,说肃王对肃王妃极好,两人十分相配。她原是不相信的,依旧对那庶女的身份耿耿于怀。今日一看…… 遇儿所言竟是不虚。 “随本宫来。” 终于放下心来的端妃拉着颜绾的手朝台阶上走去,不顾萧贵妃阴沉的面色,便在另一侧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让颜绾和棠清欢就坐在了她身边。 “本宫见肃王妃甚是投缘,想要与她说说话,妹妹不会介意吧?”端妃转向萧贵妃,淡淡的开口。 论品级,她与萧鸾其实不相上下,甚至她在这宫里的资历比萧鸾还要长上许多。但萧鸾暂时掌着凤印,也极为受宠,去年渊王又扳倒了肃王,所以她的处境才变得举步维艰。 然而再艰难,她也还有个“端妃”的名号,萧鸾不会想在万寿节这要紧的关头节外生枝。 萧贵妃又朝颜绾那里扫了一眼,见她始终笑意浅浅,突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登时也失了要为难她的兴致。 端妃如此护着颜绾,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此刻最重要的是安置好内宫女眷,不给珩儿添麻烦。更何况,下马威也已经给了。今日,便就这样吧。 “自然不会介意。” 第86节 萧贵妃的视线终于离开了颜绾。 殿内也终于恢复如初,各家的夫人都默默收回眼,没再关注阶上那些个主子的动静,小声的交谈起来。 端妃也拉着颜绾和蔼的问起了话,都是些类似“肃王最近可好?”“你们在并州可有受苦?”之类的问题。 颜绾从前是个孤儿,到了大晋后也不受荣国侯府重视,从未如此近距离的与长辈唠过家常。 因此心里生出些波动,难得的收了收面上的“假笑”,专注而认真的一个个回答了,让端妃瞧着更是喜欢。 “渊王妃,萧小姐到。” 就在一切都很和谐时,殿外却又传来了不怎么和谐的通禀声。 闻言,神色中一直带着些慵懒的萧贵妃蓦地抬眼,眸色亮了亮。 第八十八章皇后 颜绾正“乖巧”的回答着问题,便听得殿中传来一阵不安分的动静,不由朝殿门口瞥了一眼。 颜妩一身淡粉色荷叶流云拖尾,绾着流月髻,一支淡紫色泽云发簪斜插在发间,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她今日的妆容算是盛大了,将眉眼间的病容遮掩了十之八|九,然而却还是带着些虚弱,倒也楚楚动人。 而她身边,一女子身着艳色的百花飞蝶纱裙,长发及腰,发间的金步摇随着轻移的步子微微晃动。面容竟是与萧贵妃有几分相似,只是要年轻些,娇嫩艳丽,也带着些贵不可言的华美,竟是硬生生压过了颜妩的风头。 一眼瞧去,若不是那女子还未出阁未绾发髻,颜绾都要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渊王妃了。 殿内的命妇贵女都朝门口迎了过去,如果说方才她进来时,她们是出于礼节不得不拜见,那么现在的阵仗就应当能称得上是巴结了。 不过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原以为那些人是凑上去巴结颜妩这个渊王妃的,却不曾想,那位看上去就很出风头的“萧小姐”貌似竟是比颜妩还要略受欢迎一些。 “那是萧娴。”棠清欢悄悄凑过来小声说道,“她的姑母就是萧贵妃。” “……难怪。” 颜绾愣了愣,也了然的点了点头。 萧娴是萧家嫡女,据说之前萧贵妃就有将她许给渊王的意思,但不知为何一直拖一直拖,一拖就拖到了颜妩嫁入渊王府。 颜绾的视线又忍不住在那并肩而来、俯身跪拜的两个女子身上扫了扫。 不得不说,与萧娴比,颜妩还是差了些。 倒不是说颜妩容貌不佳,论起容貌,两人其实不相上下,甚至颜妩还要更柔婉些。但气质…… 想必萧贵妃心中属意的渊王妃,也定是萧娴,而不是颜妩。如今他们需要的是颜妩背后的荣国侯府,不过……以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萧娴状似亲近的挽着颜妩走到了殿前,两人对着萧贵妃和端妃都行了礼。 “妩儿身子不好,快起来吧。”尽管对颜妩并不是十分喜爱,萧贵妃却依旧端出了一个慈善婆婆的姿态,将人唤到了自己身边。 一转眼看向还亭亭立在那里的萧娴,笑容中带着些宠意,没有多说一句,只是朝她招了招手,萧娴便笑了起来,提着裙摆上了台阶,也走到萧贵妃身边坐了下来,“姑母。” 萧贵妃自然的握住萧娴的手拍了拍,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颜妩,尽管极力控制着面上的表情,但却还是隐隐透着些疏离,“今日肃王妃难得入宫,你是她嫡姐,要多多照应她。” 嫡姐。 萧贵妃在说到这两个字时,带着些刻意。 颜绾挑了挑眉。 为什么好好的又要cue她?不要随便就拉她出场好不好,给出场费了吗??? “母妃说的是。”颜妩侧头看向颜绾,神色中多了些异样,声音轻柔而孱弱。 萧贵妃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她特意提起嫡女的身份,是希望颜妩能借此好好打压一番颜绾,却不料自己这儿媳竟是不够伶俐,不懂看她的眼色行事,就这么一句“母妃说的是”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真是…… 好好的话题被颜妩冷了场,萧贵妃终于放弃了想要羞辱颜绾的念头,转头和萧娴说起了话。 不过坐了片刻,殿外便又内侍来报,说是未央宫外已经布置好了,请各宫娘娘和各位夫人小姐去赏菊。 萧贵妃缓缓起身,笑道,“既然已经准备好了,便请各位移步御花园吧。” 端妃也起身,拉着颜绾的手,笑容温和,低声道,“未央宫内的秋菊是最好的,在宫外很难瞧见,去看看吧。” --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未央宫,绕到了殿后。 殿后连着一片不小的莲池,修着九曲回桥,还有嶙峋的假山,周边种着些奇花异草。 此刻摆布了一盆盆各色各样、争奇斗艳的秋菊,花团锦簇,煞是好看,引得一干人连连惊(拍)叹(马屁)。 棠清欢一出殿门就被九公主棠茵叫走了。颜绾自然是没有心思赏菊的,只是一步步跟在端妃身后想着棠观。 想着他有没有将一切都安排好,想着会不会中途出什么差错…… “阿绾?”见颜绾似乎想着什么出了神,端妃轻轻的唤了她一声,“你在想什么?” “在想殿下……”颜绾下意识的回答道,然而话一出口,她便回过了神。 端妃忍不住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这才半日不见……” 颜绾老脸一红,连忙解释道,“臣妾只,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好像也不能解释得太清楚。 “本宫懂。”端妃笑着走到了一盆墨菊前,细细的端详着。 您懂什么了呀…… 一看您这笑容,您就不懂啊_(:3ゝ∠)_ “听遇儿说,你与肃王伉俪情深,本宫这就放心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端妃叹了口气,盯着手边那朵墨菊,笑容微微淡了些,“想来你也知道,肃王是已故的皇后娘娘所出。” 颜绾怔了怔。 “皇后娘娘是个没有显赫家世的江湖中人,性情向来直率。”目光变得有些悠远,端妃回忆起了从前那些日子,“那时陛下刚即位,宫中的嫔妃不多,加上本宫也不过三四人,皇后娘娘待大家都很好。” 顿了顿,她笑着一声补充道,“那时可还没有萧贵妃……” 颜绾点了点头,表明自己正在很认真的听着。 这些她也略知一二。 据危楼收集的小道八卦,晋帝还是太子时曾扮作书生外出游历,结果路上和宫里带去的侍卫走散了,还遭人追杀,落魄之际,一女侠从天而降救了他。 然后比较奇葩的就来了…… 女侠看上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所以将他带在身边,一边保护他,一边“调戏”他。 直到皇宫禁卫来接书生回宫时,女侠才知道自己调戏的是东宫太子。 再然后,她就被“掳”到宫里当皇后去了。 没错,这个不靠谱的女侠就是棠观的生母,端妃口中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在的时候,陛下独宠她一人,甚至不肯纳新人入宫,为此还与太后争吵了许多次。”端妃的再一次出声将颜绾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只是后来肃王出生了,皇后娘娘……” 说到这里,端妃眸底掠过一丝莫名的阴云。 “皇后娘娘生下肃王后,便病倒了,在病榻上缠绵了整整一年。最后……还是去了。” 她闭了闭眼。 颜绾沉默,没有作声,但心中却是起了一阵涟漪。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刚刚端妃眸底的阴云里似乎藏着些转瞬即逝的痛苦和自责…… 自责…… 皇后的死,端妃若单是心痛自然是在情理之中。但为什么…… 会是自责? 端妃又低低的叹了口气,“弥留之际,她对本宫说,只求肃王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你知道吗?她当时就拉着本宫的手,说不求其他,只求自己的孩子能好好的、像个平凡人一样安稳度日……本宫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娘娘,”见端妃面上露出些难以抑制的悲伤,颜绾抿唇轻唤了一声,却不知到底该怎么安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安慰她。 好在端妃很快也收拾好了这些情绪,转头看向颜绾,强颜欢笑,“瞧瞧本宫,竟是与你说起这些旧事……肃王对你很好,昨日还让遇儿进宫传话,说是对你要多加照拂。肃王看中的人,本宫自然信得过,你们往后若是能安乐相守,有朝一日……本宫见着了皇后娘娘,也总算有一件事能向她交代了……” “臣妾……定不负娘娘所望。”颜绾的桃花眸微微耷拉着,虽是应下了,但唇角却是溢出了些苦涩。 相守啊,她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敢保证。 并非担心两人的情谊变了质,而是害怕自己再怎么谨小慎微,也终究会被发现危楼的端倪…… 如果换做旁人,如果她不是陆无悠,如果她从前没让危楼做过那些事,怕是说这句话时会更有底气吧。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起来,颜绾深吸了口气,抬眼朝不远处望了望,原是想借着赏花将脑子里的那些患得患失清一清,结果视线就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似的,一下就落在了角落里正被侍女扶着轻轻咳嗽的颜妩身上。 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弱不禁风啊…… 颜绾眸光闪了闪。 “娘娘,臣妾想去看看渊王妃。” 端妃愣了愣,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角落里面色有些难看的颜妩,点了点头,“去吧。” 第八十九章嫡女 尽管颜妩才是正牌的渊王妃,但围着她的人却并不多。起初还有一两个凑上去和她说说话,不过后来也都转去跟在萧贵妃和萧娴身后赏菊了。所以此刻,颜妩就一个人带着随身侍女安静的待在角落里。 颜绾刚一走过去,还未来得及出声。颜妩已然看见她了,只不过愣怔了一瞬,便张了张唇,“……阿绾。” 口吻淡淡的,说不上亲近,但却又与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这一点,颜绾倒是觉得颜妩比外面那些妖艳贱货要好上许多。 真亲近就是真亲近,不熟就是不熟,不熟还装亲近的嘴脸,她反而会不适应。 不过说起来,她在荣国侯府“借宿”了三年,虽然和颜妩碰面的次数用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但每一次还都挺印象深刻的…… 第87节 至少,她觉得,自己对颜妩的了解,或许比她爹娘还要多那么一咩咩。 “姐姐。” 想了想,颜绾还是在众多称谓中挑出了这么一个,“夫人今日没有入宫?” 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带妻眷入宫,可今天她愣是没瞧见荣国侯夫人。 颜妩叹了口气,“母亲身体抱恙,今日未曾入宫。” 顿了顿,她抬眼看向颜绾,神色有些复杂,“你若是哪日有空……不如回府看看父亲。” 只说看望荣国侯,不提荣国侯夫人。 可惜啊,她不仅和荣国侯府人没有半分钱关系,和荣国侯也没有半分钱关系。 颜绾觉得有些讽刺,但还是笑了笑,“我若是想回门,荣国侯府怕是不太欢迎。” 老实说,她讨厌颜妩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不像其他假白莲,因为她是朵真白莲。不是单纯的无知的傻白甜,还是一朵有那么丁点智慧的小白莲。 所以,每每对上颜妩,颜绾总觉得自己被衬得很丑陋、十分丑陋,活脱脱被衬成了恶毒女配……虽然她扮演过这么样的角色,但是……好吧,她之前的确拿错了剧本。 颜妩欲言又止,目光扫过那渐渐远离的一行人,垂眼小声道。“再怎么样,总归还是有父女之情的。” “这是姐姐的想法,不是荣国侯的。我不过是个弃子罢了,”说到这儿,颜绾笑容里带了些意味深长,“在侯爷眼里,或许没有什么不是棋子吧,不过是有用处和没用处的区别。” 她抬眼望进颜妩的眸子里,笑容稍微敛去了些许,口吻里带了些认真,不掺丝毫嘲意也没有尖锐的锋芒,“然而,又有什么棋子是永远不会舍弃的呢?有朝一日,形势所迫,再有用的棋子,也有被随时舍弃的可能。” 所以啊,颜妩,不要再天真下去了。 你所谓的骨肉亲情,于你而言是靠山是依赖。但你于他们而言,终究是枚棋子,比不得颜氏世代门楣。 说出这些话后,颜绾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可能还是对颜妩有些不一样的。 不然,她吃饱了撑的突然想说这些??? 似乎没料到向来寡言少语的庶妹会对自己说这些,颜妩一怔,再看向颜绾时,眸中带了些不一样的情绪,“或许你说得没错……对父亲来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及颜氏的满门功勋。” 她垂下眼,似乎在认真的思索着什么,半晌才下意识的咬了咬唇,低低的开口,“但一个人心中,总会分出孰轻孰重。对父亲来说,父女之情自然是有的,不过是分量比不上颜氏一族罢了。既然有情,那又怎么能与冰冷的棋子相较呢……” “更何况,”难得一下说了这么大段,颜妩蹙起眉,心绪略有些不稳,呼吸也变得微微急促,“更何况……身为颜氏之女,保住颜氏门楣原本也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阿绾,颜氏不是父亲一人的颜氏,若说父亲对我们是利用和舍弃,那我们对于颜氏一族来说又是什么呢?” “……” 颜绾眸光微滞,看着颜妩孱弱而苍白的面容,看着她干净而坚定的眸子,突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 或许,这便是差异。 她始终是孑然一人,和颜氏更没有丝毫关系,她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另一个时代。 所以她永远不会明白,隔着千年的时差,颜妩从小被训诫灌输的是怎样的家族观念,更加不能理解一个世家嫡女降生于世的使命与宿命。 “阿绾?” 迟迟没有听到颜绾的回应,颜妩终于从方才的一番“慷慨陈词”中清醒了过来,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她自己都有些懵。 活了这么些年,她都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这些话,也不知自己竟能说出这些…… “……”颜绾也回过了神,“虽然还是无法理解这种牺牲个人的责任,但我尊重你的想法。” 当不能说服,也无法被说服时,尊重是最好的方式。 尊重…… 几乎从未听过这个词的颜妩愣了愣,随即也破天荒扬起了唇,面上浮起浅浅的笑,隐隐带着些自嘲,“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像我这样总是病怏怏的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颜绾放柔了声音,正想要安慰几句时,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 颜妩突然紧紧蹙着眉,以手绢遮着嘴重重的咳嗽起来。 颜绾咽回了要说出口的话,想起了自己讨厌颜妩的第二个原因。 因为从前她与颜妩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颜妩总是动不动就咳嗽,让她连句话都说不完整,直憋得她这个嘴炮有气都没处撒,只能暗自吐血。 然而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她还是赶紧扶住了纤弱的颜妩,眼里的关切隐藏得极好,“没事吧?” 第一眼看向颜妩手中的帕子,见上面没有“套路”性的沾上血迹,稍微松了口气。 颜妩身后的侍女也连忙从一旁冲了过来,“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颜妩拧着细眉直起身,看向叫嚷的安歌,“没事,不要声张……咳……” 安歌担忧的压低了声音,“那,那小姐……奴婢去禀告贵妃娘娘,请个太医来看看吧……您今日咳得有些厉害……” “咳咳……安歌!”颜妩又咳了几声,握着颜绾的手攥紧了些,唤回了安歌,“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不必,不必麻烦了……” 颜绾抿唇,终于想起了讨厌颜妩的最后一个原因——总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是个累赘。 没错,她身体不好,有时候……唔,只是有时候,是挺让人不耐烦的。 但,但她也太有自知之明了…… “外面风大,你今日出门穿得也单薄了……明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憋了一会儿,颜绾还是忍不住小声埋怨了一句,“先回殿里吧。” 回去? 颜妩有些迟疑,转头向身后赏菊的人群看了一眼,“各宫嫔妃和夫人小姐还都在这里……咳……” 颜绾深吸了口气,半强硬的扶着颜妩朝未央宫的大殿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身后的豆蔻去通禀萧贵妃和端妃,“就说渊王妃被风扑着了,我陪她回殿内避一避。” “阿绾……” 颜妩被半拉半拽踏进殿门时还觉得有些不妥,然而刚要说话却被颜绾打断了。 “放心,贵妃现在满眼都是她那位好侄女,没有心思管我们的去处。” 殿中没了风,也暖和了许多。 颜妩坐下喝了杯茶,苍白的面色略微恢复了些,“萧妹妹是贵妃娘娘的侄女,自然会多关照些。” 颜绾也在一旁坐了下来,端起手边的茶盏亲抿了一口,微涩的茶香在眼前氤氲出雾色,让她的声音也有些飘忽起来,“可能再过不了多久,你就真要叫她妹妹了。” 颜妩放下茶盏的动作一僵。 萧贵妃和萧家的心思,之所以现在还藏着掖着,不过是顾忌荣国侯府。但不出意外的话,萧娴迟早会嫁进渊王府,时间早晚的事罢了。 这些她都心知肚明。 然而,那又能如何?就算知道,她也找不出什么转机。 除非……罢了,根本不会有那种可能。 “王爷他要纳萧娴也是应该的,毕竟……萧娴能帮他,而我只是个会拖累他的药罐子罢了。” 颜妩苦笑。 颜绾皱眉,她最讨厌自怨自艾的女人,而颜妩的自怨自艾不仅让她讨厌,还让她莫名难受。 殿外传来一阵阵纷杂的脚步声,看来是萧贵妃领着人回来了。 颜绾和颜妩相视了一眼,都没再说话。 === 午宴快要开场时,所有女眷都被内侍和宫女领到了指定的席位。 殿内,晋帝与萧贵妃和端妃自然是坐在最上位,而两边坐着诸位王爷皇子,还有北燕北齐的使臣,和几位朝廷重臣。 剩下的官员和外使随员则是被安排在了殿外两廊。 颜绾绷了一早上的神经终于在回到棠观身边时彻底放松了下来。 见颜绾一到席边便有种快要瘫下来的模样,“提心吊胆”了一整个上午的肃王殿下反倒放下了心。 看她这样子,定是没受什么委屈。 若是真受了委屈,这时一定会怕自己看出来,所以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又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明晃晃的如释重负? “未央宫可还好?” 棠观的口吻同平日里一样,带着冷冷的沉稳,但眸底却掠过一丝笑意。 “……”颜绾瞪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声音从牙缝里滋了出来,“妾身刚从龙潭虎穴里出来,殿下不问妾身好不好,反而还问未央宫??殿下你变了。” 第九十章暗潮 同样是在未央宫待了一整个早上,比起颜绾的放松,颜妩在看见席上面容温润的棠珩时,神经反倒又稍稍绷紧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真心还是演戏,棠珩对她都已经是很温柔了,但每每面对他时,颜妩却总有些莫名的心悸,不敢靠近,下意识的有了疏离…… 还未等颜妩走近,棠珩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抬眼就看见了她,眉眼间愈发柔和,就连仅剩的一抹锋芒也尽皆收敛,起身迎了过来。 “殿下……” 颜妩垂眼,刚要行礼,却是被棠珩径直扶住了臂弯,亲近的半搂在怀里朝席边走去,那姿态倒像是呵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手怎么如此冷?可是着凉了?” 在席边坐下,颜妩看着身边满面关切的棠珩,勾了勾略苍白的唇,透着些不易察觉的苦涩,“无妨,不过是外面风大,来的时候……被风吹得。” 棠珩的一举一动,总是能让她产生自己是被珍视着的错觉。 棠珩微微蹙眉,转眼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安歌,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心下了然,“午宴过后的庆典你不用露面,我会和母妃说一声,你便留在未央宫里,让安歌去请位太医来看看……” “殿下,不必……”颜妩张了张唇,刚要委婉的拒绝却被棠珩没有丝毫余地的打断了。 “听话,不要让我担心。” 看着颜妩没有什么血色的双唇,棠珩握着颜妩的手紧了紧,眉眼依旧温和,眸底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心疼,但却并未落尽颜妩眼里。 “……嗯。” 颜妩以帕遮唇,掩住了唇角越发溢出的苦涩,轻轻咳了一声。 棠珩展眉,低声安抚道,“晚宴结束后就能回府了……今日辛苦你了。” 颜妩放下手中的帕子,摇了摇头,“辛苦的是殿下,妾身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顿了顿,她眸色微动,迟疑着启唇道,“上午在未央宫中遇见了萧妹妹,妾身……” 萧娴?? 棠珩心口一紧,温润的面上出现了一丝碎裂的痕迹,“母妃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口吻不似先前那般柔和,而是带了几分急切。 第88节 见他如此大的反应,颜妩愣了愣,“母妃不曾和我说过什么……” “那便好。”棠珩微微松了口气,再看向她时,柔情似水的目光里多了些郑重和认真,“往后若是母妃同你说了什么不妥的事,你不要勉强自己,一概推给我,我自会处理。知道了么?” 颜妩抿了抿唇,点头应道,“妾身明白,定不会擅自做主。” “……” 棠珩眼里的柔色微微一僵,下一刻便化作一抹黯然,在眸底转瞬掠过。 低着头的颜妩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再抬起眼时,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对面两人身上。 女子一身茜红色衣裙,绾着凌云髻,容色艳艳,一双桃花眸在看向身侧的男人时,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潋滟,宜喜宜嗔,温软动人。 而她身边的男人,身着玄色蟒袍,金冠束发,剑眉朗目,面容冷峻,专注而深沉的目光始终凝在女子面上,幽邃的黑眸中闪动着隐隐光华,眉眼间沉淀着温柔的笑意,与他周身的肃冽之气并不相符。 尽管两人并未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甚至坐得也隔着些距离,但那隐藏在目光交错下的情愫波动,颜妩却也能察觉出一二。 略有些怔忪,她一时间竟是没有转开视线,望着那两人时,目光不由自主的带了些艳羡。 女子是她的妹妹,颜绾。那么那个男人应当就是…… 看清男人的容貌时,颜妩微微一怔 是他…… 原来那天替她解围的那个男人……就是肃王吗? 老实说,看见棠观时,颜妩的心情还是稍稍有些复杂的。 毕竟,在她以前的认知里,太子是她的未来夫君。甚至自打一出生,她便已经将“自己要嫁给太子棠观”这一点铭记于心。 尽管这么多年,除了幼时印象十分深刻的那一次,她与这位所谓的“未婚夫”就未曾见过几面,甚至都没怎么看清过他的长相,但在她心中,却是早就以太子妃自居了…… 倒不是说因为这层身份有多趾高气昂,而是每每听闻传言中有关东宫的消息,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多关注些。偶尔要是身子好,可以参加宫宴时,她的目光也会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那挺拔的赤色身影,想着,啊,那就是我未来的夫君。 很多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是无法与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相配的。 然而,太后的那道遗旨已然没有了收回的可能性。 所以无论如何,她最终都还是要嫁给太子的,不是么? 尽管会自卑,但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棠观时,她心里还是会滋生出那么一星半点甜蜜。 “嫁给太子棠观”在颜妩的认知中几乎是根深蒂固,所以,哪怕是太子已经不再是太子,棠观已经变成了肃王,棠观身边的女子已经变成了她的妹妹,颜妩心里也终究还是有些异样。 不过,也只是异样罢了。 她清楚棠观的身份,也清楚颜绾的身份,更清楚自己的身份。 就在颜妩正看着对面的棠观和颜妩时,棠珩同样也在看着她。 见她的眼神中多了些就连自己也看不透的情绪,见她的神色变得有些许恍惚,棠珩面上的温润渐渐有些绷不住了,眸底掠过一丝阴鸷,握着颜妩的手蓦地收紧。 “……”颜妩手腕一疼,诧异的收回视线,一转头就对上了棠珩的视线,撞进了那双阴鸷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眸子里,心头重重一颤,“殿下……” 声音轻飘飘的,不自觉沾上了些惊悸。 “……在看什么?”被颜妩这么一唤,棠珩回过神,收敛了眸底的阴鸷,极力控制着面上的神色,重新绽出了温和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察觉腕上的力道瞬间松了下来,颜妩抿唇,垂下眼帘,目光从自己那被紧扣着的手腕上扫过,嗓音恢复如常,“妾身在看肃王与肃王妃,觉得他们很相配。” “……是么?”似乎没料到颜妩会说出这样的话,棠珩微微有些愣怔,也顺着她的目光朝对面席位上的棠观和颜绾看了过去。 巧的是,就在棠珩朝那里看去的同时,颜绾也恰好抬眼看向了他。 两人的视线相撞,棠珩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说不出的熟悉感。为何他竟会觉得自己这位四嫂似曾相识? 这次是如此,大半年前在宫门外那一次也是如此…… 每当他看见颜绾的第一眼,都会十分敏锐的想起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快的让他压根抓不住。 下一刻,再看第二眼时,便已是什么感觉都消失了。 没有了熟悉感,没有了脱口而出的名字,只剩下陌生。 与棠珩的反应截然相反,颜绾对上他的视线时,只是微微顿了顿,便扬唇礼节性的笑了笑,没有丝毫异常。 这让棠珩的疑心越发压了下去,若真是从前与他相识,又怎么会看不出任何端倪? 许是他多疑了…… 见棠珩收回了目光,颜绾也将视线移向了他身旁的颜妩。颜妩低眉垂眼的样子,虽带着些病恹恹的虚弱,但却也温顺,让颜绾又忍不住暗搓搓的琢磨了起来。 其实她知道,颜妩因为从小就缠绵病榻,又被荣国侯府捧在手心的缘故,对事对人都没有太多心计,善良是真善良,温婉也是真温婉。 可这么一朵白莲花身边,却偏偏坐着一个披着温润君子的皮、实则心中藏有斗兽、手段阴毒的棠珩。 而他们这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耿直刚正的棠观身边,坐了一个曾与棠珩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危楼楼主,陆无悠。 琢磨着琢磨着,颜绾竟是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忍不住低头勾了勾唇。 “笑什么?” 棠观不解的问道。 笑容一僵,颜绾若无其事的敛了敛唇畔自嘲的笑,瞥了眼身边的棠观,竟是心有灵犀的说了句和颜妩差不多的话,“殿下,我这么一看,觉得你和颜妩还挺相配。太后难道是能预卜先知吗?” 好吧,虽然话的形式差不离,但内容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棠观皱眉,盯着颜绾黑下了脸,“这么说来,你是觉得自己与棠珩更相配?” “……” ???难道是这么一个逻辑吗?? “骊山湖心的奇景只有天作之合的有缘人才能看见。”肃王殿下转过脸,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 ???那天晚上不是说心意相通的有情人吗?今天怎么又变了?敢情那民间传言是殿下您自己编的吗?? 颜绾挑了挑眉。 午宴算是半个国宴,所以殿中除了大晋的王宫贵胄,还有北燕和北齐的使臣。 拓跋陵修与拓跋陵岐就坐在棠遇的下手,而北齐使臣贺玄则是坐在他们对面,摇着折扇,看着十分随性,但目光却是不住的打量着拓跋陵岐,想起了昨日在四方馆,监视拓跋陵岐之人回禀的话。 拓跋陵岐在酒馆毫无顾忌的调戏一位女子,回到四方馆后还贼心不改的到处派人寻找那女子? 而最有意思的是…… 那女子,偏偏是大晋的渊王妃? 贺玄的视线越过折扇,落在了不远处的棠珩与颜妩身上。 据他所知,大晋的渊王可是正费尽心思讨好拓跋陵岐,想要争取北燕的支持? 想起来大晋之前皇兄的嘱托,贺玄无奈的垂眼,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第九十一章棠华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端妃娘娘驾到——” 殿外突然传来徐承德刻意拉长的通传声。 一时间,殿内的所有窃窃私语声顿消。只听得一阵齐刷刷的悉悉索索声,所有人都纷纷起身,除了北燕北齐的使节。其余人皆是又拂开衣摆,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皇上福寿无疆。” 颜绾也依葫芦画瓢,学着众人的样子伏身叩首,嘴里含糊了几句。 不用排练都能说得如此齐,也真是奇了。 一双黄缎青底朝靴从视野中缓缓走过。身后还跟着萧贵妃和端妃并不陌生的裙摆。 脚步声一直延到了大殿正上方,随即是三人的落座声。 半晌,颜绾才真正听到晋帝的声音,“免礼,平身。” 出乎意料的,晋帝的声音与她想象中略有些不同。 在她这三年的幻想里,晋帝……唔,晋帝就是个表面上记挂是亡妻,实则风花雪月一样不落下的昏君== 这样一个不务正业、是非不分的昏君,说起话来应当是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甚至还有点虚吧…… 咳,虽然想的有点猥琐。但不得不说,自从知道了晋帝和已故皇后的过往,她心里就潜意识觉着,晋帝如今还是那个文弱的小白脸书生。 然而…… 她好像估错了。 晋帝的声音虽然懒散了些,但竟是意外的沉稳,虽有些沙哑,但也有中气在,不似她想得那般虚。 还有啊……这声音怎么听着有那么一丝熟悉呢?好像在哪里听过。 这么想着,颜绾就出了神,甚至连起身忘记了。还是棠观察觉出不对,轻轻托了她一下,才让她清醒了过来。 “谢陛下。” 众人谢恩后,也都落了座。 颜绾坐下后,才不动声色的转眼看向大殿正上方端坐着的晋帝。 尽管冠冕上垂下的珠旒遮住了他的脸,但她却还是看清了那清俊却沧桑的面容…… “!!” 就在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颜绾蓦地瞪大了眼,忙不迭的收回了视线,直愣愣的盯着席上的酒盏微微有些懵逼。 她看见了谁?? 那坐在最上方的人就是晋帝?? ……尽管她记性不怎么好,还有点脸盲吧。 但这位皇帝公公,她可能……好像……貌似……还真的见过_(:3ゝ∠)_ 接下来晋帝说了什么客套话,以渊王为首的王公贵族拍了什么马屁,萧贵妃又暗中刺戳了多少次端妃,她已经早就神游物外,完全不知道了…… 还记得平宣二十一年时,也是晋帝寿辰前。 那时她刚来大晋不久,与渊王也才接上头。寿辰之前,她不仅安排了人手调包棠观的寿礼,还特意按照晋帝的喜好,专门派危楼去打探一幅名画的下落。 第89节 宋兆的《四牛图》,据说晋帝已经暗搓搓找这幅画许久了。 莫云祁派出了人去找,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四牛图》流落到了京城外的一户农庄。 那时的她还不是很习惯差遣危楼中的人,所以很多事宁愿亲力亲为,带上无暇就悄悄的去那农庄了。 万万没想到,竟是已经有人赶在她之前到了农庄,正与那农庄主人交涉。 农庄的主人是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粗人,而那先赶到的老头和他的侍从脑子也有点问题,一直在那巴拉巴拉的碎碎念…… “你怎么能不知道《四牛图》!!” “朕……正好,我来给你普及一下《四牛图》!” “你一个不懂画的人怎么能霸占《四牛图》!” 颜绾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搐,而农庄主人是直接就炸毛了,提着笤帚就将两个人赶了出去。 就趁着这两人被赶出去的空当,颜绾直接扔给农庄主人一百两,将《四牛图》拎了就跑。 而那还被关在门外的主仆连忙拦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直接砸钱就可以!于是气得直跺脚,冲着农庄主人叫嚷,说是愿意付十倍的价钱买下《四牛图》。 乍这么一听,颜绾心里倒是咯噔了一下,不过好在那主仆二人没带够现银,身上统共连一百两都凑不齐,她这才松了口气。 当时叨比叨了什么倒是记不清了,大抵就是什么“大哥他们是骗子!!他们要骗你的画!”“大哥他们没现银!不如我靠谱!”“大哥你想想,他们刚刚还嘲讽你来着!”之类的话。 最后的结果就是,农庄主人还是坚持将画卖给了她。 那主仆两人后来还想将这画从她手里买走,颜绾自然不卖,还义正言辞(装逼)的说了一大段话,帅气潇洒的抱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家了。 不过,这战利品终了也没献给晋帝。 渊王自己也准备了一幅《千里江山图》,还十分嫌弃危楼送来的《四牛图》。颜绾自讨没趣,气得就把“辛苦”抢来的《四牛图》自己留下了。 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 那在她之前赶到农庄的……老头,就是大晋皇帝。 嗯,颜绾很牛掰的,在三年前,就从未来公公手上抢走了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四牛图》。 颜绾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她这算是和晋帝……结下梁子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她倒也是无尽的“悔恨”中找到了那么一丁点小庆幸。 幸好,幸好……幸好当时渊王没有收下《四牛图》,否则晋帝定是能觉察出她与渊王间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一旦觉察出这一点,她今天再露面……就真的死了_(:3ゝ∠)_ 现在好歹,好歹只是一个不知死活抢画的刁民而已……而……已tat身边的棠观突然伸出了手,在衣袖的遮掩下,轻轻握了握她的右手。 颜绾回过神,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眸中满是狐疑,只抿着唇摇了摇头。 面对满脸欲哭无泪的颜绾,肃王殿下:……??? 转眼间便已轮到棠观贺寿了。 不知究竟是错觉,还是真的如此,颜绾总觉得棠观和她一站起身后,殿内就格外的安静,氛围也不自觉的变得沉重而压抑。 硬着头皮随棠观走到了殿中央,她低垂着头,缓缓拜了下去,压根不想抬头。 “儿臣携王妃给父皇祝寿,祝父皇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嗓音低沉,但却带着一如既往的朗朗。不卑不亢,仿佛还是当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贵不可言的东宫太子。 晋帝没有像方才那般及时开口,面上本就淡薄的笑意又淡了不少,望向殿下的棠观时,浑浊的眸中掠过一丝异样。 见晋帝没有出声,殿中的人自是各有所思。 渊王那一派的人,以渊王为首,皆是稍稍定了定心。看皇上这态度,完全不像是冰释前嫌了,如此一来,他们之前的忧虑应当都白费了。 而棠遇等人的心倒是悬了起来。 如果皇上的气并未全消,那么就算他们已经计划好了在今日翻什么案,胜算也是大大减小…… 就连贺玄也不自觉的放慢了摇折扇的动作,倒是拓跋陵岐,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晋帝定定的盯着棠观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移开了,落在了他身边的颜绾身上,眯了眯眼,“……起来吧。” 颜绾只迟疑了片刻,还是乖乖的站起身,见上面那位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终于松了口气。 ……她简直是给自己加戏了! 都三年过去了,晋帝怎么可能还记得她长什么样? 再说,不就一幅《四牛图》嘛! 晋帝怎么可能就因为这么幅画,一直记着那抢画人的容貌? 多虑了多虑了…… 阶前的内侍从棠观手中接过了寿礼,那是一个体积较大的雕花木盒。徐承德接了过来,亲自打开了盒盖,呈给晋帝看。 “儿臣在蜀中时有缘得见江湖上有名的铸剑大师,之堰。回京前特意求之堰大师铸此剑,今日献给父皇。” 棠观沉声道。 渊王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唇。 四哥啊四哥,就算是到了并州,你这性子竟还是分毫未改啊。 明知道父皇尚文,不喜刀剑,还偏偏送上这么一份寿礼…… 晋帝听到铸剑时,面色微微沉了沉,然而在听到“之堰”二字时眸色却是一滞,下意识的垂眼看向了那盒中的宝剑,本就浑浊的眸子变得越发深邃。 与他反应一致的,还有端妃。 “……此剑何名?”顿了顿,晋帝伸手抚上了那剑鞘,低低的问道。 此话一出,殿中的其余人皆是一愣。 有关刀剑之事,皇上是向来没有什么兴致多问一句的,怎么今日…… “此剑无名,还请父皇赐名。” 晋帝缓缓收回抚着剑鞘的手,目光却始终凝在那柄剑上,面上的神色变得极为复杂,“那就……叫棠华剑。” 棠华,棠棣之花。 听了这名字,安王蹙眉,不由侧头朝站在阶上的晋帝看了过去,见他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分沧桑,暗自叹了一口气。再看向站在殿中的棠观时,眸色深了深。 颜绾低垂着头,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唇。 晋帝寿辰,棠观从前也知道投其所好,送些文墨作为寿礼。但在这一点上,却总是比不过渊王。渊王有萧家,为了幅字画可以一掷千金,但棠观却做不到。 因此,渊王总是能找到更好更珍稀的墨宝。 但有些东西,渊王却不懂得送。而就连棠观,恐怕也不清楚自己让他去找之堰的原因。 据危楼打听来的消息,已故的皇后从前混迹江湖时,最大的志向就是…… 偷一柄之堰大师铸的剑。 已故的皇后娘娘,姓华。 棠华,棠华,并非棠棣之花。 第九十二章晋帝(上) 不出颜绾所料,渊王今年呈上的寿礼又是名家字画。若是放在从前,晋帝定是会很惊喜的收下,但今日却是只淡淡的吩咐徐承德拿到了一边。 萧贵妃不明所以,实在是不懂为何向来痴迷这些字画的晋帝态度竟会如此冷淡。 而端妃却是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晋帝必定是睹物思人,想起了华皇后。 可…… 肃王是如何知道华皇后生前的遗愿呢?这遗愿,整个宫中怕是除了她,便只有晋帝知道了。 若说之堰在蜀中,肃王找他铸剑不过是巧合,还真是让她难以信服。 如此想着,她眸色有些复杂的看向已经回到原位坐下的棠观。 看来,肃王此次回京,是决意要与渊王争夺这大晋天下了吗? 颜绾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抬眼看了过来,恰好撞上端妃的视线。 端妃顿了顿,还是别开了视线,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之堰的剑有何特殊之处?”献完寿礼后,棠观便一直沉默,直到此刻才终于低声开了口,口吻里透着些狐疑。 当初颜绾建议他去寻找之堰的剑庐诚心求剑,说是送自己的心爱之物方能表明心意,那时他觉得挺有道理。但今日一看父皇的反应,他却隐隐有种感觉,这剑定然有些不寻常之处。 颜绾眨了眨眼,眼观鼻鼻观心,“我只知道,之堰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铸剑师,一剑难求……或许陛下也知道这一点?” 棠观不需要知道这剑利用的是华皇后,他只要将这一切都当做巧合,就好了。 棠观蹙了蹙眉,刚想要继续问些什么,却见殿中已经轮到了北燕北齐的使臣祝寿。 “殿下……”颜绾突然唤了他一声,声音虽轻,但他却听出了满满的诧异。 照理说这拓跋陵岐和贺玄都已经见过一面了,还有什么好惊讶的? 棠观不解的顺着颜绾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贺玄一身华服锦袍,笑容随和,手里还摇着一柄折扇,抬手行礼时,衣袖微微向下落了落,露出了一小截缠裹着右臂的白色…… 似乎是纱布。 礼毕,手又垂了下来,衣袖将那一小截罩了进去。 颜绾与棠观两人相视了一眼,虽都未说些什么,但心中却都纷纷过了一遍。 贺玄的胳膊……受伤了? 北燕气势嚣张,来得又是最受宠最浮夸的皇子——拓跋陵岐,就连贺寿也是一副“唯我独尊”的傲慢模样。不仅不把暗自使眼色的拓跋陵修放在眼里,就连对晋帝,也不见得有多恭敬。 而贺完寿往回走时,他那阴测测的目光又扫向了坐在渊王身边的颜妩。 没想到,那日在酒馆碰上的女人竟然是大晋的渊王妃…… 这着实有些难以下手了啊。 被拓跋陵岐那阴冷的目光盯上,颜妩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只觉得心里不断涌上厌恶和恐惧。 第90节 棠珩瞧见了拓跋陵岐的眼神,眸色微凛,不动声色的侧身,替身边的颜妩理了理鬓发,恰到好处的挡去了那道视线。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贺玄 众人贺完寿后,寿宴便正式开始了。 笙箫渐起,鼓声阵阵,半空合鸣,随后众乐齐响。晋帝举起了酒盏,群臣倾杯。 今日贺寿的所有节目都精心准备了半年多,所以此刻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晋帝看得舒心,心情好了些。 见他面色稍霁,殿内殿外的人也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 这一年的寿辰与往日有些许不同。 棠珩也算是花了心思,特意将东直门到畅春园的几条长街围了起来,那几条街的布置与民间别无二致,但所有酒家摊贩,包括街上经过的行人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以防混进什么危险的人物。 午宴结束后,宴席上的王公大臣便随晋帝从东直门而出,往畅春园一路走一路看看民间的稀奇物什,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与民同乐? 颜绾望了一眼只有稀稀拉拉几十个“群众演员”的长街,嘴角抽搐。 场景还原太不真实,npc太少,差评。 不过…… 渊王的想法新奇是新奇,也的确很容易讨晋帝欢心。但也算得上冒险了,若这街上真出了什么乱子,晋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定是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颜绾那阴险的小心思又有了破土而出的架势,暗搓搓的想,若是她派人在这街上作些什么妖呢?是不是就能狠狠给渊王当头一棒了? 这么想着,她有点心痒难耐,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拉了拉身边的棠观,趁着所有人都先行一步时,小声问道,“殿下,这里鱼龙混杂,若是……” 只刚说了一个开头,她突然就自己察觉出了不妥。 ……不能将这种心思讲给棠观听。好险,差点又暴露了_(:3ゝ∠)_ “什么?”没有听到后半句的棠观顿住了脚步,疑惑的看向她。 颜绾悻悻的眨了眨眼,连忙硬生生将后半句憋了回去,压低声音转移了话题,“若是将计划提前……” 计划的事,棠观对她没有什么隐瞒,她知道他们要在晚宴上行动。但事实上,若是将计划中的人带到这里,岂不是更加能撇清嫌疑? 不用她继续说下去,棠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蹙着眉摇头,看了一眼前方的贺玄和拓跋陵岐,板起了脸,“说到底这也是家事,兄弟阋墙已是不堪,又如何还能让外人看我大晋的笑话?” 颜绾愣了愣,觉得棠观这番话倒也十分有道理,是她目光短浅了,忘了今日有北燕北齐的使臣。 所以,为了不在使节面前失了体面,棠观才会决定在晚上的“家宴”上行动,而非白日里的国宴,哪怕国宴上的胜算更大…… 点了点头,她“知错就改”的垂眼出神,“殿下说的有道理。” 棠观绷着的脸微微松弛,看向颜绾垂下的脑袋时,眸底掠过一丝笑意,“走吧,去看看。” 晋帝走在最前面,原本身后倒是跟了不少臣子,但他被人群簇拥着倒显得有些不耐。渊王察言观色,便邀了一些人进茶馆品茶,又吩咐街角的戏台、杂耍通通恢复往日的正常表演,这才帮晋帝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晋帝的性子有时孤僻的古怪,就譬如此时此刻。 “你们都散了吧,朕想一个人走走。” “是。”端妃福了福身,没有多说一句,便带着侍女退下去找棠遇了。 萧贵妃有些不甘心,“陛下,臣妾陪您……” “下去吧。” 晋帝摇了摇头,朝另一条街走去,身后的徐承德连忙跟了上去。 萧贵妃皱眉,绞了绞手中的绢帕。 “母妃,”渊王上前安抚道,“虽只有几条街,但也是难得出一次宫,儿臣替您找到了一好去处。” 萧贵妃离开后,棠珩并未依照晋帝的吩咐,而是远远的跟着他,见他进了一家书画铺,便在对面的酒楼找了个座坐了下来,遥遥望着街上的动静。 而另一边,贺玄摇着折扇找到了棠观,笑眯眯的和他侃了些大晋风土。同为使臣,拓跋陵岐这个时候倒是学起了贺玄,见贺玄与棠观聊着什么,便也高傲的走了过来。 拓跋陵修原本是不愿与他为伍,但又着实担心他给北燕惹上什么麻烦,只好硬着头皮看了不远处“恩爱”的棠观颜绾一眼,神色黯黯的走近。 看见拓跋陵修时,棠观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仍是小心眼的想起了他曾说过的话,还有厚厚一叠被烧毁的颜绾画像,那一日的酸意又源源不断的冒了出来,再瞥向身边的颜绾时,眼神里都带了些冷飕飕的寒意。 察觉出棠观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时,颜绾面上的笑容僵了僵,果断认怂,“殿下……我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肃王殿下登时收回了阴测测的眼神,欣慰的点头。 颜绾撇了撇嘴,趁着拓跋陵修还未走过来时,便领着豆蔻和无暇去了另一条长街,随意的找了一家铺子,准备进去看看。 书画铺对面的酒楼内。 渊王看着就快要走进画室内的颜绾,握着酒杯的手微不可察的收了收。 背影好像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王爷,可要拦下肃王妃?”跟在渊王身后的一个侍卫小声请示道。 渊王回过神,淡淡的看了那侍卫一眼,稳稳放下手中的酒杯,“父皇想要一个人待着,她偏偏不知死活撞上去,与本王又有什么干系?” “……是,属下多言了。” 书画铺。 颜绾一进门便眼尖的瞧见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迈出的步子登时顿住,蓦地瞪大眼,连忙悄无声息的转过身,对着身后的豆蔻无暇比了个手势,轻手轻脚的想要退出画室…… “肃王妃?” 徐承德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第九十三章晋帝(下) 颜绾头皮一麻,连忙转身福身行礼,“臣媳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她屈着膝没敢抬头。虽然晋帝好像没有认出她来,但万一她一抬脸唤醒了晋帝的记忆怎么办? 尽管不记得当初自己到底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但有一点她倒是很清楚,就是晋帝那时被气得脸色都变了……变了…… “父皇既然在此处赏画,那……臣媳就不打扰父皇,先行退下了……” “朕允你出去了么?”晋帝始终背着身,甚至没有回头。嗓音沉沉,和棠观有几分相似,但却多了些沧桑和颓然,“进来。” “……” 晋帝已经发了话,颜绾也不能再扭头就走,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还是只好默默跟着晋帝往里走,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书画铺的主人早就换成了渊王从宫人中挑选出的“npc”,虽装扮什么的都与普通老百姓别无二致,但却对这满室挂着的书画一窍不通。 晋帝只问了他几句,便没了兴致,挥手叫他退下了。 “皇上,可要召端妃娘娘过来?”徐承德在一边小声问道。 字画上,端妃还是有造诣的,定是能说上话,不会扫了皇上的兴。 晋帝没有应声,而是突然转向了身后正在打哈欠的颜绾,“你过来。” 悄悄打哈欠被抓包的颜绾:“……???” “你来看看这幅画。”晋帝负着手淡淡的开口道。 颜绾仰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山水画,琢磨了许久,半晌憋出了两个字,“……好看。” “……” 一阵寒意袭来,她艰难的启唇,“父皇,臣媳……不懂字画。” “不懂字画?” 晋帝忽得沉下了脸,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些严厉。 颜绾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连忙垂头避开了晋帝审视的目光,心中暗忖,都说伴君如伴虎,哪怕晋帝已经基本上是个“废虎”了,但废虎也是虎啊_(:3ゝ∠)_ 晋帝眉头拧成了川字,定定的盯了一会儿颜绾,像是想用眼神在她脸上剜出两个洞来,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极力控制着面上的表情,压抑下了波动的情绪。 片刻后,才微恼的将视线转了开来,重新落在了那墙上的字画上,“此画的构图简单明了,笔触雄劲生动。整幅章法新奇,笔墨洗练,可见画者胸襟与气度。” 颜绾本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没想到晋帝一说完竟是又转回了头看向她,连忙打起精神,尽量装作能听懂的样子,真诚的点头,“是,父皇说的没错。” 不知为何,颜绾隐隐觉得晋帝的脸色更黑了。 她甚至还有种很不着调的预感,觉得晋帝恨不得冲过来给她一暴栗,然后命人将她拉下去凌迟…… 然而,晋帝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平复了心绪,眸光一闪,像是自虐似的,板着脸开始了“皇家书画鉴赏课堂”。他走在前面,沿着书画铺的画廊一幅幅画品析了过去。 “这幅线条流畅#¥#%¥……懂吗?” “这幅画面疏密有致#¥¥……懂吗?” “寥寥几笔,风韵俱足#¥¥……懂吗?” 晋帝难得的像个正常老头一样,变得话唠起来,叨比叨叨比叨叨比叨,一直叨叨了大半个时辰。 口干舌燥之时,他终于停了下来,眼角的余光扫向了身后的颜绾。 颜绾:(~﹃~)~zz 晋帝冷嗤了一声,也不恼,只挥手让徐承德将她摇醒,然后继续板着脸指了指手边的画,“来,继续看这一幅……” 昏昏欲睡,还被徐承德叫醒的颜绾只有种飘飘欲仙、灵魂出窍的感觉…… 见晋帝还要继续说下去,也再顾不得什么犯上不犯上了,连忙强颜欢笑着打断了他,“父皇……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现在突然觉得,这老头是故意的。 晋帝依旧板着脸,冷冷的眯了眯眼,“拿回《四牛图》。” “……” 颜绾的脑袋顿时当机。 -- 书画铺对面的酒肆中,棠珩已没了最初的淡定,狐疑的往书画铺那里看了过去。 这条街上没什么摊贩,路上空荡荡的,更加没有行人。 第91节 不对。 依照父皇的性格,当他想要独处时,若是被什么人打扰必然会动怒。 可颜绾已经进去了许久,不仅没被赶出来,书画铺里还什么动静都没有。 思忖片刻,棠珩从桌边站起了身,刚想要走出酒肆看看情况,门外却是突然传来拓跋陵岐与贺玄低低的交谈声,最初离得有些远,他并不能听清内容,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突然在酒肆的廊下顿住了,与他只有一窗之隔。 刚要出去打声招呼,贺玄带着些哂笑的嗓音却是穿透窗棂落进耳里,“三皇子今日可瞧见渊王妃了?” 棠珩一愣,蓦地止住了要转身出门的举动,下意识敛起气息。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见他如此,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默默退到了一边,没有发出丝毫身声音。 “……什么渊王妃?”拓跋陵岐也是怔了怔,眼角的余光向四周扫了几眼,虽然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却没轻易松口,“本王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贺玄意味深长的看了拓跋陵岐一眼,扬起握着折扇的手,勾住了他的肩膀,一幅哥俩好的架势。 北燕人虽性子急躁、粗蛮直接,但却有个最大的特点,打心眼里崇拜强者,拓跋陵岐自然不例外。 所以,尽管北燕与北齐还有宿仇,但拓跋陵岐对北齐却也比对大晋放尊重了许多,更何况这几日在四方馆,拓跋陵岐见贺玄就是个闲散王爷,而两人的相处也是意外的和谐,所以就这么被搭着肩,他也没恼。 “三皇子还想瞒着小王?在四方馆里,小王好歹也有些眼线。”贺玄爽朗的笑了起来,口吻大大方方,没有丝毫顾忌,“那日三皇子在街上拦下一姑娘的事迹,小王可是都知道了~后来还听说,三皇子派了不少人去打听那姑娘的下落?看来是一见钟情了?” “唉……”又被提起这一茬,拓跋陵岐一早上的怨气都被勾了出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眉眼间的色眯眯褪去不少,与拓跋陵修有些相似的俊容此刻看上去顺眼不少,“不瞒你说,本王的确是被那病美人勾了魂,只是……” “可惜那美人已为人妇,”贺玄也学他一般叹了口气,“三皇子的一腔真心怕是付错了人。” 狂妄自大的拓跋陵岐很快便放下了最初的戒备和警惕,眯起眼咬牙道,“若是旁人之妻也就罢了,偏偏是那棠珩……” 贺玄眸光微闪,应声附和道,“小王还听说三皇子和渊王来往密切,大晋有句古话,叫做朋友妻不可欺,看来三皇子和美人是注定无缘了。” “朋友妻?”拓跋陵岐冷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若不是顾忌着……本王怎会如此轻易就罢休?!不要说朋友了,在本王这里,棠珩就连个对手都算不上。在我们北燕,女人永远只会依附强者,棠珩他一个小白脸,哪配本王放在眼里?” 拓跋陵修还在另一条街与棠观等人说着什么,没有跟过来。没了他在一旁看着,拓跋陵岐便完全将“祸从口出”这四个字抛到了脑后。 贺玄微微瞪大了眼,连忙比出了个噤声的手势,“三皇子慎言,如今毕竟是在大晋,若是让渊王听见了这些话,怕是有损两国之谊。” 一个北齐王爷为晋燕两国的联盟而操心…… 拓跋陵岐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妥,甚至还傲慢的嘲笑道,“如今棠珩他还有求于本王,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又哪里敢与本王翻脸?” 贺玄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勾出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三哥!”拓跋陵修的声音突然遥遥的传来。 一见拓跋陵岐身边站着的是贺玄,拓跋陵修的面色微微一变,连忙疾步走到了两人身前,“三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拓跋陵岐不耐的挑了挑眉,迈步朝街道另一头走去,“本王想去哪里还用向你报备不成?” “……”拓跋陵修沉着脸,追上去之前还是回头深深的看了贺玄一眼。 面对这位北齐王爷时,他总有种说不出的危机感。 他总觉得,贺玄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贺玄摇着折扇,友好的朝拓跋陵修笑了笑,待他转身离开后,才带着身后的随从朝反方向走去。 片刻后,棠珩面色铁青的从酒肆门内走了出来,眉眼不复如玉的温润,眸底满是阴鸷和怒火,清俊的五官甚至透着些狰狞。 拓跋陵岐…… 不远处的小巷内,并未离开的贺玄冷眼看着这一幕,转头低声吩咐身后的随从,“渊王妃那里可都打点好了?” “已经吩咐人去办了。” 第九十四章分量 天色将暗,长街之外,锣鼓喧天,灯廊中华灯宝烛,锦绮相错,一派欢腾祥和的庆贺景象。 而被重兵围起来的长街内,虽也有同样的灯楼灯棚,但却比长街外少了许多烟火气,且隐隐还有暗潮涌动。 时间不早了,晚宴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宫中有人出来通报,请晋帝起驾回宫。 晚宴之时,外臣不再与晋帝同室,而是被带到了其他大殿,晋帝会赐酒赐菜,不过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而正殿内,则是晋帝与后妃皇子们的家宴。 午宴之时没有资格出场的后宫妃嫔晚间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出现在了殿中,一时间,殿内被浓郁的脂粉气味充盈着,就连席上的美食佳酿都失了最初的香气。 “阿嚏——” 颜绾原本还沉浸在晋帝带给她的巨大阴影中,结果那些嫔妃一出来,她登时鼻尖一痒,连忙以衣袖遮着口鼻,转过头轻轻的打了个喷嚏,整个人硬是被重新熏活了。 揉了揉鼻尖,她转头就看见了身边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棠观,忍不住挑了挑眉,“殿下……你不觉得这香气太过了吗?” 棠观侧眼看她,“习惯就好。” “习惯……” 颜绾登时噎住,脑子里一下浮现出棠观左拥右抱、身边环绕一圈女人的场景,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殿下从前在东宫,怕是身边伺候的女子也不比皇上少吧?我哪里能和殿下比,自然是习惯不了。” 棠观没有听出颜绾话中的讽刺,反而解释道,“这些宫妃有的甚至一年只能见一次父皇,便是在父皇寿宴之日,自然是要精心妆扮。” 闻言,颜绾面上的嘲意微微收了收,抬眼看向殿中那些为了争宠而展示才艺的妃嫔。 看她们美丽娇艳的面庞,看她们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她们在得不到晋帝的丝毫回应时渐渐枯萎,颜绾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别开眼小声说道,“皇宫果然是女子的战场,也是女子的坟墓……” 这轻若蚊蝇的一句话清清楚楚的落进棠观耳里,让他握着酒盏的手不自觉的收了收,眼前突然浮现出曾在拓跋陵修那里看过的画像,想起那画像上神态各异的女子…… 那种无法控制,无法确认的不安又涌上了心头。 棠观放下酒盏,不动声色的垂下眼,伸手拉过了颜绾的手,张开五指,与她紧紧相扣,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那让他不知所措的忐忑,“你的归宿,终究不会是紫禁城。对吗?” 嗓音低沉,辨不出情绪。 尽管如此,颜绾还是察觉到了棠观的异样,不由有些诧异。 她始终以为,忐忑不安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害怕有朝一日陆无悠会被发现,她害怕他不能接受陆无悠,害怕被放弃。那么他的不安,又是什么? 想了想,颜绾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老实说,她也不清楚自己应不应该说这句话,然而就在她思考纠结之时,话却是已经出口了,“我的归宿……从前,现在,甚至是将来,都不会是紫禁城,也不会是任何一个地方。” 顿了顿,她认真的看向棠观,“我的归宿,只会是那个让我心甘情愿留在围城中的人。” “……” 棠观的眸色一下变得深黯,心口仿佛被什么轻轻击了一下,有一股温热从胸口瞬间漫到了指尖,让他全身的血脉都在刹那怵动。 颜绾说完话后便扭过了头,看了看席上新添的几道菜,有些为难的甩了甩被棠观扣着的右手,“殿下……我饿了,能撒手了吗?” “……” 肃王殿下的怵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在未央宫歇息了一下午后,又或许是因为殿内通明的灯火,颜妩此刻的脸色比之前要红润许多。 然而她却敏锐的察觉出,身边的棠珩非常不对劲,尽管面上还带着温润的笑,但那眼底的寒意却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 往常,他只会在偶尔某个时刻,才会有这样的眼神,而且从来都是一闪而过,从不会像今晚这么难以控制。 而自己身后的安歌也出奇的安静,好像从棠珩回宫将她拎出去问了什么后,安歌就一直低着头没敢看自己的眼睛。 颜妩原以为棠珩不过是问了些太医的医嘱,但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眼见着棠珩又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颜妩微微蹙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手伸了过去,盖在那酒杯口上,阻止了棠珩的动作,“殿下,你快醉了……” 棠珩看着那掩在酒杯口的纤纤玉手,微微愣了愣,眸底的阴戾稍稍散开。 这是第一次。 颜妩自从嫁给他以来,从不主动过问他的事,从不反驳他,也从不阻止他什么。 与其说是顺从,他常常觉得那是因为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无所谓他做了什么决定,也无所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更加无所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看来,她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终有一天是能被焐热的吗? 棠珩苦笑,没再继续自斟自饮,将酒壶放到了一旁,只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醉了。 “颜妩,对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人?” “……” 颜妩将酒盏移开的动作微微一顿,垂眼,“殿下真的醉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就蓦地被扣住了。 棠珩压低声音,头一次在颜妩面前露出略显凌厉的神色,“是陌生人?还是……仇人?” 他该知道的,颜妩从小喜欢的都是棠观,她的目光也始终注视着棠观…… 乍一听到“仇人”二字,颜妩眸光骤缩,面上破天荒露出了些许难以置信的震惊,心里一着急,又是被牵得咳了几声,“咳……于妾身而言,殿下自然是夫……” 为何会是仇人?怎么可能是仇人? “夫?”棠珩摇了摇头,垂眼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若是夫,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告诉我?又或是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无能,无能到就连自己的王妃也要任人欺辱……” 说着说着,他仿佛想起了小的时候,想起了冰冷的宫殿内,想起了母妃被禁足时向他砸来的香炉,想起了她尖利而无助的声音。 ——你无能!你没用! ——你比不过那个死人的儿子! ——就因为你是个废物!所以本宫才要受到这样的屈辱! “啊……” 就在棠珩完全陷入那些晦暗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时,身边突然传来颜妩的低呼声,还有什么翻倒的声响。 “渊,渊王妃恕罪!奴婢该死!!” 原来是上菜的侍女不小心将席上的酒壶打翻了,那壶中带着清冽香气的酒尽数泼洒在了颜妩的裙摆之上,顿时浸湿了一大片…… 那侍女伏身跪拜在一旁,不住的颤抖起来,口里还声声唤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棠珩皱眉,刚要发作,却听得殿上的晋帝发问道,“出什么事了?” 见晋帝朝这里看了过来,而棠珩的面色又十分难看,颜妩连忙起身,下意识的拦在了棠珩身前,福身道,“回父皇……不过是臣媳不小心打翻了酒……”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聚焦在了颜妩身上,还有她裙摆上被酒液浸湿的一大片。 第92节 颜绾也不例外,不过旁边那跪着的侍女倒也转移了她的一小部分注意力。 正要移开目光时,她却是突然在那侍女袖口露出的小半截里衣的衣袖上瞧见了一诡异的莲花花瓣,然而下一刻,那侍女又不断叩首,叩首间,那小半截白色被收进了衣袖内…… 颜绾怔住,一时间竟是不知究竟是自己看错了,还是那侍女当真就是北齐之人。 见不过是个小插曲,晋帝也没在意。萧贵妃虽面露不虞,但却还是强颜欢笑,吩咐自己身边的宫女领颜妩下去换身衣裳。 颜妩行了个礼,准备随那年长的宫女出殿时,从棠珩的身后经过…… 她抿唇顿住了步子,咬了咬牙,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开口,口吻里也沾着些苦涩,“殿下……妾身只是清楚自己的分量罢了。” 或许棠珩对她的确很好,心里可能也有她。但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在他的野心和欲望面前,她却一定是无足轻重的…… 说完这么一句话后,颜妩就和安歌匆匆离开了,步伐里透着些仓皇,心里也七上八下。 若放在平日,她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她……还是逾矩了。 席边,棠珩缓缓落座,将颜妩留下的那句话细细回味,心头的煎熬更甚,忍不住闭了闭眼,扬手揉了揉眉心,借着衣袖的遮掩,终于露出了面上的颓然。 清楚自己的分量,清楚自己的分量…… 呵,她真的,清楚吗? 第九十五章阴谋 小小的插曲过后,殿内又恢复了方才的歌舞升平。 因为颜妩的小事化了,那打翻酒壶的侍女也没受到什么责罚,待颜妩出殿后,她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颜绾坐在原位,心里的疑虑还未打消,目光便一直追随着那侍女,直到她出了殿门,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殿下,我想出去……” 轻轻扯了扯棠观的衣袖。 “我陪你。”棠观顿了顿,便作势要起身。 “不,不用了。”颜绾连忙摁住他的衣摆,果断拒绝,“再过一会儿,最后一支舞便要上场了。殿下还是留在这里吧。我不过是想去外面吹吹风,透口气而已……” 被拒绝的肃王殿下挑眉坐了回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嗯。”颜绾默默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的豆蔻无暇,从灯光稍黯的廊柱后绕了出去。 殿外也悬着宫灯,但夜色浓重,灯光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明亮,因此也显得黑黢黢的,看着有些瘆人。 不过空气里倒没了殿内的脂粉香气,清清爽爽的,让颜绾终于松了口气。 寻了一处避风的角落,她停下了脚步,朝四周看了看。 周围没有什么宫人经过,但能看见使节和外臣所在的那座宫殿,隔得并不远。 “无暇,”确认无人能听到她们谈话时,颜绾转身看向无暇,小声问道,“你可有注意方才打翻酒壶的那个侍女?” 无暇愣了愣,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属下虽然瞧见了她,但却没有太注意……楼主怀疑她?” 颜绾皱眉,也有些不确定的垂下眼,“我似乎看见她的里衣衣袖内绣了一朵莲花花瓣……” “北齐?”豆蔻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晃了眼,我不确定。”颜绾揉了揉眉心。 无暇思忖片刻,眸光突然闪了闪,开口道,“属下方才倒是注意到,她的手心有茧……原本以为是做粗活磨出的,现在想想,倒是更像习武所致……” 颜绾眉心皱得更紧了,有些不放心的转向无暇,“若是那宫女不寻常,那么她打翻酒很可能就不是意外……你现在去悄悄跟着颜妩。” “是。” 无暇领命,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颜绾想了想,还是开口唤住了她,迟疑了一会儿,“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要贸然出手……如果可以,在情势还没有恶化时,先回来告诉我……” 无暇会意,足尖一点,转眼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暗夜中。 “宫中的眼线此刻都无法联系吗?” 有了无暇出马,颜绾的心稍微定了定,转头却开始对着豆蔻抱怨起来。 豆蔻苦下脸,撇了撇嘴,“小姐,为了防止您的身份暴露,危楼中都没几人有资格知晓楼主是谁。所有情报都是一级一级传到风烟醉,再由门主通传给你的……此刻,就算是宫中发生了什么,是何人在做手脚,您也只能明日才知道了。” “……” 颜绾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所以危楼在情报收集上很强势,但情报的传递……却是一块短板。 谁说他们危楼手可摘星辰天下无敌了?看来就算是系统留下的金手指也是有bug的啊_(:3ゝ∠)_ ……不过那个123言情系统本来也是bug之王。 可以的,这很123言情。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人寻到漏洞。我得想个办法重整一下危楼……”颜绾一边低声喃喃,一边带着豆蔻往回走。 “啪嗒。” 突然,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一轻微的动静。 豆蔻吓了一跳,“小姐……” 颜绾也是一惊,心一下悬到了喉口,整个人瞬间绷紧,蓦地转身,朝声源处看去。 “喵~” 一只浑身雪白的肥猫慢悠悠,慢悠悠的从黑暗中跳了出来,优雅的踱着步子,似乎还高傲的横了她们二人一眼,随即钻进了草丛里。 “??” “??” ……不愧是宫中的猫。 === 同样灯火通明的殿中,却没了晋帝那里的争奇斗艳,不过是些雅乐歌舞。 拓跋陵岐坐在贺玄身边,兴致乏乏的看着面前的酒菜,嘲讽的晃了晃手中的酒盏,“大晋宫宴就用这些酒?像是掺了水似的。” 贺玄收起折扇,也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爽朗的笑道,“大晋自然不似北燕北齐,这些大晋文臣要是饮了咱们那里的烈酒,怕是早就醉了,会失了大晋的体面。” 听贺玄如此说,拓跋陵岐只觉得是遇到了知音,更加傲慢的望了一眼对面那些文绉绉、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大晋臣子,“可惜了这么好的疆土……” 正准备继续和贺玄探讨一下“大晋人有多弱鸡”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他有些诧异的转头,便见拓跋陵修面色微白,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了回来,在邻桌愣愣的坐下。 拓跋陵岐蹙眉,不耐烦的问了一句,“你又怎么了?” 拓跋陵修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像是压根没有听到自家兄长的问话。 “你看看你,”拓跋陵岐忍不住冷笑出声,“在大晋不过待了几年,便一点没了北燕男儿的气概,变得倒是和大晋人一样,磨磨唧唧的!若是如此,你也不要回北燕了,便永远在这里待着,做一辈子的质子好了!” 尽管这话已经说得很过分了,但拓跋陵修却依旧是闻所未闻的样子。 见他竟敢无视自己,拓跋陵岐怒了,刚要拍案而起,却是一下被身边的贺玄摁了回去,“哎,三皇子,这好好的宴席,有美人有佳酿,你坐下来消消气消消气……” “这儿哪里有什么美人和佳酿?!”一提起这个,拓跋陵岐更加不顺心了。 贺玄挑了挑眉,趁着拓跋陵修失了心神时,压低声音说道,“三皇子,这美人呢,小王是没有办法了。不过佳酿……小王倒是有法子。” 拓跋陵岐的怒火瞬间被浇灭,眸底掠过一丝精光,“当真?” “小王带了一小壶烈酒入宫,三皇子可要尝尝?”贺玄悄悄张开了衣袖,露出了袖中那北齐人一般随身携带的牛皮酒壶。 “好好好。” “等等,”见拓跋陵岐伸手要来夺,贺玄连忙侧身避开了他的手,“这里可不行。咱们出去寻个地方,悄悄尝一点就好了。” 拓跋陵岐毫不犹豫的站起了身,“走,这就走。” “主子……”他身后的侍从刚要跟上去,却被他一挥手斥退了。 “别跟过来。” “是……” 贺玄也缓缓起身,面上的笑意稍敛,垂眼遮住了眸中的复杂情绪,也吩咐身后的人道,“你不必跟来。” “是。” === 悬着的宫灯在风中轻晃,略昏暗的灯光交融着月辉,将两边的婆娑树影洒在了小径之上,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萧贵妃身边年长的宫女走在最前面,领着颜妩和安歌往御花园走去。 从晚宴所在的正殿去未央宫必然要经过御花园。 “见过渊王妃~”突然,一提着宫灯的侍女从假山后绕了出来,迎面走来福了福身,看向那位大宫女,“崔姑姑,您这是要带王妃娘娘去哪儿啊?” “絮儿?”崔姑姑顿住步子。 絮儿是前不久刚入宫,被分派到未央宫内的宫女。崔姑姑虽有些不解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想着许是宫里少了什么,派她这个新人出来跑腿,便也没有多问,淡淡的解释道,“渊王妃身上洒了酒水,要回未央宫换身衣裳。” 絮儿笑了笑,“奴婢刚好办完了差事,要回未央宫呢,要不……奴婢领渊王妃回未央宫吧?” 崔姑姑本就不愿多跑一趟,心里又知道萧贵妃对这位王妃不是很满意,便没了什么讨好巴结的意思,被絮儿如此一问,当真动了心思,只是面上还迟疑着,“这……” “姑姑,今日贵妃娘娘身边就只有您一个人伺候,您出来了,娘娘那里谁去伺候呢?”絮儿低着头柔声提醒道。 颜妩将这些话听在耳里,也不欲在此事上多纠结,便开口做了主,“崔姑姑,既然贵妃那里缺人伺候,那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有絮儿姑娘带路即可。” “多谢王妃体谅,那……”崔姑姑看了絮儿一眼,“就拜托你了。” “嗯,姑姑放心。”絮儿点头,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弧度,再转向颜妩时,那非同寻常的笑意荡然无存,面上只剩下恭恭敬敬,“王妃随奴婢来。” 一阵寒风拂过,颜妩轻咳了一声,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只觉得身上都因那泼洒的酒水沾上了清冽的酒香,让她自己都微醺了。 “小姐,慢些。”见她步伐有些虚浮,安歌连忙赶上来扶住了她。 “走吧。” 第九十六章诡计 第93节 正殿内,晚宴已经快要接近尾声,最后一支舞的舞女们已经伴着鼓点声缓缓入殿。 而对面的颜妩,说是要换身衣裳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没有什么人察觉到这一点,就连棠珩,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也毫无反应,反倒是不断的举起杯,一杯一杯的饮着酒,像是要借酒浇愁似的。 颜绾抿着唇,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的朝朝棠珩那里飘去,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愈发为颜妩感到不安,心急如焚偏偏又不能凑上去提醒,只能强行将自己定在原地,如坐针毡。 “你还准备盯他多久?” 突然,一辨不出情绪的凉薄嗓音在耳边响起。 颜绾连忙坐直了身,悻悻收回了视线,视线落在了那走进殿内的舞女身上,小声解释道,“我就是有,有点紧张……最后一支舞了。” 棠观也转眼看向那走在最前面的领舞之人,眸色深深,“不必担心。” 走在最前面的领舞之人一袭绯色羽衣,面上系着面纱,很明显有些拘谨,露出的眉眼虽清秀,但却带着些难掩的紧张神色。 从颜绾和棠观的席位前经过时,她下意识的朝棠清平那里看了一眼。 棠清平微微颔首。 没了拓跋陵修,棠清欢的观察力要比往日敏锐不少,自然没有忽视自家兄长和那舞女之间的小互动,登时委屈的偏头瞪向棠清平,“哥哥,她为什么要朝你抛媚眼?!” “……”棠清平一口酒没咽下去,差点呛了出来,蹙眉,“休要胡说八道。” “她刚刚明明就看了你一眼!”棠清欢撇嘴,愤怒的拍了拍桌,“我待会就回去告诉父王!!你竟然学会和女孩子眉目传情了!!” 棠清平无奈的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吃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说着,满是宠溺的声音微微压低,“那女子是来替四哥翻案的。” 棠清欢一愣,诧异的闭上了嘴,连忙心虚的低头,开始不断往自己闯祸的嘴里塞甜食…… 棠清欢的拍桌毫无疑问引起了安王和晋帝的注意。 晋帝向来喜欢她,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朝下座的安王说道,“清欢在和清平闹什么?” 安王不轻不重的扫了一眼下面的棠清平,淡淡道,“大抵又是胡闹。” “说起来,清平也不小了。”晋帝也顺着安王的视线看了过去,突然想到了什么,“朕的皇子中该成家的都成家了,清平的事……你该好好想想。” 安王叹了口气,端起酒盏摇头,“不急,不急。” 与此同时,颜绾的视线也始终盯着那走在最前面的舞女,而当那舞女从她面前走过,她的视线又重新落回了棠珩那里时,心里竟然有些微妙。 没想到,她那时的不愿斩草除根,倒是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当初,她抓住了东宫掌事宫女与侍卫有染的把柄,令棠珩威逼利诱,使那掌事宫女为他们效力,陷害那时还是太子的棠观,让她在晋帝面前“供出”太子随意杖杀宫人、暴虐成性的罪行。 事成之后,那掌事宫女被放出了宫。棠珩原本是想要让危楼斩草除根,但她当时却不想赶尽杀绝,只借着“监视”的名义始终护着那宫女…… 再后来任务失败了,她将危楼在棠珩那里的人手全都撤了回来,当时已然将那掌事宫女忘了,连同暗中保护她的人也误撤了。 谁料,棠珩竟然一直没有打消斩草除根的念头,在危楼撤了手后,还是派人将那宫女暗杀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那宫女一出宫,便写下了一封书信,里面有整件事完完整整的经过,包括棠珩指使她的证据,交给了她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并嘱咐,一旦她出了什么意外,就将这份遗信带到京城,交给璟王或安王世子。 为了以防万一,那宫女只是将信交给了妹妹,就离开了。寻了一处偏远的村落安置下来,所以棠珩的人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妹妹存在。 颜绾也是后来才听说了这宫女的意外亡故,觉得有些负疚,也派危楼开始着手调查,看看那宫女可还有什么亲人在世,以防棠珩还要丧心病狂的对家属下手。 于是危楼就调查到了她妹妹的头上,将人暗中保护了起来,只将消息神不知鬼不觉的传给了棠清平,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曾经设下的局,今日却要她自己来破。 颜绾无奈的撇了撇嘴。 算了,她在下定决心时就应该有觉悟的。 以后做的哪一件哪一桩不是打脸呢?脸会被打肿的吧。 “咚——咚——咚——” 鼓声渐起,身着红衣黑羽的舞女们突然聚拢,随着鼓点声开始了缓慢的移动…… 最后一支舞,开始了。 “小姐……” 无暇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颜绾身后,面容冰冷,和往常无异。 颜绾回头一见是她,连忙朝后靠了靠。 无暇会意,目光扫了一眼正密切关注殿内动向的棠观,谨慎的俯身,传音入密,“颜妩被人引到了御花园,遇上了酒醉的拓跋陵岐。” “……”颜绾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便听得又是一句低低的送入耳中。 “拓跋陵岐被下了药,只怕不是偶遇。” 下药?!! 颜绾蓦地变了脸色。 “属下不敢妄擅自出手……”见颜绾变了脸色,无暇垂首敛眸,“若属下此时赶回去,还来得及阻止。” 颜绾侧过头,下意识的想要点头,命无暇速速赶去,但下一刻,目光从棠观的侧脸上扫过时,所有动作却又硬生生的僵住了,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念头…… 棠珩一直想要拉拢拓跋陵岐,棠珩一直想要拉拢北燕的势力。棠珩手上已经有了萧家和荣国侯府,若是再多了北燕的支持…… 所以,拓跋陵岐和棠珩,不能联手,不能联手…… 这难道不是个从天而降的好机会吗? 拓跋陵岐垂涎颜妩的美色许久,又被下了药,两人还在御花园“偶遇”。 无论这幕后指使是谁,颜绾此时只隐隐觉得,这带来的后果和影响,似乎都对棠观有力。 但颜妩…… “小姐?” 见颜绾迟迟没有给她什么指示,无暇不明所以的蹙眉,刚一直起身,却是一下被颜绾拉住了。 颜绾的动作和反应都过激了些,因为最后一支舞而绷紧神经的棠观也惊了惊,侧头朝她看了过来,见她面色不太好,不由蹙眉,眼神里带着些审视和询问。 颜绾已经没有心思再在棠观面前掩饰什么,只愈发收紧了握着无暇的手,心里仿佛有火焰在烧灼似的…… 她想让无暇迅速赶回去,但却又偏偏松不开手。想要让无暇不要再插手,静观事态发展,但又偏偏说不出将颜妩丢进深渊的命令。 颜绾垂下头,死死的咬了咬唇,压根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棠珩已经离了席。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颜妩那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初入荣国侯府,她无意中冒犯了荣国侯夫人,荣国侯夫人命丫鬟掌她的嘴,就在她挣脱不得时,颜妩一身白衣从屋内走了出来,弱弱的说了一句嫡母若是在第一日便掌掴庶女,传出去会有损名声…… “……快去。” 突然松开了无暇的手,颜绾别开眼,张了张唇,无声的做了个口型。 她要帮棠观扳倒棠珩,但绝不是以毁了颜妩为代价…… 就算她能狠得下心,这样的手段,也会脏了棠观的路。 所以一定,一定要在巡逻的侍卫之前……将此事悄无声息的压下来…… 无暇眉眼一凛,立刻退了下去,一出殿门便朝御花园飞身掠去,恍若暗夜中的鬼魅。 棠珩虽是有些醉了,但身边的颜妩迟迟未归,他却也有些疑惑。再抬眼见萧贵妃身边的崔姑姑已经回来了,他愈发不解。 便借着醒酒的名义,出了殿,一路朝未央宫寻了过去。 小径上的宫灯有几盏灭了,再加上月光被云遮掩着,越发显得黑黢黢有些瘆人。以防万一,今日大部分的御林军都被调到了举行宴席的大殿周围,宫女和内侍也大多去殿内伺候了,剩下的便是在御膳房或是教坊和各宫宫殿里,路上来往的几乎没有什么人…… “刷——” 突然,一道身影从树影间掠过,速度快得惊人,却恰好在棠珩头顶的枝头上落了次脚,像是要刻意引起他的注意似的。 “什么人?!”棠珩低叱了一声,连忙提步追了上去。 他武艺不精,追着那人追得有些吃力,但却还是艰难的跟在那身影的后面,进了御花园。 第九十七章尸体 正殿内。 颜绾心神难安的垂着眼,在桌下不断绞着手指,若有所思。 “咚咚咚咚——” 鼓点声骤然加快,领舞之人水袖一挥,所有的舞女纷纷踏着鼓点莲步轻移,手中的红绸虽交缠在了一起,但确实有条不紊的。 下一刻,鼓声戛然而止。 舞女们的动作也随之定格,殿中央,红绸交错,上面竟是显出了一个“寿”字。 殿外,响起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寂静,而后便是一声接着一声…… 数不清的烟花陆陆续续冲到了天上,在空中盛开,在夜幕上绽放出斑斓的光色,最后又化作一道道溢彩的流光,缓缓坠落,宛若云霞万色,刹那间照亮了整个紫禁城。 众人纷纷朝殿外望了过去,象征性的惊叹了几声,直到所有的烟火都放完,霏雾氤氲的夜空中重新恢复了最初的静谧,一干人才转回了头。 看向殿中还未退下的舞女们,晋帝按照惯例,一挥手,淡淡的扔下了一个字,“赏。” “谢皇上。” 领头的舞女伏身拜了下去,而她身后,一众舞女也跟着她一起谢了恩。 晋帝唤了句平身,其余舞女都纷纷起身,躬着身朝殿外退去,然而那领舞之人却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头,依旧跪在大殿中,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向。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微微有些局促的绯色身影上。 晋帝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在了舞女身上,不解的看了一眼徐承德。 他记得,寿宴的“台本”里……好像没有这一段?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接收到了晋帝“求助”的眼神,徐承德连忙转身朝向殿下,扬声道,“还不快退下?” “皇上。” 伏在那里的舞女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但却突然扬声开口了,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口吻却很坚定,“民女有话要说。” 晋帝面色稍凝,挑眉道,“你有话要说?” 第94节 “是。”舞女定下神,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举过了头顶,“家姐曾是东宫掌事宫女,前些时日遭人暗算,留下了一封书信,让民女务必呈于皇上面前……” 此话一出,除了棠观等人,殿内所有人都不由微微一惊。 棠观不动声色的垂眼,而颜绾因为还记挂着颜妩那里,本还有些心不在焉,此刻却被拉回了心神。 她下意识的抬头,想去看棠珩的反应,这才发现,棠珩的席位上竟是空无一人,微微一怔…… 晋帝微微蹙起了眉,徐承德一眼瞥见晋帝的脸色,便立刻唤道,“大胆!这是什么场合?!哪能容你放肆!来人,还不快把她带下去!” “皇上!”舞女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趁着护卫还没上来押她离开时,再次叩首道,“皇上!事关肃王殿下的清白,还请皇上能容民女将遗信呈上!!”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朝棠观的方向看了过来,面上的神色各异,却都暗自在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 徐承德也是愣住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时,端妃却是率先开口了,“陛下,臣妾见这舞女不像是无端滋事之人,既然事关肃王,何不让她将那所谓的遗信呈上来看看?” “姐姐为何要如此护着一来历不明的舞女?” 一听到与肃王的清白有关,萧贵妃登时坐不住了,见端妃跳了出来,连忙一边出声,一边看向了棠珩的席位,也是这时才发现棠珩和颜妩竟是通通都不见了,殿内竟是只剩下了她一人挑大梁,不由有些分了神,“陛下,今日……是您的寿辰,这舞女偏偏要在此刻献上遗信这种不吉的东西……” 说着,她扫了一眼端妃,还有台阶下的棠观,“也不知是什么人教唆的……想要刻意给您添堵呢!依臣妾看,应当将她暂且关押起来,让她供出幕后主使!” “贵妃娘娘这是……着急了?”一直减弱自己存在感的傅昭容轻声开口道,“这舞女口口声声称事关肃王殿下的清白,而贵妃娘娘开口便要将她关押,竟是不问任何缘由……莫不是,娘娘知道这背后的隐情?所以才害怕这舞女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萧贵妃蓦地瞪大了眼,暗自咬牙。 这傅昭容平日里怯懦怕事,此刻竟也敢出声对上她了,不过就是依附端妃的一条狗罢了,竟敢…… 棠观神色坦然,一言不发。 的确,寿宴不是最好的时机。但除了在长街上“与民同乐”的下午,分席的晚宴却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时机。 皇室的家宴,萧昭严、荣国侯都非皇族所以都不在场,棠珩一下便失去了两大助力,能说上话的无非只有一个萧贵妃。 但他这里却是完全不同的处境,除了端妃和傅昭容,棠遇棠清平,还有棠清欢棠茵也都在场。所以从整体上来说,他们占优势…… 晋帝眸色深深,目光从那被护卫拉起来的舞女身上移开,落在了一旁垂首敛目的棠观面上,陷入沉默。 他的沉默,让所有人都开始摸不透心思起来。 棠遇按捺不住,正想要开口,却被端妃蹙眉扫了一眼,又忿忿的闭上了嘴。 棠清平在桌下轻轻拍了拍棠清欢的手,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 棠清欢会意,抿了抿唇,开口道,“皇伯伯,清欢觉得,究竟是无端滋事还是揭露真相,看看那封遗信不就知道了?若是那遗信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又或是遗信中的话漏洞百出,再将她关押起来也不迟啊~” 见棠清欢跳了出来,安王一个眼神扫向了她身边的棠清平,似乎是在责怪他没有看好棠清欢。然而这次,棠清平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真相…… 颜绾垂眸,想起了棠观说起这些计划时同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不会让自己变成棠珩,他说他会用自己的方式。 若是从前,颜绾只会觉得他天真罢了。 但如今想想,或许,这就是棠珩和棠观的区别,也注定了他们截然不同的人生。 棠观干干净净,身为东宫太子时,没有任何污点。想要将他拉下来,只有栽赃陷害这些肮脏的手段…… 而棠珩的这些手段(好了,不要再强调这些手段是她的了谢谢)虽然能中伤棠观,但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因为与此同时,他的身上就有了污点有了破绽。 所以想要扳倒棠珩,棠观压根不必栽赃也不必陷害,因为只要对真相穷追不舍,便已经是他的反击。 也正因为如此,颜绾突然觉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句话有些道理。 一直沉默的晋帝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半晌,才看向徐承德,缓缓开口道,“呈上来。” 棠观眸色微动,棠遇也终于放下心,安安分分的坐定了下来。 只要父皇还愿意看,就好…… 徐承德接过那被内侍传上来的书信,仔细的查验了一番,这才侧身呈给了晋帝,“陛下。” 晋帝接过那薄薄的一纸遗信,面上毫无波动,只是视线在那信上游走时,微微有些凝重。 殿内的笙歌声已经全部停了下来,没有人敢说话,仿佛都摒着一口气,在细细的观察着晋帝的表情。 而自从晋帝拿起那封遗信时,萧贵妃的面上就掠过了一丝不安,目光更是不断的朝下面看去…… 见棠珩迟迟未回,心里越发焦灼,忍不住皱着眉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崔姑姑,“珩儿呢?” “许,许是去未央宫找渊王妃了?”崔姑姑也有些心虚。 “还不去看看!”萧贵妃低低的叱了一声。 “奴婢这就去……” “这封遗信,”晋帝突然抬眼看向了下面跪着的舞女,微微眯起了眼,问道,“当真是你姐姐亲自交给你的?” “是。”舞女低垂着头,一五一十将自家姐姐出宫后如何与自己相认,又是如何嘱托的话都说了出来,“家姐说,自从做下那些事后,她就一直寝食难安,终日都自责愧悔,但却又因……又因幕后主使手上有她的把柄,所以她无法挽回和揭穿。于是家姐写下了这么一封信,还附上了能证明肃王清白的证据,交给民女保管。只说若是哪一日她遭遇了什么不测,便不会再惧那幕后之人,让民女将这封信呈于皇上面前,以证肃王清白……” “这信上说,”晋帝展开那遗信,转身看向一旁的萧贵妃,“当初东宫杖杀宫人一事,皆是珩儿买通宫女栽赃陷害……贵妃,你怎么看?” “陛下明鉴!这怎么可能呢?渊王从不是这样的人……”萧贵妃连忙开口道,“这舞女来历不明,或许,她才是被人买通来陷害渊王的人啊陛下!更何况,光凭一封所谓的遗信,和那些还不知真假的证据,根本说明不了问题!陛下万万不能相信……” “是嫁祸还是真相,只需一查便知。”端妃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 “当初东宫一事,证据确凿,难道现在一个来历不明的舞女混进宫中,只呈上了一封遗信,便想要翻案吗?!”萧贵妃冷笑。 “当初有所谓的证据,现在也有。既然都有证据,那么就要看它们谁才是真正的证据了。若是渊王当真清白无辜,妹妹又在担心什么?”端妃淡淡的回应。 “够了。”晋帝面上浮起一丝不耐,眉眼间透着些疲意,随手将那遗信递给了身边的徐承德,他坐回了龙椅,闭了闭眼。片刻后,才看向了另一边的安王,眸色复杂,“安王,若将此事交给你,你可能查清楚?” 闻言,萧贵妃面色微变。 安王起身,从席后走了出来,沉声道,“臣弟定当竭尽全力。” 棠观淡淡的抬眼,与棠清平交换了一个眼神。 出乎意料的,一切竟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顺利,原本还准备好的后着竟是全都没有用上。棠珩恰好在这个节骨眼出了殿,而晋帝的态度,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竟是如此轻易便将此案交给了安王…… 交给安王,他们就不必再有何顾虑了。 安王做事向来公允,况且有棠清平在,棠珩那里也不好动什么手脚。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转移。 “什么事?” 晋帝面上已经明显有了疲惫,扬手揉着眉心问了一句。 “陛,陛下!!” 一内侍跌跌撞撞的冲进殿内,“陛下!巡逻的禁军在御花园发……发现了北燕三皇子的尸体!!” 平地一声惊雷,瞬间砸懵了在场的所有人。 第三卷卷土重来(完) 第九十八章外患 小巷。 “最近是怎么了,连着下了这么多天的雨,闷得让人有点透不过气。” “让人透不过气的何止是天气?这天啊,快要变了……” 深秋的细雨,带着侵入骨髓的凉意,密密麻麻的从檐角落下,悄无声息,巷子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屈指可数。 阴冷而潮湿角落里,两个衣着简陋的乞丐将手拢在衣袖中,找了一处避雨的廊檐,百无聊赖的坐在阶上犯困,一旁的两个破碗只有零碎的几个铜板。 “叮当——” 又是一枚铜板被丢进了碗中。 然而这悦耳的声响却也没能让犯困的乞丐振作起来,俩人耷拉着眼皮,有些敷衍的点着头吐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许是天色阴沉的缘故,前不久还因晋帝寿辰而繁华欢腾的京城,此刻却重重的覆着一层低气压,仿佛被无形的穹顶笼罩其中,压抑中掺着难以驱散的寒意。 就连寥寥长街上偶尔经过的一二行人,面上也隐隐带着些难以捉摸的忧色。 “公子,你要出去?” “恩。” 奚府门外,奚息一身红衣,长发高束,简单利落。脸庞隐在斗笠的阴影中,只能依稀瞧见紧抿着的双唇。 下人牵来马,将缰绳递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油纸伞,“公子,这雨看着还有得下,可要带把伞?” “不必了。” 奚息接过缰绳,刚要翻身上马,视线却突然被不远处一熟悉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长街那头,身着便装的棠遇双手环胸,斜斜的倚在奚府外墙边的廊檐下,低头盯着地上的水潭,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和恍惚,没撑伞身边也没跟着侍从。 “……他怎么来了。” 看清那道有些“忧郁”的身影,奚息一愣,动作蓦地顿住,忍不住诧异的嘟囔了一句。 一旁的下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也将信将疑的小声道,“那是……璟王殿下?” “……”奚息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公子……璟王殿下看起来似乎有心事,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奚息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挑了挑眉,嫌弃的做了个口型,“关我屁事。” 下一刻,却是从那人手中夺过了油纸伞,将缰绳一丢,大步朝棠遇走了过去。 最近发生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每一桩都让京城人心惶惶。 晋帝寿辰那日北燕三皇子拓跋陵岐于御花园遇刺身亡,凶手至今未明。 消息传回北燕,痛失爱子的拓跋毓震怒,陈兵边境,限大晋在一月内交出凶手,否则便正式出兵。 另一边,北齐虎视眈眈,虽然目前还没有任何动静,但左手渔翁之利的心思却是路人皆知。 他年龄尙小,目前只有璟王的封号,不像棠观和棠清平有职务在身,因此不必上朝。 朝堂上究竟变成了什么局势他也不太清楚,心里乱七八糟的,所以才甩开了身边的侍从,孤身一人上街走走,全当散心。 却不料,这样的天气,越散越闷,最后还下起了小雨。 第95节 “喂。” 突然被人唤了一声,棠遇从怔忪中回过神,下意识站直身子,抬眼看向来人。 “吓!”乍一瞧见奚息,他有些傻眼,“你,你从哪冒出来的?” 奚息翻了个白眼,一抬手,将怀里的油纸伞扔向棠遇,“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璟王殿下?” 棠遇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伞砸了个正着,向后踉跄了一步才接住了袭击自己的巨大“暗器”。 若是放在平时,此刻他定是要炸毛了,然而今日…… 棠遇愣愣的抱着伞,抬头瞧了一眼身后的院墙,又向前走了几步看向不远处的奚府牌匾,瞪了瞪在一旁盯着他的奚息,自言自语道,“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问你咯?” 奚息挑了挑眉,见棠遇还是一副反应迟钝的模样,忍不住多嘴提醒了一句,“行了,下雨天在外面瞎晃悠什么啊。撑伞,回府。” 话音刚落,他才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抿了抿唇转身,“我走了……” “奚息。”衣袖突然被扯住。 奚息诧异的转身,对上了棠遇的视线。 “陪我待一会儿。” === 被棠遇几乎是硬箍在怀里带到酒馆门口时,奚息内心只剩下四个字。 哔了狗了。 明明有一堆军务等着处理,他竟然作死的没一掌拍飞棠遇,任由自己被挟持到了这里。 “能撒手了吗?!” 棠遇揽着奚息的肩走进酒馆,终于松手,收起了伞,“这不下雨吗?本王分你一半的伞你还不乐意。” 奚息咬牙,别扭的拍了拍棠遇刚刚搭过的肩,下意识的向旁边挪了一小步,“我有斗笠,智障。” “……” 尽管不敏感,但棠遇也明确感受到了奚息抗拒的小动作,心里莫名有点不舒坦。 然而这种不舒坦只是一闪而过。 窗外秋雨绵绵,厢房内,奚息托着腮,见棠遇一杯接一杯的饮着酒却又一言不发,终于忍无可忍的起身夺走了他手里的酒杯,“小爷我撂下一大堆事坐在这儿,敢情就是来看你一人饮酒醉的?” 棠遇无精打采的抬了抬眼,自嘲的嗤了一声,阴阳怪气的撇嘴道,“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连这半天时间都不值。要不是找不到人一起喝酒,你以为我会拉上你这娘娘腔……” 奚息凤眸一瞪,将手里的酒杯重重搁在桌上,“要不是我这娘娘腔,你现在指不定多凄凉。” 棠遇今天没什么心情斗嘴,又眼疾手快的夺回了酒杯,“是啊,四哥正为北燕的事伤透了脑筋,我自然不好找他。堂兄他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除了协助四哥调查,剩下的时间打死也不肯出府,据说是堂姐最近又不安分了。剩下陵修他……” 突然想起来什么,棠遇蓦地顿住,攥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将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一听棠遇提起拓跋陵修,奚息的面色也同样僵了僵。 “陵修他……最近可还好?” 棠遇垂眼,自顾自的又斟了一杯,“自打北燕出兵后,父皇就在质子府加派了人手,进出不易。说难听点……” “软禁。”奚息抿唇,接过了话。 “就是软禁。质子府现在被看管的密不透风,我和四哥也很难进去。更何况,大晋和北燕的关系如今非同一般,陵修的身份尴尬,四哥还需避嫌。”棠遇的声音有些闷。 奚息深吸了口气,也从手边翻起一酒杯,“这么些年,我都快忘了陵修还有个质子的身份。” “我这些时日总是会想,北燕只给了一月的时间。若是一月之期到了,那在皇宫行刺的凶手还没有丝毫下落,北燕对大晋出兵,陵修他又会落个什么下场?”想起这些时日他和棠观毫无头绪的调查进展,棠遇头疼的更厉害了。 奚息被传染的也开始发起愁,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他压低了声音,“呵,北燕若是对大晋出兵,我们的处境也比陵修好不到哪里去……说起来,这拓跋陵岐死的可真蹊跷。到底是什么人要置他于死地?” “……”棠遇沉默。 父皇将这事交给四哥和渊王,让他们二人一起追查。然而却始终查不出什么头绪,就,就好像,有人抢在他们先前将所有蛛丝马迹都抹去了。 见棠遇不说话,奚息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他举了举杯,安抚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顿了片刻后又叹了口气,“不提北燕,北齐如今也是蠢蠢欲动,保不齐过不了几日,我就得领命回北疆了。那个时候……你就是真的凄凉了。” 闻言,棠遇眸色一黯,仰头将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 === 秋雨氤氲的薄雾里,风烟醉的牌匾没了往日的光色,楼内也只稀稀拉拉的坐着几桌熟客,冷清异常。 二楼厢房内。 莫云祁面色肃然,一改往日的闲散,只粗粗的扫了一眼手中的简报,便蹙起了眉。 “门主?宫中有消息了?” 一旁的心腹侧头看了眼他的脸色,“……当真是北齐?” 莫云祁沉沉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书案后,又细细的看了几眼简报,提笔在另外一张纸上抄了起来。 “恩。” “……渊王亲手杀的人,北齐暗中下的套,这笔账究竟该算在谁的头上?” 莫云祁蹙着眉,将重新抄好的信递给了心腹,“算在谁的头上?那就要看北燕想往谁头上扣了……将这封信送去肃王府。” “是。” 厢房的门被带上,莫云祁从书案后踱了出来,扬手揉了揉眉心。 隔了这么些天,他终于从不同来源的情报里捻出了一条寿辰那晚的故事线。 北齐使臣贺玄在拓跋陵岐的酒中下了药,又刻意将颜妩引到了拓跋陵岐所在的御花园。 因为楼主的插手,渊王及时赶到,愤怒之下,这位王爷一剑取了拓跋陵岐的性命,随后又赶在禁卫军发现之前,带着颜妩离开了御花园。 这就是最近民间传得扑朔迷离的“北燕皇子皇宫遇刺”一案的真相。 然而所有的来龙去脉,危楼也是直到现在也真正调查清楚。 至于肃王那里,因为渊王暗中的百般阻挠,依旧毫无进展。 也不知楼主接下来要作何打算…… 听说,她老人家最近有事没事总往渊王府跑? 第九十九章内疚 因为拓跋陵岐遇刺身亡一事,棠观翻案的事进度变得格外缓慢,在案子还没有什么结果前,棠观的临时府邸便还是那处别院。 棠观下朝刚回府,便见豆蔻带着软软蹲在台阶上看雨。 一见院子里只有她们俩人,肃王殿下心下了然,沉声问道,“又出去了?” 软软忙不迭的点头。 “渊王府?” 豆蔻接着点头。 果然…… 棠观的脸黑了。 一旁的顾平也不由垂下头,小声嘀咕道,“王妃最近去渊王府去的有够勤的啊?” “咳,”豆蔻重重的咳了几声,起身解释道,“渊王妃最近身子不好,所以王妃才去探望。” 日日探望? 棠观微微蹙眉,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了书房。 - - “殿下,您要是真不放心,就去渊王府把王妃接回来吧?” 旁观着自家殿下从坐在书案后,到站起身,再到走到窗边,反反复复换了十几个姿势,顾平终于忍不住了。 被戳穿的肃王殿下不动声色的控制住了坐立难安的动作,冷着脸淡淡的扫了顾平一眼,“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哦。” 半晌。 棠观从书案后站起身,“走。” “??” “拓跋陵岐遇刺一案父皇交托于我和棠珩,我们虽不睦,但此案事关两国邦交,至今毫无进展,我需与他一同商议。” “???” “去渊王府。” “……” 殿下,好套路。 = = = 和棠观回到府里发现院子里只有两个丫头的处境完全不一样,棠珩一回府就发现府里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殿下……”小厮战战兢兢的跟在面色有些难看的棠珩身后,小声回禀,“殿下,肃王妃今儿个又来了……在这里陪了王妃好一会儿了。” “知道了,”棠珩面上的温润已经被憔悴侵蚀的所剩无几,“下去吧。” 视线转向回廊中。 微微泛着朦胧的雨帘中,两个丫鬟候在一旁,身着藕荷色广袖长衫的女子站在廊边,正是近来日日往渊王府跑的颜绾。 她低着头,似乎正在对侧身而坐的颜妩说着些什么。 颜妩一身月白色云雁锦衣素色长裙,长发绾了个松松的髻,整个人看上去单薄的可怕,像是只要一阵风来,便能随风而去。 那本就不丰腴的侧颜如今更削瘦,比从前的孱弱还要少了大半的生气,让棠珩忍不住又想起了寿辰那晚混乱的记忆,想起了他赶到御花园时亲眼目睹的那一幕…… - - 第96节 假山边,树影婆娑。 云遮月,透着惨淡的几丝光亮。 安歌被人打晕,昏厥在一旁。 拓跋陵岐一手捂着右肩,血不断地从指缝间向外渗出,然而他却全然不顾,只猩红着眼,面容狰狞而扭曲。 而几步开外,颜妩跌坐在地上,鬓发凌乱,衣襟被撕扯开了一大片,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着,手中却仅仅攥着一根银簪。那银簪的尖端还沾染着鲜红的血液,沿着簪身缓缓滴落,在那沾着泥的月白裙摆上氤氲开来。 她惨白的面上满是惊惶,双眼有些失神,直到对上棠珩的视线时才恍然恢复了波澜,攥着簪子的手骤然松开,眼睫微微一颤,泪水便是夺眶而出。 棠珩赶到御花园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如此狼狈却又分明的一幕,刺入眼底的一瞬间,便已让他瞳孔骤缩,顷刻失去了理智。 此时又眼睁睁看着颜妩蓦地放松了下来,明明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棠珩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晕开满喉的腥味,将眼底的清明烧灼得一干二净。 等到意识再次恢复时,他整个人竟是已经揪着拓跋陵岐的衣领,将这位被欲念吞噬的北燕三皇子狠狠抵在了假山之上。 手下的温度高得异常,让他的理智稍稍回归。 ……拓跋陵岐被下药了。 棠珩眸色一滞。 然而下一瞬,他的眉眼便再次被阴鸷淹没,蓦地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拓跋陵岐腰间别着的匕首。 一道凌厉的冷光划过。 颜妩只听得一声闷哼,惊得抬眼,恰好撞上锋刃划过皮肉、鲜血喷涌而出的那一刻…… “啊……唔!” 一股骇人的刺骨寒意瞬间蔓至五脏六腑,她下意识的要尖叫出声,却是被猛地转过身的棠珩捂住了嘴,一下从地上带了起来,被半拥着躲闪进了假山的山洞之中。 将她带进洞中后,棠珩又是身形一动,将洞外昏厥的安歌带进了洞中,将她靠在一个角落后,才回到了颜妩的身前。 “什么人在那?” “过去看看!” 假山外传来禁军的脚步声。 颜妩眸中的惊恐有了片刻的凝滞,所有尖叫都哑在了喉口,目光落在棠珩沾着猩红的面上,她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脑海里不断闪回着方才拓跋陵岐死死瞪着眼,脖颈涌出汩汩鲜血的画面…… 棠珩紧蹙着眉,一边细细听着假山外的动静,一边松开了手,抬手抚上颜妩散乱的发髻,将瑟瑟发抖的她摁进了怀里。 “是北燕三皇子!!” “快去禀告皇上!” “是!” “血尚温,凶手可能还未离开!其余人随我来,将这周边细细搜查!” 颜妩心头重重一颤,有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渐渐涌了上来…… “嗖!” “快!给我追!!” 杂乱的脚步声不约而同的朝一个方向远离。 - - “王爷。” 方才还在颜妩身边伺候的安歌,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棠珩的身后,低着头福了福身。 棠珩攥紧的手微松,眸中的戾气却还是迟迟不消,“……王妃今日可有和肃王妃说些什么?” “奴婢一直在旁边看着,和前几日一样,肃王妃只问了一些王妃今日的身体状况,寻了些有趣的风土见闻讲给王妃听……” “不曾打探王妃的病情为何加重?” “……不曾。” “……”棠珩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宇间除了戾气又多了一丝难掩的烦躁,再看向回廊中正站在那儿言笑晏晏的女子时,眸底掠过转瞬即逝的杀意。 = = = “这时辰,棠珩也该回来了。” 颜绾侧头,看了一眼廊外的天色,小声嘀咕了一句。 棠珩这厮对她的敌意不是一丁两点的。 这些日子但凡见着她,那眼神都像是要把她剁成肉馅似的…… 其实,她也知道为什么。 寿辰那晚,颜妩差点被欺侮,棠珩亲手杀了拓跋陵岐。 说来也是讽刺,棠珩为了这场寿宴,操心了大半年,生怕宴席上会出什么差错。却不料最终如此大的一个篓子,竟是他亲手捅出来的。 北燕皇子在棠珩负责的寿宴上遇刺,晋帝自然会迁怒棠珩的疏忽失察,所以将调查此案的重任交给了棠观。 棠珩不肯罢休,硬是求着晋帝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于是才能和棠观一同调查这桩案件的真相。 如今,棠珩若不想那晚的事暴露,最需防范的便是棠观。 而她作为棠观的王妃,最近却是动辄往渊王府跑,还总黏着颜妩…… 保不齐在棠珩眼里,自己就是棠观的眼线,专门来刺探情报的。 颜绾的太阳穴隐隐作痛,想着想着就忽视了身边的颜妩在听到“棠珩”二字时,双肩微微颤了颤。 “那么,今日我就先回府了。” 颜绾轻轻拍了拍颜妩有些绷紧的肩。 “阿绾……”一直沉默的颜妩抬手,牵住了颜绾的衣袖。 颜绾愣了愣,低头看向颜妩黯淡却透着些无措的双眸,眼前仿佛又有个小人蹦了出来,边跳脚边指着她的鼻子骂。 那晚她一念之差,差点就让颜妩遭了暗算。听无暇说,颜妩还亲眼目睹棠珩一刀封了拓跋陵岐的喉…… 而为了保全那晚的真相,她不能对其他人透露一个字,甚至在荣国侯夫人面前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异常。 这两天她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 要知道颜绾最初来的时候,仅仅离寿辰过了两三日,她就已经瘦得快脱形了。 颜绾知道颜妩不会将心中的结告诉自己,所以也不会多过问,只是借着探望嫡姐这光明正大的由头,每日都过来,讲些新奇的趣事给她听,想让她至少能渐渐从那晚的阴影中挣脱出来…… 轻轻拉开颜妩的手,颜绾抿唇,“今日真的要回去了。” 颜妩没再作声,垂下眼,收回了牵着颜绾衣袖的手。 “……吃过冰糖葫芦吗?” 无暇撑伞时,颜绾扭头又看了一眼双手下意识摩挲着袖口的颜妩,突发奇想的问了一句。 “……” “明日我经过西街时,带一串过来。” “……好。” 院中的花草在细雨婆娑中浸润着清冷的光泽。 无暇为颜绾撑着伞,两人沿着走廊朝渊王府门外走。 “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颜绾一回头,便瞧见棠珩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过来。 现在是掩饰都不愿意掩饰半分了? 棠珩乍一卸了温润的君子面具,颜绾还真突然有些不适应。 “渊王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棠珩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气势凌厉的一步步朝颜绾逼了过来,眉宇间的焦虑就快收不住了,“离她远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棠珩:你丫天天往我媳妇跟前凑到底想做什么!我已经很辛苦了,你还勾引她!! 颜绾:你给我说话当心点,这要被你哥听见了,你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宇宙最凶.jpg】棠观: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你吧。 颜绾:……我真没勾引他媳妇qaq 第一百章惶惶 离她远一点??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对情敌说的啊…… 颜绾眼角抽了抽,却丝毫没有要向后退的意思,反倒是仰头直视着棠珩,微笑着装傻充愣,“渊王殿下指的她是谁?妹妹探望姐姐,难道不是再寻常不过了么?” “姐妹?!”棠珩蹙眉,又是上前了一大步。 无暇眉眼一厉,身形微动,便闪到了颜绾身前,让棠珩硬生生顿住了还想要逼近的步子。 无暇的身手之高棠珩已有所耳闻。 此刻近在咫尺,他除了感受到无暇周身那“高深莫测”的战斗气质,更多的却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和他每次见到颜绾时,一样的似曾相识感。 “……四嫂,”被无暇这么一拦,棠珩稍稍冷静了一些,眸中的戾气微敛,声音不自觉的压低,“我只希望你不要动什么旁的心思。若是颜妩有个三长两短……” “怎么?” 尽管很煞风景,但颜绾听到这儿还是忍不住好心的打断了棠珩的放狠话,“渊王殿下是想对我下手?” 棠珩眯眼,“若真到了那一刻,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呵——”颜绾像是听了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据我所知,渊王殿下好像也从未心慈手软过。山匪,巨蟒……” 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甚是清晰,“几乎祸了满城的时疫。棠珩,你就不怕报应么?” 第97节 棠珩眸底略过一丝惊诧,但神色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胡言乱语。” 颜绾抿唇,“你就不怕,这些报应在了旁人身上……” “你!” 方才还面不改色的棠珩像是被戳中了痛点。 “王爷!” 就在棠珩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时,却突然有个小厮的唤声打断了他,伴着一股子熟悉的冷意自身后袭来。 “王爷,肃王、肃王殿下到了……” 颜绾眨了眨眼,视线错开身前的无暇,落在回廊那头脸色和衣裳一个颜色的男人身上,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 = = “明日不许出府。” 一回到别院,颜绾就成功get了“禁足令”一个。 “好呀。”颜绾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 棠观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身冷冷的瞪着她,面色肃然。 颜绾刚要跨过门槛的步子被瞪得冻结在了原地,“怎,怎么了?我答应了啊!!” 她明明都答应的这么干脆了,为什么还要被瞪?! 棠观眯眼,看向颜绾的眼神里满是了然。 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么? 左耳进、右耳出,先口头随意应下了,真到了明日,她想出府有人能拦得住她吗?! 余光扫过一旁的无暇。 棠观隐隐有些头疼。 ……还真没人拦得住。 “……你就不能安分些?” 和颜绾对视了半晌,肃王殿下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家王妃乖乖待在府中的办法,只硬邦邦的蹦出了这么一句。 见棠观的态度似有松动,颜绾挑了挑眉,小步凑上前,双手圈住了他的胳膊朝院子里走,态度十分感人的碎碎念道,“好好好,没问题。最近朝中不太平,殿下你安心去忙你的,府中的事都交给我!我一定很安分,绝不给你惹麻烦!!” 棠观目不斜视,皱着眉刻意没去看颜绾,然而脚下却是放缓了步子配合她,“既然不想惹麻烦,明天就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许去。” “殿下,我就去渊王府陪陪颜妩而已,怎么会惹麻烦呢?” “棠珩很危险。” “……”颜绾噎住,还是不肯死心,转了转眼,一边小幅度的晃着棠观的胳膊一边谄媚的笑,“殿下,颜妩从前在颜府时对我不薄,她最近真的状态不好,我能做的也就是去陪她坐坐而已,更何况有无暇在,有谁能算计得了我……要不这么着,下次棠珩下朝回府之前,我一定抓紧时间溜回来,不被他撞上……好不好?” 顾平识时务的抬眼望天。 得了,王妃竟然也学会撒娇了。 只是,这小聪明耍的可是有些失策了啊。 他家殿下这么英明神武,哪里是那种会被女色所惑的…… “……不能离开无暇半步。” “好嘞!!” ??????? 顾平目瞪口呆的杵在了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看,看来这以后王府是要变天了吗? 颜绾终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登时舒了口气,刚一松开圈着棠观的手,腰间却是一紧,被带进了书房内。 “满意了?”棠观垂头,将人拉近。 “满,满意了。” “满意了就走了?” “我……”颜绾愣了愣,“我怕影响殿下你处理公务。你最近不是为那件案子忙的焦头烂额么,连人影都见不着……” 最后一句嘀咕的小声了些。 棠观的面色稍微和缓了些。 只是一提起案子,他蹙着的眉头又紧了紧,眉宇间也浮起一丝疲倦。 “怎么……还是没什么进展吗?” 尽管对所有来龙去脉都心知肚明,见棠观如此伤神,颜绾还是小声多问了一句。 “其实幕后之人是何身份,我心里也有推断,只是难以找到证据。” 棠观猜到刺客是棠珩了?! 颜绾一惊,“殿下推断的幕后之人……” “北齐贺玄。” ……原来说的幕后之人是这个意思。 颜绾定了定神。 也对,拓跋陵岐在大晋皇宫内遇刺而亡,北燕与大晋的联盟关系势必受到损害,晋燕联盟一旦破裂,最大的受益者唯有北齐。 这一点,棠观能想到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就是这一点,在寿辰那晚却被她完完全全的忽略了。 想到这里,颜绾就止不住的懊恼起来。 寿辰之前,因为棠观想要在寿宴之时翻案,所以危楼的大部分眼线都将探查的重心放在了棠珩那里,以防他觉察出什么。 更何况,这场寿宴由棠珩负责,她最初还巴不得宴席中出个什么岔子…… 只是,这岔子也出的忒大了点…… 最重要的是那个贺玄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在宫中布置了这么一通陷阱,竟也瞒的滴水不漏。 她也是无意中多看了一眼那将酒水撒在颜妩裙角上的宫女,这才警觉了起来。 然而,尽管已经发现了那宫女是北齐之人,她也没有往更深处想,一门心思都是这场阴谋于棠观有利…… 其实,她也有那么一刻想过后果。 然而她是真没有想到,棠珩会一剑要了拓跋陵岐的性命。 不过整件事中,她最庆幸的还是无暇将棠珩及时引到了御花园,否则,若是颜妩真因她的一念之差遭遇了什么不测,她事后想怎么弥补也都晚了…… 也正是因为此事和颜妩的名誉息息相关,她才迟迟没有决定要不要把真相透露给棠观。 毕竟,棠观若是查出了棠珩,必然会牵连颜妩。 “怎么了?”见颜绾似乎想什么想怔住了,棠观不解的垂眼看向她。 “……殿下是怀疑,贺玄派刺客暗杀了拓跋陵岐?”颜绾终于回过了神。 “……”棠观没有作声。 事发之后,那晚在宫中当值的禁卫军声称看见了行刺之人,甚至还追了一段。但那刺客武功极高,这才成功逃出了皇宫。 然而,尽管宫中的禁卫一致称瞧见了那武功盖世的刺客,但棠观却依旧对刺客这一说心存疑虑。 经仵作查验,拓跋陵岐死前的尸体除了脖颈处的致命伤外,肩侧还有一处刺伤。看伤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利器所致,无论是从手法还是力道,都完全不像出自真凶。 那么拓跋陵岐在遇刺之前又发生了什么? “所以现场就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和北齐有关吗?” 还未拿到危楼的通报,颜绾也不是很清楚贺玄是如何下的手。 棠观嗓音沉沉,“拓跋陵岐的确是和贺玄一同离席,去了御花园饮酒。但贺玄早早的就回到了殿内,那酒中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在没有揪出刺客前,很难将幕后主使扣给他。” “恩……” 颜绾叹气,顿了片刻后才抬头看向棠观,见他神色不佳,忍不住扬手抚上了那微蹙的眉心,“你也不要将自己绷的太紧了……我去给你烹壶茶来。” 老实说,看棠观这么头疼,她也很头疼。 棠观头疼如何找证据,她却是头疼究竟要不要告诉他真相,以及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证据送到他面前。 “其实,还有一事让我觉得蹊跷。” 就在颜绾转身拉开房门时,身后的棠观却是突然开口,像是在和她说话,更多的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拓跋陵岐死在寿宴当日,与棠珩的疏忽脱不了干系。他为了将功补过,定然会竭力调查。” 棠观的声音顿了顿,“那危楼,不是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么?” 颜绾脚下微不可察的一个踉跄。 身后,棠观低低的笑了一声,其中的冷意听得她颈后一阵阵发寒,“看来陆无忧也不过如此,只会一味撺掇棠珩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一0一章兄弟 酒楼厢房内。 奚息虽面色微醺,但却仍维持着几分清醒。他一手拄着脑袋,一手在桌上不耐的拍了拍,头疼的看向对面还在灌酒的棠遇,“我说,差不多行了,你喝成这样,还怎么回府?” “……” 棠遇盯着酒杯的眼神已经渐渐恍惚,带着明晃晃的醉意。 见他不吭声,还将空了的酒壶扔到了一旁,奚息狐疑的偏了偏头,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醉了还是清醒。 他又重重的敲了敲桌。 许是被震回了神,棠遇堪堪抬眼,像是话匣被一下拉开了,一开口竟是长长的一大串,怎么打岔都打不断。 第98节 说的话却也不清晰,乱七八糟的,奚息只依稀听懂了最后几句。 “世,世事无常……要珍惜,珍惜缘分。万一哪天,你也出了什么岔子,就像,像陵修……连,连兄弟都没得做……” “兄弟?” 奚息有些惊恐的瞪了棠遇一眼。 好了,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位殿下是彻底醉糊涂了。 毕竟清醒的时候,这位殿下可是从不屑于和他这个“娘娘腔”称兄道弟。 “别,别看咱俩从小吵到大……”棠遇迷蒙着眼看向奚息,“但我还是,还是拿你当好兄弟。” 说着,他就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绕了个圈儿朝奚息那头走去。 “你干嘛?”奚息警觉的放下了拄着脑袋的手。 “为了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我敬你一杯。” 见棠遇几乎要黏着他坐下,奚息连忙朝旁边挪了挪。 趁着棠遇还没坐稳,他就站了起来,推开了那往自己跟前送的酒杯,毫不客气的踹了一脚板凳腿,“懒得管你……我军中还有一堆事,先走了,你自己在这醒醒酒。” 说罢,便要朝外面走。 这次棠遇的反应倒是丝毫不迟钝。 微微倾身,他一把扯住了那红衣的衣角,手下用力…… 奚息本就有些站不稳,再被这么一拉,一屁股就跌坐回了棠遇身边,痛的龇牙咧嘴,登时有了撸起袖子暴揍某人一顿的冲动。 然而,这一念头还未付诸于行动,他的肩上就蓦地搭上了一只不怎么规矩的手。 还未反应过来,一股浓郁的酒气便从侧面扑了过来,混着温热的鼻息在他颈边,吹动着散落的一绺碎发,惊得他一个激灵从微醺中清醒了过来。 “棠遇!你还有完没完了?!” 奚息整个人瞬间炸毛,一边下意识向旁边躲,一边扬手去扳自己肩头不安分的爪子,却不料那爪子力气也不小,一时竟是难以挣脱。 他堂堂奚家军的少将军,现在竟然被只会哭唧唧的璟王殿下困在怀里动弹不得,这要说出去,也真是贼吧丢脸了_(:3ゝ∠)_ 棠遇勾着奚息的肩,原本只是想敬他一杯酒,见他反应如此过度像是受了惊似的,眼神更加迷茫了。 ……他做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尽管一脸懵逼,棠遇依旧没松开手,反而牢牢摁住了奚息,口吻里尽是不满,“咱们还,还是不是好兄弟了?你跑什么?!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一样……” 奚息僵硬的转过头,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过去,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连挣扎都忘了,就粗着嗓子反驳道,“什么什么姑娘……我,我就是觉得……两个男人大白天的搂搂抱抱……不成体统!” 棠遇愣了片刻,歪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俩人目前的姿势,然后转回眼,直勾勾的盯着奚息,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尽管一句台词都没有,但奚息却看懂了他动作里带着的无辜。 ——这不是最平常不过的勾肩搭背吗? ……好像是哦。 硬生生将快要脱口而出的骂声咽了回去,奚息勉强放松了下来。 肩头突然一重,棠遇几乎将半个脑袋都耷拉在了他的肩上。 奚息深吸了口气。 ……这是兄弟范畴间的正常姿势。 脸上蓦地被捏了捏,“说,说真的,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个将军,哪,哪有你这么娘的将军……”棠遇困惑的凑近,说话带着点结巴。 奚息攥了攥手。 ……这是兄弟范畴间的正常调侃。 手下的触感十分温软细腻,见奚息没有什么反应,棠遇越发的得寸进尺起来,捏着脸的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不知怎的,就顺着那微鼓的脸颊移到了下颚处。 奚息危险的眯了眯眼。 ……这是兄弟范畴间的正常动作????? 棠遇一手搭着奚息的肩,一手却捏着他的下巴,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凑越短,醉得晕晕乎乎的璟王殿下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那近在咫尺的双唇上。 可不是么?身为奚家军的少将军,怎么能如此唇红齿白,比女子还要好看呢…… 棠遇盯着那双好看的薄唇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脑袋里几乎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身在何处,面前之人是谁。 被鼻端萦绕着的酒气一驱使,他竟是莫名生出了一股冲动…… 下巴被捏着的感觉很不好,再加上棠遇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诡异,奚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当他要扬手推开身边的棠遇时,那张酡红的俊脸却是蓦地在他眼前放大。 下一刻,唇上一热…… 奚息的双眼猛地瞪大。 这是兄弟范畴间的正常…… 去他妈的兄弟啊啊啊啊啊!!!!!!!!! = = = 安王府。 “不好了不好了……”一丫鬟从屋内推门而出,却被廊下看守的两个小厮拦了下来。 “佩儿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佩儿转了转眼,悄悄朝屋内退了小步,跺脚扬声道,“不好了!小姐突然晕倒了!!” “什么?!郡主晕倒了?” 两个小厮互相对视了一眼,将信将疑的想要朝屋内瞧上一眼,却不料连个屏风上的纹路都没看清,就被佩儿遮挡了视线。 佩儿瞪着眼,“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我家小姐贵为郡主,千金之躯,如今突然晕厥,若是因为你们的拖延有了什么大碍,你们担待得起吗?!还不快去找大夫!!” “是……” 两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扭头出了院唤人去了。 这两人一走,佩儿脸上的焦急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小声朝屋内叫道,“小姐!小姐!人走了……” 话音刚落,棠清欢一身小厮的装扮,从屋内猫着腰走了出来。 见院中没了那两个看守的小厮,她满意的拍了拍佩儿的肩,“好佩儿,你现在进去换上我的衣服。” “这……” “我的话你敢不听?!” “……” 将佩儿打发进屋假扮自己后,棠清欢小心翼翼的将屋门合上,抬脚便要朝院外溜。 眼前突然有两道黑影闪过。 “郡主。” 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卫拦在了她身前,看着有些面熟,似乎在棠清平身边见过。 棠清欢蹙眉,“你们……” “属下奉世子之命,不得让郡主出院门半步。” 世子…… 果然是她的那位好兄长! 棠清欢咬牙,“好,有本事你们就把我捆回去!” 说着,她脚下微移,出掌袭向其中一个侍卫。 掌风凌厉,直让那侍卫愣了愣,若不是另一个大着胆子出手拦截,这一个反应不及,铁定是中了这一掌。 两人再不敢轻敌,对视了一眼,双双上前。 棠清欢的武功本不弱,加上那两个侍卫毕竟不敢当真伤她,下手都要掂量个轻重,不似她那般不管不顾,三人竟是在院内缠斗了起来…… 棠清平走进院子里时恰好看到这么一幕,眉心紧蹙,俊颜迅速染上一层薄怒。 他不过是马上要去找棠观,出门前不放心,想着再来棠清欢这里看看……她果然还是不肯安分! 许是有些心灵感应,还沉浸在战斗中的棠清欢突然感到后颈一冷,下意识的朝院门口瞟了一眼。 这一瞟,就瞟见了被低气压包围的自家兄长。 棠清欢虽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一见到棠清平,终究还是底气不足的滞了滞身形。 那两个侍卫已是焦头烂额,压根没看出棠清欢的迟疑,一时不察,招式便已朝着躲也不躲的她袭了过去…… 待棠清欢回过神时,已然避无可避。 棠清平面色一变。 下一刻,便已闪身上前,挡开了那一招,将棠清欢护在了怀里。 “世子恕罪!” “世子恕罪!” “无妨,你们下去吧。” 棠清平面色不太好看,但对他们的口吻倒还算缓和。 “谢世子。” 待两个侍卫一离开,棠清平便沉下脸拎着棠清欢朝屋内走。 “哥哥!”眼见着屋门越来越近,棠清欢可怜巴巴的叫了起来,“我就是想去看看陵修哥哥而已!” 棠清平的脚步没有丝毫滞顿,“我说过,不可能。” 棠清欢忙不迭的扒住了廊下的柱子,已经急得口不择言了,“都说人走茶凉人走茶凉,这话果然没错!” 第99节 第一0二章隐瞒 棠清平蓦地顿住步子,眸底的愠怒已经被压至最深处,化作一片莫测的深邃。 “你在说什么?” 棠清欢被那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声音讪讪的,“你们素日里和陵修哥哥是好兄弟,有多年的情分。如今燕晋间的形势刚一不好,陵修哥哥就被皇伯伯软禁了起来,而你们一个个竟都是不管不顾……我如今不过是想潜进质子府看看……” 棠清平冷笑着打断了她的埋怨,“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心思?” “……” “如今拓跋陵岐遇刺一案仍旧没有什么大进展,更何况,就算有了进展,晋燕之间也很有可能免不了这一战。一旦晋燕交战,陵修身为质子,处境必然岌岌可危。你现在去质子府,无非就是想要找个机会放陵修离开大晋!” “哥哥!”棠清欢不解的瞪大了眼,“你既然都知道……” “我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不让你去?”棠清平转头,冷冷的对上她的视线,“你可想过,放陵修离开的后果?” “……” “陵修一旦失踪,皇上还有诸位朝臣首先怀疑的会是谁?整个大晋,和陵修最要好的人是谁?” “……” “的确,陵修和我们是多年的兄弟,可他也是北燕皇子。燕晋交恶,质子与战事息息相关,你放陵修走,是想要让肃王府、璟王府甚至是整个安王府背上通敌叛国之名吗?” 通敌叛国四个字重重砸在棠清欢的心头,方才还愤怒打抱不平的她此刻已是面色煞白。 通敌叛国…… 这个罪名太重太重,没有人能承担得起。 死一般的沉寂中,棠清欢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心头的寒意也愈加浓重,“你明明知道……陵修哥哥这个质子在北燕的分量……” “我知道。” “你明明知道……陵修哥哥的生母是拓跋毓后宫中最不受宠的一个。若是燕晋交战,拓跋毓压根不会顾及陵修哥哥的死活。” “我知道。” 棠清欢眸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了下来,“所以尽管都知道,我们还是要眼睁睁的看着陵修哥哥他陷进如此危险的境地?” 棠清平垂眼,半晌才启唇。 “我还要去一趟肃王府,你好好待在府里……哪儿都不许去。” “哥哥……” 棠清平转身,走到廊下时背影顿了顿,却没有回头,“陵修的事自有我们处理,无需你操心。” “……” = = = 肃王府。 “莫云祁的信上说,已经调查清楚了。寿辰那晚,的确是贺玄布的局。” 颜绾展开手中的纸条,细细的读完后便揉成一团攥在了手里,从梳妆盒下的小匣子里拿出了火折子。”那小姐现在可有什么打算?“ 无暇立在一旁。 颜绾掀开珠帘走了出来,随手将火折子放在了桌上,低低的叹了一声,”不知道……如今的情形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实是借着北齐之手压制棠珩的大好时机,但是……”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扬手揉了揉眉心,转而换了个话题,“更何况,北燕如今的局势也不大明朗。拓跋毓陈兵边境,究竟是真的要为子报仇,还是只借一个由头而已……想来,若是拓跋毓没有昏了头,也应当不会真的与大晋撕破脸吧?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无暇沉默,陷入了沉思。 “娘亲~” 门外传来软软的唤声,颜绾眉心微松,朝无暇点了点头。 无暇会意,走过去打开了门。 软软像一团白色的雪球似的,冲进了颜绾怀里,后面跟着提了刀剑弓箭的豆蔻。 “娘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颜绾将软软抱了起来,顺了顺她颊边细软的发丝,“刚刚回来的。软软早上做了什么?” “练功。” 经过将近一年的时间,软软的个子向上窜了些,脸色也比颜绾最初见到她时红润了不少,最重要的是,看着十分阳光。 眉眼间虽透着些英气,但因着一双异瞳被遮挡在白纱下的缘故,不似棠清欢的娇蛮,也不似无暇的冰冷,气质反倒有些像棠观,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娘亲你看,软软手上终于有茧了~” 软软有些兴奋的摊开手,伸到颜绾面前展示了一番。 颜绾认真的摸了摸那小手掌上薄薄的一层茧,夸道,“恩,软软很厉害。” 软软心满意足的收回手掌,一眼瞧见旁边的无暇,又骄傲的扬起手,探了过去,“师父你看!” 因为软软的很多功夫都是无暇手把手教的,所以她对无暇的称呼也就变成了师父。 无暇虽然一贯要求严格,但对软软这个唯一的徒弟已经算是“宠爱”到了极点。 见那小手掌上已经多了一层茧,尽管不如自己同龄时的三分之一,但她却还是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以示自己的满意。 软软一扬起手,衣袖的袖口就顺着微微下滑,滑到了臂弯,露出一截白白嫩嫩的胳膊。 颜绾低头,视线恰好落在了那并不是那么显眼的淡色胎记上。 原本她的视线也没多做停留,只是一扫而过,然而下一瞬,她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转回眼,拉起软软的手朝自己的方向凑近了些…… 淡色胎记的形状…… 莲花。 一年前,她第一眼瞧见这胎记时,这胎记要稍稍小一些,边缘也不甚清楚,更何况夜色昏暗,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一朵小小的莲花。 然而,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这胎记的纹路竟是变得清晰多了。 清晰到一眼便让她想到了寿宴当日,在那侍女衣袖内窥见的莲花形状…… 她从前并不知晓北燕的莲花,还是棠观看见贺玄时随口提过一句,这才在寿宴上多留意了一眼。 现在再看软软胳膊上的胎记,真的与贺玄服饰上的莲花有些相似之处…… “娘亲?”见颜绾盯着自己的胳膊出了神,软软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无暇和豆蔻也察觉出了颜绾的异样,纷纷走近,顺着她的视线朝软软胳膊上的胎记看去。 颜绾回过神,伸手在那淡色的胎记上微微摩挲着,抬眼看向凑近的无暇和豆蔻,“你们看,这莲花……是不是有些眼熟?” “眼熟?”豆蔻狐疑的低下头,细细的打量了片刻,“这,好像,好像有些像……” “砰——” 话还未说完,屋门却是突然被人从外一把推开了。 颜绾惊了一跳,抬眼便对上了大步走进来,面色有些难以捉摸的棠观,心头更是一梗。 “爹爹?” 敏锐的察觉出了棠观的不对劲,软软也不自觉的朝颜绾怀里缩了缩。 “你们先下去。”棠观的嗓音沉沉,不怒自威,听得颜绾有点小忐忑。 她俯身将怀里的软软放下,“那你先出去吧,好不好?” “恩。” 软软被豆蔻牵着出了屋,一步三回头,颇有些不放心。 自她跟在娘亲身边起……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爹爹像今天这样…… 不要说软软,就连颜绾,也很久没有见到这幅面孔的棠观了。 一时间竟还有些穿越回从前的隔世感。 “……清平刚刚来过。”棠观的目光粘着审视,冷沉的嗓音也显得格外严肃,“案子有了进展。拓跋陵岐肩上那处的伤,是簪尾的刺伤。” 颜绾心里一咯噔。 “清平已经找到了那根刺伤拓跋陵岐的银簪,”顿了顿,棠观蹙着的眉心微微收拢,“你可知道,那银簪是何人遗失?” “……” 颜绾想过棠观若是知道了真相,一定会起疑,但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她。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却还是扯了扯嘴角,原本在心里盘算好的台词全都做了废,“殿下若是将那银簪给我瞧上几眼,或许……寿辰那日是谁戴着,我还有些印象……” 棠观眸色渐深,“我以为,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 “否则,最近又为何日日都往渊王府上去?” 查出了颜妩,便能顺藤摸瓜想到棠珩…… 棠观定是猜到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看来,棠观如今的势力果真比当初要强上许多。 危楼尚且未将消息神不知鬼不觉的递出去,他自己便也快要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调查的差不离了。 颜绾有些懊恼的抿了抿唇。 得了,她已经聊爆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 说起来她也挺会“打太极”的,奈何一遇上棠观这种直来直往的,就被吃得透透的_(:3ゝ∠)_ 没救了。 所以,现在还是直接承认会死得比较利落好看些吗? “殿下,”为了使自己看起来略微无辜一点,颜绾垂头,小声解释道,“我的确……从颜妩那里听说了一些那晚的情形……” 第一0三章上火 第100节 闻言,棠观攥着的手微不可察的收紧。 果然,她果然知道些什么。 明明知道此事和颜妩和棠珩脱不了干系,明明知道他一直在调查此案,却偏偏没有对他透露分毫。 “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说?” 棠观的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我这不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吗……”颜绾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轻的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什么?” “没什么……” 颜绾摇了摇头,思忖片刻,还是将她所知道的经过删减了一番,才讲给了棠观听。 棠观虽猜到最后出手的可能是棠珩,却没想到是拓跋陵岐意图不轨在先,再联想到贺玄的行迹,他已经能差不多猜出北齐的意图和布局…… 眸底浮起一丝怒意,他的面色更加冷沉,“没想到他们的手段竟是如此阴毒。” 见棠观的怒气成功转移了开来,颜绾舒了口气,附和道,“就是!太过阴毒……北齐也是料定棠珩因为颜妩的缘故,不会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大白于天下,所以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棠观蹙眉。 既然如此,那么事情就更加棘手了。 “殿下……”颜绾试探性的拉了拉棠观的衣袖,斟酌着开口道,“你现在就要将这一切上奏么?” 棠珩沉默,片刻后才启唇,“……怎么奏?如何奏?” 顿了顿,他转身便要朝屋外走,“我还需和清平商议。” “恩,可以,非常好,殿下慢走~”颜绾终于笑了。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要找她算账,现在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了,万幸万幸。 许是被那句愉悦异常的“殿下慢走”给提醒了,肃王殿下刚抬起手要打开门,动作就突然顿住了。 ……慢着,他好像把什么给忘了。 颜绾的笑容僵住,眼睁睁看着棠观又面色不善的一步步走了回来。 “为什么要瞒着我?” 又绕回这个问题上来了_(:3ゝ∠)_ 颜绾无奈,“我什么时候瞒着你了……不过是事关颜妩的名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棠观沉沉的盯着她,不知又被哪个字眼给刺激了,“你是担心我知道这些后,会公之于众大肆宣扬,以此打压棠珩?你担心此案一旦揭晓,会有损颜妩的声誉?” “……” “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棠观怒极反笑。 “不是……” 讲道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是一贯用来形容她陆无悠的么…… 还未等颜绾解释完,棠观便阴着脸打断了她,“你放心,我不是棠珩。” 说罢,便转身出了屋。 摔门时,肃王殿下的动作其实再次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那停顿的一秒里,他冰着脸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这次将账清算完了,才甩开了手。 然而下一刻,他又突然担心那摔门声动静太过夸张,手下意识的挡了挡…… 看上去很声势浩大的一个动作,最终只换来了门板掩上的一声轻响。 “……” 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哐当一声的颜绾,在听到那摇摇晃晃的吱呀声时,半睁开眼,懵逼的看向某位殿下怨怒交织的背影。 ……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厮好像不是来逼问真相的,感觉完全就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专门来和她吵架的?? “小姐?”豆蔻有些不放心的从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 “娘亲,”软软的脑袋也探了进来,“出什么事了?” 颜绾回过神,微笑摆手,“没事。” 豆蔻将信将疑,“王爷他好像不大高兴啊……” 这两位主子别是吵起来了吧? 颜绾想了想,“……待会让厨房做碗萝卜汤送到书房去。” “啊?” 豆蔻和软软的表情非常一致。 “王爷最近上火,要顺顺气。” “……” 豆蔻一脸便秘的表情。 小姐你确定萝卜汤送去,王爷真的不会更上火吗_(:3ゝ∠)_ 颜绾挑了挑眉,回到桌边坐下,视线却是忽然落在了那茶壶边十分突兀的火折子上,微微一愣。 等等,火折子怎么会在这里? 她刚刚那火折子出来做什么来着? 烧,烧,烧莫云祁的传信!!!!!!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连忙摊开手,瞪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犯了傻。 ……纸条呢? - - 棠观回到书房时,棠清平还在桌边饮着茶,见他回来了,挑眉道,“肃王殿下刚刚是找王妃讨个说法去了?” 棠观斜了他一眼,“阿遇怎么还没到?” “刚刚派去璟王府的人回来说,阿遇他一个人出府了。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棠清平放下手中的茶回答道。 棠观抿唇,走到案几后坐下,衣袖一挥,却是突然掉出了什么东西,擦着他的手背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上,还小幅度的弹了两三下,蹦到了棠清平的脚边。 “这是什么?” 棠清平狐疑的垂头,只瞧见一十分小的小纸团。 棠观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却没有看清,也没有太在意,“许是在屋外沾的脏东西。” 棠清平似乎隐约看见了那纸团上还有些字迹,因此没有应声,反倒是蹲下身拾起了那沾了些泥尘的纸团。 略微迟疑了一会儿,他还是展开了纸团。 果不其然,纸条上竟满是小楷,虽有些模糊了,但却还是能看清大致的内容。 “四哥。” 棠清平的视线紧锁在纸条之上,面色渐渐变得严肃。 = = = 夜幕将至,长街边已是华灯初上,酒楼内的宾客也渐渐多了起来。 “二楼厢房内那位爷酒还没醒?” 掌柜的看了看正在招呼客人的小二,问了一句。 一听这话,原本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小二脸颊莫名抽了抽,说话也疙疙瘩瘩的,“还,还没。” “去,你上去叫叫他。”掌柜的扬手一指,“都什么时辰了,难道要一直睡到咱们打烊吗?” “我,我去?”小二惊恐的瞪大了眼。 “不是你难道要我亲自去?!”掌柜的一拍桌子,拿起算盘作势要打他,吓得他连忙扭头朝楼梯上跑去。 厢房内没有人未点灯,光线有些昏暗,小二战战兢兢的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那醉酒的客人还维持着下午趴在桌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右眼皮不安分的跳动了起来。 左眼跳桃花开,右眼跳……菊花开? “这位爷,您醒醒……”小二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那人的胳膊,“时辰不早了哎,您醒醒……” “嘶——” 棠遇缓缓睁开眼,还未看清眼前的人,后颈就传来一阵酸痛,痛的他倒吸了口凉气。 艰难的从桌上爬了起来,他一手捂着后颈,一手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太白居。”小二一字一字的强调,“太——白——居——” 太白居? 酒楼…… 棠遇头疼的快要裂开了,半晌才从零碎的记忆中摸索出一个源头来。 他今日心情不好,就到酒楼来买醉。好像还不是一个人,是和另外一个…… 奚息? 想起了奚息,他朝四周张望了一番,只见窗外天色已暗,而整个厢房内再没有旁人,不由有些茫然,“和我一起来的那人呢?就是一个穿着一身红衣……有点娘的那个?” 小二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眼前又浮现出他下午进来送酒时撞破的那一幕,“走,走了。” 棠遇皱眉,刚一站起身,又被后颈痛的倒吸了口凉气,“走,嘶……走了?!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他走了?!” “是的。”见棠遇走近,小二脸上掩不住的恐慌,“爷,您要是没什么事小的就先下去了,楼下还有很多……” “站住!”棠遇察觉出了不对劲,一把扣住了小二的肩,“你怎么是这个表情?” “啊啊啊啊啊您放过小的吧,小的家三代单传,实在不好那口啊……” 第101节 棠遇越听越诡异,一掌拍向还在不断挣扎的小二,“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小二的动作顿了顿,登时反应了过来,自顾自琢磨,“不是这个意思……啊!这位爷,小的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不知道,您就放了我吧!” 什么都没瞧见?? 棠遇突然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一把揪过小二的衣领,也顾不得后颈的酸痛了,危险的眯起眼逼问道,“说!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没看见……真的!” “我让你一五一十的说!!” 看来是逃不过了。 小二内牛满面的哼唧道,“看见,看见您搂着那位爷……” 棠遇瞪大了眼,“我搂,搂着他?!!” 小二心一横,终于后半句憋了出来,“搂着那位爷亲嘴!” 什!!!!!么!!!!! 棠遇眼前一黑。 第一0四章坦诚 北燕三皇子一案有了新进展,棠观的手下在御花园中搜出了一根银簪,据说簪尾的形状与拓跋陵岐肩头的伤口相符。 这一消息鲜有人知,但却还是被萧昭严打探到了。 萧昭严一得到消息,便急忙赶到渊王府去了。 因为事关颜妩,棠珩将此事瞒得很紧,就连萧昭严和萧贵妃那里都不曾透露丝毫风声。 寿宴那晚,趁着所有禁卫军都去追捕那所谓的“刺客”时,棠珩便带着颜妩和已经清醒的安歌趁乱回到了未央宫。 待到大队伍赶到御花园时,匆匆收拾过一番后的三人也装作没事人一样混在了人群中。 尽管未央宫里有几个瞧见他们的宫人,但事后棠珩也都处理干净了;尽管萧贵妃对当时颜妩魂不守舍的状态起了疑,但也被棠珩用身体不佳给含糊了过去。 所以萧贵妃和萧昭严压根没有想到此案会和棠珩和颜妩有关,这些日子甚至还催促着棠珩,一定要在棠观之前将此案调查清楚,以免让棠观再在晋帝面前抢回了风头。 “殿下啊,那银簪据说是个关键线索,您……您是不是想些办法,从肃王手里夺过来?” 萧昭严急的在原地直打转。 棠珩沉默,目光一瞬不瞬凝在窗外的某一处。 “殿下?” 萧昭严唤了一声。 他这位外甥向来有主见有手段,若是换了平日里,哪还需要他操心这些? 棠珩自己早就有了对策,他需要做的无非是倾萧家之力完成棠珩的吩咐。可这次…… 不要说在查案上不甚积极,就连肃王已经占了很明显的优势,也不见棠珩想出什么法子赶在前头。 “殿下……此事事关国本,不可不重视啊!”萧昭严苦口婆心的劝道,“更何况,这寿宴是殿下您一手筹备,如今出了这么一遭,您若是不赶在肃王前查明一切,咱们这大半年的心血怕是就要付诸东流了……” 棠珩面色难看,依旧没有作声。 和萧昭严一样,他也非常心焦,但俩人却没在同一个频道。 棠珩此时此刻想的是,他机关算尽,怎么就偏偏漏了那根簪子,让棠观抓住了把柄。 有了那根银簪,想必不出几日,棠观便能顺着线索查明真相。 一旦棠观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是自己对拓跋陵岐下的杀手,依他们如今势同水火的情形,他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压自己的大好机会。 然而这一次,他最不安的却不是晋帝对他的惩处,而是颜妩…… 那晚的事要是传了出去,尽管颜妩并未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但流言蜚语却是难以控制。 所以,他要怎么才能阻止棠观…… 的确,他当初还留了一手,此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只是……他这位四哥素来耿直,压根不吃谈判这一套…… 棠珩眸光微闪。 看来,是时候和他那位四嫂谈一谈了。 = = = 肃王府。 棠观同棠清平商议完正事再次回到主院时,已是夜深人静。 院墙边横斜的枝叶被夜风吹得飒飒响,让棠观不由垂眼看了看满地婆娑的树影。 满脑子想的却还是那从自己衣袖中掉落的纸条…… 那纸条上几乎将北齐如何设局的细节描述的清清楚楚,仿佛是亲眼所见似的。 看着像一封信,但却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 字迹有那么一丁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最重要的是,那被揉成一团的纸条究竟是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衣袖里? 他在看见纸条前只去过主院,难不成主院中就有别有心思的人? 若是有心人的有心之举,那么这个有心人是谁,将这些通通告诉他又是意欲何为? 棠观百思不得其解,却是压根没有往自家王妃身上怀疑半分。 是什么人什么势力,能将宫中之事调查的如此清楚…… 其实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但却是只要稍稍一想,就让他止不住的皱眉。 廊下又是一阵夜风瑟瑟吹过,棠观回过神,一抬眼便瞧见整个院子里竟只剩下主屋亮着微弱的烛光。 眉宇微松,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推门而入。 屋内,烛火摇曳,在墙上投出一片珠帘晃动的影子。 无暇和豆蔻已经下去了,颜绾半靠着窗边的卧榻,已经睡着了,就连他走近也没被惊动。 颜绾安静的伏在榻上,发间的珠钗已经尽数卸下,长发沿着肩头披散而下,有几缕碎发搭在颊前,在那如玉的面颊上覆了些阴影。 她闭着眼,眉心微拢,长长的眼睫上沾着点烛光,形成一道迷离的光晕,透着些神秘的潋滟。 棠观面上的疲倦之色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大半,望着颜绾的眼神也不自觉温柔了下来,眸色欣然漾深,丝毫不似白日里那般沉怒。 颜绾醒来时,便见棠观正坐在榻边,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愣了愣,她半坐起身,困得打了个哈欠,却还是不忘观察棠观的表情。 见他和白日里判若两人,她要说的话都未从脑子里过,便脱口而出,“殿下,萝卜汤好喝吗?现在气顺了?” “……” 棠观的脸黑了。 意识都自己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颜绾立刻闭上了嘴,恨不得把刚刚说过的话给硬生生吞回去。 不提萝卜汤还好,一提萝卜汤棠观就又想起了她的刻意隐瞒。 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她有自己的秘密,会对他只字不提,棠观的心里就像有团火在烧灼似的。 就像此刻,白日里那股无名火又一次腾地冒了上来,让他忍不住一抬手,托着颜绾的后脑勺就重重的吻了下去…… 颜绾半倾着身,整个人几乎都被拉近了棠观怀里,不得已的仰头,承受着男人霸道却带着些忿然的深入。 直到唇上一痛,才终于被放过了…… 属狗的吗?! 颜绾瞪大了眼,推开了身前的棠观,“殿下……” 您又哪根筋搭错了? 棠观手下的力道紧了紧,眸色深黯,却有种能看进人心底的锐利,“我和你说过,不要再对我说谎。” 尽管知道棠观说的是去渊王府看颜妩这件事,但还怀揣着一个“大秘密”的颜绾依旧被看得有点心虚。 在目光变得有些飘忽前,她默默扭开了脸,“我只是瞒了你几日,哪里说谎了?” “欺瞒也不行。” 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不是……这就有点太霸道了吧? 颜绾皱了皱眉,转回脸看向棠观,“殿下……就算是夫妻间,也不是这么一个坦诚相待法……” 总得给彼此留一些空间,不是么? 闻言,棠观眉心一蹙,刚要启唇,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眼神也闪过一抹温度。 颜绾恍然未觉,只是自顾自的从棠观怀里挣脱了开来,想去桌边倒杯茶润润喉,然后再和某位殿下探讨一下正确的夫妻关系。 然而,她的脚才刚刚落地,眼前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 “做,做甚?!” 颜绾连忙勾住了棠观的后颈。 棠观唇角翘了翘,方才还板着的脸此刻却是冰消雪融,只是嗓音依旧低沉,“既然你不满,那就换一个坦诚相待的法子。” 颜绾愣住,半晌没反应过来。 嗯哼? 这么听话吗? 这么听话的棠观还是棠观吗? 事实证明……不是!! 当整个人被丢进床铺动弹不得,而某位原形毕露的殿下欺身而上抬手解开她的衣带时,颜绾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另一个“坦诚相待”的法子。 第102节 第一0五章交易 许是因为云雾的遮掩,今夜的月色格外暗沉。 不同于大晋皇城里花灯遍布、几乎照亮半边天的奢靡,北齐皇宫内尤显低调。 除了几座主殿点着的灯火稍微亮些,其他鲜有人至的小道和宫苑都陷在一片黑暗中。 贺玄一回到北齐,便风尘仆仆的进了宫,被內侍领进御书房。 “参见皇上。”他拂开衣摆,刚要跪下行礼,却被人立刻扶了扶。 “皇兄。”贺玄抬眼,扶着他的正是北齐皇帝贺归。 贺归身着玄色龙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托着贺玄的手臂缓缓直起身。 尽管已近中年,双鬓也略沾了些斑白,但那双眼却是幽邃锐利,透着些睿智精明。 “五弟,此番有劳你了。” 贺玄连忙低头拱手,“这些都是臣弟应当做的。” 贺归扬手拍了拍他的肩,面上虽没有露出明显的欣喜,但口吻却是与往日大不一样,“如今晋燕联盟终于有了间隙,我们只需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出兵,胜算必定增了不少。” “是。”贺玄点了点头,“只是……北燕给了大晋一月的时间查清拓跋陵岐遇刺一案,臣弟担心这一月内,不知还会不会遇上什么变数……” “不必想那么多。”贺归摆了摆手,“你此番出使大晋,最初的打算不过是挑拨棠珩与拓跋陵岐的关系。他们俩人都是最有可能上位的继承者,布下此局也不过是给未来的燕晋关系扎根刺而已。可现在燕晋间的冲突提前爆发,情势甚至比咱们预想中的还要激烈……这已是天助我北齐!” “臣弟也没料到……那棠珩竟会一怒之下杀了拓跋陵岐……” 贺玄垂眼,目光难得有些游移。 晋帝此次寿宴是棠珩一手筹备,他作为北齐使臣,和棠珩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 在他看来,大晋这位六皇子能这么快扳倒太子,成为晋帝最宠爱的皇子,也并非巧合。因为棠珩似乎是一个可以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人。 如今,贺玄不得不在肯定句中加上“似乎”这个词。 他原本以为,颜妩不过是棠珩拉拢荣国侯府的筹码。 就算拓跋陵岐真的对她做了什么,棠珩这样的人也很有可能会为了大局隐忍不发。 可那晚他就隐在树后看着,棠珩赶到时,拓跋陵岐分明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 更让他意外的是,棠珩不是一时冲动。 若是当真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压根不会在禁卫军探查时,那么快的反应过来,不仅将颜妩藏到了山洞中,就连颜妩身边的那个丫鬟也没落下。 所以,棠珩当时明明很清醒,很理智,却还是选择抽出了匕首,杀了完全失去意识的拓跋陵岐。 “你在想什么?” 察觉到了贺玄的走神,贺归微微蹙眉。 贺玄回过神,“臣弟在想,此案被大晋皇帝交给了废太子棠观。这位废太子若是查出了真相,定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打压棠珩。到时,凶手是大晋皇子的消息传到了北燕,北燕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贺归沉吟片刻,一边转身朝案几后走一边摇头,“你错了。” 贺玄愣了愣。 “难道你不曾听闻这位废太子的心性?家事国事,孰轻孰重,他定然分的清楚。” “那皇兄的意思是……”贺玄跟了上去,“这真相还需我们告知北燕?” 贺归垂头看向纸上只画了一半的莲花,提笔蘸墨,“不必。拓跋毓若是清楚的知道了来龙去脉,怕是会起疑。所以拓跋陵岐的死因,越模糊越好。” 顿了顿,“越模糊的消息,越能翻云覆雨。” 越模糊的消息,越能翻云覆雨…… 这一句贺玄也不是很明白,但却没继续追问下去,只应了一声,便一瞬不瞬的盯着贺归笔下那朵莲花。 “皇兄……” 沉默了半晌,贺玄迟疑着启唇,“臣弟还有一事。” “哦?” “臣弟不敢将此事写进信中,只好快马加鞭赶回来向皇兄禀明。臣弟这次去大晋,在集市上遇见了一个五六岁的女孩……” 贺玄抿唇,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段白纱,“她以白纱遮眼……臣弟循着这条白纱查到了肃王府,据回报,这女孩唤肃王爹爹。” 闻言,贺归并未抬眼,只是淡淡的开口道,“许是从哪里收的义女。” “臣弟也这么想。只是这女孩……” 贺玄最终还是将后半句说出了口,“是异瞳。” 贺归执着的笔在纸上重重一顿,迅速在那莲花的轮廓上晕染开墨迹…… = = = 连着下了好些日子的雨停了,然而京城的氛围却还是没能像天气一样放晴。 从前燕晋交好,大晋富庶,燕人善战。尽管晋人一向认为燕人粗蛮无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粗蛮的武夫能为他们抵御外敌侵扰,是一把利刃。 如今倒好,这把利刃转而朝向了大晋…… 着实令人不安。 京城内人心惶惶,如今就连肃王府内,也是人心浮动。 肃王在上朝前,特意命所有下人抄写一遍王府家训,由王妃一一过目。 据说是因为最近府中不少人做事松散了些,惹了王爷不快,才罚了所有下人抄写家训。 豆蔻和无暇捧着厚厚一叠家训走进书房时,颜绾正拿着一张被揉过的纸条,满脸懊恼,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将那纸条塞进嘴里,嚼碎了吞下去。 “小姐,所有下人都抄写完毕了。” 豆蔻将手中的纸放在桌上,拍了拍。 “都在这里。” 无暇冷冷的补充。 “小姐,咱们现在要开始查笔迹了吗?”豆蔻双眼亮晶晶的,撸起袖子摩拳擦掌。 颜绾咬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查什么?你能从这堆家训里比对出莫云祁的笔迹?” 她怎么就没有立刻烧了这纸团呢?怎么就这么巧掉进了棠观的袖子里呢? 今早棠观当着她的面拿出这张纸条,让她暗中比对字迹找出传信之人时,她整个人都傻眼了。 幸好棠观只以为她还没睡醒,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不是……”豆蔻委屈的撇了撇嘴,“既然王爷吩咐了,奴婢想着,总得,总得做个样子不是?” 颜绾深吸了口气,点头,“你说的有理。” “对吧!” “你留在府中查笔迹。”颜绾起身看向无暇,揉了揉酸痛无比的腰,“你随我去渊王府。” “……小姐qaq” - - 颜绾没有忘记答应颜妩的糖葫芦,去渊王府前她特地从集市那里绕了一圈。 找到了她从前一直买糖葫芦的那个小贩,毕竟颜妩身子不好,若是随便在街头拎一串回去,万一不干净让她吃坏了肚子,棠珩铁定要将自己千刀万剐。 所以还是找自己吃过的要放心些。 “这是什么?” 然而尽管如此…… 当本应该去上朝的棠珩出现在她面前,眼神不善的盯着她手中的糖葫芦时,颜绾还是有些心虚,默默将拿着糖葫芦的手背到了身后,“渊王殿下今日……不上朝?” 要命了,昨日她还信誓旦旦的向棠观保证,保证一定趁着棠珩不在府的时候来看颜妩。 今日就和棠珩这厮顶头碰面了…… “若是去上朝了,哪里能遇上四嫂。”棠珩收回视线,神色比昨日温和了不少。 见他又露出了从前温润的表情,颜绾莫名有些不适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渊王殿下在等我?” “本王有桩交易想和四嫂谈谈。” 交易? 颜绾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扬唇微笑,“我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不懂什么交易。王爷找错人了。” 说罢,她便错开棠珩,朝院廊那头走去。 开玩笑,和棠珩谈交易?? 她是疯了,还嫌陆无悠的黑历史不够多是吗? “有一个异瞳的义女,”棠珩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开口,“四嫂就不怕天降横祸么?” 颜绾蓦地顿住步子。 无暇的眸色骤然变冷,眼神如冰刀般猛地刺向棠珩。 棠珩勾唇转身,“只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交易,四嫂何不听听看?” “……”颜绾缓缓收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半晌才启唇,嗓音里透着一丝冷意,完全没了往日的温婉,“你要什么?” 乍一听到这样的口吻,棠珩只觉得那该死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然而此刻他却是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缓步走近,他压低了声音,“拓跋陵岐遇刺的真相。” 颜绾攥着的手瞬间松了松,再抬眼时,眸底掠过些讽刺,唇角也微不可察的翘了翘,“成交。” 第一0六章突袭 因为已经被“恐吓”过数次的缘故,颜绾一回府便将棠珩所说的“交易”之事一字不落的复述给了棠观。 第103节 昨晚的印象太深刻,她再也不想围绕“坦诚相待”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我不会和他做任何交易。” 某位殿下义正言辞的拒绝,一副油盐不进的正直模样。 颜绾沉默了一会儿,飞快的瞟了一眼棠观,继而又转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可我已经答应了。” “……” 棠观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眼神复杂的瞪着颜绾,像是想要将她瞪出个洞来。 被瞪得实在装不了傻,颜绾摸着鼻子,轻咳了一声,“难道殿下会将真相公之于众了?” 昨天看棠观的反应,似乎并未打算将棠珩供出去,难不成她估摸错了意思…… “不会。” “……” 所以搁这吓唬她做什么?!!!! 反正他也不打算说,自己顺水推舟让棠珩乖乖瞒下软软的异瞳,特么的有问题吗?!!! “替棠珩隐瞒是一回事,和他交易又是另一回事。”棠观冷哼了一声,“与虎谋皮,能有什么好结果?” 正如棠珩所预测的那样,棠观从来就不是能被胁迫的人。 “可他知道软软是异瞳……”颜绾皱眉。 棠观面色沉沉,“所以如今必须想一个对策。你以为棠珩此刻愿意交易,以后就不会出尔反尔吗?” “……” 可是不答应的话,他现在就要说啊你个xx!! 趁着某位殿下还在苦苦思索对策,颜绾悄悄地站起身,朝屋外溜去。 棠观一转身便见她已经一只脚跨出了房门,眉心微蹙,抬脚就追了上去,“站住。” 颜绾压根没停下步子,反倒是拎着裙摆小碎步跑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扬声道,“反正我答应都已经答应了!要反悔你自己去找棠珩,台词我都帮你想好了……” 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她模仿着棠观平时说话的口吻,边走边说道,“本王从不和人谈交易!你尽管去害我好了,你就算置我于死地,我也绝对不会因此而陷你于不义。” 说完,她自己都差点笑出了声。 棠观原本还黑着脸,被她这么一打岔,却又觉得好笑,面上怎么绷也绷不住,眼底的肃然都化成了无可奈何。 “回来。” 虽然还是命令的口吻,但却压不住那么一丝宠溺的意味。 颜绾弯了弯眉眼,继续朝院外走。 她陆无悠别的不会,恃宠而骄这技能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这交易是我做的,殿下只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至于软软……只要棠珩没有将她带到金殿上,让皇上亲眼看见那对异瞳,咱们就还有余地。到时将软软暂时送出去,抵死不认也未尝不可。” 危楼想藏个孩子,难道很难么? 某位楼主很狂妄的笑了。 然而刚一走出院子,她面上的笑意就蓦地僵住了。 同时僵住的,还有从后面赶上来的棠观。 两人的表情惊人得相似,视线都不约而同的看向石子路尽头,面上纷纷掠过一丝惊诧。 石子路那头。 蒙着眼纱的软软躲在豆蔻怀里,而豆蔻一脸惶恐的四处张望着,直到看见颜绾从院中走了出来,才露出堪称惊悚的苦笑。 无暇的冷漠脸上更是多了些难得的焦虑。 而另一边,一身着华服、腰间坠着盘龙玉佩的老人微微俯身,目光凝在软软面上,略有些浑浊的双眸里破天荒多了些光彩。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朝前探着,似乎是要摘下软软的眼纱。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长的侍从,侍从自然而然的躬着身,双手交插在衣袖内,也是满脸慈爱的看着软软。 “……殿下,”颜绾有点懵逼,难以置信的启唇,“你看到了吗?” 棠观已经回过了神,方才唇角的笑意荡然无存,神色凝重,“看到了。” 说罢,便率先上前,沉声道,“儿臣参见父皇。” “娘亲!” 往豆蔻怀里躲的软软闻声朝这里看了过来,脱口唤道。 ——“至于软软……只要棠珩没有将她带到金殿上,让皇上亲眼看见那对异瞳,咱们就还有余地。” 颜绾方才的话都还没有完全咽下去。 “……” 看着眼前这么一幕,她其实很想哭,但却不得不把发自内心的崩溃憋了回去。 最终眼眶含泪,微笑着俯身拜了下去。“臣媳参见父皇。” 我去你父皇家的香蕉皮…… 石子路那头的正是晋帝和徐承德。 晋帝缓缓直起身,转头朝棠观和颜绾看了过来,淡淡的开口,“起来吧。” 颜绾起身,跟着棠观走了过去,目光扫向一旁的无暇豆蔻,低低的呵斥了一声,“父皇来了怎么也不通传?都多长时间了,还记不住王府里的规矩?” “是朕让她们不必通传。”晋帝摆手,视线在颜绾身上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看向豆蔻怀里的软软,“这孩子叫你娘亲?” 颜绾垂眼,方才崩溃的情绪渐渐平复。想了想,她低声道,“父皇,这当着孩子的面,怕是不好谈及身世……” 说着,她看了棠观一眼。 当务之急就是让软软赶紧退场,免得晋帝待会一个好奇,就又想亲自动手摘下眼纱……那时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棠观会意,接过了话,“此处风大,还请父皇移步堂屋。” 晋帝深深的看了棠观一眼。 他这儿子一向耿直,倒是难得见他能看懂旁人的眼色。这小两口一唱一和,看起来感情的确不错。 最后回头瞥了一眼蒙着眼纱的软软,晋帝眸光微闪,“走吧。” 颜绾舒了口气,又悄悄递了一个眼色给无暇豆蔻。 软软虽不大明白此刻的情形,也不知道娘亲和爹爹口中的父皇是个什么东西,但她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 因此,当豆蔻抱起她默默退下时,她也十分配合的保持了沉默,望着棠观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安静却警惕的眨着眼。 = = = “所以,那孩子是个孤儿,被你们收养了。”晋帝低头抿了口茶,“她为何带着眼纱?” “她……有眼疾,不宜受强光的刺激。所以有阳光的日子,出门都要以纱遮眼。” 颜绾面不改色的胡诌道。 向来不爱说谎的肃王殿下斜了她一眼,眼底的“嫌弃”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眼疾……”晋帝托着茶盏的动作顿了顿,面上似有狐疑。 颜绾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罢了。”晋帝放下茶盏,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这孩子身世不明,你们愿意悄悄养着也就养着,但名分和地位,就不必想了。” “是。”棠观低头应声。 大晋皇室要想收养一个孩子,有很多规矩和要求。软软这样模糊的身世,就算再受宠爱,也是绝对不会被封为公主或是郡主。 颜绾垂着眼,悄悄拽了拽袖口的流苏,暗自琢磨。 晋帝不乐意给名分,他们也不稀罕要啊…… “父皇今日微服出宫到儿臣府上,是有何事吩咐儿臣?” 见晋帝一进屋便开始不紧不慢的喝茶,棠观耿直的问出了一个听着颇有些像逐客令的问题。 颜绾抬眼望天。 晋帝像是被茶水呛到了,咳了几声,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 听得那声响,颜绾垂下眼,却见晋帝的目光已经从棠观那里移到了自己身上,噎了噎,连忙福身,“既然父皇和殿下有要事商谈,臣媳便先退下了……” “站住。” 晋帝蹙眉。 这父子俩的腔调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颜绾乖乖转回了身。 “肃王妃,陛下此番出宫,就是来找您的。”徐承德笑得很诡异。 恩??? 黑人问号脸.jpg 找她???? 同样问号脸的还有肃王殿下。 晋帝郑重其事的颔首,眸色亮了亮,“朕来拿回四牛图。” what !! the!!! fuck?!!!!! 颜绾仿佛听到自己世界观一角崩塌的声音。 所以堂堂大晋皇帝,突然莫名其妙的跑到自己儿子府上…… 目的就是为了……一幅画????? 还有…… 颜绾嘴角抽了抽。 第104节 不要以为你是皇帝我就不敢说你凑表脸…… 四牛图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还拿回四牛图…… 拿回…… “画呢?” 某位凑表脸的皇帝开口了。 “是啊,肃王妃,快去把四牛图拿出来吧~” 徐承德依旧微笑的诡异。 “四牛图?” 某位不在状况内的肃王殿下依旧满脸问号。 被三人直勾勾的盯着,颜绾强行微笑,“臣媳这就去拿……” 劳资信了你的邪…… 第一0七章战乱 某个“拿回”四牛图的皇帝再不想在别院里多留片刻,带着徐承德风风火火的就要走。 临走之前还在门口顿了顿,扭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颜绾,“既然那么喜欢养孩子,何不自己上点心?” 说着,便在徐承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隐隐还能听见他小声的嘀咕,“也不知朕什么时候才能有皇长孙……” 颜绾只听清了前半句,没明白晋帝的意思,于是偏头看向棠观,小声问道,“你爹刚刚嘀咕什么?” 棠观深深的盯了她一眼,转眼正视前方,“……没听清。” “哦。” 颜绾转回头,一边目送着马车离开,一边喃喃,“如今晋燕两国因为拓跋陵岐的死闹得不可开交,北齐更是蠢蠢欲动,天下将乱……你爹竟然还一门心思扑在我这幅四牛图上,真是……” 顿了顿,她抬起手,面无表情的鼓掌,“临危不乱。” 棠观紧抿着薄唇,神色突然变得很……奇妙。 沉默了一会儿,他拉下颜绾的手,正色道,“胡闹,怎可讽刺父皇玩物丧志?” “……” 这玩物丧志好像是你说的吧…… 颜绾嘴角抽了抽。 “对了,”某殿下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有哪里说的不妥,继而再自然不过的转移了话题,“这四牛图,又有什么渊源?” 颜绾哦了一声,露出有些骇人的微笑,“也没什么渊源……就是你爹当初千辛万苦找到这画的时候,银钱没带够,然后被我抢回来了。” 她刻意强调了千辛万苦和抢,以便突出自己和晋帝之间的“渊源”。 “……”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颜绾收起笑容,反手扯住棠观,“你爹把我的画抢走了!你是不是该赔我?!” 肃王殿下垂眼看她,“赔什么?” “那副画花了我好多银子!!” 颜绾怒。 “多少银子?”棠观丝毫没在意,一边转身朝府内走,一边淡淡的开口,“赔给你就是了。” “一……”百字在舌尖打了个圈,出口时就变了个音,“千两。一千两!” 尽管这幅画她就花了一百两,但当初晋帝可是开了一千两的价对不对?所以这幅画绝对值一千两!! “……你再说一遍。” 棠观蓦地顿住步子,偏过头,剑眉微挑。 颜绾底气有些不足,竖起一根手指,“一,一千两。” 咳,他们危楼虽然很有钱,但刺探情报、经营酒楼什么的……开销真心大。她不就是想从棠观这里kiang点经费来吗…… “一千两?” 棠观硬生生被气乐了,一双俊目似笑非笑,抬手就将颜绾竖起的指头给扳了回去,毫不客气的丢下两字,“没有。” 说罢,便抬脚进了书房。 “父债子还是天经地义!你们一个皇帝一个皇子,怎么这么抠!!”颜绾不死心的跟了上去。 抠门的肃王殿下勾着唇反击,“毕竟本王比不得王妃你,未出阁前就能为一副画豪掷千金。本王倒还想问问,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 糟糕_(:3ゝ∠)_ 搬起石头把自己脚砸了…… 颜绾果断认怂,理直气壮的改口,“我记错了,其实是一百两。” 棠观唇角的弧度更加诡异,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你做甚?” 颜绾向后退了几步,直到腰间抵在了书案边才停下来。 然而棠观却是越靠越近,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颜绾欲哭无泪,“这次是真的,真的是一百两……哎哎哎?” 话音未落,她腰间便是一紧,回过神后,整个人已被直接抱上了案几。 颜绾虽生得高挑,但在身形修长的棠观面前,却尤显娇小。所以此刻坐在书案上,她也不过堪堪和身前的棠观平视而已。 这姿势……好像略有些羞耻。 脸上莫名有些升温,一直蔓延到了耳根。颜绾左看看右看看,非常想找个空当跳下去。 然而任凭她怎么躲,棠观也没松手,依旧牢牢锢着她的腰,嗓音低沉,“现在一百两也没有了。” “……” 颜绾彻底泄了气,终于明白了一句话——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倒是可以换个法子补偿。”见她满脸懊恼,棠观眸光闪了闪,微微倾身,凑近那红得几乎充血的耳尖,启唇说了些什么。 顾平刚一走到书房外,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便听得里面传来王妃恼羞成怒的叫嚷。 “棠观!!!!!谁稀罕你的肉体啊啊啊啊!!一言不合就肉偿?!!!!神特么肉偿……唔。” 戛然而止。 顾平惊得连忙几个后跳就跳回了院中的树上,瑟瑟发抖ing。 完了完了完了,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他是不是活不过今晚了?!!! 可他是真有要事禀报啊啊啊啊!! “什么人?” 遥遥的,屋内传来肃王殿下警惕而不耐的声音。 顾平在树上纠结的折断了好几根树枝,掂量了一会儿才心一横,从树上一跃而下,疾步朝门口走去,“殿下!边关告急,北齐兵至玉函关!” “砰——” 书房门蓦地被打开,棠观眉心紧蹙,面色冷沉,“你说什么?” = = = 前些时日京城百姓在街头巷尾肆传的流言,颜绾随口而出的“天下将乱”,仿佛都是一语成谶。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进紫禁城,彻底搅乱了盛世太平。 大晋的天,当真变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率先引战的,竟然是北齐。 这一边北燕与大晋的纠葛尚未有个结果,另一边北齐却是抢在前头出了兵,且势头极猛,短短几天便已拿下了玉函关。 只因寿宴之后,镇守北疆的奚家军便被分作了两支,一支留在玉函关镇守,而另一支则是被调到了漠北抵御北燕。 如此一来,奚家军的实力大大减弱,这才给了北齐趁虚而入的机会。 面对北齐的突袭,北燕对从前的盟友不仅没有丝毫相助之意,甚至还在几日后,将北燕大军逼近了数百里,呈压境之势汹汹而来。 大晋对北齐本就应接不暇了,再接到漠北的战报,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大部分朝臣主战,纷纷上奏要誓死抵御外敌。而只有少部分文臣主和,从交战的两国中择一谈判。 朝堂之上是和是战还未有定论,但北齐的攻势却不曾给大晋任何喘息的时机。 奚息已经领命,明日便要重返北疆,接替他父亲率兵抵御北齐。 因此棠观今日特意在肃王府为他践行,叫来了棠清平兄妹和棠遇。 奚息还未到,棠清欢不好在书房打扰棠观等人商议正事,一进府便去花圃里找颜绾去了。 书房内。 “如此看来,拓跋陵岐遇刺的真相已然不重要了,”棠清平眉头紧锁,“无论我们给出一个怎样的结果,拓跋毓都趁此机会对大晋出兵。” 棠观没有作声,面色冷峻,眉宇间覆着一片密布的阴云,“大晋的兵力本就不强,此番奚家军兵分两路,给了北齐可趁之机。如今我军的实力已然受到重创。” 一旁的棠遇忍不住开口道,“北燕从前与我们联盟不就是担心唇亡齿寒,担心大晋之后遭殃的便是北燕么?怎么现在竟然还落井下石?难道就是因为拓跋陵岐的死?” 棠观眸色沉沉,“此次北齐来势凶猛,这么快就拿下了玉函关。拓跋毓定是存了别的心思。” “什么心思?” “奚家军遭到重创,大晋的战力骤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北燕这是想要趁机分一杯羹,若能赶在北齐之前,顺势攻下漠北那十来座城,他们往后怕是都不必再仰我大晋鼻息而活了。” 第105节 棠观的视线落在地图之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那,那如今该怎么办?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吗?”棠遇急了。 一个是早就有野心吞并大晋的北齐,一个又是落井下石的北燕。 应对一个都困难,更何况两面夹击? 棠清平起身,“所以现在朝堂上已是吵得不可开交。大致分为两派,主战还是主和……” 棠遇皱眉,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那当然是……” 当然是主战了! 尽管前方战事吃紧,胜算不大,但求和这种割让城池,献上金银珠宝以换一时安宁的屈辱,他绝对不能接受。 然而话还未说完,棠清平却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让他不自觉的将“主战”两字咽了回去。 “怎么了?难道你们不是……主战么?” 求和这种没有骨气的主张,定然是棠珩提出来的。 棠观沉默。 这沉默让棠珩渐渐有点心慌,心慌到说话都结巴了,“四,四哥?” 棠清平长长的叹了口气,“错了。” “什,什么错了?” “朝堂上如今分为两派,棠珩主战,四哥……主和。” 棠遇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一下从坐凳上弹了起来。 第一0八章践行 “四哥……” 尽管动作的幅度十分大,但真正站起来后,棠遇却也莫名的底气有些不足,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四哥竟要主和……?” 棠观转身,神色冷峻,眼里是一片幽邃,看不清底色,也分辨不清情绪。 “……你来说说主战的理由。” 主战的理由…… 棠遇眸光亮了亮,只觉得一时间有很多字眼涌到了嘴边,诸如骨气、尊严、国本…… 然而一张口,却是压根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理由。 憋了许久,他才憋出了几个字,“因为……自古以来,主和误国。” 棠清平摇头,“如今的情形,主战也无法挽回颓势。” “无论是和是战,都有各自的条件,”棠观的嗓音带着些轻微的沙哑,“主战,要权衡利弊、审时度势;同样,主和只为韬光,而非绥靖。” 棠遇愣了愣。 “不懂战略,分不清情势,只会大言炎炎,一味主战,才是真正误国。”棠清平皱眉,“我们也并不是完全主和,只是择燕齐中的一方求和。况且,尽管是主和,但和只是战的手段。如今的大晋,根本无法与燕齐两国同时抗衡,所以只能暂时向一方妥协,争取时间积蓄力量。” 那朝堂上主战的一群人,尤其是以棠珩为首的党派,根本没有仔细分析过利弊,而只是单纯因为四哥主和,所以才站到了对立面。 大敌当前,他们竟还如此目光短浅,自相鱼肉,简直可笑。 “……” 棠遇默默低下头。 感觉自己好像被骂了…… “不过,虽然主战者中不乏轻率之徒,但主和者中也有不少人只是打着和的旗号卖国求安。” 棠观转了话锋。 “既然如此……那四哥你有什么打算?” 棠遇的脑筋几乎快转不过弯了。 “主和,若是不能和……”棠观抬眼,“便战。” = = = 花圃里。 颜绾半蹲在地上打理着花草,身边是面无表情的无暇。 而另一边,棠清欢也抱着膝坐在小马扎上,看模样似乎是在乖乖巧巧的看颜绾,但一旁的佩儿却总有些不放心。 郡主这几日一直被世子困在屋子里,不许踏出房门半步。今日若不是要为奚家的少将军践行,世子爷也不会放她出来。 原本没有机会的时候,郡主都要想方设法创造机会溜出去。现在出了安王府,怎么可能不动心思? 棠清欢自然是不会察觉身边的侍女有多提心吊胆,她托着腮,双眼无神,手下无意识揪起身边的花草,无奈的叹气。 “不要看现在这花圃里就我们四个人,只要我一站起身,拔腿就跑,保不齐就从哪里冒出人来把我押回来。四嫂,你相不相信?” 颜绾笑了笑,“相信。” 棠清欢撇了撇嘴,“……我来试试。” 说着,便蓦地站起身,飞身朝院外而去。 佩儿惊呼了一声。 颜绾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无暇冷着脸,身形一动。 下一刻,已经将想要溜之大吉的棠清欢拎回了小马扎上。 “……四嫂!”棠清欢猜到自己会被揪回来,但却没想到自家哥哥的人还没动手,无暇便抢了先,“为什么呀四嫂!” 颜绾终于停下了手,抬眼看向棠清欢,“我想,世子应该都已经将原因说给你听过了。” 想起棠清平那时说过的话,棠清欢耷下眼,“……的确说过了。” “既然说过了,你难道还想不通?” “并非想不通……可四嫂,你难道就没想过要……”棠清欢猛地抬起头,但却在对上颜绾的视线之后,眸色又黯了下去,“算了。” 陵修哥哥始终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在你心里,自然还是以四哥为重。” 颜绾愣住,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接什么话。 棠清欢说的没错,以危楼的实力,不要说进去看拓跋陵修一眼,就连放他离开,也是轻而易举。 然而,拓跋陵修一旦出了什么差错,站在风口浪尖的就会是棠观…… “我现在没了放他离开的心思,但……还是想去看看他。”棠清欢仰头,目光漫无目的的又落回了无暇身上。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四嫂,你身边只剩下无暇了?” 颜绾“恩”了一声,便又低头作弄手边的花草去了。 因为晋帝不请自来的造访,再加上棠珩这个不确定的因素,软软的事已经有些纸包不住火了。所以她和棠观商量过后,还是让豆蔻带着软软去骊山脚下的宅院里暂时避一避了。 见颜绾不作声,棠清欢也没再继续问,又垂眼对着花圃里的花花草草出了神。 = = = “王爷,奚小将军到了。” 顾平进书房通传了一声。 棠观点了点头,起身跟了出去。 棠遇其实到现在还不知情,只以为棠观叫他来是要说朝堂上的争论,直到听顾平进来通传奚息到了,才一下跳了起来,“他,他,他怎么来了?!” “奚息明日便要回北疆了,四哥今日特地设宴为他践行。你待会儿可别像个刺猬似的,又和人家吵起来。” 棠清平是看着这两人从小吵到大的,所以低声叮嘱了一句。 然而叮嘱完他才发现棠遇的反应似乎有点不对劲。 要是放在从前,棠遇在嫌弃奚息的时候,定然是磨破嘴皮子也不会放弃怼他。 可今日,一听到奚息来了,他却是只蹦出了一句,便像是变成了哑巴,一言不发的直愣着,眼里掠过些失措,恨不得还要往自己身后躲一躲才安心。 棠清平偏头看向棠遇,微微眯眼,眼神里带着些探究,“你和奚息……又怎么了?” 不问这句还好,这问句一出口,也不知是哪一个字戳中了璟王殿下的小心肝,让他瞬间炸毛。 棠遇瞪着眼,脸都急红了,结结巴巴的扬声反驳道,“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和他什么事都没发生!!” “……” 棠清平被吓了一跳。 恰好棠观带着奚息从门外进来,将棠遇神经质一般的欲盖弥彰看得清清楚楚。 奚息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尽管面上非常淡定,内心却暗骂了一句蠢货。 那日意外发生的时候,他脑子里空白了几秒,直到小二推门而入才堪堪反应过来,一手刀劈晕了棠遇。 ……没想到这厮酒醒了竟然还记得??? 棠遇僵着脖子叫嚷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视线一转,眼底映入一片熟悉的红色衣摆,他心里一咯噔,瞬间偃旗息鼓。 棠清平没再搭理“失声”的棠遇,而是迎上前和奚息寒暄去了。 棠遇一个人被晾在了后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神闪躲个不停,满脑子都是那天在酒楼小二描述的画面…… 他竟然……他怎么会……对那个娘娘腔…… 啊啊啊啊酒后果然是会乱性的啊啊啊啊啊啊!! 质疑自己的崩溃感掺杂着些异样的情绪,再一次涌了上来,让他下意识端起了手边的茶盏,“颤颤巍巍”的凑到唇边,以遮挡自己就快要失控的表情。 “何时出发?” 棠观嗓音沉沉。 第106节 奚息和平日里似乎没什么两样,依旧懒懒散散的斜靠着椅背,耷拉着眼,坐也没个正形,“明日辰时。” 明日辰时…… 棠遇手里的茶盏抖了抖。 “这一次非比寻常,你要多加小心。” 棠清平对这场战事的确不看好。 前方的奚家军损伤惨重,奚息此次是去领兵支援。从前他是奚家军的少主,除了奚家军,并未独自统领过别的队伍,这一次支援的重任完全落在了他身上,不免让人担忧。 “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了。如今军中人心惶惶,呵,”奚息勾了勾唇,口吻里还带着些自傲,“也只有小爷我回去坐镇能稳定军心了。有我在,北齐休想再攻下一座城池。” 棠遇托着茶盏,尽管背朝着他们,但耳朵却竖了起来,留心着奚息说的每一个字。 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皱眉,转身插了一句,“那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原本是想让奚息不要太自负,不要什么都自己扛着,不要……死而后已。 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变了滋味。 棠观面色骤沉,冷声打断,“棠遇。” 棠清平也沉下了脸。 阿遇说话实在是太没个忌讳了。 棠遇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说过的话如同泼出的水,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了。 奚息眸光闪了闪,视线却是压根没往棠遇那里飘,反而垂下眼,翘着唇角淡淡开口,“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我爹是个粗人,从小除了教我斗殴喝酒,没告诉过我什么大道理,但有一句话,倒还能入耳。” 他用手抹开了红衣衣袖的褶皱,缓缓坐直身,一改方才懒散的慕言,凤眸微挑,眉宇间更显阴柔,但却带着些肃杀的英气。 “我奚家军,”雌雄莫辩的嗓音泠泠入耳,“生,以身卫土。死……以魂守疆。” 第一0九章道别 许是因为奚息最后那句“以魂守疆”,棠遇整个晚上几乎都没再说过一句话,始终沉默着。 沉默着听其他人叮嘱,沉默着看他们敬酒,沉默着出了肃王府的门。 颜绾在府门口颇有些不放心的指了指棠遇的背影,“阿遇真得不要紧么?” 棠观蹙眉,想起几个时辰前棠遇的口无遮拦,口吻并不太好,“他能有什么事。” “……” 颜绾抿了抿唇。 今日见到棠遇和奚息时,她总有种直觉,这两人间好像发生了什么。 棠清平和棠清欢自然是一同乘马车离开。 棠遇今日也是乘马车来的肃王府,只有奚息是骑的马。 奚息的酒量一向不错,今日又不如上次陪棠遇时饮的多,所以只是双颊微微染上了些红晕而已,整个人还是清醒的,朝牵马的下人走去时步子也没有丝毫迟缓。 见他翻身要上马,沉默了一晚上的棠遇终于按捺不住,疾步走上前,一把拉过奚息拽着缰绳的手,将满脸懵逼的他塞进了自己的马车里。 颜绾跟在棠观身后回了府,最后转身看了一眼,便瞧见棠遇动作粗鲁的将奚息推进了马车里,而后自己也钻进了车内,硬邦邦的丢出一句,“去奚府。” ……有故事啊。 - - “璟王殿下这是又要发酒疯了?” 既然有人愿意送自己回府,奚息也不矫情,从棠遇那里抽回自己的手,扭了扭手腕。 提到酒,棠遇的耳后根可疑的红了红,但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方才将人塞进车里的气势已经全然没有了,眼神也再次飘忽起来,“那天,那天……我喝多了。若是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你就当没看到,都,都忘了吧……” “……” 奚息扭着手腕的动作顿了顿。 或许是十分厌恶棠遇这种唧唧歪歪的讲话方式,他突然有些莫名的烦躁起来。 “你明日就要出征,身为兄弟……” “停车!” 懒得再听棠遇说话,奚息拍了拍车窗,扬声唤道。 “怎么了??” 璟王殿下无辜的看向奚息,随即还不忘朝外吼了一句,“别听他的。” 车夫哆嗦了一下,连忙抽了马一鞭子,将刚刚到嘴边的“吁”硬生生憋了回去。 结果就是车不仅没停下,还飚起速来了。 璟王殿下本性难移的翘了翘嘴角,笑容有一咩咩嘚瑟。 ……棠家的男人幼稚起来真特么可怕。 奚息凤眸微眯,掌下蓄力,作势拍向棠遇。 棠遇一惊,连忙闪身避开。 趁着他避开时,奚息手腕一翻,掀开车帘,整个人便跃了出去…… 原本以他的实力,他应该是很潇洒的从马车内一跃而出,脚下一点,很轻盈的落在地上。 然而…… “啊!” 马车外传来一声惨叫。 棠遇猛地瞪大了眼,甚至还未等马车停下来,便也跳了下去。 奚息捂着脸,无比愤怒的折下那从院墙探出来,几乎要垂到地上的枝桠,忿忿的踩了几脚。 要不是这里没什么光亮,他没瞧见这树枝,被划伤了脸,怎么可能在棠遇面前出这样的糗?! 正跺着树枝时,棠遇已经从后面扑了上来,拉着他转了个身,“哪里受伤了?!!!!” 见他捂着脸不吭声,棠遇更是慌了神,连忙拉下他的手,凑近细细的看了一眼。 接着仅有的一点月色,他只看见,那比女子还要精致的侧脸上多了一道轻微的伤痕,被树枝划伤的,渗着淡淡的血丝。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毁容了!!!” 璟王殿下死死盯着那伤痕,几乎要原地爆炸。 奚息是个娘娘腔啊啊啊啊!就是因为脸好看才娘的啊啊啊啊! 脸上多了一道疤还怎么娘?!! 不娘的奚息还是他的小娘娘腔吗?!! 不是!!!! 被棠遇的崩溃给吓愣住了,奚息眨巴眨巴眼,像是看神经质似的看着想要碰他脸却又不敢碰的棠遇,心里那口气终于散了,噗嗤一声乐了。 感觉这哭包又要哭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白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奚息这一声笑给拉回了心神,棠遇蓦地收回手,气急败坏的叫道,“奚息,你个疯子!!” 从小到大被这样吼惯了,奚息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扬唇挑衅的笑了,“你第一天认识小爷我么?” “……” 棠遇噎住。 遮着月色的云雾渐渐散开,洒下一片皎洁。 而眼前的少年身形高挑,一袭红衣,黯淡了周遭的所有景致,在他的眸底满满倒映。 棠遇眸色微滞,视线不由自主的凝在少年面上。 少年眉眼如画,容颜胜雪,分明是一副绝世的美人图,却又被他眉宇间的顾盼神飞硬生生打破。 而脸颊上留着的那道淡淡血痕,又和唇角边噙着的挑衅笑意相得益彰,更是嚣张的夺人心魄。 专注到极致时,仿佛万籁俱寂。 此时此刻,棠遇的耳边只剩下他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同时,还回响起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我奚家军,生,以身卫土。死……以魂守疆。 察觉到棠遇的目光似乎凝在自己脸上不动了,奚息只以为他还在为自己相貌被毁而难过,无所谓的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血迹。 “别看了,这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脸上多道疤挺好。” 男子汉大丈夫…… 棠遇一下清醒了过来,意识到刚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时,他面色微变,忙不迭的朝后退了一步。 他,他最近果然是疯魔了?!!!! “省的你再说我娘。” 奚息冷哼了一声,撇开棠遇往一旁走。 “……你的娘,是深入骨髓的。” 棠遇在原地定了定神,才没好气的怼了回去。“上车。” 奚息径直越过了马车,“不远了,我自己走回去。” “……”棠遇皱眉,侧眼示意马夫在这里候着,随即追了上去,“你还在生气?我之前那句话是无心的……” 奚息自顾自的往前走,“战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胜者自是凯旋,败者,可能就是一堆……” “闭嘴!”棠遇及时将白骨两个字给堵了回去,气得咬牙切齿,“你明日就要出征,能不能说话注意点?!什么以魂守疆,什么白骨,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话么?!” “……现在可是你说的。” 已经走到了奚府门前,奚息径直朝门内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朝身后摆了摆手,“好了,送也送到了,你回去吧。” 第107节 棠遇顿住步子,攥了攥手,迟疑了片刻才启唇,“奚——” 息字还未出口,一只脚跨进奚府的奚息却是突然转身了,“棠遇。” “……” “我明天要打仗去了,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类似于,等我凯旋之类的?” 奚息的神情不似往常那般懒散,反倒有些认真。 棠遇原本要说的那句“你要好好活着,我等你回京”梗在了喉头。 “我爹说,践行时说的话,在战场上,便是将士们生的勇气。”奚息挑了挑眉,“你就连说一句,等我回来都这么吝啬?” 生的勇气…… 棠遇皱眉。 见棠遇不吭声,奚息也没了再逗他的心思,“好了,不逗你了。我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践行的也不缺你一个……” 说罢,他便进了奚府。 棠遇抿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下一刻,便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最终也没说出那句已经到嘴边的话。 “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守在奚府门口的侍卫狐疑偏头,看了一眼已经走了进来,却迟迟没有离开府门边的奚息。 奚息一个眼刀扫了过去。 侍卫连忙噤声。 “你帮我看看,璟王走了没?” “……走了。” “啊,真是没心没肺啊……你说是不是?你说他是不是没心没肺?” “……属下,属下不知。” “小爷我明天就上战场了你知不知道,他竟然一句好话都不说,这不是没心没肺是什么?!” “……是,是吧……” “原来觉得这厮就是嘴碎了点,眼泪多了点,现在看来……他心还黑!” “……公子,奚府上下都等你凯旋!” “……” 第一一0章共赴 次日。 城门外。 “少主,寅时已到,咱们该出发了。” 奚息已经换下了红衣,身着盔甲,骑在马上后背挺的笔直。 他扯了扯缰绳,望了一眼半空中的太阳,凤眸眯起,“出发。” “哒哒哒——” 大军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圣旨到!” 內侍尖利的声音被刻意拉长,遥遥传来。 奚息面色沉了沉,翻身下马。皇帝又想作什么妖?? 突然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不远处,两人骑着马飞快赶来。 一个是宣旨的內侍,另一个…… 棠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方战况紧急,军心不稳。特令八皇子亲赴阵前,以安军心。” 短短的几句话。 这圣旨一听便是……又粗糙又仓促。 奚息跪在地上,瞪着眼半天回不过来神。 视野里缓缓走进一双黑靴,下一刻,他脑袋上的红缨便被拽了拽。 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嗓音,“就你一个娘娘腔,怎么安稳军心?要说坐镇,好歹也得是本王这个档次吧?” “……” “奚将军,本王就不必等你回京了。” “……” “共赴阵前吧。” 一旁的內侍听得眼角抽了抽。 璟王殿下,您这口气怎么有点像是要和奚小将军一起共赴……黄泉呢?啊呸呸呸!不吉利不能说! 奚息依旧低垂着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棠遇松开他脑袋上的红缨,不解的和內侍对视了一眼,“喂,可以起来了。” “奚将军?圣旨读完了,您可以接旨平身了。”內侍也小声提醒。 奚息半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从跪着的姿势变成了席地而坐,挺直的腰背一下弯了。 “棠遇……”他抬手抱住了头,欲哭无泪,“你深井冰吧?啊??你是北齐派来害我的吧?!” “……” “你丫添什么乱啊!你给我趁早滚回去好不好!” “……” “你要是上了战场,小爷我还得伺候你!!我不管!!我要抗旨……唔。” 棠遇黑着脸将某位撒泼打滚的少将军从地上提了起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转而瞪了一眼传旨的內侍,“看什么看,你可以回去了!记住!你什么都没听见!” “是,是……奴才什么都没听见……” 天高云淡,日暖风微。 浩浩荡荡的大军朝城门外行进,最前方并排而行的两人,一人穿着盔甲,坐骑是一匹黑色良驹,而另一人锦衣华服,骑着白色骏马,画风迥异,却又自然相合。 隐隐的,还能听见两人火星四溅的拌嘴声。 “棠遇,你一定有病,你一定脑子不好。” “……你才有病!” “你父皇怎么就把你放出来了呢?你出来之前吃药没?” “我父皇不放我放谁?四哥和棠珩,他舍得放吗他……” “那你母妃怎么就把你放出来了呢?”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不是,我就不懂……我打仗去你跟来干嘛?恩?我就想问,你跟来干嘛!你跟来有什么用!” “谁跟着你了?!本王是父皇派到阵前以安军心的!” “……你有病……” “你就这一句台词了是么?” 后排的将士:啊,好吵。皇上能不能把璟王殿下收回去?他和奚将军在一起,简直就是场灾难啊。 = = = 肃王府。 “你说……璟王跟着奚息一起走了??” 春乏秋困,颜绾最近尤为嗜睡,再加上棠观向来惯着她,她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刚坐在梳妆镜前打了个哈欠,她就听到了今天的头条新闻。 “什么叫璟王跟着奚息一起走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不然怎么半天都没听懂这句话呢。 无暇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字条,“莫云祁说,璟王今天一大早就入了宫,在皇上面前软磨硬泡了几个时辰,说是军中人心惶惶,所以应当派个皇子前去坐镇。然后求了道圣旨,便急匆匆赶到城门口去了。” “……” 颜绾目瞪口呆。 棠遇这,这是要上天吗?怎么如此突然的就跑战场上去了? “可打听到了原因?” “原因就是要坐镇军中,以安军心。” “……” 颜绾憋了一会儿才让自己将差点脱口而出的鬼才信咽了回去。 ……不过说到底,虽然棠遇平日里还看着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怎么着也是个皇子。突然有了这样忧国忧民的觉悟,也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事情…… 可她总觉着…… 这事应当还能和奚息牵上些关系呢? 第108节 “棠观知道了吗?” 棠遇这个兄控,走之前总不会连自己四哥都不透露一声吧。 无暇冰着脸将手中的字条揉进掌心,“肃王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说着,随意的松开手,方才的字条已经没了踪影。 “……” 还没等颜绾反应过来,说曹操曹操就到的肃王殿下便皱着眉推门而入。 无暇识相的退了出去。 “怎么了?”颜绾明知故问。 “阿遇领着圣旨上战场去了。” 从面前的铜镜中看棠观的表情,似乎不是太愤怒,反倒郁闷多一些。 尽量忽视内心的羞耻感,颜绾强行惊讶,“圣旨?圣旨让他去北疆做什么?!” 棠观也没有坐下来,一直在颜绾身后低气压的杵着,视线落在她后脑勺上,“今日休沐没有早朝。他自己一大早入宫,向父皇求了这道圣旨。” “……他没有和殿下你说过?” 听这口气,棠观似乎不知情??棠遇当真胆子肥了,竟然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就走了? 颜绾愣了愣。 棠观本就郁闷的神色更加凝出冰渣子了,一声不吭的从衣袖中掏出封信,往梳妆桌上一扔,唇畔勾出一抹冷笑,“信中说了。” “???” “特意嘱咐下人在寅时后把信送到,”顿了顿,棠观又冷笑着强调了一遍,“寅。时。后。” “阿遇这次……真是用心良苦了。” 颜绾挑眉,将一旁的信封摸了过来,随口安慰某位心灵受伤的殿下,“你也不要太担心,虽然这次战况激烈,但有奚息在,他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棠观气极反笑,“我就是担心他给奚息添乱。” 颜绾拆信的动作顿了顿,默默腹诽,可以的,亲哥。 “……你们也太低估阿遇了。虽然他在你们心中永远是不懂事的弟弟,但他毕竟也这么大了。身为大晋皇子,他也有自己的担当,总不能成天被你们护在身后,做什么事前都要听你们的意见,你们答允了,他才去做。” 棠观沉默。 面上密布的阴云渐渐散去了些,唇角噙着的冷笑终于收起。 其实他也不是怪棠遇鲁莽,只是怪他没有提前告知自己罢了。 事实上,若不是担心自己走了后棠珩会在京城兴风作乱,耽误前线战事,他倒是也想要亲赴阵前,和奚家军共进退。 “我想,从小到大,他应当还是第一次这么坚决的要做一件事吧?哪怕知道你们会反对,他还是执意进宫去求了圣旨。既然如此,他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至于拖累……难道在你们心中,他一无是处,除了累赘就是累赘么?” 说着说着,颜绾突然有点认真了,“再者,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无所不能,凡事都有第一次。战场上刀剑无眼,最能磨砺心智。难道你当初第一次上战场时,就不是累赘了?没有累赘的第一次,三年前你怎么能领兵出征还活着回来?” 棠观眸光微闪,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视线从颜绾的后脑勺上移向铜镜,落在镜中正低眉敛容,一边读着信一边碎碎念的颜绾身上。 “三年前你回京时,倒是威风凛凛,满城百姓夹道欢呼。那么第一次呢,保不齐是从哪灰溜溜的回来的……”颜绾小声补充了一句。 棠观的耳力自然比颜绾想象的要好,然而哪怕是听清了,他也没什么其他反应,只是神色莫测的盯着颜绾。 将棠遇留下的信大致看完后,颜绾一抬眼,便发现棠观又眼神很诡异的看着她,心头一梗,却还是鼓起勇气瞪眼反问,“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 棠观笑了。 没错,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是十分十分十分正常的笑,眸底都粘着些笑意。 素来冷峻的面容被这一笑柔和了轮廓,虽然只是转瞬即逝,颜绾也看得愣了愣。 “我只是在想,”棠观低头,“以后你会把我们的孩子教成什么样。” “……” 嗯哼?? 颜绾转开视线,仔细思索了一下。 这话题到底是怎么从棠遇转到孩子上的? 不过不管怎么转的,棠观对这个话题看起来倒是很感兴趣,竟还饶有兴致的问她,“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我要是喜欢女孩,为什么要嫁给你??早就让无暇带着我私奔了。” 颜绾的脑回路突然变得极为清奇。 “……” 肃王殿下空白了几秒,才明白了这独特的理解方式,随即对无暇的敌意瞬间窜到满格。 “无暇。” 颜绾突然扬声唤道。 肃王殿下面色一凛,“叫她做什么?” “叫她陪我去骊山看软软啊。” 颜绾不解的看了一眼警惕性飙升的棠观。 “……我也去。” “啊哈?” 第一一一章子嗣 骊山。 已经入了冬,林间的树枝大多变成了枯桠,只听得其间穿梭的萧瑟风声。 再加上连绵了许多日子的雨,山脚下氤氲着一股清冷的湿意,就连阳光都没能驱散。 湖畔的小宅里,本就没有太多仆人,此时更显冷清寂寥。 颜绾和棠观一走进院子,豆蔻就迎了上来,满脸都是终于见到活人的惊喜,“王爷,王妃。” 没在院中见到软软,颜绾有些诧异。 按照她平日里在别院里的习惯,只要不是困了累了,都要在院中习练兵器。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她都快闷病了,今天难得天气好,她竟不在院里? “软软呢?” 豆蔻支吾了几下,压低声音道,“自从来到这宅子里后,软软就没怎么出过屋。每日都在屋里玩九连环,闷闷不乐的样子。” 颜绾蹙眉,“这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说完也不待豆蔻解释,便疾步走向软软所在的屋子。 棠观也跟了上去。 “吱呀——” 颜绾率先推开了门。 屋内,女孩穿着一身粉色衣裙,乖巧的坐在书案后,因为身子太小的缘故,坐在书案后仅仅露出一个梳着双丫髻的脑袋。 略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粉嫩干净,那双澄澈的异瞳终于没了白纱的遮掩,垂下的眼睫也变得清晰可见,在窗外射进的阳光下覆着一层淡淡的金辉。 颜绾进屋时,她正趴在桌上,小手不断的捣鼓着那精巧的九连环。 神情虽专注,但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然而下一刻,一听到屋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却是蓦地抬起头。 一见是颜绾,那漂亮的异瞳骤然亮了亮。 “软软~” 颜绾笑着唤了一声,习惯性的蹲下身张开手,准备迎接飞扑过来的软软,然而…… 软软的确是一下丢了手里的九连环,跳下了凳子,但刚一张唇,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将那声娘亲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脚下的动作也是一顿,竟是有些迟疑的朝颜绾走近。 “……” 完了,才几天不见小孩就翻脸不认人了。 颜绾心头仿佛中了一箭。 软软其实并非翻脸不认人。 相反的,她只是有些害怕,不知道还该不该称呼颜绾为娘亲。 莫名被送到了这处宅子里来,尽管软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隐约觉得,这似乎和上次那个老爷爷有关系…… 上次那个老爷爷见到她时,似乎很惊讶。娘亲出现后,她叫了一声,结果娘亲的脸色都变了。 第二天,她就被送到了这个宅子里。 所以…… 她是又一次被抛弃了么? 这几日,软软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她乌龟爬似的挪着步子,也是不断的想着如果再叫一次娘亲,会不会就连这个宅子都待不下去了。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一个答案,不远处的颜绾却是蓦地站起身,气势汹汹的朝她走了过来,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颜绾略有些吃力的将小孩拎回怀里,瞪了瞪眼,“这才几天,就连娘亲都不认识了?!” 软软愣了愣,盯着颜绾的脸盯了一会儿,才谨慎而小心的张了张唇,“娘……亲……” 颜绾满意了,艰难的腾出一只手捏了捏软软的脸。 她本就抱得吃力,这个时候还作死的腾出了一只手,更是身子一歪,差点连人带娃摔下地…… 棠观眉心一蹙,刚要闪身上前,却有一道堪称鬼魅的身形比他更眼疾手快的扑了上前。 第109节 无暇男友力max的托住了自家楼主抱着孩子的手,稳稳的低声开口,“小姐当心。” 一旁反应不够迅速的肃王殿下瞬间黑脸,看向无暇扶着颜绾的手时,眸底掠过一丝危险的意味。 缓缓上前,他冷冷的咳嗽了一声,不由分说的从颜绾怀里抱走了软软。 见状,无暇的警报自动解除,默不作声的松开手退回了原地。 ……她怎么莫名的感受到肃王周身有一股杀气?冲谁??难道是她??? 颜绾舒了口气,这才终于无所顾忌的抬起两只手去揉软软的脸,“现在知道叫娘亲了?” 软软的小脸被揉的有些变形,“软软只是怕给娘亲惹麻烦……” “……”颜绾手下的动作一顿。 棠观垂眼,看向软软脑袋上的两个小发髻,“怎么了?” 软软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会才伸手牵住了颜绾的衣袖,“软软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所以娘亲不要软软了……” 那双异瞳里盛满了惶惶不安。 那湿润却忐忑的眼神仿佛一下穿透了颜绾的心尖,让她的心口有一角骤然塌陷,“怎么会呢……” 声音不自觉放柔,“娘亲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软软的……” 软软的眸色亮了起来,声音却还是糯糯的,“真……真的吗?” 颜绾郑重的点头,伸出小指头,“真的,娘亲和你拉钩。” 软软一下笑了,开心的伸出小指头,和颜绾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 = 从骊山小宅里出来后,颜绾明显变得有些消沉。 就连棠观主动和她说些什么,她都常常走神,完全没有听进去。 “听说最近京城里来了一个高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在观音寺边为普通百姓占卜算卦。” 难得的,肃王殿下主动开口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 然而换来的却还是颜绾放空的眼神。 察觉出了颜绾的不对劲,棠观蹙眉,微微倾身拉过她的手,“怎么了?” 颜绾回过神,看了一眼棠观,“没事,我只是在想软软。” 棠观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若是真舍不得她,我便派人将她接回府中。” 颜绾垂眼,摇了摇头,“不必了,她现在离我们越近……就越危险……对了,刚刚你在说什么?” 棠观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似乎稍有好转,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不过短短几天,那算卦之人已经被京城百姓奉为活神仙。” 活神仙? 颜绾抬头,和棠观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些什么。 才来京城几天的高人,突然被无数百姓拥戴。 事过必妖。 = = = 尽管自从开战后,京城内就不再同往常一样繁华热闹,但观音寺周围却还是车水马龙,聚集了不少小摊贩。 颜绾原以为下车后还要一顿好找才能找到那高人,却不料顺着人|流随便走走,就已经排进了一莫名其妙的队伍。 颜绾朝前面看了一眼,只见这队伍最前方已经排到了胡同里,不由推测,“这里的人……恐怕都是来找活神仙的吧?” 为了方便行事,无暇和顾平并没有跟来。人群有些拥挤,棠观将她拉近,几乎完全护在了怀里,“或许吧。” “你们,是来找大仙的?” 身后有一男声传来。 两人转头,这才瞧见后面竟不知何时也已排上了两人。 一男一女,看上去应当是夫妻二人。 棠观自是不擅长与人搭话,交际这种事还是得颜绾亲自出马。 “这位大哥……也是来找大仙的?” 颜绾笑了笑。 “是啊,我听隔壁邻居说大仙算卦可灵了,所以带着我媳妇儿来看看。”男人乐呵呵的看了一眼棠观,“二位也是一起来的?” 颜绾眯起桃花眼,挽住了棠观的胳膊,“我也是听说了这位大仙的灵通,所以硬拉着我夫君陪我来看看。这里每天都有如此多的人来找大仙么?” 这个时候叫起夫君嘴倒是挺甜的…… 棠观斜了她一眼。 “是啊,今日的人还算少的了。” 颜绾扭头看了一眼转进胡同里的队伍,嘴角抽搐。 今日还算少的了…… “看二位的衣着,似乎不像是普通人。” 女人开口了,观察力果真比她夫君强不少。 颜绾笑容丝毫不变,习惯性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是外地来的,也就是普通的商户罢了。” 女人有些惊讶,“外地到京城来,就为了找大仙?” 男人似乎很得意,“你看,我就说大仙厉害,这名声都传出京城了……不过,你们是要找大仙算些什么?” “……” 算些什么…… 颜绾顿了顿,这个她还真没想好。 见她不说话,女人似乎懂了什么,“莫不是,这位夫人也和我一样,想来算算……子嗣?” 颜绾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棠观,却蓦地发现这厮竟然已经意味深长的盯着她了。 ……她怎么觉着最近很多人都围在她身边提孩子??? 不过讲道理,为了子嗣不是应该找医馆吗???? 啊,好像找算命的,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默默咽回内心的吐槽,颜绾低下头,不再言语,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模样,看得棠观都差点相信了。 转回身后,他俯头凑近颜绾耳边,嗓音沉沉却带着些促狭的笑意,“若是想求子嗣,与其找大仙卜卦,不如来找为夫?” 颜绾依旧眯着桃花眼,笑容不变,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衣冠禽兽。” 第一一二章卜卦 大约排了一炷香的时辰,颜绾和棠观才终于排进了胡同里。 原来那所谓的高人就在胡同里开了一间算命馆,馆里容纳不了多少人,这才让前来卜卦算命的人都排到了胡同外。 “两位,里面请。” 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送走了前面的求卦之人,转身看向颜绾和棠观,不卑不亢的躬身行礼。 少年眉清目秀,举止十分稳重,虽衣着普通,但看着倒还真有些像“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颜绾眉心微跳。 她原本以为,这所谓的活神仙不过就是坑蒙拐骗之辈。毕竟真正精通周易、素经以及奇门遁甲之人,是绝对不会街头摆个小摊为人算命的。 所以这些算命之人大多都是骗子,靠三寸不烂之舌玩的并非玄学,而是心理学。 但现在…… 颜绾有一点动摇了。 现在当骗子,都要拿这么气质不凡的门童来唬人了么??? 与他们想象的略有不同,馆内并没有太多故弄玄虚的东西,没有符咒没有熏香没有桃木剑。 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看上去就和普通茶室没有太大区别。 “师父。” 少年领着他们转过屏风,朝不远处席地坐在小几边的人唤了一声。 颜绾原以为被称作活神仙的定会是个白胡子老头,却不料那身着道袍的人一转身,竟是个样貌还不错的年轻男子。 “这就是……大仙?” 颜绾有些狐疑的转头看向少年。 少年点头,“二位请坐,想要算些什么直接告知我师父即可。” 两人将信将疑的在“大仙”对面坐了下来。 然而还未等他们二人开口,大仙却是很接地气的开口了,“算卦前……二位想吃点什么?” 说着衣袖一挥,从自己屁股旁边端出一盘瓜子,“瓜子要不要来点?” “……” “……” 见俩人一脸懵逼没应声,大仙又从另一边端出一盘核桃,“核桃呢?” 棠观的视线从瓜子扫向核桃,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情报是不是出了错。 颜绾嘴角抽了抽,“大仙,我们……是来算卦的。” 说罢,还是忍不住抬手悄悄抓了一把瓜子。 “咳——” 第110节 棠观淡淡的侧眼看她,轻咳了一声。 “……” 将手里的瓜子悄无声息放回了原处,颜绾默默缩回了手。 大仙抬头仔细看了一眼棠观,片刻后,才挑眉道,“你们不是来卜卦的。” 并非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并非诚心求卦之人,没有算的必要,二位请回吧。” 棠观微微蹙眉,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颜绾抢了先。 “大仙莫不是只要遇到难以应付之人,就用一句心不诚打发了吧?” 大仙刚要收起瓜子的动作顿了顿,视线转向颜绾,又是仔仔细细的盯了半晌,面上的表情突然有了些变化,“这位夫人要是不信,我也可以单独为你算一卦。” 单独? 颜绾一愣,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棠观。 “只能你一个人听。” 大仙微笑。 “为何我不能听?” 棠观冷冷的质问。 大仙摊手,“我是无所谓,只是怕你夫人不乐意。” 说完,他还随口补了一句,“毕竟她这个人,秘密还挺多的。” what the fuck?! 颜绾心里一咯噔,却仍是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转向棠观,“夫君,他胡说八道。” “……” 某位“胡说八道”的大仙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你先出去,我听听他还能胡说八道些什么!” 颜绾强行将棠观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连推带拖的给人送了出去,这才阴沉着脸坐回了原位。 “你算!我看看你能算出什么!!” 大仙笑眯眯的推过一盘瓜子,“来来来,磕点瓜子消消气。生这么大气做什么,我又没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颜绾这下才真正开始不安起来,“我的秘密?” 大仙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你不属于这里……你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至于有多远……那已不是我能窥探的范围了。” 此话一出,颜绾不由眯了眯眼。 此人究竟是在瞎蒙还是真的知道她穿越而来的渊源? 若是当真知道她是异世人,那可比知道她的危楼楼主身份还要神奇…… 想了想,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反倒是转移了目标,“先不要说我……你可能看出我夫君的身份么?” “哈……” 大仙满脸不屑的直起身,“他一个帝星,傻子才看不出来。” 帝星……? 颜绾依旧没有打消怀疑,“你若真是高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给人算卦?” “我那是因为……” 差一点说漏了嘴,大仙连忙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改口道,“高人不用吃饭么?高人不需要银子么?我用我的本事做买卖,有问题么?!” 哎,好像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那……大仙此番为何会突然想到来京城落脚?” 管他是不是真有本事,探清他来京城的目的才是重中之重。 颜绾识时务的转变了态度,顺便抓了一大把瓜子。 眼见着盘子里已经快光了,大仙连忙将所剩不多的瓜子收回了小几下,“自然是因为……此处人傻,钱多。” “……” 这么无厘头的智障真得能作出什么大浪来么? “后面还有人等着,我只嘱咐你一句吧。” 大仙将脱轨的话题拉了回来,神色正经起来,“你以为,和异世一刀两断就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么?” 颜绾怔住。 “你们的纠葛……还在后头。” - - 被颜绾推出馆外的肃王殿下心底很郁闷。 虽然他并不信这“活神仙”的话,但那句“秘密还挺多的”却是一下戳中了他的禁区。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拓跋陵修的画中人…… 那画中人和他的阿绾分明长着同样一张脸,但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二位里面请。” 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 棠观一抬眼,便见颜绾从馆内走了出来,低垂着眼,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他说了什么?” 颜绾正琢磨着大仙最后那句话,头顶上方却是突然传来棠观熟悉的声音。 “唔……就胡说八道了一些有的没的。” 她抿唇,无比希望能就这么含糊过去。 然而如此敷衍的概括实在是难以在棠观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 “难道果真如他所说……是秘密?” 棠观垂眼,视线探究的在颜绾面上扫过。 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出了胡同,无暇和顾平已经将马车牵了过来。 上车后,见棠观依旧不依不饶的盯着她,颜绾思忖片刻才郑重的抬起头,压低声音,“其实……大仙刚刚还真给我算了一卦。” “什么?” “他说……你以后会有三宫六院。” 肃王殿下大怒,“胡说八道!” “恩,所以我刚刚说他胡说八道,是你自己不信。” “……” = = = 夜色微阑,月华如水,从窗棂外照了进来,扑撒在铜镜上。 镜中,颜绾已经卸下了发间的珠钗,任那及腰的长发从肩头落下,覆在那一身素衣上。 “吱嘎——” 拿起一旁的玉簪,颜绾用那簪尖轻轻打开了梳妆盒中的秘密机关。 暗盒中,一枚晶莹的湖蓝玉戒静静躺在那里,在月色下尤显剔透。 颜绾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伸手将那许久未曾碰过的楼主信物拿了出来,缓慢的摩挲了一阵子。 耳畔又止不住回响起白日里那算卦之人所说的话…… “你以为,和异世一刀两断就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么?” “你们的纠葛……还在后头。” 颜绾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句话时,她脑海里就闪过了当初自己得知任务失败后,扬手将手腕上的玉镯狠狠敲碎的场景。 自从到了大晋之后,她和异世唯一的联系便是那坑爹的123言情系统。 玉戒是危楼楼主的信物,而与玉戒相连的玉镯则是和系统沟通的媒介。 她敲碎了玉镯时,所思所想,的确是借此与系统,与从前一刀两断。 正合了大仙口中的“和异世一刀两断”。 然而最后一句…… 纠葛,还在后头?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哪怕毁了玉镯,她也依旧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还是说,系统虽不能再支配她,但却还有别的法子,要将她没有完成的任务继续下去? 她没有完成的任务……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颜绾清醒过来,连忙将手里的玉戒重新放回了暗格中。 刚暗搓搓的关好暗格收起玉簪,便听得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幸好反应够快…… 她轻舒了口气。 刚一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转过头,便有人从身后贴了上来,双手环上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肩头一沉,耳畔的一绺发丝被呼吸微微吹起,那熟悉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在想什么?” 第111节 颜绾垂头扫了一眼梳妆台上还未收起的家训,“唔,上次你吩咐他们抄写的家训我已经比对完了,并没有和那纸条上字迹相符的。” 棠观沉默了片刻,“算了。想来那写信之人也不会如此大意,字迹比对不出什么结果也是正常的……” “……殿下可有什么怀疑的人选?” 颜绾试探性的开口,“那纸条上透露了很多细节。能将这件事调查的一清二楚,我倒是想到了殿下曾经提过的……危楼?” 要争取给危楼加点分,挣点好印象啊!! 第一一三章流言 一提到危楼,那环在她腰间的手稍稍收紧了些,颜绾也不由自主的屏了屏气,“……殿下?” “我也如此怀疑过。”半晌,棠观才缓缓启唇。 “那么,如果真是危楼……”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握着胳膊转过身,对上了棠观的视线。 “如果当真是危楼,那这王府里一定已经被陆无悠安插了人手。” 棠观嗓音沉沉,面色并不大好看。 “……” “我会尽快将那些眼线一一找出来,在此之前,你要万事当心,以免陆无悠又想出什么毒计。” 颜绾头疼的垂下眼。 完了,看来最近一个月是没得消停了,她得把自己的小尾巴藏藏好。 “那纸条上好像都是些有用的消息……”她斟酌着开口,“如果真是危楼……会不会是陆无悠改变想法了?会不会是危楼已经和棠珩闹翻了?” 棠观蹙眉,“陆无悠绝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又来了。 陆无悠没有那么简单,那到底是有多复杂呢? 颜绾苦笑,“或许是你想的复杂了。” 明明危楼已经什么都没做了,但凡是棠珩造的孽,棠观却还是都要往她陆无悠头上扣,简直固执的让她无奈。 棠观也对颜绾的冥顽不灵感到费解,陆无悠从前便擅长拿捏人心,杖杀宫人一案便是对他信任的掌事宫女威逼利诱,让她不得不背叛了他,在众人面前颠倒是非。 既然从前能将手伸进东宫,此刻也一定能将爪牙安进王府…… 他如今最在乎的人就是颜绾,自然是担心她遭小人算计。然而无论怎么同她强调,她却是半分不上心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将那手段毒辣的危楼放在眼里。 心里一着急,棠观的口吻不免强硬了许多,“为了夺嫡,棠珩什么都会做。危楼从前去想要扶植棠珩上位,怎么可能半途而废?”说着,又是冷笑,“陆无悠煞费苦心才将太子之位送到了棠珩面前,如今又怎么可能甘心前功尽弃?陆无悠的手段你也并非没有见识过,并州那一路,山匪拦路,巨蟒偷袭,还有雁城百姓因为时疫受到的无妄之灾,我看你是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 棠观每多说一句,颜绾的心便凉下一截,直到最后,她便是连苦笑也苦笑不出了。 一丝彻骨的寒意侵入五脏六腑,让她有些无力的垂下眼,再也没了反驳的意愿。 陆无悠的确半途而废了,陆无悠的确甘心前功尽弃了。 并州那一路,陆无悠派人暗中除掉了不少追杀的杀手,操纵巨蟒之人也是陆无悠派人处理的,雁城时疫,陆无悠毫不知情而且自己也染上了时疫。陆无悠甚至还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别人面前,任由她当初留下的后患在大殿上倒打一耙…… 可是到头来,在棠观心中,陆无悠还是陆无悠,还是那个栽赃嫁祸无所不用其极的陆无悠。 颜绾突然想到了自己决定留在雁城那一日。 那一日,她曾想,只要让陆无悠消失,只要让那个棠观厌恶的陆无悠消失就好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才发觉,一切都远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 她或许可以让陆无悠的身份一直隐藏下去,但却无法让陆无悠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永远消失…… 面对棠观对陆无悠的敌意,她完全做不到视若无睹,甚至不能当做外人一样旁观。 她真的高估自己了。 哪怕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心里的难受和委屈却总是让她无能为力。 颜绾垂下眼,面容隐在阴影中,“臣妾没有忘。” 声音温婉,一如从前。 尽管她已经极力控制住了情绪,但棠观却依旧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心头一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每次谈到危楼或是提及陆无悠时,颜绾都会露出这样消沉的神色。 看不透这样的她,就像看不透拓跋陵修画中的女子,但他又偏偏恨极了这样的看不透。 然而即使看不透,棠观也不想再将危楼陆无悠等乱七八糟的话题继续下去,眉眼间的冷峻逐渐柔和他放轻了声音,低头去看颜绾,“我只是担心你太大意了。” “恩。”颜绾心乱如麻,却还是点了点头。 棠观微蹙的眉心松了松,视线停顿了片刻。 眼前的女子低眉敛容,如玉的面颊被映上一层摇曳的烛辉,淡淡的,撩拨得他心弦一颤…… 颜绾正暗自伤着神,一个轻轻的吻却落在了她的眉心。 她微微一颤,下意识抬起了头,那一连串细致的吻从眉心流连到鼻尖,最终还是覆在了她的双唇上,辗转厮磨。 然而颜绾此时此刻满脑子却都是陆无悠危楼,危楼陆无悠,还有棠观在提到陆无悠时冷硬而不留丝毫余地的口吻……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棠观的动作滞了滞,搂着人的手不自觉收紧,再俯头便是径直撬开她的牙关,深深的吻了下来,比方才多了几分霸道的占有欲。 颜绾脚下一软,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环在了棠观的颈后,尽管意识已经渐渐抽离,但被压向床榻里时,不知为何,她却莫名生出一丝抗拒。 唇上的炽热辗转到了耳尖,一只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衣襟,颜绾呼吸略有些不畅,只觉得颊上逐渐升温,面如桃花,眼角都染上了一抹暧昧的红晕。 尽管咬着下唇,但却还是有几声低吟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那近乎破碎的声音落在棠观耳里,更是让他眸色黯得惊人。 眯了眯眼,他偏头,在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上轻轻咬了一口,哑声道,“阿绾,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颜绾怔了怔。 耳尖的炽热移到了颈边,低哑的嗓音听着有些含糊,“我会让他无忧无虑的长大……” 尽管如今内忧外患,但他仍然控制不住的将这么一个承诺说出了口。 那是他们的孩子…… 他一定能保护好的,一定。 无忧…… 这两个字宛若魔咒。 乍一听到这个字眼,颜绾就像是被唤到真名似的,重重一颤,仿佛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陆无悠,陆无悠。 ——“陆无悠煞费苦心才将太子之位送到了棠珩面前,如今又怎么可能甘心前功尽弃?” 棠观没有什么温度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陆无悠和棠观的孩子…… 真的能无忧么? 猛地推开身前的棠观,她一下从床上坐起了身,隐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紧。 “我有些累了……” 她压根没顾得上去看棠观的脸色,也根本不敢回头。 她生怕棠观察觉出端倪,生怕他直截了当的问缘由,甚至生怕一回头,面上的慌张失措就会将“陆无悠”这个身份出卖的一干二净。 “……” 棠观眸中残存着的热度渐渐消退。 他起身,视线凝在颜绾的侧脸上,眼神复杂。 颜绾转眼避开了棠观探究的目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棠观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随手拿过扔在一旁的外衣,起身朝珠帘外走去,在桌边停了停,倒了几杯凉茶一饮而尽,而后才低声开了口,“……你先休息。” 说罢,便转身出了屋。 屋内已没了方才的融融暖意,不知从哪里起了一阵风,将颜绾面上还未散尽的红晕拂开了。 半晌,她才堪堪回过神,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又是一番懊恼,掌心几乎被指甲掐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 = = 天朗气清。 观音寺边的酒楼中。 两个衣着斯文的书生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桌边,望着已经从胡同口排到门外的队伍,小声的交谈着。 “最近来找活神仙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是啊,听说京城周边都有不少外地人赶着进京,就是为了让活神仙卜上一卦。” “这活神仙……当真如此灵么?” 其中一人抿了口茶,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你还别说,十个人进去有九个人说准。” “那还有一人呢?” “还有一人说太准了。” 另一人失笑,“传的这么神乎其神?那改天我也要去算算,看看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中个状元。” “呵,昨日啊,我还真去算了一卦!” “什么?苏兄你都已经去过了?!” 被称作苏兄的书生倾身,往好友那里凑近,“这不正逢多事之秋么,前几个月并州时疫,万寿节上北燕三皇子又死的蹊跷,我就想着是不是哪里冲撞了神灵,所以问问大仙,该如何才能挽我大晋之颓势……” 另一人瞪了瞪眼,“这,这都能问?苏兄果真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 第112节 “你别笑。大仙当真给了我一个答案,虽然我听不太懂,但大意就是……如今大晋之所以出此灾祸,是因为一个灾星。那灾星如今就在京城之中……”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第一一四章灾星 “灾星?” “听说是个天生瞳孔异色的灾星,可致亡国之祸。大仙说,只要除去了这颗灾星,便能止战。” “当真?!”书生显然有些惊喜,“那大仙可曾说过,这灾星如今在何处?” 闻言,苏兄面上掠过一抹迟疑,“我也问过,可大仙像是在忌惮什么,并未直接讲明,只作了首诗……” “哦?什么诗?” “少年流落在并州,乞与王孙取次游。我昨晚已经推敲过,只是……不如你也来推敲一番,看看咱们是不是能想到一处去……” “并州,王孙……”书生蓦地瞪大眼,“难道又是……” “客官,您的酒。” 小二躬着身撂下一壶酒,然后又急匆匆的上楼了。 二楼窗口。 三五个商贾装扮的人围坐在桌边,招呼小二道,“小二,上酒。” “好嘞!” “燕晋一开战,我们的生意惨淡了不少。也不知这战事要到何时结束……” “是啊。尤其是快过冬了,原本还能在燕人那里狠捞一笔,现在也没戏了。” 小二跑了过来,一边上酒,一边不经意的提到,“小的刚刚在楼下听人说啊,咱大晋天降灾星,要想止战,得先除灾星!” “灾星?什么灾星?” “好像是什么天生异瞳的灾星。哦,旁边胡同的大仙还给了句诗暗指这灾星的身份呢!” “竟是大仙说的?!” 其中一人来了兴致,“什么诗?” “啊……是什么少年流落在并州,乞与王孙取次游……” 小二笑呵呵的直起身,“小的可不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几位客官慢用。” 说罢,便转身端着菜盘风风火火的走了。 桌边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 少年流落在并州,乞与王孙取次游? = = = 几日之间,活神仙的“灾星之说”传遍了整个京城,那两句意有所指的诗一传十,十传百,就连街头玩耍的孩童哪怕不解其意,也因家中长辈时时提起,能摇头晃脑的脱口而出了。 少年流落在并州。 应当是指那双瞳异色的灾星还是个孩子,且从并州而来。 乞与王孙取次游。 京城中与并州相牵连的除了肃王棠观,再无他人。 原本只是些普通书生的胡乱猜测,但奈何活神仙的名声太响,不少达官贵人的夫人也悄悄去找他算过卦,对他的话本就笃信无疑,在馆外听到这传的沸沸扬扬的“灾星之说”后,回府后便又是将民间的分析夸大其词。 于是没过多久,就连朝堂上也不安稳了。 肃王府。 “少年流落在并州,乞与王孙取次游……” 颜绾攥紧了手中的字条,猛地在桌上拍了一掌,咬牙道,“并州,王孙,这明摆着就在说异瞳的灾星是肃王府的。” 定是棠珩那厮不守信用,将这消息散布了出去…… 她就知道,京城中莫名出现一个“活神仙”铁定不是什么好事!! 幸好,幸好危楼早就在观音寺周围布置好了人手。此事一暴露,那所谓的大仙也跑不掉! 一想到危楼,颜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握着桌角的手骤然收紧,恨不得将那一角直接“嘎嘣”一下掰下来。 臭不要脸的棠珩,竟然用了她曾经用过的手段。 谶纬之谈,天命之说…… 当初她利用钦天监在晋帝心中埋了线,现在棠珩竟煽动了一京城的人,彻底点燃她那根导火线。 软软危险了。 这流言传到晋帝耳里,他定然会想到那日在花园中见到的软软…… 关心则乱,颜绾扣着桌角的手近乎青白。 她甚至已经能预见,棠观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定会以为又是她陆无悠故技重施,想要置他身边的人于死地。 本就因为危楼和棠观莫名其妙陷入“冷战”的她气得浑身打颤。 她一定要neng死棠珩,早晚有一天,她要neng死棠珩…… “楼主,风烟醉传信,莫云祁已经将人扣下了。” 无暇从门外走了进来。 “走。” 发誓要弄死棠衍的某位楼主,脚下生风的冲了出去。 = = = 风烟醉。 “楼主,他来了之后就一直这副模样……”莫云祁将颜绾引进了风烟醉隐秘的暗室中,面色有些为难,“属下也不知应不应当对他动刑。” 暗室里仅有一处透光的气窗口,投下一片窄小的光亮,一身着宽大衣袍的男人正坐在那一小片光亮之中。 手脚都没有被束缚,整个人几乎是四仰八叉的躺在椅背上,脑袋耷拉着,发冠摇摇欲坠…… 赫然就是那日在胡同里算命的活神仙。 睡着了?! 颜绾本就在气头上,见了这一幕,怒气值更是飙升,直接扫了一眼身旁的无暇。 无暇会意,冷着脸推开了挡在前面的莫云祁,“风烟醉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着重强调了客人二字,转瞬间,人已经到了男人面前。 “……咳,”莫云祁悻悻的摸着鼻子,看了一眼身边面色不善的自家楼主,“这些粗活不一向是你们死门干的吗?我们生门就负责,负责把人请过来……” 无暇冷哼了一声,脚下一动,便狠狠踹向了男人坐着的椅子。 莫云祁连忙半眯上了眼。 按照他的推测,无暇这一脚的力道用了五成,足以连人带椅子一起踹到墙角去…… 啊,暗室又要重修了qaq “砰——” 椅子猛地飞了出去,重重的在墙角砸出了一大片坑坑洼洼。 然而预计中的人声惨叫却没能如期而至。 就在无暇动脚的那一刹,躺在椅背上的男人竟是“恰好”弹起了身,完美的避开了那一脚带来的冲击。 他依旧闭着眼打了个哈欠,直到听了那椅子被踹碎的响声,才半睁开了眼。 无暇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刚要动手,却见男人已经理着衣冠,走到了颜绾面前,笑眯眯的开口道,“原来是你?” “……” 瞅着他那十分欠扁的模样,一直板着脸的颜绾也笑了,“大仙不是什么都能算到么,竟然不知道是我?” “哎,别叫大仙了。我叫东郭彦……哎哎哎!” 颜绾突然变脸,一扬手,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明晃晃的绣花针,直接却缓慢的逼向了东郭彦的双眼。 东郭彦一惊,刚要向后退,身后却是蓦地被人点中了什么穴位,竟是怎么也动不了了。 “说,是不是棠珩派你来的?” 颜绾冷声道。 棠珩……? 东郭彦眨了眨眼,“不是。” 颜绾沉下脸,又将那随手拿的绣花针向前逼近了一些,“看来是我危楼招待不周,东郭先生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死门?” 东郭彦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淡定自若,抿唇道,“好,是棠珩派我来的。” “……你敢耍我?!” 颜绾怒。 “那你到底想听什么??”东郭彦无奈。 “实话。” “指使我的不是棠珩,这就是实话。” 颜绾怒极反笑,扬手扔掉了那再无威慑力的绣花针,一把揪住了东郭彦的衣领,将他狠狠拉低了头,眼神凶恶的仿佛是在看棠珩。 “不是棠珩,那是谁?” 她倒要看看,满嘴胡话的骗子这次能编出什么玩意儿。 东郭彦哎哟了一声,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颜绾,“你看起来倒不像是这么冲动的人。” 颜绾攥着衣领的手不自觉收紧。 第113节 的确,若放在平常,她或许还不会这么直接。 然而…… 只要一想到这流言又会被归为危楼的杰作,她就忍不住心烦意乱。 更重要的是,这流言与软软息息相关,这才让她失了冷静。 稍稍压了压心头的怒火,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一字一句的重复道,“不是棠珩,是谁?” 东郭彦笑,“其实幕后之人是谁重要么?我说的可是实话,那孩子离开大晋之日,便是止戈之时。” 颜绾面上掠过一丝不耐,“我问最后一遍,是谁?” 东郭彦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 顿了顿,他轻描淡写的说道,“是北齐。北齐皇帝贺归,就是我的雇主。” 北齐贺归?! 颜绾眉心一蹙,揪着衣领的力道再次加重,“贺归他有什么理由做这些?!” 东郭彦挑眉,“这理由……就不必我说了。再过几天,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见他不肯开口,颜绾咬牙,猛地松开手,将人一把推向无暇,嗓音没有丝毫温度,“……撬开他的嘴。” “是。” 无暇干脆利落的应声,只打了个响指,便召出了两个死门暗卫,将还在笑的东郭彦压出了暗室。 “楼主……这里闷,上去喝口茶吧,顺便等无暇审出的结果。” 莫云祁也察觉出了颜绾的不对劲,要知道往日她可没有这么重的戾气。 颜绾盯着地上的阴影,手心汗津津的,眼皮忽然跳了几下。 下一刻,无暇去而复返,面上头一次出现了冷漠以外的神色,“楼主!” “怎么了?” 颜绾刚松开的手又一次收紧。 “东郭彦消失了。” 在风烟醉里,在无暇和两个死门暗卫面前,东郭彦凭空消失了。 第一一四章取舍 风烟醉里一团糟,朝堂上也同样不太平。 奚家军的一部分精锐被调离北疆前往燕晋边境后,北燕的敌情暂时得到压制,但另一边的北齐却是越战越勇。 奚息和棠遇的领兵增援的确让北齐的势头有所收敛,但却不足以完全控制局面。 然而今日早朝上除了战事,还有一个重大议题被拎了出来。 战情军报启奏完毕后,有一大臣突然站了出来。 所奏之事竟是坊间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 自然,作为当朝臣子,他启奏的缘由并非是信了这谶纬之说要查出那颗流落大晋的灾星,而是要尽快安定京中百姓,让他们不再被“谣言”误导,对皇子的名声有所污蔑。 哪位皇子? 那句“少年流落在并州,乞与王孙取次游”早就被传的沸沸扬扬,朝堂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棠观面色沉沉。 坊间的流言他也是昨日才有所耳闻,果然,那不着调的活神仙是冲着他来的。至于是谁指使的……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已经启奏完退回原位的朝臣。 太仆寺少卿,棠珩的人。 果然是他。 棠珩面色同样不好看,尤其是在看清那站出来的是自己人之后,眉头蹙的更紧了。 该死的,是谁让他在朝中提及此事的?! 如此一来,棠观定然会以为从头至尾,这流言都是自己派人散布出去的…… 若是他一怒之下,将拓跋陵岐遇刺的真相捅到父皇面前可怎么办?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晋帝对此事却像是不甚上心,听到那句诗后,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就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了。 不仅连棠珩等人惊讶,就连棠观也有些意外。 下朝后,棠珩还在琢磨着要如何开口表明此事并非自己所为,走在前面的棠观却是被急匆匆赶来的徐承德给拦住了。 见棠观跟在徐承德身后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棠珩原本放下的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看来父皇还是在意那坊间传言,必定是不能容那个孩子的存在。 颜绾和棠观将那孩子视作己出,若是将如今这样的情势归为他棠珩所为,想来即便是鱼死网破,这两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棠珩眸底掠过一丝戾气。 究竟是谁,将那孩子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渊王爷。” 一有些年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棠珩回过头,眸中的戾气尽消,笑道,“岳父。” 来人正是荣国侯。 荣国侯缓缓走近,先是替自家夫人问了问女儿的近况。 一提到颜妩,棠珩面上的笑意淡了淡,但却还是点了点头,“一切都好,只是有些郁郁寡欢,怕是思念岳母,还望岳母能多来王府走动。” 荣国侯放下了心,转而却是见棠珩面上似乎带着些忧色,再想起朝堂上那一出,心念一动,开口道,“王爷有烦心事?” 棠珩笑的勉强,“只是最近调查拓跋陵岐遇刺一案没有什么进展,所以有些头疼……” 荣国侯了然。 寿辰那日的所有事宜都是由渊王一手操办,出了拓跋陵岐这么一茬,渊王难辞其咎。 如果渊王能在肃王之前查出真相,那么便是将功赎罪。而要是让肃王抢了先…… “其实如今北燕三皇子遇刺一案的真相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荣国侯笑,“便是让它成为一桩悬案又能如何?肃王殿下此时怕是也顾不得调查此事了。比起这件事,更加要紧的,是战事。”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四周,状似无意的说道,“流言一事,王爷走了一步好棋。万万不可前功尽弃。” 棠珩皱眉。 “只是要想扳倒肃王,光是一个孩子恐怕还不够,”荣国侯压低了声音,“质子府中的拓跋陵修……若是利用的好,也是步好棋啊。” 说罢,荣国侯便告退了,只留下棠珩一个人在原地陷入沉思。 那个异瞳孩子的事情暴露,似乎除了自己,其他人再没有这么做的动机,所以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与其想着怎么让棠观相信自己,倒不如干脆利用这个机会,抢在棠观供出自己前,让他彻底没了翻身的余地。 至于如何做…… 棠珩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 他的好岳父倒是给他提个了醒。 = = = 御书房。 棠观跟在徐承德身后走了进去,晋帝已经坐在书案后,战报被扔在一旁,手里却捧着那副从肃王府“讨”来的四牛图。 “父皇。” 晋帝抬头,见棠观到了,便放下了手中的四牛图,朝徐承德摆了摆手。 徐承德会意,带着御书房内伺候的內侍宫女一起退了出去,随手将门合上了。 “今日朝中提及的流言,朕早就有所耳闻,”晋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棠观一眼,“你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棠观心里一沉,“儿臣以为,此等谶纬之说,不可信。” 不可信,不可信。 晋帝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负着手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少年流落在并州,乞与王孙取次游……”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棠观身边,他顿住步子,“这流言似乎指向的是你。” 棠观抿唇,默不作声。 “朕记得,你收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孩做义女?” 晋帝淡淡的看了棠观一眼,“上次朕去你府中时,那女孩眼覆白纱,她就是流言中所传的异瞳灾星?” “……” 灾星二字一出,棠观微微蹙眉,想要反驳什么,却又被晋帝打断。 晋帝突然一改往日的颓然,面上难得带了些肃然,嗓音也严厉了不少,“眼疾?不宜见光?” 棠观脸色一变。 这是当时颜绾的说辞。 “欺君罔上,胆子倒是不小!” 晋帝的声音扬了扬,像是动怒了。 闻言,棠观心中紧了紧,拂开衣摆屈膝跪了下去,“父皇……” 的确,异瞳之说不可信,也不足以怪罪。 但父皇若是动了怒,执意将欺君的罪名扣在颜绾头上…… “……父皇,眼疾之事的确属实。” 难得的,肃王殿下在晋帝面前说了谎。 第114节 然而这谎话却是压根没能浇灭晋帝的怒火,反倒是在火上浇了把油。 晋帝听了这话竟是大怒,两眼一瞪,恨不得将棠观瞪出个洞来,“属实?!你当朕是傻子不成?!怎么,妇唱夫随,你现在是要和那丫头一起欺君吗?!朕惩治不了你,难道还惩治不了她吗?” “……” 棠观沉默了片刻,“一切皆是儿臣属意,与旁人无关。父皇若真要怪罪,儿臣愿一人承担。” 晋帝冷笑,“好啊,好一出夫妻情深。慕容斐回京时已上奏过,说这义女是肃王妃所收。明知异瞳不祥,还收作皇室义女带在身边,如今流言肆传致使民心不稳,她难辞其咎!” 这是……非要惩治颜绾的意思了? 棠观眸底掠过一抹阴影,“流言无稽,儿臣以为,理应惩治造谣生事之人。稚子无辜,更何况好心收留之人。” 如此口吻,便是已然和晋帝杠上了。 “你!” 晋帝被气的一噎,半天回不过神。 要论他这一生,唯一敢顶撞他的也就他这儿子了。 ……哦,还有儿子他娘。 这娘俩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通人情世故,半点不顾他皇帝的身份。 堪称驳面子专业户! 许是想起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晋帝的面色稍微有一点和缓,也不欲与棠观争辩了,转身便朝书案后走,说出的话却是坚决异常不容任何反抗,“罢了,朕不屑同你计较。你现在就回府,把那个异瞳的孩子送进宫!” 进宫…… 棠观攥紧了手,有种不好的预感。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前线战事吃紧,这个异瞳之女万万留不得!” 晋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已经决定了软软的生死。 棠观眸色骤冷,“父皇!” 见棠观还要说些什么,晋帝的面色才真的沉了下来,“你若再多言一句,朕便当真治颜绾一个欺君之罪。” 顿了顿,他缓缓眯眼,“保谁舍谁,你自己掂量!” = = = 回王府的一路,颜绾满脑子都是那个在风烟醉里消失的东郭彦。 在风烟醉的暗室外消失也就算了,更离奇的却是当着无暇这个绝世高手的面…… 老实说,能让无暇说出凭空消失这四个字,颜绾已经开始怀疑东郭彦的身份了。 ……难道他不是神棍,而是真的精通奇门遁甲的高人??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她便下意识开始认真思考东郭彦说过的话。 如果他是高人,那软软的灾星之说……究竟是他当真算出的,还是有人指使? 若真如他所说,是北齐贺归指使,可原因呢? 贺归的动机是什么? 不知为何,颜绾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寿辰那晚,北齐使臣贺玄手臂上的伤…… 第一一五章 北齐和软软…… 想起贺玄臂上受过的伤后,软软那块莲花胎记也被颜绾重新想了起来。 那日她刚对胎记起了疑,就被什么给打岔了。 今日将这一出出联想在一起,蓝琥珀色异瞳,北齐独有的莲花胎记,自称被贺归指使的颜绾眸光微缩,突然冒出一个从前未曾想过的念头。 危楼的势力被局限于京城,局限在大晋,她之前吩咐莫云祁查探过软软的身份,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那么如果软软出自北齐,甚至与北齐皇室有牵连,危楼的无迹可寻是不是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所以…… 北齐派东郭彦潜入京城,用一个“灾星祸国”的流言将京城搅得一团乱,又说这灾星离开之日,便是止战之时。 难道他们是想逼大晋将软软交回去不成? 颜绾一愣。 倒像是终于拨开云雾了一般,在混乱而零碎的线索中理出了一条似乎是正确的思路。 “王妃您回来了?” 刚一回府,顾平皱着眉急匆匆的迎了上来。 “嗯。” 颜绾心里沉甸甸的,随意应了一句便继续朝府内走,“怎么了?” 顾平连忙跟上,“王妃,殿下还没回来……宫中传了个信说是今日早朝后被徐承德拦下来了。” 颜绾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转身望向顾平,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徐承德,难道…… 顾平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听说今日早朝,那灾星流言传到皇上耳里去了,属下担心……” 颜绾抿唇,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她已经命莫云祁利用危楼的暗线,无论是完全推翻还是转移视线,务必尽早将那些真真假假搞事情的谣言给压下去。 但东郭彦前面的铺垫太过充足,危楼还没能来得及阻止,这流言便已经传到了宫中,更重要的是传到了朝堂之上。 “去骊山。” “是。” 见颜绾带着无暇转身就要出府,顾平顿了顿也追了上去,“王妃,属下跟你一起去。” 三人刚要动身,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争执的动静。 “郡主,王爷还未回府……” “你让开!” “郡主,王爷真的……哎哟!” 棠清欢带着佩儿急匆匆的冲了进来,甚至还将身边想要拦住她的老花农推了一个踉跄。 颜绾眉心一跳,沉下脸,疾步上前扶起了老人,“没事吧?” 被王妃亲自搀扶,老花农有些受宠若惊,虽然摔得不轻,但想着对方是容妤郡主,也只好强撑着站起来摇手道,“无妨无妨,多谢王妃。” 一旁的棠清欢直到看见颜绾,才稍稍清醒,硬生生顿住了步子。 然而此刻一回过神,她却是又扑了上来,死死抓住颜绾的衣袖摇晃起来,“四嫂……我要找四哥!四哥在哪儿!” 颜绾没有应声,反倒是看向花农,轻声吩咐,“你先下去吧。” “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老花农扶着腰一瘸一拐的下去了。 “四嫂!” 见颜绾不搭理自己,棠清欢本还稍稍压制的骄纵再次爆发,音调也蓦地扬起。 还未等颜绾开口,顾平率先打圆场道,“郡主,王爷真的还未回府,属下刚刚才和王妃禀告过……” 棠清欢咬牙,拉着颜绾衣袖的手蓦地收紧,下一刻却又缓缓松开,嗓音也随之冷了下来,“四哥定是知道了,不愿见我对不对?” 颜绾蹙眉。 她最近火气大,现在又因为软软的事满头包,哪有空管这么一个爱脑补的姑娘。 收回被松开衣袖的手,她启唇,“有什么事,就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因为着急的缘故,棠清欢额上沁着些汗,鬓发也因步伐匆匆散乱了下来。 此刻听了颜绾的话,她的面色更是微微泛白,眼神也变得有些凉,“你们……” 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将原本要求助的话通通咽了回去,棠清欢深深的看了颜绾一眼,嗓音里竟带着轻微的沙哑,“佩儿,我们走。” 说罢,便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佩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跺了跺脚,追上了自家郡主。 “王妃……郡主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见棠清欢的反应十分反常,顾平不免有些担心。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把王爷变出来给她?” 颜绾皮笑肉不笑。 “……” “备马车,去骊山。” “……是。” 顾平领命去了。 见他走远,颜绾勾着的唇角渐渐平下来,转头看向身后的无暇,压低声音道,“传信让莫云祁盯紧了质子府,尤其是这两天。” 无暇微愣,“小姐怀疑……” “你以为,棠清欢还会因为什么事急成这副模样?”颜绾面上掠过一丝疲意。 棠清欢虽然平日里也任性,也有大小姐脾气,但真正能让她方寸大乱,不分场合胡闹的也只有一人。 拓跋陵修那里定然出了什么岔子。 第115节 被颜绾这么一提醒,无暇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一旦质子府有什么风吹草动,先斩后奏。” 想了想,颜绾补充道。 危楼传信毕竟还需要时间,若是有了什么动静还需请示她,怕是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好。” “驾——” 说话间,顾平已经赶着马车到了。 无暇扶着颜绾上了马车后,顾平便扬手抽了一鞭,赶着马朝城郊去了。 = = = 质子府。 暗中看守拓跋陵修的皇宫禁卫已经对容妤郡主乔装打扮悄悄潜入质子府这件事见怪不怪了。 这一群禁卫中,有棠观的人,有棠珩的人,甚至还有晋帝的人。 然而,这三拨人虽有不同的主子,但在这件事上,却都默契的选择了视若无睹。 不久前,容妤郡主第一次乔装打扮溜进了监管森严的质子府。 鉴于这位郡主十分,十分,十分受宠。 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敢放松警惕。 直到她独自走出来,而质子还好好待在屋里后,他们才舒了口气。 各自回报给主子时,他们得到的反应是…… 棠观沉吟片刻:只要没有异动,不必出手。 晋帝叹了口气,抬了抬眼皮:只要没有异动,不必出手。 棠珩眸底闪过一丝精光:只要没有异动,不必出手。 ……真是出奇的一致呢。 拓跋陵修虽然是被软禁了,但明面上却也没有做的那么难看。 只要在质子府,他的行动还是不被受限的。 所以当棠清欢扮成送饭小厮,在众目睽睽之下“潜”进质子府后,便在后花园撞见了失魂落魄的拓跋陵修。 “陵修哥哥……” 见拓跋陵修仅仅一日便熬的面色憔悴,棠清欢心口一紧。 一听到棠清欢的声音,拓跋陵修眸色骤亮,蓦地转过头,一下从石桌边站起了身,“清欢!” 头一次见拓跋陵修有这样的反应,棠清欢更是心慌,脚下的步子一顿,却是再也不敢上前了,“……” 然而拓跋陵修却是几步走了过来,嗓音里多了些急切,“怎么样?” 见状,棠清欢方才的心慌竟是渐渐带上些酸楚。 一直以来,会主动靠近的只有她。 这是第一次,拓跋陵修见她是这样的表情。 也是第一次,拓跋陵修这样朝她走过来。 “陵修哥哥……你别着急,四哥……四哥还没回府,”棠清欢仔细斟酌着用词,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待会儿……我再去一次肃王府。” 棠清欢迟疑而为难的表情落在拓跋陵修眼里便是一览无遗。 拓跋陵修眸中的温度瞬间冷了下去,唇畔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脚下踉跄着退了几步,又重新坐了回去,张了张唇却还是没发出丝毫声音。 “陵修哥哥,你不要着急……我还会想办法的……” 棠清欢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你再等等。” 拓跋陵修垂下头,眸色晦暗,“我能等,可我母妃……恐怕是等不到了。” 棠清欢咬得下唇都没了血色,脑子里却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若说蹊跷,的确是十分蹊跷。 平日里这质子府守卫森严,密不透风。昨日却是莫名递进了一个消息,让陵修哥哥知道了他母妃病重的消息…… 她虽然任性但却也不傻,如果这消息是特意放进来让陵修哥哥知道的,那必然有陷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们一入坑,这幕后之人很有可能就要将四哥牵扯进来…… 正仔细思索着什么,她垂在身前的手却是蓦地一紧。 棠清欢眸色一滞,有些难以置信的垂下头,视线死死盯着那扣在自己腕上的手,整个人都懵了。 陵修哥哥握住了她的手…… 陵修哥哥竟然握住了她的手…… 还未等她回过神,耳边便传来拓跋陵修低沉而郑重的声音,“清欢……” 许是拓跋陵修此刻的口吻与往常完全不一样,莫名的,棠清欢只感到心跳竟是突然加速,扑通扑通的快要炸裂。 “你可愿随我回北燕……见母妃?” 棠清欢蓦地瞪大了眼。 第一一六章赐死 骊山。 “吁——” 马车沿着湖畔边的山林一路疾驰,很快便在骊山小居外停了下来。 “王妃,到了。” 顾平跳下马车,转身替颜绾掀开了车帘。 颜绾提着裙摆,刚下车就察觉到一丝诡异的安静。 她心头一跳,连忙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宅院。却见宅院中寂寂无声,门口就连下人走动的身影都不曾出现过。 “豆蔻?” 颜绾顿时加快了脚步,一边匆匆进了院中,一边唤道。 无人回应。 “殿下!” 顾平惊喜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颜绾顺着他的声音望了过去,不远处,赫然是自下朝后便“失踪”的肃王殿下。 自从因为陆无悠一事起了争执,尤其是当棠观提出想要一个孩子时,她还“冷漠”的拒绝了他之后,颜绾这几日见到棠观时总带着几分别扭。 因此当顾平迎上前时,她还犹豫着在原地踟蹰,视线也不自觉的转移向了别处,开始在院中寻找豆蔻和软软的身影。 棠观自然也看见了匆匆赶来的颜绾,然而见她一瞧见自己便转开了视线,眸色又是一沉,本就覆着寒霜的面上更多了一丝苦涩。 “殿下,属下听说今日朝堂上有大人提到了那句流言,不知皇上……” 迟钝的顾平完全察觉不出自家两位主子之间涌动的暗流,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异瞳灾星一说究竟有没有牵连棠观。 棠观面色变得更加难看,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颜绾。 察觉到他的视线,颜绾转眼对上,却像是一下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什么,浑身微微一颤,立刻冲上前,径直错开棠观进了屋。 “软软?” 屋中空无一人,不仅软软没像往常那样坐在桌前,就连豆蔻也没了踪影。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颜绾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将软软送进宫了?” 棠观剑眉微蹙,面上掠过一丝异样,分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颜绾只觉得有一股冷意缓缓蔓延到了四肢五骸,但同时却有一团烈火在不断烧灼着她的心口,让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迟缓的垂下头,视线没有焦点的落在桌角处,低声喃喃道,“殿下……做得对……” 来之前,她想了很多对策,想了要怎样护送软软离开,想了要怎样在晋帝面前含混过去,想了要怎样保棠观不受牵连。 然而她从未想过,棠观竟然已经将软软送进了宫。 这就是棠观的选择……吗? “软软早已在皇上面前露过面……这样的流言一出,尤其是战事当前,皇上忌讳谶纬之说,必然……必然不会容忍软软存在……” “殿下若是不交出软软……会被皇上迁怒……” “到时,前方战事一旦有个万一……不论将领之过,反倒会传出殿下失德……” 颜绾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冷静,但无暇跟了她这么久,立刻就明白此刻恰恰是她完全没了主意的时候。 棠观虽然没有无暇那么了解颜绾,但也敏锐的察觉出了那声音中的细微变化。 然而还未等他回过神,颜绾却是突然转过身,提步便朝门外走,步伐匆匆,竟是比来时还要急切。 棠观一愣,连忙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扣住了颜绾的手,“你要去哪儿?” 院中的气氛像是一下凝结沉了冰,让一旁的顾平下意识屏住呼吸,悄悄站到了无暇身边,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颜绾顿住步子,半张脸都隐在了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我去接软软回来。” 棠观没有松手,只是苦笑,“你要如何接?” 如何接? 如何接…… 颜绾冷静的面具像是一下被撕开了,她咬牙,蓦地用力甩开了棠观的手,头也不回的就要朝院外走,“这就不劳肃王殿下操心了,总之我绝不会任由软软在那皇宫中任人宰割。” “阿绾,”棠观没再跟上来,但却突然在她身后开口了,嗓音沉沉,隐约带着些无可奈何,“这处宅子,是父皇赐予我的。” “……” 第116节 颜绾眸色一滞,正要迈出门的动作也僵住了。 ——这处宅子,是父皇赐予我的。 这处宅子是晋帝赐予棠观的…… “将软软藏在这里,是我失策了。” 棠观抿唇。 知子莫若父,晋帝竟是已经猜到他会将人藏在骊山。 下朝之后将他叫到御书房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暗中已经派慕容斐将软软和豆蔻一并劫进了宫。 他下朝后便一直被困在御书房中,一直得不到这里的消息,而暗中守在这里的侍卫又不敢对慕容斐下手,自然是让他轻轻松松带走了软软。 他原本是要将这些一一解释给颜绾听,却没想到她只字未问,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棠观自嘲的勾起唇角,然而唇边的苦涩还未散尽,前面的人却是突然有了动作。 下一刻,怀里突然重重的撞进一个人,直撞得肃王殿下甚至踉跄了一步才堪堪稳住,眉眼间掠过一丝惊愕。 颜绾环着棠观的手又收紧了些,心情十分复杂却又半晌说不出话,只是不肯撒手,一味埋在他的怀里不肯抬头。 惊愕过后,棠观沉着的眉眼渐渐松开,怔怔的垂头,看着怀里的颜绾,低声道,“怎么,难道我看着就这么像是个卖女求荣的人?” 说着,便也抬手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颜绾紧紧揪着的一颗心像是终于松了下来。 最近几日她的情绪似乎总是波动的厉害,方才的那一股邪火也来得毫无道理。 她不应该对棠观发脾气的,哪怕是棠观当真将软软送进了宫……她也没道理责怪棠观…… 其实软软身边都有危楼的暗卫保护,尽管他们对晋帝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晋帝当真要对软软做些什么,那些死门暗卫绝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晋帝就算能将人带走,但也就是只能将人带走而已。 她只是担心…… 只是担心,棠观变了。 也只是害怕,自己全力保护的棠观最终还是被改变了。 “我是不是……”颜绾闷闷的开口,隐隐带着些内疚,“不该收养软软……如果没有将她带进京城,或许她也不会掺和进这些事里……” 棠观沉默了片刻,“如果那日时疫爆发前,你带着她离开了并州,也不会掺和进这些事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棠观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颜绾突然就安心了下来。 “我这就进宫求见父皇” 见她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些,棠观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口吻里带着些坚定。 无论如何,一个五六岁的幼童都不应为愚民的流言负责,甚至是牺牲。 颜绾终于抬起了头,一双桃花眼略沾了些湿意,但却又不甚清晰,“我也去。” = = = 正如颜绾笃信的那般,晋帝将软软和豆蔻劫进了宫,但,也仅仅是只能劫进宫而已…… 那一边,皇宫早已被搅和的乱七八糟,鸡飞狗跳。 好好的白绫被捧到御书房,一展开,竟断成了一截一截。 好好的毒酒被端到御书房,一倒出来,竟成了热气腾腾的一碗清茶。 好好的匕首被呈到御书房,一揭开布,竟是不翼而飞。 晋帝勃然大怒,一会儿要惩治自己身边的內侍,一会儿又要处死那边的宫女。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御书房哀嚎一片,到处都是“皇上恕罪”“皇上饶命”,內侍和宫女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吵得晋帝恨不得直接将案几推翻,将这一殿的人都拖下去斩了。 被慕容斐劫来的软软已经没人顾得上了,她局促的站在柱子边,穿着一身红色小袄,脖子上围着雪白的毛领,更显得小小的一只。 她小手交握在身前,纠结的拧了一会儿,一双漂亮的异瞳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 半晌,才迈出了小小的一步,朝被绑起来的豆蔻挪了挪。 见没人发现,便赶紧一顿小碎步跑到了豆蔻身边,戳了戳还在昏睡中的她,奶声奶气的小声唤道,“豆蔻姐姐……豆蔻姐姐?” 豆蔻醒过来时,后颈一阵酸痛,盯了软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乖,快给姐姐解开!” 软软乖乖的应了一声。 忙不迭的绕到豆蔻身后,将那系得并不牢的绳子解了开来。 豆蔻刚醒过来,对御书房里的局面还不太清楚,只看到乌压压的一片人跪在那叫着皇上饶命,不由有些懵逼。 按道理,这不应该是软软的台词吗? “软软,他们在做什么?” 豆蔻向后仰了仰,小声和软软咬耳朵。 软软诚实的摇头,“不知道。” 豆蔻琢磨了一会儿,也悄悄钻到了人堆中,招呼软软,“来,咱俩也照着他们来。” 不管怎么样,先减弱存在感再说。 第一一七章决裂 蹲在人群中时,软软也悄悄抬过眼,往那书案后一身明黄的人看了一眼。 看清那人的容貌时,她愣住了。 这不是上次在花园中遇见的老爷爷么? 孩子的记忆总是出奇的好。 更何况,软软对晋帝的印象也是不一般的深刻。 在她的意识中,晋帝便是让自己不得不和娘亲分开的罪魁祸首。 如今这罪魁祸首又高高在上的坐在那里,软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又想要做什么? 软软澄澈的眸底掠过一丝不安,不由自主朝豆蔻靠近,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陛下!陛下!” 就在御书房一团乱时,一內侍却跌跌撞撞的从门外冲了进来。 “陛下!前线战报!” 御书房内的哀嚎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视线通通聚在了那冲进来的內侍身上。 “陛下……北燕,北燕又攻下我大晋五座城池!” “什么?!” 晋帝猛地站起身,几步从书案后绕了出来,一脚踹开跪在那里的內侍,冷声道,“还不滚开?!” 此话一出,那跪了一屋的奴才都忙不迭的退到了两侧,给晋帝腾出了一条路。 软软和豆蔻也跟着他们躲到了一边。 尽管晋帝平日里对政务军事不太上心,但被北燕连下五城却是件大事。 因此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惩治奴才了,只铁青着脸朝御书房外走,从豆蔻和软软面前走过时顿了顿,“来人!将她们先关押起来!” “是!” = = = 正往宫中赶的颜绾和棠观也同样没有那么顺利。 不过刚走了一半,马车便被人拦了下来。 颜绾心里一咯噔。 最近意外出得太过频繁,她这心里实在是不安宁,就连眼皮都跳了个没停。 果不其然,下一刻,顾平便掀开了车帘,面色不大好看,“殿下,质子府出事了……” 棠观蹙眉,“何事?” 顾平下意识的往颜绾那里看了一眼,迟疑着开口,“据说……陵修公子的母妃病重,如今在北燕宫中命悬一线。这消息不知怎么传进了质子府……” 陵修的母妃病重? 这消息为何会如此凑巧的传进质子府? 棠观和颜绾皆是一怔,然而同一句话里,两人关注的重点却是截然不同。 “然后呢?” 颜绾追问。 “今日,容妤郡主又潜进了质子府,准备,准备和陵修公子……” 说到这,顾平突然顿了顿,被棠观的一个眼神示意后才为难的将后续一口气说完了,“准备和陵修公子……私奔!结果还未出府便被世子爷拦了下来,世子爷的脾气……” 棠观面色一沉。 棠清平的脾气他十分了解,虽然平日里看着十分亲和,但若是有人对清欢动了什么坏心思,他是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们几人一起长大,棠清平或许也是忌惮着陵修的质子身份,所以从小就不愿看见清欢与陵修多亲近。 而如今他亲眼瞧见陵修想要带走清欢,那定然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棠观眸色深了深,眉宇间浮起一丝犹疑,视线转而落在了身边的颜绾面上。 第117节 最重要的是,清欢胡闹,陵修为何没有阻止? 没有阻止,便是另一种方式的接纳。 可陵修心中的人,分明就是…… 棠观的目光在颜绾微蹙的眉宇间凝滞,最终还是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与棠观所差无几,颜绾心中也起了疑。 和拓跋陵修认识了这几年,她也不是没听他提起过棠清欢。 她一直清楚,拓跋陵修陵修对棠清欢,从来都是兄妹之情。况且他自己也分得十分清楚,那么又为何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改变心意接纳了她? 颜绾心头隐隐有一个答案。 但那答案却是她想也不愿去想的…… “殿下,质子府那里……” 顾平试探着开口道。 此刻软软的事迫在眉睫,而陵修公子那里也不太好耽搁,皇宫与质子府…… 他们该去哪儿? 棠观紧抿着唇,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还未等他出声,颜绾却是突然开口了。 “……质子府那里,我去吧。” “……” “只是软软那里,就要看殿下的了。” 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对软软这件事,北齐必然有后着,更何况危楼也有不少人在宫中盯着,软软暂时绝对是安全的。 棠观眼神微动。 他缓慢的抬起眼,深深的望进颜绾眸子里,没有应声却也没有拒绝,只沉默看着她,像是想要将她整个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不过片刻,他收回视线。 “替我转告陵修,”顿了顿,他启唇,神色复杂而郑重,“我会尽快想办法送他离京。” = = = 质子府。 “小小”的风波过后,棠清欢已经被棠清平派人押回了安王府。 最初的时候,她还挣扎了几下。然而被棠清平从未有过的眼神盯了片刻后,她竟是突然害怕了,整个人都有种不寒而栗的微妙感觉。 不敢再叫嚣什么,但却也没有死心,还是一遍遍的看向拓跋陵修,眼神中的笃定似乎是在向他许诺,一定会带着他离开大晋。 目睹一切的棠清平面色更加难看,眉眼间的戾气若隐若现,终于在棠清欢被安王府府兵带走的那一刻,尽数爆发。 “砰——” 就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素来性子温和的棠清平已经猛地冲上了前,一拳砸向了拓跋陵修的侧脸,狠狠地,干净利落,不带丝毫游移。 往日的世子风度全部烟消云散,眼中仿佛只剩下怒火,将理智燃烧殆尽。 拓跋陵修站在那里,神色淡淡,完全没有被软禁的狼狈,但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却没了光彩,漠然中又带着些别的什么情绪,让人看不透猜不着。 当棠清平那一拳落下时,他没有惊讶,甚至没有躲闪。 颊上重重的挨了一拳,拓跋陵修向一旁踉跄了几步,唇角很快便溢出了殷红的血迹。 他勾了勾唇角,转了个身背靠在檐柱边,颓然的坐下,笑容苦涩,“抱歉。” “抱歉?!” 棠清平死死攥紧了手,才堪堪忍下继续动手的冲动,“拓跋陵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拓跋陵修闭了闭眼,比常人更加深邃的五官此刻遍布阴影,有两缕发丝从额间的绛色织带中散落。 “抱歉。” 依旧是这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话。 棠清平却再次被激怒,扬起拳头便要上前,“既然知道抱歉,你还敢……” “世子爷。” 一清冽婉转的女声自他们二人身后传来,虽轻柔,但却莫名带着安定人心的威势。 质子府内的看守一见来人,几乎是热泪盈眶。 要知道,他们已经没能拦住安王世子强闯质子府了。 要是再让世子当着他们的面胖揍质子一顿,这事绝对就闹得更大了。 传到晋帝耳朵里,他们看护不利的罪责定然又要翻个几倍。 然而现在,终于有人能来拦住这位突然发怒的世子爷了啊qaq一听见那并不陌生的唤声,棠清平刚扬起的拳头蓦地顿住了。 拓跋陵修也下意识的睁开眼,但神色只是恍惚了一瞬,便又恢复了最初的怅然,目光幽幽的落在某一处,压根没有朝门口看过一眼。 “参见肃王妃。” 颜绾朝守卫质子府的统领点了点头,视线便转向了棠清平,“我与肃王殿下恰好路过此处,听说这里出了些意外状况,殿下让我来瞧瞧。” 那统领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有些为难的说道,“世子爷突然闯了进来……属下知道世子爷和郡主深受皇上宠爱,但这事要是闹大了,属下……怕是也很难向皇上复命……” 颜绾抿唇,见棠清平因为自己的到来已经收住了手,便侧头看正在说话的统领,笑道,“还要劳烦大人将世子爷送回王府,我想和陵修公子单独说上几句,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统领想了想,觉得目前这个局面他也很难处理,倒不如交给这位肃王妃。 想必就算看在与肃王的交情,世子爷也不会不给王妃面子。只是单独与质子说话…… “属下只能给王妃一炷香的时间,还望王妃见谅……” 一炷香的时间…… 也够了。 颜绾缓步走上前,轻声道,“世子爷若是信我,此刻便回府吧。” 棠清平的视线依旧锁在拓跋陵修面上,但眉眼间的阴霾已经收敛了不少。 沉默了半晌,他缓缓起身,冷声开口,“拓跋陵修,我曾经把你当成好兄弟。但你不该这么对清欢……” 顿了顿,他还是没将后半句说出口,只是转身大步走出了院落。 棠清平一离开,那统领终于松了口气,也挥了挥手,将院子里的护卫都带了出去,只留下了颜绾和无暇。 第一一八章暴露 无暇没再跟上前,而是和两人保持了一些距离,眼神淡淡的从房檐院角扫过,这才收回视线。 “你母妃病重的消息,绝对是有人刻意送进质子府。” 沉吟片刻,颜绾启唇。 然而,方才在棠清平面前还一言不发的拓跋陵修,此刻却是突然笑出了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尖锐。 “纵然是刻意而为,母妃病重也是事实,难道要我置若罔闻?” 颜绾垂眼,看向背靠着廊柱而坐的拓跋陵修,也开口重复道,“你不该利用清欢。” 与棠清平的话如出一辙。 他依旧没有抬起头,还是自顾自的笑着,喃喃道,“利用?” 这样的笑容…… 颜绾蹙眉。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拓跋陵修。 “难道不是么?”颜绾的声音也失了温度,“你担心棠观会因燕晋战事而弃你于不顾,所以才不得不选择从清欢身上下手。” “……” “棠清欢对你是什么心思,你不会不知道。你也很清楚,但凡你有一丝回应,她就会毫不犹豫的为你赴汤蹈火。你视而不见了这么多年,却偏偏在这种时候给了她希望。你以为棠清欢会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 “在你身后追了这么多年,她比任何人都懂你的心思。明明知道是利用,她还是执意要救你出去……拓跋陵修,你不过是仗着她喜欢你罢了。”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比起棠清欢的偏执,更让她心寒,让她失望的,是拓跋陵修对这一切的洞若观火,也正是因为对棠清欢的情谊了然于心,才有底气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此践踏一个女孩的真心,是不是太过……”顿了顿,颜绾还是咬牙将那两个字说出了口,“卑鄙。” 要知道,拓跋陵修此举不单单是将赌注压在了棠清欢一人身上,其实更重要的还是在逼迫她背后的棠清平和棠观。因为倘若棠清欢真的下定决心要将拓跋陵修带出大晋,哪怕是为了保棠清欢无虞,棠清平也不得不出手,那么棠观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其实,如果做出这般算计的人不是拓跋陵修,如果被算计的人不是棠观,或许颜绾还会感慨一句,这招数和她惯常的手段真像。 毕竟,以拓跋陵修的处境来看,燕晋交战,他的身份危险尴尬。而棠观如今深陷夺嫡风云,只要做错一步,便会被棠珩抓住把柄,更何况是放走异国质子这种大过。 从棠清欢那里下手,是他最万无一失达到目的的途径。 但是…… 颜绾移开视线摇了摇头,眉眼间掠过一丝惋惜,“……棠观让我转告你,他会尽快送你离京。” 这是棠观让她转告的话,然而,她却还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自从你被软禁那日起,他就一直在筹划送你离开。如今这质子府中,已被他安进了大半的人手。” 他的不信任辜负了棠观。 她之所以主动要求来质子府,也是不想让棠观亲眼目睹这一幕。 亲眼目睹自己的赤子之心,却只换来猜疑和胁迫…… 拓跋陵修唇畔的笑意荡然无存。 颜绾的话终于戳中他的痛点,撕裂了他竭力维持的表象,瞬间引爆了那股自我厌弃甚至自卑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缠裹得他几欲窒息。 的确,他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对棠清欢说出那样的话。 第118节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用棠观和棠清平不义在先,自己无可奈何作为借口,那么现在,他无疑是被狠狠的从自我慰藉中扇醒。 更何况扇醒他的人又是颜绾,而那话里又隐隐带着“他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如棠观”的意味。 原本就如鲠在喉的拓跋陵修更是脸色煞白,阴寒中泛着青色。 如今在所有人眼中,他怕是都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了吧? 曾经的旧友还高高在云端,而他却是一夜之间跌落泥潭,只能卑微面对他们施舍的慈悲。 拓跋陵修攥紧的手骨节处已是青白一片。 面上残存的懊悔中还闪过一丝愤懑。 他不甘。 他不甘心…… 低垂的视线在某一处顿了顿,他眸光骤然闪了闪,像是终于忍无可忍,突然猝不及防的站起身朝一边的颜绾逼近。 朗月般的俊容渐渐泛起戾气,盯着她的那双淡金色眸子,瞳色愈发幽邃深浓,嗓音冷的仿佛掺了碎冰渣,“我自然不能与他们相比,我和你,才是同一类人,不是么?” 他向来随意平和,如此口吻便已是盛怒了。 所有人都可以指责他,唯有她不可以! 她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又有什么资格用那种怜悯而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明明他们,才是同类人。 被拓跋陵修突如其来的靠近惊了惊,颜绾皱着眉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身后已是廊壁,退无可退。 “你这是什么意思?” 拓跋陵修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便只有棠观和棠清欢两个选择,信不得棠观便不得不对棠清欢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他面上的嘲意毫无遮掩,让颜绾心中不由一咯噔。 “你可知道,我还有第三个选择。” 拓跋陵修顿住,眼神中竟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讽刺,但却也掺了些让颜绾看不懂的炽热。 “你会帮我离开,”他的神情忽然温柔,手一抬便抚上了颜绾的脸,“对不对?” 无暇神色一凛,却又因没有得到颜绾的指令,依旧站在原处。 许是拓跋陵修的语气和动作太过诡异,颜绾愣神间竟是忘记了躲开,直到脸上一凉,才下意识的朝旁边避了避,“棠观已经答应……” “我说的是你。” 被打断。 “……” 不解的抬眼,对上拓跋陵修的视线时,她却是心中一惊,隐约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你会助我离开的,陆楼主。” 最后三字被他拖得很长,很清晰。 陆——楼——主—— 颜绾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里霎时卷起惊涛骇浪,乱了风云。 将她的惊骇尽收眼底,拓跋陵修却没得到预想中报复的快感,反倒是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那天晚上听到的果然都是真的…… 她当真是陆无悠,当真是从前与他们针锋相对的危楼楼主,棠观最厌恶的陆无悠。 还未等身后的无暇出手,拓跋陵修便垂眼,放下了手,缓缓后退了几步,再次靠着廊柱坐了下去。 俊朗的面容已经敛去了多余的表情,再无半分咄咄逼人的威压。 “你的身份,想必是要对棠观保密的。我以此要挟,陆楼主哪怕不愿,想必也不得不出手相助,可对?” 颜绾定下神后才收了眸中的惊愕,沉默了半晌,“……是。” 对于危楼之外知道她是陆无悠这个秘密的人,从前她做了两个打算。 一个是永绝后患,一个便是交易。 拓跋陵修要是真以此要挟,她只能想办法以危楼之名助他离开,尽力撇清棠观的嫌疑。 拓跋陵修的眉眼再次覆上阴影,“你走吧。” “……”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颜绾此刻完全哑然,竟是不知自己还应说些什么,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她僵硬的走出了回廊,甚至忘了警告又或是威胁拓跋陵修守口如瓶。 拓跋陵修转眼,目送着颜绾的背影,又忍不住苦笑起来。 棠观,棠清欢,陆无悠…… 这三人中,他恰恰伤害了最不应该伤害的两个人,却放过了那条最容易走的捷径。 果真是,鬼迷了心窍。 “言姑娘。” 颜绾蓦地顿住步子,背影一僵。 很多画面就被这么一声“言姑娘”从封存的记忆中,夹杂着尘灰汹涌而出。 再不会把酒言欢谈笑风生,再不会从江南侃到漠北,再不会毫无芥蒂的一夜宿醉。 不过一年的光景…… 物是人非。 “棠观曾说,他掌权之日,便是危楼大厦倾颓之时。” “……” “他不会放过陆无悠,你好自为之。” 拓跋陵修清了清微哑的嗓音,这才说出了后半句,“我曾许诺会带你去看漠北风沙,有朝一日若是无路可走……便来北燕吧。” 颜绾背影微微颤了颤。 “……多谢。” = = = 从质子府出来后,颜绾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竟是莫名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拓跋陵修一语道出她的身份,这突如其来的暴露让她再次开始忐忑不安了。 “小姐……” 见颜绾的脸色微微泛白,无暇不由担忧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颜绾回过神,攥着的手心已经微微沁出了些汗,“没事。” 拓跋陵修究竟是如何发现她的身份…… “那,现在回府?” “……先回一趟风烟醉。” 她暂时还需要缓缓。 风烟醉已经恢复了营业,颜绾和无暇从后门上了二楼。 莫云祁也没料到颜绾这时会过来,立刻放下手中的简报将她们迎了进去。 “楼主,属下刚要给王府递消息……” 被这一天折腾的有些乏困了,颜绾一进屋便在软塌上躺下了,“宫中如何?” “皇帝赐了毒酒、白绫和匕首,都被咱们的人拦下了。刚刚宫中传进消息,北燕连下大晋五城,皇帝此刻也顾不得软软了,只吩咐人将她和豆蔻关押起来。” 莫云祁也是才得到的消息。 听闻软软没有什么大碍,颜绾紧蹙的眉心微微松了松,“吩咐宫中的人再盯紧些,绝不能让软软出事。还有软软的身份,既然还是探查不出便罢了,想必再过不久,答案也要揭晓了。” “是。” 莫云祁一一应下。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直起身多问了一句,“对了……我记得,从前为棠珩提拔的人,你那里有一份名单?” 棠珩?渊王? 莫云祁愣了愣,“是,属下还留着一份。只是一年前,危楼就与那些人断了个干净,所有人手都已经撤出来了……” “恩……”颜绾点了点头,“你誊写一份交给无暇收着。” “好,那……” 莫云祁看了一眼无暇。 “你们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半个时辰后记得叫我回府。” 颜绾闭上眼挥了挥手。 北燕战情紧急,棠观一时肯定回不了府,她在这里多睡半个时辰,应当没什么大事。 两人应了一声便退下去,将门掩上了。 颜绾闭着眼,耳畔又回响起拓跋陵修的声音。 ——棠观曾说,他掌权之日,便是危楼大厦倾颓之时。 ——他不会放过陆无悠,你好自为之。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她可以全身而退吗?若是可以,她又能眼睁睁看着危楼毁于一旦么? 意识逐渐模糊,鼻端萦绕着她最喜欢的熏香,让她终于放松了下来…… 在风烟醉里休息了半个时辰,颜绾的心情稍稍平复,又嘱咐了莫云祁几句,便回肃王府了。 入冬后,天色暗得早。 颜绾回王府时,已是日薄西山,天边的光亮越来越微弱。 第119节 王府外的灯笼还未点亮,被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着,让她竟是突然有些戚戚。 “回来了?” 刚一走进王府,不远处的廊桥上便响起一熟悉却辨不清情绪的低沉嗓音。 颜绾心里一咯噔,抬眼就见那玄色蟒袍的衣摆从廊桥下的阴影中一点点露了出来。 棠观竟然已经回来了? 第一一九章跟踪 颜绾深吸了一口气。 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做贼切忌心虚。她不过是晚了半个时辰回来,没什么好怕的。 如此想着,她终于挪动了步子,朝那透着一丝寒意的廊桥上走去。 视野里的人影渐渐清晰,棠观负手立在廊桥中央,身姿颀长。暗沉的月色扑撒在那俊朗的面容之上,依旧没能柔软分明的轮廓。 或许是眉目太过磊落的缘故,没了丝毫温润,倒是含着些威势,令人无端畏惧。 “你……在等我?” 颜绾试探的问了一句,但却不敢直接问棠观,就悄悄瞥了一眼棠观身后的顾平。 顾平脸都冻绿了,欲哭无泪。 王妃啊,你要是再不回来,殿下都要成望妻石了qaq 还是一块随时会原地爆炸的石头。 还没等顾平挤眉弄眼完,棠观便冷冷开口了,“你们先下去。” 顾平神色一凛,作弄了一半的表情也僵住,随即仿佛死里逃生般,撒着欢退了下去。 棠观依旧沉着脸,视线移向颜绾身后无动于衷的无暇,一字一句强调,“还有你。” 颜绾和无暇皆是一愣。 后者则是朝自家楼主抛了一个询问的眼神,但脚下却始终没有动作。 见状,棠观危险地眯了眯眼,没有再多说一句,只是眸底的寒意更甚,竟像是与无暇对峙一般。 面前杵着一个人形冰柜,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冷气,颜绾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还是勉强偏头向无暇小声吩咐了一句,“下去吧。” 说罢,抿唇撇了撇嘴。 想来,堂堂肃王……应当也没沦落到要“家暴”的地步吧? 得了颜绾的吩咐,无暇这才退了下去。 “宫中的状况如何?软软现在在哪儿?” 尽管已经从莫云祁那里打探到了消息,颜绾还是多问了一句。 “她暂时没事。” 简短无比,似乎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却又像是在等着什么。 等什么? 难道是在等她解释吗? 颜绾醒悟了过来,低头认真的措了一会儿辞,才小声开口,“话我已经带给陵修……” “陵修?” “陵……陵修公子了。”顿了顿,她补充道,“质子府内的侍卫只给了我一炷香的时间,所以我也没能再多说什么……” 说到一炷香时,颜绾敏锐的察觉到那源源不断靠近的冷气渐渐散了,于是心中越发确信,棠观定是已经得知了拓跋陵修和她曾经的瓜葛。 “一炷香的时间?”棠观几不可闻的重复了一句,眉目深沉,“就只转告了……我的话?” 的确不止转告了他的话,然而剩下的话她怎么敢说…… 一想到拓跋陵修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颜绾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打鼓了,只胡乱的垂眼点头,“是。” 在棠观面前,她本已点满的撒谎技能基本上没有任何用处。 ……可能撒了个假谎。 抬眼,正对上棠观全神贯注的凝视,幽暗中隐隐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 “你去风烟醉了?” 风烟醉…… 风烟醉?! 颜绾浑身一震,随即便是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桃花眸中迅速掠过一丝惊骇,声音都微微颤了起来,“殿下……派人跟踪我?” 进风烟醉之前,无暇的确有和她提了一句,说是有人在暗中跟了她们一路。 她不以为然,只想着或许是棠珩的人,便按照往常一样进了风烟醉。毕竟只要一进风烟醉,便是再厉害的暗卫,也打探不到她的行踪。 她从未想过,那些尾巴竟是棠观派来的…… “并非跟踪……” 质子府有他的人手,见颜绾与拓跋陵修谈完后神色有些异样,便自发的跟了上去。 原意是要暗中护她回府,却不料在风烟醉外将人跟丢了,这才上报到了他跟前。 风烟醉很可能是危楼的地盘…… 棠观不由想起了那神棍说的话。 ——毕竟她这个人,秘密还是挺多的。 她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出自魔教的侍女,闯荡江湖的好友,念念不忘的陵修,还有一个与危楼有牵扯的风烟醉…… 想着想着,他的眉心不自觉蹙起,再一抬眼,却是蓦地撞进了一双泛红的桃花眸里,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 面前的女子眼眶泛红,下唇被死死咬着失了血色,细微之处,甚至能看见她瘦弱的双肩在小幅度的颤抖。 然而下一刻,她便倔强的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的脆弱,脚下一动,错开棠观便要疾步离开。 从未见过颜绾如此的表情,棠观的心口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纵使方才还有那么多的质疑和懊恼,此刻都在那双泛红的桃花眸里化为乌有。 就连五官的轮廓也褪去了最初的冷硬,眸底的幽暗散去,反倒浮起些失措。 “阿绾……” 甚至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肃王殿下忙不迭的转身,一把将想要离开的颜绾拥入怀中,俯头向她的鬓发凑近,低沉的声音没了冷意,更没了方才逼人的威势,“你听我解释……” 颜绾依旧在轻微的颤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声音也失了真,“松手。” 棠观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将人圈得更紧了些,“阿绾,那些人……” “无暇。” 颜绾突然启唇,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正在树上蹲着的无暇一愣。 但只是愣了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脚下轻轻一点,身影咻的闪过,悄无声息的落在棠观身边。 “小姐……” 见无暇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棠观脸色登时黑了,正要呵斥让她退下,手腕却是蓦地被人拉起,然后狠狠的咬了一口。 腕上一痛,棠观手下的力道不由松了少许。 而就是这一松,怀里便是一下空了…… 棠观眸色骤冷,提步便追了上去。 无暇的轻功无人可比,颜绾只感到耳边“刷刷”几阵风声,再落地时,就已经是在自己的屋中了。 “拦住他。” 轻声吩咐了一句,颜绾手撑在桌边,缓缓坐了下来。 “是。” 无暇会意,闪身出了屋,顺手关上了房门。 有无暇在外守着,想必棠观一时半会儿是进不来了。 颜绾紧扣着桌角的手突然一松,面上的戚戚之色荡然无存,就连眸中晕开的湿意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她沉默着抬手,揉了揉泛红的眼角,眼里却满是冷静。 她自然相信,棠观不会刻意派人跟踪她。 多半是质子府里的暗卫,见她只带着无暇又神色有异,所以才跟了出来,多此一举想要护送她回府,却不料…… 但,若不像刚刚那般演一场,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那个咄咄逼人的棠观。 应接不暇,必然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她记得,拓跋陵修曾说过,风烟醉很可能是危楼的势力。既然他知道,那么棠观不可能不知道。 棠观发现她进了风烟醉……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毕竟在一般人眼里,风烟醉也不过是个消遣的清雅之地。 然而今日,软软被带进了宫,拓跋陵修又险些带着棠清欢私奔,有不少事迫在眉睫、亟待解决,她却还在“百忙之中”去了一趟风烟醉。 的确不正常…… 不过如此一折腾,她便已是先发制人,率先给棠观扣了一个不信任自己的帽子。他急着想要摆脱这个嫌疑,自然会将心中的疑惑暂且放在一边,留给她一丝喘息的时间思考如何应对。 如此想着,颜绾揉着眼角的动作滞了滞,面上闪过一丝难掩的落寞。 她还是对棠观……用了心计…… 今日的种种冲击让她逐渐意识到了一点,纸终究包不住火。 第120节 这一次,她利用眼泪蒙蔽了棠观。 下一次呢,她又该用什么…… “殿下,小姐睡下了。” 门外传来无暇硬邦邦的声音,口吻毫无转圜的余地。 颜绾抿唇,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打开门之前特意垂头酝酿了一下方才的情绪。 这个时候,要真让无暇将人拦在外面,指不定要给无暇招多少恨…… 无暇正冷着脸准备迎接肃王殿下的怒火,猝不及防,身后的房门竟是被打开了。 有些诧异的朝身后看了一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被拦着的男人却是大步跨了进去,随手将门合上,将她关在了门外。 “砰——” “……” 无暇嘴角抽了抽。 所以说,夫妻两个人吵架她为什么要掺和进去??? 平白无故招了一个大仇人。 肃王看她的眼神都快成刀子了…… 她不管了。 一道黑影自院中闪过,廊下再没了无暇,只剩下一盏灯笼在风中摇曳。 第一二0章民怨 “你听我解释……” 终于挤进屋子里的肃王殿下拉过颜绾,让她面对着自己。 颜绾叹了口气,低着头不肯看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棠观皱眉,俯身靠近,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扶在她的后颈,微微用力,使她迫不得已扬起了脸。温热的鼻息交缠在一起,声音沉沉,“阿绾,我绝没有派人跟踪你。那些人……原本是想护你周全,你或许不知,风烟醉那个地方……” “风烟醉……和危楼有关联?”还没等棠观说完,颜绾便垂着眼开口接过了话。 “……” 棠观一愣,望向颜绾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但却又因方才那一出不敢再轻易问出口。 “我之前曾听说,风烟醉或许和那神秘的危楼有些关系,所以今日才想去看一看。” 颜绾将她方才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 正是因为知道危楼与风烟醉有关,所以才前往? 棠观没料到竟会是这么一个缘由,扶着颜绾的手蓦地收紧,“为何?!我已经和你说过,不要低估危楼,不要小看陆无悠……” 颜绾别开头,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我想利用危楼。” 棠观眸色凝滞,像是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扶在她后颈的手缓缓公开,人也终于向后撤开了一些距离,“你说什么?” 颜绾没有转回头,一双微红的桃花眸略带了些说不出的勾人风情,但口吻却十分郑重,“我想利用危楼,利用棠珩,放走拓跋陵修。” = = = 翌日。 北燕连下大晋五城的战报无法完全瞒住,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对于本就因为灾星一说惴惴不安的百姓来说,这一消息无异于又是一颗重磅炸弹,让酝酿了好几日的民怨再一次沸腾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将怒火和不安的发泄口对准了肃王府,对准了流言中所谓的异瞳灾星。 仿佛只要下一刻,肃王走了,那灾星永远离开了,他们就能回到从前那般盛世无争的安逸生活。 不知是何时开始,肃王府门前聚了几个闹事的百姓,扬言要肃王交出那个据说是收养的异瞳孩子。 顾平焦头烂额的吓唬走一拨,却不料,另一拨却是已经到了。 如此前赴后继,后浪推前浪,顾平因为受棠观的叮嘱,不得伤害无辜百姓。因此行为也没有太大的威慑力。 不过一上午的时间,肃王府门外的老百姓越聚越多,竟是渐渐从门前的长街排了出去,乍一看上去,竟和游行有异曲同工之妙。 别院四周被围的水泄不通,颜绾也出不了府,光是待在主院里,还能听见王府外百姓的高呼声。 呼声无非分为两个内容,求棠观交出异瞳灾星,and渴望和平。 颜绾听得心烦意乱,硬生生撕坏了手中的好几本书册。 民怨沸腾至此,想必宫中必定已经得知消息了。 得知消息后的晋帝会怎么做? 立刻当着百姓的面处死软软么? 若是他真下了令,还在宫中的棠观会不会抗旨不遵,甚至宁愿冒个忤逆的罪名,也要保软软无恙? 颜绾突然焦灼起来。 她很贪心,她不希望软软有事,但同时,却也不希望棠观因此受到众人的诘责,毁了仁义的名声。 ……所以北齐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 如果与她料想的无差,此刻应当到了北齐要出手的关头了…… 颜绾再次捏皱了手中的书册。 “小姐。” 就在最后一本书册即将遭到毒手之时,无暇手中攥着一张字条急匆匆走进院中。 颜绾猛地从石桌边弹起身,“如何?” “北齐答应了大晋的求和,使臣今日便要入京了。” 第一二一章皇女 北齐使臣再次入京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依旧是贺归最信任的兄弟,贺玄。 此次入京与上次不同。 上次晋帝寿辰,贺玄入京表面上是祝寿,自然是恭恭敬敬。 而这一次,大晋在北燕北齐夹击的情势下,选择向北齐求和,恭敬的就变成了大晋朝臣。 北齐北燕是同源,曾经同为大周,在晋人眼中都是蛮夷之地。 但在对方强大的战斗力面前,向来眼高于顶的大晋朝臣也不得不收敛起自负,恨不得还要讨好巴结一番贺玄,只盼着北齐能尽快收兵。 其实,大晋的原意也并非是要向北齐求和,相反,所有人都更偏向于北燕。 尽管拓跋陵岐的死让燕晋决裂,但说到底燕晋毕竟联盟了多年,更何况北齐一直虎视眈眈,就等着燕晋联盟破裂的那一天,在这个关键时刻,北齐答应求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谁都没想到,北燕这一次竟像是下定了决心,不仅对大晋的求和置之不理,甚至还加猛了攻势,连下五城。 大晋迫不得已才将求和的对象转向了北齐,不料竟是迎来了转机。 可,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便宜的交易么? “慢着。” 朝堂之上,两国正要交换国书时,北齐使臣贺玄突然站了出来,不卑不亢的躬身,“出使大晋之前,吾皇有两个心愿,吩咐我务必传达,希望陛下能应允。” 两个心愿? 棠观蹙眉。 晋帝也是面色一变。 还未等他开口,棠珩却是观察入微,率先站了出来,“我大晋已将唐州、邓州以及秦州的大半礼让给了北齐,除此之外还有白银五十万两,绢五十万匹。这些已是我大晋最大的诚意,你们竟得寸进尺,还有两个要求?!” 贺玄面不改色,视线转向棠珩,笑道,“吾皇所牵挂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和金银财宝无关,和城池更是无关。只是,若吾皇不能如愿以偿,怕是这国书没有交换的必要了。” “你……” “既然如此,”晋帝沉下脸打断了棠珩,“不妨将那两个心愿说来听听,朕也需斟酌。” “是。” 贺玄满意的勾了勾唇,直起身,“吾皇的第一个心愿……” 朝堂上一片寂寂,氛围渐渐凝固。 似乎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生怕贺玄又提出什么刁难人的要求,彻底黄了两国和约,致使交战。 “吾皇的第一个心愿,”贺玄顿了顿,“是想向陛下讨要一个人。” 晋帝微微眯眼,“哦,何人?” “奚家军的少将军,奚息。” 方才还沉寂的朝堂更加安静了下来,仿佛就连针尖掉落在地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就连晋帝也沉默了。 见众人一言不发,贺玄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其实也不是讨要,只是借奚将军一用罢了。至于有何用,此事只能和陛下单独商议。不过我能保证,事成之后定会将奚将军毫发无损的还回来,如何?” 北齐会将奚息毫发无损的送回来,但大晋还会毫无芥蒂的迎回奚息吗? 棠观面色沉得几乎能滴水。 如果他没有猜错,北齐借奚息,名义上是看中了他的将才,或许是想要借助奚家军之力对战北燕。 但实际上,很可能又是一个离间计。 离间的结果,无论是奚息投奔了北齐与否,他都很难再为大晋所用。 猜忌会让大晋就这样失去一个将才。 第121节 然而当前的状况,北齐居大,一个奚息换大晋几年的韬光养晦…… “可。” 尽管为难,但权衡再三,晋帝还是应允了下来。 棠珩低着头,唇角翘起的弧度带着丝冷意。 只要奚息去了北齐,自己就定然不会让他有回来的机会。 棠观的助力,如此便除去一个了…… 见晋帝已经应下,贺玄转而便提出了第二个要求,“吾皇的第二个心愿……是想找回流落在大晋的皇女。”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皇女?北齐的公主?! 朝臣们都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北齐的公主……竟流落在大晋?! 晋帝也愣了愣,“皇女?” 贺玄向棠观的方向瞥了一眼,倒是没有直说,反而卖了个关子,“我们北齐的十五公主,六年前因意外流落在外,吾皇近日才得知她的下落,正是在大晋。我此次来大晋,不仅是来与大晋议和,更是要迎公主回京。这个要求,应当不过分吧?” 棠观敏锐的察觉到了贺玄的视线,眉宇微沉,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晋帝沉吟片刻,颔首道,“自然不过分。只是不知十五公主如今在何处?” 这一次,贺玄直接转向了棠观,意味深长的开口,“十五公主有些特殊,瞳色相异,手臂上还有一朵莲花胎记。” 棠观眸光骤缩,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吾皇特意让我向肃王殿下致谢,多谢殿下对公主的收养之恩。” 贺玄躬身行礼道。 === 肃王府。 颜绾披着一件白色狐裘坐在榻边,长发四散未绾未束,手里松松的握着一精致镂空的手炉,盯着膝上的褥子出神。 “小姐……” 无暇低声唤了一句。 颜绾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还难得和上早朝的棠观一同起来,坐在榻上一坐便是一上午,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无暇不善表达,但也将这些看在眼里,因此担忧的唤了一声。 “……你回来了?”颜绾怔着的神色一晃,扬手拢了拢肩上快要滑落的白裘,深吸了一口气,“如何?” “莫云祁已经照着小姐您的吩咐,准备尽快和渊王那边搭线了。” “恩。” 颜绾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对了,北燕那里有消息了么?” “拓跋陵修的母妃的确病重。” “病情当真刻不容缓?” “当真。” “……那就更要抓紧时间了。”颜绾握着手炉的手紧了紧。 屋外飘着雪,在横斜的枯枝上积压了一层又一层。 渐渐不堪重负的枝桠被积雪压得发出“咔嚓”一声响…… 这动静微不可察,但却是清晰无比的落进颜绾耳里。 她面色一白,突然抬起眼,面上掠过一丝惊惶,不自觉压低声音,求助的望向无暇,“可是有什么人在门外?” 她现在已经有些杯弓蛇影,如履薄冰了。生怕什么时候就露出了马脚,被棠观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无暇愣了愣。 她的耳力不差,自然知道屋外发生了什么。但见颜绾如此不安,还是打开房门朝屋外粗略的看了一眼,然后才转身回来。 “小姐,刚刚什么都没有。” 颜绾将信将疑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刚松下来,下一刻无暇却是开口提醒,“现在有了。” “娘亲!!娘亲!” 院外突然传来女孩软糯却欢快异常的叫声,越来越近,径直朝屋子的方向而来。 无暇眸色不易察觉的亮了亮,看向颜绾,“是软软。” 颜绾已经听出了软软的声音,沉寂了一上午的表情瞬间生动了,喜出望外地从榻上坐直身,不顾从肩上滑落的白裘,捧着手炉疾步朝门口走。 刚一走近,屋门便蓦地被从外推开了。 粉粉嫩嫩的小团子一下冲进了她的怀里,撞得她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娘亲!” 怀里抱着小小的一只,这感觉已是久违了。 乍一重拥入怀,颜绾连忙蹲下神,将那小小的人抱得更紧,眼眶竟是瞬间红了,“软软……” “娘亲……软软好想你~” 软软双手环在颜绾的颈后,脸颊亲昵的在她颈边蹭了蹭,开心的踮着脚想要跳起来。 颜绾垂眼盯着那晃来晃去的双丫髻,一直空落落的心仿佛被填满了,眉宇间的愁色一扫而空。 抱着颜绾撒了一会儿娇,软软终于松开了手,微微后退了几步,捧着颜绾的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漂亮的异瞳里满是认真,“……娘亲瘦了。” 颜绾心尖一软,揉着她略带婴儿肥的小脸,“软软也瘦了……” “没有!”软软挺直了腰板,“娘亲不是和软软拉过勾吗?” 说这话时,恰好棠观带着豆蔻从屋外走了进来。 颜绾满眼都是身前的小人,压根没有注意走进来的棠观,而软软更是完全忽略了他们。 “说永远不会抛下软软!所以软软昨天睡得可好,吃得可香了!” 闻言,刚走进屋的棠观步子顿住,唇畔的笑意一僵,眸底浮起一丝晦暗。 第一二二章归国 被软软这么一提醒,颜绾才愣了愣,堪堪回过神。 软软不是应该被晋帝关押在宫中么?怎么突然就被放回来了? 这么轻易过关,莫不是…… 她后知后觉的一抬眼,便对上了棠观的视线。 棠观的眼神有些难以琢磨,而他身后,向来大大咧咧的豆蔻竟也笑得一脸勉强,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似的。 颜绾刚刚才放松下的心再一次揪紧,垂头看向怀里正在打哈欠的软软,小声道,“是不是困了?先睡一会儿好不好?” 孩子毕竟是孩子,嘴上说着睡得好、吃得香,但也都是说来安慰她的吧。 “嗯……” 软软揉了揉略惺忪的双眼,点了点头。 颜绾转头看了无暇一眼。 无暇会意,俯身将软软抱了起来。 软软倒也懂事,见他们皆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便乖乖趴在无暇肩头,“娘亲,你待会儿会来叫醒我吗?” 颜绾点头,“恩。” 得到肯定答案后的软软才终于放心了下来,由着无暇抱她离开了。 豆蔻也转身跟了出去,屋内只剩下颜绾和棠观两人四目相对。 “软软是北齐皇女。” 沉默了片刻,棠观言简意赅的开口。 北齐皇女…… 尽管已经猜到了一二,但猜想突然成了真,颜绾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断重复道,“北齐皇女?贺归的亲生女儿?他们是如何确认的?” “瞳色相异,手臂上有一朵莲花的胎记。天底下满足这两点的孩子,想来不会再有第二个。也正是因为异瞳灾星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北齐才得知了软软的下落。” 颜绾哑然,却仍是十分警觉,抓住棠观的衣袖逼问道,“那软软的生母是何人?当初她又是如何流落到大晋的?这么些年北齐就一直不闻不问,时至今日才突然冒出来?!他们……” “阿绾。”棠观打断了她,“贺玄就在前厅。” “……” 闻言,颜绾愣了愣。 === 前厅。 贺玄一手执着折扇,一手端起旁边桌上新沏的茶,轻抿了一口。 茶盏里漫起淡淡水雾,模糊了他眸底的光色,神情更让人捉摸不透起来。 “王爷,王妃。” 厅外传来侍女的行礼声。 贺玄抿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一拂衣摆站起身,朝已经走进来的颜绾和棠观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肃王殿下,肃王妃,又见面了。” 说罢,他又走到了桌边,将那桌上放着的精致盒子轻轻打开,“这颗夜明珠是吾皇特意令我赠与肃王妃,以谢肃王妃对我们十五公主的养育之恩,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也是吾皇的一片心意,还望肃王妃笑纳。” 颜绾随着棠观在主位上坐下,只粗粗扫了一眼,便知那盒中的夜明珠出自东海,世间罕有且百年难遇。 第122节 “此物贵重,贵国陛下客气了。” “哪里哪里,若非肃王妃,吾皇还不知何时才能寻回公主。肃王妃于我北齐有恩……” 说这话时,贺玄的表情倒是从未有过的真诚,真诚得让颜绾不禁有些动摇,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棠观。 棠观知道颜绾在担心什么,其实那也是他的放心不下。 沉吟片刻,他开口问道,“朝堂之上并未来得及问更多细节,不知奕王此刻可愿解惑?” 奕王,正是贺玄在北齐的封号。 “自然。” 还未等颜绾和棠观询问,贺玄便像是料定了他们的心思一般,不疾不徐的解释,“十五公主是皇后娘娘嫡出,然而一出生便因后宫动荡流落到了民间。彼时北齐政局不稳,有一伙贼人知道了公主的下落,想挟公主对皇后娘娘不利。禁军剿灭那些乱臣贼子时未能斩草除根,让余党带着公主逃走了。” “我一年前才遇见软软,在这之前,你们北齐就没有派人寻找,而是任由一个嫡出公主流落异国?” 一想到最初见到软软时的情境,颜绾的口吻不由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堂堂北齐公主!若是不受宠的也就罢了,偏偏还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 本应是被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最后竟成了一个街头脏兮兮的乞儿?! 北齐也不怕传出去丢了脸面! 贺玄叹了一口气,“公主被掳走后,吾皇派禁军一路追查,结果却在悬崖边发现了公主的襁褓,又在悬崖下发现了那余党的尸体。所以吾皇一直以为公主已经……” 颜绾咬了咬牙追问,“所以……究竟是什么后宫动荡,才会让皇后嫡出的公主流落到民间?而且就连北齐的老百姓,好像都鲜有人知晓这位十五公主的存在。若真如你所说,有贼人挟持了公主,如此大的事,怎么会在民间半点风声不透?” 贺玄面上露出一丝为难,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此乃北齐皇室秘辛……的确是不能说与王妃听。至于民间为何没有传出风声……十五公主本就在乱局中出世,出世后又遭此劫难,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吾皇和皇后悲伤难抑,整个宫中都对此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宫外更是封锁了消息,百姓自然是不知的。” 顿了顿,贺玄再次起身朝颜绾和棠观鞠了一躬,“吾皇知晓了二位收养公主的经过。公主已经在外流落了数年,此次若非肃王和王妃出手相助,吾皇还不知何时才能与公主团聚……我也知晓肃王妃不舍公主,但公主毕竟是北齐皇室血脉,皇后娘娘才是公主的生母,骨肉分离了这么多年,皇后娘娘思女心切,还望肃王妃体察一二。” 见那边两人的神色有所和缓,他又是话锋一转,直接指出了他们此刻的困境,“更何况……肃王殿下的处境我也听说了,一切都是因公主而起。这大晋京城中的流言纷乱至此,就算我不将公主带回去,如今的情势……你们怕是也难以护公主无恙……” 颜绾沉默了。 贺玄说得有理有据,尽管没有将那后宫动荡的缘由说清楚,但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却也让她无话可讲、无理可辩。 尤其最后一句,是真正说到了点上。 北齐散布的流言称,灾星离开之日,便是止战之时。 如果他们不放软软离开,那就是与晋帝为敌,与百姓为敌…… 可她始终觉得,北齐这流言散布的实在蹊跷。 即便是想要将软软带回去北齐,但一定要如此极端么? 像是生怕她会不放软软离开,所以才逼她至此…… 棠观侧头看颜绾,冷峻的面上掠过一丝隐隐的担忧。 他没有颜绾想得那么多,但比起软软,他如今更担心的却是她。 软软毕竟是个孩子,回到北齐后又是嫡公主的身份,依旧会受到万千宠爱。或许没过多久,她便会忘了大晋,忘了他们。 但颜绾…… 见棠观和颜绾都沉默了,贺玄知道,自己此次来大晋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大半,攥着折扇扇柄的手不经意微微松开,手心里却是汗津津的一片,然而就在他完全舒下一口气之时,上座突然响起轻柔却郑重的女声。 “异瞳……北齐对异瞳……就没有丝毫忌讳么?” 颜绾蓦地抬眼,望向贺玄的目光里不自觉多了些犀利,带着审视的意味。 罢了,这是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她最不安的一个问题。 闻言,棠观一怔,转而也看向贺玄,眸光粘着探究。 他倒是忘了这一点…… 贺玄眸光微缩,刚松开扇柄的手猛地收紧,但下一刻便又立刻回过神,借势展开折扇一晃,故作潇洒的在身前轻轻摇了摇,将方才那一瞬间的紧张巧妙的掩饰了过去。 “异瞳在我们北齐,是福是祸,倒还说不定呢。” 嗓音自然无比,“所谓的异瞳之灾,也不过是来骗骗你们晋人罢了。” === 只有使团交换国书后回了国,北齐才会彻底收兵。 所以贺玄回去的日子是一刻都不能拖,但偏偏他还要带走软软。晋帝已经应允了此事,特意让棠观将软软带回王府,陪他们待最后两日。 而软软直到现在,还对此事一无所知…… “不知我今日能否和公主谈谈?其实,我也算是她的皇叔。” 贺玄恳请道。 话是对棠观说的,棠观却没有立刻应声,而是转身看向颜绾。 见状,贺玄一愣,随即笑道,“早就听说肃王对王妃极好,如今看来,传言果真不虚。” 颜绾如今没什么心思和贺玄插科打诨,只勉强的笑了笑,“那要请奕王在这里多等一会儿了,软软她还不知道此事,我要先……” 贺玄点头,“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颜绾回了后院,留下棠观在前厅招待贺玄。 贺玄坐下了身,端起手边的茶盏,舒了口气。 他这一趟也算没辜负皇兄所托,只是…… “肃王府的茶竟是与别处不大一样。”他又抿了一口茶。 半晌没听到人的应答,贺玄捧着茶盏的动作一顿,眼角余光扫过主位上的棠观,却见肃王殿下正眸色深深盯着门外颜绾离开的方向,面容冷峻却掩不了那一闪而过的忧心。 托着茶盏凑到唇边,贺玄识趣的闭上了嘴,不再出声。 -- “小姐……” 守在软软屋里的豆蔻一见到颜绾,立刻迎了上来,小声道,“小姐,咱们真的要将软软送回北齐么?” 颜绾脸色并不好看,但一眼瞧见豆蔻明晃晃的两个黑眼圈,还是轻声吩咐道,“你昨晚想必也没有合眼,现在回去睡会儿吧。” “小姐……” 豆蔻还想要问些什么,一旁的无暇却是没再给她这个机会,径直提着她的衣领将人拎走了。 颜绾抿唇,轻手轻脚的走到软软床边坐了下来,盯着软软的睡颜盯了一会儿。 许是睡梦中察觉了她的视线,软软哼了几声,半睁开眼,瞳色澄澈干净却带着些迷蒙。 一见床边坐着颜绾,她微微瞪大了眼,一下清醒过来,“娘亲?” 颜绾笑了笑,“娘亲来叫醒你了,外面有个人想和你说说话。” 软软眨了眨眼,乖巧的坐起身,“什么人啊?” “……软软的皇叔。” 颜绾一边替她穿好外面的白色小袄,一边尽量自然的开口道。 “皇叔?” 软软不解的跳下床,仰头看颜绾,“皇叔是什么?” 颜绾深吸了口气,缓缓蹲下身,“软软,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故事吗?软软是个很厉害的人,有很厉害的爹爹和娘亲,但是他们迫不得已才弄丢了你……” 软软面上的神色渐渐变了,眸中隐隐闪过些异样,“记,记得。” “软软……那是真的。” 颜绾艰难的出声,“现在,你的爹娘来接你回去了……” 软软诧异的张着嘴,定定的看着颜绾,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一言不发。 颜绾被看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不由垂下眼,笑道,“软软的爹娘是北齐最尊贵的人,等软软回去后,他们不仅可以保护好软软,还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送到软软面前……” 在亲生父母身边,总归是不一样的吧。 “娘亲……”半晌,软软终于出声了,“可是我会想娘……你们的……” 没有质问,也没有责难,甚至没有眼泪,只是略带感伤的一句“会想念”。 颜绾唇畔的笑容一僵,连忙猛地站起身转过了头,生怕下一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就会失控。 软软咬了咬唇,上前一小步,轻轻拉了拉颜绾的衣角,“软软不可以……留下来吗?” 颜绾强忍着没有回头,只是牵起了软软的手朝外走,低声道,“如果软软留下来,软软的娘亲会很难过很伤心的。毕竟,她也很爱软软……只是软软一出生就发生了不少意外,没能照顾好软软,是她身为母亲最大的遗憾。软软要不要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呢?” 软软怔怔的跟在颜绾身边走出了院子,一路走一路认真思考着颜绾说的话,然而还有些迟疑,“那……娘亲会和你一样吗?” 颜绾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不一样……” “啊?” “她会比我对软软更好。” 一个真正的母亲,想必时时刻刻会把孩子放在首位吧。 遇到危机,哪怕是拼了性命,也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不会像她一样,有所迟疑,有所保留,让软软沦落到这个地步…… “那软软……就回去吧。”软软面色稍霁,口吻都稍稍欢快了些。 颜绾步子一顿,低头看了一眼软软。 原本的愁云惨淡,伤春悲秋也随之散了,说出的话还有些酸溜溜的,“啧啧,小白眼狼。” 软软吐了吐舌头,跳起来抱住颜绾的手臂晃了晃,“那我以后还可以回来看你们吗?” 颜绾哼了一声,拖着个小白团子走进了前厅,“不稀罕你回来看我,小白眼狼。” 一见颜绾带着软软走了进来,贺玄连忙站起身,想要迎上去却又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公主殿下……” 方才软软回来时并未看见贺玄,此刻一见那日在集市上遇见、还被划了一刀的怪人,心下一惊,连忙抱紧了颜绾衣袖,往她身后直躲。 颜绾瞥了一眼贺玄,“叫软软吧,你也是她皇叔,叫声软软不为过。” 说着,又蹲下将身后的软软拉了出来,指了指贺玄,“软软,他是你亲生父亲的五弟,叫皇叔。” 见贺玄似乎没有什么敌意,软软不情不愿的探出头,唤了一声,“皇,皇叔?” 第123节 贺玄神色复杂的应了一声。 === 两日后,软软跟着贺玄离开了,声势浩大的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全京城的百姓恨不能夹道欢送。软软身为北齐公主,就端坐在轿辇中。 小小的人儿身着华服,依旧梳着双丫髻,眼前没有向从前那般系着眼纱,一双异瞳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无人敢对此有什么非议。 所有人都知道,此次送走的不仅是一位“异瞳灾星”,更送走了纷乱的战事。 北齐一旦罢兵,奚家军便能全力抵抗北燕,如此一来,北燕也再嚣张不了几日了。 北齐使团离开时,本应陪同棠观一起出现在送行队伍中的颜绾,却站在风烟醉二楼的窗边,只看了一眼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掩上了窗。 豆蔻和无暇也不约而同的收回了视线。 两人皆是不舍,只是一人全写在了脸上,一人却全埋在了心里。 掩上窗后,颜绾还在窗边怔怔的站着,视线凝在那雕花的窗棂之上。 其实,也好…… 离开了她和棠观,软软就可以活得磊落坦荡,可以光明正大的露出异瞳。 “人手都安排好了?” 她转头问了一句。 莫云祁接过话,“死门生门都安插了人手,虽然不多,但应该足够了。” 颜绾点头。 她还是对北齐的做法难以释怀,因为不放心,所以才派莫云祁在使团中安插了生门和死门的人手,让他们从此以后就跟在软软身后,暗中保护她。 “笃笃笃——” 雅间的门突然被轻轻敲了敲。 莫云祁一愣,随即了然地转向颜绾,启唇道,“楼主,质子府那里得手了。” -- 宫城门口的台阶之上,晋帝站在最中央,棠观和棠珩分立两侧,身后是朝中重臣。 诸臣方才便是在此处为贺玄和软软送的行,而晋帝亲自到场,已是给北齐最大的面子。 望着使团离开的队伍,晋帝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战事就要告一段落了,他用几个城池和白银绢布及时止了损,附加一个本就要处死的灾星和一个奚息。 虽然有些可惜了奚息,但……总比战火继续绵延要好。 棠观一身玄色蟒袍站在晋帝身后,剑眉朗目,五官如刻,本是好看的紧,但他始终低垂着眼,下颚紧绷着,面容的轮廓棱角分明,便尤为冷峻漠然。 比起棠珩的温文亲和,自然显得稍过冷硬严苛。 他心里一直挂念着留在府中不愿前来的颜绾,所以眼里更是没了旁人,又因天生尊贵,站在那里平白多了些高傲。 棠珩眼角的余光扫过棠观,面上依旧维持着温润的表象,内里已是快要将牙咬碎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位四哥竟是如此走运!就是在街上随便收养一个乞儿,就收养了一个北齐的嫡公主!! 谁会料到,那个异瞳不祥的女孩,却偏偏是北齐的公主!嫡公主!! 如今北齐与大晋休战,虽表面上没有联盟。但贺玄那日却已是单独告诉了晋帝,北齐接下来会将矛头对准北燕。 如此,两国便有了共同的敌人。 自己当初没能搭上北燕,而棠观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与北齐有了非同寻常的联系…… 棠珩攥紧了手,视线一转却是瞥见了他的岳丈大人荣国侯。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情绪波动,荣国侯摇了摇头,示意他一定要沉住气。 棠珩顿了顿,缓缓收回视线,攥着的手一点点松开。 罢了,他也不算输…… 棠观似乎没有打算将拓跋陵岐遇刺的真相说出去,而那异瞳女孩的暴露也让他因祸得福。 如此看来,他们也算两清。 既然两清,拓跋陵修那里的契机,他就没必要放过!也绝不会放过! “报!报!!” 突然,一侍卫从台阶下急匆匆的跑了上来,在晋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质子府遇袭!!!” 第一二三章脱壳 北齐使团的离京是全城戒备最严却也是最松的时候。 为了维持秩序,也为保贺玄等人的安全,从宫门到城门皆有重兵把守。但为了迎软软这位嫡公主回京,贺玄此次带来了不少人,使团的队伍浩浩荡荡,皆是北齐之人,面生的很,所以同时又有了空隙。 使团的队伍一路出了京,在郊外暂时修整。 贺玄翻身下马走到了轿辇边,“公主,接下来的路程需要换马车……” 话说到一半,他才看清此刻坐在轿辇中的软软竟是双手不断揉着眼,小脸憋得通红。 贺玄哑然。 今早他看软软从肃王府出来时,和肃王妃告别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欢欣模样,原本还以为毕竟是孩子,不懂什么叫别离,现在看来…… 所以是装作不在意么? “公……”主字在舌尖打了个转,“软软舍不得了?” 软软低着头放下手,手紧紧攥着衣角,“嗯……” 声音闷闷的。 贺玄苦恼的皱了皱眉,他至今还未娶妻,更没有子嗣,所以完全不知该如何哄孩子。 见软软这么一副失落的模样,他只好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软软抬眼看了看贺玄,异瞳里的光色比往常多了几分湿润,尽管泫然欲泣,但却依旧十分郑重的说道,“皇叔你放心……软软不会逃走的。” “……”贺玄的动作一顿。 “娘亲说,如果软软不回去,软软的亲娘会伤心难过的……娘亲还说,那个娘亲会比她对软软更好……” 小声重复着颜绾说过的话,也不知是在说给贺玄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皇叔……我还能回来看娘亲吗?” 不止是娘亲,还有爹爹,师父和豆蔻姐姐…… 贺玄沉默了片刻,神色变得极为复杂,眉宇间隐隐闪过一丝疼惜,但却没能落进软软眼底。 视线落在软软那双诡异却干净的异瞳上,他不自觉别开了眼。 这是他们北齐的嫡公主,是他的亲侄女,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可惜了。 “砰——” 突然,队伍后方竟是传来一声巨响。 随即便是纷乱的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几个侍卫的惊呼声。 贺玄一惊,猛地站起身朝声源处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竟是有一股紫色的烟雾瞬间蔓延了过来,隐隐还带着刺鼻的气味。 他第一反应便是转身一把将还在轿辇中的软软护在了怀里,带着她迅速闪退到了一旁,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紫色的烟雾…… 莫不是有毒? 因为烟雾弥漫的缘故,侍卫们纷纷拔刀,却又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异动,便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原地打转。 贺玄警惕的护着软软靠在树干上。 依他看来,这放烟雾之人必定是冲着软软来的。 然而这次他却料错了。 不过片刻,紫色烟雾伴着一阵冷冽魅惑的香气渐渐散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队伍里的箱子,一个不少。 而贺玄怀里的软软,更是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毫发无伤。 贺玄抱着软软起身,有点想不通了。 搞什么??这是在搞什么?? “王爷,属下刚刚清点过了,咱们的东西一件没丢,人也没受伤。就是……就是丢了个人。” “哈??” “丢,丢了个人。” 贺玄懵逼了。 === 质子府遇袭,晋帝大怒,下令所有出城之人都要一一排查。 棠珩主动请缨,称三日内必然将此事查明。 晋帝并未立刻答应,反倒是意味深长的看向棠观,问他觉得此事应当交给谁来查。 棠观心里早就有底,坦荡的表明既然六弟如此踊跃,那便交给他查好了。 晋帝神色莫测的盯着棠观盯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应允了棠珩的请求。 棠珩暗自得意。 他的四哥啊,还是那么单纯耿直,还是那么不长记性。 第124节 他还以为,只要没纵拓跋陵修离开,他便是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么? 陆无悠果真是对四哥的脾性了如指掌。 她派人传信说,棠观虽重情义,但却也是忠孝之辈。一边是与拓跋陵修的兄弟情义,一边是皇命难违,棠观会站在哪边并料不准…… 因此,为保万无一失,这纵拓跋陵修离开的“好事”,他便替他四哥做了又有何妨? 正如陆无悠所料,只要他主动请缨将此事查明,这差事便被晋帝轻而易举的交给了他。 而已在他圈套之中的棠观却是丝毫未觉,甚至还推波助澜,将这个契机送到了他手上…… 看来,危楼也并非将他完全撇下了。 否则陆无悠也不会在这个关头,特意派人过来指点一二。 知道危楼还在暗中相助,棠珩突然就安心了。 多少萧家,多少荣国侯府,其实都比不过一个危楼。 肃王府。 “棠珩果真等不及了。” 棠观冷笑。 颜绾点了点头,“棠珩派去的人已经带着拓跋陵修混在北齐使团中出了城,算算时辰,现在晏茕川应当已经将他劫走了。贼喊捉贼,棠珩玩砸了。” 要知道,棠珩原本的计划是派人劫了拓跋陵修,然后再亲自将他抓回来,并将这一切栽赃在棠观身上。 原本其实是不必出城的,但架不住“陆无悠”在其中撺掇怂恿,说什么若是不送出城,晋帝的人手很快就能将拓跋陵修搜查出来,到时候,这将人质带回来的功劳可就轮不上别人了。更何况,送出城也显得更加真实些,不会让晋帝怀疑这是做戏陷害棠观。 棠珩也是昏了头,觉得陆无悠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便按照她说的做了,多此一举将人混在使团中送出了城。 这一出城,早就和颜绾“沆瀣一气”的花眠宫就等在城外。 晏茕川武功卓绝,又有武器在手,劫走一个人不要太容易。 棠珩这亏可是吃大了。 “晏茕川……” 提到这位魔教教主,棠观仍是有些迟疑。 老实说,他并不大信任魔教之人。 更何况……晏茕川还有觊觎颜绾、给她下毒的前科。 知道棠观在顾虑什么,但颜绾也无法将风烟醉和花眠宫的交易全盘托出,只好含糊其辞,“晏茕川并非那种十恶不赦之人,如今花眠宫的情况不好,在江湖上无法立足,她想要在朝堂上寻个靠山。棠珩的所作所为有悖道义,她不愿与之为伍,自然只能投靠殿下你了。” 见棠观还是没能打消顾虑,颜绾抿了抿唇,“殿下……用人不疑。” ……用人不疑。 棠观终于舒展开了眉心。 是啊,用人不疑。如此浅显的道理,他竟还需颜绾提醒。 想了想,他突然笑了。 棠观素来喜欢冷着脸,显得格外深沉,格外不近人情。 但事实上,他有着棠家人惯有的好皮囊,笑起来又温暖又迷人,更多了一丝冰消雪融的干净。 最近诸多烦心事杂在一起,颜绾也许久没瞧见棠观的笑容了,被这么一笑也笑愣了。 但很快也回过了神,抬起头郑重的开口,“殿下,你以后能多对我笑笑么?” 棠观唇角的弧度微敛,但眼里却满是笑意。他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啊哈?” 颜绾震惊。 棠观挑了挑眉,“给你点颜色你就能开染坊,再天天对你笑,你怕是能把这王府的房顶都给掀了。” 颜绾整张脸都快被气得扭曲了。 天哪……这特么就是她在肃王府的地位啊! 前几天贺玄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说民间流传肃王对王妃极好。 狗屁传言!! 什么极好?连给个笑脸都吝啬,这是什么!!这就是她在肃王府的地位!!! 颜绾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你刚刚笑什么笑……唔。” 棠观抿唇,唇角噙着的笑意又深了深,抬手将人拉近,一低头,将她还没说完的话通通堵了回去。 直到颜绾有些喘不过气了,才不情愿的松开了她。 “刚刚的笑,是在笑我的阿绾冰雪聪明……” 难得听棠观夸自己一句,颜绾红着脸刚要嘚瑟,棠观的下一句却是已经冒出来了。 “竟能让那陆无悠栽了跟头……” “……” 得了,这种夸奖还是收回去吧。 颜绾彻底笑不出来了。 === 京城外的葱郁密林此刻只剩下纵横交错的枯木枝桠,被绿水环绕的山崖也泛着惨淡的青白色。 官道边的山林中。 一紫衣女子姿态懒散的靠在树边,容颜妖艳,狭长的眼角微挑,眉心一点朱砂,薄唇不耐烦的抿着。 正是花眠宫宫主,晏茕川。 “什么情况??” 望着不远处相对而立,似乎是在依依惜别的一男一女,晏茕川更加不耐烦了,站直身子一撸衣袖就要冲上去。 “哎哎哎,宫主宫主!” 旁边的小喽啰连忙拖住了她,“宫主你别冲动!那两人一个是北燕皇子,一个是大晋郡主,都是权贵!您要是得罪了……咱们花眠宫就要被剿了!” “郡主了不起?!皇子了不起?!”晏茕川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抱怨着一边收回了刚抬起的脚,又忿忿的靠回了树上。 “本宫主是来江湖救急的,不是来看人秀恩爱的!!” “宫主……冷静,冷静。” “那个陆无悠在搞什么?这容妤郡主哪里冒出来的??之前也没说过会有送别这么一出啊,不是说抢了人之后就要马不停蹄的给人送出大晋吗?” 某个从小到大都没有异性缘的小宫主炸毛了,絮絮叨叨像个机关枪似的,压根停不下来。 其实秀恩爱一说还真是晏茕川错怪拓跋陵修了…… 与晏茕川预想的粉红泡泡直冒的氛围不同,棠清欢此刻却是如置冰窖。 为了打听到四哥的计划,为了跟着拓跋陵修,她甚至和哥哥闹翻了。 出府时,棠清平铁青着脸让她想清楚,究竟是要安王府,还是要一个拓跋陵修。 这么多年来,棠清欢第一次听棠清平强调她的身世…… ——当年是我求父王收你作义女,是我将你带回京。现在你若真要随拓跋陵修走,那就不要再回安王府,我只当安王府从没有过你棠清欢这么一个人。 她棠清欢,原本不姓棠。 她棠清欢,原本也不是什么皇室郡主。 若不是棠清平提起,她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名了…… 她爹原本是驻守在燕晋边境的一个将军。她四岁那年,燕晋发生了一些小摩擦,燕人入境烧杀抢掠,她爹以身殉国,娘也自缢了。 她当时只有四岁,什么也不记得了。 只知道她娘将她藏了起来,等到她再出来时,便是一片火光。 再后来,无家可归的她就遇见了跟随安王而来的棠清平。 这些年,安王府上下一直待她极好。 因为她爹和安王也算有些交情,安王一直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更不用说宠妹无度的棠清平,连晋帝也因为安王的缘故十分宠她。 皇宫中的公主尚且要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但她棠清欢,尽管是个假的金枝玉叶,却过得比公主更骄纵更任性。 这么些年恃宠而骄也不仅是因为得宠,更要紧的是,她秉持着一个原则,人生得意须尽欢…… 人生得意须尽欢。 她棠清欢侥幸活下来,就该活得轰轰烈烈,爱得轰轰烈烈…… 哪怕是痴心错付…… 她也不后悔。 “棠清欢,你回去吧。之前我不过是想利用你而已,说的话……都不作数。” 拓跋陵修狠下心,终于口吻漠然的开口。 棠清欢面色一僵,随即唇畔便浮起一丝苦涩。 利用,她又何尝不知那是利用…… 然而那抹苦涩只是转瞬即逝,下一刻她便又成了那个无法无天的棠清欢。 “我不管,你答应带我去北燕,我就要跟着你!” 拓跋陵修无奈,放软了语气,“清欢,你不要再胡闹了,现在的我根本护不住你……” “我不管!” “棠清欢,我只把你当做妹妹而已。” “我已经有哥哥了,还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不稀罕你!” 提到哥哥,棠清欢突然消沉了,黯然的垂下头,小声道,“哥哥不让我回安王府了,如果你不让我跟着,我也回不了王府,只能流落在外无处可去。” 第125节 “……” 拓跋陵修沉默了。 “好了没?!” 晏茕川终于忍无可忍,身形诡谲的飘了过来,“能走了吗?” 拓跋陵修点头,“可以。” 棠清欢也忙不迭的点头,“恩恩,再带我一个。” 晏茕川皱眉,“带上你?!” 拓跋陵修抿唇,摇头道,“晏宫主,你别听她的。她又开始任性了……还要烦请晏宫主将清欢送回京城。” 棠清欢自然不乐意,冷哼了一声,“想送我回去,除非把我打晕!” 闻言,拓跋陵修为难的转头,求助性的看了晏茕川一眼。 晏茕川瞪了瞪眼,“看我干什么!本宫主打死也不对女人动手!!” “……” “也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打女人!!” “……” 拓跋陵修彻底没辙了。 “得了……”嫌弃的看了一眼那磨磨蹭蹭的两人,晏小宫主玉手一挥,下了决定,“两人一起带走!” 第一二四章身孕 “驾——” 一明紫色的身影驾着马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赶回了京城。 扬起手中的马鞭一甩,那紫衣男子明显是急躁了,狠狠的一夹马肚,催着那马儿更加卖力的直奔肃王府而去。 肃王府府门紧闭,门前悬着的两盏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泛着柔和的光。 然而此刻,那光落在男子眼里却是无比的刺眼。 “吁——” 男子蓦地勒紧缰绳,翻身下马,几步跨上台阶,抬手抓住门环重重的叩了叩。 叩得又急又重,已经近乎于砸门了。 门内的守卫被吓了一跳,原本已有些疲倦了,登时吓得清醒过来,连忙凑到门前,“何人?” 男子咬牙,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璟王棠遇!” 来人正是之前胡搅蛮缠,随奚息一同去往北疆的棠遇。 “璟王殿下?!” 守卫愣了愣。 北齐的人刚离开,守在北疆的奚家军还未回京,璟王殿下怎么就回来了? 这一愣神的功夫,那门上的响声更加重了起来。 守卫回过神,也顾不得起疑了,连忙抬手打开了府门,一边吩咐身后的同伴去主院通传。 “璟王殿下……” 刚一打开门,风尘仆仆、面色阴沉的棠遇便立刻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往主院的方向走。 守卫迟疑了一瞬,还是追上去拦住了他,“璟王殿下,时候不早,王爷王妃都已经歇下了。您若是有什么急事,不如在前厅先候着,属下已经派人去通传了……” 棠遇像是没有听见守卫的话,自顾自的往里面闯,拦也拦不住。 如此一折腾,大半个肃王府的下人都被惊动了。还未等棠遇闯进主院,前方已有几个侍女提着灯笼渐行渐近,而被她们簇拥在中央的,正是刚披衣起身的棠观和颜绾。 两人虽衣衫齐全披着大氅,但却皆是散着发,来不及打理。 “……” 棠遇停下脚步,眼神复杂的望着棠观,头一次用质问的口吻和他说话。 “为何要这么对奚息?” 原本还因棠遇归来而高兴的棠观眸色一滞,心底的那丁点欢喜被棠遇一句话尽数浇灭。 奚息……奚息…… 原来是为奚息发难来了…… 颜绾也微微蹙起眉。 她毕竟是个“护犊子”的,只要一见有人对棠观态度不好就忍不了的那种。 “……要求是贺玄提的,圣旨是父皇下的,璟王殿下若有什么不满,为何不直接夜闯皇宫找父皇评理去?只会夜闯这肃王府有何意趣?” 说的话都忍不住带了刺。 “阿绾……” 棠观一边沉声打断了她,一边将她肩头的大氅系的紧了些,这才转头看了棠遇一眼,“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随我来书房。” 此事原本和颜绾没有半毛钱关系,不过因为担心棠观又被某个糊涂弟弟顶撞,她也很“事儿妈”的跟进了书房。 屏退了所有下人,棠观才抬眼看向棠遇,示意他刻意开口了。 “四哥难道不知道,北齐一旦将人要了去,奚息便是毁了?” 就算奚息有命回来,怕是也不会再被委以重任,统领奚家军了吧? 生,以身卫土。死,以魂守疆。 战场,是奚息的归宿。 一想到那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横扫千军的奚息再也不能上战场了,一想到他从北齐回来后可能面临的猜忌和危险,棠遇便心疼到难以自抑,仿佛那个遭遇一切的人不是奚息,而是他自己。 “纵然是父皇的意思,难道四哥当真不能劝阻么?”棠遇攥紧了手,“再怎么说奚息也是奚家军的少主,四哥也该为大晋想一想。奚息是何等难遇的将才……还是说,如今在四哥的眼中,那皇位已经比大晋基业更为重要,所以才因为要与棠珩争宠,不敢忤逆父皇?四哥……” “棠遇!” 颜绾面色一变,冷声打断了棠遇的责难。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孩没一个省心的! 棠遇、棠清欢,一个个的都特么是狼心狗肺,说话不经过脑子的东西。仗着年纪小,仗着棠观对他们的宠爱,就肆无忌惮、口无遮拦…… 有危险时心安理得的躲在棠观和棠清平背后,一旦被什么触到了痛处,却只敢用言语伤害挡在他们身前的哥哥们! “什么叫皇位比大晋基业更重要?什么叫因为要与棠珩争宠,不敢忤逆父皇?” 棠观倒还未来得及有何反应,颜绾却是已经动了怒,反应甚至称得上过激,“你可知道,你这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在诛你四哥的心?!在你眼中,你四哥便是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你四哥对你的好,你只是这两句话,便是全辜负了!” 乍一听棠遇如此说,棠观本已是寒透了心。 然而他向来是一个好兄长的形象,从来不会真正与弟弟妹妹们计较什么,真正有委屈的时候,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没想到这一次,他也是一个有依靠的人了…… 身前的颜绾披着白色大氅,长发四散,分明是个温婉的弱女子,却偏偏皱着眉冷眼看着棠遇,周身都带着逼人的威势。 这让棠观不禁想到了很多从前的画面。 想起新婚第二日颜绾便在棠珩面前护着自己的场景,想起颜绾在雁城百姓暴乱之时回来的场景…… 一幕幕,让他仅仅是想起,便忍不住勾了勾唇,将方才棠遇那些诛心的话通通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的阿绾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护短啊。 颜绾愤怒的教育完棠珩,一转头便瞧见棠观正低着头,唇畔还残存着一丝笑意,登时变成了哑巴。 ……完了,棠观被打击大发了!! 被棠遇这么说竟然还在笑!! 听了颜绾的话,棠遇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没了,但心里却依旧对棠观的不作为有些怨念,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承认错误也承认的有那么些心不甘情不愿,“四哥,我方才说错了……那些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棠观敛目,眉眼深沉,“你有一点倒是没说错。” “什么?” 棠遇一愣。 “从前我不将那皇位看在眼里,如今,却是越发知道它有多重要。” 棠观不动声色的抬眼,见颜绾和棠遇皆是一脸惊愕,眸光微闪,“你知道么?只有我登上皇位后,奚息才能被毫无芥蒂的信任,才能继续领兵驰骋沙场。” 颜绾明白了棠观的意思。 棠遇怔了怔,也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 是了,他都差点忘了,若是奚息回来时,四哥已经继承了大统,那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然而下一刻,他的眸底却是又掠过一丝隐隐的担忧。 的确,皇位是个好东西,它能给人至高无上的权力。 但同时却也是个坏东西,它能让掌权者失去从前最珍视的东西,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那个时候的四哥,真得还会是今日的四哥么? “四哥此话当真?” 棠观抿唇,眉宇间尽是磊落,“自然。” 棠遇终于展眉笑了。 或许……四哥是不一样的吧…… 见终于妥善处理好了棠遇,颜绾心头一松,刚要坐下来舒口气,一动身却是天旋地转,眼前蓦地一黑…… “四嫂!!” -- 第126节 璟王殿下夜闯肃王府,肃王妃还莫名昏厥了过去。 这下整个肃王府是彻底清醒了。 灯火通明中,顾平已经“抓”了京城中医术最高明的姜太医赶回了王府。 屋外,棠观面上覆着一层寒霜,眸底尽是焦灼。 而一旁的棠遇更是自责不已,小声道,“都怪我都怪我……四哥你别担心,四嫂许是受凉了,又或是被我气着了。这,这都怪我……” 棠观此刻无心听他反省,不由蹙眉启唇,“噤声。” “……”棠遇连忙乖乖闭上了嘴。 无暇和豆蔻守在屋内,放下了那素色的床幔,又将颜绾的右手朝床幔外轻轻移了一些,系上一根丝线,另一端递给了昏昏欲睡的姜太医。 姜太医悄悄打了个哈欠,尽量集中精神,细细把着脉…… 咦? 他突然站起身清醒了过来,心中已然有了个答案。但却又顾及着这是大事,不可有丝毫差错。想了想,他又坐下,重新把了一遍脉、见他面露迟疑,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豆蔻心里更加没底了,“太医,我家小……王妃究竟是怎么了?” 姜太医抬眼望向豆蔻,最后确认道,“王妃近日可是常常感到困倦,而且易怒?吃食上可有什么变化?” 豆蔻之前一直照顾着软软才回王府,对这些当然是一无所知,便将视线转向了无暇。 无暇想了想,点头。 姜太医了然的松了口气,起身打开房门,朝急匆匆迎上来的棠观拱手行礼道,“恭喜殿下,王妃这是有身孕了。” 第一二五章 天色微熹,冬日的晨风凛冽如刀,在院外呼啸而过,庭中有几根枝桠被积雪压断,坠进薄薄一层的雪地里,发出簌簌声响。 而屋内的熏炉燃着上好的炭火,暖意融融却没有一丝异味,甚至还隐约有一丝丝温暖过了头…… 曳地的床幔轻微浮动,却没有完全放下,而是系起了一边。 还维持着昨夜衣着的棠观侧身坐在床边,面上因一夜未眠带着稍许憔悴,但眸光却是一瞬不瞬的凝在某一处,眼底似有流光掠过,时不时也会添上几分黯然。 神色颇为复杂,像极了喜忧参半的模样。 一晕便是一整夜的颜绾昏昏沉沉醒了。 更准确的说…… 她是被热醒的。 还未睁开眼,她便抬手在自己颈上蹭了蹭。 果然,已是微微出汗了。 半梦半醒间,她蹙了蹙眉,手一挥便把自己身上盖着的锦被向下推离了一些。 只着一件单衣的双肩露了出来,总算将那股闷热尽数散了开来…… 颜绾松了松眉头,然而还未舒服多久,下一刻,那热乎乎的锦被便又盖了上来。 仍然没有清醒的她再次抬手将肩头的热源扒拉了下去。 盖上。 不死心的再拉下。 再盖上 颜绾被气清醒了,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热……” 一个热字刚出口,便是戛然而止。 怔了怔,“殿下……?” 为什么棠观会坐在床边这样看着她? 她只记得,自己昨日似乎是在前厅莫名晕过去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朝床幔外瞥了一眼。见晨光已在窗上潋出淡淡的影,更是不解的瞪大了眼,转向棠观,“今日不必早朝了么?” 棠观深深的看着她,视线落在那被她半拥着的锦被上,“我告假了。” 说着,又探过身子,将那锦被从颜绾手下拉了上来。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锦被围成了粽子状,颜绾:“……殿下,我热。” 棠观蹙眉,“会着凉。” 颜绾差点没一口气噎住,“……殿下今日为何告假?” 为何要告假,为何要不怀好意把睡懒觉的她硬生生闷醒??? 肃王殿下欲言又止,本就复杂的神色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了。 沉默了半晌,他抬眼一字一句道,“阿绾,你有身孕了。” “……” “……” 她有身孕了? 有身孕了?? 有身孕了! 一双桃花眼瞪得越发大了,向来“泰山崩于顶面不改色”的陆无悠陆楼主,难得露出了片刻呆滞的神情。 两人四目相对。 一个是惊讶反应不过来,而另一个则是察言观色陪着小心。 屋内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咳……” 回过神的颜绾盯着棠观眨了眨眼,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殿下没诓我?” “自然没有。昨夜你忽然昏厥,姜太医来府中诊脉,后又请了另一位太医前来,两位太医确诊是喜脉,不久前已进宫禀明了父皇,父皇这才允了我的告假。” 见她反应淡淡,完全不像他昨夜得知后那般欣喜若狂、难以自抑,眸色一下便黯了下来。 “……” 她当真是怀了身孕吗?颜绾将信将疑。 可这表情这语气……都像是在说她得了不治之症啊! 她就有些不知所措,再一看棠观那怎么掩都掩不住的忧心忡忡,更是心凉了半截,“殿下是觉得……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么?” 毕竟如今时局未稳,外患犹在内忧更甚,她这一有身孕,可是添了不少麻烦啊…… 正如此想着,床边的棠观却是蓦地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了自己,面色已是彻底变了,嗓音也不自觉带了些凛厉,“什么叫不是时候?现在不是时候,那何时才是他该来的时候?” 颜绾被他这疾言厉色的模样吓了一跳,一愣,说话都不由有些结巴了,“我……我以为……” 棠观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薄唇微抿,周身的冷意散了去,只留下些许怅然失落。 “阿绾,”声音低了下去,口吻里也隐隐多了一丝恳切,“此前你不愿要孩子,我不会逼你。但如今你既已有了身孕……答应我,留下他好不好?” 面对着面,被那灼灼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颜绾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被化了,连迟疑都不敢再迟疑,下意识的点头应道,“……好。” 棠观一愣,似乎没想到颜绾会答应的如此快。随即,眉宇间仅存的一抹阴云便尽数散开,眸色欣然漾深,就连唇角都微不可察的雀跃起来。 俯身将人紧紧拥进了怀里,棠观眼角眉梢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侧颜的轮廓也逐渐柔和。 颜绾点完头后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棠观这是在求她把孩子生下来么? 她看着难道像是个会丧心病狂伤害腹中胎儿的女人吗? 然而这疑问只是刚一冒出来,她便想通了。 定是棠观还对那一晚的事耿耿于怀,以为她不愿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不过这么理解却也没错。 在危楼那里还未妥善处理前,她的确不大想有一个陆无悠的孩子…… 只是既然已经有了身孕,她也就随遇而安了。 或许是母亲的天性,尽管并未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到来,但此刻知道腹中多了一个小生命后,颜绾的心情还是有些异样。 欢喜却惴惴,还忍不住想起了已经离开大晋的软软。 === 怀有身孕后,生活应当会有些变化。 颜绾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自己也会适当的少操心一点,少去几次风烟醉,少走动少站着。 但她觉得,棠观似乎太紧张了一点。 他的紧张直接导致她的生活发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变化。 据豆蔻说,那夜姜太医诊出她的喜脉时,某位殿下疾步走进屋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第二位太医来确诊后,他更是大半夜吩咐棠遇去安王府跑腿,将此事告知棠清平。若不是宫门未开,棠观怕是还要让两位太医立刻进宫禀明晋帝。 反正那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的激动样,像是恨不得要昭告天下似的…… “姜太医离开之前,王爷还特地问了他一些注意事项,亲自记了整整一张纸。” 豆蔻小心翼翼扶着颜绾走出院子,满脸感慨。 颜绾苦着脸,拍了拍她的手,“两个月的身孕而已,又不是大肚婆……用得着这么扶着吗?” 豆蔻瞪大眼,郑重其事的点头,“用!” “……” “小姐,王爷昨天可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啊,就生怕你磕哪碰哪了。要不是今日的早朝实在不能告假,奴婢百分百确定,王爷他现在铁定还黏着你。今早王爷上朝前特地吩咐奴婢了,说是让我也要寸步不离的跟在你身边。不仅要时时刻刻扶着,还要监督!” 第127节 “……哈?监督?” “监督你每走几步就得坐下歇歇……啊,步数到了,小姐你快坐下。” 豆蔻二话不说,将颜绾摁在了身后回廊的长椅上。 颜绾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小姐,奴婢给你看看肃王殿下都记了些什么~” 豆蔻四周张望了一番,悄悄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颜绾。 颜绾眸色亮了亮,伸手接过,“可以啊,偷来的?” “啧,奴婢哪儿有那个胆子。” 豆蔻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奴婢只是过目不忘,看一眼就记住了。想着小姐你应该对这个挺感兴趣,就重写了一张。” 颜绾满意的眯了眯眼,展开那张纸甩了甩,压低声音夸了一句,“不愧是生门的。” 垂眼看向纸上那清秀的字迹,她轻声念了出来,“嗜睡怕冷?什么意思?” “啊,姜太医说每个有身孕的女子都不一样,有的嗜睡有的怕冷。” 颜绾噎了噎。 棠观倒是会记重点,把前面那句不一样扔了,倒是将怕冷记得牢牢的,所以才恨不得把她裹成粽子。 “吃食以清淡为主,宜清热、滋补,而不宜温补。” 继续念道。 豆蔻点头,“所以王爷已经吩咐过厨房,以后大鱼大肉是没了。” 这对于她家无肉不欢、无辣不欢的小姐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哈?!” 颜绾震惊。 她还以为昨日那不合口味的三餐是巧合,敢情以后日日都按照昨儿的标准来了?! “还有呢,”从颜绾手里抽出了那张纸,豆蔻继续解说道,“姜太医说了,宜母果的汁能缓解孕吐,王爷也记了。” “等等,”宜母果就是柠檬吧?颜绾揉了揉眉心,“我现在可没孕吐反应……” “王爷说了,迟早会有的,所以吩咐顾平去买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方才奴婢已经瞧见一车宜母果运进王府了。” “!!!” 颜绾笑不出了,牙根开始隐隐泛酸。 咬牙切齿了片刻,她从长椅上弹了起来,“豆蔻,我们去把棠观那张纸偷来吧。” “哎,偷来做什么?” “撕。掉。” 第一二六章命数 北齐。 夜黑风高,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颠簸着在宫门外停了下来。 看守宫门的侍卫走上前,看了一眼驾车的马夫,“车内是何人?” 话音刚落,车帘便是被掀开了一角。 一身着华服的男人手执通行皇宫的令牌,开口道,“本王有要事进宫与陛下商议。” 一看清车中坐着的人和他手中的令牌,那守卫连忙拱手行礼,后退着给马车腾开了道,“原来是奕王殿下。” 说着,转头对身后的人朗声道,“还不快放行?” 贺玄收回手中的令牌,退回车内放下了帘子。 马夫扬鞭,赶着车缓缓进了宫门。 月色寒凉,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在地上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统领,这马车竟也能入宫么?” “这宫中的规矩咱们是同晋人学的,但却不如他们那么严苛。更何况,奕王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有通行令牌在手,无论何时都可进宫面见陛下。” “原来如此……” “哎,”旁边有一人插话道,“奕王殿下不是出使大晋迎接十五公主去了么?这使团还未回来,他怎么就一人先回都城了?” 方才交谈的两人一愣,也是若有所思的转头朝那马车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噤声了。 马车内,软软端端正正的坐在贺玄身边,小手攥着衣角,有些紧张,“皇叔,你要带我去见父皇母后了吗?” 这一路在贺玄的教导下,她总算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也知道爹娘不能叫爹娘,要交父皇和母后。 贺玄叹了口气,心情莫名有些沉重,“是啊。”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悄悄进宫呢?” 软软不解。 明明和他们一起的人都还在城外,皇叔却单独带着她坐马车走了。 贺玄偏头看向软软,面上的沉重微微收敛,故作轻松的问道,“公主不想快些见到陛下和娘娘么?” 公主? 软软那双漂亮的异瞳里浮起一丝疑惑,糯糯的纠正道,“不是公主,是软软。” 贺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软软的脑袋,“之前可以唤软软,进宫后就得按照规矩唤公主了。皇宫不比你从前待的肃王府,以后你要……”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将还未出口的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哑然了片刻才重新开口,“罢了,你或许……不必学那些规矩了。” 软软完全听不懂贺玄在说些什么,鼓了鼓腮,不再说话,只是垂头自顾自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王爷,到了。” 车帘外,马夫小声提醒道。 贺玄回过神,应了一句“好”后将手递给软软,想要抱着她下马车。 软软打了个哈欠,这才张开手臂扑进了贺玄怀里,小手圈住他的脖子,脑袋伏在他的肩头,亲昵里满是信任和依赖。 贺玄抱着她的手僵了僵,眸底隐隐闪过些愧疚。 他跳下车,却没有立刻走进那灯火幽暗的宫殿,而是在原地杵了一会儿,眉宇间多了一丝游移。 “奕王爷?” 殿外已有一內侍看见了他,缓缓走了过来。 贺玄抿唇,似乎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将还趴在他肩头的软软拉开,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时,从衣袖中拿出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迅速塞到了她手中。 再一扬手,便用那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软软拿着匕首的手,“这匕首交予你防身,你好好收着,莫要被这宫中其他人瞧见了。” 头一次遇见时,他便知软软会些功夫,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将这匕首交给她,已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了…… 软软懵懵的钻进那匕首,虽不明白贺玄的意思,但却还是乖乖收进了衣袖里。 其实若要说防身,她压根用不着这么一个匕首。离开大晋前,师父奉娘亲的命令,特地给她打造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暗器匣,也贴在手臂藏在衣袖里…… 不远处,那內侍已经走了过来,“王爷,陛下和娘娘正在殿中等着您,您快进去吧?” 贺玄颔首,“这就来了。” 说罢,便抱着还没回过神的软软朝殿内走去。 北齐的宫中不似肃王府那般灯火通明,昏暗中甚至还带了一丝阴森。 软软侧着身打量着殿外的一草一木,尽管内心知道这是她爹娘的居处,但本能的直觉却告诉她,这里很危险,她应该离得越远越好……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奕王爷,请。” 內侍在殿门处躬身,却没再上前一步,而是等他们走进后关上了殿门。 “砰。” 殿门掩上的声音让软软小心脏微微跳了跳,一转头,她看清了大殿之上端坐着的一男一女。 男人身着玄色龙袍,双鬓略沾了些斑白,面容隐在珠旒下看不大清,但那双眼却是幽邃锐利,透着些睿智精明。 而他身边的女人,一身正红凤袍,鬓发间的凤钗一丝不晃,尽显雍容,贵不可言。 软软一时看得目不转睛。 这就是她真正的爹娘么…… 她突然想起了颜绾曾经讲过的故事。 ——软软的爹娘很厉害很厉害,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软软的爹娘不得已将她交给了手下的仆人,逃离那些是非…… 娘亲果真没有骗她,她的爹娘一看上去就……好厉害啊。 “臣弟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贺玄将怀里的软软放下,单膝跪了下去。 见状,软软也学着他的样子跪了下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小声试探的唤了一声,“父皇……母后……” 乍一听见她唤出的“母后”二字,皇后垂下眼,目光移向了别处,始终端庄的面具有一闪而过的破碎、贺归却是毫无波动,视线落在软软略显局促的小脸上,又落在那双澄澈的异瞳上,他眯了眯眼,口吻淡淡,“起来吧。” “……” 软软一愣,最初见到爹娘的欢喜就随着这淡漠的一声“起来吧”尽数湮灭。 她怔怔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仰头看向也已经站起身的贺玄,想要挪到他身后扯扯他的衣角,但一看见贺归的脸色,却还是害怕的收回了手,动也不敢动,只满脸失落的站在殿中央,裙摆都粘上了些灰尘。 贺玄并非没有发觉软软的小动作,他强忍着不转头去看女孩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而是看向贺归,“皇兄,十五公主我已带回来了……” 第128节 “她果真是当年那个孩子?” 贺归打断了他,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盯着软软那双异瞳。 “臣弟已经看过她手臂上的莲花胎记,再加上这双异瞳,应当是嫡公主无疑。” 闻言,软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莲花胎记。 贺归面色微冷,视线终于从那双异瞳上移了开来。 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个孩子…… 他命中的劫数,竟还活在这个世上…… 当年这孩子天生异瞳,出生时寒冬腊月,皇宫里竟是开了满池的莲花,被称为数百年难遇的祥瑞之兆。 国师连夜进宫,在御书房屏退众人,告知他这位公主是帝星,未来会成为北齐的首位女帝,且北齐的命脉就悬于她一人身上。北齐若兴,她功不可没。 而就在他准备立刻封这位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为北齐储君时,国师却阻止了他。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未禀明……此女是陛下您命中的劫数。” ——“……何意?” ——“她命中是个……弑父之人。” 他原本要将这未来会弑父的女婴暗中诛杀,但却又担心损害了北齐命脉,于是国师提出了一两全的法子,便是为他们父女二人交换命数。 说起来这法子也着实毒辣,除了作法,最后还要将女婴活活焚烧至死。 六年前,他已命国师作过了此法。而六年后,他的这位女儿却又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所以当初,是有人在最后关头将孩子调包了? 贺归偏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皇后一眼,“身为公主,自然有公主的使命,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不动声色,面上甚至连一丝悲悯都未曾闪过,“陛下所言甚是。小十五有她的命数,既然危及国运,臣妾纵使有千万个舍不得,也……不得不舍。” 贺归笑了,笑容里带着旁人看不懂的冷嘲。 他这女儿真正的命数,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国师知。而对其他略微知晓些内情的人,他的说辞通通是此女有祸国殃民之命。 所以就连皇后,就连贺玄,也只以为贺归是因着北齐兴亡不得不处死软软…… “那就好,让国师开始吧。” 收回视线,贺归看向站在殿中的软软,启唇道。 贺玄攥紧了手,缓缓退到了一旁,眼睁睁看着想要跟过来却被一群打扮阴诡的巫师包围、小脸满是惊惶的软软。 摇铃声,脚步声,巫师嘴里时不时冒出的叫声……将软软的叫声淹没。 贺玄再也看不下去,猛地转身疾步走出大殿,仿佛再多待一刻便要窒息。 他不能出手……他不能忤逆皇兄,更不能置北齐的安危于不顾…… 一切都只能怪这个孩子的命…… “皇叔……” 被一群阴森恐怖的怪人包围,软软一下跌坐在了地上,下意识张口唤了一声贺玄,然而一转眼,却是只瞧见了贺玄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 铃声在耳畔陆陆续续响起,还有那些怪人嘴里发出的呼噜声,一张又一张狰狞的人脸在眼前晃动,伴着忽明忽暗的灯火,宛若那些阴魂不散的鬼魅,正龇牙咧嘴的纠缠着自己。 眼前的景象越发变得光怪陆离,软软只觉得心口仿佛有什么要炸开似的。 她惊恐的闭上眼睛捂住了耳朵,然而那些声音却是依旧穿透手掌,刺得她耳膜一阵生疼…… 突然有人开始拉扯她,她踉踉跄跄的被拉起了身,再睁眼时,眼前竟是有人举着火把靠近。 火光灼得她眼睛刺痛无比,而透过那火光,她看见了坐在殿上无动于衷的贺归,而另一边,她的母后甚至没有赐给她一个眼神…… ——软软的爹娘是北齐最尊贵的人,他们不仅可以保护好软软,还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送到软软面前…… ——软软的娘亲也很爱软软……能照顾好软软,是她身为母亲最大的遗憾…… ——她会比我对软软更好。 ——娘亲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软软的……拉钩…… 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声似乎在耳边重复着那些早已被她铭记于心的话。 为什么要将她送回这个恐怖的地方…… 为什么明明拉过勾却还是要抛弃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她?!! 一瞬间,那异瞳中戾气暴涨,再不复往日的澄澈。 “铛——” 匕首出鞘。 殿外的贺玄突然听见了几声凄厉的尖叫,下一刻,殿门便是被猛地撞了开来。 浑身沾满了血迹的女孩手执匕首自面前一闪而过,快得让他以为自己花了眼。 “来人!还不给朕将那孽障捉回来!!” 殿内传来贺归暴怒的呵斥声。 贺玄眸光骤缩,一抬眼,却见不远处那小小的身影忽然被另一道黑影接过,顷刻便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第一二七章陷害 身在大晋的颜绾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喷嚏。 此喷嚏一出,整个肃王府都被惊动了。 “王妃打了个喷嚏!” “我刚刚瞧见王妃悄悄溜出院子玩雪去了,不会是受凉了吧?” “你知道吗,我听说王妃出去玩雪病着了!” “天哪,这要让王爷知道……” “砰——” 书房的门猛地被推开,一道玄色身影飞快的从下人面前闪过。 正窃窃私语的两个下人面面相觑。 “殿下好像……听见了?” “……嗯哪。” 已经回屋的颜绾对王府内的动静一无所知,只摸了摸冻得有些红的鼻尖,在软塌上坐下,接过豆蔻递来的手炉,“棠珩那里的事可处理好了?” 见颜绾开始过问危楼之事,无暇自发走到门边,半倚着门板算是在把风。 因为前不久风烟醉和拓跋陵修一事,颜绾便越发谨小慎微起来。 “都处理妥当了。”豆蔻回答道,“怕是此刻渊王已经拿着莫云祁伪造那些证据前去面见皇上了。” 颜绾嗯了一声,“那就好。对了,软软那里如何?” 豆蔻苦起了脸,“小姐,你都一天问好几遍软软了。咱们虽然在使团里安插了生门人手,但是传信还得需些时日……这前日才得的书信,今天又怎么会再有消息呢?” 颜绾顿了顿,捧着手炉坐直了身,“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再说了,这次去北齐还有死门的人跟着,虽然年纪小了点,但哪里会出什么大事……” 一听这话,无暇便登时扭头剜了多嘴的豆蔻一眼。 年纪小?? 颜绾愣了愣,转向无暇,“多大?” 无暇抿了抿唇,“属下一共派去了四人,领头之人……十岁。” “什么?!” 颜绾一下从榻上站起了身,又急又怒,却也不好责备无暇什么,只干跺着脚,“十岁?!那不也是一个孩子吗?!” 豆蔻知道自己说漏了,悄悄打了打自己的嘴。 无暇神色有些复杂,解释道,“小姐说要一定要挑选死门武功上乘之人去北齐。属下特意办了个甄选……” “结果?” “那小子……是第一。” “……” 颜绾噎住,半晌才憋出一句,“也罢……” 想来北齐那里不到必要时候,死门之人也不必出手。 自知说错话,悄悄躲到旁边的豆蔻挨了无暇一个眼刀,将功补过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上次小姐你吩咐去查北齐那位皇后的背景,倒是有些眉目了。” “哦?” 颜绾重新坐回了榻上,一听这话,眸色亮了亮。 老实说,她对北齐那里的情形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吩咐莫云祁去查查软软的生母,再看看北齐帝后的关系如何,会不会涉及什么宠妃灭后之类的宫心计,生怕软软会莫名卷入北齐的皇室争斗里。 豆蔻一边替颜绾牵了牵腿上覆着的薄毯,一边开口,“那位娘娘也算是将门之后,进宫后虽不受宠,但却也从不被冷落,帝后二人相敬如宾。北齐皇宫里的那些妃嫔也无人敢挑战皇后的地位,哪怕心口不一,表面上还是对这位娘娘毕恭毕敬。因为北齐皇帝基本上是不过问后宫之事的,一切都交由皇后处理,那些勾心斗角之人若是落了把柄在皇后手里,北齐皇帝也绝不会开口向皇后求情的。” “这样啊……” 颜绾若有所思。 听起来,北齐的后宫好像还比大晋要简单不少。 “肃王来了。” 靠在门边的无暇站直了身,冷冷的提醒道。 话音刚落,门便是被人一下从外面推了开来。 颜绾惊诧的抬眼,只见棠观拽着六神无主的姜太医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姜,姜太医?” 第129节 棠观肃着脸看向姜太医,“劳烦太医诊脉。” 姜太医是被人用轻功拎回来的,到现在双腿还在哆哆嗦嗦,声音也有些打颤,“王,王妃可有何处不适?” “……没有啊。” “……” “不是说刚刚偷溜出去玩雪病着了么?” 某位殿下的语气十分不善。 他只离了她一刻,便如此不安分,看来接下来当真是要寸步不离了。 “……”玩雪被抓包的颜绾果断转移话题,“没有病着,什么病着……啊,你说我刚刚打的喷嚏啊!” “……” 姜太医面如土色。 一个喷嚏…… 看来等不到肃王妃将孩子生下来,他这身子骨恐怕就撑不住要告老还乡了_(:3ゝ∠)_ === “启禀父皇,”御书房里,棠珩抬眼看向有些疲倦的晋帝,不疾不徐的开口,“质子出逃之事儿臣已经查出了些眉目,那闯进质子府助质子出逃的一伙人已在城外被儿臣抓获……” 晋帝正歪着身子,一手支着太阳穴,哪怕是听见了棠珩的话也依旧没改那副颓然的模样,眼皮甚至抬都未抬,只咳了几声,蹙眉问道,“城外?” “那伙人带着质子是混在北齐使团中出城的。” “那么,拓跋陵修呢?” 闻言,棠珩的面色微微变了变,负在身后的手也攥紧,“儿臣无能,让他逃了。” 一切都在计划中,唯独让那个拓跋陵修逃了…… 可恶。 晋帝摆了摆手,“罢了。” “那伙人已经招供了是受何人指使,这是供状……” 棠珩躬身将那供状从衣袖中拿了出来,徐承德接过,呈给了晋帝。 晋帝展开供状,视线扫过,却是蓦地顿住了,歪着的身子渐渐坐直,眉心紧锁,“列风??可是肃王府里的那个列风?” 见晋帝终于有了反应,棠珩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但面上却是作出了一副迟疑的表情,说话也有些犹豫,“正是四哥身边的那位中郎将……列风。” “砰——” 晋帝的面色突然变了,猛地将那一纸供状重重的拍在桌上,再看向棠珩时,眼底浮起薄怒,意味不明的重复质问,“你是说,指使那伙人闯进质子府放走拓跋陵修的幕后黑手,是肃王府中郎将……列风?” 最后的列风二字,晋帝的语气格外加重。 棠珩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只以为晋帝的怒气源于列风是棠观的人,眸中精光一闪,口吻“温和”的火上浇油,“虽然列风是肃王府的中郎将,但这件事……或许和四哥没有关系……儿臣原本是想要将列风押来细细盘问,但派人去了肃王府后,肃王府那里却说列风告假回乡探母去了。” 见晋帝的脸色越发难看,棠珩顿了顿,“儿臣已经差人去捉拿他了,想必此时已在进宫的路上……列风究竟为何要这么做,此事会不会牵连四哥,等捉拿列风的人一到,父皇便能清楚了。” 晋帝靠回龙椅,莫名冷笑了一声,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御书房外却是突然有人求见。 棠珩挑眉,“看来,列风已经到了。父皇可要召见?” “……宣。” 晋帝冷声道。 棠珩的心腹走了进来,而本应被押进宫的列风却并没有出现在他身后。 “参见皇上。” “平身。” 棠珩故意蹙眉,疾步上前,温润的嗓音带上些严厉,“列风呢?” “殿下息怒……属下赶到时,列风他,列风他已经……以死谢罪了……” 死无对证,大功告成。 转身时,棠珩将唇畔的笑意微微收敛。 拿列风顶包也是陆无悠替他出的主意。 ——“肃王手下比较得力的,除了顾平,还有一位便是中郎将列风。只是比起一直在肃王跟前办事的顾平,列风要低调许多,也更容易被做文章。更何况,危楼得到消息,列风的母亲病重,过不了几日,他便一定会告假回乡,到时……殿下何不直接来个以死谢罪,死无对证?” 他采纳了危楼的提议。 列风一死,棠观的嫌疑便是再也洗不清了。 “列风死了?!” “哐当——” 晋帝猛地站起身,扬手一挥,将书案上的所有奏折书画尽数甩到了地上,其中一个画轴更是直接砸中了棠珩。 棠珩连忙跪下,口口声声道,“父皇息怒!” 晋帝已是盛怒,“父皇息怒?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父皇?!!” 棠珩一愣,不明所以的伏身叩首,“父皇……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迁怒于他? 这列风明明是棠观的人,是哪里出了问题?? 徐承德垂眼退到了一旁,晋帝则是气得直接从书案后走了出来,“你可知那列风是什么人?!那列风曾是朕身边的暗卫之一,对朕忠心耿耿!!受列风的指使?你的意思难道是朕亲自放走了拓跋陵修吗?!!” 第一二八章端倪 棠珩蓦地瞪大了眼。 列风是皇宫暗卫?列风是皇宫暗卫?!列风竟是父皇派到棠观身边的人!! 若是旁的人也就罢了,偏偏又是父皇的暗卫! 暗卫是绝不会背叛父皇的,绝不会背叛…… 完了。 全完了。 “混账东西!”晋帝怒不可遏,又将一本奏折扔到了他面前,“安王已经将当年的东宫一案查出了结果……栽赃陷害太子,诛杀东宫掌事宫女,每一条线索都指向萧家!如今你竟还将污水泼到列风身上,可见当东宫一案,必定也是你指使萧家做的吧!” “儿臣冤枉!” 棠珩几乎要将牙咬碎了,满口都漫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就在他身前,方才那砸中他的画轴已经在地上滚着滚着就展开了,赫然是晋帝最珍视的四牛图…… 棠珩的视线忽的落在那四牛图上,一下就滞住了。 四牛图??四牛图为何会在御书房??这不是陆无悠当初让他献给父皇的么?!他当时明明婉拒了,如今怎么又会出现在父皇这里? 徐承德也是眼尖的瞧见了那滚落在地的四牛图,连忙走近,俯身将那四牛图拾了起来。 为平晋帝怒火,他垂眼,小声念了一句,“啧,这四牛图怎么也掉在地上了?” “什么?!” 闻言,本还在发怒的晋帝大惊失色,转身便冲了过来,一把夺过徐承德手中的画轴细细查看,“定是朕当时不小心甩下来的!!怎么了,可有损坏?” 徐承德好心指了指画上沾着的一块泥尘,“陛下,这里有些脏了。想必要送到画院那里,让画师想办法除污……” 晋帝的脸青了,心疼的直咬牙,“朕这就去!” 说罢,当下便要捧着画去寻宫中的画师处理,甚至都顾不得跪在那里的棠珩了。 见晋帝急匆匆走到了门前,徐承德连忙轻咳了一声。 晋帝不解的回头,顺着徐承德的眼神看向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棠珩,怒气又一次冒了上来,“你给朕在这里好好跪着反省!朕回头再来收拾你这个孽子!” 丢下这么一句后,便重重的摔门而去。 徐承德一甩拂尘,也连忙抬脚要跟上去。 “徐公公。” 徐承德步子一顿,转过了身,“渊王殿下?” 跪在地上的棠珩缓缓抬起身,面色已是煞白,“那副四牛图……是何人献给父皇的?” “……”徐承德实在不理解为何在如此关头,棠珩还能有心思问这幅四牛图的来处。迟疑了片刻,他还是回答道,“是肃王府所献。” “徐承德!” 御书房外,晋帝唤了一声。 徐承德不敢再做耽搁,连忙向棠珩躬了躬身,疾步退了出去。 房门再一次被重重的合上。 棠珩死死攥着手,目眦欲裂,温润的五官近乎扭曲,嘴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甚至蔓延到了喉口。 肃王府送来的四牛图…… 陆无悠送来的良策…… 中郎将列风…… 危楼,陆无悠? === 一个时辰后。 姜太医垮着张老脸从肃王府走了出来,走的有些蹒跚。 “姜太医,王爷吩咐属下送您回去。” 马车已经候在了王府外。 见状,姜太医受伤的心灵稍稍好过了一点。 第130节 幸好,幸好这位肃王爷还知道让马车送他回去,要是再被人扛起来飞越皇城,他这条老命就真可以不要了。 冷哼了一声,他一边腹诽一边上了马车。 这肃王殿下如今怎么神经兮兮的?难道是被废的后遗症吗? 看来下次为肃王妃诊脉时,他还得多留个心眼,替肃王殿下也把把脉,看看他的脑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转念一想,这肃王妃是头次有身孕,而且这腹中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孙儿,若是个男孩,那便是大晋的皇长孙。 那日他将这个喜讯启奏陛下时,也能看出陛下是真高兴,激动地都不知该赏肃王妃什么好了…… 只是,就算这胎十分尊贵,那也不带如此折腾大夫的啊! 姜太医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某位被称作“神经兮兮”的殿下正在监督自家王妃喝安胎药。 颜绾垂眼盯着那药碗中黑漆漆的药汤,还没喝,嘴里就已经开始泛苦了。 默默抬头看了杵在榻边的棠观,接收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她又默默低头接过药碗,闷声喝完了。 算了吧,在这位大爷面前,她是一点侥幸都别想有。 “笃笃笃——” 门上突然传来几声轻叩。 “殿下,殿下在吗?” 顾平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棠观满意的接过那已经见底的药碗,“进来。” 顾平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一进来便被这屋内的暖意给吓得愣了愣。 “怎么了?” 话是颜绾问的。 按照她的推测,棠珩约莫是已经中招了,这个时候顾平进来定是要向棠观汇报此事。 “渊王刚刚进宫了,听说是上奏陵修公子出逃一案,结果惹得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将御书房桌上的东西全摔了!” 说起这些,顾平脸上满是激动和兴奋。 他知道此次这些主意都是颜绾出的,忍不住转身朝她感慨,眼里都是崇拜,“渊王果真选中列风下手了,王妃当真是料事如神!这回渊王可是真栽在咱们王妃手里了哈哈哈哈……” 这话听着别扭,棠观脸上就差没写上嫌弃二字了,冷冷启唇,“你笑的颇像小人得志。” 颜绾一乐,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药给喷出来。 而豆蔻则是毫无顾忌的噗嗤笑出了声。 顾平悻悻的收起了笑容。 “列风如何?” 比起棠珩的下场,棠观还是更看重列风一些。 “殿下放心,列风这个人可会装死了。给他灌毒酒的人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吐出来了。现在估计要回宫向皇上打小报告去了~” 顾平从前也知道列风是皇上的人,但那个时候只觉得这厮是来监视殿下的,所以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没想到这次竟还能利用他摆渊王一道…… 王妃真是太神奇了! 颜绾笑了笑。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肃王府里竟还有个皇上暗中放置的列风,所以走了这样一步棋。 虽然这一招十有八九会让危楼在棠珩面前暴露,但至少……的确让拓跋陵修的事妥善处理了,而且还顺带祸害了一回棠珩。 只是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有的后招都得趁着这个势头尽数赶上。 如此想着,颜绾仰头看了棠观一眼,“殿下,棠珩既然已栽了一个跟头,那接下来就得乘胜追击,让他再也爬不起来……想要彻底扳倒棠珩,必定要先拔除他的根基。” 棠珩手下的那些喽啰,还有萧家,荣国侯府,都得一个个收拾,而且还要尽快。 夜长梦多,棠珩如今顶多是猜到危楼已经成为棠观的势力,再拖下去,她担心棠珩迟早有一天会猜到她的身份,那就麻烦了。 棠观皱着眉垂眼看她。 “……怎么了?” 见他半晌没回应还这么看着自己,颜绾愣了愣,不由瞥了眼一旁的豆蔻。 是她刚刚说的话里出了什么纰漏么? 豆蔻不明所以的眨眼。 她也没听出什么错处啊…… “接下来的事,你不必再过问了。” 棠观薄唇微抿。 颜绾心头一沉,还未反应过来,顾平便已经先叫出了声,“啊?王妃这次的主意不是挺好的吗?” 棠观没有理睬顾平,而是微微倾身,给颜绾又添了一件大氅,然后拉过了她的手。 从前颜绾的手总是凉的,这几日又是喝药又裹成了粽子,现在握着,这手的温度总算是不凉了。 满意的舒展开了眉头,棠观这才开口,“你是我的王妃,而非谋士。若让你为这些事费心伤神,便是我的无能。更何况,你已有了身孕,这些糟心事自然是少听为好。” 说着,他又斜睨了顾平一眼,“你懂什么?” 受到暴击的顾平带着便秘似的表情退了出去。 好的,他不懂,非常不懂。 颜绾哭笑不得。 棠珩的事倒不至于让她操太多心,但他要再这么说话大喘气,她就真得动胎气了。 “殿下,其实不必如此……” “怎么不必?” 棠观一本正经的打断了她,“若是让我的孩儿整整听十月的尔虞我诈,岂不污了他的耳?还有,若是听多了棠珩和陆无悠的事迹,往后性子从了他们可怎么办?” 肃王殿下难得说笑一次,却不料屋里三个女人竟是丝毫不捧场,不仅没笑出声,表情还变得极为微妙起来。 豆蔻和无暇皆是对自家楼主投去了同情的一瞥。 而颜绾则是挑了挑眉。 某位殿下要是知道,就算她在十月怀胎时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也还是会像陆无悠…… 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一二九章年宴 北齐使团回京后,便立刻从北疆收了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了北燕。 北燕前有奚家军,后有北齐,更何况北齐军中还有个奚家军少主奚息,凭着奚家军同奚息的默契,两军联合,将北燕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三国的战事随着北齐的倒戈很快就发生了巨大的逆转,大晋从水深火热中解脱,反倒是北燕遭到了重创。 又恰好是寒冬腊月,没了大晋的援助,北燕的处境便更加艰难。 外患稍平,大晋内的明争暗斗也有了动荡。 当年东宫一案被安王查到了萧家头上,萧昭严被降职,萧贵妃为兄求情被禁足,渊王原本也是要受到责罚的,但荣国侯进了一趟宫后,晋帝便令渊王好好反省,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朝中文武百官议论起来都是心有余悸,夺嫡之争果真是要谨慎择主。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变故。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太子被废,渊王正是春风得意。而一年后,局面却恰恰相反。 谁又能料到,这并州竟是如此巧的遇上了几十年难遇的大疫,让肃王到那儿不过三个月就立了大功呢? 再加上肃王妃又在这时怀了身孕,若是个男胎,那就是皇长孙。而渊王妃那里却迟迟没有动静,风头就这么被压过了。 那些曾经因棠观失势,而转头攀附棠珩的谄媚之辈又开始想和肃王府热络起来…… 这些嘴脸在宫中的年宴上就会暴露的一览无遗吧? 张着手臂任由豆蔻为她打理好了宫装,颜绾叹了口气。 一想到即将进宫要面对一众妃嫔还有贵女,她的嘴角就已经开始抽搐了。 “呕——” 也不知是嗅到了什么味道,胃里突然一阵翻涌,颜绾连忙推开豆蔻,俯身在一旁的盂边干呕起来。 要命了,最近几天这害喜的反应也加重了。 “小姐,要不这宫中的年宴咱就别去了吧……”豆蔻苦着脸。 颜绾直起身,将散落至颊边的长发拢回身后,蹙眉,“不行,我要是称病不去宫宴,指不定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说三道四。眼下的状况刚刚才有了些起色,不能毁在我手里。” 豆蔻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对了,这脸色还是不好看,再替我上点胭脂吧。” “是。” 棠观就在门外候着,一听见房门被从内推开,便转身见到了已经收拾齐整的颜绾。 颜绾平日里在王府内随意惯了,又因天性使然,不愿受拘束,从不喜穿如此端庄的宫装,发髻也是越简单越好。 今日难得挽了一个瑶台望仙髻,发间的凤尾簪随着步伐轻微摇晃,金光烁烁,为那份端庄添了些美艳,但却又不显轻狂。 见棠观一直盯着自己看,颜绾挑眉,走到他身边觍着脸开口,“不用夸我,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棠观薄唇微勾,又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眸底有如风过春山,荡起涟漪,“本王只是觉得,王妃似乎比之前……圆润不少。” 圆……润…… 颜绾像是被雷劈中了,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什么?!!” 第131节 双指一捏,果然捏出了些从前没有的肉感,她眼前一黑,瞬间炸毛了。 “都怪你!!!” 咬牙切齿的望向某个热衷于投喂的罪魁祸首,颜绾生无可恋的伸出了一根颤抖的手指。 而那罪魁祸首却是收起了促狭的笑,将她的手拉下来,正色道,“莫要动了胎气。” 一脸坦荡,一本正经,一如既往。 你妹的胎气! 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牵着往王府外走,颜绾一边走,还一边在捏脸上的肉,捏着捏着就忍不住迁怒棠观,“殿下,人果真不可貌相。当初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你竟是个如此招人嫌的!!” 说她胖的都一律拉入招人嫌的黑名单!! 见她这么气急败坏,棠观更乐了,唇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平,“那本王却恰恰相反。” “怎么?” “没想到你如此招人喜欢。” “……” 颜绾神情复杂的瞪了棠观一眼。 能不要用如此正直的表情说这种话好么? 要不是她耳朵没有问题,都会以为他刚刚说的是什么天下太平朗朗乾坤…… 算了,暂时将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吧。 豆蔻无暇以及顾平猝不及防又被秀了一脸,心中多多少少都冒起一点尥蹶子,呸,撂挑子不干的心思。 马车朝宫城而去,车内,颜绾还是耷拉着眼皮,似乎有些郁郁寡欢。 “怎么?还在为方才的话生气?” 棠观转眼看她。 “……” 这要如何哄…… 肃王殿下想了想,侧过身,“还记得成婚时第一次见你,我便觉着你十分纤弱,因此下定决心不能苛待你,要……” “要将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颜绾倒是头一次听棠观谈起成婚那日的感想,不由将脸圆了一圈的苦恼扔到一旁,兴致勃勃的问道。 棠观哭笑不得,“你如今不过是稍稍丰腴了些,哪里就成了白白胖胖的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比从前更好看。” 而且抱着不硌手。 当然,这半句他没说出口。 颜绾哼了一声转回头,一边拍脸,一边在心里自我安慰:算了算了,反正等这孩子生下来一定能瘦回来。 马车的车轮在雪地里碾碎了一些雪块,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不远处还隐约有鞭炮声响起。 是除夕啊…… 颜绾都觉得最近太紧张了,只记着今日有宫宴有宫宴,却忘了今天还是除夕。 “殿下,”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车帘转头问棠观,“你还记得去年的除夕吗?” 去年的除夕? 棠观愣了愣,虽然不知颜绾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沉吟片刻,开口道,“去年除夕……” 颜绾笑眯眯的打断了他,“我能猜到你去年除夕做了什么?” “……” “不信?” “不信。” “我猜……去年除夕你一定在院子里喝闷酒。” 得意。 “……好像确实如此。而且那日我还在院中拾到了一枚玉戒,查不出来处,后来我……是不是交给你了?” “……是,是吗?我不记得了。” 干笑。 === 按照老规矩,进宫后颜绾便与棠观分开了。 这次与上次晋帝寿辰又稍稍有些不同,萧贵妃之前被禁了足,被萧家一事牵连,所以今日进宫的女眷都在端妃的昭仁宫。 而且因为是年宴,身份不够贵重的女眷是进不了宫的,所以比寿辰时要少了很多。 颜绾到的时候,只有些妃嫔公主在昭仁宫内。端妃本来对颜绾就很好,再加上颜绾如今又有了身孕,更是忙前忙后关怀备至,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娘娘近日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么?臣妾见您气色似乎不大好?” 见端妃用脂粉都没能掩饰微微苍白的脸色,隐隐还有些黑眼圈,颜绾就多问了一句。 “哎,年纪大了,夜不能眠也是常事。” 端妃笑了笑,视线落在颜绾的小腹上,眸底满是温柔,“前几日听陛下说你怀了身孕,可把我高兴坏了。这可是肃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孙儿……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肯定很欢喜……” 提到故皇后,端妃的眸色又沉了下去,转而却是舒了口气,“罢了,不提这些。” “茵儿见过端妃娘娘。” 九公主棠茵走过来行礼。 端妃笑,“茵儿来了。” 因着是在昭仁宫里,棠茵看上去要随性些,不似第一次在未央宫见时那么拘谨。 “听说四嫂有身孕了,恭喜四嫂。” 棠茵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哎,四嫂,今日清欢没有同你一起过来么?” 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瞧见从小的死党棠清欢,棠茵有些失望。 她这还是特地提早赶到昭仁宫呢,就为了和棠清欢多说几句话。 端妃也被提醒了,“是了,我就说这宫中怎么如此安静,敢情是清欢还没到啊?” 棠清欢离家出走一事宫中自然是不知情的。 颜绾也是接到晏茕川的传信才知道此事,后来听棠观说,棠清平为此事气了好几日,安王府上下苦不堪言。 只是也就气了几日,这位世子爷便又开始为了妹妹操起心来,那日还特意来了肃王府,让他们统一口径,为棠清欢遮掩。 想起那兄妹二人和拓跋陵修的纠葛,颜绾暗自叹了口气,“娘娘有所不知,清欢前些时日就离京了。” 端妃和棠茵皆是一脸惊讶,“离京?!” 颜绾笑道,“是啊,离京出去游历了。她本就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对江湖向往已久,所以前不久收拾行李就走了。” 端妃了然,“这孩子……” 棠茵则是一脸艳羡,“清欢当真去游历了……也不带上我,真不讲义气。” 说话间,殿外突然通传渊王妃到了。 第一三0章求情 一听颜妩到了,颜绾思忖片刻,刚想要站起身,却是被端妃拉住了。 “娘娘?” 端妃拍了拍她的手,面上掠过一丝忧虑,口吻依旧十分温和,“我知道你们姐妹关系好,但孩子你要始终记得……她不仅是你的嫡姐,更是渊王的王妃。而且你如今又有了身孕……” 顿了顿,她压低了声音,“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 端妃这是担心颜妩会对自己不利? 颜绾愣了愣。 颜妩今日难得换下了白衣,穿了一身妃色宫装,走上前伏身向端妃拜了拜,“拜见端妃娘娘。” 起身时,她倒是抬头看了颜绾一眼,随即便转身去一旁安静的坐下了。 “娘娘不必担心,”颜绾笑了,也小声道,“颜妩她……不会的。” 端妃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宫中争斗大多是杀人不见血,便是最好的姐妹……也可能有反目的那一天。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又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颜妩,她喃喃道,像是在对颜绾嘱咐,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就算她无意害你,旁人却有可能利用你与她的亲近对你下手……” 棠茵早已离开她们身边去找别的姐妹了,因此只有颜绾听见了端妃的这一句。 这一句说得倒是不无道理,只是…… 颜绾的视线自端妃面上扫过,心里却是起了些疑惑,再联系端妃之前说过的种种,心里隐隐有个很突兀的猜测。 斟酌了一会儿,她试探的望向端妃,“听娘娘的意思,似乎是一入宫门便再无姐妹之说。可臣妾觉得,娘娘与故皇后的情谊却是真真切切,甚过亲姐妹。” 闻言,端妃眸色微变,本就苍白的脸颊又添了几分惨淡,张了张唇却没发出丝毫声音,半晌才低低的叹出了声,“的确甚过亲姐妹,但那又如何……” 颜绾心中的疑虑更重,刚想继续出言试探,却见端妃蹙起了眉,有些难以忍受的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十分难受的模样。 “娘娘身子不适?可要叫太医来看看?” 端妃闭上眼,说话都没了气力,“无妨,都是老毛病了。” 一旁,昭仁宫的大宫女凑了上来,“娘娘,离开宴还有些时辰,要不奴婢扶您先回内殿歇歇?” 端妃迟疑着点了点头,“也好。” 说罢便站起了神,临走前又特意吩咐宫内得力之人好好照看颜绾,这才被搀扶着回了内殿。 见端妃离开了,颜绾也缓缓起身。 第132节 豆蔻上前扶住了她,“小姐去哪儿?” 颜绾抬了抬下巴,“去找颜妩聊聊。” “可端妃娘娘刚刚不是说……” 不是说别和渊王妃走太近么? 豆蔻话还没说完,颜绾已经自顾自朝阶下走了过去。 颜妩只带了安歌一个婢女,坐在一旁低头抿着茶。 上次寿诞时,颜妩受到冷落是因为有萧蔷在。而如今萧昭严被降了职,萧贵妃被禁足,尽管没了萧蔷,颜妩那里也没什么人敢上前搭话。 “难得见你不穿白衣。” 颜妩正低头想着什么,上方便传来一熟悉的女声,一袭绣着大朵海棠的裙摆也映入眼帘。 她有些诧异的抬头,只见颜绾已在她身边坐下,笑容温婉一如往昔。 “面色红润有光泽,你最近身子定是好了不少。” 自从前方开战后,颜绾便再没去过渊王府看望颜妩了,“前段日子太过忙碌,没能去看你。” 拓跋陵修和软软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她的确分不出心神再挂念颜妩了。 颜妩回过神,侧头看向颜绾,精神的确比之前好了不少,就连声音也多了些底气,“忙些什么呢?” 颜绾一噎,面对颜妩好奇宝宝般的眼神,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这要她如何回答,难不成要厚着脸皮微笑着说——忙着算计你夫君? 见颜绾似有为难,颜妩也反应过来,了然的收回视线,破天荒开玩笑道,“你这心也够大了,此刻竟还敢坐在我这里。” 颜绾挑了挑眉,笑而不语,而是伸手端起一旁的茶盏。 竟有心情说这种话,看来病情果真是渐渐好转了。 颜妩视线一转,落在颜绾微微有些宽松的衣裙上,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探身将那已凑到她嘴边的茶盏夺了下来。 “这里是茶。不是有身孕了么?怎么能乱喝茶?” 颜绾心头竟是一松,乖乖放下手,看着颜妩笑,“差点忘记了。” 颜妩望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豆蔻,口吻里带了些责备,“你们也忘记了?” 见状,颜绾也顺势转向豆蔻,附和道,“我记不住你也记不住?” 豆蔻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啊,渊王妃真是个单纯的女人。 不像自家楼主…… 满肚子坏水。 颜妩对颜绾这“破记性”耿耿于怀,接下来便是不断向她重复着一些注意事项,事无巨细,活脱脱像第二个姜太医。 然而这些话,颜绾当真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等你有了身孕,定是个比我好几百倍的娘亲。” 她忍不住感慨,这么多条条框框,也是难为颜妩能全记下来。 原本不过是句感慨,颜妩听完后面色却是一僵,随即便沉默了下来。 垂下眼,她一手轻轻覆在了小腹上,唇畔浮起一丝苦涩,“也不知我何时能有个孩子?” 颜绾一愣,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了什么,唇边的笑容也微微收敛,“怎么了?可是棠珩因为此事给你脸色了?” 颜妩连忙抬眼,摇头否认,“没有……” 老实说,当真是因为经历了拓跋陵岐那一劫,她才渐渐了解棠珩的心思。而且…… 她也是前些时日才知道,自己小时候在宫中遇见、并且暗中记挂了许久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太子棠观,而是棠珩。 原来这么多年,她竟是记错了人。 一切都戳破后,从前不敢想也不愿想的事,都变得真真切切。 至于身孕一事,棠珩安慰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因为此事责怪她。 “只是贵妃娘娘一直以我没有身孕为由……”她小声解释,“想让殿下纳萧小姐为侧妃。” 萧蔷啊…… 没想到萧贵妃到了如今的地步竟还没放下这个心思。 “那渊王可答应了?” 颜妩抿唇,“殿下始终不肯松口。” 这倒是让颜绾有些吃惊。 不过想起寿诞后,棠珩为颜妩做的所有事,她也想通了,真心实意的说道,“渊王对你一心一意,你应当高兴不是么?” 棠珩心是坏了点,没想到还是个情种。 “我只是担心……他因为我和贵妃娘娘有了嫌隙……” 颜妩微微蹙眉。 听她如此说,颜绾便知道这两人已非从前,若说从前颜妩只是想做好渊王妃,如今她对棠珩却是真有情了。 上扬的嘴角有一丝别扭,“姐姐对渊王……果真是情意深重。” 颜妩面上红了红。 不远处,有好几个公主郡主对她们看了几眼,恰好被颜妩偏头瞧见了。 “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颜绾连眼也没抬,“约莫是不敢相信,渊王妃和肃王妃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聊天吧,毕竟前朝已经剑拔弩张了。” 颜妩顿住。 尽管棠珩并不常将朝堂之事带回王府内,但前几日发生的事她也有所耳闻。 的确,正如颜绾所说,夺嫡之争已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成王败寇,就快要成定数了…… 成王败寇…… 颜妩神色稍凝,也默然了。 方才的谈笑风生仿佛是幻觉,氛围有了一丝凝滞。 就在颜绾准备转移话题时,一声不吭的颜妩却是突然低低的开口了。 “阿绾……” “恩?” “若是有朝一日……”顾忌着殿中还有其他人,尽管知道无人能听清她们的交谈,颜妩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完,“你可否能劝劝肃王,让他给棠珩留一条生路?” 颜绾苦笑,反问道,“反过来,棠珩会饶过我们么?” 无论是对棠观,还是对她,棠珩只要活着,便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雷。 颜妩咬了咬唇,面色微微泛白,声音虽轻却十分郑重,“若真有那一天,我不会任由他……” 见她如此,颜绾心中略有不忍,笑着拉了拉她的手,“我信你。” “……” “你也不必担心。如果当真像你说的那样……棠观是个怎样的性子你也知道,他……大概是不会赶尽杀绝的。” 颜绾劝道。 颜妩倒是真的被这句话给劝慰了。 在太子没有被废之前,棠观的贤名还是被众人拥戴的。 成功安抚了颜妩,颜绾松开她的手,微微向后靠了靠,眸底的光色难以捉摸。 如果棠观是成王,十有八|九会放败寇一条生路。 但,有可能知道陆无悠秘密的人…… 必须得死啊。 第一三一章病危 又与颜妩坐了片刻,宫宴便快开席了。 稍作休整的端妃也从内殿走了出来,领着众位女眷离开了昭仁宫。 因为战事刚刚停歇的缘故,宫宴比往年都要简单,晋帝赐过菜后便是些大同小异、没有什么新意的歌舞。 棠珩的目光遥遥落在棠观那里,心里已是恨得咬牙切齿,但面上却还强力维持着一丝温和的笑。 棠观背后的势力…… 危楼倒戈了…… 危楼不再助他也就算了,竟还倒戈了…… 而棠观竟是接纳了危楼的襄助! 危楼从前害得他被废黜,如今他们之间便是没有半分嫌隙么?! 他扪心自问,对危楼应是礼数周全,谨慎小心,难道是哪里出错得罪了陆无悠,才让她义无反顾的投向了棠观的阵营? 偏偏自己还毫无察觉,就这么中了那女人的计! 如此想着,他的视线扫到了一旁的颜绾。 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分明是个侯府的庶女,但却没个庶女的样子,反倒有常处于高位的凌人盛气。 更重要的是,那种突如其来难以忽略的熟悉感…… 莫不是这女人也是危楼中人,曾与自己见过? 第133节 棠珩的记忆检索没有结果,心中更是恼火。 陆无悠对他的了解,远远大于他对危楼的了解。他要如何才能斗得过危楼?如何才能斗得过陆无悠? 此时此刻的棠珩,还是没能将计谋阴诡的陆无悠和对面那端庄温婉的颜绾联想到一处。 颜绾也察觉到了棠珩探究的视线,虽说有那么一点心慌,但更多的却是已经开始琢磨,要如何再坑那厮一次。 花眠宫和危楼的合作算是达成了,晏茕川也已经将手里对棠珩不利的证据交给了棠观。 也就是翠云廊出现的巨蟒,是由棠珩手下一名为微若的女子驯养。 这件事要尽快神不知鬼不觉的透露给慕容斐…… 其他人不可信,但慕容斐却一定是晋帝的人。 “在想什么?” 见颜绾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将筷子探向了席上的荤菜,棠观不动声色将那盘腰果鹿丁挪远了些,又将膳粥朝颜绾的方向推了推。 颜绾没有发现某位殿下的小动作,低声回答道,“在想……巨蟒的事。” 棠观动作一顿,无奈的抿唇,亲自为她舀了一勺膳粥。 “与你无关,你吃好睡好就天下太平。” “……哦。 冷漠脸。 说话间,笙箫声响起,隐隐还传来一阵鼓声。 原来竟是一掩着面的妃嫔跳起了剑舞。 那装扮,那舞姿…… 晋帝本已有些意兴阑珊,再加上身子不大康健,整个人都半歪在龙椅之上。 此刻一见那颇为眼熟的开场,浑浊的眸子里却是掠过一抹异色。 端妃也是一愣,有些诧异的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一直跟着的大宫女。 见她也不解的摇了摇头,才意识到这场剑舞压根不在原先排好的节目中。 颜绾眼尖些,看出了端倪,意味不明的挑眉,“萧贵妃?” “萧贵妃?” 棠观蹙眉,低沉的开口问道,“你是说……这献舞之人是萧贵妃?她不是在禁足么?” 想起自己曾在危楼听说过的事迹,颜绾似笑非笑,“谁知道呢?听说从前皇后娘娘入宫时曾跳过一支剑舞,惊艳四座。” 棠观诧异,“母后?” “萧贵妃大概是想要……东施效颦,以挽圣宠?” 颜绾眯了眯眼。 棠观朝殿中起舞的萧贵妃看了一眼,又回看颜绾,“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 怎么他家王妃就像百晓生似的,什么都知道…… 刚想要装x的颜绾默不作声就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听端妃娘娘说的。” 大殿之上,晋帝的视线凝在那手持短剑在殿中起舞的身影上,然而不过片刻,他眸中便恢复了清明,神色蓦地沉了下来。 眼角余光扫过晋帝的表情,端妃俯视着大殿中央虽妖娆却不及皇后半分风姿的萧贵妃,暗自冷笑。 萧鸢啊萧鸢,她这便是自寻死路了。 当初仗着容貌与皇后有那么一丁点相似,进宫后盛宠一时,怕是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如今这一禁足,她也是慌到脑子糊涂了。 千不该万不该,她也不该跳这支剑舞,妄图以这支舞使圣心转圜…… 陛下会纵容与皇后相似之人,却绝不能容忍模仿皇后之人。 “哐当——” 晋帝猛地将身前的桌席狠狠一推,所有碗盘尽数砸在台阶之上,碎了一地。 鼓声骤停。 殿中央的萧贵妃一愣,连忙摘下面纱俯身跪了下去,“陛下……” 见状,殿内的所有人都也跟着起身跪下。 “父皇息怒。” “陛下息怒。” 颜绾跪在棠观身边,微微勾了勾唇。 暂时坑不了棠珩,难道还坑不了他娘么? 脑子是个好东西啊,她只希望某位娘娘可以有…… 她只是稍稍派人在未央宫里怂恿了一番,这位娘娘就执行力百分百的开始搞事情了。 棠珩并不知剑舞有什么前因后果,但见晋帝动怒,便已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再见那殿中的竟是自己母妃,更是心头一沉。 晋帝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面色铁青,指着萧贵妃的手都微微颤抖。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颓然的模样,如此便是盛怒了。 他张了张唇,还未出声,喉头却是突然涌起一阵腥甜,眼前一黑。 “陛下!!” “父皇!” === 肃王府。 夜色已深,王府内却是灯火通明。 颜绾有些着急的在前厅徘徊,不断转头看向厅外,双手绞着手中的衣袖,心乱如麻。 “小姐……咱们先回屋吧?” 豆蔻终于上前劝道。 颜绾紧蹙着眉,像是压根没有听见豆蔻的声音,喃喃道,“殿下怎么还没回来……宫中还没有消息么?难道皇上……” 她原意只是想像寿诞时一样,借皇后之势,除萧贵妃的根基。但她万万没想到,晋帝的身子竟是已经差到了如此地步,硬生生在这宫宴上被气得吐了血。 “小姐,皇上病重,王爷多半是要留在宫中侍疾,咱们回屋等吧?” 说话间,顾平却是领着棠遇急匆匆从厅外走了进来,“王妃,璟王殿下来了。” 棠遇走上前,向来阳光开朗的面上多了些凝重,口吻也是沉沉,“四嫂,四哥让我回来传个信儿。父皇方才清醒过一阵,留了他在宫中侍疾。四哥让你无须多想,只管安心在府中养胎就好……” 颜绾抿唇,“安心安心……如何能安心?” 都说病来如山倒,今日宫宴这一出恐怕只是个引子,保不齐晋帝这一病,便是真的要…… 人算不如天算,她明明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扳倒棠珩的步骤,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如今却可能一件都来不及做了。 虽说萧贵妃惹怒了晋帝,但此事毕竟和棠珩无关…… 仅仅只凭这两件嫁祸之案,她并不能笃定晋帝的心意。 没有万全的预期,她心里很不安。 “四嫂,”许是猜到了颜绾在担心什么,棠遇走近,压低声音道,“虽然此时说这些不好,但父皇既然在这种时候留了四哥侍疾,而非棠珩。那父皇心中怕是已经有答案了……” 颜绾点了点头。 “四嫂,宫中如今乱成一团。我还需进宫候着,就先走了……” 说罢,朝颜绾躬了躬身,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见棠遇来得急去得急,颜绾也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侍疾的是棠观,棠珩必定会有所警觉。倘若他还想要这个皇位,此刻就必定会利用军方的势力做些什么。 换句话说,如果真到了迫不得已的那个时候…… 她想,棠珩是不会介意来一次兵变的。 以防万一,他们肃王府也定要做好万全的打算。 否则到时候,已经唾手可得的皇位就这么被人夺走,岂不是功亏一篑? 棠观此刻在宫中侍疾,他向来是个孝子,侍疾也定是一心一意。如此一来,宫外的事便可能分身乏术。 所以,棠清平和棠遇就必须扛起这个担子来。 似乎已经嗅到了一丝大战前夕的紧张氛围,颜绾深吸了口气,前不久堪堪放松下来的神经又一次绷紧了。 “回屋。” 看了一眼豆蔻无暇,颜绾低声说道。 对颜绾的眼神,无暇已是心领神会。 回屋是说给顾平听得,真正的含义应是去风烟醉。 厅外,月光被浓云遮盖,夜色愈发深沉。 满院覆着的白雪在灯笼下惨淡而凄然,寒风彻骨。 颜绾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她不放心…… 宫廷禁卫那里有棠清平和棠遇,她可以不插手。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是得把从前留着的那一手拿出来。 第一三二章诏书 晋帝在除夕宫宴上吐血昏厥的消息被封锁,并未在民间大肆传扬开来,所以百姓们依旧是欢欢喜喜放着鞭炮,城中到处都是过年的喜庆氛围。 第134节 然而皇宫内院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上空仿佛凝着厚厚一团散不去的阴云。 雪已经不再下了,但风却没有停过,在死一般沉寂的皇宫城墙间恻恻穿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因为病重的缘故,晋帝并未歇在往日居住的乾清宫,而是移去了乾清宫后边的暖阁。 暖阁外本就有添火的火道,而暖阁内,青铜鎏金的熏笼燃着上好的红罗炭,温暖的仿佛不是腊月寒冬。 然而尽管如此,棠观望着龙床上面色青白的晋帝,却仍是感到了一丝冷意。 “肃王殿下,皇上长年以来一直忧思过度、郁结于心……今日又气急攻心,引发了旧疾,怕是……” 姜太医在龙床边跪下,额上沁满了汗。 棠观攥着的手紧了紧,薄唇微启,“京城中,你的医术最为高明。哪怕还有最后一丝希望,你也要尽全力为父皇诊治。若是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开口,无论有多难,本王都会派人去寻来。” 他已经在这暖阁中整整看顾了两日,两日未曾合眼,面上已隐隐有了疲意,声音里带着些低哑,但却依旧沉稳。 “……” 姜太医张了张唇,还是应声道,“微臣必当竭尽所能。” 两人正在一边小声交谈着,那龙床上却是突然有了动静。 守在一边的徐承德有些惊喜的唤了一声,“陛下?陛下您醒了?” 棠观眸色一亮,连忙转身疾步走到了床前,却见床榻上的晋帝依旧闭着眼,只是眉心却紧紧蹙成了一团,不自觉的喃喃道,“易安……易安……” 听清晋帝口中的名字时,棠观微微一愣。 易安…… 听端妃娘娘说,他的母后,已故的皇后娘娘,就唤作华易安。 其实对于他的母后,他当真没有多少了解。 因为母后自生下他后便一直很虚弱,所以他一出生,便被皇祖母抱回了慈宁宫。 当他稍稍能记事的时候,皇祖母曾带着他回过一次母后的坤宁宫。 那时母后已经不在了,但父皇却夜夜醉酒宿在坤宁宫中。皇祖母无可奈何,所以才将他带到了醉得不省人事的父皇面前。 那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见父皇。 他还记得父皇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悲伤到极致的眼神,还带着一丝让他恐慌的怒意。 后来他大了些才知道,母后是生下他才落了病根最终药石难医,因此父皇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迁怒于襁褓中的他,再加上一直沉浸在失去母后的痛苦中难以自拔,所以他甚至不愿来慈宁宫看自己一眼。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幼年不仅没有母后的记忆,还没有父皇的记忆,只有时而慈祥时而严苛的皇祖母。 直到后来皇祖母病逝,他才被带到了父皇面前。 那时父皇对他的态度已经有所和缓,但却也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让人将他带到了端妃娘娘的昭仁宫。 他始终觉得,父皇对他一直是不喜的。 尽管他是母后唯一的孩子,尽管他一出生便被封为了太子,尽管他是这宫中最尊贵的皇子,他依旧是不受父皇喜欢的。 或许人往往是这样的,难以得到什么便最想得到什么。 他贵为太子,自小便拥有世间不少人艳羡的东西,但却偏偏十分执拗于父皇的慈爱。 再后来,他努力做好一个储君,一丝不苟的处理所有政务,虽然已经没有那么期待父皇的称赞,但却也唯恐让他失望。 ……可棠珩和危楼毁了这一切,毁了他十数年以来的心血。他本不在意东宫之位,但却为父皇的猜忌和冷落而百般懊恼。 棠观也曾有过怨愤,也曾有过不平。 可如今…… 他垂眼,定定的看着晋帝那斑白的双鬓,还有憔悴不堪的病容,心中一片怅然。 “咳咳——” 晋帝突然重重的咳出声,下一刻便睁开了眼,视线缓缓落在棠观的面上。 看清是他时,眸中难得多了一丝清明,眼神有些复杂。 皱了皱眉,他抬了抬脖子,像是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见状,棠观终于回过神,“父皇?” 说着,便俯身扶着晋帝坐了起来,随即转头看向还愣在那里的姜太医,“姜太医。” 姜太医只愣怔了片刻,便连忙拎着手里的药箱凑到了床榻前。 他方才诊脉时,皇上明明已是病邪深重,元气衰竭的脉象…… 如今竟还恢复些精神坐起身,若他猜的没错,莫不是最后关头了? “朕刚刚……”晋帝半倚着床头,声音十分嘶哑,面色也近乎苍白,但唇边却带着一抹笑,“刚刚梦见你母后了……她还像当初一样,拿着柄剑想要吓唬我……” 连朕的自称都忘记了,只糊里糊涂的说着我如何我如何。 徐承德跟了晋帝许多年,见他虚弱成了如今的模样,心中有些感伤,趁着棠观上前,向后退了几步,暗自抹了抹泪。 “父皇……” 棠观喉口紧了紧,“您先别说了,让姜太医给您看看……” 晋帝像是没听到似的,执意开口道,“她在怪我……怪我没有好好保护你……她离开时说过,说想要你一生平平安安,离皇宫,咳咳……离皇宫越远越好……是我辜负了她……我没能护住她,也不知还能不能护你周全……” 姜太医已诊完了脉,默不作声的退开身,朝棠观摇了摇头。 棠观心头一沉。 “徐承德……” 晋帝艰难的转过头,朝床边看了一眼。 “哎。” 徐承德赶忙揉了揉眼,转身凑了上去,“陛下有何吩咐?” 晋帝叹了口气,目光微微有些涣散,“朕的……四牛图呢?我当初……当初就是为了寻那四牛图,所以才出宫遇见了易安……我好想她,想带着这幅图去见她……” 徐承德心中大恸。 他是一直跟在晋帝身边,看着他如何和已故的皇后娘娘走到一起,看着他如何力排众议立她为后,看着就在一切都快要好起来时,皇后娘娘一病不起,将他们所有想象的未来都断送了…… “四牛图,在御书房……老奴这就去取……” 说罢,他便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转身朝屋外走。 然而他毕竟也年纪大了,腿脚不太灵便,走的稍稍快一些便有点蹒跚。 棠观抿唇,疾步跟了上去,“徐公公,四牛图在御书房何处?本王去取。” 晋帝稍稍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时,便不见了棠观的踪影,一时间竟是着急起来,撑着榻便朝床幔外探身…… 将放置四牛图的具体位置告诉了棠观,徐承德一转身便见到了这一幕。 “陛下,肃王他去取四牛图了。” 知道晋帝在找棠观,徐承德赶紧应声道。 晋帝失了力气,又重新靠回床头,无奈的摇了摇头,“傻孩子……如今这个时候,他怎么敢离开朕半步……”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保不齐下一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趁着他清醒时拿到传位诏书,这傻小子还亲自跑去拿一幅画? “宣,宣安王……” 强撑着一口气,晋帝启唇道。 安王就在宫中,只不过在暖阁外。徐承德一宣,他便急匆匆赶了进来。 “参见皇兄。” “咳咳……你靠近些……朕有要紧的事和你说……” 晋帝眯着的眼微微睁大了些,朝姜太医摆了摆手。 姜太医会意,提着药箱躬身退了出去。此刻暖阁内,只剩下徐承德和安王两人。 安王顺着晋帝的心意起身靠近,眉宇间满是肃然,“皇兄……” “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有些话,你要记好了……” 呼吸逐渐缓慢,晋帝只觉得嘴唇有些干裂,顿了顿。 他这一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也不知能不能再醒过来,有些事也应当交待了…… “皇兄请讲。” “朕,朕早就拟好了两道传位诏书。一个……被徐承德收着……” 他仔细回想着,“另一个……藏在御书房的暗室内……” 两道诏书?! 安王蓦地瞪大了眼,有些诧异的向晋帝确认道,“皇兄拟了……两道诏书?那么……究竟是要将皇位传给哪位皇子?” 晋帝微微坐直了身,有些颤抖的拉住了安王的手,“一道自然是传给肃王的。另一道……” “易安不止一次和我说起……她不愿自己的孩子成为孤家寡人……朕也不愿逆了她的心意……” 晋帝的视线再一次涣散开来,思绪渐渐飘远。 第一三三章驾崩 皇位是个讨人厌的东西。 晋帝从生下来便如此认为,所以在这一点的认知上,他和他的平民皇后其实是不谋而合的。 晋帝酷爱写意山水,热衷诗词歌赋,唯独对坐拥江山没有什么兴趣。 他从来都恨自己生在了帝王家,被紫禁城囿于一角,被龙椅上无形的东西所束缚。正是因为恨透了这让他坐如针毡的龙椅,他才不愿自己和易安唯一的孩子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因此,棠观出生后,他从未动过要立储的念头。 然而那时,太后也不知是有了什么心思,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他立棠观为太子,甚至后来还亲自下旨到荣国侯府赐婚。 第135节 她老人家明明对易安有诸多不满,称她祸国,又为何会对她的孩子如此不一般? 他在位十数年,向来对朝政不上心,一直听惯了太后的吩咐。而那一次难得想要违抗,却惊觉自己这个皇帝竟是已经成了傀儡…… 太后大权在握,将尚在襁褓中的棠观封为了太子。 因为没有权力,他无法完成易安最后的心愿,只能眼睁睁看着年幼的棠观踏上了自己从前的路…… 太子立了,可以再废。 没有关系…… 废太子需要找个大点的错处。 也没有关系…… 太子做事毫无纰漏,受到朝野拥戴。 都没有关系…… 他可以等。 棠珩的那些手段他又何尝不知,只是恰好合了他的心意,所以纵着罢了。 荣国侯府的以庶换嫡他又何尝不气,只是后来打探到了那侯府庶女竟与自己曾有过交集,脾性样貌他还算满意,再加上荣国侯嫡女自小孱弱多病,所以他便也就默许了。 他一边培植着自己的势力,一边死死盯着东宫。 他可以等…… 就这么一直等一直等,终于让他等到了一个用阴谋创造的机会。 废太子那一日,其实是他这一生中最轻松的一日。 他能看见,自己的孩子终于挣脱了枷锁。那一刻,他仿佛有种错觉,自己周身的枷锁也随之消弭了…… 他想着,如果能让他的儿子代替他逃离这紫禁城,这被囚禁的一生也算是有那么一处圆满了。 只是他没想到,哪怕是被废了储君之位,那些人却还是要赶尽杀绝! 慕容斐是他派去保护棠观的,从并州带回来消息,刺杀是一个接着一个,新招数层出不穷,非要置棠观于死地不可。 直到那场来的蹊跷的雁城时疫,他才意识到,从前的自己有多天真多愚蠢。 他总是怨恨着身下的龙椅,却不知这龙椅既给他招来了禁锢,却也保住了他的性命…… 皇家子孙,或许也只有这把龙椅的庇护才能名正言顺的活下去。 他吩咐安王在朝堂上故意提及棠观治疫的功劳,名正言顺的令他回京祝寿。 原意是想要再找个契机留他在京中,在他眼皮下,或许会安全一些。 却不料寿宴之上,棠观却是主动反击,更是在寿礼上动了心机。 这让他突然反应过来。 他似乎始终是一厢情愿,始终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棠观身上,好像从未认真的问过棠观一句,问他是否想要这皇位,是否想要自在的生活,是否想要逃离…… 所以这次,他要用这小半辈子换来的权力将两个选择放在棠观面前,让他自行选择。 “皇兄!皇兄!” 见晋帝视线依然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安王有些着急的唤了几声。 那熟悉的声音落进晋帝耳里,让他缓慢而迟钝的转过眼。 “皇兄……那另一道诏书究竟是要传位于何人?” 莫不是棠珩吧? 安王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晋帝膝下的这些皇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棠珩这孩子心思太重,手段太过阴狠,又有个萧贵妃这样不识大体的母妃,着实不是个继位的好人选。 更何况,棠珩与棠观宿怨已久,若是棠珩继承大统,怕是会对棠观棠遇痛下杀手…… “咳咳……这另一道,是传给璟王的。” 晋帝重重的咳嗽起来。 “若观儿不要这江山,那便只有,只有遇儿即位,他才是安全的……” 璟王…… 竟是璟王…… 这倒是出乎意料。 安王提着的心瞬间放下一半,但却仍有些顾虑。 的确,棠遇从小跟在棠观身后长大,心思单纯,对兄长极为尊敬。若是他继位,必定不会对棠观造成威胁。 但…… 棠遇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若观儿他想要这皇位,你……你便将这诏书拿出去,力助他稳定局面……” 徐承德早就将写好的诏书收在了身边,在晋帝说话时便呈了上去。 晋帝接过诏书,朝安王的方向扬了扬。 安王赶忙上前双手接过,郑重的跪下,“臣弟必定不负皇兄所望。” 晋帝闭了闭眼,“同样,若观儿他不想要这皇位,想要从此远离宫廷……咳……你便去取暗室内的诏书,助他离开这场乱局……” 安王面上掠过一丝犹疑,却还是低声应道,“……是。” 晋帝有些乏力的躺了下去,喃喃道,“这是朕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了……” 都说生于皇室,命不由己。 他用了这么多年,才有能力给他的孩子一个选择的余地,一个重生的机会…… “一切,就随他心意吧……” “肃王殿下。” 暖阁外响起侍卫的声音。 晋帝用最后的力气偏头看了一眼,只见棠观手执一个画轴疾步走到了床边。 “父皇……” 视线已经逐渐模糊,晋帝抬了抬手指。 棠观眸色一黯,将手中的四牛图放进了晋帝怀中,嗓音沉哑,“父皇……这是四牛图……” 手下传来画轴冰凉的触感,晋帝闭上眼,却是笑了,眉梢都着些笑意,“我终于可以去见你娘了……” “父皇……” === 肃王府。 颜绾在屋内烦闷不已,便被无暇扶到院外随意走走。然而只是刚走到东墙边,她便突然听见了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隐隐还有盔甲之间的碰撞声。 “无暇你听……” 心头一紧,颜绾急忙转身拉住了无暇。 无暇蹙眉,“是军队。” 颜绾沉吟片刻,面色微白,“……全城戒严?” 史书中有记载,皇帝死后不能立即敲钟,而是要京师戒严,不鸣钟鼓…… 难道晋帝真的…… 她张了张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轻易将猜想说出来。 “小姐!” 豆蔻突然从院外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小脸煞白,看得颜绾大惊。 “怎么了?可是宫中出什么事了?!殿下在宫中可好?” 豆蔻跑得急,连气都喘不匀,眼泪都被逼了出来,脚下一软,她竟是在颜绾脚边瘫了下来,拼命的摇着头,“不是,不是肃王殿下……是,是北齐,是软软……” “……” 颜绾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懵。 “小姐……咱们,咱们派去北齐的人……断了联系!” “什么?!” 颜绾蓦地瞪大了眼。 无暇面色也是微变。 危楼之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断了联系的。除非,除非…… 死了。 如果连她派去的人都死了,那软软岂不是…… “还有一事……” 豆蔻喘着气,急的有些控制不住音量,“风烟醉传来消息,说是无意间从北齐皇后的宫里打探到了一件惊天秘闻!” “什么秘闻?” 颜绾有种不祥的预感。 “北齐皇后生下异瞳的十五公主那日,宫中开了一池的莲花,北齐的国师进宫,说这并非是大吉,而是大凶,还说这位公主未来长大了会是个祸国殃民的,北齐若亡,便是亡于她手!” 豆蔻有些语无伦次的重复着风烟醉书信上的话,“为了保北齐无虞,北齐皇帝命国师暗中处理了这位公主!!后来不知怎的,这位公主被人带走了……所以才有了流落到大晋的软软……” 颜绾眸光骤缩,脑子里一下空了,眼神都飘忽了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贺玄明明说,十五公主一出生便因后宫动荡流落到了民间。他明明说,骨肉分离了这么多年,皇后娘娘思女心切…… “小姐!北齐并非是要迎公主回去,而是要将软软带回去重新处死!软软怕是凶多吉少了啊小姐!!” 第136节 豆蔻攥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 乍一听闻此事,无暇也是彻底愣了。 而等刚一回过神,她便立刻察觉到有人在靠近院外,眉眼瞬间冷了下来,“有人!” 话音刚落,一熟悉的青色身影从院外飞身而来,迅速落在了魂不守舍的颜绾面前。 顾平勉强将方才听到的那番话抛到了脑后,硬着头皮禀报道,“王妃……方才宫中传来消息……皇上他,驾崩了……” 第一三四章即位 平宣二十五年正月初三,晋宣帝驾崩。 安王红着眼从暖阁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以衣袖抹泪的徐承德和步伐沉重的棠观。 暖阁外跪了一片,以棠珩和萧贵妃为首。后面的妃嫔公主里已传出些小声啜泣的动静。 棠珩跪在那里,神色比棠观还要悲痛,双手紧攥,显出了青白的骨节,任谁一看,都觉得他是个十足的孝子。 一旁的萧贵妃更是涕泪涟涟,哀恸之下几欲昏厥。 萧贵妃身后的端妃心中虽也感伤,但却没能流出一滴泪,只是略有些失神的跪在那里。 比起悲痛,她更多的是紧张,紧张这皇位究竟传给了何人。 虽然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晋帝的性子向来难以捉摸,她还是担心,担心他在最后一刻犯了糊涂,让这江山落进了萧贵妃母子的手里…… 与她同样紧张的,还有棠遇和棠清平。 宫内宫外的确有他们的人手,但前提是棠观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而棠珩想要逼宫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动手。 而就算是动起手来,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奚息领兵在外,如今这京城中,他们的人只有些府兵出身的暗卫,虽武功高,但人数少。 棠珩有荣国侯府,这京城的巡防有一大半是他的人。 他们的人便是能以一敌十,也有风险。 至于宫中的禁军…… 慕容斐不是个定数。 安王垂眼,视线自棠珩面上扫过,又看向后面跪着的面露稚气的棠遇。 耳畔响起晋帝最后一刻说过的话。 ——若观儿他不想要这皇位,想要从此远离宫廷……咳……你便去取暗室内的诏书,助他离开这场乱局…… 方才在暖阁内,他并未及时将两道诏书的事告知棠观。 如今三国战事不断,大晋纵使能避得一时,却避不了一世。北齐如今将矛头对准了北燕,唇亡齿寒,下一个……就该轮到大晋了。 之前因为晋帝尚文的缘故,朝野上下为了媚上,几乎都对练兵一事不甚上心,皇子们也大多从了晋帝的性子,只会附庸风雅。 而现在,大晋急需一个明君,好好整一整这重文轻武的风气。 诸皇子中,除了棠观,没人能有这个能耐。 所以尽管知道晋帝的心愿是让棠观逍遥避世,安王还是迟疑了。 在他心中,棠观无疑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而棠遇他,虽和他四哥一样心思纯良,但比起棠观,却少了那么一分胸襟和果断,并不适合做一个帝王。 生于皇室,恰逢乱世,又哪里能任性的左右命运呢? 安王的视线在棠遇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转了开来。 ……皇兄,此次臣弟怕是当真不能遂你的愿了。 “先帝驾崩前,已面谕本王。将皇位传于……” 一时间,底下的哭声竟是微微凝了一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安王闭了闭眼。 “皇四子,棠观。” 萧贵妃的哭声一滞,棠珩眸色微变,攥着的双手猛地收紧。 徐承德头一个跪拜了下去,伏首道,“恭请皇上圣安。” 棠遇和棠清平皆是松了一口气,应声道,“皇上圣安。” “且慢。” 棠珩缓缓站了起来。 安王抬眼,“怎么?渊王可是对这遗诏有何异议?” 棠珩面上依旧带着悲痛之色,话锋却直指棠观,“四哥一年前被废了储君之位,贬至并州。父皇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改变心意,又将这皇位传于四哥?皇叔莫不是弄错了?” 闻言,萧贵妃也擦了擦面上的眼泪,起身道,“先帝在时,曾不止一次对臣妾提及立储之事……不久之前,先帝还对臣妾言明,有让渊王继承大统之心,如今怎又会传位于肃王?安王怕是听岔了……” 棠遇皱眉,终于忍无可忍,也起身道,“萧贵妃难道忘了自己为何被禁足?四哥……皇上当年之所以被废黜,不过是因为你们栽赃陷害的东宫一案。先帝既已让皇叔查明这一切,自然要将这皇位重新传于皇上。” 萧贵妃冷笑,“这暖阁中方才只有安王和肃王,所谓的口授遗诏,着实难以让人信服。” 棠珩眸色黯黯。 他早已让荣国侯借着全城戒严的名义带兵守在宫城外,只要萧贵妃咬准晋帝有传位于他的心思,他便可以借拨乱反正的名义进宫围了这暖阁。 他清楚,棠观手下是没有什么兵马的。 暖阁外还有些不知情的嫔妃皇子,被棠珩萧贵妃这么一折腾,竟是有些动摇起来。 固然安王是先帝最信任的人,但萧贵妃在未禁足前,却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更何况,正如棠珩所言,他们也很疑惑,一年前先帝才废了肃王的太子之位,如今怎的就又要传位于他了?便是再怎么生了后悔之心,也不会如此快…… “谁说只有口授遗诏?”安王终于开口道,“先帝深谋远虑,不仅面谕本王,更是早就拟好了诏书。” 棠珩眸光骤缩。 诏书?!竟有诏书!怎么会有诏书? 父皇迷迷糊糊昏睡了这几日,几乎未曾清醒,怎么会拟好诏书?! 寒风萧萧,空中再次飘下雪色,洋洋洒洒的落在众人肩头。 棠观缓缓抬眼,像是刚刚清醒过来,这才发觉竟是有雪在他面上拂开,化作一片湿润的冰凉。 他望向那跪着的人群,又望向不远处被风雪掩埋的宫殿,竟是突然生出了一阵寂寥的寒意,心里像是缺了什么,空荡荡的。 沉默了半晌,他拿出诏书,看了棠珩和萧贵妃一眼,一字一句道,“诏书在此。”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众人有些惊惶的回头,只见慕容斐带着宫中禁军赶到,单膝跪下,扬声道,“末将保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棠清平垂眼。 有了慕容斐,他们的胜算就大了不少…… 慕!容!斐! 棠珩暗自咬牙。 没关系……没关系,就算慕容斐是棠观那头的,他还有荣国侯府……还有荣国侯府…… 大不了拼个两败俱伤,结局也未可知…… “臣颜胥叩见皇上。” 突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自慕容斐身后响起。 棠珩的脸色瞬间白了,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来人。 与此同时,慕容斐身后竟是走出了棠珩万分熟悉的岳丈大人——荣国侯,荣国侯面色有些难看,甚至没有往棠珩这里多看一眼,只随着慕容斐跪下,沉声开口,“巡防营已全城戒严,听候皇上差遣。” === 宫城外,禁军在风雪中严阵以待,守卫森严。 雪地里,一身披白色大氅的女子被两个丫鬟扶着离开了宫门前,走向不远处的马车,身影投在雪地上,被拉的极长极长…… “小姐,荣国侯当真就这么被劝服了?” 其中一个丫鬟低声问道。 女子在雪地中站了许久,鞋袜已经渐渐湿了,每一步都走的有些蹒跚,嗓音也有些虚弱,“棠珩可以孤注一掷,但荣国侯不敢。他身后是一整个颜氏家族的百年荣耀,世代门楣。倘若他方才还有一丝侥幸,在听闻慕容斐是棠观的人后,便连那一丝侥幸也不会有了。有禁军相助,他们逼宫的可能性大大减小,颜胥赌不起。更何况,他与棠珩不一样。老实说,无论是何人即位,对他荣国侯府而言,其实并无什么太大区别。” “唔,为何?” 丫鬟不解。 “因为无论皇帝是谁,皇后……都一定是他荣国侯府之女,那小小的亲疏之别,不足以让他冒如此大的风险。我方才,便是将这一道理仔细说与他听罢了。荣国侯是个明白人,什么时候该舍什么棋子,什么时候该锦上添花,他不会不清楚……” “可小姐……那个慕容斐,好像并不是咱们的人啊?” 女子突然笑了,笑容有些复杂。 “他的确不是咱们的人,但他是先帝的人。我也是今日才突然想通,先帝的人,便是咱们的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之前三年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父子二人面前,不过是一场笑话。” 看了一眼不远处马车外的顾平,女子压低声音,唇畔多了一丝自嘲。 她还有很多案子没有翻,还有很多账没和棠珩算,晋帝便如此突然的驾崩了,不必她费任何心计的,这皇位便传于棠观了。 一切都太顺遂了…… 从晋帝心腹慕容斐护送他们去并州,到顺治疫之势招他们回京,再到寿辰上毫无阻碍的将他们留在京城。 晋帝的每一步都恰好踏进她的算计中,踏的刚刚好,直到今日听闻他传位棠观之时,她才恍然有种里应外合的感觉…… 太多的巧合,就定有一个必然。 她可以想到的这个必然,便是晋帝从来就不曾中过她和棠珩的计。 一年前废太子,他是顺势而为…… 一年后传位于废太子,他亦是顺势而为…… 第137节 她引以为豪的权谋之术,危楼之能,竟从来抵不过晋帝对棠观的护之切。 原来,陆无悠从来就没能助棠珩挑拨晋帝与棠观的父子之情,更是没能助棠观重获“圣宠”。 机关算尽,竟是一场笑话。 “所以……渊王这就输了?” “恩,输了。” 其实,她也输了。 第一三五章落定 “王妃……” 见颜绾终于成功劝服了荣国侯,顾平连忙跳下马车,为缓缓走近的她和豆蔻无暇拉开车帘。 颜绾面上没有丝毫波动,腰背挺得十分直,双手交握在身前,完全是一副端庄的模样。 然而刚一被扶上马车,她却像是终于撑不住似的,面色一下变得苍白,腹部传来一阵疼痛,虽很轻微,但也让她眉心紧锁,靠在车壁上半晌缓不过来。 “小姐……” 见她脸色都变了,无暇眸色一沉,掀开车帘朝外面的顾平冷声道,“快找个医馆!” 顾平也傻眼了,连声道,“好……好……” 说罢,便一扬鞭,驾着马车朝长街那头驶去。 都是他的错!他方才就不该答应带王妃出来……之前在王府时,殿下就连屋子都不愿意让王妃出,生怕有什么意外。如今他竟是胆大包天,在大雪天把王妃带到宫门口,若是王妃和王妃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死定了!! 幸好不远处便有一医馆,医馆里恰好还有一大夫在。 那大夫被几人冲进医馆的架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为颜绾诊了脉,才颤着声音开口道,“夫人方才是否在雪地里站了许久?这湿了的鞋袜要赶紧换下……” “腹中的孩子可有事?” 颜绾一直捂着小腹,豆蔻不由着急的问道。 “并无大碍,只是在雪中站了太长时间,动了胎气罢了……老夫这就去煎几服药为夫人安胎……” 大夫颤颤巍巍的去煎药了。 颜绾抿唇看了无暇一眼。 无暇对上她的视线,下一刻,便立刻转眼看向一旁的顾平,“我和豆蔻陪王妃在此歇息,你便先进宫,以免殿下在宫中无人可吩咐。” 顾平一愣,“可,可殿下给给我的任务便是寸步不离的看顾好王妃啊……” 无暇蹙眉,冷冷道,“有我在,这里用不上你,你便放心进宫。” “可……” “去吧。” 一直苍白着脸不曾说过半句的颜绾终于启唇。 顾平为难的看了她一眼,又想起之前无意中听到她们主仆间的谈话。 ——小姐,咱们,咱们派去北齐的人……断了联系…… ——风烟醉传来消息……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垂眼,他躬身就退了下去。 一见他退下,颜绾立刻撑着桌子站起身,面色依旧苍白,但却已没了方才的虚弱模样,“回风烟醉。” === 宫中局面已定,渊王已经被下令拘禁,被立刻押回了渊王府。 而早就得知消息的萧昭严则是在全城戒严的状况下,暗中从地道入了渊王府的书房,“殿下!您不能就如此放弃啊殿下!” 萧昭严满脸急色。 棠珩身着丧服坐在桌边,面色煞白,神情恍惚,口里喃喃道,“还能如何?我还能如何?!父皇早就拟好了旨,要将皇位传给棠观!” 这几日父皇根本没有清醒过几次,不可能拟出这样的诏书。 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没了。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晋帝没有留下遗诏,又或是口授遗诏的准备,也已经让荣国侯守在宫外。更是联合了所有依附于自己的朝臣,一旦逼宫成功,便要那些臣子质疑遗诏真假,给棠观框上一个假传遗诏的罪名,来洗脱自己逼供夺权的污名。 可他没想到,安王竟是拿出了早就拟好的诏书。 诏书上,没有任何作假的痕迹…… 这也就意味着,那诏书是早就拟好的。 何时拟的? 是在他算计东宫一事暴露后,还是在棠观因治疫有功回京之后? 又或是……更早,更早? 他更加没有想到,荣国侯竟也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棠观,将先前做好的打算尽数付诸东流。 原来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都是一场空罢了…… 萧昭严依旧不肯死心,“殿下!咱们并非没有机会啊!丧事未完,棠观虽已即位,但却要等到半个月后才能登基!这段时日他根基未稳,正是咱们动手的大好时机啊!您不可如此消沉啊!” “他的根基不稳?” 棠珩冷笑。 从前他还未曾察觉,如今听了这话,竟是觉得这是最好笑的笑话…… 棠观的根基不稳? 有危楼这种势力为他卖命也就罢了,就连父皇,也是他身后最强大的靠山。 他从前怎么就没有想到…… 棠清平与棠观从小交好,甚至后来为棠观出谋划策,安王都从来不加阻拦。 安王是父皇最信任的人,若父皇心中当真没有偏倚,安王也绝不会纵容棠清平如此。 他棠珩有什么? 从前他以为,他有危楼,有父皇的宠爱,还有萧家和荣国侯府。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都没有用了。 “殿下,胜负未定,您不能……” “舅舅还想如何?莫不是真要我起兵造反不成?” 若真有逼宫的那个能耐,他倒也不担心背负一个篡位的罪名被后人指指点点。可如今,就连荣国侯也弃他而去了,他堂堂皇子,竟成了荣国侯府的弃卒。 “那么……从肃王妃那里下手呢?” 萧昭严将主意打到了颜绾头上。 “有危楼在,棠观身边的人,你一个都动不了。” 呵,危楼,危楼…… “殿下,当初东宫一案皇上虽降了微臣的职,但却并未昭告天下,百姓们也都不知此案真相,民间依旧有肃王暴戾的传言。尽管因为治疫重得民心,但却也难抵当年东宫一案……更何况,早在三年前,您的贤德就传了开来。若论在民间的名声,您绝对是不输肃王的啊……” 棠珩已然不想再多说什么,只面色灰败的摆了摆手,“舅舅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若放在从前,他或许还会一试,如今…… 想用流言动摇棠观的根基? 是当危楼成了摆设么? 萧昭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棠珩最后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棠观即位,绝对不会放过萧家和渊王府。 就算他这外甥心灰意冷,他不到最后一刻,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棠珩怔怔的坐在那里,神色颇为狼狈。 成王败寇,他输了。 或许从最初的时候,他就注定一败涂地了。 也是…… 棠观是什么身份,是父皇最爱之人留下的孩子。 而他的母妃,受了这么多年的恩宠也不过是因为长相酷似棠观生母。 棠观是父皇的儿子。 而他,不过是个皇子! 皇子,却并非儿子。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果真是从投胎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好了的。 有些人,生来便是让人嫉恨的。 “殿下……”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熟悉的女声将他唤回了神。 棠珩抬眼,看清来人时,面上的狼狈微微收敛,唇角勉强牵出一抹笑,却是比哭都难看,“……成王败寇,输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见他此番模样,颜妩心口一疼,缓步走到他跟前,也强颜欢笑道,“殿下还有我……” “是啊,还有你……” 棠珩怅然,唇畔的笑意却是淡了。 说着,他站起身,有些踉跄着走到书案边,抽出一张纸,提笔落下,竟是写出了休书二字。 “殿下!”颜妩面色骤变,将那张纸夺了过来,“殿下要做什么!” 第138节 棠珩顿了顿,冷笑道,“我娶你,不过是为了得到荣国侯府的支持。可今日……” 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你可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你的好父亲,在最后关头竟是弃暗投明了……可见,我娶你实在是没有丝毫用处……如今,休书一封,你我二人便恩断义绝了吧……” 这话说得决然,颜妩听着更是心如刀割,眼眶微红,很快便几欲落泪。 棠珩的目光一滞,立刻便转了开来,重新拈了一张纸铺好,“拿了休书……即刻回你的荣国侯府……” 腕上一凉,他要说的话戛然而止。 颜妩一边红着眼,一边轻轻握住了棠珩的手,哑声道,“你又何需如此疾言厉色?” “……” “我虽病着,但却不傻……你如今要休我是为了什么,难道我会不清楚么?” 棠珩执笔的手猛地收紧,力度大的几乎要将那笔杆捏断,冷着的脸就快绷不住了,“……你不必自作多情了……” “殿下……”颜妩落下了泪,“我今日来,本是要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说着,她拉着棠珩的手贴向了自己的腹部,神色中多了一抹温柔,“你要做爹了……” “!!” 棠珩一愣,视线下移,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所以,”颜妩苦涩的扬唇道,“既已有身孕,你便是休了我……我也与渊王府逃不开干系了。” 第一三六章除根 风烟醉。 “怎么会毫无消息?是死是活总该有个信!怎么会没有半分消息?!” 颜绾苍白着脸从榻上站起身,心乱如麻。 豆蔻连忙递上一精致的手炉,“小姐你先别急……你刚刚才动了胎气,可不能再有闪失了……” 莫云祁蹙着眉,在榻前跪了下来,“都是属下失责,还请楼主惩处。” 颜绾咬了咬牙,“惩处你又如何……惩处你也换不回软软的消息……”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事先没有调查清楚,才让软软身陷虎狼之地。 是她亲自将人送了出去,还言之凿凿,说了那些“哄骗”孩子的话。 在知道软软对北齐意味着什么之后,她如今只要一想起当初说过的话,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属下已经派人去北齐核实了。”莫云祁肃着脸回禀,“楼主也不必太过担心……属下得到消息,贺归如今还在秘密搜寻软软的下落,可见软软如今并无大碍。生门之人虽断了联系,生死不明。但死门之人……” 说着,他偏头看了无暇一眼。 无暇会意,接过话道,“北齐皇室还没有那个本事铲除死门之人,或许他们带着软软只是暂时找不到方式同危楼联系罢了。” 闻言,颜绾稍稍放下了心。 无暇说的有些道理,死门之人绝非等闲之辈,想必此刻一定是带着软软躲在了某处,无法通传消息…… 一定是这样。 “京城这里已是尘埃落定,”沉吟片刻,她俯身将手炉放下,“多派些人手去北齐,务必要抢在贺归之前将软软接回危楼!” “是。” 莫云祁颔首。 “时辰不早了……”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颜绾转身朝厢房外走,“先回王府。” 豆蔻和无暇应了一声,连忙跟上她,一人一边扶着还有些虚弱的她下了风烟醉的楼。 风烟醉后门的小巷从来是没有人经过的。 无暇先将马车赶了过来,待豆蔻和颜绾上车后,便从另一条小道离开了。 片刻后,一身着青衣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巷那头。 赫然是之前被无暇支开的顾平。 下一瞬,顾平朝四周张望了一番,疾步走到了马车方才停下的地方,又皱着眉仔细打量了一番。 风烟醉……的后门? 王妃和风烟醉究竟有什么瓜葛? 之前听她们主仆间交谈,似乎风烟醉的消息是会传到王妃那里,而王妃更是有为风烟醉主事的架势…… 可他明明听王爷说,风烟醉很有可能是危楼的势力。 那么王妃她…… === 此刻的北齐都城倒是同大晋没有什么两样,大晋因晋帝驾崩而全城戒严,而北齐也是封锁了都城,所有进城出城之人都要严加盘查。 北齐都城中的百姓并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封锁是为了什么,但宫中,尤其是皇后殿中,不少人都知道,这是为了搜查十五公主的下落。 “这城里最近人心惶惶的,究竟是要做什么?” 一卖炊饼的小贩苦着脸,“这搜查的人来来去去,我这炊饼都卖不出去了。” 正悻悻的收着摊,一少年微哑的声音却是从他身后传来。 “两个炊饼。” 小贩一愣,转头便见一执剑的玄衣少年。 少年比他略微矮些,也略微瘦削些,但却十分匀称,一身黑衣更是衬得他肤色如玉,眉目清冷。 “哟,少侠这是要买炊饼?” 见来了生意,小贩回过神,连忙拾了两个炊饼递向少年,腆着脸笑道。 然而得到的回应却是…… 两个铜板和一个冷漠的转身。 “……小孩脾气倒挺大。” 少年一手拿着炊饼,一手执剑,走进了街边的客栈,又提步上了楼。 “吱呀——” 推开二楼尽头那间客房的房门,一低垂着头的女孩在屏风边席地而坐,散落的长发微微有些凌乱。 一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女孩突然惊恐的浑身一颤,从地上摸索着拿起一条黑布,手忙脚乱的将黑布系在了眼前。 少年眸光微动,转身将房门掩上,随即走到女孩身边,俯身蹲下,将手中的炊饼递了过去,“吃。” “……” 眼前是一片黑暗,女孩的惊恐稍散,但却像是没有听到少年的声音似的,重新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少年蹙眉,虽不知如何劝哄女孩,但却依旧保持着递炊饼的姿势没有动,双眼也一瞬不瞬盯着女孩。 女孩虽然用黑布遮了眼什么都看不见,但却能察觉到少年的视线一直凝在她面上,一时间竟是百般不自在…… 最初的惊恐已经没了,而方才的冷漠也在少年的凝视下逐渐破裂。 沉默半晌,她朝远离少年的那一边侧过身,终于启唇道,“不要盯着我。” 嗓音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软糯,而是带着几分冷硬。 少年眉宇间的清冷淡了淡,看向女孩的眼神多了些别的什么,又将炊饼朝前递了递,“吃了便不盯。” 女孩被盯恼了,手腕一翻,掌心便是多了一柄匕首。 “刷——” 那削铁如泥的匕首瞬间出鞘。 少年神色一凛,猛地向后一跃,眼见着那泛着冷光的匕首尖在他眼前划过。 女孩虽遮着眼,但听觉倒是极其灵敏,脚下轻点飞身追了过来。 一手扣住女孩的手腕,少年身形一转,便绕到了她身后,手下一使力。 “哐当——” 匕首重重的掉落在地。 女孩被死死禁锢,整个人动弹不得,攥着的手不由收紧,嗓音中添了一分怒意,也让之前了无生趣的她添了一分生机,“你是什么人?!” 少年单手箍住对自己匕首相见的女孩,面上却没有半分恼意,只是蹙眉思索起了女孩的问题。 他是什么人…… 他的身份,是不能透露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孩愈发挣扎起来。 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救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她…… 少年顿了顿,抬眼回答道,“你的救命恩人。” “……” 女孩的动作一滞。 神经病啊! === 先帝驾崩,棠观已经即位。初登皇位,有很多事亟待处理,例如先帝的丧事,还有登基大典的筹备。 这几日他一直宿在宫中,虽已命顾平将颜绾接进了宫中,但却也没能来看她几次。 仅仅抽空到端妃的昭仁宫看她的那几回,也都是来匆匆去匆匆,甚至来不及陪她吃上一顿饭。 不过棠观会令豆蔻每日都去他那汇报颜绾去了哪里,吃了些什么。 原本这些都是由顾平做的,只是前日他入宫面见棠观时,为了引出风烟醉一事不经意提到了那天颜绾冒着风雪劝服荣国侯,结果…… 第139节 结果还没能给说出风烟醉三个字,他便被勃然大怒的棠观扔去慕容斐那里受罚了。 “虽然天气已没那么寒凉,但毕竟是正月里,怎么还开着窗?要是被皇上瞧见了,这一宫的人怕是都得受罚了。” 颜绾转头,便见端妃带着几个宫女走进了殿中。 “娘娘……” 她起身,刚要行礼拜见,端妃就赶紧走过来扶起了她。 “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了。” 颜绾近日得不到软软的消息,有些寝食难安,所以气色一直不大好。 端妃看在眼里,只以为她是因为棠观的缘故,因此安抚道,“这几日朝上事务繁多,且登基大典尚未举行,皇上的根基毕竟不稳,所以诸事都要仔细应对。而且……” 她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这些不好说与怀有身孕的颜绾听。 “而且……什么?”颜绾愣了愣。 莫不是棠珩又作出什么她不知道的幺蛾子了?? 端妃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民间对皇上即位一事有些微词。想必过些时日,便不会再有了……” 原来指的是这件事。 颜绾松了口气,“恩,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 端妃笑容僵了僵。 不愧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啊…… 真是见过大世面的…… 颜绾还当真不在意此事。 无非是棠珩不服输,心有不甘,在民间造出了些流言,称棠观是用了些不正常的手段才得到了皇位。 她不仅早就料到这些,还早就做好了另一手的反击准备。 想来就在这两天,也应该有消息了。 -- 并州出了件大事。 之前雁城大疫时,曾被幽禁并州的皇上查出时疫源头是一茶馆后院的古井。 后来所谓的将源头处理妥当,便是将那古井给填了。 可近日,那茶馆翻新,便也动了动那后院的古井,未曾想到,竟是从那古井中挖出了一对破碎的茶具! 茶馆主人心中生了些疑虑,便找来城中的大夫瞧瞧。大夫来看过后,确认了那茶具便是害一城人染上时疫的源头。 当时有不少人围观,再加上之前的时疫让雁城百姓元气大伤,备受生离死别之痛,所以短短半日此事便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并州刺史张敞更是直接将茶馆主人捉拿,拷问他茶具是从何而来,他又是否有心故意害这一城人染上时疫。 茶馆主人很是无辜,口口声声称这茶具绝不是他茶馆里的,看材质看纹路都出自元州…… 元州的茶具怎会莫名出现在雁城古井里? 此事越闹越大,竟是闹到了京中,皇上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大理寺的查案倒也顺遂,很快便得到了结果。 结果竟是萧昭严为了害当时尚在雁城的皇上,故意命人将元州染疫之人用的茶具丢到了雁城古井里。 此案一明,民怨直指萧昭严背后的棠珩,逐渐成鼎沸之势。 第一三七章抄家 萧府。 列风带着人把守在门口,不断有官兵进进出出,搬出一箱箱金银。 府外,不少百姓被官兵隔在街对面指指点点。 “发生什么事了?这萧家怎么被抄了?” “你竟不知道?当年并州时疫一案竟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什么人祸?我还真没听说!这种时疫怎么会……怎么会是人祸呢?” “这么大的事你都没听说?我有个朋友在雁城,听说当年元州的疫情明明已被完全控制,是有人故意将元州染疫之人的一套茶具带进了并州,投进了雁城古井中,这疫情才在雁城扩散开来!” “天……这,这怕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吧?!什么人竟敢做下这等事?又为何丧心病狂要害那一城的人?” 顿了顿,“难道,难道就是……这萧家?” “大理寺已经查出了此事的幕后指使,正是这萧府的主人,从前的吏部尚书,萧昭严萧大人!” “可这萧大人无端端的……为何要做下这档子事?” “你忘了,那次雁城时疫,咱们当今皇上可是恰好在并州……而这萧大人,可是渊王的母舅……”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这萧家的事,想必和渊王脱不了干系,没想到……渊王平日里看着贤德,背地里竟是这样的人!” “嘘,这话你可不能瞎说,虽然萧昭严是渊王的母舅,但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此事是渊王指使……萧昭严是死罪,萧家被皇上下旨抄家,至于渊王……那还要看皇上是如何想的。咱们皇上仁德,当年因暴戾一说被废黜据说也是萧家栽赃。或许,他顾念着兄弟一场,还会放渊王一条生路呢……” 府外百姓们窃窃私语说着闲话,而府中,棠遇昂首挺胸站在院内,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被籍没的萧家家产,几乎恨得牙痒痒,忍不住朝一旁的棠清平说道,“萧昭严从前也不过是个吏部尚书,萧家怎会有如此多的家产!可见平日里没少贪赃枉法!” 棠清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便漠然的看着萧昭严被带上镣铐押出萧府,后面跟着他的妻儿。 “堂兄在想什么?” “想棠清……”棠清平几乎是脱口而出,然而下一刻便板着脸硬生生将那欢字咽了回去。 棠遇了然,他也是最近才听说棠清欢跟着拓跋陵修回到北燕一事,“你别太担心,虽然最近北燕战事不断,但陵修应当可以好好护着堂姐……” 棠清平懒得理睬,连看都没看他。 棠遇早就习惯棠清平这态度了,便转眼望天,自说自话,“等到奚息什么时候带兵把北燕攻下了,便让他把堂姐强行带回来好了……” 闻言,棠清平倒是终于斜了他一眼,不经意的开口道,“自打你从战场上回来后,似乎每天都要提一遍奚息?” “……有,有吗?” 棠遇愣了愣。 两人正这么说着,门外却是突然传来一片叫嚷声。 棠观和棠清平对视了一眼,连忙不约而同的转身朝府门口走去。 刚一踏出萧府门外,就见街对面的一群百姓竟是越聚越多,朝萧昭严砸起了菜叶,还不断义愤填膺的叫嚷道,“草菅人命的狗官!” 萧昭严被折腾的十分狼狈,也连累了后面跟着的萧夫人和萧家大小姐萧娴,受尽白眼和辱骂。 棠遇皱了皱眉。 虽然萧昭严罪无可恕,但这萧夫人和萧小姐毕竟只是女流之辈,又常在深闺,萧昭严在外面做下的事与她们又有何干?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走上前,命押送萧昭严的官兵先行,见那些百姓一路随着萧昭严去了,才转身看向萧夫人和萧小姐。 萧夫人许是被吓着了,一脸惊惶。但萧娴的反应却是有些出乎棠遇的意料,父亲死罪,萧家被抄,她面上竟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也并非漠然,而是温温和和的。 也正是因为这温和,看得棠遇竟是莫名的背后一寒。 “按照大晋律法,萧家被抄,女眷都是要被送进教坊司……” 闻言,萧夫人一下在棠遇面前跪下来,苦苦哀求道,“璟王殿下……我家娴儿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未牵扯进这些事中。而且……而且她正值妙龄,若是被送进教坊司……” 说着,她竟是一下一下重重的在地上磕起了头,声声哀泣,“求璟王殿下在皇上跟前为娴儿求情……求皇上放娴儿一条生路啊……” 教坊司中的女子,皆是贱籍,大多是家中有人犯了重罪,抄家后侥幸被留了活口,这才入了教坊司,说的好听点是歌姬舞姬,但说难听点,却就等同于官妓。 若是再长得稍有姿色些,更是往往会成为王公贵族的玩物。 所以对于萧娴来说,教坊司便是炼狱一般的存在…… 见母亲不断的朝棠遇磕着头,萧娴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俯身便将萧夫人扶了起来,“娘……此事璟王殿下怕是也做不了主……” 棠遇被萧夫人跪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萧娴将人扶起来后才堪堪松了口气,颔首道,“的确,此事本王无法做主。但……皇上仁厚,并未下令将萧家女眷送入教坊司,而是充作官府杂役。” 萧夫人愣了愣,随即却是一喜,连忙拉着萧娴再拜了下去。 “多谢皇上!多谢璟王殿下!” 虽然官府杂役与她们从前过的日子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再怎么说,也比入教坊司做个官妓要好太多太多…… 萧娴硬是被萧夫人拉着跪了下来,眸底不自觉的掠过一丝阴影。 没想到,她萧娴竟会沦落至此…… 在大街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被充作官府奴婢,而向一个纨绔王爷下跪…… 她叩首,身前交叠的双手微微收紧,指尖在另一手背上狠狠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 颜绾最近几日一直都郁郁寡欢,端妃见今日终于放了晴,天气不错,便连哄带骗的将她带出了昭仁宫,径直去了宫里稍稍偏僻的梅园赏梅。 “你瞧瞧,这红梅开得多好……不过倒是可惜,如今你有了身孕,不能在雪地里随意走动。否则前几日,这院中白雪红梅的,景致才最好。” 端妃拉着颜绾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温和的开口道。 “……那真是可惜了。” 颜绾颇有些不走心的扬了扬唇。 “不对,瞧本宫说的……”端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改口道,“这哪里有什么可惜的。再过几日便是皇上的登基大典,大典那日皇上便会封你为后。你马上就是这后宫中的女主人,赏梅的日子往后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这话颜绾倒不知该如何接,只是笑了笑。 “凭什么关本宫!!你们这些贱婢凭什么将本宫关起来?!本宫是堂堂贵妃!” 突然,梅园外传来一阵叫嚷声,女声尖锐,听着十分熟悉又刺耳。 颜绾蹙眉,松开端妃的手,缓缓走出了梅园。 园外,一群身材略高大的宫女正押着萧贵妃路过。 第140节 萧贵妃已不复从前的明艳风韵,鬓发散乱,一身艳丽的宫装也不大齐整,整个人都有些狼狈不堪…… “参见皇后娘娘。” 见颜绾从梅园中走了出来,那几个正抓着萧贵妃的宫女连忙撤了手,伏身跪下了下去。 尽管皇上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但却已即位,而面前这位娘娘已是未来的后宫之主无疑。所以宫中都已改了称呼。 乍一听到宫女如此唤自己,颜绾愣了愣。 皇后娘娘…… 她竟是成了皇后娘娘…… 萧贵妃踉跄了几步,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看向颜绾,眼神如刀,“皇后?什么皇后?!她算哪门子皇后!本宫……本宫都只是个贵妃……” 她已是有些被冲昏头脑了。 端妃闻声而来,走到了颜绾身边,看清院外的是萧贵妃时,面色一沉,声音里的温和尽失,“来人,还不将她押下去!” “是,太妃娘娘。” 一见端妃,萧贵妃更是怒火攻心,脚下一顿便要冲上前来,奈何却是被宫女死死抓住了手臂,挣扎不脱,“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赢了么?!若是哪一日,棠观知道他的母后为何而死,你以为你还有好日子过么?!!” 颜绾眸光一闪。 端妃的面色瞬间白了,厉声道,“疯言疯语!还不立刻将人押下去?!” “你迟早有一日会遭报应的!” 萧贵妃仍旧不依不饶。 “是,是……” 宫女察言观色,连忙用帕子堵住了萧贵妃的嘴,拉着她退下了。 望着萧贵妃被强行拖了下去,颜绾敛了眸中的异样,不动声色的转向端妃,笑了笑,“萧贵妃当真是神志不清了……” 端妃收回视线,强颜欢笑,“是,是啊。” “皇上驾到——” 徐承德的声音遥遥传来。 颜绾唇畔的笑意微滞,杵在所有跪下行礼的人中,怔怔的转头看向走近的棠观。 第一三八章帝后 棠观一身玄色绣金广袖龙袍,发间带着用玉笄固定的冠冕,眼前悬着的珠旒在脸上投下一道道阴影,许是晋帝驾崩,他打理丧事身心俱疲,面上略微有些憔悴,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再加上身后拥着乌泱泱的一大票內侍和宫女,看上去便显得尤为陌生。 “恭请皇上圣安。” 颜绾还愣着,身后跟着的人已经齐刷刷的跪下行礼,就连无暇豆蔻也随着众人一起跪下了。 她回过神,垂眼道,“皇上……” 颜绾膝盖还没弯一下,那方才还在数十步开外的身影便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一手托着她的臂弯将她扶了起来。 “免礼,平身。” “谢皇上。” 端妃如今已是太妃,又是自幼抚养棠观长大,所以不必向他行礼。 知道棠观必定是来寻颜绾的,她恢复了些镇定,故意说道,“皇帝今日怎么到这梅园来了?” 棠观的视线终于从颜绾面上挪开了分毫,“方才去昭仁宫,昭仁宫的人说太妃到此处赏梅来了。” “哀家听说红梅开得好,便带皇后来看看。不过……”端妃顿了顿,话锋一转,“皇后似乎对这里的景致不大上心。” 颜绾连忙否认,“我没……” 端妃抿唇笑,将她往棠观怀里推了推,“哀家再在这园里逛逛,皇帝便带皇后走吧。” 棠观面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是。” 端妃转身,带着一众宫女重新进了梅园,只剩下无暇和豆蔻还留在颜绾身边伺候。 见端妃一走,棠观便也带着颜绾离开了梅园。 身后从未跟过如此多的內侍和宫女,颜绾这一路都走得有些别扭,也有些心不在焉,所以直到走近了紫宸殿才堪堪回过神,有些诧异的顿住了步子,“……这不是回昭仁宫的方向?” 棠观无奈的垂眼看她,嗓音沉沉却隐隐带着些笑意,“是去紫宸殿……你竟到现在才发现,若是换了个带路的,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拐了去?” 紫宸殿…… 那不是棠观近几日处理政务的地方么? 颜绾噎了噎,不服气的挑眉,撇嘴道,“这皇宫如此大,我不迷路就不错了…” 棠观失笑,“当朝皇后在宫中迷路,若传出去,必然会成为民间的一大笑谈。” “……”颜绾横了他一眼。 宠妻如命的某位皇帝陛下立刻改口,“好,不是笑谈,是前无古人的千古一后。” 颜绾被逗乐了,一下没憋住就噗嗤笑出了声。 唇角微扬,眉眼弯弯,桃花眸里映出几分潋滟,烁烁明艳,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棠观许久没见她这般笑过了,一时看得愣了愣,随即便是眸色一深,唇角的笑意也敛了半分。 说话间,两人已是进了紫宸殿。 棠观偏头看了眼身后,简短的吩咐了一句不必跟进来,便亲自将殿门合上了。 徐承德了然的低头,一挥拂尘,让所有宫女內侍都退远了。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唔。” 刚转过身,颜绾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一下扑进了那略带龙涎香的怀里,还未说完的话尽数被那略带些凉意的唇重重的堵了回去。 颜绾微微有些愣怔,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棠观暗潮涌动的眼底隐隐燃着炽热。 下一刻,就连动作里都带上一丝侵略的意味。 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时,颜绾才扬手轻轻推了推。 棠观又在那唇上流连了一番,才往后撤了撤,却仍是抵着她的鼻尖,呼吸也比方才沉重了不少,望着颜绾的眼里满是深沉,几乎幽邃的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想你了……” 未稳的气息里添了些暧昧,让颜绾听着竟是老脸一红,心扑通扑通直跳,像是快要炸裂似的,“你不是前日才来过昭仁宫么?” 见她一副无所谓、丝毫不稀罕的模样,棠观皱眉。 他被困在这紫宸殿心心念念记挂着她,就连偶尔小憩想的也是她…… 她倒好,吃好睡好…… ……虽然这也没错,但见着他还心不在焉,这就忍不了了! 备受冷落的皇帝陛下决定要重振夫纲了。 一把打横将人抱了起来,他疾步走到内殿的龙榻边,将怀里的人十分温柔的“丢”上去后,俯身覆了上去。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两人脸贴的很近,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错相闻,颜绾止不住磕巴起来,“什,什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说完,他微微眯起眼,俯头凑到了颜绾鬓边,有些贪恋的嗅着那股淡香。 “咳,一日不见,你说话倒是越来越肉麻了。” 颜绾红着脸默默翻了个白眼。 皇帝陛下自打出生就没说过几句情话,这难得说一次还被吐槽肉麻,龙颜一黑,低头在颜绾颈边恨恨的咬了一口,另一只手竟还探向了她的腰间。 这回轮到颜绾脸黑了。 偏头见那大好的阳光从雕花窗棱中投进殿内,在榻前的屏风上映着斑驳的纹路,她连忙抬手抵住棠观的肩,理直气壮的开口道,“陛下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我就要动胎气了。” “……” 一句话成功阻止了棠观的所有动作,他垂眼看向颜绾那还略显平坦的小腹,沉默着盯了许久,久到颜绾甚至觉得他心里已经打完了一场辩论赛。 终于,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起身侧坐在榻边,一手轻轻抚上了颜绾的小腹,又沉默了半晌,蹙眉道,“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姜太医莫不是诊错了?” 这态度的逆转也太快了…… 是谁刚得知她有身孕时,就高兴的恨不得昭告天下,现在还不过几日,就开始嫌弃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颜绾嘴角抽了抽,却坐起身一本正经的点头道,“陛下若不想要这个孩子呢,也不必姜太医诊错,只要赐我一碗堕胎药就好了。” 棠观惊怒,“又在胡说什么!” 颜绾好笑的扬唇,抬手戳了戳他都快皱成川字的眉心,“开玩笑呢,当真做什么?” “……” 棠观似乎是真生气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颜绾一把拉进了怀里,紧紧拥着不肯松手。 颜绾回过神,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棠观怎么好像总是对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患得患失的? 这种情绪不应该是身为孕妇的她才有的吗? 有点迷醉啊…… “阿绾。” “……作甚?” “你可知道,从今往后,你这腹中的孩子……便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棠观的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凝重和不易察觉的哀伤。 颜绾微愣。 第141节 是啊,他从小便没了娘亲,如今晋帝也驾崩了…… 若论起来,与他最亲的,还真只剩下她腹中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了。 虽然棠观看上去是个冷情冷性的,但颜绾知道,晋帝在他心中分量却是不轻的。 晋帝的死于他而言,怕是暂时还有些难以接受吧? 她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拉住棠观垂在身后的发尾,毫不客气的拽了拽,“陛下的意思是,这孩子比我还重要咯?” “……” === 留颜绾在紫宸殿用了晚膳后,棠观的书案上便还有厚厚一堆奏折等着批阅。 见他要开始处理政务,颜绾便识趣的准备悄悄回昭仁宫去了…… “去哪儿?” 一手拿着奏折,一手执笔的棠观连眼都没抬,就察觉到了颜绾那里的动静。 屏风后的颜绾:“……” 下意识又坐回了榻边,她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我该回昭仁宫了吧?” 她还要回去问问风烟醉那里有没有传来北齐的消息…… 闻言,棠观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屏风,又低头继续翻着手中的奏折,“今晚就留在紫宸殿。” 颜绾有些小纠结,“这,这不合规矩吧?” “无妨。” 顿了顿,棠观的视线恰好落在一旁的砚台上,“你若是在乏闷,过来磨墨如何?” 磨墨难道就不无聊了么? 颜绾腹诽道,但却还是“从心”的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走到书案边拿起砚台边放着的墨锭,一手挡着衣袖,一手不轻不重的研磨起来。 虽说是棠观开的口,但见颜绾当真站在身边磨起了墨,他却又完全没了那种红袖添香的兴致,反倒担心她站久了会累着。 想了想,他忽的站起身将颜绾拉了过来。 “又怎么了?” 颜绾一脸懵逼的被摁着坐在了龙椅上,待到反应过来时,差点吓得弹起来,“喂……” 她虽然还是不大懂大晋宫中的规矩,但有些最基本的却还是知晓的…… 例如,龙椅是坐不得的。 就连千年以后,这龙椅也不是普通人随意能坐的。 棠观皱了皱眉,又将她摁回了原位,“便坐着磨吧。” 说着,他亲自从一旁挪了个凳子过来,拂开衣摆坐下,重新拿起了案上的奏折。 颜绾愣愣的坐了一会儿,见棠观批着奏折神色凝重,便也不敢再说什么打扰他了,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继续磨起了墨。 渐渐的,最初的那一点如坐针毡也没了…… 啧,这龙椅坐着还挺舒服。 第一三九章幽居 坐在只有皇帝可以坐的龙椅上,颜绾一边百无聊赖的磨着墨,一边拄着脑袋直勾勾盯着棠观发呆。 “阿绾。” 棠观面无表情的顿了顿笔,“你若再这么盯着我,这些奏折,我便是通宵也批不完了。” “……哦,哦。” 颜绾收回视线,磨着磨着就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眼问道,“对了,这几日怎么没看见顾平?” 他不是向来跟在棠观身后形影不离的么? 棠观抿唇,意味深长的回答道,“被我送去慕容斐那里了。” “为什么?”颜绾惊诧,“难道是因为皇帝身边只能跟着內侍吗?” 想想也是,古往今来,后宫中似乎只能有皇上一个男的。 “……” “顾平是一直跟着你的,这突然走了多少有些不习惯……”颜绾托着下巴仔细琢磨了一会儿,下一刻却是眸色一亮,“或者,你将顾平送去净身房?” 正在慕容斐那里受罚的顾平:“阿嚏——” 见颜绾托着腮一脸恶趣味的笑,棠观哭笑不得,“等他受罚回来,便是殿前侍卫,你可莫要吓唬他。” “受罚?” 颜绾不问还好,这一问反倒是提醒了棠观,他放下手中的奏折,“听说那一日荣国侯之所以临阵倒戈,是因为你亲自去劝服的?” “……啊,”颜绾别开眼望天,“你快批奏折吧……批不完了都……” “我说了多少次,让你乖乖待在府里不要随意走动。” 一想起那日顾平同他说起的话,棠观便是后怕。 颜绾知道这一茬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只好默不作声的垂下眼,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那日情势严峻,若是荣国侯并未听完你的话,便派人将你捆了带进宫,我……” 嗯哼? 颜绾饶有兴致的抬眼,追问道,“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你准备如何?” 棠观沉默,视线在她面上凝滞了片刻,才不动声色移了开来,薄唇微启,嗓音低低。 尽管轻不可闻,但颜绾竟还是听清了。 那一句是…… “半壁江山自然不如你。” 他想了很多,想着不能将皇位拱手让与棠珩,不能让棠珩那样的人做一国之君,不可将这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交于棠珩。 可想了如此多,在想到可能发生的那一幕时,所有不可、所有不能,却还是化作了那一句…… 半壁江山不如你。 颜绾知道棠观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晋帝是不得已才要了这皇位,棠珩是因权力才想要这皇位,他们虽不大相同,但有一点却是共通的,他们的心中是没有大晋、没有黎民百姓的。 但棠观心中是有的。 所以她原本也并未打算从棠观这里听到什么能让自己开心的答案,不过是嘴欠多问了一句,却不料…… 唇角悄悄上扬,却又被她压了下去,“咳……可惜可惜,陛下你有个能言善辩的皇后,且不能给你这不要江山要美人的机会了。” “……” “更何况,陛下你是不是忘了,那荣国侯是我爹。” 棠观一愣。 老实说,他还真没想起来。 自从颜绾被作为弃子嫁入肃王府,他就从未听她提起过荣国侯府。再加上荣国侯已被棠珩拉拢,所以他与荣国侯府的界线一直分得很清。若无人提醒,他还真快要忘了颜绾的身世。 见棠观面色变得有些复杂,颜绾只以为他在忌惮荣国侯府这个外戚,连忙表明态度,“你若要对荣国侯府下手,不必顾忌我。” 殿中烛光微暖,棠观眸中添了一丝温柔,“无论如何,荣国侯在最后关头还是弃了棠珩,这说明他是个聪明人,只求自保而已。这样的荣国侯府不可重用,却也没有必要铲除。更何况……” 他顿了顿,又看了眼颜绾,“你这个皇后,也需要一个靠山。所以荣国侯府,就更加要留着了。” “啊……” 颜绾想想觉得好像的确是这个理儿,赞同的点了点头。 荣国侯府被放过了,那么……渊王府呢? 沉吟片刻,她有些迟疑的瞥了棠观一眼,试探的问了一句,“萧昭严是死罪,萧家被抄家,女眷也充作了杂役。那么……渊王府呢?陛下准备如何惩治渊王府?” 此话一出,棠观望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深意,唇角也微微抿起,反问道,“你怎么想?” “……唔,”颜绾早就将手里的墨锭扔开,悄悄朝棠观那里凑了凑,“棠珩如何是他一人的事,你既然没有因萧昭严而牵连整个萧家,那……也定然不会因为棠珩一人,惩治整个渊王府对不对?” 棠观挑眉,“的确如此。” 颜绾心中一喜,但却没表现在面上,“那陛下可否下旨,让渊王妃……回荣国侯府去?” 她知道自己保不住棠珩,也不想保棠珩。但颜妩却是一定要保的。 棠观早就料到她要说这些,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但却故意为难的皱了皱眉,“怕是不行。” “为何?” 颜绾急了。 “因为渊王妃已经怀有身孕,怀着身孕便和棠珩脱不开干系了。” “什么?!” 颜绾蓦地瞪大眼,一下从龙椅上弹了起来,猛地在书案上重重的拍了一掌,“你说颜妩有身孕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一掌下去,案上的茶盏被震翻了,滚烫的茶水一下全倒在了奏折上。 棠观眸光一闪,连忙起身,眼疾手快的将颜绾还撑在案上的手一把拉了过来,以免被那茶水烫伤,“小心。” 徐承德和一众宫女內侍早就被赶出了殿,在殿外候着。 老实说,先帝在的时候,他们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状况……哪有皇上皇后在内殿,他们这些做奴才不在里面伺候,竟还傻站在殿外的? 不过这些宫人对主子的动静最是敏感,一听里边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立刻心就提了起来。 “陛下?” 徐承德毕竟是从前先帝跟前的,反应最是淡定,往殿门处凑了凑,他扬声道。 第142节 “进来。”里面传来棠观平稳无波的声音。 “是。” 徐承德转头,挥了挥手里的拂尘,带着两个宫女推开了殿门。 然而殿中的状况倒是让他们有些意想不到,饶是徐承德这种见过世面的也愣了愣。 原本以为定是皇后娘娘说了什么惹皇上不悦,这次让皇上摔了茶盏。 却不料那茶盏的确倾倒在书案上,但皇上的面色却没有丝毫怒意,反倒是握着娘娘的手细细查看,像是生怕她哪里磕着碰着了…… “将这里处理一下。” 指了指那被茶水弄得一片狼藉的书案,棠观吩咐了一句,便拉着颜绾给徐承德等人腾出了位置。 颜绾这才堪堪回过神,一眼瞧见自己做的好事,不由有些心虚,“陛下……我不是有意的……这茶翻了没事吧?” 徐承德收拾茶盏的动作一顿。 得,茶还是皇后娘娘摔的。 棠观有些头疼的扫了一眼那些泡过茶水的奏折,违心的别开眼,“无妨,交给他们处理好了……” 徐承德端着茶盏的手一抖,带着身后两个宫女齐齐退了出去。 “……你刚刚说颜妩有身孕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你要将她与棠珩一同处置了?” 见颜绾是当真对颜妩十分上心,棠观也不再逗她了,而是说出了自己已做好的打算,“雁城时疫一事已有萧昭严出来顶了罪,就算与棠珩有牵连,也不至死罪。” 果然,棠观还真不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 他竟不打算找个由头除了棠珩。 “那你打算……” “将棠珩贬去并州。” “……” 颜绾愣怔了片刻,待回过神后,却是忍不住感慨,“陛下……英明。”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徐承德面不改色的宣旨道。 “渊王乖张暴戾,品行无端。即今日起,令其幽居并州反躬自省。未经召见,不得进京。钦此——” 这圣旨竟是和当初先帝废太子的圣旨没什么差别…… 棠观绝对是故意的。 棠珩脸色有些难看,但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抓不住他的把柄,没有死罪,只是幽居并州而已。 “渊王爷,接旨吧。” 徐承德俯身将那圣旨递上。 棠珩双手接过圣旨,扶着身边的颜妩起身,心中却在暗自思忖。 还好还好,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棠观没有彻底将他踩死,他就会有东山再起那一天。 “殿下……” 衣袖一紧,他垂眼,便见颜妩拉着他的衣袖喜极而泣,“殿下,皇上放了你一条生路。只要以后安分守己,咱们就没事了……” 许是心情大起大落,她才激动的有些失了态。 第一四0章君临 棠珩心头一软,抬手将微微颤抖的颜妩拥进了怀里,“是,咱们没事了。” “恩,”颜妩推开棠珩,擦了擦面上的眼泪,欣喜的开口道,“我也不求别的,只想往后咱们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在一起,便是去哪里也不怕了。更何况阿绾曾和我说过,并州并不似传言那般荒旱,那里民风淳朴,其实是个很好的地方……” 棠珩眉眼间的那一抹偏执逐渐柔和,“可若是不得进京,你便再也见不着爹娘了。” 颜妩抿唇,虽有些怅然,但却强颜欢笑,“如今殿下能去并州做个闲散王爷,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最好的结局么…… 棠珩垂眼,视线落在颜妩的小腹上,眼神里竟是掠过一丝疑惑。 为何听颜妩如此说,他竟是突然觉着,被幽居并州做个闲散王爷……也可安乐一世? -- 渊王府诸人是第二日清早便要离开京城前往并州的。 然而就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渊王府里却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颜绾披着一身黑色大氅,以纱遮面,带着无暇走进了渊王府。 “你是什么人?竟,竟敢不通传一声便闯进王府?” 安歌扶着颜妩走到院中,一时没瞧见无暇,只看见了遮着面的颜绾。 说是没通传一声,其实这王府里已是无人通传了,安歌也不过是强撑撑场面而已。 许是听见了安歌的话,棠珩连忙从内院走了出来,视线落在以纱覆面的颜绾身上,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没有任由那念头闪过,这次他倒是牢牢抓住了。 陆……无……悠…… 成也危楼,败也危楼。 这遮面的女子,分明就是那让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的危楼楼主,陆无悠。 从前他见陆无悠时,一直都未见其容,但却曾见过以纱遮面的她。 所以能认出这门口站着的女子便是陆无悠。 颜妩头一个认出了颜绾,眸色一亮迎了上去,“阿绾……” 阿绾?! 棠珩一惊,再转眼见那个他以为的陆无悠摘下面纱,露出颜绾的脸时,更是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颜绾?颜绾! 陆无悠……颜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绾,你怎么来了?” 颜妩迎上前拉住了颜绾的手。 在她心中,棠珩之所以能被留下一命,绝对是有她这位妹妹在皇上面前说情的。 “听皇上说你有了身孕,我特意来看看你。” 颜绾反握住颜妩的手,笑了笑。 “是啊,终于有身孕了。” 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颜妩笑容中溢出些幸福,“你便这么出宫了?皇上可知晓?” 颜绾松开颜妩的手,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咳,自然知道。” 她才不会让颜妩知道自己是钻狗洞悄悄溜出宫的…… 多丢人啊。 “你们东西都收拾好了?” 颜绾朝颜妩身后瞧了一眼,却是恰好撞上棠珩那仿佛被雷劈了的视线,心中一咯噔。 颜妩转身,也顺着看了过去,“从前听你说了很多并州的趣事,原以为这辈子是无缘得见了,没想到……” 顿了顿,她真诚的笑道,“阿绾,我是真欢喜。”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无比压抑的京城,和她的夫君,带着她的孩子,去过她从未想过的生活。 颜绾心里有些复杂。 她原本还担心颜妩随着棠珩去了并州会受苦,但见颜妩如今这模样,她又觉得棠观这圣旨下的适当。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出发的时辰便到了。 颜妩恋恋不舍的被安歌扶上了马车,颜绾稍稍退了几步,却见棠珩竟是朝自己这里走了过来。 “渊王殿下有何见教?” 颜绾脸上的笑容微敛,疏离的开口道。 棠珩盯着她看了片刻,“不敢。往后还请皇后娘娘多加庇护……” 颜绾蹙眉,“我?庇护你?” “陆楼主好本事。”棠珩冷笑。 此刻的他还以为危楼早就同棠观搭上。若他知晓陆无悠的身份在棠观那里还是个秘密,便是绝对不会将此事戳破了…… 陆楼主? 无暇眉眼一厉,提步便要上前。 颜绾神色也是一冷,但顾忌着颜妩还在马车内,微微侧头给了无暇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陆楼主过不了几日便是皇后,想必定是如愿以偿了?” 棠珩终于明白为何危楼最后会临阵倒戈了,原来这陆无悠打的是皇后的主意。 第143节 若他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罢了,便是早知如此,他也给不了陆无悠想要的。 颜绾动了杀心,但却强行压了下来,“既然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该知道,什么应当说,什么不能说。” “……” “你也不是没见过危楼的手段。若在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危楼是一定知晓的。至于惩治……” 她压低了声音,“我危楼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被幽禁的皇子,恐怕并不是什么难事。” “……”棠珩咬牙,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但最终却还是松了开来,“所以,只要守口如瓶,危楼可能护我全家安宁?” 颜绾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危楼的事你也算了解,想要活命,便从此收了对皇位的心思。还有……” 目光看向那掀开车帘往外探的颜妩,“照顾好颜妩。” === 平宣二十五年正月十五,上元,吉日,新皇登基。 礼部尚书奏请即位,乾清宫正门垂下帘,以示丧事暂停。新皇到殿中升座,群臣朝拜。 因为还在丧期的缘故,登基大典比较简单,原本群臣庆贺的表文进而不宣,就连赐宴也省下了。 与众人所设想的别无二致,新皇一登基,便封端妃为端太妃,追封生母昭华皇后为孝懿安宁太后。 而皇后,便是荣国侯府那位以庶替嫡的女儿。且这后宫中,只此一位,再无其他嫔妃。 百姓们私下议论,都说这位荣国侯府的庶女是捡了个大便宜。 嫁的时机刚刚好,偏偏是当今圣上被废黜之时。若再晚个一年半载,荣国侯府又怎会做出以庶换嫡这种事? 不过听说皇上对这位共患难的皇后很是宠爱,所以这位庶女皇后从此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时也命也,这一年前谁能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啊……” 衙门里,两个小吏悄悄躲在角落里说着话。 “是啊,当初肃王被废黜时,所有人都以为那位渊王殿下稳稳的要继承皇位了……谁能想到今时今日?” “可不是么?皇上想不到,皇后更是想不到啊!一年前,所有人看好的皇后娘娘哪是如今这位……” “渊王妃当初身子不好,我一直以为,皇后会是萧家那位大小姐呢。” “我也这么想!那萧家大小姐也是京中贵女中有名的才貌双全,是个皇后的好苗子,可惜啊可惜……” “嘘,小声点,那位萧小姐来了。” 说话间,一荆钗布裙却难掩姿色的女子咬牙提着桶水艰难的走了过来。 见状,一小吏微微眯了眯眼,走上前接过了水桶,“萧姑娘,我来帮你。” 一边说着,一边却是不经意在萧娴的手背上拂过。 萧娴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反倒笑了起来,“多谢这位大哥。” “哎,客气什么?” 见她没有什么特别抗拒的反应,小吏心中一喜,更是得寸进尺,将那水桶放下后便朝她又靠近了些,“可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没有了。” 萧娴淡淡的笑。 “老景,大人唤你,还不快去!” 另一边突然有人朝这里唤了一声。 那小吏有些惋惜的又看了萧娴一眼,转身离开了。 见他走了,萧娴依旧挂着笑,却是缓慢的蹲下身,用抹布在水中浸了浸,开始用力的擦拭着方才被那小吏摸过的地方,狠狠的,一遍一遍的…… 直到擦破了皮,直到擦出了血…… 那血沿着虎口落下,溅落在地,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几不可闻。 “铛——” 与此同时,恰逢新帝登基的正午钟鼓鸣起。 君临天下。 萧娴的动作微顿,终于抬起眼,迎着那刺目的阳光看了过去。 隐隐的,她眼前开始微微泛黑,泛出一圈圈光晕。 “当。” 又是一声脆响,像是什么掉落在地的动静。 萧娴缓缓垂眼,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碧绿竟是拐着弯滚到了自己脚边。 眼前的光晕渐渐淡去,她终于看清了那抹碧绿。 竟是一碧绿的手镯。 而那手镯之下,竟还连着一枚湖蓝的玉戒。 萧娴俯身,将那手镯和玉戒拾了起来,仔细的观察着。 方才擦破的手依旧流着血,鲜血滴下,落在了那碧绿的玉镯之上…… 玉镯骤然发出一阵红光。 萧娴耳畔传来一陌生而机械的声音。 【系统重新激活,任务对象:璟王棠遇,任务内容:君临天下】 第四卷(完) 第一四一章易主 一个十分不安宁的寒冬总算过去了,前不久还让整个大晋陷入风雨飘摇的内忧外患,似乎也随着骊山山顶的雪色,尽数消融了。 奚息在北齐领兵与奚家军里应外合,从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北燕已是岌岌可危。 更有甚者,已有“谣言”流传到了民间,说是那燕皇缠绵病榻,诸位皇子已是斗的不可开交,情形比之前的大晋恶劣太多。 大晋的外患,果真是用一个奚家军少主和一个北齐公主平息了。 至于朝堂之上,萧家这颗毒瘤被成功拔除,荣国侯府弃暗投明。从前棠珩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断了,就连棠珩自己也被发配去了并州。 树倒猢狲散。见此情形,那些从前依附于棠珩的宵小便也不敢妄动,只每日战战兢兢,生怕会引火上身。 再加上有安王坐镇,所以新皇登基不过几日,朝局便很快安稳了下来。 后宫中,先帝的妃嫔本就不多,无子嗣的本是要殉葬,但先帝曾对安王说,他愿放这些后宫佳丽自由,也希望她们能给他自由,所以棠观谨遵先帝遗愿,便名义上将这些妃嫔送到了庙中,至于是去是留,皇室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而有子嗣的,便留在了宫中,诸如端太妃,和棠茵的生母傅昭容。 除了先帝的嫔妃,后宫中便只剩下一位皇后。 虽然朝中的臣子还有端太妃都有为棠观充实后宫的意愿,但顾及着颜绾这个皇后正有着身孕,也不好大张旗鼓,便只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被棠观一口否决后就没再多言。 毕竟如今帝后感情正浓,他们也不愿做这恶人。再过个一年半载,自然会有机会…… 宫中人多嘴杂,颜绾手下又有不少眼线。所以棠观这才刚拒了选妃之事,她在长乐宫便听到了风声。 “笃笃——” 心情有些不爽的皇后娘娘眯眼敲了敲桌角。 她这还没失宠呢,就有人开始打选妃的心思了。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岂不是还会出这些麻烦事? 一旁新来的宫女被那不轻不重的敲击声吓得有些心慌。 她是第一日入这长乐宫,还不知皇后娘娘的脾性,再加上听说怀着身孕的女子易怒,她可真是得小心伺候着。 颜绾敲完桌角后便拿起了手边的书卷,但扫了几眼却又没了兴致,将那书卷往旁边一扔,就开始打量起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的小宫女们。 她这皇后好像做的同想象中不大一样。 在她脑补的画面中,皇后应是那种盛气凌人,走哪自带鼓风机的那种,遇上挑事的嫔妃,可以笑里藏刀的戳几句,然后生气了手一挥,大喝一声掌嘴…… 咳咳,总之是一个可以暗搓搓做坏事的女人【误】 可现在,她一个人好像搅不起什么风浪啊。 自从棠观登基后,她便令危楼的势力尽量减弱存在感,除了派去北齐的人为了全力营救软软还在活跃,其余的京城中的眼线已渐渐沉了下去。 不过北齐那里近日总算是有了消息,说是已经探查到了软软的下落,她身边还要一个死门之人护着,应当没有太大危险,只要等贺归的戒严稍稍松懈,他们便能接上头,将软软接回来。 “你们都退下吧。” 看着这一殿的陌生面孔,颜绾只觉得有些心烦。 她从前就是个不喜欢人多的,哪怕是在风烟醉,也不喜欢有太多人跟在后面伺候这伺候那。 “是。” 小宫女们都诚惶诚恐的退了下去。 颜绾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无暇,“豆蔻呢?” “不知。”无暇摇头。 “许是风烟醉又来信了?” 颜绾琢磨着,下一刻便朝身后靠了靠,望着殿外已经萌芽的绿意,随意说道,“也不知是哪些狗官动了想将女儿嫁进宫的心思,你说,要不要派些人去敲打敲打?” 某位皇后娘娘难得露出一抹恶劣的微笑。 骨子里,某位楼主还是个不安分的,有点不做些恶作剧就手痒的小癖好。 无暇被这一笑笑愣了。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见楼主这样肆意的笑了。要知道,当年每一次成功给太子下绊子后,楼主都会笑的像个恶魔。 但记忆之中,自从嫁给棠观后,楼主就变了,一颦一笑都变得温和端庄,完全就是个贤内助的模样。 只是她始终觉得……那个笑容如“恶魔”的陆无悠,才是真的楼主。 “属下立刻去办。” 第144节 唯楼主之命是从的无暇立刻转身要往殿外去。 危楼上上下下要做的便是服从,无论是什么命令,都需服从。 一旦不服从,面临的便是毁灭。 “哎哎哎,等等!” 见无暇当真要撸起袖子干活,颜绾唇畔的邪笑蓦地僵住,一双桃花眼微微瞪大,急忙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回来回来。” “……” 无暇不解的转身,又走了回来,一脸懵逼。 颜绾哭笑不得,只觉得无暇这张冷脸此刻竟是异常可爱,忍不住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你这么听话做什么?” 从小到大没被弹过额头的死门门主:“……” 恩,从小到大敢对她动手动脚的人基本上已经死绝了。 “我不过是说说罢了。”颜绾敛了笑,转身坐了回去。 棠观即位,危楼的势力是要慢慢后撤了,就连风烟醉,恐怕也是留不得了。 只有这样,她的身份才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无暇,”想了想,她突然抬头看向无暇,“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么?” 无暇从方才的弹指中回过神,微微蹙眉,“自然是跟着楼主。” 颜绾摇了摇头,“你可知道,棠观他无法容忍危楼存在……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既保全自己的身份,又护危楼周全……所以,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便会散了这危楼,让你们去过自己的生活。” 无暇倒是头一次听颜绾说起这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属下生来,便是为了保护楼主。” 守护危楼,是她这个死门门主一生的宿命。 颜绾抬眼,望进无暇那冷冽却无比纯粹的黑眸里,想了想,郑重开口道,“你需记得,这世上,没有谁是为了谁而生。你们都是为了自己活着……” 见无暇一脸便秘的表情,她眨了眨眼,仔细又回味了一下方才炖的“鸡汤”,才想起自己利用危楼作的孽。 额,她如今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 “咳,”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她努力为自己解释道,“虽然从前我一直吩咐你们做这做那……但许多也都是情势所迫,并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生来如此的关系……这四年来,危楼助我护我,我很感激。然则这些并不是理所应当的。我自认没有什么统领危楼的本事,你们帮我做的一切,都是于我有恩,这恩情我会铭记于心。待到危楼散了后,我会将这些年危楼的所有积蓄都尽数分给你们每一个人,从此再不拘束你们……你说可好?” “……” 无暇沉默,只一言不发的看着颜绾,看得颜绾越发心虚起来,越发觉得自己是个马后炮。 的确,危楼在手,就如同一把利刃。 但这些日子,她却常常在想,危楼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 系统赐下的金手指?一个呼风唤雨的组织? 她知道自己不配成为一个领导者,而危楼上下的服从也不过是因为那早被她毁了的123言情系统。 她毁了那坑爹的系统,却还占着系统所赐的金手指…… 最近想想,才觉得的确有些不要脸。 啊,难道是她同棠观在一起久了,“肮脏”的心灵受到了洗礼?! “可离了危楼,我们无处可去。” 沉默了半晌,无暇才开口道。 这回轮到颜绾沉默了。 也是,有时候人为了一个目标一个使命活久了,突然没了方向,就像是从极乐净土被一下推入了花花绿绿的凡世,定然会迷茫会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毫无倚赖的活下去。 “你说的有道理。那便这样,从此以后,想要离开危楼的大可在莫云祁那簿子上销了名姓,想留下的便继续留下。只要我有一口气,就定不会少了危楼的口粮。如何?” 她颇有些期待的看向无暇,最终如愿以偿换来无暇一个迟疑的颔首。 两人正说着话,殿门口豆蔻却是难得安静的走了进来。 颜绾一转眼,便见着她有些苍白的小脸,诧异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忽然想起什么,她心口一紧,“可是北齐有消息了?!” “没有……” 豆蔻赶紧摇了摇头,“北齐那里……暂时还没有,没有……” 说着,她不由自主瞥了无暇一眼。 无暇狐疑的皱眉。 颜绾倒是没察觉出什么,只以为豆蔻是因软软那里还没有消息所以心里着急,脸色才如此难看。 春乏有些上来了,她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我要睡一会儿……” “小……娘娘……” 豆蔻咬牙。 “对了,”颜绾回头,一本正经的指了指无暇,“让无暇给你讲讲,我方才给危楼做了一个未来几十年的养老规划。” 豆蔻哑然,眼睁睁的看着颜绾扶着腰进了内殿。 “究竟出什么事了?” 无暇皱着眉走近。 豆蔻攥紧了手,抬眼看向无暇,一字一句低声道,“……门主急召,速回风烟醉。” 第一四二章易主 初春时节,京城已没了那股刺骨的寒意,人渐渐多了起来。长街上熙熙攘攘,三五成群。 有几个公子哥摇着折扇走到风烟醉门口,却发现往日热闹的京城第一酒楼竟是大门紧闭。 “今个怎么了?这门竟是关着?” “这是不做生意了?” “算了,换一处吧。” “可惜了。听说风烟醉里的乐师又排了些新曲,很是好听,我原本还想今日过来一饱耳福……” “有何可惜,今日不成,明日再来便是。” 大门紧闭的风烟醉内,此时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危楼一众人等皆是屏气凝神站在大厅里,目光不约而同望着二楼厢房的方向,尽管面上皆是疑惑,但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无暇带着豆蔻急匆匆赶回风烟醉,径直上了二楼。 厢房的门一开,她们便瞧见那张颜绾常靠着的软塌上竟是坐了一有些面熟的女子。 而莫云祁竟是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似乎在向那女子汇报着什么。 女子一身荆钗布裙,面上未施粉黛,唇角噙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无暇步子一顿,有那么一瞬竟仿佛是回到了四年前,四年前第一次见到颜绾时的模样。 好像……但又不那么像…… 这女子的眼底比颜绾当初多了几分疏离,却又少了许多情绪。 豆蔻记性最好,最快想起了这面熟的女子是何人,不由脱口而出,“萧娴?” 莫云祁面色微变,呵斥道,“还不住口?怎能直呼楼主名讳?!” 无暇豆蔻皆是眸色一惊,“楼主?!” 萧娴缓缓起身,走到她们跟前,面上没有丝毫波动,依旧翘着唇角,看了莫云祁一眼,“这便是跟在皇后身边的两个侍女?” 无暇也不动声色的看向莫云祁。 莫云祁硬着头皮点头道,“是……无暇她还是死门门主。” 萧娴勾着唇点了点头,没再多和无暇豆蔻多说话,直接问道,“如今危楼在做什么?” “回楼主,如今危楼的大部分人手都在北齐……寻找北齐公主。” 萧娴垂眼,笑意微敛,漫不经心的开口,“将人全部撤回京。” “这怎么行……”豆蔻急了,“软软还没……啊!” 萧娴反手就是一耳光,面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起伏,就好像只是挥了挥衣袖似的。 豆蔻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踉跄了几步才被无暇扶稳。 “楼主恕罪。” 莫云祁连忙迎上了前,转头朝向豆蔻时,面上多了一抹厉色,“唯楼主之命是从,你是都忘了么?” 无暇面无表情。 豆蔻则是彻底懵了,虽然从之前的传信中她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却没想过竟是这样一出,“她是楼主……那,那小姐……” 萧娴勾唇,理了理衣袖,抬眼盯着豆蔻一字一句道,“我是危楼第二十五任楼主。” 说着,她再次抬起手。 刚刚才挨了耳光的豆蔻微微一颤,下意识朝无暇怀里缩了缩。 然而这一次,萧娴抬起的却是另一只手。 那手腕上,赫然是一只泛着光的玉镯,中指上还连着一枚湖蓝玉戒。 无暇冰冷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松开豆蔻,单膝跪了下去,“参见楼主。” 萧娴的视线落在那玉戒之上,补充道,“陆无悠已是过去式,从此与我危楼没有半分关系。” 豆蔻愣愣的也跪了下来。 “……是。” === 长乐宫。 第145节 颜绾最近孕吐有了好转,但嗜睡却是越发严重了。这午后一睡下,再醒来便是暮色沉沉了。 “豆蔻?” 见殿中的光略有些暗沉,她一边唤了声,一边坐起身。 怎么都如此晚了也没人叫她? “娘娘,娘娘有何吩咐?” 一小宫女闻声赶了进来。 颜绾愣了愣,“怎么是你?豆蔻呢?” 小宫女怯怯的开口,“豆蔻姐姐和无暇姐姐出去了……让奴婢照看娘娘。” 出去了? 这两人从前都是形影不离跟着自己的。难不成是自己今日刚说要放危楼众人自由,这俩丫头就溜出去玩了? 啊,好样的。 颜绾心里酸溜溜的,“帮我将这殿中的烛火点亮些。” “是。” 小宫女赶忙退了下去,刚一转身,却是蓦地瞧见殿外走进的身影,连忙伏身,“皇上圣安。” 棠观负着手大步走了进来,束发的金冠在暮色中半明半昧,面上是惯常的冷峻。 这小宫女是新调来长乐宫的,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到皇上。 壮着胆子悄悄抬起眼,她便瞧见了传闻中凶神恶煞的皇上。 唔,皇上这脸虽然冷了点,但看着还是挺英俊的啊。 “起来吧。” 英俊的皇上从她身边径直走过,让她不由跟着扭过头。 只见冷着脸的皇上走到皇后面前时,神色虽没什么变化,但周身的寒意却是骤然一收,眉眼间平添一抹温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小宫女羡慕的眨了眨眼,连忙将烛火点亮后,才退出去将殿门掩上。 早就听说皇上很宠皇后,看来是真的。 “今日同清平阿遇有事商议,回来晚了。” 身为一个十足的妻控,某位皇帝陛下一进屋就开始禀明自己晚归的原因。 “恩。” 颜绾不甚在意的揉了揉眼,“没事……我也睡了一下午。” 棠观转身,从一旁拿起外衣给她披上,在床边坐下,“怎么?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姜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颜绾拢了拢外衣,“你方才说有事商议,是什么要事吗?” 闻言,棠观的眸色微滞,但也是滞了一瞬。 今日顾平从慕容斐那里回来了,回来后才敢将那日不敢说出口的话道了个干净。 说是亲耳听见风烟醉给皇后传消息,又是亲眼见皇后进出风烟醉…… 见棠观默不作声,颜绾一怔,“真出了什么大事?是棠珩,还是北燕?” “都有,但不是什么大事。”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启唇,“棠珩已到了并州,据张敞所说,他倒还安分。北燕那里……阿遇一直在催我将奚息讨要回来。” 颜绾松了口气,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试探性的问道,“你……可派人打听过软软的消息?” 她其实一直有些担心,担心棠观也知道软软出了事,派人去接应然后和危楼中人撞上。 一听她提起软软,棠观面上微微起了一丝波澜,“……之前的确有,后来听说她在北齐宫中安然无恙,那些探子便回来了。” 颜绾垂头恩了一声,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下床想叫宫女传膳,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棠观略低沉的声音。 “其实今日,我们还谈了些别的。” “哦?” “我们还谈了……风烟醉。” 最后三个字,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颜绾总觉得他说的格外清楚格外用力,心里一咯噔,竟是半天没敢转身。 “风……烟醉?” 颜绾调整好了面上的表情才转回身,“陛下你似乎说过,风烟醉是危楼的势力?” 陛下…… 他的阿绾只有在心虚时,才会略讨好的唤他殿下陛下…… 棠观眸色深深,“我们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暂时不能打草惊蛇。你……可去过那风烟醉?觉得那里如何?” 颜绾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别开眼,“去倒是……去过。不过只在大厅听过曲,那里的曲挺好的……” 见她甚至躲避开了自己的目光,棠观心中更是一沉,起身走到她身前,垂眼看她,“改日我想微服去那风烟醉走走,可要与我同去?” 去风烟醉……去风烟醉…… 颜绾咬着唇仔细斟酌了一会儿,扬起嘴角,“唔,许久没出宫了,那便随你一起去好了……” 亲眼盯着总比在宫中等死强。 这回颜绾的眉眼间倒是有些坦然。 棠观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拉进怀里,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他的阿绾,究竟和风烟醉有没有关系? 若是有,她在危楼中又是个什么身份?难不成,她是陆无悠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如果当真是陆无悠的人,那时至今日,她从未害过自己,还怀了他的孩子,是否意味着……她已经因为自己同危楼一刀两断了? 此刻的棠观,只脑补出了自家皇后是个为陆无悠所逼,最后却改过自新、弃暗投明的小角色。从未想过风烟醉怎会向一个小角色传递消息…… “陛,陛下,”颜绾推了推棠观,小声道,“我有些饿了。” 棠观敛眸回神,松开了手,“我也还未用膳,吩咐她们传膳吧。” “恩恩。” 颜绾点头,“豆……” 豆字一出口,她才想起刚刚那小宫女说过的话。也不知无暇和豆蔻回来了没有…… “豆蔻和无暇呢?” 棠观也终于意识到今日这长乐宫似乎少了什么,蹙眉环顾了一下四周,“不是让她们一定要寸步不离的照看你么?” 颜绾干笑,“我在昭仁宫落下些东西,吩咐她们去取,方才给忘了……咳,来人。” 几个小宫女垂首敛目疾步走了进来,“皇上,娘娘。” “传膳。” 第一四三章花种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长乐宫中便有了动静。 徐承德带着几个内侍轻手轻脚的进了殿,而宫女们则在殿外候着,趁着殿门被推开时瞧了一眼,便见里面光线昏暗,不由起疑。 “豆蔻姐姐……” 恰好豆蔻从一旁的侧殿里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一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小宫女悄悄唤了一声。 豆蔻顶着两个黑眼圈,心情似乎有些欠佳,“怎么了?” “咱们不用进去伺候娘娘么?” 照理说皇后娘娘是应该赶在皇上前头梳洗完毕,然后再伺候皇上的…… 可如今徐公公都进殿了,娘娘怎么还不唤她们进去? 豆蔻揉了揉酸痛的后颈,朝紧闭着的殿门瞧了一眼,然后又有些奇怪的瞥了瞥那聚在殿门前的宫女们,“这个点娘娘正当做梦呢?你们都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小宫女们目瞪口呆,“可,可皇上……” “皇上不是有徐公公么?他向来不让宫女伺候,更何况是在这长乐宫?” 豆蔻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宫女们面面相觑,“娘娘一直,一直都这样?皇上不会怪罪么?” “从前没有身孕时,娘娘就起的晚。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要拖到日上三竿了。至于皇上怪罪……” 豆蔻反手指了指殿门,“你没见着皇上为了让娘娘好好睡,都没怎么点灯么?” “……”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 小宫女们一脸发现新大陆的震惊表情,世界观仿佛有些被颠覆了。 “吱呀——”殿门从内被轻轻推开。 已经换好朝服的棠观走了出来,脚步几乎没有什么声音,身后跟着同样大气不敢出的内侍们。 宫女们连忙噤了声,垂头福身。 豆蔻也跟着行了个礼,“皇上。” 棠观走到她身前时步伐微顿,看了她一眼,“今日姜太医会来请脉,可不能再让她睡到晌午了。” “是。” 棠观离开后,整个长乐宫便又恢复了一片沉寂,仿佛刚刚那一出不过是“睡梦”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聚在殿前的宫女们松了口气,窃窃私语起来。 “皇上待咱们娘娘真好,每晚都宿在长乐宫……”明明娘娘怀有身孕都不能侍寝。 第146节 “……皇上也没别的地方去啊。”豆蔻挑眉浇了盆冷水。 “……那就更说明皇上待娘娘好了啊!后宫就娘娘一人,这可是史无前例啊!” “日久才见人心。”豆蔻忍不住又浇了盆冷水。 “听说朝堂上也有劝皇上选妃以充后宫的,都被皇上否了。” “先帝尸骨未寒,皇上此时选妃是为不孝。”第三盆冷水。 “……” “行了都别做梦了,皇上待娘娘好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散了散了……”豆蔻大姐大似的挥了挥手。 她怎么就这么看不得这些小宫女对皇上的盲目崇拜呢? 真没见过世面。 “可……”宫女们为难了,“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娘娘还没起,就算她们想做些最基本的清扫怕是也会打扰娘娘。 豆蔻皱眉,张了张唇,又闭上。 沉思了半晌,她认真的给了一个好建议,“……回去补觉吧?” “……” === 没有辜负棠观所托,豆蔻最终在姜太医来之前把颜绾从床上拖了起来。 姜太医请完脉道了声一切安好便回他的太医署去了。 最近的差事当真是轻松,除了每日给宫中几位太妃请脉,再给长乐宫的皇后娘娘安安胎,便没什么要费心的了。 好久没有如此宽心,今日他必定要找隔壁老李头喝喝酒。 长乐宫已经有了些苏醒的春色,颜绾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扮到后院“巡视”,想要再作弄些花花草草,身后还跟着一大票无所事事的宫人。 “说吧,昨日去哪儿了?” 用小锄头敲了敲土,颜绾偏头,眯眼看向无暇和豆蔻,“恩?” 无暇始终面无表情,所以看不出什么变化。 但豆蔻脸上却是明显有一抹异样闪过,“唔,其实……我们出了一次宫……” “出宫?”颜绾诧异的直起身,将手中的小锄头交给了一旁的宫女,“你们出宫做什么?” 豆蔻看了无暇一眼,无暇却一直垂着眼没有回应。 “其实是……家里传来消息,”豆蔻犹豫着开口,“家里说得了一十分珍奇的玩意。” 家里? 见她神色似有闪躲,颜绾了然,定然是指风烟醉,“既然是家里传了消息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她不过是疑惑的口吻,落进豆蔻耳里却是变成了诘责。 “娘娘恕罪……” 豆蔻有些诚惶的跪了下去。 这长乐宫中的人尚且不知颜绾的脾性,只知颜绾十分重视豆蔻。见豆蔻一跪,那些宫女也不明所以的纷纷跪了下来,“娘娘息怒。” “……” 颜绾嘴角抽了抽。 这是什么状况,要让不知情的人进来一看,还以为她要在长乐宫里大开杀戒了…… 微微俯身,她将豆蔻扶了起来,“我并非责怪你,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说着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都起来。” 说来也奇怪,豆蔻这丫头从前说话都百无禁忌的,怎的今日倒是畏首畏尾起来? 豆蔻咬了咬唇,“其实……是家里寻到了一上好的花种,让奴婢和无暇去领,想要悄悄种在后院给娘娘您一个惊喜……” 尽管此话有些许破绽,但鉴于豆蔻没有说谎的前科,颜绾并未起疑,只是挑了挑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是要给惊喜,怎么能现在就告诉我呢?” “……” “你应该宁死不屈懂吗?” 颜绾语重心长的教导了一番,话锋急转,“……所以,这奇花到底是什么?” 豆蔻噎了噎,“不是说要宁死不……” 最后一个“屈”字被颜绾如炬的目光吓了回去,乖乖解释道,“此花名唤天涯子,是朵奇花,据说开花时有如云絮。家里也是好不容易才寻来一株……” 天涯子…… 倒是闻所未闻。 颜绾饶有兴致的笑了,“从未见过,不妨种来试试……家里有心了。” 说着,她笑容却是一顿,“……花呢?” 说了这么半天,花种她还没见着呢…… 豆蔻连忙转头看向无暇。 无暇冷冷的盯了她一眼,直到盯得她心虚的别开眼才堪堪收回视线,走到颜绾面前摊开掌心,赫然是一颗颜色奇特的花种。 颜绾接过花种,细细的端详了一会儿,展颜,“那就种这里吧。” === 北齐。 城郊外的密林,枯枝还未长出绿色,横斜的枝影交错在一起,又是月黑风高,尤显阴森可怖。 一黑衣少年屈膝坐在树边,颊边挂了彩,左手手臂似乎受了伤,有些脱力的垂在一侧。 就在他身边,坐着一用黑布蒙眼的女孩。 “你是不是受伤了?” 女孩蹙眉问道,嗓音虽冷,但却隐隐透着些着急。 黑衣少年垂头看了一眼左臂被浸湿的衣衫,又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树枝,避而不答,“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 他在闯出城躲进这片林子时,一路都留下了只有危楼死门能发现的记号。 女孩置若罔闻,重复道,“我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少年低头,视线在女孩眼前碍事的黑布上停留了片刻,嗓音如眸色一般清冷,“你难道眼盲么?” “……” 女孩咬牙,抬手便是一掌。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自己不想用这双眼睛…… 少年的左臂虽受了伤,但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缓,没有闪躲,而是顺势捉住女孩的手腕,制住了她的所有动作,“别动。” 女孩自然不肯妥协,依旧挣扎着,就连牵动了少年的伤处还毫不自知。 伤处传来一阵痛感,少年终于皱了皱眉,定定的看向身前的女孩。 若早知当初选拔是为了保护这位北齐公主,他定不会…… 普通人也就算了,偏偏这位白眼狼公主还算是门主半个徒弟,下起手来虽伤不着他,但却也够折腾的了。 平日里陪她练练倒也无妨,此刻有伤在身,得想个办法让她安分下来。 然而少年只杀过人,却从未安抚过人。 于是他只能从听来的,仅有的那些经验中选择了看似最简单的一条。 “听话。” 嗓音并没有什么磁性,却带着少年独有的低哑。 口吻虽生硬,但却因那一丝无可奈何稍稍柔软。 “……” 黑布下,女孩蓦地瞪大眼,整个人都僵硬了,动作也有了一瞬的凝滞。 下一刻,她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你受伤了。”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少年松开了女孩的手,转而从自己衣摆撕下一块。单手给左臂包扎有些困难,所以便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传入女孩耳里。 女孩沉默了半晌,最终咬牙抬手,将眼前的黑布解了开来,露出一双漂亮的异瞳,左眼如琥珀,右眼如蓝晶,在黑夜中尤显诡异。 少年正包扎着左臂的伤口,手里的布条却是被女孩接了过去。 他侧眼,目光在触及那双眼时微微一顿。 这异瞳,已没有初见时的烁烁光彩了,仿佛是被什么蒙上了一层。 少年有些惋惜的想。 “不要看我的眼睛。” 难得的,女孩没有命令,而是近乎恳求的启唇道。 第一四四章死别 少年转开眼,但没过多久却又转了回来,“为何不能看?” 女孩已经很快包扎好伤口,退了开来,扬手便要将手里的黑布重新系在眼前。 少年探身夺过了女孩手中的黑色布条,坚持不懈的问道,“为何要遮眼?” 从在北齐皇宫中救出她时,他就一直好奇,究竟那日在殿中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对自己的双眼如此憎恨。 明明在大晋,在他初次见她时,她并未遮掩这双异瞳…… 第147节 女孩低着头微微攥紧了手,双肩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像是终于压抑不住了,她蓦地抬起头,一手将少年抵在了树干上,倾身朝他逼近,直到两人鼻尖就快碰在一起才堪堪停下。 少年一怔,视线避无可避的撞进那双充满蛊惑的异瞳里,竟是有种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女孩冷冷的盯了他一会儿,怒意突然散了,唇角反倒翘了起来,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下一瞬,那眸底竟是一下绽放出妖冶的异彩,让少年的心跳忽得漏了一拍。 “这双眼睛……难道你不怕么?” 女孩冷笑着开口。 少年眸色黯黯。 不怕,一点都不。 “我是个怪物,”女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这个怪物?” 少年沉下脸,刚要启唇说些什么,不远处却突然悄无声息的落下四个黑衣人,装扮同少年竟是有些相似。 “可是星曜?” 一蒙面的黑衣人沉声道。 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惊了一跳,唇畔的笑意一僵,立刻朝后一退,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少年神色却是一松,撑着树干站起身,“是。” 来接应的人到了。 “只剩你一个了?” “星曜无能。” 星曜,星曜…… 捂眼跌坐在一旁的女孩愣了愣,这是他的名姓吗? 黑衣人中为首的那个缓缓走近,看了女孩一眼,“她便是那位北齐公主?” 星曜颔首,转身便要搀女孩起来,“随我走。” “等等,”黑衣人突然制止了他,“我们来接你回去,至于她,楼主另有安排。” 楼主? 女孩怔住。 他们口中的楼主又是谁? 星曜眸中浮起一丝警惕,“楼主不是命我暗中保护她,务必护她无恙吗?” 黑衣人面上有些不耐,“情况有变。新楼主有令,撤回北齐所有人力,你快快随我回去复命。” 星曜心里一咯噔,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新楼主?” 见他不信,黑衣人拿出一枚死门独有的令牌,“莫要多言,立刻离开,你只需服从。” 女孩早就拿回布条重新系在了眼前,也将这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当那扶着她的手渐渐撤离时,她心口一寒,突然就生出了无尽的绝望。 她似乎……又一次要被抛下了。 星曜迟缓的松开手,走向黑衣人的步伐有些沉重,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女孩一眼。 突然,一道冰冷的刀光自眼前闪过。 星曜抬眼,只见黑衣人竟是身形一动,拔刀径直袭向女孩。 他登时神色骤变,猛地转身,一把将女孩拉进怀中,躲开了那直劈而下的刀刃。 踉跄着落地,他眉眼间的清冷尽数化作惊怒,“为什么?!” 他当初领命出京时,明明被告知这小公主是楼主的心头宝,是门主亲手带出来的徒儿。 不过短短数十日,怎么就全变了?全变了?! 新楼主竟是要置她于死地?! 女孩遮着眼并未看见发生了什么,但却也听出端倪,面色煞白,一手死死揪住星曜的衣袖。 “星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黑衣人刀尖抵地,一步步走近,在草丛中划出轻微的声响,“楼主除了撤回北齐的人手,还下令对这位北齐公主格杀勿论。你若执意护着她,便是背叛楼主,背叛危楼。后果……你是知晓的。” 星曜左臂的伤处更加疼得厉害。 背叛危楼的下场…… 沉默了半晌,“给我刀,我亲手了结她。” 他突然启唇。 女孩重重一颤。 黑衣人的步子却是一顿,满意的抿唇,反手将刀扔向星曜,“小小年纪,前途无量。” 此次危楼易主,就连死门门主之位也恐有变动。这星曜上次能在众多高手中拔得头筹,此次又能面不改色亲手了结这北齐公主,可见论武功论狠心,在整个死门中都是难逢敌手了。 保不齐,下一任死门门主…… “啊!你……” 突然,刀锋划过血肉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闷哼,在月夜中漫开血色。 那将刀扔给星曜的黑衣人死死瞪着眼,难以置信的捂着脖颈,重重的倒了下去。 星曜面上溅了些血迹,再顾不得许多,趁着不远处那三人尚未回过神,他脚下一点,便想要带着女孩纵身朝密林那头飞去。 然而不过轻轻跃起,星曜全身的筋骨却是蓦地一软,一股难以忍受的酥麻从脚心迅速窜向四肢五骸,让他突然失了力气,一下朝地上栽去。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女孩惊叫了一声,然而落地时却并没有她预想中的痛感,似乎是有什么人挡在了她身下。 腰间横亘着的手臂一松,女孩霎时没了倚赖,一下从那人身上滚落了下来。 慌忙摘下眼前的黑布,女孩坐起身,当看清星曜惨白的面容时,大惊失色。 跌跌撞撞在他身边跪下,她想要扶他,但见他浑身颤抖,指尖却又停在那里不敢触碰,“你,你怎么了,你莫要吓我……” 星曜紧咬牙关,沁着满头的汗,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走……” 危楼中人从入门那一日起,便被喂了一颗丹药。 如若背叛,便有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惩戒…… 他原以为,那些传闻中的惩戒不过是夸大其词。 现在看来…… 竟是真的。 早知如此…… 他便不逞强了。 星曜苦笑着,笑着笑着却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剩下的三个黑衣人提剑走近。 女孩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似的,依旧无措的盯着星曜,异瞳中满是惊恐,不断摇头重复道,“星,星曜……你不会有事的……我,我带你去找……” 说到这里,却是戛然而止。 找谁?她能找谁? 天地之大……她还可以找谁来救他们! 她不过是一个被爹娘抛弃的祸国灾星而已…… 星曜也定定的看着女孩,那蔓延至全身的痛感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若是早早知晓背叛危楼的下场如此惨,他恐怕就不会选择救这小公主了吧。 他还没回去复命……还没成为死门门主…… 这些年所有的抱负,所有的努力,竟是全葬送在她身上了。 强撑着将愣怔的女孩从那扬起的剑锋下推开,星曜眉眼冰冷,近乎刻薄的吐出一个字,“……滚。” 这小公主平日里不是挺能跑挺能打的吗?现在总望着他做什么? 难不成他拼了一条性命,竟是让她在这里多愁善感、伤春悲秋吗?! 女孩被猛地推离,那剑尖扑了个空,却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扎进了星曜胸前…… 血色瞬间在女孩眼底漫开,她瞳孔骤缩,嗓音近乎凄厉,“星曜!!” “刷刷刷——” 密林那头突然传来几阵急促的风声,下一刻,数十个身着青衣的暗卫竟是飞身而至。 一见女孩被三人拔剑相向,连忙数十支暗器齐发,将那扬起的剑尖一下打偏。 黑衣人转头,一见那青衣上的纹路,面色微变。 大晋皇室暗卫?! 不好! 青衣人立刻将黑衣人包围,趁着双方交战正酣的空当,青衣人的领头飞身到了女孩身边,将她从已经奄奄一息的星曜身边拉了开来,沉声道,“公主,属下是大晋暗卫,奉陛下之命护你周全!” 女孩几乎疯狂的伸手去捂星曜胸前的伤口,鲜血源源不断的从指缝里渗了出来,“血……都是血……” 带着些哭腔的声音不断颤抖。 “公主!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从前与危楼死门交过手,能看出这三个黑衣人出自危楼。危楼死门,不可小觑。 青衣人已有三四个倒下了,领头心中一慌,连忙抬手敲晕了女孩,一把抱起她,朝还在苦战的手下道,“走!” 临走之前,他倒是顿了顿,回头瞧了一眼那早已昏迷的黑衣少年。 可惜了…… 受了如此重的伤,便是勉强将他带上,怕是半路也就成了一具尸体。 青衣人迅速撤退,三个黑衣人在原地互相看了几眼,也朝另一个方向离开,只留下两个黑色身影在血泊中,一个全然没了生机,而另一个…… 第148节 几乎没了气息。 第一四五章微服 大晋。 早朝刚一结束,正要去长乐宫的棠观便被列风拦了下来。 “皇上,卑职有要事禀告。” 棠观步伐一顿,微微偏首,侧脸的轮廓带上几分严峻。 列风如今是暗卫首领,他的要事…… 想必是北齐有消息了。 软软那里,他一直瞒着颜绾。 他的确派人暗中护着软软,但却没有将那些人撤回大晋,而且也从旁得知了软软这个十五公主的处境。 只是软软如今所遭受的,若是让颜绾知晓,怕是不知要怎么伤心自责了。 “……去御书房。” 徐承德闻言,连忙拂尘一挥,“摆驾御书房。” -- “皇上,闫铮他们是在北齐都城外的密林中找到公主的。” 列风一五一十的回禀,面色肃然。 “都城外?” 棠观负手站在书案边,微微蹙眉,“贺归不是全城封锁了吗?” 闫铮之前回禀过,说整个北齐都城有如铜墙铁壁,便是连一只陌生的苍蝇都很难飞进去,软软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据闫铮回报,那日城中大乱,民间传言是有重犯出逃。他们闻风赶到时,便见十五公主身边有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卑职猜想,许是他护着公主从城中逃出来的。” 棠观转身,面上浮起些狐疑,“哪里来的少年……” 列风迟疑了片刻,“闫铮赶到时,正有黑衣人追杀公主,暗卫能从那些人剑下救出公主已属不易……着实顾不得那少年是何方神圣了……”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棠观,补充道,“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倒是在交手中让闫铮中瞧出了端倪。” “什么人?” “……危楼死门。” 棠观眸色一冷。 危楼,危楼,又是危楼。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言的顾平听到危楼二字时,神色有些异样,悄悄瞥了棠观一眼,开口道,“危楼不是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么?再者渊王已是大势已去,危楼去北齐追杀软软做什么?” 这危楼是越来越邪门了,尤其是皇后娘娘还被牵扯了进去…… 列风同样不明所以,但却忍不住皱眉,“卑职以为,危楼绝不会是辅佐渊王那般简单。虽然皇上根基已稳,但也切不可对那陆无悠放松警惕。” “陆无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难道她的所作所为就毫无目的么?难道只是为了满足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变态掌控欲?” 顾平多嘴了一句,虽是信口拈来,但却让棠观听了进去。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一举一动都足以动摇大晋根基的势力,留不得。 而陆无悠这个如此狂妄还有野心的女人,更是留不得。 看来,今日是一定要去风烟醉看看了。 “陛下,北齐那里……要即刻带十五公主回京么?” 棠观沉吟片刻,“不必。先在玉函关附近寻个避世的村落安置,等候时机。” 北齐绝对不会放弃寻找软软,而软软一失踪,贺归必定会怀疑到他和颜绾身上。 如今北齐大晋一同伐燕,绝不能轻易撕破脸皮…… 这不仅是为了平息战事,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软软。 -- 棠观到长乐宫时,颜绾正坐在后院里看着几个小宫女踢毽子,顺便给自己前几日埋下的天涯子浇浇水。 “皇上。” 那几个正对着院门踢毽子的宫女最先看到了他,连忙停了动作,伏身拜下。 颜绾愣了愣,连忙转头看了一眼,见是棠观才堪堪站了起来。 “今日时辰还早,你怎么来了?没有政务处理么?” 而且还换下龙袍,只穿了一身普通的玄色衣袍,也未戴冠冕,而是用普通的玉冠束了发,看着竟是从前在并州时的模样。 “今日难得有闲暇,换身衣裳带你出宫看看。” 棠观缓步走近,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微晃动,少了些帝皇的沉稳,但却也没失了世家公子的贵气。 “出宫?” 颜绾最初还有些惊喜,毕竟在这皇宫里憋了许多日,她也无趣得很。可只高兴了一刻,她却是突然反应了过来。 出宫……这出宫,是要去风烟醉吧? 笑容微敛,她顿了顿,“是要去……风烟醉么?” 棠观颔首,“好歹也是京城第一酒楼,百闻不如一见。” 颜绾眸光闪了闪,但却还是平静的应声道,“好,那我这就换身衣裳与你同去。” 闻言,豆蔻脸色变了变,即刻扫了无暇一眼,却见她面上没有什么波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垂下头,暗自皱眉。 直到跟在颜绾身后进了殿,替她更衣时,豆蔻才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娘娘要随陛下去风烟醉?” 颜绾理了理衣襟,顺手卸下鬓发间太过招摇的金钗,“嗯。” 豆蔻神色有些异样,压低声音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娘娘提过?” 颜绾抿唇,眼角余光扫了扫四周,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 说罢,又别有意味的补充了一句,“一切照旧就好。” === 不似寻常酒楼,哪怕青天白日,风烟醉里也是座无虚席。 楼下大堂的角落里,依旧是几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拨弦抚筝,但特意来听曲的却发现,这几位的手法比之前似乎要生疏许多。 除此之外,就连从前冬日那温暖清爽的香气也消散了,让一些熟客竟是不习惯起来。 当然,这些细微的改变也不是人人都能发觉的。 但颜绾一脚踏进风烟醉时,便敏锐的察觉出一丝异样。 那种异样,就像是……就像是自己的“窝”被旁人动过后的本能反应…… 豆蔻并未跟出来,颜绾身后只有无暇,棠观也只带着顾平,四人皆是乔装打扮进了风烟醉。 两个扮了男装,而另外两个甚至易了容。 “几位里面请~” 一个颜绾都从未见过的小二端着壶酒走上前,替他们一行人引路,“这堂内已无空座,可楼上厢房还余下几间,几位……?” 棠观神色淡淡,转眼打量了几眼坐满宾客的大堂,“既然如此,便引路吧。” 说着,便不动声色护着颜绾上了楼。 刚一上楼,迎面却是走来两位从厢房内离开的客人。 那两人一见着小二便不由蹙眉唤住了他,“小二。” “哎,两位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二被唤住便停了下来,连带着后面四人也顿住了步子。 “小二,风烟醉今日是怎么了?”其中一人埋怨道,“酒不醇了,曲也不好听了,就连这气味都不对了……等等,你也是新来的吧?” “还真是……风烟醉难道是要变卖了不成?你家掌柜呢,我要见莫掌柜。” 小二哎哟了一声,笑着打哈哈,“二位爷见谅……风烟醉出了些变故,已经没有什么莫掌柜了。如今的掌柜姓易。” 什么情况?! 颜绾眸中掠过一丝惊诧,但却又顾忌着身边的棠观,不敢向无暇求证。 棠观眉宇也是微凝。 换了掌柜……莫非意味着幕后主人也变了? “原来是换了掌柜……” 那两人又面色不虞的叨叨了几句,下楼去了。 小二这才转身朝他们赔笑,“让几位久等了,这边请。” 这是颜绾到大晋以来,头一次在风烟醉进其他厢房。 进屋之前,她还是下意识往走廊尽头那间厢房瞥了一眼,却见那房门紧闭,里面也透不出什么光亮,像是无人在似的,心中更是起疑。 那间厢房是专属于她的。 虽然她从前不是每日都来这风烟醉,但莫云祁却是总让人在那厢房里点上灯,燃上熏香,以备不时之需。 可今日没有…… “看什么?” 顺着颜绾的视线看了看,棠观垂眼问道。 颜绾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第149节 嘴上说着没事,但心里却是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几位请坐,可要上些酒菜?” 小二拿下肩头的抹布在桌上擦了擦。 棠观侧眼看向颜绾,颜绾眨巴眨巴眼回看向他。 两人莫名其妙对视了一阵,最终还是某位皇帝陛下败下阵来,“不必上酒,随意来些点心就好。” “好嘞。” 小二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棠观唤住。 “等等,”他抬眼看向小二,面容冷峻,隐隐带着些迫人的威势,“你刚刚说,这里出了变故……从前的莫掌柜走了?” 小二点点头,“是啊,急急忙忙走的……” 顿了顿,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转移了话题,“啊,楼下还有活等着,小的就先下去了~” 说罢,他便再也不肯多说一句,端着一壶酒逃跑似的窜出了门外。 漏。洞。百。出。 颜绾握着茶盏的手逐渐收紧,眉眼间浮起些愠怒。 她竟不知,生门的业务竟已差到了如此地步? 风烟醉的莫掌柜离开,恰好在他们微服私访的这一日离开,还是“急急忙忙”离开。 如此的巧合…… 棠观会信吗? 棠观蹙眉。 如此的巧合,他自然不信。 风烟醉的掌柜很可能是危楼中人,若昨日匆匆撤离是因为他,那必然是得了他要来此处的风声。但此事,他在今日之前便只告诉了颜绾一人。 如此想着,他低头抿茶,面上的神色愈发复杂。 第一四六章太医 那小二从厢房内一出来便径直朝走廊另一头走,拖着酒盏拐进了一间厢房。 这间同其他厢房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熏香的气味,也没有任何暖意,就连屋中的摆设也都是些颜色深重古朴的玩意。 正对着门的方向,身着黛色衣衫的萧娴坐在东坡椅上,手中捧着一茶盏。 茶盏中却并非茶,而是凉水。 她身边,莫云祁垂手立在一旁,神色中竟是隐隐透着些紧张。 小二一进屋便登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方才佝偻着腰的谄媚模样全没了。 将酒盏放下,他跪下回禀道,“楼主,一切都按照楼主吩咐的说了。” 萧娴面不改色,“风烟醉的人尽数换过了?” “是,都是些生面孔。” 莫云祁沉声回答。 “那位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反应?”萧娴凑近茶盏,轻抿了一口。 冷水入喉,登时心头一片清凉。 小二迟疑了片刻,眼角余光瞥了莫云祁一眼,“皇后娘娘……似乎有些不悦。” 萧娴唇角翘了翘,挥手吩咐他下去,转而又冲莫云祁温言道,“转告豆蔻,这次她消息来得及时,是立了功,立了功,便有赏。” 莫云祁应下,“是。只是属下有些不明白……就算皇帝微服私访,风烟醉里原先的人也绝不会露出破绽……楼主为何要……” “为何要撤了他们?”萧娴起身,“我就是要换了这风烟醉的人,而且就是要让棠观知道,这里临时换了一拨人。” 说着,她推开对着风烟醉后院的窗户,感受着那迎面而来的春风,笑了起来。 -- “这风烟醉如此巧合的出了变动,属下怀疑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危楼的人了……便是有,恐怕也只是些小喽啰。” 陪同着棠观颜绾回长乐宫时,顾平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默。 半晌,颜绾才开口道,“如果不是巧合,那么长乐宫中……便有危楼的眼线。” 如今的状况,她只有先发制人才不至于被动。 棠观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恐怕不止是长乐宫。” 颜绾心塞的深吸了口气,刚要违心的说些什么,小腹却是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让她不由皱起了眉。 “怎么了?” 见状,棠观立刻将什么危楼什么风烟醉陆无悠抛到了脑后,紧张的问道。 颜绾原本还强咬牙忍着,然而下一刻小腹的疼痛竟是越发难忍,面色也渐渐变得惨白,“……” 棠观面色一沉,连忙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一边疾步朝殿中走,一边吩咐身后的无暇,“传姜太医。” 很快,无暇便从太医署请来了一位太医。 两人进殿时,棠观正蹙眉坐在榻边,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榻上腹痛难忍的颜绾,扣在榻沿的手微微收紧,手背上的骨节泛起青白。 “微臣于辞参见皇上。” 陌生的声音,十分年轻,并非姜太医。 棠观转头看了过来,没有见到姜太医,眉心更是皱成了川字,视线移向一旁的无暇,“姜太医呢?” 无暇面无表情,没有应声。 而那年轻太医伏身回答道,“启禀皇上,姜太医方才恰好去了昭仁宫请脉,不在太医署。微臣已经派人去请,但怕皇后娘娘这里等不及,便先赶过来看看。” 虽有些迟疑,但见颜绾面色惨白,棠观还是沉声道,“先诊脉。” 于辞垂头起身,从药箱中拿出丝线交给无暇,在离床榻十数步的距离坐下,悬丝诊脉。 片刻后,他抬眼朝无暇示意,随即收起了丝线,起身回禀,“皇上,娘娘只是忧思过重动了胎气,并无大碍。” “只是动了胎气?” 棠观显然不信,望向于辞的眼神里带了些审视。‘ 于辞坦然对上棠观的视线,“微臣这就下去开些方子,娘娘只要服下后,就不会再有腹痛之感。当然,皇上若信不过微臣,也可等姜太医诊过后再做决断。” “皇上!” 豆蔻急急忙忙走了进来,指了指殿外,“皇上,顾平让奴婢进来通传一声,说是前方战况有变,璟王和安王还有安王世子已经进宫在御书房候着了。” 棠观抿唇,“让他们再等等……” “……你先去吧。” 小腹的疼痛稍稍减弱,颜绾白着脸扯了扯棠观的衣角,“都说是战况了,耽搁不得。” “……” “我已经好多了……太医都说只是动了胎气,想必喝碗药苦一苦就没事了。” 棠观眉眼沉沉,口吻里多了些自责,“今日就不应带你去那风烟醉。” 嗯,对。 就不应该带她去,最好自己也不要去。 颜绾“虚弱”的狂点头。 “接下来几月绝不能再出宫了。” 棠观坚决的下了个死命令。 “喂……” 颜绾瞪眼,刚要抗争一番,腹部却是又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声音弱了下去。 棠观转身,从于辞身边走过时顿了顿,“你先下去开方子,”说着又朝门外走,边走边吩咐无暇,“熬好药后要等姜太医来确认。” 他一出门,顾平便立刻迎了上来,并非预想中的满脸急色,相反,面上竟是还带着些欣喜,“皇上。” “长话短说。” “是。”顾平连忙跟上棠观的步子朝长乐宫外走,“北燕大败,迁都汴城,从前的都城已被大军攻陷。迁都时,皇室内乱,燕皇遇刺,新帝临危受命。” 新帝…… 棠观蓦地停下脚步,神色一滞。 顾平嗓音里的兴奋稍稍压下,“北燕新帝是五皇子,拓跋陵修。” === 长乐宫。 于辞将开好的方子交给了一旁候着的小宫女,细细嘱咐道,“第一次熬好后要将药汤倒出来再继续,一定要有人守在旁边,不可离开。” “是。” 颜绾腹部的疼痛逐渐隐了下去,因此半撑着坐起身,将殿内所有无关人等都赶了出去,只留了豆蔻无暇。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色有些难看,却并非因为疼痛,而是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无暇没有应声。 豆蔻心头一咯噔,却是明知故问装起了傻,“怎,怎么了?” 颜绾皱眉,“风烟醉出了什么事?今日一进去,我便觉着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豆蔻啊了一声,恍然道,“娘娘方才一走,奴婢便传信去了风烟醉,让门主将人手全部撤了出来,以免被皇上发现端倪……” 第150节 见颜绾沉着脸,她才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难道……奴婢做错了么?奴婢以为……” 果真如此。 颜绾有些心塞的揉了揉太阳穴,打断了豆蔻,“依莫云祁的实力,便是棠观真去了,也无法在风烟醉中得到什么。你知不知道,反而是你这么着急忙慌的一撤,更会让他确认底细。” 闻言,豆蔻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以为……奴婢以为皇上来得突然,所以娘娘才来不及吩咐奴婢,这才……奴婢自作主张,还请楼……娘娘责罚!” 见她这么慌张的一跪,颜绾心里再大的怨气怒气都没了,声音不由放缓,“……起来吧。或许是我没说清楚,才让你会错了意……” “谢娘娘……” 豆蔻低着头站起身。 “对了,软软那里可有消息了?” 心里一直放不下北齐,颜绾看向站在后面始终一言不发的无暇。 无暇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还没有。” 若是放在往常,这些小异样定不会逃过颜绾的眼睛。可都说一孕傻三年…… 颜绾彻彻底底忽略了无暇和豆蔻的细微变化,只是心里沉了沉。 最近是怎么了…… 软软的下落至今未明,豆蔻又传错了信。 危楼从前,并不会出现这些失误啊。 就在颜绾仔细想着该如何处理目前的局面时,殿外有一小宫女走近,悄悄在殿外唤了几声。 豆蔻不解的转头,便见那宫女手里端着一热气腾腾的药碗。 因为颜绾方才将人都支出去了的缘故,她大抵是不敢进来,这才对豆蔻抬了抬手里的碗。 见豆蔻终于走到了殿门口,小宫女福了福身,“豆蔻姐姐,刚刚姜太医身边的人来了,说方才去昭仁宫时,姜太医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摔得还不轻……怕是不能来给娘娘诊脉了。” 说着,将手里微微有些烫的药碗递给了豆蔻,“这是按照于太医的方子才熬好的药,” 豆蔻有些诧异的重复道,“摔了一跤?” “是……” “知道了。” 只是有那么片刻的诧异,豆蔻便登时反应过来,接过了那泛着苦涩气味的药碗。 打发了那宫女,她转身绕过屏风,走回颜绾身边轻声道,“娘娘,姜太医方才来得及摔了一跤,如今怕是来不了了……” 颜绾愣了愣,“摔了一跤?” 豆蔻干笑,“姜太医也太不小心,他这年纪摔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要在床榻上躺数月了……” 颜绾挑眉,也替姜太医的老胳膊老腿担心了一回。 “娘娘,药来了……”豆蔻将药碗递上前,低声补充了一句,“于辞是危楼的人。” 于辞是危楼的人…… 这也就意味着他是绝对安全的。 颜绾颔首,正要接过碗,却是被无暇劈手夺了过去。 第一四七章挑拨 颜绾一怔,不解的抬眼望向无暇,“……怎么了?” 而豆蔻面上更是闪过一丝明晃晃的惊慌。 无暇冷冷的扫了豆蔻一眼,将那药碗朝自己的方向凑近了些,微不可察的顿了顿,那股子中药的气味就随着热气袅袅上升,在她鼻端绕了绕。 下一刻,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将手中的药碗拿开,但却也没立即递给颜绾。 而是沉声朝豆蔻说道,“药还烫着,如何能给娘娘喝?” 豆蔻脸色更加难看,干瞪着无暇却又偏偏说不出话。 见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颜绾也莫名感到了一阵蜜汁尴尬,连忙打圆场,伸手去接那药碗,“咳……没关系。我皮糙肉厚的,哪有那么娇贵。” 说罢,便凑到碗沿试了试,觉着不太烫后才蹙眉憋着气将那药一口饮尽了。 无暇眸光动了动,却没再阻拦。 把空药碗重新递给了豆蔻,颜绾抿唇,擦了擦嘴边的残汁,叹了口气,抬眼望向殿外紫宸殿的方向,小声自言自语道,“……他怕是已经对我起疑心了吧?” 说着,她转眼又望向豆蔻无暇,郑重嘱咐,“接下来,除了去北齐继续寻找软软的,留在京中的人……万万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只要不被棠观抓住把柄,只要等找到软软…… 一切就会结束了。 === 璟王府。 “吁——” 一身明紫色衣衫,玉簪束发的棠遇在王府门前勒紧了缰绳,“王爷……?” 门口的侍卫眼睁睁瞧着方才出门还兴冲冲的璟王殿下满脸怨愤冲进了府内。 “王爷这是怎么了?” “看着好像挺委屈的?” “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不知道啊。” 王府后院。 棠遇半屈着条腿坐在假山之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搭在膝盖上支着侧脸,发间的玉簪不知被扔到哪儿去了,长发四散开来。 假山周围,有不少空酒壶,在斑驳的树影里被扔了一地。月色如水,都未能点亮棠遇眸底的烁烁光华。 “唉……” 叹了口气,棠遇仰头将那酒壶里的残酒一饮而尽。 重重的抖了抖手腕,直到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他才一挥手,将那酒壶径直从假山上扔了下去。 “啊。” 酒壶闷声落地,却引得一陌生女声的惊呼,随即便是灯笼掉落的声响。 棠遇一惊,醉的酒全醒了,垂眼看向山下,见一丫鬟吓得跌坐在了地上,连忙纵身向下一跃,翩然落地。 “没事吧?” 那一身黛色衣衫、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抬起脸…… 眉眼温娴,神色端方,正是之前被充作官府杂役的萧娴。 “萧大小姐?” 棠遇借着月色看清萧娴面容时微微一怔。 “璟王殿下。” 萧娴半撑着站了起来,朝他垂头福了福身,“萧娴已非什么千金小姐,殿下如此称呼着实不敢当……” 棠遇哦了一声,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他俯身拾起灯笼,递还给了萧娴。 他隐约记着,萧娴当初不是被充作官府杂役了么? 萧娴神色无波的接过灯笼,淡淡开口,“王府总管在衙门的杂役里挑了些新人,奴婢便是其中一个。” “那你娘……” “王府的月俸比衙门要多不少,足够奴婢和奴婢的娘亲存活。” 棠遇悻悻的点了点头。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位曾经的萧家大小姐,棠珩的表妹竟是沦落到在他府上做了粗使丫鬟,一口一个奴婢…… 听着倒是让他有些别扭。 萧昭严同棠珩造下的孽,也不能太牵连旁人。 看来改日,他还得同总管说一声,哪怕不多照拂些萧娴,也万万不能让她因罪臣之女这个身份遭到无端欺辱。 向来心软的棠遇如此琢磨着。 “殿下为何一人坐在这假山上借酒浇愁?”萧娴垂眼,掸了掸裙摆上的尘土,举手投足间依然有着贵女风范。 像是再次被戳中了痛处,棠遇的脸色一下苦了起来。颇有些暴躁的踢了踢脚边滚落的酒壶,他颓然的在树边坐了下来,“没什么……你下去吧。” 他也不知自己心烦些什么,只是莫名不快罢了。 萧娴眸色动了动,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吩咐,并未转身离开,反倒是缓步走到他身边,也提着裙摆坐下。 棠遇偏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习惯女子的突然靠近,微微蹙眉。 然而他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是被女子轻飘飘两句话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听说今日北燕大败,即位的新帝已向大晋和北齐送了降书。战事既停,奚小将军可是要回来了?” 奚息…… 棠遇蹙着的眉渐渐松开,也不再介意女子的逾矩了,面上重新挂起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不断的叹气。 萧娴话虽是对棠遇说的,却没有直接看着他,反而一直平视着前方。 视线始终凝在某一处,声音里似乎总带着几分笑意,却不及眼底,“奴婢还听说,殿下同奚小将军是好友。奚小将军要回朝,殿下不是应当高兴么?” 高兴? 棠遇又重重的叹了口气,闷闷不乐,“自然应当高兴。” “那殿下此刻又是在为何事忧心?” 第151节 棠遇本就十分委屈找不到人说,被萧娴用奚息这么一引,那满肚子的话竟是再也忍不了了。 “我今日去找皇兄,原本是想问奚息何时能回京,却不料皇兄竟是沉默不答。我又自请去那北疆接他回来,皇兄还因此呵斥了我……” 萧娴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想起白日里听到的消息。 ——“攻破北燕王城那一役,领兵的奚小将军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 看来面前这位璟王殿下还被瞒在鼓里,一无所知啊。 她没再出声,只是静静听着棠遇微醉的叨念,足足听了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叹了口气。 棠遇噎了噎,被她莫名的叹气搞得有点不明所以,“你,你叹什么气?” 萧娴故作迟疑,没有立刻应声,“奴婢只是在担心……担心奚小将军的安危。” 安危?? 棠遇愣住,连忙追问道,“什么意思……” 萧娴缓缓站起身,背朝着棠遇走了几步,“奚小将军此次在北齐领兵,奴婢担心,皇上会对他有所忌惮……” 棠遇松了口气,“这个自然不必担心……皇兄绝不会怀疑奚息……” “是么?” 萧娴转身,深深的看了棠遇一眼,“看来是奴婢多虑了。皇上从前便坦荡磊落,哪怕坐上龙椅,想必心性也是不会变的……” 说罢,也不再多言,她俯身拾起一旁的灯笼,福了福身,“奴婢先告退了。” 棠遇怔在原地。 === 颜绾从棠观那里得知了北燕新帝即位的消息。 对此,她竟是有些不习惯。 毕竟从前,她向来是比棠观要更早知道这种大事的。 然而她也只是有片刻的不习惯。 转念一想,危楼的大部分人手都被她派出去寻软软,其余人都渐渐在做后撤的准备,怕是还没来得及向她回报这北燕的时局吧。 “北燕新帝是,是拓跋陵修?” 颜绾放下手中的小锄头,有些诧异的站起身望向棠观。 见她面上只有惊讶并无其他,棠观满意的收回视线,“恩。” “那你是准备……收兵了?” 棠观挥退了宫女,在院中的藤榻上坐下,又自然的拉过颜绾,让她侧坐在了自己膝上,“你怎么想?” 颜绾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放松下来,靠进棠观怀里,沉吟道,“之前几月的战事太过惨烈,如今最是要休养生息韬光养晦,若不停战,怕是大晋也难以支撑更久……与其到了那时不得不收兵,倒不如此刻应了北燕的求和。” 像是没想到颜绾会说这些,棠观眸光微动,垂眼看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我本以为,你会用从前同陵修的情分劝我收兵。” 颜绾直起身,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陛下,你如今是皇帝了,得有一个皇帝的职业素养。” “职业素养?” 棠观不解。 “两国交战是大事,怎么能因私人恩怨做出决断?这就是皇帝的职业素养。” 颜绾扬了扬下巴,振振有词。 棠观被逗乐了,紧抿的唇角有些绷不住,眉眼微弯,“原来如此……今日朝堂之上,又有臣子提出选秀以充后宫一事,你身为皇后,可要有些职业素养?” 什么?选秀?! 颜绾登时怒了,笑得咬牙切齿,“谁说皇后的职业素养是替你选妃了!” 棠观眯了眯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心情,“哦?” 颜绾蹭的站起身,双手覆在小腹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某位皇帝陛下,“皇后的职业素养……明明是诞下龙嗣!” 她很有职业素养的好不好?! 棠观一愣,抬眼看向颜绾那“母凭子贵”的骄横样,终于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出声,“也不对。” 竟还敢反驳她?! 颜绾瞪眼,刚要开口,却是手腕一紧,重新被压回了藤榻上,“唔……” 唇上一凉。 “这才是皇后的职业素养。” “……” 第一四八章蛛丝 吃饱了饭没事做的帝后二人,成功完成了日常打嘴仗任务,以及日常腻歪任务。 “说起来,今日又是什么人提起选秀一事了?” 闹腾完后,颜绾想起了这一茬。 “怎么了?” “本宫要去他府上打击报复一番。” 一边说着,她一边起身走到了那株刚冒芽的天涯子旁边蹲下,眯了眯眼。 棠观好笑的勾了勾唇,视线追随着她落在那嫩芽上,顿了顿,“……这是什么?” 颜绾摸了摸那新芽,随口道,“一株奇花,名唤天涯子。” “天涯子……” 棠观走近,“从何处弄来的?” 闻言,颜绾心里一咯噔,“唔,一朋友送我的。” “朋友?” 棠观脑子里不知为何竟是一下浮现出自家皇后“前心上人”祁允的脸。 登时警觉,看向那花苗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这种来历不明的花种怎能随意种在长乐宫里……” 说着,某位皇帝陛下酸溜溜丢下一句,伸手探了过去,作势要拔花苗。 “哎哎哎——” 颜绾连忙张开手拦在了花苗前,“不行!这,这是我的宝贝!” 她精心呵护了这么多日,就想看它开花时究竟会不会有如云絮,哪里能让棠观就这么给毁了? 还宝贝? 棠观脸更黑了。 “陛下,娘娘……” 远远的,突然传来豆蔻的唤声,“顾平求见。” 闻言,颜绾连忙扬声道,“这就来。” 说罢便起身拉着棠观朝殿内走,“不过一株花而已……走吧……” 两人刚进殿,顾平便急匆匆的赶了进来,“陛下,娘娘……” 见状,棠观微微蹙眉,“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出什么事了?” 顾平看了一眼颜绾,似乎有些迟疑。 颜绾会意,不动声色的转身绕到屏风后,半倚在软榻上拿起方才看了一半的书卷,但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棠观转向顾平,颔首,“但说无妨。” “陛下,属下刚刚得到消息,昨夜京城里有几位贵女同时被毁了容貌,京兆尹如今正在着手调查……” 毁容?! 颜绾一愣,拿着书卷的手蓦地顿住。 棠观面色一冷,“什么?” “据说是有奸人半夜潜进府邸,礼部侍郎府上的杜小姐,御史大夫府上的白小姐,还有太史令府上的周小姐……通通遭了奸人的毒手。清晨丫鬟进屋后,才发现这几位小姐侧脸皆是被人划了一刀……满是血迹……” “……” “所幸……没有伤及性命……” “砰——” 只听得重重拍桌的一声,下一刻,颜绾便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疾步出了长乐宫。 “堂堂京城,天子脚下……” 她喃喃自语。 而且下手对象还是朝廷重臣的千金,这京城除了他们危楼,竟还有这么嚣张的贼子?? 颜绾不由动了动手腕,用书卷敲了敲榻沿。 用刀划伤脸毁了容貌…… 这听着,怎么像是女子报复的手段呢? “豆蔻,无暇。” 她扬声唤道。 === 大理寺。 第152节 大理寺卿秦钧负手站在院中,眉心紧锁,垂眼看着一旁枝桠上的桃花花苞出神。 “大人。” 几个缁衣捕快疾步走了过来。 闻声,秦钧连忙转身,一见是他们便立刻迎了上去,“如何?可有进展?”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年龄稍长的那个被推了出来,硬着头皮道,“大人,卑职的确查出了一些线索,但……” 秦钧蹙眉,沉声催促,“什么线索?赶紧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这案子牵涉到了朝中几位重臣,估计已经惊动了皇上。他若是不能尽快结案,怕是这大理寺卿也做不下去了。 那捕快迟疑了片刻,“礼部侍郎府上的杜小姐,御史大夫府上的白小姐,还有太史令府上的周小姐……卑职查了查这三人近日的出行,几乎没有发现什么共通之处,除了……” “除了什么?”秦钧追问道。 “都是朝臣之女……” 秦钧噎了噎,随即有些怒其不争的瞪了他一眼,“这还用你去调查?!” “卑职查到……礼部侍郎、御史大夫还有太史令这三位大人唯一的共通点,是近日都曾向皇上进言选妃之事……” 说到这,那捕快下意识抬眼瞧了瞧秦钧的脸色。 秦钧一愣,“选妃……?” “毁人容貌这一手段,看着的确有些像女子善妒所为……卑职担心,担心此案……” 说着,那捕快压低了声音,悄悄望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与宫中有关。” 秦钧神色骤沉,眼神登时凌厉的看了过来,“慎言!” “……是。” 那捕快连忙噤了声。 秦钧收回视线,心里却不由将种种联系在一起思量了一番。 选秀…… 毁容…… 莫不是当真与后宫有关? 那这案子,究竟是查还是不查? === 月黑风高,夜色浓重。 大学士府寂静的后院里,只听得夜风吹动的飒飒声。 阴森可怖的斑驳树影中,十数个黑衣人动也不动的伏在草丛中,面色肃然。 而为首的那个,正是顾平。 顾平抿唇,警觉的朝四周张望了一番,心中暗自琢磨。 那贼人当真会同皇上料想的一样,继续作祟么? 原本此事是应当交于大理寺严查的,但昨夜礼部侍郎、御史大夫和太史令府上都被用了十分难得的迷香。而这迷香,又偏偏是危楼曾经用过的,所以皇上才怀疑此事与危楼有关,派出了暗卫追查此事。 按照他们的推断,昨夜那三位大人唯一的共通点便是在不久前进言过选秀之事。 而除他们之外,还有几人也劝过皇上充实后宫……崔大学士便是其中一位。 今夜他们分头行动,他便带人在大学士府里守株待兔。 也不知是否能守到危楼中人,更不知若真是危楼派人做的,那目的又是为何…… 正当顾平百思不得其解时,草丛外的不远处,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道鬼魅般的黑影。 那黑影先是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再转身一边查探身后有无异动,一边将那吹迷香的竹管收回了腰间。 见没有什么动静,他随即拿出一柄匕首,插|入了门缝中,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将房门轻轻推了开来。 顾平眼神一凛,连忙朝身后递了一眼。 崔大学士的千金已经被转移到了别处,这贼人今日必定是无功而返。 而皇上已经下了令,让他们务必不要打草惊蛇,最好能顺着此事寻到幕后之人的下落。 果不其然,那黑影不多时便从房中闪身而出,重新掩上门,只在廊下顿了顿便足下轻点,又悄无声息的掠上屋檐。 顾平攥紧了手中的长剑,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等到那黑影就快离开视野时,才低声下令,“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追!” 仿佛一阵强风骤然拂过,草丛被吹得哗哗作响,下一刻,已经完全没了顾平等人的踪迹。 -- 京郊一早已废弃的宅院里,一道黑影忽的从墙头一跃而下。 “门主。” 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单膝跪下,朝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人唤了一声。 那男人一袭青色劲装,木簪束发,手执洞箫。 蔽月的轻云渐渐散开,男人转身,一张其貌不扬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僵硬。 “事情办得如何?” 声音温润清朗,竟是和那张脸有些不匹配。 “属下去了大学士府上,但那崔小姐……并不在房中。” 黑衣人顿了顿,垂眼道,“属下没能完成任务,还请门主责罚。” 顾平带着一小队暗卫无声无息的跟了上前,在院外寻了个隐蔽的藏身处。 而顾平的视线恰好能透过墙上的小缝隙看清院内的状况,当看清那正面对着院门方向的青衣人时,他蓦地瞪大双眼,眸底掠过一丝惊骇。 祁……允……? 祁允?!!! 皇后当年在并州遇见的祁允?!所谓的“心上人”?! “没能完成任务?我危楼何时失过手?!” 祁允面上覆着一层薄怒,“楼主吩咐,今晚一定要让那崔大小姐毁了容貌,给那位大学士一个教训,别再起将女儿送入宫的心思……你失了手,按照死门的规矩,便应当即刻自裁,怎么还有脸到这来复命?!” 黑衣人垂头,沉默了片刻,手腕一翻,便握紧了匕首,“属下……遵命!” 语毕,他扬起匕首…… “当——” 一道摄人的寒光闪过,猛地将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击落。 顾平收回刚射出暗器的手,带着身后暗卫迅速冲了进去。 匕首落地,黑衣人惊得转过头,见顾平等人一下包围了宅院,脸色瞬间变了,“跟踪?” 顿了顿,他连忙起身护住祁允,“门主!属下护您离开!” 祁允垂下眼,神色虽也有些慌张,但却比黑衣人要淡定许多,仿佛对此事并未太过惊讶。 “祁允?” 顾平沉着脸走近,“你竟是危楼的门主?” 祁允抬眼看了看顾平,一言不发。 见状,顾平皱眉,冷声下令,“留活口!两个一起带回宫!” “是!” 第一四九章马迹 夜色愈加深重,长乐宫的侧殿里早就熄了灯,只有正殿里还亮着微弱的烛火。 不知从哪里刮起一阵风,将后院的花花草草吹得东倒西歪,不安分的摇晃起来,那株尚是嫩芽的天涯子在草丛里格外显眼。 正殿内,颜绾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始终都无法入睡。 今夜棠观说是有要紧的政务,需连夜处理,所以留在了紫宸殿,只派徐承德过来通传了一声。 也不知是怎的,颜绾听着殿外时不时穿过的瑟瑟风声,竟是突然有些不安,心砰砰直跳,仿佛有什么难以预料的意外已经渐渐逼近,让她喘不过气来。 半拥着衾被坐起身,她转头朝窗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山雨欲来……风满楼……? -- 紫宸殿。 “皇上……” 顾平捂着粗粗包扎过的手臂进了殿,唇色微微有些发白,还没走几步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见状,棠观面色凛然,放下手中还未批阅完的奏折,疾步走了过来,朝一旁的徐承德吩咐,“宣太医。” 徐承德从诧异中回过神,急忙应声要去。 暗卫的武功都不低,是什么人才会将顾平伤成这样? “徐公公不必了。”顾平出声拦住了徐承德,转头看向棠观,“皇上,只是小伤而已,再说已经包扎过了。卑职有要事禀告……” 棠观蹙眉,朝徐承德摆了摆手。 徐承德会意,躬身退到了一旁。 “卑职无能,只将潜入大学士府的贼人押了回来,列风已经在严刑审问了。” 顾平苍白着脸请罪,“但那幕后之人……被危楼死门救走了。” 闻言,棠观蹲下身,视线紧紧锁在顾平面上,沉声追问,“危楼死门?” “一切正如皇上猜测。” 第153节 顾平正色,“今夜卑职带人守在崔小姐闺房外,不多时便等到了一来者不善的黑衣人。按照计划,卑职不敢打草惊蛇,而是带着暗卫悄悄追了上去,一路尾随那黑衣人到了京郊,见到了所谓的……幕后之人。原本已能将这两人一同押回来,但突然出现了一拨死门之人,卑职带去的人手不够……让那幕后之人被救走了……” 棠观拍了拍顾平的肩,唇角紧抿,“危楼死门的确难以对付,能从他们手下押回一人……已属不易。” 顾平补充道,“今夜逃走的那人被唤作门主,卑职一开始怀疑他便是危楼死门门主,但后来见他的身手,卑职又觉得是生门门主……” 危楼生门死门各有门主,缘何死门之人却要向生门门主复命? 棠观愣了愣,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却被他忽略了。 “卑职听他们说,是奉楼主之命才出的手。目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的是为了给那几位大人一个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起心思将女儿送进宫……” 棠观面色一僵,拍在顾平肩上的手不由收紧。 为了给他们一个教训,为了不让这些贵女进宫…… “皇上,大理寺今日不敢处理这桩案子,就是因为……因为担心此事与……” 与皇后娘娘有关这几字还未出口,他却是突然被打断了。 “今夜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 棠观收手起身,还未等顾平回过神,便一下背过了身,背影竟是透着些阴戾和疏离。 “皇上!卑职还有一事……” “朕命你退下。” 棠观眸色骤冷,嗓音里已经隐隐有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见棠观已经动了怒,徐承德连忙走上前去扶顾平,“皇上想必是累了,你的伤口还需重新处理,一切便明日再说吧?” 顾平迟疑再三,却还没有起身,反而拂开了徐承德的手,压低声音,口吻出奇的坚定,“徐公公,哪怕皇上不愿听,我也一定得说!” 如今每一条线索都直指长乐宫,若皇后娘娘当真是他猜测中的可怕身份,那皇上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最危险的境地…… 忠言逆耳,哪怕皇上不相信,他也一定要说!! “皇上!”顾平性子倔起来一点儿也不输他主子,“卑职还未说完。那幕后之人……皇上也见过!” 闻言,正要发怒的棠观忽得顿住,棱角分明的侧脸被阴影覆盖,显得有些晦暗,“朕……见过?” 顾平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字条,咬牙呈上前,“那人身着青衣,手执剑箫,名唤祁允……还有,这是他被救走前掉落的字条。” 祁允……祁允…… 棠观深黯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徐承德接过顾平呈上的字条,走向棠观,试探的问道,“陛下……?” 沉默了好一会儿,棠观才终于侧过身,面无表情的伸手探向那张小小的字条,眉宇间竟是一片严峻森然。 徐承德躬身低垂着头,眼睁睁看着那指尖在快要触碰到字条时顿在了半空中,细微之处竟是能看出几分颤抖。 徐承德有些诧异的抬眼,然而还未看清棠观的神色,手中的字条便已经被抽走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寒意四射的背影。 他也算是看着棠观长大的,但却从未见过棠观这样的反应。哪怕是当年奉命去东宫传废太子的圣旨,这位陛下也是坦坦荡荡,没有丝毫怨愤的谢恩接旨…… 然而此刻…… 究竟是什么事,竟能让他方寸大乱? 棠观一点点展开字条,字条上的内容大致便是命令死门门主对大学士府的崔小姐下手。 然而棠观却是压根没有将那些内容看进去,只在那字迹无比熟悉的落款上凝滞了视线。 落款,陆无悠, 为何只是荣国侯的庶女,身边的侍女却武功诡谲…… 为何不对朝政之事上心,但却唯独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 为何当初拓跋陵岐死后,那张写满北齐设局过程的纸条会从他衣袖中掉出…… 为何频繁出入风烟醉却不愿告诉他缘由,为何风烟醉会如此巧合的撤了人手,为何每每谈及危楼都会神色异样…… 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回答所有疑问,共同的一个答案。 然而…… “不可能。” 他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开口,眉眼间阴云密布却仍维持着一丝冷静,唇角近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皇上,卑职如今怀疑皇后娘娘便是那危楼……陆无悠!” 不顾徐承德的阻拦,顾平最终将脑子里盘桓了许久的念头嚷了出来。 “咔——” 书案那头,传来一声轻微不易察觉的声响。 顾平没有在意,但徐承德却是听见了,连忙转头回看向案几后的棠观,只见他面上不动声色,但一手却是将那书案硬生生掰断了一角,死死攥在手心。 许是那案角被捏碎化为碎屑,扎进了掌心,他的指缝间已隐隐溢出些许血色…… “陛下……” 徐承德一惊,然而这声低呼却是被从殿外闯进来的列风盖过了。 “参见皇上。” 列风风风火火进了殿,也在顾平身边跪了下来,拱手回禀,“皇上……今夜捉回来的那危楼之人自尽了!” “自尽了?!” 顾平登时急了,一把揪住列风的衣襟,动作大得扯了伤口,“那是我拼死拼活才押回来的一人,你们竟让他死了?!!” 列风面上掠过一丝愧色,“是我大意了……危楼中人口风都紧得很,我好不容易从他嘴里撬出了一句话,他竟就突然吐血而亡了,像是中了毒。” 顾平瞪大了眼,愤怒的质问,“他一定藏了毒囊在牙后!你们审问前都不检查一番的吗?!!” “我的确已经查过了……”见顾平揪着他的衣领又是一紧,列风皱眉解释,挣脱开顾平转向了棠观,“皇上,卑职无能,只从那黑衣人口中撬出了一个消息……据说,危楼历代楼主都有一个信物,是枚湖蓝色的玉戒。” 说着,他拿出一张画纸,上面赫然画着一纹路都清清楚楚的玉戒。 玉戒…… 棠观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掀起波澜,视线越过案几,落在那十分眼熟的玉戒之上。 ——我身上也只剩下这些,你也全部收起来,若是那耳坠不够,便再择几样给她。 ——那剩下的,便由我收着? ——我猜……去年除夕你一定在院子里喝闷酒。” ——那日我还在院中拾到了一枚玉戒,查不出来处,后来我……是不是交给你了? ——是,是吗?我不记得了。 顾平往那画纸上瞥了一眼,只一眼便让他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这不是……” 他怎么记得,之前曾在皇上那里瞧见过一枚别无二致的?! “刷——” 话还未说完,一道黑影迅速从他们二人身旁掠过,带过一阵寒意刺骨的冷风。 顾平一句话噎在了喉口,他怔怔的转头,书案后早就没了棠观的身影。 只有紫宸殿的殿门被猛地推开后,还在不停的开开合合,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第一五零章大白 “哐当——” 一阵风猛地吹开了长乐宫正殿的窗户,将那窗边摆放的梳妆镜梳妆桌全都扫落在地,发出碎裂的声响,让正在噩梦中挣扎的颜绾一下睁开了眼。 额上沁着些冷汗,她在昏暗的烛光里一瞬不瞬盯着床幔,半晌都回不过神。 今日是怎么了…… 只不过棠观不在身边,她竟是如此不安心? 夜风嗖嗖,穿过大开的窗户径直吹进了床幔中,让只着一件单衣的颜绾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腹部也突然传来轻微的阵痛。 半撑着床榻坐起身,她随手披上一件外裳,掀开床幔,正要翻身下床,视线一抬蓦地顿住了…… 不远处,右手边的窗户大喇喇敞着,窗户前的梳妆桌上,被风吹得一片狼藉,梳妆台倒了,不少首饰摔了出来,铜镜更是碎了一地。 梳妆桌前,棠观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堆破镜中,一身玄色龙袍同阴影融在一起,只有那束发的金冠被殿中昏暗的烛光照得烁烁发亮。但衬着周身的冷冽气息,却又更添了一丝阴森的寒意。 “……陛下?” 颜绾最初是欣喜的,然而只是刚一出声,她就意识到了棠观的不对劲,迈出的步伐也硬生生顿在了原地。 棠观没有回头,留给她的依旧只有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晦暗不明里透着些冰冷,甚至比往日的冷峻还多了一丝骇人的阴戾。 这样的神情…… 为何有些莫名的熟悉? 一时间,颜绾竟不知自己是否还在梦里没有醒来。 攥着床幔的手微微收紧,她用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里。 尖锐的刺痛传来……不是梦。 缓缓松开手,她的目光顺着棠观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他两指间正轻拈着一枚湖蓝色玉戒…… 等等!!! ……玉戒?? 玉戒!! 看清那湖蓝玉戒的一瞬,颜绾眸光骤缩,眼底闪过一丝惊骇,整个人都傻眼了。 玉戒……玉戒…… 陆无悠的信物,危楼楼主的信物…… 第154节 她的玉戒,怎么会在棠观手里……不,不对,她明明将玉戒收在了梳妆盒的暗格里,怎么会被棠观翻出来? 颜绾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明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缓解此刻的紧张氛围,却偏偏张了张唇,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一阵夜风又从殿外穿进,将悬在桌边的一支金钗吹落在地,发出轻轻的一声“叮当”。 似乎是被那叮当一声打扰了,一直在阴影里冷冷不语的棠观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慢的转过身,手中依旧拈着那枚湖蓝色玉戒,在昏暗里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暗影遮挡了他眼眸深处的光色,让颜绾甚至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心一慌,便别开了脸。 “你……回来了?” 棠观终于缓步走近,嗓音低沉而沙哑,听着没什么波澜,就像是往日里同她唠家常一般,“你那位心上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颜绾愣怔了片刻,直到棠观走到她的身前才堪堪反应过来,“你在说……祁允?我不是早就和你解释过,他并非什么心上人,我……” “是我忘了。”棠观垂眼,手里摩挲起了那枚玉戒上的纹路。 “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颜绾右眼皮开始不安的跳了起来。 “今夜他派人去毁崔小姐的容貌,”顿了顿,他抬眼盯向颜绾,眼里没有往日的宠溺深情,而是带了几分犀利的审视,“被顾平他们捉了。” 颜绾心里一咯噔,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 祁允怎么会是毁人容貌的幕后之人?祁允不过是莫云祁当初的易容化名……如今在这京城之中,就算莫云祁要做什么,又怎么会易容回祁允的模样? “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危楼之人,还说……”棠观拿着那枚玉戒又朝颜绾走近了一步,“这玉戒,是危楼楼主的信物。” 颜绾肩头重重的颤了颤,下意识朝后踉跄了一步,直直跌坐回了身后的床榻上。 棠观扬起另一只手,缓缓松开,那沾染着血迹的字条轻轻落在颜绾膝头,“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颜绾垂眼,当目光触及那熟悉的字迹时,心头又是一震。 这字迹……为何会与她的一模一样? 她从未写过这样的字条,更是从来不会在给莫云祁的字条上留下“陆无悠”的落款。 “这不是……” 半句话堵在喉口,似乎有什么一直被忽略的在她脑子里忽然闪过…… 见她欲言又止,棠观不动声色将那只受了伤的手负在身后攥了攥,随即俯身,用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颚,用了几分力,让她迫不得已仰头对上了自己的视线。 如此近的距离,颜绾几乎可以清晰的看见,眼前这张冷峻的面容正一点点泛起戾气。 下一刻,棠观冷厉而阴森的嗓音传至耳畔,听得她头皮发麻四肢冰凉。 “我该叫你颜绾,还是该叫你……陆,无,悠?” 最后三个字,完完全全是咬牙切齿、厌恶透了的口吻。 颜绾最后的镇静自持被这三个字彻彻底底击碎…… “去年除夕,我被废了太子之位。陆楼主是特意来看我的狼狈模样,才失手将自己的信物丢在了院中?” “……” 颜绾有些失神的盯着某一处,想要摇头,怎奈棠观抬在她下颚处的手又添了几分力道,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后来也是为了寻回这枚玉戒,才甘愿嫁进肃王府?” “……”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却直到开口,才惊觉竟是无话可说…… 见她沉默不言,棠观愈发确信自己的所有猜想都是对的,心头仿佛受了重重一击,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眸底几乎透不出丝毫光亮,眉宇间已经有了几近崩断的狂乱。 他一下收了手,看了看那小小的玉戒,自嘲的冷笑了一声,朝身后退了好几步。 陆无悠……就是颜绾。 颜绾就是陆无悠。 多可笑? 一个是他活到如今最憎恶的女人,另一个却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陆无悠…… 陆无悠。 她怎么可能是陆无悠?! 难怪…… 难怪他从未见过陵修画上的颜绾,只因那压根不是颜绾,而是……陆无悠。 在他身边的,他爱上的,从来都只是一个虚假的面具,从来都不是那个真正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使尽手段助棠珩将他从东宫之位拉下,让他从高位重重跌进泥潭里…… 为什么又偏偏在他落魄之时,戴上温婉贤淑的面具一步步靠近他,让他捧出了一腔真心? 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将他的真心狠狠践踏,然后用不屑的口吻告诉他,看,这就是陆无悠的能耐,他不是最憎恶玩弄人心的陆无悠么?那他如今深爱的又是谁? 见棠观面色煞白,一边冷笑一边颓然的往后退,眼见着就要撞上身后的圆柱。 颜绾再也坐不住,强忍着小腹的阵痛几步走了过去,伸手去拉他,“……你听我解释……” 棠观面上的阴鸷瞬间暴涨,一把反手扣住了颜绾的手,旋身将她抵在了圆柱之上。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眸底浮起些许血丝,低沉的嗓音竟是突然添了几分颜绾从未听过的恳切,“说,你不是陆无悠……” “……” 颜绾的双肩被扣得生疼,再加上腹部的阵痛越来越严重,她的脸色逐渐煞白,望着棠观的视线也随着模糊。 棠观毫无察觉,冷峻而磊落的面容头一次因怨愤显得有些狰狞。 他猛地收紧了手,咬牙道,“说啊……” 说她不是陆无悠…… 说她只是颜绾…… 说这一切都是他想错了…… “嗖——” 突然,一道寒光从殿外射了进来,直朝棠观致命之处袭来。 而棠观却丝毫没有反应,依旧死死盯着颜绾,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能让自己解脱的答案。 那寒光一下刺进了颜绾的视野之中,“……小心!” 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她一把推开了棠观,只见那淬着阴寒的暗器嗖得从他们俩之间穿过,叮的一声扎进了殿内的墙壁之上。 颜绾本就有些立不稳,再这么推了棠观一把,更是全身脱力,靠着圆柱滑坐在地。 “娘娘……” 无暇的身形有如鬼魅一般,迅速闪到了颜绾身边。 见颜绾面色煞白,额上已沁出些细微的冷汗,她眸底掠过一丝愧疚,“属下带你走……” 说罢,趁着棠观还未回过神,她一把带起面色煞白的颜绾,飞身朝殿外而去。 顾平和列风一进长乐宫便见两道身影从殿内掠出,两人相视一眼,皆是面色骤变,一个迅速追了上去,另一个则是连忙迎上了棠观,“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追。” 此刻,棠观神色里的冰冷已被急怒完全覆盖,眸底尽是血丝,一个追字仿佛从喉口生生剜出,沾满了甜腥之气。 第一五一章小产 颜绾半倚在无暇肩头,耳边是哗哗刮过的风声,依稀像是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当初无暇带着她在京城上空走哪飞哪的时候。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放我下来。” 无暇身形一顿,闪身避开几个巡逻的禁卫,蹙眉低声开口,“小姐,棠观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你……” 颜绾低垂着眼,尽管苍白着脸,尽管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但口吻里却没有丝毫波动,“如果你还当我是小姐,就立刻放我下来。” 听她口吻如此坚定,无暇抿唇,最终还是停下,轻轻落在御花园一角,扶着颜绾靠在树边坐了下来,“……” 借着月色,颜绾抬眼看向面色同样不大好的无暇,郑重其事的开口,“是谁?” 无暇沉默了片刻,“萧娴……她手上有玉镯,而你没有。” 萧娴,萧娴…… 竟是萧娴。 颜绾自嘲的勾了勾唇,“那日你们擅自出了宫,就是回风烟醉见她。” “……是。” “风烟醉突然撤了人手,萧娴是故意的。” “……是。” “如果我没猜错,毁人容貌,祁允的出现,还有玉戒一事,都在她的算计当中。” 被颜绾那样复杂的眼神看着,无暇有些艰难的启唇,嗓音带着些沙哑,“是。” 颜绾垂眼收回视线,唇畔依旧挂着嘲意,腹部传来一阵阵钝痛,偶尔也夹杂着撕裂的尖锐,让她颊边血色尽失。 “哈……”她突然仰起头,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因为疼痛,那出口的笑声都在颤抖,听得无暇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第155节 笑着笑着,颜绾的眼眶便红了,她转向无暇,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眼底燃起锋利的恨意,却是转瞬即逝,下一刻便无所指向的消失了,“你告诉我……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你告诉我……那天涯子的花种是不是有问题?于辞每日送上来的安胎药又是什么?” 她一字一句强调,“你告诉我……” 无暇面上有一丝惊愕掠过,刚要反驳,她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那浸染着血色的白裙之上,鲜艳灼目……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明明已经…… 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似乎是追兵赶上来了。 无暇慌了神,连忙俯身便要去扶颜绾,“……我先带你走。” 颜绾迟缓的拂开她的手,偏头看她,眸子里透不出丝毫光亮,“去哪儿?回危楼复命?” 无暇不住的摇头,撑在颜绾裙摆上的双手已经沾上了些血迹,刺得她眼睛生疼,完全不知所措起来。 都是血,都是血…… “难不成,你要背叛危楼?” 话一出口,颜绾自己都笑了。 背叛危楼?她有什么资格让无暇背叛危楼? 从前她是如何忠于自己的,如今自然会一模一样的效忠萧娴。她与萧娴,又有什么区别? 背叛…… 这两字猛地扎进无暇的耳里,让她瞬间滞住了所有动作。 是啊,她在做什么? 楼主今夜交待的任务便是从长乐宫撤离,豆蔻已经连夜离开,她在做什么?她这是背叛了危楼…… 察觉了无暇的迟疑,颜绾更觉讽刺,只转回头不愿再看她,轻轻将人推开,“你走吧。” 无暇深深的看了颜绾几眼,面上虽没有多余的表情,但那攥紧的手却明晃晃昭示着她的矛盾和煎熬。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无暇最终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低声道了一句抱歉,随即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当中。 颜绾垂眼,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碰那裙摆上氤氲开的血迹。 血还是温热的…… 指尖触及时,她仿佛像是被灼烫了一般,重重的,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大意,都是她从前种下的因果…… 陆无悠的孩子,果然是没有好结果的。 更深露重,彻骨的寒意自身下袭来,颜绾想要挣扎起身,却只是微微一动便栽倒在了树边,鲜血的濡湿感伴着剧烈的阵痛一点点侵蚀着意识,隐隐约约,她甚至能感到那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在一点点被剥离。 而无论她如何挽留,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挣扎消逝…… 心如刀割。 “阿绾!” 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意识模糊之际,颜绾突然听见有人唤了自己一声,声音无比熟悉,熟悉到一下便击垮了她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 所有的脆弱决堤而出,让她眼角终于湿润了。 她卸下所有倔强,在来人将她打横抱起时,死死揪住他的衣领,颤抖的声音虚弱得不像话,“孩子……救我们的孩子……” 昏厥前,她仿佛听到那人歇斯底里的唤声。 === 北燕。 一身着赤色龙袍,额上系着绛色织带的男子坐在书案后,手里提笔批阅着什么,一双淡金色眸子在烛火下耀着烁烁光华。 正是北燕新帝,拓跋陵修。 “哐——” 突如其来一阵风吹开了书房的窗户。 拓跋陵修手里的笔应声而断,笔锋蓦地一顿,在那奏折上印染出一小块红色的痕迹,一眼看去仿佛像是血迹,让拓跋陵修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不解的蹙了蹙眉,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起身踱步到了窗边,探手将大开的窗户合上。 因为刚刚迁都的关系,皇宫尚未打理。哪怕拓跋陵修已经即位,这往日批阅奏折的书房也十分狭小,窗户正对着的就是书架。 这一股邪风来的突然,书架上放置的杂物也遭了秧,最顶端的一个卷轴径直滚落,重重落在了地上。 拓跋陵修合上窗户后便走了过来,垂眼看向那滚落脚边的卷轴。 许是放置很久不曾碰过了,这卷轴上已经满是灰尘。而收拾书房的奴才也定是看它没怎么被打开过,所以断定不是什么要紧的画,便放在了书架最顶上。 思索片刻,他自己竟也想不起这卷轴里究竟画的是谁了。 有些好奇的俯身,他还是将这卷轴拾了起来,缓缓展开。 画上赫然是身着绯色衣衫、面覆轻纱的颜绾。 认出这画中是何人时,拓跋陵修微微愣了愣。 她的画像,当初不是被他全烧了个干净么?怎么还留了一幅? 然而也只是愣怔了一会儿,他就想了起来。 之前烧毁的都是些练笔之作,这一幅是已经装裱好的。那时当着棠观的面,他最终还是没狠下心将这卷轴也一同丢进火盆…… 似乎觉得自己之前的心口不一有些可笑,拓跋陵修无奈的扬了扬唇,刚要将这卷轴重新放回书架顶上,书房外却是突然传来一內侍迷迷糊糊的通报声,“皇上,棠姑娘来了。” 拓跋陵修动作一顿,有些诧异的回身,连忙疾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屋外,棠清欢披了件黑色斗笠,提着灯笼站在廊下,朝他笑得轻快。 “清欢?” 拓跋陵修侧身让她走进了进来,原本批了半夜折子的疲倦,竟是在看见棠清欢那一刻消散了个干净。 棠清欢放下灯笼,径直走到书案后看了看,见案上堆满了奏章,不由皱眉。 “这大半夜的,你身上还有伤,怎么不好好休息?” 拓跋陵修跟了上去。 前一阵子北燕的原都城被攻陷,城中大乱,棠清欢为了救他,身上中了一箭,至今还在休养。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棠清欢指了指案上,“听说你又没回寝宫休息,所以到书房来看看……果然又批了大半夜的奏章……” “北齐和大晋还未退兵,这些日子忙些也是应该的。” 拓跋陵修笑了笑。 棠清欢瞪了瞪他,一垂眼,却是盯上了他手中的卷轴,将手探了过去,“这是什么?” “这是……” 刚说了两个字,拓跋陵修便蓦地止住了话头。 下一刻,竟是有些欲盖弥彰的将那卷轴收到了身后,避开了棠清欢伸来的手,“不过是一幅普通的画罢了。” 棠清欢的动作一僵,眼睁睁看着拓跋陵修将那卷轴重新放回了书架顶上,眸色黯了黯,但等拓跋陵修转身时,却又再没了异样。 见棠清欢面上虽没什么波动,但视线却一直盯着那已经被放回原位的卷轴,拓跋陵修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清欢……” “陵修哥哥。” 两人不约而同的出了声,又同时哑然。 “……你先说吧。”拓跋陵修率先回过神。 棠清欢只是顿了顿,随即扬起嘴角,“陵修哥哥……我要回大晋了。” “……” 拓跋陵修面色一滞。 棠清欢缓步走上前,抬手环住了拓跋陵修,低声道,“此次九死一生,让我明白了不少,也终于知道自己从前有多任性胡闹。所以……我要回家了,回去陪着父王,陪着……哥哥。” 拓跋陵修垂眼,视线落在棠清欢发顶,欲言又止。 “替你挡下那一箭时,我以为自己快死了……” 棠清欢叹了口气,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可那时我最大的遗憾,却不是你……” 不是从未得到拓跋陵修的心…… 而是离开大晋前同哥哥最后的告别是以争吵收场…… 她似乎一直将最尖锐的锋刃对向了待她最亲的人。 拓跋陵修悬在半空中的手攥了攥,不动声色负回了身后,面上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 “陵修哥哥,我要走了。” “如此……甚好。” 第一五二章陷阱 姜太医腿脚不便,被轿辇抬进长乐宫时,宫中灯火通明,乱成一团。一群宫女捧着热水从正殿内进进出出。 见状,他颤颤巍巍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从前皇上便对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格外看重,如今他不过告了几日假,这位娘娘就小产了…… 若他能将这孩子保住也就罢了,若保不住…… 他还是告老还乡吧。 “陛下……姜太医到了。” 顾平领着姜太医进了殿,停在了屏风外。 姜太医一进殿便嗅到浓重的血腥味,不由暗自心惊,再悄悄往屏风后瞅一眼,便瞅见了皇后娘娘苍白如纸的脸,而皇上…… 第156节 棠观半跪在床边,死死握着颜绾的手,心里一团乱麻。 他的孩子…… 他兴师动众前来问罪时竟是忘了,颜绾还怀着身孕,他们的孩子…… 眼角余光自那白色裙摆上的血迹扫过,棠观面上的狂乱愈发接近崩断。 当他追到御花园看见她了无生气躺在树下,裙摆上是一片鲜艳刺目的血色时,他就已经后悔了。 后悔今夜不该来长乐宫,后悔不该审问那危楼之人,后悔不该派顾平在大学士府守着…… 只要今夜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他就还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颜绾依旧是颜绾…… 依旧是他的结发之妻…… 依旧…… 棠观猛地攥紧了颜绾冰冷的手。 可……就算她是陆无悠又如何? 只要…… 只要她从此以后离开危楼,只要她愿意永远留在他身边,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生下他们的孩子…… 就算她是陆无悠,又如何!! 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身份…… 可以不在乎她的过去…… 甚至可以不在乎她从前对他做下的种种…… 就算她是陆无悠…… “陛下,陛下……” 见棠观像是没听见似的守在床边,顾平急忙又唤了好几声,“陛下,姜太医到了。” 姜太医忧心的补充道,“皇上,您先去殿外回避一下吧?娘娘这状况……再拖下去,怕是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啊!” 被那句“都保不住”震了震,棠观终于松开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朕要她好好活着……” 嗓音嘶哑得不行。 “是。” 姜太医诚惶诚恐的垂头拱手。 殿门重重合上,只能看见门上映着来回走动的人影,被烛火摇曳衬得格外混乱。 棠观面色青白,束发的金冠微微有些松散,有几缕散发被夜风凌乱的吹到颊边,让那轮廓分明的棱角逐渐失了冰冷严峻,透着些颓然。 眉宇间密布的阴云还未消散,但眸底的戾气已经少了三四分。 “陛下……” 见他如此,徐承德突然有些心悸。 “什么人!” 后院突然传来列风警觉的呵斥声。 一旁的顾平一愣,闻声看了过去。 下一刻,列风押着一哭哭啼啼的宫女从后院走了过来。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在了棠观脚边,“皇上饶命……” 棠观眸色微动,视线终于从殿门上缓缓移开,落在那伏着身不住颤抖的宫女身上。 “陛下,卑职方才看见这宫女鬼鬼祟祟去了后院,便跟了过去。” 说着,列风将手中握着的一株刚发芽的新苗呈给了棠观,“这是她方才从后院偷偷摸摸的,卑职觉得有蹊跷,便将她押过来了。” 棠观皱眉,伸手接过那株新苗,仔细看了看。 后院的…… 这是……那株天涯子? 颜绾每日都要亲自照拂的奇花花苗? “说,为何要偷这花苗?” 顾平低头,朝那小宫女厉声道。 “不关奴婢的事啊皇上!这,这都是豆蔻姑姑吩咐奴婢做的……说今日娘娘若是出了意外,让奴婢一定要去后院将一株刚发芽的花苗拨出,悄悄焚了。说,说……” 说到这,她下意识顿住,抬头望了棠观一眼。 “说什么?还在支支吾吾……莫非是要我动刑不成?!”顾平瞪了瞪眼。 那宫女被吓得连忙重新伏身,“皇上饶命啊皇上……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豆蔻姑姑叫奴婢做的。豆蔻姑姑的意思从来都是娘娘的意思,奴婢不敢不从啊!她,她说如果没有及时焚了这花,被皇上或是被除了于太医之外的其他太医发现,就是坏了娘娘的大计,整个长乐宫……就都,都完了!” 豆蔻的吩咐。 皇后的大计。 除了于太医之外的其他太医…… 没有错过这宫女话中的每一个重点,棠观攥着天涯子的手缓缓收紧,竟是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很可怕,很可怕的猜想。 “叫姜太医出来……看看这天涯子有无问题。” 棠观眉目间的阴沉太过锋利,再加上情绪莫辨的低哑嗓音,更是无端让人畏惧。 顾平接过花苗,面上却露出些难色,“可……可姜太医正在为娘娘……” 见棠观神色晦暗,无动于衷,他自觉地咽回了后半句话,悻悻的转身,“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 “回来。” 棠观冷声将他唤了回来。 “嗯?” 顾平不解的转头。 “立刻去押于辞。”顿了顿,“另外……再请个太医过来。” === “皇上……这株花苗并无问题。” 被临时召来的一年轻太医细细看了看花苗根部,最终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棠观眉心微松,然而还未等他完全放下心,那太医却又开口了。 “可……皇上,不知微臣能不能看看娘娘的药方,又或是剩下的药渣?” 棠观沉默,看了徐承德一眼。 徐承德会意,连忙躬身退下,不多时,便端着一盛了些药渣的瓷碗走了回来,“张太医,这是娘娘昨日喝剩下的药渣,还未来得及倒掉。” 张太医接过碗,点了点头,“多谢公公……” 说罢,他便细细看向那碗里的残渣,闻了一番,又拾了一些在指间搓了搓,眉头渐渐皱在了一起。 “可是有何不妥?” 顾平追问道。 “皇上!娘娘今日小产恐怕并非意外!” 张太医面色一肃。 棠观唇角紧抿,攥紧的手背青筋凸起,掌心湿漉漉的。 “皇上,这花苗根部被浸了药汁,原本是没有问题的。但娘娘平日的安胎药里偏偏多添了一味药,与花苗浸过的药汁相克……娘娘每日要喝这安胎药,又经常打理这株花苗,日子一长,小产是必然的……” 棠观面色越来越青,细微之处甚至能看见他的嘴唇都在颤抖,“于辞呢?” “皇上!” 列风飞身落在廊下,跪下回禀道,“皇上,于太医……逃了。卑职在他府上发现了还未烧完的书信……他,是危楼生门之人。” 天涯子是皇后娘娘每日亲自照看的…… 有问题的安胎药是于辞开的。 于辞是危楼生门之人,皇后娘娘是危楼楼主…… 再加上那宫女慌乱的陈情,顾平突然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的倒抽了口气。 莫不是,皇后娘娘的小产,一直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可是……为什么?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孩子?? 棠观垂着头,突然低低的笑出了声,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只能听得那笑声无比刺耳,含着一种近似绝望的怨愤,却又带着冰冷的自嘲,让在场几人都不由感到了一股森然寒意…… ——阿绾,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我有些累了…… ——阿绾,你有身孕了。 ——殿下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陛下若不想要这个孩子呢,也不必姜太医诊错,只要赐我一碗堕胎药就好了。 ——胡说什么?! ——不过玩笑罢了…… 棠观沉重的迈开步子,朝长乐宫外走去,身形有些踉跄。 事到如今,他还能安慰自己,就算她是陆无悠也无妨吗? 正因为她是陆无悠,她对他便从来没有一丝真心…… 第157节 正因为她是陆无悠,她压根不想有他的孩子…… 正因为她是陆无悠,她可以心狠毒辣到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正因为她是陆无悠,她甚至可以在预计好的落胎之后,还哭着哀求他救他们的孩子! 陆无悠的伪装,在他面前,怕是一刻都不曾停止过…… 一刻都不曾。 “吱呀——” 长乐宫的正殿大门突然被从内推开,一双手沾满血迹的宫女欣喜的跑了出来,毫不知情的张望了一番,便连忙追上棠观。 “皇上!姜太医让奴婢出来通传,虽然小殿下没能保住,但娘娘已无大碍了……” 棠观的步子不曾有片刻停顿,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背影透着令人窒息的阴沉,让那宫女唇畔的笑意一下僵住了。 顾平和列风相视一眼,一时竟不知如何收场,只随着徐承德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折腾了一整晚,此时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走出长乐宫时,棠观抬头望向那深重的夜幕,低哑的声音再没有丝毫温度,漠然到了极点,“封锁长乐宫,所有宫人送去慎刑司严加拷问。危楼爪牙,不可放过一人。” 列风暗自心惊,“……是。” “不必再跟来。” 棠观最后落下一句,说完,便独自一人消失在了小径那头。 第一五三章失去 从前盛极一时的长乐宫,在所有宫人被尽数送进了慎刑司后,一夜之间,便沦为了紫禁城的又一座冷宫。 此外,宫殿外几乎集中了大半的禁卫,将仅有皇后一人的长乐宫围得里里外外风语不透,守卫森严。 如此的阵仗,这般的动静,尽管棠观已经下了封口的严令,但一些流言蜚语还是不胫而走。 然而不少人却也只知皇后小产,皇上龙颜震怒,至于皇后为何小产,长乐宫宫人为何悉数被拷问,他们便不得而知了。 荣国侯府不是最早得知此事的,但却是对此事最慌张的。 再加上棠观已经接连两日未上早朝,荣国侯更是摸不透他的态度,一时间惶惶不安,在府中再也坐不住,终于在第三日急急忙忙进宫求见。 然而刚一到了宫门口,他却是被拒之宫门外,让赶来的徐承德劝了回去。 这样一来,但凡是稍稍有点小聪明,会识眼色的人就都心知肚明了…… 长乐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绝对是惹怒了圣颜,再加上又没了皇嗣,她怕是翻不了身了。 而皇后出自荣国侯府,此番变故,荣国侯府也没了庇护,好日子或许也不长了。 棠清平和棠遇最初也是完全被蒙在鼓里。 直到棠观第二日也未上早朝,他们才察觉出些不对劲,也在荣国侯之后进了宫。 进宫后听得几个禁卫嚼舌根,说要去长乐宫换防,他们二人才堪堪得知宫中的大变故。 “徐公公,你就让我们进去吧……” 棠遇被拦在紫宸殿外,急得直跺脚,“皇兄他到底出什么事了?皇嫂她……” 徐承德微微皱眉,连忙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王爷慎言……并未老奴有意为难,只是皇上已经明确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棠清平将棠遇拉了回来,看向徐承德,“那不知公公能否为我二人通传一声?若皇上还是不愿召见,我们便也不多纠缠了。” 闻言,徐承德沉吟片刻,躬身道,“那便请世子爷和王爷在此稍等片刻,老奴再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公公了。” 不多时,徐承德便一脸难色的出来了,朝棠清平和棠遇摇了摇头。 棠遇更要上前继续说些什么,却是被棠清平拦住了,“罢了,皇上自然有他的苦衷,你还能怎样?强闯紫宸殿?这殿中的是皇上!你还当这皇宫是肃王府不成?!” 棠遇动作一滞。 是啊,皇宫不是肃王府,四哥他也不只是四哥了…… 见他还愣怔在原地,棠清平拍了拍他的肩,“好了,走吧。” “你先回去吧……”棠遇回过神,摇了摇头,“我去昭仁宫看看母妃。” 棠清平顿了顿,“也好,或许太妃知道些实情。” -- 像棠遇这样的王爷,原本是每次进宫都需得到棠观的允准,才能去昭仁宫看望太妃。 但因为棠观从小便在端太妃身边长大,与棠遇更是亲如同胞兄弟,便额外赐了棠遇一道旨,允他可以随时入宫看望母妃。 不过棠遇如今这年纪,最是叛逆桀骜,在他皇兄面前还有几分收敛,而在端太妃那里,便是愈发肆无忌惮。 再加上每每去昭仁宫,端太妃总是想同他提起娶妻之事,两人免不了争执,所以棠遇也并不常进宫。 “太,太妃娘娘,璟王殿下来了。” 端太妃正靠在贵妃榻上小憩,便有侍女十分欣喜的小跑进了殿,扬声通传道。 闻言,端太妃有些诧异的睁眼,从榻上坐起身,一转头便见自家不听话的臭小子风风火火从殿外走了进来。 想起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的状况,端太妃刚要站起来的动作顿住,下一刻,便冷笑一声,重新躺回了榻上,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闭上了眼。 “见过璟王殿下。” 侍女们纷纷行礼。 棠遇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说罢,就走到了端太妃身边,转开视线别别扭扭的唤了一声,“母妃近日身子可还好?” 他不问倒还好,这一问,端太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又睁眼坐起身,“不敢劳烦璟王过问,再被璟王殿下膈应一次,哀家便能归西了!” 棠遇悻悻的抿唇,没敢应声。 “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只知道胡闹,若是再不找个人看着你,你怕是更加不知天高地厚了。改明哀家便同皇上好好商议,要赶紧给你寻个王妃……” 见端太妃没几句话便又扯回了立妃一事,棠遇头疼了起来,下意识嘟囔了一句。 “我才不娶妃……奚息还没回来……” 嘟囔的声音十分轻,但不料端太妃却是听清了,“奚息?人家奚小将军回不回来和你娶妃有什么没关系??你娶得又不是他!” “咳咳咳咳——” 棠遇一下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到脸都红了。好不容易停下来,便赶紧扯开了话题,“母妃!说到皇兄……他已经接连两人不上早朝了……”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这宫里可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一提起此事,端太妃便登时将什么娶妃,什么奚息尽数抛到了脑后。 沉默半晌,她挥退了殿内伺候的婢女,方才开口,“皇上不许任何人提及此事,更不许传出去。哀家只知皇后小产,长乐宫被重兵把守。至于此中缘由,也并不清楚。” 棠遇不解的皱眉,“皇兄和皇嫂感情一直都好得很,甚至都不曾红过脸。怎么突然……” 端妃沉吟片刻,“哀家倒是从慎刑司听来一传闻。说是长乐宫里的宫人被严加拷问,只为揪出危楼之人。” 危楼? 又是危楼…… 难道是危楼害得皇嫂小产? 可即便如此,这和皇嫂又有什么干系?听说如今这长乐宫就如冷宫,哦不,是囚牢。 棠遇正苦苦思索着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一旁端太妃却是叹了口气,“也不知皇后为何会小产……照理说,如今这后宫中除了她便再无其他妃嫔,又哪里会有人动这个心思?” 不过却也说不准,当初先帝独宠昭华皇后时,也并无嫔妃敢对她腹中的孩子下手,但昭华皇后……还是小产了。 想到这,端太妃面上掠过一抹黯色。 或许,这次又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人动了手…… === 长乐宫。 分明已是初春时刻,但紧闭的宫门内却是满目萧索。 两侧的殿门大喇喇敞着,一路都散落着些杂物,沾着泥尘,还是前几日夜里,整宫侍婢被押去慎刑司时遗留的混乱。 后院似乎已被禁卫细细翻查过,花圃里满是被踩得东倒西歪的花草,尽是一片狼藉。 偶有春风从宫墙外越过,分明是和暖的风,但吹在空无一人的长乐宫里,却刮起了瑟瑟之声。 “吱呀——” 宫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宫女低垂着头提着食盒,被门外几个禁卫放了进来。 她缓步走到了正殿门前,轻轻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正殿紧闭着门窗,因此犹存着一丝暖意,只是微微有些闷。 那宫女目不斜视的绕过屏风,在离床榻不远处的圆桌上放下食盒,随即又给茶壶里重添了热水。 出殿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床幔一眼。 都昏睡几日了,竟还没醒吗? 床幔掀开的缝隙里,露出一女子苍白如纸的面容,看得这宫女微微心惊,连忙收回视线,转身出了殿。 殿门被掩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而就在这轻微的响声后,床幔中却是突然有了动静。 颜绾醒过来的时候,唇上因龟裂出了血,喉口满是甜腥。 刚睁开眼时,就连眼前也是血色一片,直到盯了幔顶许久,那模糊的血红才一点点散开,让视野里的一切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许是昏睡了太久,她在睁开眼的一瞬,甚至完全记不起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 她叫陆无悠…… 第158节 不……她叫颜绾。 想起名姓时,伴随着这两个名字的记忆开始争先恐后涌回了脑子里。 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里也不断有波澜席卷而来,带着些疯狂…… 半晌,回忆终止。 她的眸底也恢复了一片沉寂。 她垂手,掌心迟缓的覆在小腹之上。 掌下平平,已经没有了那轻微的凸起。 有些怅然的垂眼,颜绾覆在腹部的手攥握成拳,微微收紧。 她的孩子,还是没能留住。 “……” 喉口干燥得带了些腥味,她下意识张了张唇,想要唤一声,然而刚一出口,那唤声却是哑在了唇边。 她要叫谁? 豆蔻?无暇?还是……棠观? 颜绾半撑着坐起身,朝床幔外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了啊。 最信任的人没了,最爱的人没了,最亲的人也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啊。 第一五四章天罗 殿内除了她再没有旁人,殿外也没有什么动静。 颜绾只用了一眼,便确定自己被软禁了。 软禁…… 许是看在她失了孩子的份上,棠观才会勉强允许她继续留在这里吧。 若是依照陆无悠的待遇,她此刻怕是就在刑部监牢,而非长乐宫。 颜绾靠在床头发了许久的愣,突然想起四年前刚到大晋的时候。 那时的她也像此刻一样,死里逃生般在异世醒来,一无所有。 没有危楼,没有棠观,更没有孩子。 如今这些也依旧没了,就仿佛被清零了一般,四年来发生的一切都没能留下痕迹,落了个干干净净。 是她太自负。 当初得知任务出错后,一怒之下砸了那玉镯,以为只要没了玉镯,她就依然可以凭着一枚玉戒号令危楼,呼风唤雨。 是她太贪心。 明明一直都知道棠观和危楼难以共存,两者只能择一,却还一心想要两全。 也是她太迟钝。 豆蔻无暇的种种异样摆在眼前,她却视而不见,从未想过系统还会复生的可能,从未想过危楼终有一日会易主旁人。 颜绾仰起头,怔怔的盯着某一处,半晌都未曾眨眼。 看来,有些事也不是想清零便能清零的,正如她同棠观的那些恩爱时光还有她的孩子…… 和四年前,终归是不一样了。 四年前的她,何其骄傲,何其盲目。拥有权力后,更是变本加厉。一心只为完成所谓的系统任务,只为证明自己多有手段,只为享受那翻手为云的掌控感。 她从不会反省做错了什么……从不会…… 从前的陆无悠,从不会反省,所以就从不会后悔。 可此刻的颜绾,却一遍一遍数落着自己,一遍一遍在悔恨中煎熬,又一遍一遍将这个卑微优柔的自己踩进泥尘里。 她拼命的想要停下来,但……做不到。 如果不是她的贪心,她的自负,她的迟钝…… 纸包不住火,她没有自信瞒住棠观,但她至少不会毫无防备踏进萧娴的陷阱中,至少一定可以保住自己的孩子……一个已经成形的孩子。 想起孩子,颜绾的神色突然有了片刻的放松。 还未到这里时,她曾在医院见过三个多月胎儿的彩超,有胳膊有腿,还有大大的脑袋,蜷缩成一团。 她的孩子……一定也是这么小巧可爱。 她不由自主翘了翘唇角,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唇畔的笑意一僵,又缓缓撤开了手。 长久盯着某一处,眼眶有些酸涩,她终于垂眼低下了头。 不远处,那圆桌上的食盒飘散出一阵饭菜的香味,对于昏睡了几日的颜绾来说,显得有些久违,让她不由朝那里望了一眼。 然而也只是望了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又有些哀伤的陷入了沉思。 沉思她的孩子是如何没的,沉思她是如何被危楼背叛的,沉思她是如何被棠观抛弃的…… 不厌其烦的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悲哀,越想越难过。 难过到极致时,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叫了一声。 “……” 看来心脏和肠胃可能互不干涉。 哪怕再怎么心如死灰,该饿的时候……也还是会饿。 === 紫宸殿。 徐承德瞧着送进去的饭食又丝毫未动的被端了出来,面上也多了些急色,挥着拂尘在殿外来回踱了几步。 已经两日了,皇上已经整整两日粒米未沾了。 他方才进去为安王世子和璟王通传时,便见皇上整个人都憔悴了一整圈,再这么下去可怎生是好? 可这皇宫之中,从前还有皇后娘娘能劝皇上,如今,如今要他去找何人? ……太妃?要不,去请端太妃来? 徐承德突然有了主意。 “来,你在这候着。” 他唤了一內侍过来,“我去昭仁宫一趟。” 徐承德转身便要朝昭仁宫走,迎面却是撞上急匆匆赶来的顾平。 “徐公公。” 只打了一声招呼,顾平便脚下生风的进了殿内。 徐承德想了想,顿住步子转回了身。 “哎,公公您不去昭仁宫了么?” “再等等。” 紫宸殿中,棠观还是那夜的装扮,只是束发的金冠被卸下了,长发有些凌乱的逶迤在衣袍上,几乎与那玄色融在了一起。身前的书案案头,满是慎刑司这几日审讯的供词。 此刻他正紧紧蹙眉,仔仔细细看着手里的纸张,眼里满是血丝,一看便是接连两日不眠不休的模样。 顾平进来时,便见他一动不动坐在书案后,还是他前不久过来回禀进度时的姿势。 “陛下,长乐宫中的宫人已经全部审讯完毕,共有十六名危楼中人,且全部出自生门。” 顾平抬眼看向棠观,“陛下……这危楼中的人都十分嘴严,哪怕是用上了所有刑具,也只撬出了只言片语。更离奇的是,这些人但凡一松口,便立刻中毒而亡。可卑职和列风已经查过,他们每人的牙后都不曾藏有毒囊。” “……” “据这十六人所说,她们原是被安插在宫里的普通生门之人,有自己的上线和下线。后来……后来皇后娘娘进了宫,她们便被调进了长乐宫,如今便是直接归楼主……也就是皇后娘娘管。” 提及颜绾时,他有些心虚的转开了眼,生怕棠观下一刻便要把砚台砸过来。 棠观攥着供状的手微微收紧,然而下一刻,他的面上便又恢复了一片冰冷,嗓音也透着些漠然,“将这些宫人招供的上下线一一盘查。” 他将手边刚刚列出的名单扔向顾平,“朕不想在这皇宫里,再看见任何一个危楼中人。” “是。”顾平躬身应下,“可陛下……这些在宫中的危楼之人,是很早便入宫的,对这宫外的状况怕是也一无所知。咱们便是揪出了后宫里的所有眼线,可危楼在宫外……” “刷——” 棠观突然起身。 顾平一惊,等回过神之后,便见棠观已经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周身散发着寒意,径直朝殿外而去。 徐承德正在殿外候着,一见棠观从殿内走出,连忙迎了上去,“皇上……皇上要去哪儿?” “长乐宫。” 徐承德一愣,连忙拂尘一挥,提步追了上去,“起驾长乐宫。” -- 长乐宫。 方才将食盒送到正殿里的宫女又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啊。” 那宫女转身,一看见圆桌边坐了个白衣女子,登时被吓得低呼了一声。 直往后踉跄了一步,才认出那白衣女子便是自己这两日一直照顾着的娘娘。 颜绾正端着茶盏坐在圆桌边,乍一听见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心头竟是重重颤了颤,直到看清来人是一面生的宫女,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那宫女低垂着头走了过来,在瞧见食盒里的碗筷都被端了出来,且已被风卷残云得只剩下一根青菜时,她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 第159节 没想到……这位娘娘心还挺大…… “你是新来的?” 见这宫女一言不发的收拾着碗筷,颜绾低声问了一句。 无人应答。 颜绾愣了愣,迟疑片刻才又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我昏睡了多长时间?” 刚刚醒过来没有时间概念,她甚至不知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 “……” 这宫女依旧没有应答,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似的。 眼见着她已经收拾完了东西转身要走,颜绾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 那宫女终于有了反应,转身诧异的瞧了她一眼。 “可否告诉我……” 颜绾坚持不懈的启唇。 还未等她说完,那宫女便放下食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嘴,连连摆手。 ……聋哑人? 颜绾愣愣的坐了回去,望着那宫女离开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 棠观防她,竟然已经防到了如此地步吗…… 竟连送饭食也特意择了一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的宫女…… 苦笑着站起身,她缓缓走回床榻边,拖着略有些沉重的步伐。 “吱呀——” 就在她已经走到榻边时,身后再次传来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颜绾只以为是那送饭的小宫女方才忘了什么,所以又折回来了。 她没有回头,而是微微俯身,因为刚小产身子虚弱的缘故,她半撑着榻沿,咬牙坐了下来。 “哒——哒——” 那走进殿的脚步踏得十分缓慢,每一步的声音都带着些寒意,同时却又含着极强的迫人威势,一声一声毫无偏差的踏在颜绾心上。 不是方才那宫女…… 颜绾撑在锦被上的手骤然收紧,视线越过屏风朝殿门口看去。 阳光透过雕花窗细碎的投进殿内,将半空中漂浮的颗粒映照得清清楚楚。 光影交界之处,一身姿颀长的男人负手走近,紧抿着薄唇,下颚冷硬的绷着。墨黑的长发四散在身后,没了平日束发时的严峻,但却融了一丝近乎妖惑的阴戾。 第一五五章地网 是棠观…… 颜绾心头一沉,愣愣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在离她几步开外停住。 这样的棠观,她明明从未见过,但却又似曾相识。 “陆无悠。” 视线只在颜绾苍白的面上停留了一瞬,棠观便强行移开了目光,落在一旁已经空了的茶盏上。 冷漠的嗓音里仿佛浸着毒液,刻薄而刺耳,“告诉我……危楼根基在何处?” 颜绾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风烟醉。” “昨日我已派人围了风烟醉,但这风烟醉里,”棠观眉宇间凝着的阴云更甚,仿佛下一刻便会迎来电闪雷鸣,“已是人去楼空。” 嗓音比平日还要低哑几分,但却像钝了的刀锋,一声声剜在心头。 风烟醉人去楼空…… 颜绾垂了垂眼。 “我再问一次,危楼根基……在何处?” 颜绾一时有些想笑,笑意到了唇边便化成了一片苦涩,摇了摇头,她听见自己虚浮的声音含着些嘲意,“我……不知道。” 棠观抿唇,只冷冷的看着她,似乎等不到答案便不肯罢休,“不肯说?” 那眼神里有冷漠,有怒意,有憎恶,还有些微乎其微被强行克制的情绪。 颜绾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背过身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声音里的颤抖,“纵然严刑拷问,也还是这句话……我不知道。” 此言一出,仿佛恰好戳中了棠观的痛点。 眸底骤然染上一抹急怒,阴云密布的面上愈发没了隐忍。 严刑拷问…… 她以为自己不敢吗?事到如今,竟还认定他不舍得动她分毫么? “如你所愿。” 四个字仿佛是从喉口硬生生剜出,字字带着心头血。 他猛地攥紧手,本就被血丝充盈的双眼愈发猩红,“来人。” 候在殿外的顾平一听见棠观的唤声,连忙推开殿门走了进来,“卑职在。” 颜绾低垂着眼,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不要再当她是颜绾,只当她是陆无悠……于他于她,都好。 棠观红眼盯着那纤弱的背影,恶狠狠而又一瞬不瞬。脑海里分明已经浮起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杀了她……杀了陆无悠,只要陆无悠没了,他的阿绾就能永远活着…… 然而唇角微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尽管并不清楚先前发生了什么,但杵在角落里的顾平还是能从这冰冷紧张的氛围里嗅到一触即发的对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眼看了看将自己唤进来,却又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颜绾,眼底深处都燃着沉怒的棠观,终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陛下唤卑职……” “滚!” 压抑着的情绪瞬间爆发,棠观脸色铁青,双眼猩红,扣着桌角的手狠狠一挥。 “哐当——” 被掀翻的圆桌狠狠砸在屏风之上,桌上的所有东西一应落地。 屏风和桌角断裂的声响,再加上桌上茶壶碎裂的动静,将殿内殿外的所有人都震得心中一惊,顾平更是吓得忙不迭躲了出去,砰的一声合上了殿门。 颜绾垂着的眼睫颤了颤。 看来,还是不行啊。 闭了闭眼,她叹了口气,从榻边站起身,朝那一地狼藉走近。 因为身子还虚弱的缘故,她走得很慢,但却每一步都没有迟疑。 走到棠观身边时,她停下步子,不轻不重的开口,“危楼易主了。” 棠观神色一滞。 颜绾平视着前方,一字一句说道,语气仿佛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在我拿到天涯子的那一天,危楼便已经有了新楼主。自那天起,危楼的一举一动,我一概不知。” 棠观猛地偏过头,视线紧紧锁在颜绾侧脸上。 “危楼楼主有既定的任务,我从前的任务是助棠珩夺位。后来出了意外……任务作废。玉戒的确是在除夕那夜丢的,嫁入肃王府最初也是为了寻回玉戒。” “……够了。” 棠观忍无可忍的别开眼,眸色再次冷了下来,原本重燃的希望也被尽数熄灭。 颜绾仿佛没有听见,“自你被贬并州后,危楼便与棠珩再无干系。并州那一路的刺杀,雁城时疫,还有软软的异瞳,没有一件事是危楼所做。” 顿了顿,她侧身看向棠观,勉强牵了牵唇角,“是我做的,我不会推脱。但不是我做的,旁人也休想推诿。” 沉默。 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 半晌,她听见棠观沉沉的冷笑声,“你以为,我还会信么?” 还会信她吗? 还会信陆无悠的说辞吗? 他自己心里甚至都没有一个答案。 颜绾抿唇,低下头看了看那满地的茶壶碎片,低声说道,“看来……颜绾在你心中已经死了。” 因为死了,所以满眼都只有陆无悠而已。 她俯身,从那翻倒的桌边拾起一根发带,抬手将散在身后的长发松松扎成一束,“危楼新任楼主是萧娴,你若想彻底除去危楼,只有我能帮你。哪怕你再憎恶我,也别无他法……” 随即,她起身转向棠观,唇角勾了勾,“只有我可以。” 尽管还是同样的容貌,尽管还是同样的声音,但棠观知道,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才是陆无悠,真正的颜绾,他从未见过的陆无悠,他一点也不想看见的陆无悠。 看着这样陌生的颜绾,棠观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拂袖转身,他的背影甚至都带着几分“逃离”的狼狈,声音也莫名低了下来,“……我不会再信你。” 陆无悠,一个从始至终将他瞒得团团转的女人,他要如何才能接受?!他要如何相信?!! “你会信的。” 颜绾站在原地,口吻笃定。 走至门前的棠观身形一顿,“你凭什么以为……” “就凭你甚至狠不下心对我用刑。” “……” 第160节 棠观眸中霎时起了波澜,蓦地转身,他定定的望向一身白衣立在满地狼藉中的颜绾,准确的说,是陆无悠。 颜绾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好看的桃花眸既熟悉又陌生,让棠观既眷恋又止不住憎恶。 朝夕相处的枕边之人,他却直到今日才知她的真正心性…… 沉寂了片刻,他缓缓收回视线,暗沉的黑眸中猩红一点点褪去,只剩一片寒凉在轻微波动,宛如黑洞,没有一丝光亮,仿佛已将方才的所有情绪蚕食殆尽。 “陆无悠,颜绾,颜绾,陆无悠……这人心,权术,天下,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这话有些熟悉,似乎何时听过。 颜绾微微一怔。 下一刻,伴随着殿门被推开又合上的动静,她听见棠观冰冷彻骨的声音,“陆无悠,为何你要在那场时疫中活下来……” 颜绾在原地愣怔了片刻,才恍然记起当初在雁城得时疫后做的梦。 梦中,也是冷宫一般的场景,棠观也是这样向她质问危楼的底细,最后也说了这样两句话…… 也有不同。 梦里的棠观,依旧是个王爷,可如今却成了九五之尊。 梦里的颜绾,还是颜绾。可如今…… 她是陆无悠。 站得有些久了,腰间传来一阵酸痛。 棠观已经离开,她再没必要强撑。转身回了榻上,她抱着手臂微微蜷缩。 既然颜绾不能替她留住一切,她又为何不能做回陆无悠? 此刻的困境,是为颜绾精心准备的,而不是陆无悠。 想了想,颜绾闭上眼。 棠观会信她,就算不是真心实意,他也会选择自欺欺人。 之所以如此笃定,不仅是因为他无法对她用刑,更因为…… 耳畔还回荡着那句冰冷的“为何你要在那场时疫中,活下来”。 她叹了口气。 还是连狠话都不会说啊。为何活下来,为何没有死在那场时疫里。 所以哪怕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下意识的不肯对她说出一个“死”字啊。 === 璟王府。 萧娴身着黛色衣衫坐在回廊之上,仔细摩挲着手上的玉镯和玉戒。 碧绿的玉镯光色微闪,她抬眼,视线落在那一大片绿色虚像上。 画面里,赫然是长乐宫的一片狼藉,还有拥着被衾小憩的颜绾。 不远处,传来璟王府下人渐行渐近的交谈声。 萧娴垂眼,探手在那玉镯上的凸起之处轻轻一按,那虚像尽数消散。 “怎么又在这偷懒?!” 一年长的丫鬟看见了她,面色不虞的呵斥了一声,“还当自己是大小姐不成?!” 萧娴笑了笑,提着水桶转身离开了。 无趣,无趣至极。 她用了目前所有的任务奖励才换来这么一段画面,却不是预想中的。 真真是浪费。 不过陆无悠这个女人…… 似乎比自己想的,要有趣多了。 看来,死灰果然是有可能复燃的。她在这璟王府,是留不得了。 颜绾一个人在长乐宫也寂寞,等棠遇这里的事计划好,她便带着两个老熟人去关照关照这位娘娘吧。 危楼的两任楼主,总该打个正式照面。 第一五六章对峙(上) 棠遇这几日一直闲在府中无所事事,恰好棠清欢回了京,他便去安王府转了一圈,围观了一下兄妹二人“重归于好”的戏码,这才被赶回了璟王府。 “参见璟王殿下。” 他刚在府门口翻身下了马,便迎面撞上正从府内疾步走出来的顾平。 “顾平?”棠遇一愣,“你,你怎么到这来了?皇兄派你来的?” 顾平躬身行礼,点了点头,“正是。皇上派卑职到王爷这来提一个人。” “提人?” 棠遇走上台阶,“提什么人?” “听说之前萧府的萧小姐被充作官府杂役,后来辗转到了璟王府,卑职便是奉命来带她进宫的。” 带萧娴? 棠遇瞪了瞪眼,刚要叫出声,顾及着四周还有不少人,连忙压低了声音,“……皇兄,皇兄莫不是……” 莫不是看上萧娴了吧! 见棠遇作出这副模样,顾平也立刻明白他在想什么了,赶忙摇手,“没有没有!皇上宣她是有正事盘问。” 棠遇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皇兄不要皇嫂,反倒移情别恋这位萧小姐了……” 顿了顿,他仔细想了一会,“可萧娴已经不在王府了。” 顾平嗯了一声,“可总管方才已经同卑职说过了,说王爷将这萧娴放了?” 棠遇抿唇,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我琢磨着萧家的罪牵扯不到萧娴身上……恰好她那日同我说起,说想带着母亲找个小村落隐居,离开京城离开是非之地,所以我便放她走了。” 顾平噎了噎,面露难色,“王爷,你这……你这让卑职如何复命?” “若皇兄怪罪,你便都推给我好了。我原本以为萧娴一弱女子,应当翻不出什么浪,这才自作主张给了她一些银两,放她走了……” 见顾平还要开口,棠遇又紧张的打断了他,“想来就连教坊司的罪臣之女都能被赎身,我放走一个萧娴……应该没给皇兄惹什么大麻烦吧?” 顾平迟疑了片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问道,“那王爷可知这位萧小姐去哪儿了?” 棠遇耿直的摇了摇头,“会不会……已经离开京城去并州了?毕竟她还有棠珩这个表哥。” 顾平若有所思。 === 长乐宫。 小产后便在这宫中独自休养了几日,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凄惨,颜绾恢复的其实不错。 她本就不喜被人伺候,不喜被人簇拥,哪怕是一个人,她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就像来这个世界之前一样。 棠观虽软禁了她,封锁了整个长乐宫,看似动了雷霆之怒,用了严酷之刑。 但他却并未限制她在长乐宫的自由,也没有故意苛待她。每日的饭食茶水都由那个聋哑的宫女送来,不是什么馊了的剩饭剩菜,而是些益于小产恢复的药膳。 准确的说,长乐宫在外人眼里已是一个连冷宫都不如的牢笼,但颜绾却过得压根不像女囚。 躺了几天后,她开始走出殿门,到后院清理清理被踩得东倒西歪的花草。 自从那日后,棠观再也没有来过长乐宫。 不过她也不慌,只是一直在等,等他相信自己,等他接受陆无悠。 从后院回到正殿时,颜绾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步伐稍稍滞缓,她狐疑的转身,朝那紧闭的宫门处望了一眼。 见并无异动,她便又转身推开了殿门。 一推开殿门,颜绾便嗅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味道。 风烟醉的味道。 准确的说,是从前风烟醉的味道。 她不动声色的抬眼,缓缓掩上身后的门。 只见屏风后新添置的圆桌边,一身着黛衣、用木钗簪着发的女子施施然坐在那里,一只手的臂肘撑在桌沿,手里端着一杯茶,腕上的玉镯同颜绾从前带过的一模一样,更不用说那指间的湖蓝玉戒了。 而就在她身边,立着两个颜绾再熟不过的老熟人,只是面色十分难看。 豆蔻和无暇。 “没想到,皇后娘娘在冷宫里也能如此逍遥。当真是让我萧娴,刮目相看。” 萧娴放下茶盏,冲走近的颜绾笑了笑。 “萧小姐家破人亡此时却还能站在这里,倒是也让本宫知道了,什么叫做没心没肺。” 颜绾也在桌边坐下,自顾自的斟满一杯茶。 萧娴笑容一滞,刚要启唇,却又听得她忙不迭改了口,“抱歉,本宫这一看见萧小姐气就不顺,都口不择言了。哪里是什么没心没肺,应当是……狼心狗肺?” 说着,她朝萧娴扬了扬手里的茶盏。 闻言,站在一旁的无暇面色微变,不由得暗地里替颜绾捏了把汗。 出乎意料的,萧娴竟是没动怒,眼底深处的兴味反倒是更浓了几分,“原以为皇后娘娘身为危楼前楼主,定然有过人之处。可今日见了娘娘这伶牙俐齿、嘴上不饶人的模样,我反而觉得扫兴了。” 颜绾放下茶盏,视线不经意自萧娴身后扫过,轻飘飘在豆蔻和无暇面上各停留了片刻,话却依旧是对萧娴说的,“用毁容案嫁祸我,用莫云祁和玉戒揭露陆无悠的身份,更用天涯子让我小产……便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这些也都是多此一举。所以,你这是在向我复仇?” 系统重新择了危楼楼主,必然是要继续当初那个她失败的任务,也就是扶棠遇上位。 然而就算想要让棠遇篡位,也根本没有必要对她下手。 第161节 因为自己当初利用危楼扳倒了棠珩,牵连萧家,让她家破人亡,所以她要复仇? 又或者…… 她想要利用对自己下手,彻底铲除对她这个新楼主有异心之人? 萧娴笑而不语。 “虽然你父亲听命于棠珩,但雁城时疫的确是他亲手造的孽……” 颜绾话还未说完,萧娴便嘲讽的笑出了声,“所以危楼是在替天行道、匡扶正义?陆无悠,你都不会害臊的么?” 颜绾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对。” 顿了顿,她挑眉,“我的确不会。” 害臊是什么?她陆无悠能活到现在,凭的就是不害臊。 萧娴面上的笑意不减,但眸中的温度却是冷了下来,“也罢。我原本,就从未打算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复仇。” 不为复仇?那为的是什么? 颜绾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 “这东西好玩得紧,若不用它做些什么总觉得浪费。更何况,为了尽快熟悉危楼,我自然要找个人来试试手。” 萧娴垂眼,手指自腕上的玉镯拂过,“便是试手,也得寻个有意思的人。纵观大晋,又哪里能找到比你更有意思的玩伴?所以,还望娘娘不要让我失望。” 颜绾蓦地抬眼,视线凝在萧娴白皙温娴的侧脸上,攥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收紧。 玩伴,玩伴…… 仅仅是因为有意思,这女人便害得她众叛亲离,害得她失了孩子…… 冷冷的启唇,她终于吐出两个字,“疯子。” “疯子?”萧娴像是被这称呼给逗乐了,“人生苦短,若不能恣意妄为,岂不是白来这世间一遭?要论铁石心肠,娘娘怕是也不输我吧?” 想起前几日在玉镯虚像中看到的画面,她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背叛,抛弃,小产……我费尽心思准备了这么几出戏,又耗费所有任务奖励换来几段画面,却没能看见娘娘一滴眼泪,着实挫败。” 看见…… 颜绾蹙眉。 萧娴能看见她有没有流泪? 然而只是顿了顿,她便突然回忆起曾经的确在系统商城里看过这么一项功能。 可以在某段时间内实时查看固定地点的画面,只是耗费太大。再加上当时系统出了bug,她的任务始终没显示进度,所以就没有阶段性任务奖励,自然也用不起这项功能。 但萧娴刚刚接手危楼,任务进展不会太快,奖励的积分也必定不多。 为了观察这几日她在长乐宫的画面,为了亲眼目睹她的落魄,萧娴这疯女人怕是已经用光了所有积蓄,再也从系统里兑换不了什么了。 如此,便好。 颜绾攥着茶盏的手松了松,眸中波澜褪去。她轻笑了声,提起茶壶起身走到萧娴身边,“萧娴你知道么?我也不是个普通人。” 萧娴挑了挑眉,见颜绾倾身替自己斟满了茶,眸底掠过一瞬的诧异。 颜绾将那空空的茶盏斟满,慢条斯理却十分郑重的开口,“我的眼泪,可是会化成钻石的。” “……” 萧娴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 “因为会化成钻石,所以不能轻易流,更不会在污秽之人面前流。更何况,你我有弑子之仇……” 说完,颜绾拿起茶盏递向她。 听到那句污秽之人时,萧娴面上的笑意微敛。刚要接过茶盏,颜绾的手却是突然缩了回去,还未等萧娴回过神,那执着茶盏的手轻轻一挥…… 颜绾扬手将那温热的茶水尽数泼在了萧娴面上,眸底一片冰凉。 “终有一日,我定叫你血债血偿。” 第一五七章对峙(下) 颜绾拿着茶盏向后缩了缩手时,豆蔻便已意识到不好,但刚要上前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着那茶水狠狠泼在了萧娴面上,甚至还有茶叶溅到了鬓发上,她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想起这位新楼主的脾性,豆蔻连忙凑了上去,拿起袖中的帕子,大气不敢出的替萧娴擦拭起来。 萧娴也没有料到在这种关头颜绾竟还敢如此对她,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定定的看了一眼凑上来的豆蔻,她冷冷的翘了翘唇角,“豆蔻。” 被这声唤得后颈一寒,豆蔻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楼主有何吩咐……” 不愿再多看她们一眼,颜绾将泼空的茶盏重重搁在桌边。刚转身走到床榻边,却听得重重一声“啪”,随即便是豆蔻吃痛的低呼声。 她蹙起眉回头,只见豆蔻有些惊慌的捂着脸颊,在萧娴脚边跪了下来,“楼主恕罪……” 一旁的无暇沉下脸移开了视线,面上隐隐掠过一丝隐忍。 萧娴俯身抬起豆蔻的下巴,眯了眯眼,“身为危楼中人,你便是如此护主的?” “楼主……” “陆无悠要我给她的孩子血债血偿,我听着有些不高兴。你说,是不是该掌嘴呢?” 说着,她松开手,重新直起身,视线与颜绾相撞,仿佛已是胜利者的姿态,“去,给我掌嘴。” 豆蔻蓦地瞪大眼,难以置信的看向萧娴,又转眼看向颜绾,双肩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颜绾望进萧娴的眼里,嘲讽的摇头,“掌嘴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你以为让这个丫头亲手来做,我就会多疼上几分?萧娴,不要试图再用这些方式羞辱我,玩弄人心的把戏我玩得比你熟。” 她冷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既然能将旁人的心玩弄于股掌间,自己的心早就坚如磐石。你说呢?” 萧娴当真是讨厌极了颜绾这幅模样。 这幅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威胁不到她的模样,高高在上,仿佛自己还坐拥危楼、大权在握。 她凭什么?凭什么?! 萧娴的心情十分差了,再没心思和颜绾斗什么表面文章,一挥衣袖站起身,走过豆蔻身边,厉声道,“滚开。” 既然对这些小打小闹不屑一顾,那就来一些真正的折磨如何? 走到颜绾跟前,萧娴伸手摸了摸玉镯,“你也知道,这镯子里有不少好东西,让我寻个能不留下痕迹的法子。” 也不知她又败家的选了些什么奇葩玩意,颜绾只觉得脚下一软,深入骨髓的疼痛迅速蔓至四肢五骸。 她无力的半伏在地上,眼前黑了黑,差点痛得叫出声来,但却又在最后一刻死死咬紧了牙关,额上逐渐有冷汗沁出。 特么的,这该死的系统在她手上时就出bug,什么工具都用不了,在萧娴这里倒是乖巧的不行,要什么有什么…… 也好。 指尖狠狠戳进了掌心,颜绾勉强让自己恢复了一些神志。 有本事……就把所有任务奖励的积分花在折磨她身上…… 从今往后,没了积分,没了那些逆天的奇葩工具,她倒想看看,萧娴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只是…… 真特么疼。 见颜绾痛的不得不在她脚边蜷缩成了一团,萧娴终于有了一丝优越感,自踏进这长乐宫以来,唯一一丝优越感。 跪在一旁的豆蔻低垂着头,死死咬紧了牙,不敢往颜绾那多看一眼。 而无暇也攥紧了手,骨节青白,眸底完全没了往日的冰冷无波。 萧娴重新恢复了笑容,“既然皇后娘娘至今还未认清自己的处境,那我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让你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在我脚边挣扎。” “……” 颜绾整颗心都疼得死死揪在了一起,愈发蜷缩起了四肢,有几缕发丝凌乱的黏在鬓边,就连后背都已被冷汗浸湿。 “事到如今,你还能讲出让我血债血偿的话么?” 萧娴踱步走到了梳妆台边,将后来重新添置的一面铜镜捧了过来,俯身蹲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狼狈,活活像个蝼蚁。就算你的心坚如磐石,可你的命……却是如同草芥。想要你的命,我是易如反掌。” 颜绾紧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都在颤抖,“可……你舍得么?舍得……就让我这么轻易……死了?呵……” 萧娴点了点头,“也对,难得有个好玩伴,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轻易死了。更何况,我还想让你亲眼见着棠遇是如何登上皇位的,而棠观是如何成为阶下之囚的……” 颜绾疼着疼着就笑了,笑得有些急促,“那我便同你,同你打个赌……” “哦?什么赌?” “赌你……挑拨不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 萧娴也笑了,这次笑意甚至到达了眼底,“若我赢了……” 想了想,她有了个好主意,“我要你亲手杀了棠观。你若赢了……” 浑身的刺骨痛感突然消失,然而因为疼痛得太过深刻,每一处都还隐隐有着余痛,让颜绾完全脱了力,筋疲力尽的伏着,一动不动。 “我要……你的命。” === 并州雁城。 时隔几个多月,雁城终于从之前的时疫中稍稍恢复了过来,城中的店铺也都有了起色,没了时疫刚结束时的惨烈模样。 之前肃王,也就是当今皇上幽居的府邸,如今已经变为了渊王府,住着被贬到此地的渊王和渊王妃。 张敞在渊王府门前下了马车,几步走上台阶,朝门外的侍卫扬了扬头,“京中传信,我有要事需请教王爷,还不快进去通传?” “是。” 府宅内,棠珩正扶着小腹微微凸起的颜妩在池边散心。 颜妩近日心情并不好,一直有些郁郁寡欢。 她原以为到了并州后,可以好好在外走走,看看颜绾曾同她说过的风土人情。但却不曾想,每每棠珩带着她上街,都会不断有百姓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 说萧昭严是受棠珩指使做了时疫一事,说雁城时疫死了那么多人全都是被棠珩害的,更有甚者,还有小声诅咒她腹中孩子不得好死的…… “殿下……”颜妩垂着头轻声道,“你说当年皇上和皇后沦落到此地时,可曾像我们这般……如同过街老鼠?” 第162节 棠珩唇边的笑意一僵,“……从今日起,咱们便别出府了。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安心养胎好不好?” “殿下。” 侍卫疾步走了过来,躬身道,“殿下,张敞张大人来了,说是京中传信,有要事禀告。” 京中! 颜妩心慌了起来,“殿下,京中……” 棠珩虽是面色微变,但却安抚道,“没事,我去看看。” 颜妩恩了一声,松开了棠珩的手,站在原地望着他朝府外走去。 不远处,一提着扫帚的老妇人缓缓走近,目光直愣愣落在颜妩身上,浑浊的眸子里浮起一丝恨意。 -- “渊王殿下,”一见棠珩出现,在厅内候着的张敞抬了抬眼,象征性的起身行了个礼,面上却堆着谄笑,“这京中突然传了信来,与王爷有些关系,所以微臣才过来问问。” 棠珩神色淡淡,“何事?” “萧娴萧小姐……可曾同王爷联系过?有没有说过要来寻王爷?” “萧娴?” 棠珩微微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不曾。虽然她是本王的表妹,但自从萧家被抄家后,本王便不曾同她有过交集……” 张敞点了点头,“那么王爷的母妃……可曾提过萧小姐?” 提起萧贵妃,棠珩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母妃如今被囚在冷宫中,如何与本王提起萧娴?” 张敞噎了噎,悻悻的点头称是。 他其实也不想来问这些废话…… 但京中传信让他查萧娴的下落,查萧娴是否到了并州,是否投奔了棠珩。可他哪里能查到??? 他家里除了木雕就是木雕,哪有人手可以查这些事情?还不如直接来问呢…… “殿,殿下!!殿下!!不好了!” 突然,安歌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落水了!!!!” 棠珩猛地转身,目眦欲裂,“什么?!” -- 正屋外。 大夫提着药箱走了出来,神色冷淡,“幸好救得及时,这才能保住胎儿。王妃已无大碍了。” 棠珩终于松了口气,攥紧的手心满是汗渍。 “那就好那就好……” 顿了顿,他转身看向那已被府中侍卫押下来的老妇人,面容染上些阴戾,“……谁派你来的?谁让你来害本王的孩子?!是棠观?!还是陆无悠!” 那老妇人被扣住了手,但目光却是直直盯着棠珩,眼底燃着浓烈的恨意,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是老天……是天谴!!咳咳……” 她剧烈的咳嗽起来,“你不得好死!!是你引来了时疫!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你这种混蛋,不配有孩子!” 沧桑而嘶哑的嗓音一点一点,狠狠的剜在棠珩心头。 “把她拉下去!!” 再也听不下那些恶毒的诅咒,棠珩背过身,面色铁青的打断了她。 那老妇人被拉扯着朝院外而去,嘴里哭嚷着,却不是求饶,而是撕心裂肺的诅咒。 “放了她……” 正屋屋门被推了开来,颜妩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被满脸着急的安歌扶着,脸色煞白,口吻却异常坚定。 第一五八章灯下黑 依旧是宫门紧闭的长乐宫,宫门口依旧是森严的禁卫。 颜绾倾身打开正殿的窗户,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目光在空无一人的前院里徘徊了一圈,面色又恢复了刚小产时的苍白。 她的身子原本已经好转,但经不住萧娴那个变态女人总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长乐宫,败家的用系统折磨她,一定要看着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才会神清气爽的离开。 老实说,颜绾活了这么些年,当真没遇见过萧娴这么变态的变态。 她甚至找不出这女人如此折磨自己的动机…… “咳——” 尽管已经做好准备耗光萧娴的积分,但她的身子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系统那些奇葩工具并不能真切的留下什么伤痕,但那种深刻的痛感却能在四肢五骸里残留许久,让她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安睡。 可萧娴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 每次她从后院回正殿时,便能见着萧娴已经像个幽灵似的出现在殿内。至于如何出现的,她始终不清楚。 长乐宫外禁卫重重,说不定还隐藏着不少暗卫,就是想在危楼之人来“救”她时一网打尽。 就算无暇身手再厉害,轻功再强,怕是也很难带着两个毫无武功的人躲开所有禁卫出现在长乐宫里。 颜绾起初也有些怀疑,是否是萧娴又在系统商城里得了什么逆天的玩意…… 隐身??瞬移?神行千里? 可照理说,她剩下的积分绝对不多了,根本不可能换来这样的功能。更何况,就算可以兑换,也应当只有她一人能使用而已,怎么可能带上无暇和豆蔻一起? 颜绾蹙眉。 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 难不成从地里钻出来的?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颜绾蓦地起身,疾步推开殿门朝侧殿而去。 长乐宫的位置……冷宫……侧殿…… 长乐宫的宫女向来是住在侧殿的,就连豆蔻和无暇也不例外。 自从入了这长乐宫以来,她倒是几乎没怎么进过这侧殿。 站在侧殿门口时,颜绾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片狼藉,是那晚所有宫女被押走时的狼藉,无人收拾…… -- “参见皇上。” 步辇在长乐宫外停了下来,门口守卫的禁卫单膝跪下沉声道。 “平身。” 棠观似乎是刚下早朝便赶了过来,一身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发间带着用玉笄固定的冠冕,眼前悬着的珠旒在脸上投下一道道阴影,看不清神色。 徐承德和顾平跟在他身后进了长乐宫,却是识眼色的留在了殿外。 然而二人刚将殿门合上,不过片刻,殿门却又猛地被从内推开,棠观疾步走了出来,周身竟是突然带了些生杀之气,“搜宫!” 顾平一愣,连忙朝半掩的殿门内看了看,却见殿内竟是没了颜绾的踪迹,不由心头大震,扬声就将宫外的禁卫都唤了进来,吩咐他们立刻封锁宫门,就是将整个皇宫翻个底朝天,也得将皇后娘娘找回来。 完了完了…… 站在长乐宫的院子里,顾平心惊胆战的偷瞟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棠观,几乎能感到他周身笼着的可怕气息。 这长乐宫围成这样就是以防危楼将皇后娘娘劫走,如今这娘娘又没了…… 他们八成要完蛋了。 禁卫突然搜宫,整个皇宫被搅得人心惶惶,都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 见状,徐承德忧心忡忡的抬起眼,视线却是落在一旁的侧殿殿门上。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默不作声的朝侧殿走去…… 一推开门,是被扔得乱七八糟的被褥枕头。 而就在不远处的满地狼藉之上,赫然伏着被满宫搜捕的颜绾。而此刻她却是满头冷汗,紧紧闭着眼,似乎是昏厥了过去…… 徐承德大惊失色,“皇后娘娘?” 棠观闻声赶来,瞧见屋子里的情形时,眸光骤缩。只愣怔了一瞬,他便疾步冲了过去,一把将颜绾打横抱起,转头冲顾平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宣太医!” === 颜绾渐渐恢复意识时,身上的筋脉还在隐隐作痛,强撑着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昏暗。 “……” 她勉强回忆起自己昏厥前发生的事。 不过是她在侧殿恰好遇见了刚要来找茬的萧娴,于是又日常被折磨了一番。许是因为太虚弱了,这次她终究是没撑住,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入目之处依旧是昏暗的一片,只燃着微弱的烛火,还依稀能听见灯花哔剥着爆了一声。 ……这一昏,竟然昏到了晚上? 身下是软的,可她记得,她是在侧殿昏过去的…… 愣了愣,她这才意识到了不对,转眼朝四周看了几眼。 这里不是长乐宫…… 一方软榻,一张圆桌,还有一放满了信封的书架,十分简陋。 没有窗户,没有阳光,只有桌上燃着的烛火。 似乎是一间暗室? 暗室…… 颜绾坐起身,垂眼看了看身上已经被换过的衣裳。 “咔——” 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一阵机关转动的响声,随即便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第163节 她闻声望了过去,只见暗室的角落里突然敞开了只能一人通过的缝隙,泄进些光亮。 借着那丝光亮,她看见了已经多日未见的棠观,身着常服负手走近,面色虽依旧不好看,但却比之前那日复杂了许多。 棠观的视线也落在已经醒过来的颜绾身上,见她唇上毫无血色,气色看着竟是比上次还要差,眉间微不可察的蹙了蹙。 为什么她会晕倒在侧殿里?为什么她的情况看起来如此不好,太医却查不出丝毫问题?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 想到这,棠观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戾气。 难不成,这又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几乎不用看他的神色变化,颜绾也能猜到他此刻在想什么,自嘲的垂眼,她清了清嗓子,温声道,“我从不用苦肉计博同情。” 被一语戳中心思的棠观面色僵了僵,下一刻却冷笑了一声走上前,“人的心思在你眼里,果真是一览无遗。” 像是压根没有听出他口吻里的讽刺,颜绾皮笑肉不笑的牵了牵嘴角,“对了,那日有一事忘记告诉你了……软软在北齐……” “我已经派人将她接回大晋了。” 没有等她说完,棠观便打断了她。 “接回来了?”颜绾有些诧异,不过下一刻却也放下了心,“那就好……我之前曾派危楼暗中护着她,但后来萧娴接了手……幸好还有你。” 棠观沉默,没有应声。 这一点倒是的确和列风回禀的对上了。 最初有神秘人护着软软出了城,在城外却遭到危楼截杀…… 见棠观默不作声,颜绾收回视线,起身走到桌边,想要给自己倒口水。 却不料手筋还没从之前的刺痛中恢复力气,这刚一提起茶壶,便蓦地脱了力。 “当——” 闷闷的一声,那茶壶又重新落回了桌上。 颜绾掩饰的甩了甩手,再次去提那茶壶…… “当——” 无奈的抿唇,她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这回是不得不博个同情了。 “陛……” 微微侧头,颜绾刚要出声,却见棠观已经沉着脸走了过来,握着她的手提起了茶壶。又从旁边翻过一茶盏,提着茶壶斟满。 颜绾看着那凑近的侧脸愣了愣,“你这是相信我的话了?” 否则怎么会对陆无悠这么温柔?? 相信她的话…… 棠观眸色一凛,立刻松开手退开了身。 该死的,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控制不了。 “当——” 茶壶又一次砸在了桌上。 颜绾挑了挑眉,也缓缓松开手,目光却是仍盯着棠观。 棠观被盯得全程冰着脸,嗓音沉沉,“怎么?还要我喂你喝不成?” 颜绾思索了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说罢,她端着茶盏的手往下一落,另一只手捂着手腕,夸张的哎呀了一声,“你看,当真端不起来”。 “陆。无。悠。” 像是将这三个字恨恨的咬碎了才一点点吐出,棠观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陆无悠。 满口胡话的陆无悠…… 甚至看不出何时是真,何时是假的陆无悠…… 他多想相信她,相信那些事不是她做的,相信自他登基后她便再与危楼无干系,相信那株天涯子不是她有意种下的,相信于辞不是听命于她,相信她没有计划过落胎一事…… 可是…… “你叫我,如何信你?” 他冷冷的看了颜绾一眼,转身便要拂袖离开。 “回来。”颜绾叹了口气坐直身,“你不信我,无非是因为还没找到萧娴,我说的可对?” 棠观顿住步子。 “你就不曾想过,她一介罪臣之女,还带着萧夫人。若没有危楼,怎么可能就连皇室暗卫都查不到她的下落?” “……” “还有,既然在宫外寻不到她的落脚处,那么这皇宫内呢?” 棠观神色渐渐凝重。 颜绾伸手碰了碰烛台下方的桌面,“有句俗语叫灯下黑。这宫中,还有她的一位长辈……” 话音刚落,她便听得机关骤然响起的声音。 暗室的门再次被合上,重新陷入了一片昏暗。 第一五九章 今日天气不错,端太妃便带着几个宫人在御花园里逛了逛,逛着逛着,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宫中最偏僻的一角。 “太妃,这里阴气重,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一婢女小声说道。 端太妃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御花园。 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宫苑,她突然开口道,“这里是落梧轩?” “是。” “落梧轩从前住着的秦贵人疯了,是先帝在时的冷宫……”端太妃感慨着回忆道。 “听说,渊王的生母萧太妃如今就住在这落梧轩里。” 有个低垂着头的婢女似乎是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萧鸾?” 端太妃挑眉,顿了顿,她提步朝落梧轩里走了进去,“走,进去看看。” 比起长乐宫,落梧轩的院子更是凄凉,一打开院门便觉着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满院的灰尘无人清扫,就连院中的枯枝也没有因为春天的到来恢复一丝生机。 端太妃抬手用帕子掩了鼻,“咳……” “太妃,这……当真要进去么?” 婢女迟疑着问道。 “吱呀——”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正屋的门却是突然被打开了。 端太妃的动作一顿,抬眼便看见自己从前的死对头萧鸾从屋内走了出来。 没有她料想中的疯疯癫癫,萧鸾依旧绾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只是发间再没有夺目珠钗,身上穿着的也是再朴素不过的衣裳。 “看来,你在这落梧轩里过得不错。” 端太妃眯了眯眼。 “怎么?端太妃这是特意看我的落魄来了?”萧鸾冷笑,特意强调了太妃二字,“既然来了,便进来喝杯茶?” 萧鸾竟然请自己进屋喝茶? 端太妃敏锐的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但却还是走了过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婢女,“你们在这候着。” “是。” 落梧轩荒废了许久,屋内的状况比屋外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也透着一丝阴森的寒意,床铺上的被褥看着也并不厚实,更不用提桌上的茶具了。 看着那被推到自己眼前的茶盏,端太妃微微蹙了蹙眉。 “我这是冷宫,自然比不得你的昭仁宫。” 萧鸾在桌边坐下,讽刺的勾了勾唇,“只是我倒有些好奇,棠观要是知道他的母后当年是被你害死的……你说,你还能住在那昭仁宫里么?” 端太妃的面色骤变,拿着茶盏的手一松,那茶盏重重的落地,传来碎裂的声响。 “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 萧鸾起身,“这秘密我倒是憋了不少年了,现在看你这风光得意的样子,还真是忍不住了啊……” “……你知道什么?!”端太妃怒了,“昭华皇后死的时候,你尚未进宫,你能知道什么!!” “没错,我的确进宫进得晚。”萧鸾朝她那靠近了几步,“但有些事情,就恰巧被我撞见了可怎么办?当初昭华皇后生下棠观后缠绵病榻一年就死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生产时伤了身子,又没有调养好……可听闻昭华皇后自小习武,怎么可能生个孩子就虚弱成这样?” “……” 端太妃攥紧了手。 是啊,昭华皇后自小习武,怎么可能因为生产伤了身子…… 当然不可能。 “我既然是因为长得像昭华皇后才能进宫,自然对她的事尤为上心。”萧鸾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目光有些阴狠,“昭华皇后待产时,你每日送去的汤药都有问题,不会让她小产,却会让她生下孩子后毫无破绽的病死……你好狠的心啊!华易安当你是最好的姐妹,先帝当年最信任的也是你,没想到最后偏偏是你害了她!” 端太妃似乎是被说中了,愣愣的坐在桌边,面色苍白。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第164节 萧鸾得逞的勾了勾唇,“那一年我无意间听到了你对侍女说的话,就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也不知棠观要是知道了这些,会怎么想你这个毒妇?” “噼里啪啦——” 端太妃猛地站起身,将桌上的所有茶具全部扫落,“不是我……” 刚脱口而出三个字,屋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 端太妃一惊,连忙回过身。 开门的是徐承德,他身后,一片玄色龙袍的衣角露了出来。 === 暗室内。 颜绾恰好从书架上寻了幅皇宫地图,又找齐了笔墨纸砚,在微弱的烛火边细细研究了起来。 “咔——” 角落里的机关又响了起来,一完全异于棠观的脚步声传来。 颜绾警惕的抬眼,却见那总是给自己送饭的聋哑宫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到饭点了啊…… 那宫女走了过来,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多谢了。” 颜绾低下头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随口道了一声谢。 宫女放下食盒便安静的立在了一旁,目光落在颜绾手边的皇宫地图上,好奇的打量起来。 颜绾手里的笔顿了顿,下一刻,连眼都不抬就启唇道,“你是什么人?” “……” 无人应答。 “你的易容倒是没有破绽。但这丫头是个聋哑人,既然听不见,又怎么会在我道谢时动作顿了顿?” 颜绾放下笔,转头看向身后的“闯入者”。 那宫女满脸便秘的表情,憋了半天才启唇道,“老子信了你的邪……” 华丽的声线,尾音略沉。虽清冽,但却沾了十分熟悉的妖孽气。 颜绾神色滞了滞,眸中头一次掠过些惊喜,“晏宫主?” 晏茕川挫败的叹了口气,背靠着墙壁双手环胸,一双大长腿随意交叠,气势迫人,但配上那其貌不扬的脸却有些格格不入。 “我这才扮上第一天就被你发现了……没意思。” 颜绾点了点头,“演技堪忧。” 晏茕川瞪了瞪眼,“得,我这演技不行,也救不走你了,再见!” 颜绾忍不住翘了翘唇角,“你要救我走?” 晏小宫主本要佯装高冷的拂袖离去,一听这话,还是忍不住转头,得意的哼了一声,扬了扬下巴,“嗯。” 呵,跪下求饶吧!! “谁跟你说我要离开这了?” 颜绾拄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盯向晏茕川。 “……” “我在这皇宫待得好好的,并不用人救我出去。” “……哈?” 晏茕川难以置信的转头,从角落的机关看到桌上的烛台,又从简陋的软榻看到黑漆漆的墙壁,“待得……好好的?” 都沦落到被锁进暗室了,还好好的?? “民间都传你惹上大事了!还有人说你给皇上戴了绿帽子!你,你,你还笑?!!” 没想到民间都已经传得这么精彩了? 颜绾笑得意味深长,“花眠宫最近怎么样了?” “哈,还能怎样。当然是……”晏茕川用手挑了挑眼前垂下的一绺发丝,“一统江湖!唯我独尊!!” 颜绾满意的恩了一声,“不错。看来危楼撤了人手对你没什么影响,恭喜了晏宫主。” 说起危楼,晏小宫主又想起当时危楼中人从花眠宫撤离时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你和皇后娘娘做的倒是有些憋屈。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还被夺了楼主之位,我本以为你很惨的!” 颜绾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没想到在危难之时,我陆无悠竟还能有晏宫主这样的朋友。” 朋友? 晏小宫主愣了愣,随即别扭的转开眼,嫌弃的抽了抽嘴角,“哈,谁当你是朋友!我是因为……因为想让你出去替我澄清一个传闻!” “哦?”颜绾肚子有些饿了,打开食盒将饭菜端了出来,伸手招呼道,“坐下一起吃?” 晏茕川身形一动,迅速在桌边坐下,“好,正好想尝尝御膳房的手艺!” 两人在桌边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吃着菜,氛围异常的和谐。 “你要我澄清什么传闻?” “江湖传言,我晏茕川之所以能重振花眠宫,是因为有当今皇后做靠山!!” “这话哪里错了?” “江湖传言,咱俩有一腿!” 颜绾这些天来维持的一切淡定终于破功了。 “whatthefuck?!” 第一六零章薄情 晏小宫主一脸懵逼,“啥,啥罚可?” 颜绾哭笑不得,“和前面的流言联系起来,那我红杏出墙的对象岂不就是你??” “……” 晏茕川惊得掉了手里的筷子。 天哪,细思极恐! “所以说,这种传言……到底怎么来的?” 颜绾也搁下了筷子。 晏小宫主垂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对起了手指,“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得替我澄清,不然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堂堂花眠宫宫主晏茕川竟然会在意这些传言有损名誉? 颜绾眯了眯眼,“晏宫主……有心上人了?” “没有!”晏茕川立刻跳了起来,矢口否认。 否认的太快…… 颜绾不怀好意的勾唇,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了菜,“那管这些传言做什么,反正都是瞎传的。” 晏小宫主急了,但又不好表现出来,气急败坏的捶了捶桌子,“可是就有人信啊!” “什么人?” “……” 晏茕川死死抿唇,用行动表示自己拒绝回答。 颜绾也做了个封住嘴的手势,表明自己拒绝澄清。 “娘娘~皇后娘娘~陆姐姐~” 晏小宫主一咬牙,挂着满脸的谄笑就凑了过来,嗲声嗲气的唤道。 她发誓,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嫌自己恶心的一次_(:3ゝ∠)_ 颜绾被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抖了抖肩,“除非你告诉我是什么人。” 晏小宫主面上的笑容一收,面无表情的坐回了原位,冷冷的瞪着颜绾,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来英雄救美的,可为什么到头来,求助巴结的人竟然变成了她?! ……好气啊! “行了,是喻笙。” 年轻的晏茕川最终没能拗过老油条颜绾,破罐子破摔的往桌上一趴。 “……” 喻笙? 等等,让她回忆一下…… 江湖美人榜上艳压晏茕川的喻笙? 半晌没听到声音,晏小宫主一抬眼便见颜绾满脸都是——“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不由弹起身解释道,“咳,停止你乱七八糟的联想。你也知道,我和她是死对头。她仗着容貌不如我,便要在别的地方压我一头……” “……” 颜绾嘴角抽了抽。 信她才怪!这厮是又把那美人榜的排行给强行失忆了吧?? 晏茕川仿佛是终于找了个很好的借口,滔滔不绝的解释起来,“她脑子不大好,又蠢又最喜欢瞎琢磨,听了这传言后笃信不疑!你想啊,她是什么人?她是我的死对头!她爹目前又是武林盟主,她长得……也还凑合,家世长相就比本宫主次那么一点点,上门提亲的人一抓一大把,而且还都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她要是一起坏心眼,给每个人都强调一遍我和你有一腿,那我的声誉岂不是败坏光了?!那我将来还怎么嫁人?!怎么嫁人!” 颜绾听到最后,已经露出了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 行吧,她就瞎编吧。她开心就好咯。 “所以,你现在能替我当面澄清一下了吗?” 第165节 晏茕川终于在叨逼叨完了后,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颜绾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得等我把这宫里的烂摊子给处理完。”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算了,你慢慢处理,我过几个月再来请您。” 晏小宫主彻底偃旗息鼓,转身便要出暗室。 “等等,”颜绾拿着筷子敲了敲碗,“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我就一封信寄给喻家,说你对我是单相思。” “……!”晏茕川炸毛了,“你你你你,你还威胁我……你自己都困在这御书房的暗室,信寄得出去么你!” “你可以试试。” 颜绾微笑。 原来这是御书房的暗室啊。棠观竟然把她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嘴上虽然说着不信,但暗地里却还是担心她有个三长两短吧。 晏茕川噎了噎,然而转念一想却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看来,皇后娘娘还是有求于我,离了我就不行啊~” 她就说嘛,这女人怎么可能如此淡定,都是装的!最后还不是要求她留下来~颜绾颔首,亲自动手将桌上的残羹冷炙重新放回了食盒里。 “一个人待在这里太无聊了,你每日过来送饭,还可以替我解解闷。” “……” 暗室角落里传来咔咔的机关声,隐隐透着一丝愤怒。 颜绾不动声色的将食盒提了起来。 那宛如鬼魅的身影又气冲冲的折了回来,一闪而过,下一刻,她手上的食盒便消失了。 颜绾翘起唇角,愉悦的舒了口气,低头继续研究起了皇宫地图。 心情真好啊…… === 棠观的生命里有两个最重要的女人,一个是颜绾,而另一个,便是端太妃。 棠观依稀能记得,当初刚被皇祖母送去昭仁宫时,端太妃还没有怀上棠遇。那几年,端太妃几乎是整颗心都扑在他身上,饮食起居还有课业,都一定要亲自过问亲自把关,还常常同他提起已经病逝的母后,待他便如亲生骨肉。 哪怕是后来多了棠遇,他也从未有一刻感到亲疏有别。 小的时候,他也曾在宫中听到过风言风语。有的说端妃想要巴结太子,巴结成功了以后便是太后。还有的说端妃是想要捧杀太子,让自己的儿子即位。 总之无论是什么传言,大抵都是指端妃对他好不是出自真心,是因为他的太子之位。 但棠观却一直对这些传言嗤之以鼻。 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端太妃在提及他母后时,神色总是真诚温柔的。 棠观相信她与自己的生母亲如姐妹,所以便始终将她当作亲姨娘看待。 可今日亲耳听到的一切,让他的认知再一次被颠覆了。 通通都是错的。 通通都是假的。 他这么多年竟是白活了,在一个又一谎言中活得如此天真。 最爱的女人变成了他口中那个“心狠手辣、阴险狡诈、深谙朝堂污秽,钻营阴诡之术”的陆无悠。 而最敬重的女人,也变成了表里不一,用慢性毒药害死他亲生母亲的幕后真凶。 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从头至尾,都不一样了…… 还是说,这世间的所有女子都一样。 一样的薄情,一样的善变,却又一样的深藏不露。 或许是有颜绾铺垫在先,棠观在得知她身份的那一夜已经耗尽了所有情绪,如今得知端太妃与他有杀母之仇,便再没了本该有的怒不可遏、失望透顶。 他只是僵硬的转过身,不想再听端太妃的任何一句解释,便吩咐徐承德将人送回昭仁宫。 望着棠观冰冷而落寞的背影,端太妃魂不守舍的跌坐在地,哀戚的面容仿佛瞬间又苍老了不少,嘴里喃喃道,“不是我下的药……不是……” 见状,徐承德也有些唏嘘,“太妃……回宫吧。” 听见徐承德的声音,端太妃微微回过神,连忙扯住了他准备扶起自己的手,“徐公公,当年的药是我端去的,可药里的毒是……旁人掺的,我那时真的完全不知情啊!” 徐承德一愣,转头见棠观已经走远,而端太妃的神色又不像在说胡话,不由皱了皱眉,“太妃娘娘,奴才先送你回昭仁宫,你慢慢说。” === “咔——” 暗室角落传来机关的响动,又传来合上的声响。 棠观并没有立刻从角落走过来,而是在阴影中杵了一会儿,冷冷不语。 看着颜绾伏在桌边一动不动,半边侧脸朝着他的方向,似乎是睡着了。 他缓缓走了过来,视线凝在那略有些苍白的面上,黑眸里泛起几分涟漪,没了方才的阴戾,更多的却是冷静自持。 颜绾醒过来时,便觉得一道身影立在了自己身前,而且鼻端还萦绕着一阵熟悉的龙涎香。 一愣,她连忙抬眼直起了身,正对上棠观幽暗不明的双眸。 “可找到萧娴了?!” 此时此刻,她最为关心的便是这件事。 如今只有萧娴落网,才能证明她的清白…… 棠观盯了她一会儿,“不曾。” 颜绾有些失望的垂眼。 也是,萧娴有系统有眼线。或许早就在他们准备出手前料到一切逃之夭夭了。 想要将她拿下,远没有如此简单…… 沉默了半晌,她敛起面上的黯然,重新抬起眼,牵了牵唇角,“那么……让我回长乐宫。” “……” “萧娴不会放过我,只要我在长乐宫,她就一定会出现。到时要在侧殿里布置好人手,等她自投罗网。” 颜绾转身,手指在自己方才写写画画的纸上点了点,“但这些暗中布置,一定要把握好时间……” “身为危楼楼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母后的死因?” 一直没有应声的棠观突然开口,冷冽的嗓音如冰刀一般,径直截断了她的话。 颜绾微微一愣。 第一六一章识破 棠观母后的死因? “不是因为……”不是因为生产后身子虚弱,缠绵病榻了一整年才亡故么? 问句只开了一个头,颜绾却是下意识顿住了。 棠观这话的意思是…… 当初昭华皇后的死有蹊跷? 不知为何,她第一时间竟是想起了端太妃。 ——这宫中争斗大多是杀人不见血,便是最好的姐妹……也可能有反目的那一天。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颜绾蓦地瞪大了眼。 糟了! ——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赢了么?!若是哪一日,棠观知道他的母后为何而死,你以为你还有好日子过么?!! 耳边回响起萧鸾凄厉的叫喊声。 萧贵妃,萧娴…… 她竟是忘了!她竟然忘了!! 颜绾一下着急了,连忙上前几步扯住了棠观的衣袖,“你是不是听萧鸾说了什么?!和……端太妃有关?” 闻言,棠观眸底掠过一丝清明,“你果真知道……” 顿了顿,他拂开她的手,眉宇间浮起些疲惫,“也对,堂堂危楼楼主……想要知道母后当初的死因,想必压根不是什么难事。” 昭华皇后的死因…… 果然和端太妃有关! 颜绾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攥着的手微微收紧,最后忍无可忍时,突然重重的在桌上拍了一掌,“砰”的一声,震得茶具轻微的颤了颤。 “该死……” 她竟是亲手将棠观推进了萧娴布置好的陷阱里! 萧娴竟是利用这个时机反将了她一军…… 若真如她所愿,这杀母之仇便会成为棠遇和棠观间的第一道裂痕么? 颜绾咬牙,“陛下!这都是萧娴的……” “圈套。” 在桌边坐下的棠观冷冷启唇。 已经到嘴边的两个字硬生生被截断,颜绾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棠观侧眼看她,面上的神色竟让人有些琢磨不透,“如你所说,是萧娴的圈套。” “……” “萧娴料到你会猜到她在落梧轩,料到我会去亲自查证,所以刻意为我安排了这么一出。” 第166节 桌上的烛火轻微晃动了一下,原本还陷在半明半暗的面容逐渐被烛光照得明亮起来,冷峻的轮廓也随之柔和。 刚听到端太妃和萧鸾对话的那一刹,他的确既愤怒又绝望,就像那一晚从颜绾梳妆盒里翻出玉戒时,觉得被至亲之人背叛。 然而,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像那晚一般完全方寸大乱、迷了心智,这一路走回御书房,他竟是越来越冷静,越来越冷静…… 冷静下来,便觉得这种种巧合都太过巧合…… 像是有人在幕后牵引着一条线,将他们每个人都算计在内。 他最初的确还怀疑过颜绾,怀疑是她故意将自己引到落梧轩,让他听见这一切。 但仔细一想,若她当真还有危楼的势力,当真还能在落梧轩安排这一幕,那么他今日在落梧轩中撞见的就不应当是端太妃,而是萧娴。 如此一来,便可以对上她之前的所有辩解,将所有罪名推给旁人,自己则是全身而退。 可他没有看见萧娴,反倒是被又一个“真相”狠狠捅了一刀。 这些对于陆无悠,没有丝毫好处。 真正相信萧娴的存在后,思路便是豁然开朗。 在浑浑噩噩的怨愤中消沉了许多日,用剿灭危楼的不眠不休中麻木了许多日,棠观终于第一次真正以旁观者的角度回忆起那晚的种种。 竟是意外的发现了不少破绽。 京城中接连有贵女被夜间潜入的贼子毁了容貌…… 幕后之人直指后宫,就连大理寺都不敢轻易插手。 可仔细想来,尽管颜绾曾说要去找找那些朝臣的晦气,但不过是玩笑之语。 他从未动过选秀的念头,所以根本不存在皇后善妒,借此警示朝臣一说。 还有,危楼分两门。 毁容一事,自然是死门之人动手。最后自然是应向死门门主回禀,又怎会莫名其妙的出来一个生门门主? 他能想到的原因便是,这位生门门主,有着一张他和顾平都见过的脸。 死门杀手最后招供的,只有一枚玉戒。 恰巧,这玉戒也是他见过的。 而天涯子和于辞…… 更是被一小宫女毫无顾忌的就暴露了出来。 她的确不是危楼中人,却口口声声称豆蔻如何如何对她说。豆蔻既是楼主心腹,又怎么会将如此关键的线索透露给一个不知名的小宫女? 再加上那一晚豆蔻和无暇皆是弃颜绾离开…… 既是心腹,便是如此护主的? 最重要,也是棠观最不愿意承认,但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一点。 如果危楼还在陆无悠手里,这一切…… 绝不会暴露,也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没想到……” 不知为何,棠观再开口时声音竟是略有些低涩,“你陆无悠竟也有被人算计的一日。” 他这是相信自己了? 颜绾愣愣的盯着棠观,竟是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尽管她笃定他会相信自己,但……也不能相信的如此突然啊。 “那……端太妃……” 棠观沉默了片刻,“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人与人之间,凭的不仅是眼耳,还有心。” 颜绾之所以能在他身边隐瞒这么许久,并非他愚钝,或许正是因为她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恶意,丝毫不像当初的陆无悠。 同理……他还要再去一次昭仁宫,还要再当面问一次端太妃。 听了这些话,颜绾终于堪堪回过神。 回过神后,她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既然早明白这个道理……” 棠观别开眼,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她,“并不早,我也是方才看见你才想明白。” “……” “陆无悠的手段,无非诛心,偏偏却是百试不爽。” 棠观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讽刺什么,“可见人之相与,唯心而已。” 颜绾皱着的眉心愈发紧了,心里暗自思忖…… …… ……这大道理说得可真特么有道理啊!! 她要是能早点想到,那晚被揭露身份的时候就不会一声不吭破罐子破摔了!! 她要是能想到,一定早就好好的用这道理回怼死棠观了! 人之相与,靠的是心! 她是不是陆无悠,她有没有坏心,她可曾做过半分伤害他的事,难道他心里没有定数么?!就凭着些粗制滥造的线索,给她扣了个十恶不赦的帽子…… 玛德! 她怎么就讲不出这样的大道理呢?! 颜绾正气急败坏之时,却见棠观已经转身要出暗室,她连忙提步跟了上去。 “……你去哪儿?” “昭仁宫。” 扒住暗室半开的门,颜绾收敛起面上的狰狞,瞬间无比真诚的眨起了眼,“带上我吧……” 棠观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她的手,尽管眉眼间已经没了阴戾,但面上仍是冷冷的,“你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得,软的这招行不通。 敬酒不吃吃罚酒。 颜绾眨着的眼一僵,收回扒着门的手,整个人拦在门口,挺直身子,面上没有了讨好的笑。 微微眯了眯眼,她定定的望向棠观,嗤笑了一声,“万一萧娴又作了什么幺蛾子,没有我在,你能打发么?” 冷眼看着面前的女人在颜绾和陆无悠间无卡顿切换,棠观无动于衷的弯腰,从她高高拦着的手下走了出去。 然后毫不犹豫的扭动了门外的机关。 果然,陆无悠远远没有他的阿绾看起来顺眼。 === 棠观刚从暗室里走了出来,便见徐承德已经回了御书房。 看他那心焦的模样,估计已经等了有段时间了。 “陛下。” 一见棠观合上了暗室的门,徐承德连忙挥了挥拂尘迎上来,试探的开口道,“陛下,太妃娘娘让老奴务必要转告当年昭华皇后病逝的真相……” 棠观正要往书房外走,闻言脚步微顿,转过了身,“真相?” 感到棠观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了不少,徐承德心口一松,“是……当年太妃的确每日都会带着汤药去看望昭华皇后,那汤药里……” 他悄悄抬眼看了眼棠观的脸色,“那汤药也确实有问题。” “……” “可这汤药里的问题……太妃娘娘却是完全不知情……” 徐承德垂眼,继续回禀道。 不知情? 棠观皱眉,刚要问缘由,御书房的门却是突然被人从外推了开来。 顾平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脸色青白,“陛下!昭仁宫……昭仁宫出事了!!” 第一六二章自缢 端太妃薨逝了。 先帝的国丧还未过,紧跟着端太妃便也薨逝了。 然而这一噩耗并未在华灯初上的京城里激起太大的波澜。 百姓们依旧更热衷于在私底下探讨,皇后与某个江湖势力的牵扯,以及背后复杂劲爆的恩怨纠葛。 风烟醉。 自从原来的莫掌柜离开,又被宫中以搜捕要犯的名义查封了一段时间,风烟醉的生意清冷了不少。 爱酒的觉得酒不醇了,爱听曲的因为还在国丧期间也听不了,而想要借风烟醉一地结党营私的朝臣也因为棠观即位逐渐少了。 “今早我听闻,宫里那位端太妃薨逝了?” “这位端妃娘娘从前身子就不大好,这也不算突然……” “哪里!”压低声音,“我听说着这位太妃娘娘……是自缢而亡的……” “哈?不是被刺杀的么?” “……敢情端太妃压根不是病逝?” “啪——” 大堂内,新来的说书人拍了一下惊堂木,扬声打断了所有人的闲聊,“今日我们来说说从前的江湖魔教,花眠宫!” “花眠宫?” 方才还纠结端太妃之死的几人登时转过头,兴致勃勃的朝说书人看了过来。 第167节 “说到这花眠宫为何能在一年之内重新崛起,成功摆脱魔教之称谓……就不得不提一提某位贵人了。” -- 夜色已至,从前热闹的璟王府陷入一片可怕而凝重的死寂。 棠遇自打从宫中回来后,便一直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滴水未进滴米未沾。 王府总管实在走投无路,只好派人去安王府请棠清平。 棠清平和棠清欢一起来了璟王府,两人虽是硬生生闯进了书房,但不多时,便又面色灰败的出来了。 棠清平年纪尚幼时,安王妃便亡于恶疾,他自是不大能体会这种丧母的切肤之痛。 而棠清欢对这种痛倒是深有体会,但却也知道,这种噩梦只能自己走出来,旁人也无能为力…… 走出璟王府时,棠清欢看了一眼不远处探出院墙、风吹摇曳的枝头,怔怔的开口,“阿遇他……会好起来的,对么?” 想起方才在屋子一角失了魂似的棠遇,棠清平一颗心也揪了起来,但却仍点了点头,“他向来是我们几人里心思最通透的……” 书房里。 棠遇一动不动的坐在角落里,脑子里不断回闪的都是刚得知消息入宫时在昭仁宫正殿里看到的那一尺白绫…… 还有气息全无躺在那里的母妃…… 他的母妃,只留下一封遗书,便自缢了。 遗书上的内容更是匪夷所思。 竟是说她当初在昭华皇后怀有身孕时,每日送去的汤药都被皇祖母派人动了手脚。 皇祖母对昭华皇后出自江湖草莽一直不满,更因父皇独宠她一人而心忧,于是寻了个法子去母留子。更是在皇兄出生后,因为愧疚,力排众议立皇兄为太子…… 还有便是她一直毫不知情,直到昭华皇后身亡时才发现是自己的药汤出了问题,但鉴于此事是皇祖母所为,因此隐忍了如此多年。 最后是一段愧悔,说什么自己这些年惴惴难安,说什么如今看见皇兄即位终于也算是替昭华皇后了却心愿,说什么可以去地下给她赔罪了…… 自始至终,竟是没有只言片语提及他。 棠遇难过的麻木了,也会有些生气。 明明是皇祖母下的药,为何母妃要愧疚甚至以死谢罪?为何母妃只道欠了昭华皇后许多恩情,却从未想过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便是已经替昭华皇后了却心愿,又怎能如此毫无牵挂的抛下他? 他生皇祖母的气,生母妃的气,也有些生皇兄的气…… 窗口突然传来一阵异动。 棠遇抬眼去看时,便见无暇带着一个黛衣女子从窗外闪身进了屋内。 黛衣女子微微有些面熟…… 棠遇艰难的瞪了瞪有些酸涩的眼,“萧娴?” 尽管还在丧母之痛中无法自拔,但他却是第一时间意识到这萧娴是棠观下令让顾平来搜捕的人。 刚要唤府兵进来,他的视线却是落在了一旁的无暇身上,还在喉口打转的话微微一顿。 无暇……怎么会在萧娴身边? 萧娴缓步走近,“王爷想要让人捉了我去回皇上?” “……你为何会在这?” “我?”萧娴笑道,“我自然……是来助王爷一臂之力的。” 棠遇不明所以的皱眉。 “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不知王爷想要先听哪一个?” 萧娴掸了掸裙摆沾上的灰尘,走到书案后坐了下来。 不知为何,棠遇竟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他摇了摇头,“本王一个也不想听。” 说罢,他便转身要开门唤人进来。 “便是同奚小将军和端太妃有关的,王爷也不在乎么?” 棠观的背影蓦地一僵,半晌才迟缓的转过身,“什么……” “看来王爷对这两个坏消息更为在意……也罢,”萧娴挑了挑眉,“第一个便是……奚小将军死了。” “……” 棠遇没有回过神,几乎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萧娴不厌其烦的重复道,“奚小将军死了。在归国途中,被棠观派去的人暗杀了。” 棠遇眸中的惊惧之色一点点加深,一点点晕染,逐渐扩散开来,让那璞玉般的面容上染了一丝狰狞,“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一声惊动了正在廊下打瞌睡的下人,“王,王爷……?” 萧娴望了无暇一眼。 无暇面色沉了沉,屈指一弹,一小石子径直破窗而出,正正打中了那下人的昏睡穴。 “这第二个坏消息便是……”萧娴继续面不改色的开口道,“难道你当真以为你母妃是自缢身亡?我派人到宫中查探过了,她是活活被人用白绫勒死,然后悬在房梁之上,作了自缢的假象。同奚小将军一样,这幕后之人也是被你视作亲兄的棠观。其实不必我说,你也早就有所怀疑了吧?” 这些话字字如刀,直直剖进棠遇心口,让他蓦地攥紧手,几步冲到了案几面前,砰的一声撑在书案上,等着萧娴的眼神像是要燃出火来,“……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本王面前胡言乱语?!!” 萧娴并未躲开,反倒是倾身凑近了些,盯着棠遇轻笑了起来,“这……就要说到那唯一一个好消息了。我是危楼楼主,生来便是要扶植正统,助真正的帝星归位。” 棠遇被萧娴那一笑笑得毛骨悚然,再听她说什么正统帝星,越发觉得她像个疯子,“疯子……疯子……疯子的话不可信……” 也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萧娴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明黄的卷轴,抬手便扔向了他,“我的傻王爷,这是从皇宫偷来的原圣旨,起初是要被烧毁的,不过被我危楼救了下来……” 棠遇捧着那明黄的卷轴,难以置信的垂眼,看向那明明白白、没有丝毫作假痕迹的“传位于皇八子棠遇”,手微微颤抖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萧娴勾了勾唇,“看清楚了么?你父皇最后传位的可是你。而棠观,不过是个矫旨篡位的逆贼罢了。” === 回到危楼暂时的落脚点时,已是深更半夜。 落脚点就在临着风烟醉旁的一家客栈,趁着豆蔻正为她散开发髻的空当,萧娴打开玉镯查看了一下任务进度。 当发现任务进度还没有丝毫变化,而详细情况里他对棠观的仇恨值也还在原地时,她皱了皱眉。 这是系统又出了bug,还是……棠遇如此冥顽不灵?? 发间的簪钗被尽数卸下,萧娴朝身后的豆蔻摆了摆手,“下去吧。” 豆蔻似乎脸色不大好,被萧娴这突然一出声惊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 房门被合上。 萧娴不甘心的再次看了一眼任务进度,却发现那些进度条竟是突然变了! 尽管仇恨值仅仅偏移了一点点,但那任务进度却是向前冲了好大一截…… 原来方才又是出了错啊。 萧娴放下了心。 门外,就在那进度条突然变化的一瞬间,豆蔻只感到全身筋骨蓦地一软,一股难以忍受的酥麻从脚心迅速窜向四肢五骸…… 不远处,路过的无暇恰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面色一变,飞身闪过,将立马要倒下的豆蔻扶起,又侧眼看了看萧娴的屋子,带着痛得浑身颤抖的豆蔻直朝莫云祁那间屋里去。 “这是怎么了?” 莫云祁是硬生生被突然出现的无暇吓醒的,拢了拢衣衫,便借着月色看清了整个人都在打颤的豆蔻,心中一惊,“她……” 尽管自从萧娴接手危楼后,无暇便一直不大愿意再用正眼看豆蔻,但真的瞧她变成这个样子,也皱了皱眉,“看着像是中了毒,你快给她治治……” 其实豆蔻……也没有错不是么? 她们要做的,本就是服从。 她身为死门门主,竟是对一个百分百服从楼主的豆蔻生了恨意…… 她的忠诚,又去了哪里…… 第一六三章破镜 豆蔻被放在了屏风边的软榻上,已是满头大汗,声音也随着颤抖,“不用了……没有解法……” 无暇别开了眼,“莫云祁最擅长医术,他自然有办法。” “我……没有……” 莫云祁沉声接过话,“这就是背叛危楼的下场,我也救不了她……” 无暇愣了愣,再仔细朝豆蔻看了一眼,便见她的种种症状竟是同从前那些背叛之人一模一样。 “你做了什么?!” 豆蔻笑了笑,有血迹从唇角溢了出来,“我在奉命勒死端太妃前,给她服了……咳,服了假死药……” 无暇眸光骤缩,“你……” 豆蔻攥着无暇的衣角手一点点收紧,“我实在是……累了。每每睡着了做梦,都是小姐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在抓着我的手哭呢。我起初忍了很久,觉着实在没有什么比这条命更重要的了。只要不背叛危楼,我就还能活着……但今日不知怎的,忽然……咳,就忍不住了。一时冲动,就给端太妃喂了假死药……” 顿了顿,她唇角的笑容愈发扩大,“对了,我还趁着你和萧娴去璟王府的时候,一时又冲动,把皇宫内剩下的生门之人全除了……”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艰难的朝已经黑脸的莫云祁瞟了一眼,“啊……抱歉了门主……你便当做没听见吧。” 莫云祁冷声道,“你可知道如今皇宫戒备森严,我再安插不进旁的眼线?” “自然知道……既然已经背叛了,那何不彻底些……” 豆蔻浑身抖得厉害,但面上却难得轻松,“无暇,如果有一天你还能回小姐身边……千万不要忘了同她说起这一段是我做的,哦对了,将我那句一时冲动省了吧。” 无暇有些怅然的扶着豆蔻,伸手擦拭着她唇边不断溢出的暗红色的血。 “虽然小姐一定是恨我的……她那么聪明,肯定能把我做的所有事都一眼看透……”叹了口气,“可我也总想着,她心肠那么好……咳,算了,她心肠也不算好。尽管她也蔫坏,但对我们一直都很好……你同她说说看,保不齐……她就还有一丝可能原谅我呢?还有,千万不要告诉萧娴,我给了端太妃假死药。只要和她说我想逃,所以才毒发……” “……好。” 第168节 比起无暇的愣怔,莫云祁却是最先恢复了理智,“照理说,一旦背叛危楼,我们的生死蛊就会立刻发作……可你怎么……” 怎么还能撑到这个时候? 豆蔻已经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但却还强撑着开口道,“小姐曾同我说过……我们的蛊,其实是由玉戒玉镯控制……但从酉时到丑时,它们不会有反应。所以哪怕我在酉时给了端太妃假死药,却也撑到如今才发作……” 酉时到丑时? 莫云祁面色微滞。 === 暗室内。 尽管已是深更半夜,颜绾依旧在幽微的烛火下指着自己涂涂画画的纸,耐心的向棠观解释道。 “骊山的这里有我要的石头,一定要挑这种的,然后让列风他们在酉时到丑时将这种石头在大殿内布置好,一定!一定要在酉时到丑时!尽快!!!!” “……” 尽管颜绾说话已经带了好几个感叹号,但棠观却盯着那什么都看不出的纸,嘴角抽了抽。 “萧娴的危楼还不算是个麻烦,皇室暗卫加禁卫军勉强还能敌过。但架不住她有系统,就是那种随时能查看各种信息、各种数据的东西……就比如说,棠遇对你的仇恨值。而且这系统还会给她提供不少逆天的功能,不过她应当没什么剩余的积分了……” 半天听不到棠观的回应,颜绾打了个哈欠转头,便瞧见了他复杂的表情。 这表情她十分熟悉,高中她听不懂物理课时就是这幅便秘的模样。 感慨了一下古人就是古人,哪怕是棠观,面对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一时半会怕是也难以接受。 同理,她陆无悠比萧娴最大的优势也在于此。 更何况,她用了系统整整三年,而萧娴只接触了这么些日子。 就比如数据更新这一点。 这一点完全没有写入系统使用手册里,是颜绾在三年里一点点,一次次琢磨出了规律。 说起来,这123言情系统是实时更新的。 但实际上,却是半个时辰更新一次。不过因为半个时辰挺短的,所以便也算是实时更新了。 只是,除了这半个时辰更新一次的规律,系统还会在每日酉时到丑时停止数据的读取和更新…… 酉时到丑时发生的一切,系统都不会显示,只会在丑时过后全部刷新,显示最后的数据。 所以为了避免萧娴利用系统得到什么消息,她想要做的事最好在这个时间段布置好。 今日一听晏茕川匆匆跑进来说端太妃自缢一事,她吓了一跳。后来棠观回来了,她才知道有人已经悄悄给端太妃服了假死药瞒天过海,估计应该也瞒过了萧娴。 按照接下来的步骤,萧娴应该已经要去找棠遇了,总之一定会将此事栽在棠观头上。 也不知她手上除了端太妃的死,还有什么筹码…… 所以他们这里得加紧想出个对策了。 “匪夷所思。” 沉默了片刻,棠观启唇。 颜绾当真是每一日都在给他惊吓…… 从陆无悠,到关于危楼,关于萧娴匪夷所思的一切。 此时此刻,他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自己当初会输给陆无悠,而且输的那么惨了。 ……他好像,不是在和一般人做斗争。 颜绾着实是有些疲倦了,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陛下若想听,我还能讲个更匪夷所思的……” “什么?” “我不是普通人,”颜绾伏在桌上抖着双肩笑了起来,“我是小仙女。” “……” 棠观再次认识到了他和陆无悠无法正常交谈的现状。 眼皮微微有些重,颜绾在昏睡前还在想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棠遇么?” 棠观敛目,“相信。” “那你真的还会相信我么……” 下意识喃喃了一句。 棠观眸光微闪,再垂眼朝颜绾看去时,却见她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幽微的烛火在她侧脸上投下一道忽明忽暗的浅影,衬得她睡容尤为安然…… 有那么一瞬间,棠观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颜绾。 比陆无悠的狡黠少一些,比陆无悠的气势少一些,比陆无悠的理智少一些,比陆无悠的反应要慢一些…… 颜绾的确不是陆无悠,但两者的共通点却所差无几,只是分量不同罢了。 从某一方面来看,颜绾其实是“藏拙”的陆无悠。 她在自己面前,一直是藏拙的…… 那么,为何不能继续藏下去呢? 锋芒毕露的陆无悠,让他总能想起那些年受到无端猜忌的日子,想起当初为了保他不得不去守陵的棠遇,想起那些年因为夺嫡之争而无辜受累的所有人,想起曾经他十分憎恶的危楼的手段…… 这似乎已经成了心结? 桌边伏着的女子呼吸声已经逐渐平稳,棠观起身,眉眼深沉,但将人打横抱回榻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 颜绾一沾着枕头便舒服的翻了个身,眉眼间浮起一丝棠观许久未曾见过的憨态,让他心中微动,忍不住俯身,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落下一吻。 下一刻,他强压下心头的情不自禁,眸底很快恢复了清明之色。 微微偏头,他的唇落在了颜绾耳畔,低低的叹息声在夜半的暗室里一丝丝荡开,“我只相信我的阿绾……” 说罢,他再不留恋的直起身,转身走出了暗室。 暗室的门再次合上,本应睡着的颜绾睁开眼,摸了摸微红的耳畔,完全没了睡意。 只相信颜绾啊…… 可是她如今只会是陆无悠。 再也不想做他的阿绾了…… 第一六四章风起 安王府。 安王前些日子去了北燕,作为使者商议三国休战一事,直到今日才回了府。 “这些日子谁进过王爷的书房?又或是看见谁进去了?” 总管将所有下人召集在了院中,厉声问道。而安王正面色铁青的站在不远处,视线从每个下人的面上仔仔细细划过。 棠清平听说安王回来了,刚一赶过来便见院中是此情形。 “父王?” 安王转头,见是棠清平,连忙疾步走近,眉心紧蹙,“近日你可曾进过为父的书房?” 棠清平一怔,“不曾。父王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件?” 安王面上的焦虑更甚,棠清平很少见父亲如此模样,神色也立刻肃然。 “你随我来。” 安王低声,转身进了书房。 棠清平垂眼跟了上去。 -- “什么?!” 棠清平蓦地瞪大了眼,被安王眼神一扫,立刻压低了声音,“另一道……圣旨?!” 竟然会有另外一道圣旨…… 而且还是传给棠遇的! “当时状况紧急,况且为父也有私心……便将御书房暗室中那道圣旨悄悄取回了王府。”安王眸底掠过一抹自责,“念及是先帝旧物,为父便没有立刻烧毁那圣旨……却不料如今竟是不翼而飞了……” 棠清平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当初皇上刚即位之时,棠珩便令人在京中传开了风声,说他矫诏篡位。如今这另外一道圣旨要是落在了什么有异心的人手里,岂不坐实了皇上的“罪名”?! 不过幸好,幸好那道圣旨里的内容是传位于棠遇…… 是他们的阿遇,而非棠珩。 “那父王如今有何打算?” 安王沉默着在屋中踱了几步,最后转身,“进宫回禀皇上。” “什么?” 棠清平愣了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也好。若让皇上提前知晓此事,也好过突然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嗯。” 安王颔首。 === 暗室。 颜绾皱眉闭眼,一手托腮,一手转着毛笔,脑子里一遍一遍反复梳理着萧娴可能会用的方式,还有要如何应对。 “啊……” 哀嚎了一声,她猛地趴下,把头埋在了臂弯里,痛苦的一边跺脚一边挠头。 她的脑子真的不够用了。 第169节 头发都要愁白了…… 萧娴又有系统又有危楼,她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 “咔——” 暗室角落传来机关的响动。 棠观一进来便瞧见颜绾埋头趴在桌边,头发几乎乱成了鸡窝,发间插着支毛笔,桌下还传来“哒哒哒”焦躁的跺脚声。 “……” 似乎被她这模样给吓到了,棠观的步子微微一顿。 颜绾听到了动静,缓缓偏头瞧了他一眼,眼下的黑眼圈十分明显,一张口,声音也无精打采没什么力气,“萧大小姐又作妖了?” 棠观缓步走近,嗓音沉沉,“皇叔府上有另一道圣旨,内容是传位给棠遇。当初父皇临终前准备了两份,原本是要让我自行选择,皇叔将那道圣旨藏了起来,如今……失窃了。” 想起安王前来请罪时道出的原委,他眉宇间迅速闪过一抹怅然。 他的父皇……原来什么都为他想好了…… 颜绾难以置信的瞪大眼,倒吸了一口气,瞪棠观瞪得眼都酸了,才憋出一句话,“……老娘信了你们的邪。” 说完,便一仰头,难以瞑目的倒回了桌上。 棠观静静的垂眼看她。 颜绾都快把牙咬碎了。 有一个萧娴,有一个系统,有一个危楼,已经够伤脑筋的了。 偏偏还有猪队友一个接一个的前赴后继…… 现在就连已逝的先帝都出来蹦跶了。 好好的…… 到底为什么要准备两道圣旨??? 炸毛了一会儿,颜绾瞬间敛了面上所有颓然,迟缓的坐直身,重重的捶了捶桌沿。 棠观眸色一动。 “不行……就算是为了孩子,我也得和她死磕到底……” 颜绾扬手把毛笔从发间拔了下来,低低的自言自语,口吻十分坚定。 ……血债血偿绝不能成为一句空话。 听到孩子,棠观眼底突然浮起一抹异色。 眼见着颜绾又开始振作起精神奋笔疾书,棠观的唇角微微抿起。 她的孩子,那也是他们的孩子…… 写着写着,颜绾突然顿住了笔,转头看向棠观,却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为何看着我?” 棠观对上她的视线。 琢磨了一会,颜绾终于意味不明的开口问道,“陛下,若先帝薨逝那一日,安王没有藏起棠遇那一道圣旨,你……会选择哪一个?” 贤王,明君,终归是不同的。 棠观被问住了,眸色黯黯,眼中头一次多了些不易察觉的茫然,“……不知道。” 如果回到那一刻,他会选择什么? “那么,换个问题。皇位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 棠观依旧沉默。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颜绾有颜绾的烦恼,萧娴也有她自己的。 颜绾有个成天板着脸仿佛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棠观,萧娴则是有个……傻白甜的棠遇。 “难怪,难怪说……皇位能使人变了心性……” 棠遇轻抚着一朱红的剑穗,喃喃自语,“原来就连四哥……都不例外。难怪他说……” ——从前我不将那皇位看在眼里,如今,却是越发知道它有多重要。 四哥说得没错,只有皇位,能让他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只有皇位才可以…… 见棠遇的一切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萧娴原本是应该满意的。 但只要一瞧见系统界面上,这厮对棠观的仇恨值依旧在原处小幅度波动,始终没有什么大进展,她就恨不得用刀剖开棠遇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幸好,任务进度条一直在增长。 “王爷,此刻你再怎么伤心都是无济于事,只有夺回本就属于你的,才能对得起枉死的奚小将军和端太妃。” 萧娴揉了揉眉心,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棠观矫旨篡逆,不义在先。王爷又何必再顾忌兄弟之情呢?” “你说的没错……”棠遇抬眼,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沉郁,“只是……本王无权无势,要如何夺回原本就属于本王的东西……” 萧娴笑道,“王爷忘了,我是危楼楼主,自然可以帮王爷做到。” 棠遇缓缓起身,走到萧娴面前,郑重的问道,“仅仅只凭危楼,人手一定不够。你们危楼,当真有如此大的本事?” “王爷手里有真正的圣旨,又有太妃的母家相助。届时,我也会让生门放出棠观矫诏篡逆的消息。只要逼宫成功,我便能保王爷稳住朝局。” 萧娴勾了勾唇,“至于逼宫一事……我危楼死门与皇室暗卫也算是不相上下,只是想要混进宫有些麻烦,还需王爷帮忙。” 棠遇皱眉,“本王要怎么做?” 萧娴抬眼,“太妃娘娘的灵柩如今还在宫中。停灵这几日,王爷便自请去守着灵堂,如何?” “守灵?” “守灵七日后,便是大殓入棺,太妃的棺木会被送往皇陵。到时,王爷若想要从府中挑些亲信亲自送太妃下葬,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而那时,死门之人便可趁机混进宫。 第一六五章云涌 七日后,亥时,昭仁宫。 这是停灵的最后一夜,明日清早,便是大殓入棺。 棠遇被允准在昭仁宫守了整整七天七夜。念在他有这份孝心,棠观也应允了他从璟王府里挑些人手明早亲自送端太妃入皇陵。 端太妃的灵柩停在正殿中央,整个殿内都被白绸布置得透着一丝阴寒的戚戚,就连摇曳的烛影也显得光怪陆离。 棠遇一身缟素,外服穿着一身麻衣跪在灵前,腰间却格格不入的系着一朱红色剑穗。 那是在北疆,奚息去北齐前留给他的…… “还请王爷节哀……” 见棠遇还是一副失了神的模样,一旁的內侍忍不住上前劝道。 “皇上驾到——” 徐承德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棠遇一直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抬了抬,缓缓起身,又朝殿门的方向跪了下来,“参见皇上。” 同棠遇一样,棠观今日也是一身缟素,发间未戴冠冕也未束金冠,没有任何饰物,冷峻的面容一如往常。 “平身。” “谢皇上。”棠遇垂眼,再次站起了身。 “今日是太妃在宫中的最后一夜,朕也来送太妃一程。” 棠观的视线落在殿中央的灵柩之上,也走到棠遇身边跪在了灵前。 “皇兄。” 棠遇突然启唇,“臣弟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皇兄可否单独为臣弟解惑?事关当年昭华皇后,怕是不好让旁人听见。” 闻言,棠观蹙了蹙眉,深深的看了棠遇几眼,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好。” 说罢,他偏头看了徐承德一眼,“都下去。” “是。” 徐承德有些担心的扫了一眼殿内,迟疑片刻后,还是领着殿内所有下人躬身退了出去。 殿门被轻轻合上。 “你想问什么?” 棠观缓步走到了灵柩边,转身望向棠遇。 也不知是熬了七天七夜身子受不了,还是丧母之痛心里受不了,棠遇的面色近乎惨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皇兄,我若是问了,你当真能如实回答我么?” 棠观颔首,“自然。” “我母妃……当真是死于自缢吗?” 棠遇走近。 闻言,棠观面色微微变了变,“不是。” “好。” 棠遇面上没有波澜,但眼底深处却是骤然起了一丝戾气,一手忍不住攥住了腰间的剑穗,缓缓收紧,“还有……奚息是不是,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大晋了。” 棠观的眉心愈发蹙紧,“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第170节 这样似是而非的回答,便是承认了吧…… 棠遇手腕一动,蓦地从袖中弹出一短剑,一步步朝棠观逼近,“既然如此,四哥你便不能怪我了……” 棠观眸色一冷,“你想做什么?” 棠遇笑了,笑得有些疏离,有些愤恨,却也带着些绝望,“四哥,这皇位原本是我的……如果当初是我即了位,母妃她不会死,奚息也不会死。我可以好好的保护他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离我而去却无能为力……” “你可知道你此刻在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棠观面上已经有了一丝薄怒。 “我以为……我的四哥和棠珩不一样,和他们不一样。可没想到……那个坐上龙椅的棠观,已经不再是我四哥了。” 棠遇冷笑着扬起短剑,“既然你不是我四哥,那便是矫诏的乱臣贼子,当诛。” 最后两字说得十分冷硬。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武功?” 见棠遇握着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棠观唇畔噙着些冷嘲,然而下一刻,他唇边的嘲意却是蓦地僵住了。 稍稍向后踉跄了几步,他眸色一厉,“你在这殿中熏了迷香?!” “砰——” 听到了殿中的异动,列风带着暗卫立刻从殿外闯了进来,殿内的烛火摇曳的更急了些。 “陛下!陛……” 列风声音蓦地顿住,只见殿内,棠遇已经将短剑架在了棠观的颈边。 匆匆赶进来的徐承德瞪大眼,惊呼了一声,“快……快护驾!还不快保护皇上?!” 眼见着暗卫已经将他们二人包围,棠观低低的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失望,“棠遇,你太让我失望了……” 棠遇握着短剑的手猛地收近,那剑锋离棠观的脖颈又进了一寸,扬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正殿的房梁之上突然落下十数道鬼魅般的黑影,竟是与暗卫的人数不相上下,呈相持之势。 徐承德大惊失色,连忙转身要朝殿外而去,然而刚走到殿门口却是便被乔装成昭仁宫宫人的死门之人堵了回来。 “所有人都休想出昭仁宫半步。” 清冷而疏离的女声自殿外传来。 萧娴一身黛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面色冷沉的无暇。 看清殿内的局势后,萧娴面上已经隐隐有了旗开得胜的笑意,“璟王殿下,你还在等什么?” 现在,只要棠遇动手,只要棠遇动手杀了棠观,便是大功告成。 死门之人会护棠遇周全,而就算宫中的禁军赶到,一切也都来不及了。更何况,他们手上还有先帝的圣旨护身,一切都会是名正言顺…… 棠遇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应声。 见状,萧娴挑了挑眉,偏头看向无暇,“先将这殿中其他的人处理了吧。” 皇室暗卫顾及着棠观的性命安全,不敢轻易动手,但他们死门却可以趁此机会大开杀戒。 “……” 无暇沉默,第一次没有立刻回答“是”。 萧娴蹙眉,刚要转头看向无暇,颈边也蓦地被横了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 她整个人愣了愣,随即却是面不改色的冷笑了一声,“怎么?你这是要为了陆无悠造反?” 无暇抿唇。 殿内殿外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弄得有些回不过神,尤其是站在当中的棠观和棠遇。 “你应当知道,只要你一背叛危楼,体内的毒就会立刻发作。你一死,便会有新的死门门主接任你的位置……” 萧娴无动于衷的看着那冰冷的匕首,“所以,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无暇面无表情的启唇,“原来你还不知道,如今已是亥时。酉时一过,我的毒,只会在丑时发作。这么些时间……足够我先杀了你。” 什么?! 萧娴眸色一滞。 “门主……” 有死门之人被无暇这一举弄得满头雾水,不由狐疑的唤了一声。 无暇冷声道,“死门听令,在丑时前立刻撤离京城。有多远……走多远。” 萧娴咬牙,“你们敢!” “他们有何不敢?”无暇朝还在原地犹豫的死门诸人看了眼,“死门之人,一级服从一级。只要我下了命令,他们便只能服从,哪怕我违背了楼主之令,他们也只能听我的。” 也就是说,她只要舍了自己一人的命,便能助他们暂时摆脱萧娴,能助颜绾反败为胜。 死门中人面面相觑。 门主说得没错…… 按照危楼规矩,他们的确是只听门主的。尽管门主和楼主意见不合,但只要门主在,他们就只能听门主的。 门主让他们撤离…… 殿门口,已经有几个死门之人朝外退了出去。 “都给我站住!”萧娴戴着玉镯的手猛地收紧,“疯了,都疯了……” 当她没有法子了么?! 笑话,她还有系统。 指尖屈到了腕边,在那玉镯上的按钮轻轻一按…… 毫无反应。 萧娴愣住。 又按了按…… 依旧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萧娴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这系统莫不是又在关键时候出了岔子吧?! “为什么?!为什么没反应……” 她有些失控的喃喃出声。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云将月色尽数遮了,夜色浓重,一纤细的人影自廊下走近,步子不紧不慢,一如从前的娴雅端方。 那如玉的面容也因烛光的浸染失了之前的苍白,眼角泛着潋滟,眸底是久违的灼灼光色。 无暇挟持着萧娴转身,看见来人时,握着匕首的手颤了颤,眸光微闪。 “小姐。” “陆无悠……” 看见颜绾时,萧娴眼里掠过一丝狠厉,但面上已经再没了方才的那丝慌张。 颜绾对自己的出场效果表示很满意。 朝无暇点了点头,她歪了歪头,朝不远处的棠观说道,“陛下,看在死门之人临阵倒戈的份上……可否从轻发落?” 棠观丝毫没有被颈边的短剑干扰,沉吟片刻,开口道,“好。” 朝他眨了眨眼,她转头朝身后跟上来的顾平吩咐了一句,“让昭仁宫外的禁卫该散就散了吧,也没他们什么事了。” 她没想过无暇会在这个关头不顾性命反将萧娴一军,所以早就在昭仁宫外布置好了禁卫军。 原本以为,至少要和死门拼个腥风血雨,才有的安生…… 如今,却是不必了。 “你还未告诉我,为何系统会突然失灵。” 萧娴似乎已经不在意这殿内的输赢了,口吻竟是出奇的平静。 颜绾勾了勾唇,重新看向萧娴,“早就料到你会在昭仁宫动手,我已命人在这殿里布置好了磁石,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磁石?那是什么东西?” 萧娴抬眼。 “说了你也不懂,”颜绾撇了撇嘴,“你以为,这系统是毫无破绽、无所不能的吗?遇到强力磁铁的干扰,它是会失灵的。哦,我忘了……你连强力磁铁是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她原先也认为这里不会有如此强力的磁石,但巧的是两年前,她在骊山倒是遇到过一次系统失灵的状况。 后来细细一想,她便怀疑那山上有强力磁石。再后来,她也试验过几次,更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颜绾走到眸色黯黯的萧娴身前,一双桃花眸沾着些笑意,灼灼的看向她,“没了系统,没了危楼,你还能做什么?” “……” “如今,你还认为我没有资格让你血债血偿么?” 萧娴的视线死死钉在颜绾面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眼看向始终没有动作的棠遇,眼底又突然掠过一丝异样,“你们不敢动我。毕竟,棠观还在我手里……” “哈。在你手里?” 颜绾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头也没回,有些嫌弃的挥了挥手,“好了,不用再演了。你们俩的戏……当真是尴尬到没眼看。” 第一六六章终结 颜绾的话一出,那正拿剑抵在棠观颈边的棠遇浑身气势一收,面上的愤恨之色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夸张的将那柄短剑远远的一扔,棠遇哀嚎了一声,扳着他哥的脖子翻来覆去看个不停,“皇兄,皇兄你没事吧?!” 棠观面上浮起一丝尴尬,似乎也十分嫌弃棠遇的浮夸和聒噪。 第171节 轻咳一声将他推开,棠观板起脸,不动声色的掸了掸衣摆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刚那个和棠遇一起做戏的压根不是他。 对于颜绾和棠观的一致嫌弃,棠遇表示很委屈。 “皇嫂,你这话说的是真不凭良心……我已经尽量演得很逼真了,之所以看着尴尬那是因为皇兄,皇兄他一点反应都不给我,我这戏没法接啊。明明是皇兄演技差……” 被棠观轻飘飘横了一眼,他默默闭上了嘴。 颜绾朝萧娴挑了挑眉,“我早就说过,你挑拨不了他们。” 人心,当真有那么容易被玩弄吗? 她当初以为她做到了,可现实却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所以她相信,陆无悠做不到的,萧娴更加做不到。 “忘了告诉你,”颜绾补充道,“就在你进这昭仁宫以后,我已经派人围了危楼的大本营。没了死门的庇护,拿下生门,简直是易如反掌。你说呢?” 萧娴收回视线,只沉默了片刻,便不甚在意的开口,“这危楼的死活,我本就不在意。既然你赢了,愿赌服输,我便将这条命给你好了。只是你不要忘了,就算我死了,这系统任务还是不会结束,还是会有旁人来接手。”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颜绾笑了笑,转身朝不远处的棠观和棠遇走了过去。 见她又挂出来陆无悠的招牌笑容,棠观微微皱眉,棠遇更是后颈一寒,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皇,皇嫂?” 颜绾停住步子,一摊手,也不知从哪就变出了大晋的传国玉玺…… “玉玺?!!!” 棠遇惊呼了一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这是要做什么?” 某位丝毫不知情的皇帝陛下黑脸,“你……” 她竟将暗室里玉玺偷了出来!! 颜绾无辜的朝棠观眨了眨眼,拉起他的手,将玉玺放在了他手里,“现在,就要看陛下你的了。只要棠遇一即位,这系统、这危楼就永远不会再存在。” “什么?!” 棠遇惊了一跳。 颜绾撤开了手,抬眼看棠观,“我记得,陛下曾说过,危楼的存在会动摇国之根本。所以你即位之时,便是危楼倾覆之日。” 顿了顿,她自嘲的翘起唇角,“我很想帮你完成这个心愿,可想了这数日,却还是只想出了这么一个答案。顺势为之,好过逆天而行。” 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危楼最初最初就只是为了“扶植棠遇”这一个任务而存在,而且危楼的历史,从来就不如传说中那么久远。 这个组织的存在,甚至仅仅比她早了一两天,一两天而已。 原先颜绾并未发现这一点。 因为她一到大晋,便被告知,她是危楼第二十四任楼主,再加上听不少人模糊的提及了危楼辉煌的过往,所以她笃信不疑,危楼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她甚至想过,传说里每一任危楼楼主会不会都是穿越者,都被123言情系统所控制,左右大晋的朝局。 后来她开始动摇了。 那一丁点动摇,是因为颜绾这个身份。 123言情系统凭空为她捏造了一个荣国侯府庶女的身份,甚至做到了让所有人都对她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从那时起,她虽叹服却也起了疑心。 既然系统可以如此塑造颜绾,那又为何不能如法炮制,塑造一个更大的危楼? 最初她也只是怀疑而已。 直到后来某一天,她瞎琢磨系统时,无意间黑进了后台…… 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她也清楚的看见了前三行。 2012.05.31版本更新 新增“危楼”,处理宿主无法独自完成任务的问题。 2012.05.31版本更新 优化“危楼”,搜集五百人分类植入记忆,处理宿主无法独自完成任务的问题。 2012.06.01版本更新 宿主“陆无悠”进入世界。 陆无悠,仅仅只比危楼迟来了一日。 危楼,也当真只是一个传说。 而危楼中人,无论是豆蔻、无暇还是莫云祁,原本都只是普通人。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被植入了不同的记忆,这才有了生门死门之分。 至于后来,危楼的传言越描越真,那其实得归功于她…… 话本都是她写的,故事也都是她编的,流言也是她传的,这才让所有人对危楼的模糊印象逐渐具象化。 所以颜绾知道,危楼和陆无悠,都仅仅是为了一个任务而存在。 只要任务完成,陆无悠会离开,危楼的一众人……都会被清除所有记忆,继续做回普通人。 “我说过,从不信天命。” 棠观低沉的嗓音让颜绾终于回过了神。 提什么逆天而行。 他从不信天命。 颜绾垂下眼,郑重的补充道。 “想要危楼彻底消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就算是杀尽了危楼之人,系统只要存在一日,便有可能再为其他人植入危楼记忆。 而更重要的是……她私心也并不愿意危楼血流成河。 棠观默然。 整个大殿内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有些回不过神。 如果他们没有理解错,皇后这是拿着玉玺,要让皇上传位于璟王么?! 谁都没有想到,颜绾精心布置了许久,终于让危楼、让萧娴一一落网,分明已经到了最后快要大功告成的关头,她却是突然拿出玉玺,用一个匪夷所思的“系统”之说,让棠观禅位? 萧娴怔了怔,下一刻,便毫不避讳的笑了起来,笑声嘲讽而刺耳,“我还以为你陆无悠有什么本事,原来作弄了这么半天,你竟也不得不让棠遇即位。” 而且还是用这种说服棠观禅让的方式。 她以为棠观会信吗?会甘心吗?会敢将皇位这么轻易交出去吗?! 可笑,可笑…… 棠遇也急了,“皇嫂你别开玩笑了!我根本就不想要这皇位!皇兄……” 面对所有人异样的目光,还有棠遇和萧娴的干扰,颜绾无动于衷,只是定定的看着棠观,“既不信天命,你可信我?” 棠观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玺,随即又转回视线,深深的望进颜绾眼里。 这一刻,他倒是当真明白了这几日她问过的所有话。 他信棠遇吗? 他信陆无悠吗?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选择做一个明君还是贤王? ……皇位于他而言,究竟是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殿内的烛火都渐渐有些微弱了,如水的夜色悄无声息的漫进昭仁宫。 萧娴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无暇,冷笑,“便如此耗着吧,耗到了丑时,你便活不成了。” 她如今终于明白了,颜绾此刻根本不敢杀她。 如果现在杀了她,那系统又会重新选择一个宿主。到时,她此刻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所以,颜绾一定会留着她,留着她,直到系统任务完成。 可只要丑时前完不成任务…… 无暇便会死。 无暇一死,她萧娴就会重新拥有死门。 只要出了这正殿,她又会重新拥有系统。 所以棠观便继续犹豫吧,一旦拖到丑时,他对皇位的贪恋,对权力的不舍,对陆无悠的猜忌,会让颜绾这些日子的所有作为,功亏一篑。 想到这,萧娴勾了勾唇角,不顾无暇逼近的匕首,扬声道,“陆无悠啊陆无悠,没想到你机关算尽,竟在最后关头,将所有的赌注压在这个男人身上?我给了你机会讨回血债,你便如此轻视我施舍给你的机会么?真真是让人失望……” 殿内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萧娴的讥讽声。 “无暇,你为了陆无悠连命都能豁出去,可她好像丝毫没有顾及你的死活呢。” 无暇面上没有丝毫波澜。 她相信颜绾,正如颜绾相信棠观。 萧娴笑了,“丑时,就快到了。” “璟王人品贵重,”棠观终于从颜绾面上收回视线,看向一旁完全懵了的棠遇,一字一句道,“甚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说罢,托着手里沉甸甸的玉玺,朝棠遇的方向递去。 颜绾攥紧的手骤然一松。 “陛下!” 列风和顾平忍不住同时唤了一声,齐刷刷跪了下去,“陛下三思!” 殿内的所有暗卫也都跟着跪下,齐声道,“陛下三思!” 萧娴唇边的讽刺微微一僵。 他……竟然当真舍得?竟然当真因为陆无悠那满是纰漏的胡言乱语,舍得这至高无上的帝位,舍得这已经掌握在手中的权力?! 眼见着那厚重的传国玉玺已经到了自己眼前,棠遇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皇兄!我不行……” “你想抗旨?”棠观垂眼看他,口吻却是不容拒绝的,“你可知道,危楼意味着什么?” 第172节 “皇兄……” “危楼这样的势力若继续存在,只会让朝臣惶惶不安,皇子蠢蠢欲动,百姓道路以目。长此以往,便会动摇国本。” 虽是在呵斥棠遇,但棠观的目光却是看向了不远处的颜绾。 他憎恶危楼,从不是因为它对自己出手。 “不要忘了,你也是大晋皇子。” “……” 棠遇哑然,知道皇兄是要让他不要忘了身为皇子的责任,最终颤抖着抬起手,接过了玉玺,“皇兄……” 棠观收回手,拂开衣摆跪了下去,展颜,眉眼间尽是疏朗。 “吾皇万岁。” 相信陆无悠,相信棠遇吗? 皇位于他而言又是什么。 盘旋在心口的疑问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他不信天命,但却信他们。 “时辰,到了……” 颜绾朝殿外看了一眼,她走到无暇和萧娴身边,“随我出来。” 无暇没有丝毫犹豫,挟持着萧娴径直朝外走。 “你便如此信她?”萧娴启唇,被推着走出了殿外,“若任务还未完成,你踏出这殿门,蛊毒立刻就要发作了。” 无暇口吻依旧坚定,“我信……” 剩下的话还未出口,她眼前却是蓦地一黑。 横在萧娴颈边的手忽然脱力的松了…… 已经走出殿外的颜绾连忙几步上前扶住了她,“无暇?” 萧娴骤然失了桎梏,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便是你信她的下场?哈……” 【系统:“君临天下”任务完成,危楼记忆清除,宿主回归进程加载中。】萧娴唇边的笑意一僵。 什么意思?什么叫危楼记忆清楚?什么叫可以即刻回到未来? 她连忙摁了摁玉镯上的按钮…… 毫无反应。 没有了其他界面,也没有了声音,只有一个加载中的进度条。 0%……0%……0% 颜绾眼见着无暇并未出现任何蛊毒发作的症状,心里松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棠遇惊慌的声音,“他们怎么全都倒下了?!” 看来,任务成功了。 夜色深重,整个昭仁宫终于风平浪静。 尽管还有飒飒的风声自院中穿过,但却已是春日的暖风,不沾丝毫寒意。 “列风,拿下萧娴。” 棠观已经起身,负手从殿内大步走了出来,冷声吩咐道。 “是!” 眼见着萧娴被押了下去,颜绾在原地搂着昏厥过去的无暇,心里倒也有些疑惑。 她原以为,任务完成后,萧娴会得到她最初的任务奖励,被传送去21世纪。可…… 这女人为什么还在这里?? “皇兄!” 棠遇紧跟着棠观小步跑了出来。 闻声,棠观皱了皱眉,“如今你是皇上。” “皇兄!”棠遇内牛满面,“我真不想做皇帝啊啊啊皇兄!” 见棠观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这位刚刚即位的新皇抱着玉玺就冲向了廊下的颜绾,撕心裂肺的哀嚎,“皇嫂!!你救救我!” 颜绾懒懒的赏了他一眼。 这位皇帝陛下当真是太聒噪了…… 被吵得难以忍受,她善心大发的招手让棠遇靠近,以手掩唇,小声说了一句。 也不知听见了什么,棠遇眸色忽的就亮了。 冷眼旁观他俩的棠观眼皮突然不安的跳了起来。 “咳咳……” 棠遇噌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朕……不学无术,无心政事。肃王勤勉克己,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眼见着棠观面色一变,他连忙补充道,“这是圣旨!是口诏!不得不遵!!!” “……哈?” 顾平傻眼了。 徐承德深表痛心的用拂尘遮住了眼。 他的先帝啊,玉玺和口诏不是用来这么玩的啊…… 殿内还有一众目瞪口呆的暗卫。 棠遇几步跳回自家彻底黑脸的四哥,讨好的将玉玺塞回他怀里,转身就撒着欢跑了,边跑还边甩锅,“皇兄恕罪!都是皇嫂的主意!!” 视线落在那被塞回怀里的传国玉玺,棠观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眼刀猛地扫向了一旁席地而坐的颜绾。 颜绾抬眼望天。 “系统只说要棠遇即位,没说即位多久。” 半夜的天空真得好美啊~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这么好看,啊~ 棠观咬牙。 所以,她方才在殿中故作深沉的装模作样,其实都是在耍他而已?什么相信不相信,也都只是试探? 而他方才的所有心理活动…… 其实都是个笑话?! 重新“被”即位的棠观几乎怒不可遏,“陆!无!悠!” 颜绾被吼得浑身震了震,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无暇。 啊……明明已经尘埃落定了,为什么她还有种自己要完蛋的错觉? 第一七七章偿命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端太妃的棺木按照规矩被葬入了皇陵。 一切都很寻常,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一辆藏蓝色釉顶马车停在皇城外。 棠遇从宫中出来时,便一眼瞧见了从前在端太妃身边伺候的婢女,连忙疾步走了过来。 “璟王殿下。” 那婢女福了福身,“娘娘……不,老夫人已经等你许久了。” 棠遇敛了敛面上的神色,也掀开车帘进了马车内。 端太妃闭目养神坐在车内,脖颈上还隐约带着一微红的勒痕,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她缓缓睁眼,瞥了瞥身边一言不发只愣愣的盯着她的棠遇,没好气的开口道,“臭小子,哀家从此以后就成天待在你府上,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她一点也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端太妃这个称号,更不想葬入什么皇陵。 如今端太妃死了,她可以单纯的作为一个母亲,作为她自己活着。 ……还不算太晚,不是吗? 棠遇的视线凝在那勒痕上,神色有些凝重,“母妃……” 尽管早就知道端太妃是假死,尽管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但这七天七夜跪在那所谓的灵柩前,他竟是有那么一刻仿佛真的感受到了丧母之痛,所以此刻见到她好好的坐在这里,眼眶终于有些泛红。 一切都过去了,多好,他母妃还好好的活着。 “母妃你还活着……真好……”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端太妃愣了愣,随即一巴掌呼上了他的脑袋,挑眉道,“我还能活很久!总之一定能看到你娶妻生子!臭小子!!” “……是是是。” 棠遇哀嚎了一声,捂着脑袋就滚到了一边。 端太妃掀开车帘,朝马车外的婢女和马夫吩咐道,“回璟王府。” “是。” 提起娶妻生子…… 棠遇揉了揉后脑勺,又是下意识想起了另一个人,“母妃……奚息呢?奚息是不是也和你一样,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萧娴那天找到我时,竟然对我说奚息已经死了,她是在骗我对不对?” 那日萧娴找到璟王府时,他已经和皇兄计划好了一切。 但有两点却是计划外的。 第173节 一个是从安王府偷出来的圣旨。 而另一个,便是奚息的死。 鉴于萧娴的身份,她说的每一个字棠遇都不曾相信。 尽管起初被吓了一跳,但他还是不相信。 提起奚息,端太妃的面色微微变了变,抿唇看向棠遇没有说话。 见状,棠遇心里忽然一咯噔。 “停车!” 他蓦地扬声。 端太妃大惊,连忙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棠遇眼底掠过一丝慌张,掀开车帘便要跳下车,“我要去找皇兄问清楚。” 萧娴一定是骗他的……一定是…… “他是真的失踪了。” 端太妃启唇。 “……” 棠遇的动作一顿。 === 长乐宫。 颜绾被从御书房的暗室里放了出来,重新回了长乐宫。只是整个宫里除了她,便就只剩下一个易容乔装的晏茕川,还要一个失了忆的无暇。 “棠观好像又生气生大发了。” 颜绾托腮,望着窗外正在清扫殿前的无暇。 自从她从暗室里搬回长乐宫后,这厮就再没在她面前出现过。 晏茕川半倚在门边,呸了一声,“你活该。本宫主要是这么被人耍,早就把他剁成渣渣了。” 颜绾委屈的撇了撇嘴,“我做错什么了我?为了拿下萧娴,我都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不就是最后开了个……小玩笑吗?” “哈,小玩笑?” 晏茕川难以置信的笑出声,“一夜之间,棠观从皇帝变成太上皇,然后又从太上皇变回皇帝。我的天哪,你们皇宫里的人真会玩……真长见识,服气服气。” 面对晏茕川毫不掩饰的嘲笑,颜绾心烦意乱,蹭的站起身,“闭嘴,我出去一趟,你照顾好无暇。” “去,去哪儿啊?” “去找萧娴偿命。” -- 颜绾找到顾平时,顾平似乎早就知道她的意图,直接就将她带到了关押萧娴的地牢,“皇上吩咐过,萧娴就全权交给娘娘处置了……生死不论。” “……嗯。” 颜绾点了点头。 看来棠观如今别扭的功夫越发登峰造极了。明明都已经替她把什么都想好了,偏偏还要作出一副恨她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地牢阴湿森寒,娘娘还是要尽快出来。”顾平又嘱咐了一句,“属下便在这里候着,娘娘有事便唤一声。” “知道了。” 颜绾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黛衣女子,推开牢门走了进去。 萧娴从她一进地牢时便定定的看着她,面上出奇的平静,丝毫没有沦为阶下囚的狼狈和慌张,“你这是来找我血债血偿了?” 颜绾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定住,垂眼看她,“你的系统呢?” 萧娴抬手,摸了摸腕上的手镯和玉戒,“我也想问你,为何危楼不存在了,但你却还能站在我面前?” 颜绾摊了摊手,“我当初任务失败,失败的惩罚就是永远待在这里。如今即便任务完成,也与我没有什么干系。现在的宿主,不是你么?” 萧娴沉默。 见状,颜绾缓缓蹲下身,“如果我没猜错,你原本是要被传送走的。只是……系统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你才不得不困在这地牢里?” 萧娴嗤笑了一声,伸手摁开玉镯上的凸起,看了一眼那加载进度变成75%的界面,“你猜的没错,我走不了了。” 她面不改色的骗了颜绾。 如此缓慢的加载速度,这系统果真是信不得。 “系统毕竟是死物,比起它,我更相信人。” 颜绾了然的挑眉。 “你赢了。”萧娴笑,“我说过,你是个很好的对手。” “错了,我的对手从来不是你,”再抬眼时,颜绾勾了勾唇,眉宇间渐渐现出些锋芒,“我要对付的自始至终只有系统。其实,这系统落在你手上,和落在旁人手上,并无太大区别。” “……” 萧娴笑容微微一滞,眉心微蹙。 “因为在我眼里,你也当真只是个普通的……”颜绾顿了顿,随即缓慢的吐出两个字,“蠢货。” 萧娴猛地抬起眼,眼刀直直扎向身前的颜绾。 见她这幅模样,颜绾眯了眯眼,“萧娴,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陆无悠这个名字了?让我继续猜一猜……陆无悠是你的人生标杆?” “……” 萧娴一下攥紧了手,目光死死盯着颜绾,始终维持的冷静突然坍塌,姣好的面容一瞬间竟是血色尽失,神色阴沉可怖。 “你羡慕我,嫉妒我,却又一心一意想要模仿我。直到后来,你终于从系统那里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拥有危楼,还能直面陆无悠的机会。我说的,可有错?” 颜绾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何她总能在萧娴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直到后来,她在暗室里看到了萧府被抄没的所有物件的清单,看见里面有数十本有关陆无悠和危楼的话本时,她才终于明白萧娴身上那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恕我直言,你的模仿当真很拙劣。” 颜绾近乎残忍的一字一句道,眼睁睁看着萧娴的眉眼逐渐狰狞起来。 其实她真的是个很小心眼的人。 长乐宫那几日,萧娴总想把陆无悠惯用的手段用在颜绾身上。 既然萧娴如此喜欢模仿,那自己今日就叫她亲眼看看,真正的陆无悠是如何在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上一刀,取她心头之血的。 萧娴面上隐隐浮起些癫狂的神色,“你闭嘴!闭嘴!!” 她猛地扬手,手上的铁链在墙壁上撞出刺耳的哐当之声。 差不多了。 颜绾从衣袖里拿出一柄匕首,正是那一夜无暇架在萧娴颈边的匕首。 “你要杀我?” 萧娴摇头,“陆无悠不会这么轻易杀我……陆无悠会留着我继续折磨,她不会杀我……” 她一点点向后退,眼前是已经加载到85%的回归进程。 她害陆无悠至此,陆无悠怎么会舍得杀她?! 她笃定陆无悠一定会像她当初折磨颜绾一样折磨她……陆无悠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让她死! 只要陆无悠再折磨她一阵子,她就可以熬到100%,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去系统里描述的另一个世界…… “你不会杀我的,不会……” 萧娴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的垂眼,看着那没入自己腹部的匕首,颤抖着手捂住了那迅速晕开血迹的伤处…… “你……” 颜绾松开匕首,眸底的波澜渐平。 缓缓站了起来,她转过身朝地牢外走去,“你欠我一条命,自然是要还我的。余生还有很长,我没有必要在你这里消磨……到此结束就好。” 萧娴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只剩下颜绾那沾了些血迹的裙摆在地上拖曳…… 系统屏幕上的加载进程卡在85%,再也没有任何变化…… -- 草长莺飞,春风和煦。 一黛衣女子带着丫鬟从小径那头缓缓朝花园里走来。 “小姐,你不要灰心。那渊王妃体弱多病,便是渊王即了位,她也定是没那个福气做皇后的。有萧贵妃在,皇后之位一定还是小姐你的。” “你当真以为,我想要那皇后之位?”女子轻笑。 “皇后凤仪天下,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小姐……不喜欢?” “不喜欢。” “也对。小姐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太喜欢的物件,没想到就连皇后之位也是如此……”丫鬟撇了撇嘴,“哦,对了,这是书肆里新添的话本,小姐您掖着点看。这和危楼有关的,说到底还是禁书……” 女子眸色一亮,伸手接过了话本。 丫鬟还在继续感慨,“奴婢当真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入得了您的眼了。” 女子翻了几页话本,笑而不语。 第一七八章轮回 紫宸殿。 棠观正在殿内批着奏折,徐承德躬身走了进来,小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棠观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沉默了片刻,才将手中的笔搁下,抬眼道,“让她进来。” “是。” 第174节 时隔多日,颜绾又一次重新踏进了这寝殿。 她刚从地牢中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阴寒的气息,而曳地的浅色裙摆也沾着些血迹,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鲜红。 棠观的视线在那抹血迹上微不可察的滞了滞。 “我杀了萧娴。” 颜绾缓步走到棠观身边,探身拿起砚台边放着的墨锭,一手挡着衣袖,一手不轻不重的研磨起来。 目光顺着她的手停在那缓缓打着转的墨锭之上,棠观眸光微闪。 一如从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一切打着转就又回到了原点。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种种。 陆无悠,萧娴,危楼,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 磨墨的那个人依旧在他身边,但那纤如柔荑的双手却成了搅动风云、祸乱朝纲的罪魁祸首。 “陛下曾答应我,会放过危楼剩下的人,不知可作数?” 颜绾低垂着眼开口,眼下被烛光投上一层浅浅的阴影。 棠观回过神,重新看向了手中的奏折,嗓音沉沉,“我记得我只说过,会对死门中人从轻发落。” 她还真是会得寸进尺,不仅将范围扩大了,还把从轻发落译为网开一面。 颜绾手腕一顿,低低的叹了口气,“无论是生门还是死门,他们都不会再有丝毫关于危楼的记忆。我向你保证,危楼从今以后都只会是一个传说。” 棠观沉默。 “那陛下还想如何?一定要将危楼屠了个干净才肯作罢么?” 颜绾磨墨的动作顿了顿,“他们从来都只是身不由己的工具而已。陛下想销毁工具,是不是还得先处置了使用工具的人?” 闻言,棠观蓦地抬眼看向她,执着笔的手微微收紧,口吻里隐隐带了些执拗,“人和工具,总要毁去一样。两者都留下,便是后患无穷。” 颜绾放下手中的墨锭,郑重的垂眼对上棠观的视线,“陛下的意思是,只要陆无悠死了,危楼这些人就可以安然无恙?” “……” 那死字落进耳里却是异常刺耳,让棠观不由蹙起眉,刚要开口,却见颜绾已经转过身就朝殿外走。 棠观心头一震,忽的起身疾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颜绾,“阿绾,不要逼我……” “陛下,我叫……陆无悠。”颜绾不动声色的启唇。 “阿绾,”棠观攥着她的手紧了紧,“你从前不会这样。”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容忍底线…… “我可以放了危楼的人,但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提陆无悠好不好?” 他沉声道,“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已经命人将软软从北疆带回来,再过几日,她便能回京了。我们就还像在并州时一样,把危楼把陆无悠通通忘记……难道不可以吗?” 颜绾垂眼。 半晌,她挣脱开了棠观,定定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顿了顿,她扬手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在那微冷的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如你所愿。” 棠观眸光黯了黯,刚要低头将唇再一次覆上去,颜绾却已经几步退了开来,“陛下,我先回长乐宫了。” 棠观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心紧蹙。 不知为什么,他竟从那背影中看出了一丝决绝。 心里莫名有一丝不安,棠观转身回到了书案前,又拿起奏折看了片刻,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心思批阅。 想了想,他扬声道,“来人。” 徐承德连忙推开殿门走了进来,“陛下?” “替朕拟一道旨,端太妃薨逝,大赦天下,今日便将上次捉到的所有危楼中人放了。” “陛下?!” 徐承德一惊。 “去吧。” “是……” 徐承德躬身退了下去,然而刚一退出殿门,却见一內侍急急忙忙冲了过来,“徐公公!!长乐宫,长乐宫起火了!” “什么?!!” 徐承德眸光骤缩,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长乐宫的方向竟是果然映着些灼灼的火光…… === 长乐宫起火了。 只有皇后娘娘和两个丫鬟的长乐宫,在那天夜里忽然起了一场大火,火光几乎照亮了皇城的半边天。 整个皇宫的人都救了大半夜的火,却也直到黎明才将长乐宫的火彻底扑灭。 宫中大乱,据说皇上几度要冲进火里救人,但却被身边的侍卫拼死拦住,后来情势越发难控制时,那侍卫甚至直接敲晕了皇上,才将他拦了下来。 至于长乐宫中的人…… 有人传言,说那火势太过凶猛,根本不可能有人侥幸存活,所以当今皇后一定是死在火场里了。 但也有人说,扑灭火后,长乐宫中压根没有尸体,所以皇后娘娘一定是找了别的法子逃出宫了。 更有人猜测,皇后娘娘是和旁人私奔了…… “你真是个疯子。” 晏茕川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朝马车内的人吐槽道,“我都能想到那位皇上看到长乐宫起火后会有多疯狂……” 马车内的人没有应声。 “话说那地道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这侧殿怎么会有一地道通往冷宫呢?而冷宫怎么又会有地道通往宫外呢?你们皇宫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地道?” 晏茕川好奇的问。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马车内的女子猛地掀开车帘,赫然是在火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颜绾。 地道是萧娴启发她的。 那是萧娴总能悄无声息的潜进长乐宫,所以她起了疑心后,便在侧殿发现了一个地道。 只是当时还没能进地道里探寻一二,她便恰好撞上了萧娴,再后来,棠观就将她移去了御书房暗室…… 在暗室里,她寻到了皇宫内的地图。 结果竟是发现长乐宫恰好在冷宫,也就是萧贵妃后来住的落梧轩通往宫外的道上。 地道是个大工程,她相信萧娴绝无可能在段时间内挖出足够长的地道。 所以那时她就怀疑,怀疑是否是曾有嫔妃在冷宫地下挖了地道直通皇宫外。而萧娴为了方便进长乐宫,就让人悄悄从那条道上挖了短短的一小段,与长乐宫侧殿相连。 后来回到长乐宫后,她下地道看了看,果然在长乐宫外发现地道通往两个方向。 一个是落梧轩,一个则是宫外。 “你说你何必呢!” 晏茕川的嘴还是闭不上,等颜绾一退回马车内,便又开始碎碎念了起来,“管什么陆无悠,还是颜绾,那不都是你嘛?做戏也不做全套,那长乐宫里的火也不会将人给烧没啊,尸体也不放一个。棠观等火一灭不就看出端倪了?你这么又摆了他一道,我要是他,铁定跟你恩断义绝……” 马车内,还坐着面无表情的无暇。 听晏茕川说了这么大一通,她忍不住转头问道,“无悠,棠观是什么人?” 颜绾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慢慢和你说。” 说罢,她掀开车帘直接钻了出去,在晏茕川身边坐了下来,郑重道,“你就不能好好赶你的马车?” 晏小宫主怒了,“我堂堂花眠宫宫主,给你赶马车,你还嫌弃我?!吁——” 她一勒缰绳,直接将马车在官道上停了下来。 颜绾抿唇,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半支着脸偏头看晏茕川,“你知道吗?陆无悠可以为爱的人收敛所有锋芒,但前提是,那个人真正爱的也是她,而不仅仅是收敛锋芒后的陆无悠。” 晏茕川懵逼的摇头。 太绕了,她不懂。 “女人心,海底针。” 颜绾收回视线,无奈的抬眼望天,“你不懂没关系,我只盼着某个人能早些懂。” “你是说棠观?你觉得你这么摆了他一道,他还能原谅你??” 颜绾叹了口气,“要不给他来一剂猛的,往后怕是还有不少麻烦……还不如一次解决彻底了。” 她这样做,无非就是想告诉棠观…… 陆无悠回不去了。 “我这么摆了他一道,他若还到处找我,那就说明是真想明白了。” 晏茕川皱着脸仔细想了想,总算听明白了这么一句,“那他要是不来找你呢?” 颜绾舒了口气,笑道,“我只给他一年的时间。若他不来,那我自然也有我的海阔天空……” 棠观有他的紫禁城…… 而她陆无悠也有自己的山水间。 === 一年后。 翠云廊。 清晨的山崖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树林里蔓延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似乎是从那头的泉水上方飘来的。 林间不断传来鸟儿的啁啾叫声,还夹杂着枝叶瑟瑟的声响。 树林外,是一处并不算小的村落。 天色清亮,隐隐有朝霞的光芒从枝头倾泻而下,柔和的洒在村外小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