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的养成手册》 第1节 本书由【晨曦凌月】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丞相的养成手册》 作者:秦轻九 ==================== 第一章 东莞的皇后病薨了。 上京郊外的第一朵桃花才刚刚吐出花蕊,在初春的浅淡暮色中,这则消息飞快的从宫廷中传了出去,传进了千家万户,速度快得像飞燕。 无数人拍手称快,恨不得高呼君王英明,君王万岁。 只因东莞的皇后恶毒之名远扬,蛊惑君王,谋害忠臣,重用佞臣,骄奢**逸。 曾因一时贪乐,让君王为她建造浮生楼,耗费东莞近一半的财力,因为征用民工,更甚于不少人惨死在修建过程当中。 家破人亡,漂血浮橹,百姓起义。 如今毒后病薨,昏庸的君王从毒后的蛊惑中挣脱,很快清理了一堆佞臣,肃整朝风,实行新的利民政策。 世人对之一片赞叹之声。 肃整朝风后,不少官员纷纷递上了折子,请求立助皇上稳固朝臣的皇贵妃为后。 看着满桌请求立后的折子,卫郃撑着下颚,微阖双眸,手指敲着桌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下着大雨,快入夜了,隐隐透着昏黄的色彩,雨滴击打着窗扉,守在殿外的羽林军身板挺直,不曾有丝毫懈怠。 “陛下。”在这雨天中,侍在卫郃身边已久的老太监佝偻着背从殿外走了进来,他将手里的油纸伞随手递给管理御清宫琐事的小四儿,几步走到卫郃身后,低声道:“奴才去了娘娘的宫里找了,只找到……” 他将东西从宽大的袖口拿出,“这个。” 小四儿刚进宫没多久,他眼力好,隔着老远,看见老太监拿的是一张手帕,手帕是鲜艳的红色,上面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白猫儿,抱着个绣球,边角上有被焚烧过的痕迹。 小四儿看见皇帝从老太监那里接过,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怕不是从她宫里找的,而是从老七那儿要的吧。” “陛下英明。”老太监无奈道。不带半点被皇帝揭穿的害怕神色。 “下去吧,吴承,让我静一下。”卫郃揉了揉额头,神色倦怠。 他连续处理了三天三夜的奏折,早已经疲惫不堪,身体隐隐有了负荷的迹象。 “诺。” 吴承俯首行了一个跪拜礼,给小四儿使了一个眼色,小四儿便呡了呡唇,也跪倒在地,然后两人走出殿外。 小四儿撑开伞,正准备罩在老太监头上,余光瞄见一抹黄色的身影,黄色只有皇帝及皇子才能触碰,他当即抬头看了过去,看见身穿一名身穿黄衣,边上绣着浅色蛟纹的少年站在雨中。 少年全身湿透,唇色极淡,隽秀的眉眼是小四儿看不懂的神色,雨水顺着少年的脸颊滑落,少年双手垂在两边,目光死死看着他的方向…… 小四儿虽进宫不久,该识得的还是都识得,知道这是已薨皇后带长大的七皇子。 小四儿侧头,轻声道:“干爹?” 吴承摆了摆袖子,叹了一口气,朝少年那里走去,小四儿连忙跟着,将伞举高,不让老太监被雨淋到。 “见过七皇子,小四儿,没看见七皇子淋着雨吗?”老太监行了个礼,侧头看了小四儿,斥责道。 “哦……哦……” 小四儿连忙小跑到卫濳身边,将伞撑在卫濳头上。 他低着头,不敢瞧宫里的主子,忽听耳侧少年开口道:“把我母妃的东西还给我。” “吴承。” 轻飘而淡漠的声色,语调在起伏间,带出令小四儿忍不住抖了一下的冷意。 他听说七皇子是整个宫里最好相处的,温柔平和。 原来都是假的。 小四儿从未听过这么阴冷的话,只是听着,全身都会忍不住战栗。 吴承捧手佝偻半个身子道:“那是皇上要的东西,洒家是皇上的人,皇上要的东西洒家都会送到皇上手里,对不住了,七皇子。” 卫濳扬唇轻笑,目光中充斥着暴虐之色,他的大拇指摩挲着那人送给他的玉扳指,垂眸平静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老奴是皇上的人。”吴承面不改色道。 卫潛却是不吃他那一套的,吴承是卫郃的人,没错,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卫郃是不会因为一个奴才,而对自己做什么。 他松开抚摸着玉扳指的手,声音居然放柔了不少,道:“好一个皇上的人,吴承,你以下犯上,本皇子罚你在这里跪在两个时辰,你有没有异议?” “谨遵七皇子意。”吴承一掀衣角,嘭的跪在地上,惊得小四儿差点拿不住手里的伞。 见吴承跪得端正,卫濳却丝毫感觉不到高兴,能够让他感觉到开心和快乐的人已经消失,心里空荡荡的一片,像是被人硬生生砸出一个大窟窿,他哭不出来,然而却已滴血。 他转了目光看向守卫森严的清河殿。 母妃的东西,正在那个人的手里。 而他不能去要。 第2节 因为那个人,拥有这世间最大的权利,他要谁生,谁生,他要谁死,谁就死。 包括母妃。 他卫濳,一个人的母妃。 大雨临盆,势头越来越大,跪在地上的吴承此时脸色苍白,他人老了,受不得寒凉。只怕今此一日,便落下难以救治的病根。 小四儿在一旁干着急,皱紧了眉头,咬着牙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心里只盼七皇子能大发善心让干爹起来,至于求情之类的话,却是不能说半句。 许久,卫濳走了。 小四儿连忙蹲下身子,将伞撑在吴承头上,压低声音,轻声道:“干爹,你没事吧?”他神色带着初进宫中的天真和疑惑,“不是说七皇子是所有皇子中最温和的一个吗?” 他还未进宫的时候,民间就多有他的善名。 君子风度,温文尔雅,待人亲和,与人为善,平易近人,风光霁月…… 吴承笑,看着小四儿的眼神是小四儿看不懂的,幽深而怀念:“那样的七皇子,只存在于皇后娘娘面前……” 没有了皇后娘娘,七皇子就像是失了束缚的狼。 皇后娘娘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是小四儿第一次,对那个死去的人如此好奇。 第二章 太史淼刚醒来就被人狠狠砸在地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上方传来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道:“苏氏!我要让我的孩子享受荣华富贵,至于你的贱种,就在这种地方听天由命吧!” 她被这一摔摔得头疼脑胀,这感觉实在不好受,太史淼睁不开双眼,听着耳边女人的话,朦胧间想:“敢摔本宫,这人胆子有点肥。” 她很少受这样的疼,原来作为内阁大学士嫡女的时候,丫鬟侍卫奴才都看得紧,她没什么受伤的机会。 进了宫当皇后之后,更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大内侍卫高手如云,轮着班守在她身边,哪怕那些人恨她恨得要死,雇人来杀她,也都是铩羽而归。 她几乎没受过伤,也没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便是巴不得她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的庶妹,在她面前,也讨好卖乖得紧。 于是她兴风作浪好些年,外面臭名昭著。 不过……她不是死了吗? 哦,用词文雅一点,薨了。 听说中了美人泪的人都会死得很美,太史淼稍稍放宽了心。 毕竟如果自己死得很丑,她估计做鬼都不安生的。 太史淼的神思恍惚到很远,连丢下她的人什么走了也不知道,等她想起来时,周围除了风吹树叶的婆娑声,便什么也没有了。 眼睛似乎可以睁开了,太史淼也就懒洋洋的顺着感觉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黑得乌压压一片的天,星星月亮什么的都没有,周围高大的树木,鬼色重影,渗人得很,眼珠子转了一圈,看了下周围,都是树连着树,灌木连着灌木,似乎是在一个山上。 太史淼想京城是没有这样的山的,哪怕有也是在郊外。 咯吱——布鞋踩过枯叶上才会发出的声音。 太史淼本想抬头去看有谁过来,但是她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整个身体似乎软绵绵的,什么力气都没有。 那脚步声缓慢,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时停时起,还伴有**声,倒是和小时候太史淼的祖母的步子相似。 如果自己的运气好点应该会被她发现,太史淼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运气,觉得自己是死不了的。 做皇后的人,运气会差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太史淼睡着了。 睡梦里。 太史淼梦见了昔日的太子殿下,卫郃。 他一身青衣,站在她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身形修长,唇瓣微翘,含笑看桂花树上年仅十二的她,唤着她的名字语气也是温柔极了的。 “淼淼,小心些。” 画面一转,变成了他们大婚那天,卫郃喝得醉醺醺的,枕在她的腿上,轻声道:“淼淼,帮我……” 那张少年原本清秀俊美的容颜成熟利落了不少,在红烛下透着悲哀和挣扎,还有对未来的期冀和向往,太史淼当时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好。” 于是,她从一个原本可以享受万千宠爱无忧无虑的皇后娘娘,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为卫郃清理顽固朝臣的妖后。 直到那罪孽将她吞没。 后来,太史淼已经弄不清楚她到底爱不爱卫郃了,卫郃愧疚她,想要补偿她,甚至后悔过,抱着她,说:“淼淼,放弃吧,我后悔了……” 那个时候,她也只是摸着卫郃的脸颊,淡淡的笑了,“卫郃……” “有些事情开头,是自己无法结束的……” 卫郃是爱她的,太史淼对此毋庸置疑,卫郃很爱她,很爱,但是卫郃更爱的是东莞的江山。 她爱卫郃吗? 或许从前爱过。 第3节 那爱如同烈火一样,将自己焚烧得干干净净,为了卫郃,她毁灭了自己。 她知道卫郃最初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她也知道,卫郃最初的时候喜欢的是不是她,而是李锦鸾。 然而知道了,又如何呢?又能怎么样呢? 看着那个少年看向自己温柔带笑的目光,太史淼当时想,这是李锦鸾喜欢的人吗?李锦鸾让他接近自己? 她是内阁大学士的女儿,父亲位高权重,李锦鸾的父亲则是掌管东莞军权的大司马,同样位高权重,俩人从出生未曾见过对方,便一直在别人的口里比较着,见面后别人口中的比较便成了实打实的。 她性子娇纵,李锦鸾内敛,她视孔儒之礼为儿戏,李锦鸾则奉行孔儒之礼。 从一开始,便是极端的争锋相对,不分高下。 她有她的团体,李锦鸾有李锦鸾的团体。 簪缨世家的女子,几乎分为三个派别。 太史派和李锦派,以及中立派。 中立派由户部尚书之女万琼皎领导,不参与进她们的争斗中,维持自己的和平和安稳。 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次的宫宴,每一次的世家女子联谊,她和李锦鸾,好像就像是仇家一样。 她追求放纵,李锦鸾追求约束。 她看不上李锦鸾,李锦鸾也看不上她。 卫郃就像是引爆了她们的□□一样。 李锦鸾让卫郃来接触她,是想要让她爱上卫郃,为卫郃付出一切,最后付出一切的她被丢弃,李锦鸾会和卫郃在一起,成为最后的赢家。 这是李锦鸾的想法,太史淼笑了笑,不知道李锦鸾有没有后悔,把卫郃推到自己的身边来呢。 李锦鸾仗着卫郃的喜欢,却不知道,感情是善变的东西。她太史淼是为卫郃付出一切,也死了,但是,卫郃爱上了她。李锦鸾以为自己赢了,实际上却输得一败涂地。 或许李锦鸾以为还能让卫郃回心转意,毕竟她是那么的出色,可惜…… 太史淼怎么会给卫郃,再回心转意的机会呢? 哪怕她已经不爱卫郃了 …… 第三章 “慎儿,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慎儿要好好对她……” “嗯,我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从梦里醒来,听到这样的对话,太史淼睁开眼睛。 刺眼的光线疼了眼睛,她撇嘴,下意识的张嘴就要哭,却听到上方传来男孩温柔的嗓音,“妹妹不哭~不哭哦~哥哥在这儿……” 太史淼安静的闭了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在问你谁。 这目光一问,就看到了对方的眼睛,对方正低着头,太史淼从对方乌黑的眼珠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短小的四肢,头上几根黑毛,小小的白白嫩嫩的,窝在襁褓里,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幼儿模样。 太史淼有点无法接受的睁大了眼睛,对方眼睛里的幼儿也跟着睁大了眼睛。 她心里呆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她好像,重生到了一个幼儿的身体里。 太史淼内心复杂,那种复杂透过她的眼睛和神态活灵活现的表现了出来。 蔺慎低头看着怀里表情戏丰富的妹妹,回头看向身后正在翻衣服的祖母,问道:“祖母,妹妹好像不舒服,脸上表情好怪。” 蔺老太太走了过来看,太史淼安静如鸡。 “没有啊。”蔺老太太说,转身继续翻衣服,“刚出生的孩子都是那样的,慎儿你看久了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蔺慎哦了一声,低头看太史淼。 太史淼这会儿凶神恶煞的瞪着他。 在宫里的时候,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身边周围方圆几里肉眼可见的人都会跪地求饶大喊饶命。 然而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太史淼。 用这副身躯做出这种表情,反而呲牙咧嘴浅浅眉头飞了起来,黑色的一点泪痣点在她的右眼下,看起来格外的可爱好笑和滑稽。 蔺慎回头去看蔺老太太,“祖母祖母,妹妹在凶我。” 蔺老太太放下刚刚找到的旧衣服,几步走到蔺慎旁边看,蔺谨宝含着拳头挂着傻乎乎的微笑。 蔺老太太无奈对蔺慎道:“没有啊,妹妹只是在笑。” “小孩子笑起来都是这样的,妹妹笑起来很可爱的。” 她转身去拿找到的旧衣服给太史淼做换洗的襁褓,蔺慎低头,看到太史淼又露出那种呲牙咧嘴凶神恶煞的表情,怪异的五官挤在一起,粉嫩粉嫩的。 蔺慎忍不住,抽出一只手戳了戳太史淼鼓起的脸颊。 鼓起的脸颊瘪了下去,太史淼张嘴吐出里面的气,露出里面还未发育完全的牙床。 第4节 蔺慎一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怀中的妹妹看起来真娇嫩得很呢,若是用力一分,说不定就弄疼了她。 蔺老太太执着剪刀正在剪裁旧衣裳,抬头看到蔺慎抱着太史淼的小心样,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儿子儿媳去得早,只留下孙儿一个人。 她平日带着,觉得孙儿有些早熟了,少了些同龄孩子的稚气,捡着这个孩子,除了看着可怜之外,也想给孙儿找个伴,毕竟她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待在孙儿的身边也没多长时间了,若是能让这个孩子陪伴在孙儿身边长大,再好不过了。 她粗糙的做好了一个襁褓,对蔺慎招了招手,示意蔺慎把孩子递给她。 蔺慎抱着不想撒手,目光有些犹豫。 蔺老太太温和道:“阿妹儿饿了,要喝奶水,祖母要把阿妹儿抱去莫家阿婶那儿,她生了娃,最近产奶,可以匀一些给阿妹。” 蔺慎迟疑了一会儿,将太史淼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莫家阿婶他知道,前不久生了一个姑娘,不是带把儿的,莫家阿婶很生气,他偶尔路过莫家的时候,听见莫家阿婶在里面骂着:“赔钱货,老娘的奶水倒了也不给你吃!饿死你!” 里面的小姑娘似乎被饿很了,哭得有气无力的。 蔺慎明白自己不该去掺合别人的家事,所以也只是路过的时候停顿了下,仅此而已。 他想起莫家阿婶爱贪便宜刻薄的性子,便说道:“祖母,我和你去吧,我把我昨天砍的柴带上,给莫家阿婶烧火。” 蔺老太太一手抱着太史淼,一手拍了下脑袋,说:“祖母怎么没想到,那莫家阿婶可不会白给阿妹儿喂奶,还是我的孙儿聪明,果然是读书的人啊……” 她那一拍把蔺慎吓了一跳,就怕妹妹掉了下去。 事实上太史淼自己也吓了一跳。 如果上天让自己重生是让自己再摔死一次,那么上天该有多么恨她啊。 她虽然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她相信上天有一双慧眼和七巧玲珑心,能够知道她其实是为了天下太平。 万幸的是蔺老太太抱得很稳,她没摔下去。 太史淼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暗暗祈祷道上天啊上天,既然你不恨我的话,就请赐予我一张倾国倾城闭月羞花风华绝代粉雕玉琢国色天香仙姿玉貌聘婷婀娜花容月貌的脸蛋吧。 蔺老太太把太史淼抱到了新做的襁褓里裹好然后抱在怀里,蔺慎背着柴火,俩人出了门落了锁,朝莫家走去。 太史淼趴在蔺老太太怀中,用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子四处转来转去打量着周围。 偏僻的山村是她在迤逦皇城从未见过的风景,远处人家户的炊烟,从老太太身边经过打闹的儿童,还有拉着牛马的大汉,给大汉擦汗的妇人…… 原来这就是繁荣京都外的样子。 没有豪屋华舍,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华服锦裘,这里人烟稀少,屋舍聚集,人们穿着最普通寻常的衣物劳作生活,纤陌小路纵横交错,除却这里,便是一望无际的青山。 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 路上颠簸,老人家抱得太史淼不怎么舒服,整个骨架子仿佛一颠一颠的,这个时候太史淼就格外怀念宫里平稳舒适的软轿。 到了莫家篱墙外,蔺老太太还未踏进院里,耳边就是一声惊雷,“扫把星!赔钱货!哭什么哭!老娘又没饿死你!再给我哭!我把你扔到外面去!” 太史淼吓得颤了一下。 自重生而来,见过大世面的她已经连续被吓了好几回,心尖儿噗通噗通的跳。 没有一件事让她感受到重生的美好。 里面还在骂:“你再哭!你哭给谁看!糟心晦气!跟个疯摆柳似的动不动就哭!” 那声音尖锐,像是长长的护甲重重的划在光亮的地板上,呲呲呲呲的让人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史淼默默的想真该叫那些对她说三道四的御史们来看看什么叫做凶狠,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愚蠢之人。 进了莫家的院子里,蔺慎小心放下柴,把太史淼从奶奶接过,抱着太史淼小声哄道:“妹妹别怕,哥哥和祖母都会对你很好,不会像莫家阿婶那样的。” 太史淼躺在他怀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璀璨干净的眸子弯成新月,粉嫩嫩的脸蛋看起来就像刚被剥了皮的鸡蛋。 万幸万幸,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如果被那样对待也是没法子反抗的。 她笑起来软软的,看起来又小小的。 蔺慎忍不住,亲了太史淼的额头一口。 妹妹好软…… 亲起来…… 也好舒服…… 他要好好珍藏,比他最珍爱的书,还要宝贵的呵护和珍藏。 蔺老太太进了莫家门和莫家阿婶说了奶水的事,莫家阿婶脸色不大好看,在听到蔺老太太说送上一堆柴后才变了脸色,乐呵呵的答应了。 蔺老太太出了门,让蔺慎把太史淼递给她。 蔺慎小心翼翼递了过去,然后站在门外等着。 这个时候田里干完活回来的莫家阿叔回来了,看见蔺慎,停住脚步,低头道:“蔺慎?过来玩?” 蔺慎摇头,让开了几步,认真道:“等妹妹。” 莫家阿叔以为蔺慎说的是他婆娘生的那个,等进去后看见了正在喝奶水的太史淼,才发现不是。 “蔺阿奶,这是谁家的孩子啊?”他把手里的锄头放到门后面道。 坐在凳子的蔺老太太一张老脸笑了笑,说:“捡的。” 第5节 这年头,战乱刚刚平息,捡着孩子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莫家阿叔给蔺老太太倒了杯隔夜凉茶,搬了个板凳坐在蔺老太太对面,拿出旱烟杆,点燃抽了几口,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道:“这我说吧,你的儿子媳妇都死早了,顶梁的没了,家里又不是很好,你看看啊,你带回来一个女娃娃,这不是拖油瓶嘛!” 第四章 这话不大好听,蔺老太太笑了笑,没回,喝了一口茶水,坐着等莫家阿婶喂完奶把太史淼带回去。 莫家阿叔知道自己的话不中听,看蔺老太太不想说下去的意思,也就没继续下去,继续抽自己的烟杆。 太史淼在刚喝到莫家阿婶的奶水是拒绝的,淡淡寡涩,味道实在差得令太史淼无法接受,她正要挣扎,整个脑袋被莫家阿婶的手紧紧按在那对贫瘠的**—房上,那些奶水一股脑的涌到她嘴里,太史淼为了自己未来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的脸蛋不被压变形以及珍爱自己的生命,迫不得已闭气让奶水顺着喉咙流下去,直到肚子涨涨的差点吐了出来,莫家阿婶才放开她,下手一点也不温柔的把她提到蔺老太太怀里,将衣服的交领扣上,说好了。 蔺老太太起身道了句谢,抱着她离开了莫家。 门外蔺慎正等着,看到眉头舒展了不少,跟在蔺老太太身后回家。 一路上太史淼她胃难受,心情低糜。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她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回了家被蔺慎瞧见。 看不到妹妹的笑脸,蔺慎心里担心得紧,怎么哄太史淼都没笑,蔺慎只能摸了摸她长了几颗毛的头,继续哄道:“妹妹笑笑,笑笑。” 太史淼头也不抬,原本粉嫩嫩的脸蛋因为心情不好染着几分苍白,可把蔺慎急的。 到了晚饭时间蔺慎见她还是焉巴巴的样子,吃饭的胃口也没有了,抱着太史淼不撒手,还在好声好气的哄着。 蔺老奶奶在一边看着,摇了摇头,出声道:“先吃饭。” 蔺慎回头说:“祖母,我等会儿再吃。” 幼儿身体嗜睡,蔺慎又在她旁边念念叨叨,太史淼的小忧伤不知不觉转变为乏困,她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冒出水花,眯了眯眼,睡了。 蔺慎看她睡了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吵她,将她抱到自己的床上,把洗得干净发白的被子给她盖上。 太史淼睡得正香,眼睫毛一颤一颤的,粉嫩嫩的小嘴张开一个小口,软乎乎的四肢大喇喇的张摊开,小手放在耳朵边上。 蔺慎蹲在床边看她,忍不住轻轻的把脸凑到太史淼的手上去,太史淼随手一抓,捏了几把,又松开,翻了个身继续睡。 蔺慎不敢动,怕扰醒了她。 等到太史淼没有动静了,在床上像是一条死鱼一样,他才又舒了一口气,连忙爬起身去吃饭洗了个澡。 速度又快又急,慌得跟个什么似的。 看得蔺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 她放缓了声音道:“慎儿,妹妹是要和祖母睡的,你是男孩子……” 蔺慎担忧道:“可是祖母身上有疾,像妹妹这样的年纪晚上一般都爱闹腾,男女七岁不同席,还是我来看着好些。” 他说得有条有理,蔺老太太被他的话一噎,她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好,让慎儿照顾那个孩子,比她会好一些。 于是也就没说什么,默许了。 这一夜蔺慎睡得很不安稳,他平日睡觉都极为安分,可他怕到时候睡着了不小心翻身把妹妹压着怎么办。 妹妹那么小,压着的时候一定会很难受。 他想东想西的,太史淼在他身边睡得正酣,梦到了卫潛。 梦里的卫潛面黄肌瘦,明明八岁的孩子,身上却是数不清的伤痕,瘦成皮包骨的样子,唯独留下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她抱起来,觉得仿佛在抱着纸片。 太轻了。 她养了许久才将卫潛养得白白胖胖的,身上的伤痕也给他用上了最好的药,然而到底还是留了些痕迹。 白白胖胖的卫潛跑到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腿仰起小脸,唤道:“母妃。” “嗯?”她放下手里的书,低头去看。 小卫潛的小脸上看起来委屈可怜极了,“我想要一个东西,可是那东西不是我的……” 她蹲下身掐了掐小卫潛粉嫩的脸蛋,从旁边拾了一块糕点塞在他的嘴巴里说:“要让啊,孔子说要谦让,谦让是美德。” 小卫潛乖乖的应了声,跑出去了。 傍晚的时候,小卫潛回来了,他看起来开心极了,太史淼问他,他趴在她的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用艾草折成的蛐蛐儿,太史淼看了很久都想不清楚,一个蛐蛐儿有什么好开心的,大概小孩子的想法她不懂吧。 画面一转。 黄梨花木的桌上,杯盘狼藉的放着几个酒坛子,酒杯滚到了太史淼的脚边,屋子里头的灯火昏黄。 少年模样的卫潛唇色极淡,隽秀的眉眼,他伏在她的膝头,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那双手垂在地上,他低低无助的问她说:“母妃,我想要一个人,可是那个人……不是我的……” 太史淼摸了摸他的头,“要让啊,孔子说要谦让,谦让是美德。” 卫潛笑了起来,从她的膝头上慢慢起来,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嚅动了下,最后却是闭了眼睛,歪歪的倒在了她的身上。 太史淼醒了之后,次日日出东方。 蔺慎寅时天还没亮就起了,他动作小心下了床,换了身衣服,趁夜去山上打了堆柴火,然后看天亮了,用一些柴火去莫家阿婶那里换了太史淼一天的奶水,剩下的挑在背上往家里走。 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家都起了,炊烟寥寥升起,蔺慎腰间别着砍刀,一手挑着柴火,一手捧着碗回了家。 第6节 踏进门的时候蔺老太太正从火房刚出来,看到他回来,稀疏的眉头一皱,“怎么又起这么早,小孩子不多睡一下!像什么话!” 蔺慎把装着奶水的碗放在桌子上,然后盖好,转身对蔺奶奶说:“昨天和妹妹睡得很好,所以起早了点,祖母,我去看妹妹醒了没有。” 太史淼是醒了。 她卷着被子,露出一个小脑袋,看到进屋的蔺慎。 蔺慎将她抱起,欢喜得不行。 反正自己都是没有力量反抗的,太史淼也懒得做些什么,随了蔺慎的便。 “妹妹饿了没?有奶喝哦~” 太史淼:“……” 她沮丧的吸了吸鼻子,觉得生活真是糟糕,什么时候才能断奶,不用再喝莫家阿婶那难喝透顶的奶水。 最后太史淼还是喝了奶水,然后让蔺慎给她擦干净了嘴巴,才咂咂嘴。 蔺慎把太史淼放在床上,走过去把槅扇关了,然后把蔺老太太做来背人的襁褓拿了过来,正烧火煮粥的蔺老太太看他跑进来又跑出去,不由得扬声笑,“你还准备把妹妹背地里去吗?” 蔺慎嗯了一声,将太史淼放在襁褓里,调整好了太史淼的四肢,然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太史淼背了起来,然后将襁褓上的带子缠了几个来回,在腰间打了一个结。 村里的孩子从小就会很多事,五六岁带弟弟妹妹的也不见。 如今蔺慎九岁,看起来却像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背着太史淼倒也很稳当。 他背好了太史淼,外面蔺老太太熬好了粥。 山上的野菜杂着糙米,正逢战乱末时,清淡得很。 蔺慎接过喝完,背着太史淼和蔺老太太下地。 路上遇到的人纷纷问蔺老太太哪家的娃,蔺老太太都道捡的,言简意赅。 六月初的夏末,春玉米已经收在了各自的家中地窖里,家家户户都在播种第二轮玉米籽。 蔺慎家地里长着一颗桃树,蔺慎把太史淼放到数下,把襁褓平铺好,又脱下外衣将位置铺宽一些,摸了摸太史淼的脑袋,轻声道:“妹妹无聊了可以在上面滚,但是别碰到地了,脏。” 太史淼:“……” 一般像本宫这么大的孩子,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 她翻了个身子,背对着蔺慎,正在估算自己有多大。 记得她庶妹的孩子长全了牙齿头上毛发稀疏几根的时候,是有,唔,半个月还是几个月? 唔…… 她当初养小七的时候…… 哦,那个时候小七是八岁,掠过。 太史淼思索良久,最后颇为沮丧。 她不知道自己多大…… 这个故事有点悲伤。 太史淼在思索自己有多大的时候,蔺慎扛着锄头和蔺老太太挖地松土。 蔺慎时不时回头看着太史淼,见妹妹趴在襁褓里一个目光都不给他,心情有些压抑。 他想将妹妹的头扭过来,这样妹妹就能看到他了。 时间渐渐接近午时,原本桃树还能为太史淼挡着炙热的阳光,然而随着正午的到来,桃树已经不顶用了,炙热的阳光照在太史淼的身上,娇嫩的皮肤难受得像是火烤一样。 太史淼想到自己娇嫩的肌肤即将被晒成黑乎乎的糖糕,不复美玉白雪一样的美好,顿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没有锦衣华服珍馐美馔也就算了,如果自己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脸蛋也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越想心中的悲伤越无法自己,哭声撕心裂肺,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淌。 听到太史淼的哭声,蔺慎丢下锄头,跑到太史淼面前将手在衣襟前擦了几下,才蹲下身子把太史淼抱起,“怎么哭了,妹妹不哭不哭~” 太史淼打了一个嗝,果然不哭了。 蔺慎见太史淼不哭了,把她放在原地准备去拾起锄头,然而他刚走开一步,灼日又晒到太史淼身上,太史淼拉扯着嗓子又嚎哭了起来。 蔺慎连忙转身,又将她抱着。 太史淼闭了嘴,将脑袋搁在蔺慎怀里熟练的把眼泪蹭干净。 这个时候已经有在地里劳作的人回家吃饭了,蔺老太太撑着锄头,弯背眯眼道:“阿妹是晒着了,我们先回去吧。” 被晒着了。 蔺慎眉头一皱,低头看太史淼,太史淼双眼含泪时不时抽噎一下的看他,蔺慎瞬间心疼得紧,说好的,祖母。 一个把太史淼背了起来,一个把蔺慎的外衣罩上了太史淼的头,收拾了一下便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跑来一堆孩子,围着蔺慎,叽叽喳喳道:“蔺慎蔺慎,听说你有妹妹了。” 其中一个道:“蔺慎,你妹妹叫什么啊!我妹妹叫如花,名可好听了!” …… 蔺慎和他背上的太史淼都陷入了一种沉默的境界。 第7节 蔺慎想好像忘记给妹妹取名字了。 太史淼想如花真是一个庸俗的名字。 这种沉默维持到踏进了家门。 回到家的蔺慎小心的把襁褓解开,把太史淼放到床上,然后换了身衣服把原来的衣服打上皂角泡着,找出了赵先生给他的一本韵书一页一页翻看。 太史淼有点担心。 她担心蔺慎给她取了一个芙蓉。 事实上蔺慎也觉得如花不好听,准备给妹妹取一个比如花更好听的名字。 太史淼胆战心惊,蔺慎小心斟酌。 最后蔺慎抬头看床上的太史淼。 太史淼露出要哭不哭的脸色。 她决定蔺慎取得不好她就哭得天崩地裂。 “蔺谨宝吧。”蔺慎说,“谨慎的慎,宝贝的宝。” “小字淼淼。” 太史淼愣了一下,然后笑得跟个盛开的芙蓉花一样灿烂。 蔺慎跑去和蔺老太太说了,蔺老太太知道后夸:“习字读书的人取的名,听起来就是舒服。” 偏僻的村里有一个先生实属不易,赵先生要顾家不能天天开课,一个月也就开个几天。 蔺慎是赵先生最为得意的学生,赵先生教的东西,他总是最快学会的那个。 过了几天,蔺慎要去集市,蔺老太太会拿些地里种的菜让他背去卖,他自个儿也常常在山上设陷阱,运气好能逮到几只山鸡或者兔子。 蔺慎想买些布去裁缝店给妹妹做几身新衣裳,蔺老太太说浪费,让他买些布就她给做,蔺老太太说她年轻时女红是很不错的,蔺慎迟疑了下也就同意了。 蔺慎背着背篓,听蔺老太太嘱咐了几句要买的东西,点了点头,然后半蹲着身子摸了摸蔺老太太怀中的太史淼。 太史淼这久头发长了不少,不像以前稀稀疏疏几根的,像是刚发芽的小草原。 “淼淼要乖,等哥哥回来,就有新衣服穿咯。” 有了新名字的太史淼摸了摸蔺慎的脸,吧唧一口,缩回了蔺老太太怀里,弯眼弯眉,可爱得像是玉雪团子。 蔺慎笑了,对蔺老太太道别之后,背着背篓转身离开了。 小山村离集市有点远,翻山越岭的,一趟来回要三个多时辰。 蔺慎是辰时初的时候启的程,午时末才到集市,这个时候人流多的地方已经被早来的人霸了,蔺慎就在边缘随意找了个位置,把背篓里的野菜,还有一只兔子,两只野鸡拿了出来摆着。 兔子和野鸡都是用棕叶捆着腿的,蔺慎倒也不怕它们跑。 “白菜三文钱一斤,白兔十五文一斤,火鸡二十文一斤。” 慢慢的有人围了上来,和蔺慎讨价还价。 未时初的时候蔺慎终于卖完了,放在手心数了数,七十文钱。 蔺慎松了一口气,提起背篓背在背上,朝集市上的一家布庄走去。 买布的人有点多,他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虽说是布庄,小集市上的到底比不得繁华州府城里的,布料种类较少,大部分都是偏平民的麻布。 蔺慎瞧了好一会儿,最后看中一块蜡染的蓝印花布,问道:“掌柜,多少钱?” 掌柜看了一眼,拨弄手里的算盘道:“五文一尺。” 一尺可以给妹妹做大概两件衣服,加上奶奶的…… 蔺慎呡唇,说:“那麻烦给我三尺,谢谢。” 掌柜放下算盘,“好嘞!” 他拿了戒尺量了下长宽,切割下来包好递给蔺慎,蔺慎接过,小心的放进背篓中,付钱之后,转身离开布庄。 离开布庄后蔺慎又逛了下集市,把蔺奶奶嘱咐该买的东西都买了,踏上了回家的路。 蔺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戌时,太史淼从莫家阿婶那里喝完奶水回来,见蔺慎,伸手就要抱,蔺慎摇头,笑道:“哥哥身上全是汗,等哥哥把澡洗了,还有衣服洗了,就来抱你。” 太史淼听了立刻像只兔子似的缩回手,抱着蔺老太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蔺慎一眨一眨,蔺慎凑了过去,她就把头一歪,埋在了蔺老太太怀中。 她有洁癖。 蔺老太太笑,蔺慎也笑,“淼淼,哥哥对你这么好,你嫌弃我。” 他说完就去收拾衣服,准备去河边洗澡洗衣。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洗完澡和衣服的他回来抱着太史淼不撒手。 没有汗味,太史淼也不嫌弃他了,在他的怀里安分得很。 蔺老太太正在屋子里估摸着蔺慎买回来的布料怎么做,一盏油灯点在身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刚才赵先生过来了,说明日开课,明日记得收拾一下自己。” 蔺慎抬头哦了一声,“那我先去山上砍些柴,明天去先生那儿听课,家里柴火肯定是不够用的,还有淼淼的口粮。” 第8节 他不舍的把太史淼抱到床上,亲了她的额头一口,然后额头抵着额头,看着太史淼的眼睛,低声笑道:“淼淼等我回来。” 太史淼想礼尚往来,软乎乎的小手摸到他脸上,也回亲了一口,眉眼弯成月牙儿,小嘴一咧,露出里面粉嫩嫩发育好了的牙床。 蔺慎又揉了揉她的头,转身去院里提了砍刀和藤索,去山上砍柴。月明得很,倒是不用担心看不清路,就是比白天麻烦了些。 他寻了颗树枝分叉多的大树,把砍刀别在腰间,轻车熟路的爬了上去。 好一会儿,等他下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堆了一堆新柴。 蔺慎用藤索将新柴绑好,挑在身上就下了山。 他想念家中妹妹,走路快步疾飞。 这种心情,是父母死后,便再也没有过的。 淼淼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等淼淼长大了,他可以带淼淼去很多地方玩。 摘果子,抓鱼,采花…… 妹妹妹妹,他蔺慎,一个人的妹妹——蔺谨宝,字淼淼。 第五章 第二天卯时蔺慎起床收拾东西,准备去上学。 赵先生是仆村唯一一个秀才,村里人对他很是尊敬,包括蔺慎。 他走的时候太史淼还没醒,蔺慎给她掖好被角,亲了亲她软乎乎粉嫩嫩的脸蛋一口,转身离开了。 赵先生喜静,房子建在山顶,走路要半个多时辰,蔺慎提着一个木盒子,木盒子里有蔺老太太给他准备的干粮。 附近有和他一起去听赵先生课的孩子,去上学的时候几乎是结伴而行。 看到蔺慎出来,他们挥了挥手,兴高采烈的跑到蔺慎面前,蔺慎示意他们小点声,和他们一起慢慢消失在了暮色中。 蔺慎去上学了,太史淼和蔺老太太留在家中。 这几天第二轮的玉米也种好了,蔺老太太就忙着做衣服,太史淼一个人待在床上,睡了醒,醒了睡,睡了醒,醒了喝几口奶水,然后抽噎几声,蔺奶奶抱她去拉撒,继续睡。 蔺慎离开后,蔺老太太看小丫头没精打采的,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哥哥晚上就回来了。” 太史淼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傍晚的时候蔺老太太带着太史淼去莫家阿婶那里喝奶水,太史淼看到莫家阿婶又骂骂咧咧的说着那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娃。 女娃全身脏呼呼的,在莫家阿婶的骂声中,缩成一团,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哭声都有气无力,微弱得很。 蔺老太太看了皱眉,却又不好管人家的家务事,莫家阿叔因为是个女娃,看到婆娘打骂都是视而不见。 看到蔺老太太过来,莫家阿婶消停了,知道是要喂太史淼喝奶水,拉开交领,接过太史淼往胸前一塞。 太史淼脸皱成一团,余光瞅到女娃,内心叹了叹气,喝了几口便开始挣扎。 她平日里都是乖乖的喝完,这次挣扎莫家阿婶差点抱不住她摔在地下,她狠皱了眉头,将太史淼的脑袋又按了下去,太史淼再次挣扎。 一个按一个挣。 蔺老太太看见了连忙把太史淼抱了过去,说:“可能是快到断奶期了,她不想喝那就算了。” 到断奶期的孩子很少有不喝奶水的,都是强制断的,像太史淼这样的,莫家阿婶还真没见过。 她脸色不好,却也没朝蔺老太太发脾气,倒是嫌弃的提起自己的女儿往怀里一塞,“赔钱货!赶紧喝!老娘还要做饭!” 太史淼缩在蔺老太太怀里,打了一个哈欠。 事实上她是个好人。 事实上她只不过弄死了几个顽固派的老忠臣,让卫郃擢升几个看起来刁钻狡猾的新臣,然后一时心血来潮让卫郃建了个浮生楼,就被冠上了蛊惑君王残害忠良任用奸臣骄奢**逸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丧尽天良畜牲不如的罪名。 想也知道背后有皇贵妃李锦鸾的一份功劳的。 晚上蔺慎踏着月色回来,看到太史淼在床上睡得正香。 他把赵先生说的知识温习一遍,匆匆吃了蔺老太太做的饭,跑去洗了个澡后,换了身衣服**。 他伸手把熟睡的太史淼揽入怀里,安稳的睡了。 由于前一日睡得很足,第二日太史淼醒得比以往早,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蔺慎正在床边换衣,太史淼张大了小嘴,软乎乎的小手捂住眼睛,透过一条细缝挤眉弄眼的看。 然而对方年纪甚小,看不到什么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但是古铜色的皮肤让太史淼觉得赏心悦目。 蔺慎换好衣服转身的时候,太史淼收敛表情,做出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蔺慎没有发现不对劲,他边扣领子上的扣结,边俯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淼淼,醒了?” 背脊挺直直削,脸上带着还未脱离的稚气,但是隐隐看出以后的俊秀英朗。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肩头,他面容带笑,太史淼忽然心中一暖,伸手要抱。 她是第一次主动要抱,蔺慎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开心得很,将她抱了起来。 太史淼平日的衣服都是蔺老太太服侍换的,蔺慎把她抱到蔺老太太那边,蔺老太太接过,眯着眼笑道:“正好衣裳做好了,可以给阿妹换上。” 她转头去取了做好了的新衣裳。 太史淼趴在床上。 第9节 蔺老太太将衣裳拿了过来,摊开太史淼的四肢给她穿上,然后将她的头发理顺了。 太史淼全程心神恍惚。 她看着身上的襦裙,襦裙做工精巧,琵琶袖,看得出来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很仔细的。 但是这不是一个偏僻村子里该有的东西。 曾经京都流行过这种齐胸襦裙,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一个小小的村落,蔺老太太是京城里的什么人呢?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呢? 贬黜?躲藏?还是别的? 太史淼晃了晃脑袋。 傅修怀说过,人若是思考太多阴暗的东西,面目就会变得丑陋可憎,就像李锦鸾那样,想想真是太恐怖,太史淼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想了。 蔺老太太给她换了衣裳,把她抱了出去,问蔺慎怎么样。 小丫头脸白白嫩嫩,穿着款式别致的襦裙,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天上的星辰,蔺慎说:“很好看。” 蔺老太太似乎是怀念一般笑了,沧桑的面容温和了不少,她抬手正想抚摸小丫头的脸颊,却忽然剧烈的咳了几下,脸色惨白起来。 蔺慎连忙扶她,担忧道:“祖母!怎么了?过几天我去集市上给你开些药方吧。” 蔺老太太直起身子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咳了几下,有些呛,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知道,,别担心。” 蔺慎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别担心的样子。 蔺老太太笑了笑,抽出一只手摸他的脑袋,把他也揽入自己怀里,“人老了都是这样,有些小病小咳的,不算什么,等你老了也就知道了。” 蔺慎失落的嗯了一声。 太史淼却是知道蔺老太太在说谎,她没有几年的时间可以活了。 最多不会撑过三年。 蔺慎说:“那祖母我带妹妹出去玩。” 蔺老太太脸色好了不少,把太史淼递到他的手里,“去吧。” 她进屋低下头又摆弄着布料,针线在她的手中织出的线紧凑严密,舒服极了。 太史淼想蔺慎大概也知道蔺老太太在撒谎。 因为抱着他的手在颤抖着。 她伸出手,呀呀叫了几声。 蔺慎低头,“怎么了,淼淼。” 他低头的时候太史淼的手够上他的眼睛,蔺慎看见太史淼像是星辰的双眼看着他,白嫩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如果我的笑容能够让你开心点的话,那我就笑吧。 这是太史淼此刻的想法。 看到她笑,蔺慎也笑了。 第六章 冬天的时候外面堆了层层大雪,孩子的脚踩进去的时候,几乎淹没了一半。 蔺老太太在家里烧了热炕。 第二轮的玉米也早早的收了,家家户户这个时候都窝在家里,不肯出去。 蔺慎穿了几层厚重的衣服,蹲下身蹭了蹭太史淼的脸,“淼淼在家里等我,哥哥去抓鱼,给你熬汤喝。” 太史淼这个时候能说一些模糊不清的话了,蔺老太太说她太快了,莫家阿婶家的莫求儿都还在爬着,太史淼已经能在地上歪歪扭扭的晃着走了。 蔺慎要出去,太史淼摇头,拽着他的衣角不放手,“闹……闹……葛葛……” 她说的是要跟着去。 别人听不懂,蔺慎却听得懂。 外面太冷,他觉得不该带着蔺谨宝,然而太史淼一直抓着他不放,他一拉,太史淼就要哭。 眼泪花都快从里面掉出来,最后蔺慎无奈的把她抱在了怀里,“要跟着去?” 太史淼依旧熟练的在他衣服上擦干净眼泪并且可怜兮兮的点头。 蔺慎只好认输,又给她添了几件衣服,将她包裹得像个圆子,“在这儿等着,哥哥去拿东西,就来背你。” 太史淼松开了他。 蔺老太太在一边看着摇了摇头。 感觉孙儿被小丫头吃得死死的。 蔺慎笑,起身去火房拿了一个桶和锤子还有尖凿子,回来的时候看见太史淼还待在原地,蹲下身,“上来,淼淼。” 太史淼呼哧呼哧爬了上去,戴着手套的双手搂着蔺慎的脖子,小脑袋搁在蔺慎的左肩上,乖巧得很。 手套是蔺老太太做的,手放在里面,暖和热乎。 第10节 蔺老太太在他们身后嘱咐道小心些。 蔺慎说知道了。 然后背着太史淼艰难的往河边走去。 冬天喝鱼汤是一件很享福的事情,但是捉鱼就不那么美好。 蔺慎背着太史淼到河边,狠狠松了一口气,“就知道折磨我。” 虽然是抱怨的话,却半点抱怨的语气都没有,相反还是纵容的很。 太史淼碘着一张脸蛋笑。 她其实是想看冬天蔺慎是怎么捉鱼的。 蔺慎把她放了下来,叮嘱她不要乱动。 蔺谨宝坐姿端正以示清白。 蔺慎看她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双腿躺平,眼睛盯着自己不放,左看右看没什么问题,就拿起水桶和锤子,走到河边试了下冰块的厚度。 冰块很厚,人走在上面都不会颤动一下。 蔺慎蹲下身来,从桶里拿出尖凿和锤子,握在手里比了一下,他一手拿着尖凿将尖的那一头放在冰上,另一只手举起锤子砸了下去。 呯!呯! 太史淼眼睛也不眨一下心里大呼好玩,原来冬天捉鱼是这样的! 蔺慎砸得手都没知觉了,嘴唇泛着青色,也不知道砸了好久,终于凿出个洞。 咚的一声,冰块沉入水底。 冷空气灌了进去。 蔺慎瘫在冰层上,把尖凿和锤子放在一边,提起桶灌了点水,然后看着洞眼没动了。 坐在岸上的太史淼睁大了眼睛,弄不清楚为什么蔺慎不动。 须臾,啪嗒一声,蔺慎手疾眼快的将手探进洞眼里,抽回来的时候手里抓了一条正在甩着尾巴的活鱼,鱼太滑了,掉到冰上,尾巴拍打着冰层。 蔺慎把他捧了起来放在桶里,继续瞧着洞眼。 他的手这个时候已经透出明显的紫色了,太史淼在岸上正准备爬起来。 蔺慎余光看到,让她别动。 太史淼刚碰在地上的手又缩了回去,继续她的坐姿端正。 蔺慎等了一小会,又捉了一条。 两条够吃了,蔺慎收拾尖凿锤子避开挣扎的鱼放在水桶里,起身提着水桶朝岸上走来。 蔺慎上了岸,太史淼就按耐不住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他面前,他刚蹲下身子,太史淼就往蔺慎青紫手上吹着热气,热乎乎的口气呼在蔺慎的手上。 她是想要蔺慎的手暖和些,然而蔺慎的手冻得太冷了完全没有感觉。 蔺慎笑了笑,想掐他粉嫩的脸蛋,但是他的手太冰了,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说:“吹暖了,我们回家吧。” 回去的时候蔺慎一手抱她,一手提水桶,中间歇息了几次,等踏进屋里的时候蔺老太太连忙起身把太史淼从他怀里接了过来,心疼道:“哎哟,怎么冻成这个样子了,小脸青白的,哎哟,祖母的心肝宝贝……哎哟哟……” 蔺老太太一边哎哟哟一边把她放到热炕上,帮她把那些衣服脱了盖上被子。 缩在被子里的确暖和了不少,太史淼去看蔺慎。 屋子里烧着火炭,蔺慎放下水桶,把尖凿和锤子取出来放好,站在火边伸手烤火。 他背脊挺直,眉目温和,比起太史淼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成熟了不少。 太史淼正看蔺慎,蔺慎忽然回头,弯唇道:“淼淼?怎么了?” 太史淼将头埋在被窝里,软绵绵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了出来,“冷。” 单个字她还是说得很好的。 冬天赵先生基本上是不开课,蔺慎常在家中教太史淼认东西或者自己抄录书本,他的书本大部分都是像赵先生借的,抄录完了要还回去。 “淼淼,脸蛋在哪儿呀?” 他抱着太史淼,笑眯眯问道。 太史淼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 “鼻子呢?” 太史淼软乎乎的小手移到他的鼻子上。 “眼睛呢?” 太史淼拽了拽他,他将头又低下几分,太史淼眉开眼笑的摸上了他的眼睛。 “那谁好看呢?” 这个问题就不能谦让了,太史淼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善良的女子,于是她羞涩的双手捂脸,朝蔺慎挤眉弄眼。 正在一旁织衣服的蔺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蔺慎也笑,抵着她的额头,“哦,淼淼好看呐。” 太史淼很认真的点头。 第11节 是的,我很好看,我不仅好看,我还善良。 另外,为什么你对这个游戏这么情有独钟,兄长,你玩这个多少遍了?不厌吗? 短暂的冬天过去了。 某一天早上太史淼起来,蔺慎给他打开槅窗的时候,太史淼发现外面的雪化了,干枯的枝头有嫩芽在颤巍巍的绽放。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她的头发长了不少,长到脖颈处,头发乌黑细密,软软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黑白分明,看着人时亮晶晶的,圆嘟嘟的脸颊上右眼下一颗黑色的泪痣。 蔺老太太在冬天的时候做了不少蔺谨宝春天和夏天的裙子,各式各样的,穿在蔺谨宝身上好看得不行。 天气逐渐转热。 小姑娘穿着葱绿色的双袖缎裙,皮肤雪嫩,眼睛乌黑发亮,开心极了。 外面的战事彻底停歇了一整个冬天,上次太史淼跟着蔺慎去赵先生家,听赵先生说了不少外面的事。 其中不免牵扯到已薨的太史皇后,赵先生提起她的语气像大多数的文人墨客一样,气愤填膺深恶痛觉道:“要不是太史皇后,依当今皇上的英明,我东莞的战火也不至于现在才消停。” 趴在蔺慎怀中的太史淼:“……” 她露出一个天真的神色,在说我吗?反应过来在说她,她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 没有我,你们皇上的英明神武根本找不到地方用,他估计还忙着对付上一任皇帝留下来的老顽固忠臣。 攘外必先安内,忠臣不是对自己而忠,那就是负隅顽抗的佞臣,思想僵化遵从太上皇的一切,拒绝改革良策,对卫郃这样想创下一代盛世的新君而言无疑是场灾难。 很多兴民利国之策无法实行,遭到强大的阻碍,卫郃满心抱负无法施展,最后只能痛下心肠,将这些顽固的忠臣抹杀肃清。 然而卫郃是不能动手的。 因为这些朝臣在民间威望甚高,卫郃不能动手,所以才需要她的帮忙,卫郃了解她,知道她能够做到这些,知道她愿意帮他。 人们总是会为皇帝的昏庸找借口,因为他们将希望放在皇帝的身上,她做了,纵容她的卫郃只会被说是被妖后迷惑了,仅此而已。 她死了,卫郃的“清醒”在他们看来,就是他们想要的。 民众只会看到他们想要看的东西,那种东西被他们称之为“真相。” 而她,将背负那永远的罪孽骂名。 她抱着蔺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哑了,断断续续道:“好……好……铲……宝宝……好铲……” 她哭的眼睛通红,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躺落,额头旁边的额发乱了,可怜极了。 蔺慎抱着她一直哄,他感觉到她很悲伤,却不知道她为什么悲伤,手足无措道:“不哭,不哭,哥哥在……” “哥哥会对淼淼很好,不惨,不惨……乖……” “淼淼莫哭……” “哥哥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蔺慎希望自己的淼淼是一直笑,无忧无虑的,淼淼一哭,他就觉得难受,不舒服,内心里总有一种黑暗的冲动,想撕碎让她觉得不开心的一切。 太史淼哭到最后,哭得岔气,直打嗝,蔺慎急真慌了,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道:“淼淼!吸气!用力吸气!” 等到太史淼哭得眼睛肿了一圈,喉咙干涩火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终于消停了。 蔺慎连忙抱着她回了家,蔺老太太看还了得!赶紧找了些草药熬成汤,慢慢喂太史淼喝下去。 喂完药后蔺老太太把碗放在一边,旁边蔺慎递上热水烫过帕子,蔺老太太接过敷在太史淼的眼睛上。 蔺老太太问蔺慎怎么把她弄成这样。 蔺慎说:“和赵先生说了点话,赵先生说起太史皇后,然后淼淼就哭了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停。” 蔺老太太长声叹了一口气,“估计是太史皇后把淼淼吓着了。” 太史淼原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唰的一下又淌出来,继续撕心裂肺的哭着。 蔺老太太连忙抱她,“哎哟……心肝,不提不提……不提太史皇后……” 这一不提,太史淼终于安静了。 蔺慎看着妹妹可怜兮兮的样子,内心在太史皇后四个字上打了一个黑色的叉叉。 第七章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如此几个轮回,太史淼渐渐长成三岁的小姑娘。 蔺老太太挨到了今年。 她没事做的时候就给太史淼还有蔺慎做衣裳,太史淼三岁的,四岁的,五岁的衣服都有了一堆放在她房间里的箱子里。 “明天我们去集市上,淼淼想要买什么?” 太史淼趴在蔺慎背上,不久前刚下过一场大雨,路上坑坑洼洼,蔺慎避开水坑和淤泥,一手在背后稳住她,一手提着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兔子。 太史淼在长大,蔺慎同样如此。 他的身高抽长了不少,声音脱离了孩童的稚气,带着少年的清冽低沉,眉眼如画,隽秀俊美。 太史淼趴在他身上,软糯道:“糖葫芦。” “还有呢?”蔺慎继续问。 第12节 “不要了。”太史淼摇了摇头。 “要求这么低啊,淼淼。” “我很乖……” 蔺慎笑,背着她小心翼翼走回去,路上经过莫家的时候,莫家阿婶的小姑娘摔在地上,旁边落着一个盆子,盆子里的水洒出来大半。 听到声音的莫家阿婶跑出来看,气得找了一根竹条打在她身上,“端个水都不成器!你个赔钱货!老娘养你有什么用!” 小姑娘缩成一团,被打得身上青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蔺慎微微皱眉,大约是小姑娘和自己妹妹年纪相仿的原因,他停了下来,对莫家阿婶开口道:“阿婶,我刚才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看见阿叔回来了。” 莫家阿婶听了,恨恨扔了手中的竹条。 自从生了这个赔钱货,她男人对她爱理不理的,这么多年她又没个消息,更是冷淡。 女子以夫为天,看夫脸色。 若是她男人回家见没饭吃,打骂是少不了的。 “呸!还不起来!愣着干嘛!”她吐了一口痰,面色凶狠的看着莫求儿,莫求儿害怕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莫家阿婶把盆从地上捡了起来,转身回去了。 莫家阿婶回去了,小姑娘站在原地不动,掉着眼泪。 蔺慎走到她面前,淡淡道:“你没事吧?” 小姑娘抬头看他,眼睛又红又肿,穿的衣服上有不少补丁,脸上灰扑扑的,早上莫家阿婶给她梳的头发乱蓬蓬得掉到脸颊旁边。 小姑娘摇了摇头,偷偷瞅了一眼蔺慎背上的太史淼,咬着下唇,“蔺慎哥哥……” 太史淼觉得莫家阿婶的奶水虽然很难喝,但是做的泡菜她很喜欢吃,常使唤蔺慎过来用些东西和莫家阿婶做交换,小姑娘见多了,记得他。 太史淼穿的蓝色碎花襦裙印在她的眼里,白白嫩嫩的脸蛋,还有那双干净好奇的眼睛。 这一切都让小姑娘心里羡慕,她知道蔺谨宝,蔺慎哥哥的妹妹,她要什么,蔺慎哥哥都会给她。 她穿着漂亮的衣服,扎着干净好看的辫子,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蔺谨宝什么都不用做,她却不能这样。 不做事娘亲就会打她,也不能要新衣服,因为娘亲会说她不是千金大小姐,穿什么新衣服,娘亲只会骂骂咧咧的将原来的衣服上的破洞来回缝补,再让她穿在身上。 新衣服,一年到头,只有那么一两件而已。 做蔺慎哥哥的妹妹真好啊,要什么都能得到…… 蔺慎不知道小姑娘心里的想法,淡淡嗯了一声。 莫家阿婶给小姑娘取的名字叫莫求儿,求儿求儿,可见莫家阿婶多么希望能生下一个儿子。 太史淼扯了扯蔺慎的衣领,“哥哥,又要下雨……雨雨了。” 蔺慎抬头,果然,才散去不久的乌云卷土重来,天边云层隐隐透着雷光。 要快点回家才行,不然会淋着淼淼。 他换了手稳住太史淼,转身离开,“淼淼冷不冷?” “淼淼穿衣服,不冷。”太史淼亲了亲蔺慎脸颊,“哥哥冷。” 蔺慎脚步快了几分,“不冷,淼淼抱稳了。” “嗯。”太史淼将蔺慎脖子搂得紧紧的,露出大大的笑容,“抱稳啦!” 俩人渐渐的远去,莫求儿站在原地久久的看着,直到里面传来莫家阿婶的怒斥声:“莫求儿!你人呢!还不进来作死啊!外面快下雨了没看见啊!” 莫求儿咬唇,走了进去。 蔺慎和太史淼在大雨来临之前到了家,蔺慎蹲下身子,蔺谨宝一骨碌的跳在了地上,蔺慎把手里的笼子放在一边,起身方才舒了口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你为什么……为什么揉手腕……”太史淼好奇的盯着蔺慎道。 蔺慎说:“因为你太重了。” 太史淼不服气。 说一个美丽的女子重,实在是一种很没有君子风度的行为。 哪怕是傅修怀那个伪君子也不会这么说她。 她正准备反驳,外面一阵阵雷声,不一会儿,大雨哗啦啦的来了。 雨水顺着屋檐汇成一条线打在地上,天色阴暗,蔺慎搬了个小板凳,把太史淼抱在怀里教她认字。 他的书只有那么几本,但是抄录的很多。 这是当初给太史淼取名的那本韵书抄录本。 原来的韵书虽然蔺慎尽量保护,但是时间太长了,掉色磨损的地方太多,几乎看不清字了。 他翻开韵书的抄录本,按照记忆找到蔺谨宝那几个字,指着给太史淼看,“蔺~” “丽。”太史淼跟着念。 “不对不对,淼淼看我口型,蔺~”蔺慎知道她念错了,纠正道。 第13节 “丽~”太史淼依旧忘我。 忘了说,她学习的时候一直都是半吊子吊儿郎当,哪怕是在东莞号称最行峻言厉言笑不苟的君子大家傅太傅手下学礼,也是如此的。 “不是丽,是蔺~蔺~宝宝和哥哥的姓,宝宝和哥哥姓什么?” “蔺~”这回对了。 “那这个读什么?” 蔺慎低头指了指韵书上的蔺字。 太史淼低头跟着看,然后又抬头看他,在蔺慎端正的目光下又看了看韵书上的蔺字,最后抬头笑眯眯道:“丽~” 蔺慎:“……” 蔺慎教得很认真,太史淼不念出来他就不放弃,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教着,最后太史淼不情不愿耷拉着头,嘟着小嘴跟着念:“蔺谨宝。” 蔺慎深觉很有成就感。 太史淼怕蔺慎再教下去,眉开眼笑对他伸出手,“要,抱抱,哥哥抱抱。” 蔺慎果然把抄录的韵书放一边,抱她起来,绕过椅子,“要睡觉?” “嗯!” 外面雨声大,蔺慎把太史淼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看她睡着了,才起身拿了个斗笠,戴在头上走了出去。 他今年的童生试过了,和他过的有陈昊祖,赵先生的精力基本放在他们两人身上。 赵先生问他要不要做官。 蔺慎知道做官是什么意思。 他要在明年的秋闱里考得很出色,夺得前六甲,如果想得到可以晋升的官职,在秋闱的次年会试上必须夺得前三甲进入殿试,只有被皇上认可,官职才有晋升的机会。 “脱离贱民户籍唯一的路就是科举考试,你如果当官的话,淼淼也会跟着你摆脱你贱民户籍成为人上人,蔺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是赵先生对蔺慎说的话。 第二天清晨起床,天气放晴,蔺慎把太史淼抱去蔺老太太那里,蔺老太太给她穿上一件蓝白色齐胸襦裙。 正准备给太史淼梳头发,蔺慎说:“我来吧,祖母,你休息一会儿。” 蔺老太太把太史淼递给蔺慎,蔺慎抱着太史淼问:“淼淼要什么样的头发?” “要丱髻!” 蔺慎不是第一次给太史淼梳头了,他轻车熟路的用木梳给太史淼梳了一个丱髻,然后把太史淼到桌子上的铜镜面前,脑袋搁在太史淼肩膀上,笑眯眯道:“好不好看?” “淼淼好看,哥哥,哥哥不好看……”太史淼说。 “嗯?”蔺慎声音上挑。 “哥哥没淼淼好看……”太史淼改了口。 蔺老太太在一边又笑了起来,“心肝喲,说话笑得祖母胃疼。” 太史淼也跟着傻笑。 蔺慎揉了她的脑袋,怕把她的头发弄乱了,动作轻得很,“那下次不给你梳,看好不好看。” “那也……那也好看……淼淼好看!” 太史淼对自己好看的念头深信不疑,蔺慎无可奈何,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把太史淼抱了下来,放在地上,道:“最好看的淼淼,我们先走路,等你走累了哥哥再抱你好不好?” “好。”太史淼表示自己很大方。 “真乖。” 蔺慎笑出声,转身去收拾东西放在背篓里,对蔺老太太道了别,拉着太史淼出了门。 两人朝集市上走去。 集市每七天开一次,想买些什么东西的都趁今天,有路上遇见的,便相互聊几句。 陈昊祖也正准备上集市卖东西,看见蔺慎,朝蔺慎挥了挥手,快步走到蔺慎身边,“蔺慎,你又带着淼淼啊?” 蔺慎语气温和的嗯了一声。 陈昊祖和蔺慎打了一个招呼后看向太史淼,嬉皮笑脸的。 “淼淼早上好呀!” 太史淼的左手被蔺慎牵着,她低头不说话。 陈昊祖不死心继续道:“淼淼真漂亮!” 太史淼听到睫毛轻颤,抬头给了陈昊祖一个甜甜友好的笑容。 陈昊祖有些出神,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脸蛋,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又长,嘴唇又嫰,打扮得干干净净,他回过神,用手臂碰了碰蔺慎,呐呐道:“你这妹妹真好看啊,以后长大了肯定是我们仆村最漂亮的姑娘。” 语气颇有看到你妹妹我就交定了你这个朋友的意思。 第八章 第14节 蔺慎对陈昊祖的这种语气是很拒绝的。 所以淡淡的嗯了一声。 陈昊祖继续道:“王生那妹妹你知道吧,王如花,比你妹妹大了那么一点,都没你妹妹好看。” 蔺慎皱眉,“别乱说。” 他蔺慎的妹妹自然是好看的,可也无需和别人比较些什么。 陈昊祖讪讪笑,低头对太史淼道:“要不要我背背你啊?淼淼。” 太史淼摇头,拉紧了蔺慎的手,“不要。” 虽然你夸我很好看,但是手还是不能给你牵,人还是不能给你背。 去集市上的路不好走,要爬山越岭,太史淼原本白嫩的小脸红扑扑的,蔺慎将她抱在怀里走了一会儿,喘气,“淼淼,你又重了。” “没有。”太史淼抱住他脖子,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死不承认自己重的事实。 事实上她比起同龄的姑娘确实是要重一些。 蔺慎和蔺老太太从不会饿着她,蔺老太太手艺又好。 她不用担心会有嬷嬷天天在她吃饭的时候说姑娘家要少吃,保持身段。 放开肚子的下场就是…… 到底还是重了些的,太史淼默默的想。 爬完上坡路,到了山的顶端,山的顶端有一个山泉井,陈昊祖欢呼着把身后的背篓放下,跑过去狠狠灌了一大口凉水,这才倒在身后的草地上,舒爽的长叹了一口气。 蔺慎把太史淼放到地下,反手将背篓提下来,走到水洞边,太史淼摇摇晃晃的跟在他身后。 水井入土的地方有一个小洞,泉水从里面咕噜咕噜的冒出来流成一条细细的水流,蔺慎在水洞里流出的水流里洗净手,拂了下水上的尘埃,掬一捧干净的水伸到太史淼嘴边,“快喝。” 太史淼低头喝了,蔺慎又给她掬了一捧,等太史淼喝够了,他湿润的手轻轻拍打在太史淼的脸上。 太史淼红扑扑的脸蛋顿时好了许多。 陈昊祖看了,翻了一个侧身,支着下巴道:“蔺妹妹大概是我们仆村最幸福的小丫头了。” 不像是山村里穷人家的孩子,反而像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千金。 “蔺慎,你去参加乡试的时候,不会也带着你妹妹一起去吧?” 他真怀疑蔺慎这样做的可能性。 “不会,祖母在家带着。” 蔺慎捧了一口水喝下去说。 虽然他心里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休息了一会儿,收拾东西继续走路。 因为接下来是下坡路,比上坡路好走得多,集市就在这座山下,太史淼欢喜得很,叫着:“快点!快点!” 蔺慎拉紧她的手,“别摔着了,淼淼。” 到了集市,人多,热闹得很。 蔺慎和陈昊祖找了位置摆好东西,坐下叫价等人来买。 蔺慎来的时候在背篓里放了一个小板凳,太史淼坐在上面,乌黑发亮的眼珠子到处转,然后兴高采烈拉着蔺慎的衣袖,指着方向道:“糖葫芦!糖葫芦!” 蔺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侧头对陈昊祖道:“帮我看一会儿她,我去给她买糖葫芦。” “去吧去吧!有我呢!你妹妹还会丢?”陈昊祖笑眯眯的摆手,然后趁机捏了捏太史淼的脸颊,“是吧?淼淼?” “嗯!”太史淼用力点头,坐姿端正的表示自己不会乱动。 蔺慎看没问题,起身去了,临走之前还认真嘱咐太史淼不要乱跑。 蔺慎刚起身离开走到卖糖葫芦的面前,陈昊祖这边就有七八个人来问东西的价格,他顾不上太史淼,忙着应付来人。 等到蔺慎买好糖葫芦付了钱,回头,看陈昊祖那里围了不少人,他皱眉,快步走回去,说着:“麻烦让一下。”挤开围着陈昊祖的人。 一看心里狠狠跳了跳,手里的糖葫芦落在地上,声线颤抖道:“陈昊祖,我妹妹呢?” 陈昊祖笑嘻嘻回头,“你妹妹?你妹妹不就在我旁……人呢!”当即呆愣在原地。 蔺谨宝不见了! 太史淼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会遭遇被卖牙子绑架这种事情。 她虽然总装傻,但不是真傻,看见一堆人围着陈昊祖把她挤开就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块帕子捂住嘴,晕了过去。 她下意识想,其实蔺慎教她认字的时候,她应该好好念的,而不是装做老是念错的样子。 “没想到这种地方还有这么白白嫩嫩的丫头,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抱着太史淼的男人说话粗声粗气的,把她递到另一个人的手中。 等到太史淼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破旧的柴房里,手上,脚上都被用绳索绑着,柴房里不只她一个人,还有别人。 太史淼只是扫了对方一眼。 便皱起了眉头。 第15节 月白蜀锦衣,衣袖轻盈,形态显人修长,气质皎皎如月华,衣领处有微不可见的复杂墨色莲纹。 京都傅家嫡系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京都傅家的人深居简出,傅太傅是个精明人,太上皇当初登基称帝的时候就交出了手里的权,成为一个空有高位却无实权的朝臣,平日里也就是教授皇子们的先生而已。 太上皇死后卫郃继位,作为太傅的他更是低调得很,是历史上傅家为数不多连任两朝太傅的其中一人。 傅家被誉为君子大家,世代传承儒礼,平时便服只有两种颜色,蓝色,白色。 他们的衣领上都会有一种特殊的绣纹,看起来似乎是差不多的,但是嫡系的和旁支的绣纹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有所区别,只是傅家的人甚少出现在世人眼前,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些。 对方似乎醒了很久,见到太史淼张开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没事吧?别害怕,待会儿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太史淼:“……”看到傅家嫡系的人我就很放心自己的安全了。 毕竟傅家的暗卫很出名,她曾经翻遍了历史记载发现历史上傅家嫡系的人死亡率比皇室宗亲还低。 “我叫傅修竹,九有余,你呢?” 傅修竹,傅太傅的第二代孙子,自出生便染有病疾,身体虚弱,甚少出府,他的满月礼太史淼还被傅修怀偷偷带进去看过。 至于为什么是偷偷带进去的而不是光明正大进去的…… 这个问题就值得深思了。 难怪他的脸色比常人苍白了几分,居然会这么快碰上傅家的人,太史淼有点意外。 她眼睫轻颤,眼泪珠子大颗大颗不要钱的落,怯生生的低着头,“蔺……蔺谨宝……三岁……哥哥……哥哥不在了……呜呜……” 她哭的声音软糯得像刚出生的猫儿一样,细声细气的,听得人心软成一团水。 傅修竹不由自主语气缓慢安慰道:“你别哭,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到时候我让你把你送回你哥哥那里去。” 说完这话的他慢慢朝太史淼这里艰难的移动着,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潮红,等到了太史淼身边,保持了一些男女之间的距离,他喘了会儿气,才道:“别哭……” 身为君子之大家,傅家的人都有种怜香惜玉的意识,至于傅修怀,那是特殊的例外。 “嗝……哥哥!我!我哥哥!” 太史淼和傅家的人其实是不怎么对付的,被父亲送去傅家学礼的三年就是太史淼的人生阴影,傅修竹说不哭,她哭得更大声。 鬼哭狼嚎,撕心裂肺。 吵得人贩子们受不住打开门,他们才不懂怜香惜玉这种东西,一人给了一脚,骂道:“哭什么哭!再哭老子砍了你们!” 踢了人,骂骂咧咧走了出去,落上了锁。 太史淼抽噎了一下,看了一下傅修竹衣服上的鞋印还有那张小脸的铁青表情,将眼泪收了回去,轻言细语道:“小哥哥……你没事吧。” 其实太史淼心里有那么一点爽,但是她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使劲憋出我很自责我很委屈我很害怕的表情。 事实证明她憋得很成功,因为傅修竹看了以为她又要哭连忙出声说没事并反过来安慰她。 太史淼默默的侧头自顾自的忧伤不说话了。 京都傅家这种东西,表面上,低调,君子风度。 实际上…… 迂腐,古板,刻薄。 对礼仪的要求,达到了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 傅家可以放下身段和低于他身份的人们友好相处,却绝不容许傅家的尊严被低于他身份的人冒犯。 他们严格恪守儒礼,清心寡欲,呆木死板,尤其是君臣这方面。 不然也不会在太上皇大量忠臣被她弄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傅家却还安然无恙。 皇帝是谁,他们就听谁的话,不会有任何异议,除非是将他们的儒礼颠得天翻地覆。 侵犯傅家尊严的低下之人,傅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侵犯了那么多次却还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自己背后有一个内阁大学士的父亲,后来的话是一国之后,傅家也只能一忍再忍罢了。 已经能够预见这些人贩子未来下场的太史淼打了一个嗝。 傅修竹又看了过去。 原本脸上的灰尘被眼泪冲刷后,露出原来白白嫩嫩的样子,乌黑发亮的眸子水润水润的,眼角还挂着泪珠,一颗乌黑的泪痣像是扳开的豆沙包里的豆沙一样。 说起来他妹妹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泪痣,长的地方也是一样的,不过好像没有这个小丫头的好看和生动。 傅修竹看着,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妹妹。 妹妹也是三岁,虽然妹妹很好看,但是妹妹很乖,从来不会哭得这么……这么…… 傅修竹思索了一会儿,才默默道:“没有仪态。” 第九章 “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着痕迹将衣袖移开,眼不见心不烦,轻声问道。 仿佛问到了小丫头最喜欢的事情,小丫头脸上的害怕羞怯一抹而去,露出大大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第16节 “最好的人?”比他的哥哥傅修怀还要好? “嗯嗯!哥哥会给我梳头发,抱我睡觉,给我做好吃的,背着我爬山去玩,教我认字,哥哥,哥哥什么都会!” 傅修竹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再一次受到冲击颠覆,他有些愣,脸色泛红似乎不敢相信道:“抱……抱你睡觉……” 傅家对于男女之别很严苛,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接受男女大防的思想灌输。 子女对父母长辈要孝顺,尊重,但必须恪守自身。 双方甚少有肢体接触,哪怕是有,也多浮于手上或者衣物接触,不可距离太近。 夫妻则是要相敬如宾,不可光天化日下粘腻,伤风败俗。 兄妹更是,虽然他有妹妹,但是双方都甚少见面,偶尔见面,都是互相点头,问候一下对方,决不做出……做出……那种抱着睡觉违反伦常之事!哪怕牵手也不行! “你,你兄长怎么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不止梳发,还抱……抱着睡觉!” 傅修竹在还没有见到蔺慎的情况下,已经对蔺慎唾弃极了。 太史淼眨了眨眼睛,眼睫毛也跟着颤动,像是被忽然变脸的傅修竹吓到了,她呆呆道:“哥哥……哥哥是好人……” “你哥哥是坏人。”傅修竹说。 “是好人……” “是坏人。” “好人!” “坏人。” …… “我哥哥是好人!你才是坏人!” 太史淼炸毛了。 傅家的人果然都是个腐朽木头! 她当初应该也把傅家弄得半死不活才对! 傅修竹正要反驳,外面忽然响起烟花炮声,柴房被人踢开,来人单膝跪地迅速解开傅修竹身上的绳索,起身退了几步,再度双膝跪地道:“二公子,属下失职。” “那些人呢?”傅修竹起身,正准备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忽然想起小丫头在上面蹭过的清水鼻涕,默默住了手问。 那人答道:“已经全部绑在外面了,请求二公子指示。” 傅修竹回头看太史淼,太史淼装出一副我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无邪脸。 傅修竹看自己的暗卫,轻声道:“处理了吧。” 那人答:“属下明白了。” 收到傅修竹指示的人躬身退了下去,傅修竹蹲下身给太史淼松绑,他的手避免碰到太史淼的衣服,“不是要找你哥哥吗?” 他要瞧一瞧她的哥哥是什么人,比不比得上他大哥傅修怀。 太史淼嗯了嗯,又强调了一遍,“我哥哥是好人。” 至少比你那伪君子大哥傅修怀要强上不少的。 这边有惊无险了,那边,蔺慎找太史淼都快要疯了。 “你有没有看见我妹妹,穿蓝白色襦裙,丱髻,白白嫩嫩的,很好看,三岁余!” “你有没有看见我妹妹,穿蓝白色襦裙,丱髻,白白嫩嫩的,很好看,三岁余!!” “你有没有……” 他拉了一个又一个人问,嘴唇泛白,拉着别人的手指都颤动得不行。 陈昊祖跟在他身后,脸上满是懊恼愧疚的神色。 好在太史淼的穿着和长相比较惹眼,以前有在蔺慎那买东西的也见过几次,回忆了下,给蔺慎指着方向道:“我好像是看见了,被一个男人抱着,往那里走去了。” 那人指的是集市郊外的方向。 “那个,蔺慎,对不起,我没想到……” 陈昊祖摸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真的没想到,不过一个没注意,蔺谨宝就被人抱走了。 明明蔺慎他买糖葫芦的时候请自己看着蔺谨宝,自己也答应了。 结果却…… 蔺慎没理他,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推开人群跑去,他的眼睛都红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蔺谨宝。 他的淼淼。 小丫头甜甜的笑脸浮现在脑海,娇纵的声音仿佛就在他的耳边说着话。 “我要吃土豆炖肉。” “我不想走路,要抱我。” 第17节 “脚好疼,要揉揉。” “我最好看了,哥哥没我好看。” 他应该不要带她来集市的,或者带她来了,等卖糖葫芦的人走到面前才给她买糖葫芦…… 如果她被卖到了别的地方,会不会被人打,会不会没人给她买衣服,会不会没有给她东西吃…… “淼淼……蔺谨宝……淼淼……” 他低声喃着,在人群中游移的目光涣散,陈昊祖费尽了力气才勉强追得上他。 他是见识了蔺谨宝对蔺慎的重要程度。 然而这让他的内心更加自责。 蔺慎跑到郊外都没看到太史淼的半点影子,恐慌和绝望将他淹没,而在这样的淹没下,他内心却越来越冷静,思考着任何一种可能性。 围着陈昊祖买东西的人在蔺慎回来发现太史淼不在的时候就不动声色离开了,蔺慎回忆着那些人的面容,然而哪怕记着他们长什么样子,他也找不到人。 这天下这么大,如果淼淼被带到了别的地方,他要怎么去找…… “啊!啊!蔺慎!蔺慎!” 耳边一声陈昊祖兴奋的叫喊,蔺慎却仿佛听不见,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 “淼淼……淼淼……” 重复念着他给太史淼取的小字,蔺慎疼得脸色苍白,不知道身在何处。 好像一切离他很远,又好像一切离他很近,什么都不存在,白茫茫的一片。 “蔺慎!你妹妹!你妹妹蔺谨宝在那儿呢!” 陈昊祖兴奋的叫喊声再次响起,听到蔺谨宝三个字的蔺慎抬头,就看到朝他跌跌撞撞跑来的小姑娘。 他的瞳孔放大,下意识的张开双手,迎接扑过来的太史淼。 “哥哥!我回来啦!” 太史淼软糯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蔺慎的眼眶瞬间红了,跪在地下抱紧了太史淼,颤声道:“回来了……” 太史淼在他怀里嗯嗯点头,摸了摸他的脸颊,“好怕见不到哥哥了。” 蔺慎连忙松开她,“没受伤吧,我看看。” 他将太史淼转了一圈,看到太史淼手上脚上被绳索勒出的红印,眼睛暗了一下,最后双手捧着太史淼的小脸,恨恨道:“以后再也不给你买冰糖葫芦了!” 太史淼垮了脸,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不要啦!” 好一场有惊无险,却着实把蔺慎吓得半死,惊吓过后,他把太史淼抱了起来,“说,怎么回来的。” 太史淼在他怀里把头侧往刚才她跑来的方向,指了指,“呶,他救的,淼淼哦~” 蔺慎看了过去,正对上换了衣服的傅修竹,他微微张大嘴,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似乎意识到失了仪态,连忙调整面部表情,苍白的脸颊上却飘着一团红云。 原本兄妹……还可以这样相处…… 不对不对! 应该是兄妹怎么可以这样相处! 蔺慎看到他的穿着,知他身份高贵,温和道:“谢谢阁下救了舍妹,感激不尽,若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 他背挺如松骨,既不谄媚,也不冷漠,言辞诚恳有礼。 傅修竹还未出口的不知廉耻就这样被憋了回去,他小脸面无表情道:“没什么,我也是被绑走的,救她只是顺手。” 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道:“蔺谨宝,我们算是认识了吧……” 太史淼嗯嗯点头。 傅修竹走到蔺慎面前,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玉佩上的纹络和他衣领上的纹络一样,他神色郑重,双手递给太史淼,肃然道:“这是我傅家嫡系佩戴之物,送给你,若是他日能于京都相会,你可以用这个来见我。” 蔺慎眉头轻蹩,京都的人,正要替太史淼拒绝。 谁料太史淼眼前一亮,手疾眼快的弯身便夺过玉佩揣在怀里,对傅修竹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软糯道:“小哥哥,你们傅家的人……是不是都……都爱送人这个啊?” 傅修竹小脸一板,语气有些恼怒:“并无的事,傅家嫡系玉佩甚少赠人,我们傅家不是什么人都结交的。” “哦~” 傅家的小孩都爱装老成,太史淼见怪不怪,得了玉佩是意料外的惊喜,她双手再次搂上蔺慎的脖子,对傅修竹道:“小哥哥,我们要回家啦,以后见给我买糖葫芦哦~拜拜!” 傅修竹:“……” 按常理来说不是要挽留吗?他还有东西要给小丫头啊。 双方分别后,蔺慎抱着太史淼回到摊位上,陈昊祖跟着,一脸兴奋道:“京都的人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地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京都人呢!穿着打扮都和我们这些平民不一样。” 是啊,很不一样。 难怪那么多人都向往京城呢。 蔺慎低头看着怀中的太史淼。 “蔺慎蔺慎,要是我们通过秋去了京都参加会试,那该有多好啊!” 第18节 蔺慎嗯了一声。 他忽然问太史淼:“淼淼,你要那个玉佩做什么?” 太史淼脆生生答道:“好看!” 像是真的看它很好看,事实上那块玉佩也的确很好看。 蔺慎揉了揉她的脑袋,“天快黑了,来不及回去,我们先在这找个地方住一晚,明早回去,好不好?” 太史淼连连点头,把背篓抱起递给蔺慎,乖巧道:“收东西……” 陈昊祖看得心酸。 怎么自己好像就不存在似的。 他走回自己的摊位也开始收拾东西,沮丧得很。 东西没卖出去,今天又回不了家,等明天回去,娘亲一定会骂自己没出息。 集市上有一家小客栈,蔺慎给了掌柜十几个铜板要了两间房,拉着太史淼,跟掌柜上了楼。 他和太史淼一间,陈昊祖一间。 把背篓放下,蔺慎打水准备给太史淼洗澡,在给太史淼解衣带的时候,蔺慎看到襦裙上有一个不是太明显的脚印,顿了顿,手指捏紧了几分。 “怎么啦?”扒在浴桶边上准备随时扑进去的太史淼回头看他。 蔺慎摇头,把太史淼的衣服剥光放在一边,把她放进浴桶,扎好袖子给她擦身体。 见太史淼身上没伤,松了一口气。 忽然,太史淼抽噎一声,捂住肚子,可怜兮兮的看着蔺慎。 蔺慎急了:“怎么了?” 太史淼说:“肚子,肚子好饿……” 蔺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天都没吃的东西,草草给太史淼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他说:“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给你买吃的。” 他习惯性的亲了下太史淼的额头,起身打开门落锁离开。 等他买好东西回来开门的时候,看见床上鼓起一团,太史淼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只看得见那个团子移来移去,伴随哼唧哼唧的声音。 蔺慎走了过去将被子掀开,看见太史淼因为呼吸不畅变红的脸颊,眼睛水汪汪的。 太史淼看见他手里提着的东西,眼睛亮了一下,扑过来就要拿。 蔺慎买的有鸡腿有包子,太史淼喜欢吃肉,蔺慎递给她一些,起身又离开了房间一会儿,敲了下陈昊祖的门给了他几个包子。 陈昊祖连连道谢。 他来的时候家里给了点钱,是用来买粗盐油水什么的,他不敢用,想着饿过今晚和明天早上就好。 没想到蔺慎把他的份买了。 蔺慎回屋,太史淼的鸡腿啃了大半,他走到太史淼面前,撑着床沿,道:“我也好饿……淼淼。” 太史淼握着鸡腿的右手缩了一下,纠结的用油腻腻的左手掐了个看起来最小的包子,递到蔺慎嘴边。 蔺慎咬了一口,伸手轻轻戳了她的额头,“包子鸡腿还是花我的铜板,没良心。” 第十章 他起身去给太史淼洗衣服,洗完后自己洗了一个澡,回床上的时候太史淼昏沉沉的要睡着了,蔺慎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 “手还没洗,不能睡。” 太史淼晕乎乎点头,任他抱着把手洗干净了放在床上,枕着枕头很快睡了。 她旁边的油纸上还放着几个包子,每个包子都有几个爪印,看得出来当初是有多么纠结到底该留几个,蔺慎看了,摸了摸她软乎乎的脑袋,“还是有些良心的。” 第二天一早醒来,太史淼的衣服已经干却,蔺慎给她穿上梳头,弄好的时候,天边太阳已经冒出了一个头,温暖的阳光从窗棂外洒进来,照在太史淼的侧脸上。 太史淼的睫毛微动,说:“回家了!” 蔺慎提起背篓背在身上,拉着太史淼走了出去,陈昊祖正站在外面等着,看他们出来,笑眯眯的迎了上来,“终于可以回家了!” 带来的东西过了赶集市的时间很难卖出去,只能背着回去。 蔺慎拉着蔺谨宝走出客栈,清晨空气新鲜,也不燥热。 他们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从身后传来的大声:“留步!小兄弟留步!俺要买你背篓里的东西。” 蔺慎他们停下,那叫喊的大汉很快追了上来,憨笑道:“小兄弟,你们这背篓里的东西,卖多少钱?” 有些没来得及在集市日上买到东西的,会在第二天再看一下,只是比较少见。 那大汉身材魁梧,须眉粗鲁,人高马大,穿着蓝衣,看起来挺震人,但是脸上却挂着憨厚老实的笑容,让人提不起来防范之心。 蔺慎说:“如果全买的话,我的话八十九文就好了。” 陈昊祖连忙接嘴道:“我的七十六文。” 大汉哦了一下,从腰间的蹀躞里摸出两锭银子给蔺慎和陈昊祖。 蔺慎皱眉,神色为难,“我们没有找的零钱。” 陈昊祖跟着点头。 第19节 一锭银子,那就是一贯铜钱啊!一千文铜板啊!他们身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大汉似乎有点尴尬,“我忘记了,那就算了,不用找了,我身上钱多,倒是你们的东西我很需要。” 他提起俩人的背篓,转身就匆匆的走了。 太史淼:“……”如果你穿的蓝衣上的绣纹没暴露你的身份的话,我还真的信了。 蔺慎从一开始的惊诧到若有所思,最后笑了笑,低头看太史淼,太史淼立即露出财迷一样的表情。 蔺慎说:“想要?” 太史淼点头。 于是蔺慎把银子放到太史淼手里,太史淼抱着银子死不撒手。 她有好久……好久没见到银子了。 想当初她是金山摆在面前也视而不见淡然处之呢。 “蔺慎”陈昊祖在他身边说:“刚才那个人是京都的吧?” 蔺慎说:“有可能吧。” 陈昊祖接着道:“感觉好有钱啊,要是我以后也能这样就好了。” 蔺慎说:“说不定呢。” 太史淼还是太史淼的时候。 作为内阁大学士嫡女,她身份高贵,簪缨世家女子里,她是唯一一个,能与皇子和傅家子女同被傅太傅授课的人,这是李锦鸾无法做到的。 父亲位高权重,她的存在就是一块肉。 在一场地龙翻身中,国子监受到的波及最大,需要重建。 于是教学的地方转移到傅太傅家中。 那时她七岁,性子娇纵顽劣,逼走了几个教礼嬷嬷后,父亲别无他法,就上奏给皇上,请求将她送入傅太傅名下学礼。 傅太傅的礼仪学识乃天下模范,皇上大概是顾虑父亲的威信,也许还有想让她和皇子联姻的意思,便没管弹劾反驳的折子,同意了。 那是太史淼波澜壮阔命运的开始。 而早已注定,大多命运波澜壮阔的人,结局都会死得惨烈。 傅太傅不像内阁大学士府里的嬷嬷会因为她的身份让着她,不敢罚她。 她说错了一个字,做了一个不雅观的动作,傅太傅都会用戒尺打她手心,罚她站着听课,或者给她划一条高高的线,让她踮起脚,举高双手摸到那条线,一旦偷懒,戒尺就毫不留情的落下。 罚得多了,她察言观色,学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只可惜,后来傅太傅知道了,让他最得意的弟子,也就是他的孙儿傅修怀盯着她。 傅太傅把傅修怀安排和她同一书案,她要睡觉的时候,傅修怀会说:“报告先生,太史淼打瞌睡了。” 她要动来动去的时候,傅修怀会说:“报告先生,太史淼动来动去。” 她要打哈欠,傅修怀会说:“报告先生,太史淼要打哈欠了。” 她混水摸鱼不想完成傅太傅布置的学业,傅修怀会说:“报告先生,太史淼不想完成学业。” 傅修怀就是太史淼年少时的噩梦。 他永远板着那张俊秀的脸,语气像是男人的胸膛一样没有起伏,缓慢而平淡,一举一动都是礼范的楷模,但是太史淼透过那那种近乎完美的外表,看到了傅修怀那恶劣的本质。 伪君子就是太史淼对傅修怀的称呼。 太史淼是傅太傅课里唯一的姑娘,和那些皇子不同,她可以不用听那些权术谋论,。 她只需要,在傅太傅的课上,坐姿端正,笑不露齿,背挺直,姿态优雅,礼仪到位,仪态大方…… 然后放空脑袋直到傅太傅说:“散学。” 然而傅太傅教的权术谋论她比谁都会,女子的礼仪方面…… 却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有段时间太史淼喜欢少年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然而放纸鸢的下场就是——不小心把傅太傅养的墨兰——给踩烂了。 那墨兰,是傅太傅准备送给一个辞官归隐的同僚好友作为赠别礼的。 她正思考着推卸责任的措辞。 是的,太史淼做错事第一个想法永远都是我要怎么说我要怎么做才能洗脱我的罪名让我变得无辜。 但是傅修怀拆穿了她。 傅太傅勃然大怒。 罚她跪在那朵死去的墨兰花面前,跪两个时辰。 透过傅太傅的衣襟,穿过回廊的勾栏,太史淼确确实实看到那个一向面无表情高贵冰冷君子风度雅人深致冰清玉洁怀瑾握瑜严以律己的傅修怀,近乎恶劣一般,嫣红的唇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一个瞬间,太史淼就知道。 麻的这是个人渣败类!无耻之尤! 第20节 他根本没有传闻里的冰清玉洁雅人深致!他们都被骗了! 还有段时间,傅太傅喜欢用历史出名人物来做引语,有舍生取义的,有为国抛家的,有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有战场杀敌建功立业的…… 傅太傅言辞之间充满着他们可歌可泣的高贵精神品质充满了赞叹和推崇。 太史淼听了回去翻了一遍历史记载,然后在第二天傅太傅授课又提及历史人物的时候,举起了手。 那一举的事后,她被罚跪两天,抄写道德经五十遍。 太史淼不服气。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不就是说了,舍生取义的,被乱刀砍死。 为国抛家的,妻离子散,死后一草席裹尸,腐烂在枯土之下。 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得罪贪官被陷害,满门抄斩。 战场杀敌建功立业的,虽然当了大将军,却受皇帝忌惮,最后安了个罪名,男子流放边疆,女子充军妓。 她说的都是大实话,傅太傅为什么要罚她? 她跪在地上跪得手脚无力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看守她的傅修怀在一边的石桌上吃着珍馐美味。 烤得金黄,外皮酥脆,香味四溢的鹌鹑。油而不腻,浓油赤酱的红烧狮子头。咸甜适中,干脆爽口的宫廷小黄瓜,清爽可口,香甜软糯的桂花糖糕。麻辣鲜香,稚嫩爽口的麻辣小龙虾。 那在别人眼里严肃正经的少年,居然唇畔带笑夹了一筷虾仁,侧头看她,语气同情道:“太史妹妹,跪着没饭吃,好可怜呢——” 当时饿得头昏眼花的太史淼气得心肺肝疼,正准备起来却摔倒在地上,手紧紧扒着青石板,原本身上干干净净的锦衣华服染上了尘埃,她死死盯着那笑得恶劣得逞的少年,“傅修怀……你个死变态……你个……你个伪君子……等我回去了,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让我父亲……” 一筷子的虾仁塞到她的嘴里。 傅修怀笑了,“你的父亲可不能把我怎么样啊,你怎么只能想着靠你父亲呢……” 太史淼醒来。 冷汗直流。 她有许久没梦见她作为太史淼的时候了,如果刚开始有些怀念,那么这怀念到了傅修怀身上,便跑没了个踪影。 别人都说她从傅太傅的手里出来后压李锦鸾一筹是因为傅太傅教得好,只有太史淼自己清楚,是因为傅修怀。 这种噩梦一般的阴影她不愿去回想,揉了揉眼睛,软糯叫道:“哥哥。” 门外传来蔺慎的声音,“醒了?” “嗯。” “等会儿,现在别出来,哥哥在烧火,烟雾太浓,呛人。” 是有点呛人,在卧房里都闻得到。 她哦了一声,把脑袋蒙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蔺慎弄好了,进来帮她穿衣梳洗。 他身上还带着烧火的烟味,给太史淼穿好衣服洗完脸梳完头发,就回火房灶膛准备做早饭。 他给太史淼搬了一个小板凳到柴房外,太史淼坐在上面看书。 看的是蔺慎抄录的书,蔺慎放在太史淼手里让太史淼念给他听。 “第一篇第三个字怎么念?”他一边在蒸板上切菜,一边道。 太史淼伸手慢慢数着:“一,二,三。” “有。” “第六个呢?” “四,五,六……”太史淼软乎乎的手往下指,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那个字,“贱……” 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是浅,淼淼,念错了。” “是贱~” “浅,乖。” 太史淼固执,用着软绵绵的童音断断续续道:“它就是……就是贱,哥哥都没看,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念错了。” 蔺慎无奈,放下菜刀洗手,走到太史淼面前,低头看了一会儿,认真对太史淼道:“浅,哥哥不会记错的。” 太史淼做出一副要哭的表情,“那贱呢……” 蔺慎拿了支有些磨损的毛笔蘸了点墨渍,落笔写了个“溅”。 太史淼拼命摇头,手拍在纸上被蔺慎拦住,她两眼泪花,“才不是这个!” 蔺慎思索了一会儿,身体一僵,语气轻飘飘道:“淼淼,哪个“溅”?” “贱人的贱。”太史淼坦诚以对。 蔺慎盯着太史淼看,太史淼回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 沉默良久,蔺慎问:“哪儿学到的。” “莫家阿婶……” 蔺慎:“……” 第21节 “蔺谨宝!”他忍不住狠狠揉了揉太史淼的脑袋,甚至唤起了她的名:“不许学莫家阿婶知道吗?以后看到莫家阿婶离远一点!” 太史淼委屈点头。 她觉得她要是学会了莫家阿婶那一套,以后骂人就可以天下无敌了,到时候遇上傅修怀,还能扬眉吐气。 把太史淼走歪路的苗头掐灭掉,蔺慎方才把毛笔放了回去,洗手重新切菜。 他做的是太史淼爱吃的土豆丝,菜出锅的时候太史淼把蔺慎抄录的书丢一边,屁颠屁颠跑上去抱着蔺慎的大腿,“要!要!要!” 蔺慎把菜摆在木桌上,弯身抱起太史淼,“先洗手,再吃饭。” 太史淼在蔺慎怀中犹不死心的回头看着土豆丝,蔺慎给她洗手的时候,手拍来拍去的,“快点!快点!吃饭!” 蔺慎一把抹去太史淼拍在他脸上的水珠,“淼淼别动,你手乱拍我不好洗,快不了。” 太史淼安静如鸡。 第十一章 日子过得简单而平常。 四月初的时候,蔺老太太让蔺慎买了两只小猪来喂,蔺慎用粗大的柴棍搭了个猪栏,把买来的小猪放了进去,太史淼在旁边盯着看,蔺慎蹲身掐住她脸蛋,太史淼顿时一脸嫌弃,“臭。” 蔺慎哭笑不得,蔺老太太瞪他把太史淼抱了过去,蔺慎为了太史淼不嫌弃他忙去把手洗了,回来的时候认真对太史淼道:“淼淼,你以后不能闲着了,我们家有猪要喂了。” 太史淼立即憋出两颗眼泪瞅蔺慎,蔺慎戳了戳她肚皮儿,“你看,你又胖了。” 太史淼随即一巴掌呼过去,气鼓鼓道:“才没有!淼淼……淼淼很瘦……” 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蔺慎也没拆穿。 他弯腰将太史淼抱起,说:“以后哥哥要出去割猪草,你得跟在哥哥身边,多走点路。” 太史淼闷闷不乐抱着他的脖子嗯了几声。“只陪,不割。” 自然是只陪不割,蔺慎平时半点伤也不想让她受,割草那么危险的活,她又那么小,怎么可能会让她动手。 陈昊祖的那句蔺谨宝是仆村最幸福的姑娘,并不是无故放矢。 小姑娘穿着好看的襦裙,梳着马尾辫,蹦蹦跳跳跟在蔺慎的身后。 蔺慎一边割草一边还要看她,怕她摔倒。 “那边那边!那边草好多!” “这边!这边也多!” “哥哥……哥哥好厉害,花萝都有一半满了!” 太史淼抱着花萝,娇小的身子只有花萝三分之一,蔺慎在她不远处,他速度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搞定了。 把花萝的猪草挤挤,镰刀砍在上面,蔺慎蹲下身子调整了下系带,背着花萝站起来。 太史淼在他身边抬头看蔺慎好了,勾住蔺慎的手,“等猪长大,长大就……就可以卖出去了……” 蔺慎嗯了一声。 回家的小路有些窄,他放太史淼走前面,自己在后面看着,路上太史淼看到有野生的折耳根,停了下来蹲下身子看着蔺慎,指着它道:“想吃……” 蔺慎找了个地方放好花萝,拿着镰刀来挖。 他们村人少,野菜多。 有时候偶尔瞧见也不是很稀奇。 挖在花萝里压着,蔺慎无奈道:“可以走了吧?回家。” “嗯,回家!”太史淼点了点头。 小路有时候上坡,有时候下坡,石头特别多,有些陡。 太史淼遇到那种大石头跨不过去,还要等蔺慎过来抱她过去,然后继续走。 路上经过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也得蔺慎抱着才能过去。 蔺慎抱她的时候,她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抱哥哥过去了。” “真的?” “假的,才不要抱……好重……重死淼淼了……” 太史淼憋出一脸自己抱着很重的东西的表情。 蔺慎:“……” “淼淼,我忘记说,我抱着你,觉得你好重……” 太史淼沉默了一下,说:“我不爱你了。” “为什么?”蔺慎笑, “你说瞎话,明明我……我一点都不重……” “你确定说瞎话的是我吗?淼淼?” 蔺慎放下太史淼走路,太史淼走在前面,心虚的不说话。 第22节 蔺慎说:“淼淼,怎么不说话了?” “淼淼不想和你说话。”太史淼头也不回道。 蔺慎哈哈大笑。 一路上慢慢扯到家里,蔺慎蹲下身把花萝放在院里,起身拍手的时候一顿,看到陈昊祖,神色疑惑道:“怎么了?” 陈昊祖有些尴尬,看到太史淼在蔺慎身后,笑道:“蔺妹妹。” 太史淼看他,露出两个小酒窝。 蔺慎皱眉,“有事快说。” “那个……”陈昊祖揉了揉脑袋,“我跟那个王生说淼淼比他妹妹好看,被他妹妹听见了,让我带淼淼过去给她看。” 蔺慎拉紧了太史淼了手,语气的调子降了下来,“不用了,淼淼不喜欢出去和别人玩。” 蔺谨宝要一直在他视线里才能放心,经历了上次的事件后,他更是怕一不小心没看着蔺谨宝,蔺谨宝就被人偷了。 这种事情,一次就已经足够铭记终生了。 太史淼在心里暗搓搓想自己这脾气也只有蔺慎才能受得了,跑去见人家小姑娘,指不定把人得罪成什么样了。 陈昊祖见没戏,哦了一声,“那我走了。” 蔺慎的语气又好了不少,“嗯。” “再见。”陈昊祖说。 “再见。” 陈昊祖走了,太史淼伸手戳了戳蔺慎的衣角,蔺慎低头看她,她看着蔺慎,“淼淼好累!” 蔺慎给她开了门,“肚子饿不饿?” “饿!” “那先给你做饭。” “好!” “那就做好不许动,可以拿哥哥的书看,但是不能撕。” “嗯!” 这个时候太史淼就乖得很了,蔺慎满意的去给准备午饭。 花萝里的折耳根淼淼喜欢拌土豆,拌肉。 家里现在没有肉,蔺慎只能给太史淼拌土豆,再炒上一碟番茄炒蛋,蒸了一笼饭。 蔺老太太从房间走了出来,三人慢慢的吃着东西。 太史淼张口吞下蔺慎喂给她的鸡蛋,用筷子戳着碗中的米饭。 “我们好铲……” “嗯?”蔺慎自己夹了一块土豆。 “怎么惨了?心肝?”蔺老太太问了。 “莫家阿婶喂有猪,喂有鸭,喂有鸡。昊祖哥哥家娘……娘亲也喂了好多……我们家只有,只有两头猪。” 她继续戳,蔺慎的筷子拦住,“忘记我教你什么了淼淼。” 吃饭不能戳碗…… 太史淼嘟起能挂酱油壶的嘴,张口接了蔺慎喂过来的米饭。 她面前有米饭的碗就是个摆饰。 喂太史淼吃饱了,蔺慎这才开始自己吃自己的。 太史淼坐着等他吃完,蔺慎吃完蔺老太太正要收拾碗筷,蔺慎拦住了她,自己收拾洗了,然后给了太史淼一本书,就去剁猪草。 太史淼看了一会儿,犯困,把书抱回蔺慎放书的地方,踮起脚放好,走到床边趴到床上睡觉。 她实在是太困了,近处的猪草一般都是被别人割过的,蔺慎只能去远处。 来回的路程太史淼走得费力,她乏困也是情有所原。 等蔺慎剁好了猪草,下锅煮了,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她,掀开粗布帘,就看到太史淼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小姑娘还没盖被子,口水都顺着口角流出来了。 蔺慎无奈,把她抱到床上,小心脱了鞋,帮她把被子盖好,这才走了出去。 四月中,养的小猪肥了一圈,地里种的玉米也快要到了收割的时候。 太史淼的头发又长了不少,到了屁股那里,抬起头看人的时候刘海下的眼睛又亮又黑,形似月牙,睫毛一颤如小扇,让人忍不住心软成一团。 人是怎么看都乖巧可爱,这性子却是被蔺慎惯的越来越娇气,看着就像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姑娘。 不少想找太史淼玩的孩子只能眼巴巴瞅着,自己玩自己的,也没有谁敢去跑到太史淼面前说:“蔺谨宝,蔺谨宝,你要不要和我们玩游戏。” 孩子的心里有着最敏锐的感觉。 不知道这些的太史淼又一次趴在蔺慎身上路过他们,太史淼回头看他们,他们在玩捉迷藏,看了一会儿,太史淼回头抱蔺慎,语气颇为失落:“都没人找我玩……” 第23节 她其实是有些想去玩的。 蔺慎眉头轻蹩,轻声道:“想和他们一起玩?” 太史淼没有回答他,抱紧他的脖子不撒手。 “蔺谨宝……” 有人在叫她,声音细细的。 蔺谨宝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见莫家阿婶家的莫求儿。 最近莫家阿婶给她在裁缝铺里做了身新衣裳,她穿着那身新衣裳,看着太史淼小声道:“要不要一起玩……” 太史淼眼睛亮了下。 她戳了戳蔺慎,嘟嘴道:“哥哥。” 蔺慎嘴唇微呡,他背着蔺谨宝的手用力了几分,声调温和背对着莫求儿道:“不用了,我们要回家吃饭。” 太史淼垮脸,软糯的叫:“哥哥~” 蔺慎说:“我们回家吃饭。” 太史淼生气了,“不吃。” “刚才不是还说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吗?” 太史淼垂头丧气道:“那,我现在不想吃了。” “蔺谨宝。”蔺慎顿了一下脚步,说:“乖,别闹,我会生气。” 蔺慎的脚步放快了几分,有些仓促,太史淼在他背上咬着唇,眼睛睁得大大的,水雾弥漫,眨也不眨。 莫求儿看着他们离开,手揪着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家,蔺慎打开门放下太史淼,蹲下身子,伸出有些苍白的手指搭在太史淼的肩膀,抵着她的额头,沉默了一会儿,放柔声音微笑道:“淼淼,别生气,刚才哥哥不是故意凶你的,哥哥给你做饭?想吃什么?” 太史淼低头说:“讨厌你……” 她低头看着鞋尖,憋不住的泪水从脸上掉在鞋上,打开蔺慎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抬头看他,“讨厌你。” “讨厌你……” “讨厌你!” 第十二章 她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像是真的很讨厌蔺慎。 微笑的表情在蔺慎脸上凝固,他落在身旁的手指颤抖着,面对太史淼委屈和厌弃的目光,他连呼吸都觉得窒息,良久,他干涩道:“你说什么?” 讨厌他? 他养了这么久的姑娘,讨厌他? 太史淼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他,转身就掀开帘子跑进卧房,蔺慎正准备跟进去,听到太史淼在里面大声叫道:“不想看见你!走开!” 蔺慎的手指慢慢扣进掌心。 听着声音的蔺老太太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闹了起来了?” 蔺慎蹲在地下,说:“淼淼生我气了。” 蔺老太太说:“哎哟,这!这怎么会生气呢!你们关系那么好!” 是啊,那么好,他从来都是惯着淼淼,他从来没想过淼淼会和他生气。 蔺慎看起来难过极了。 蔺老太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又哎哟了一声,朝卧房里走去,“心肝,告诉祖母,你怎么生哥哥气了?” 太史淼趴在蔺老太太怀里掉着眼泪不说话。 蔺老太太哄道:“心肝,不哭啊,想吃土豆,还是回锅肉?祖母去给你弄?” 太史淼一个劲的摇头,还是掉着眼泪不说话。 蔺慎从地上起身,走到门外,将门关上,眸子微垂。 背对着门,他的手还覆在门栓上。 他错了,他错了,他只是觉得,淼淼和别人玩,会忘了他这个哥哥,他不想被淼淼忘了,淼淼是有自己交朋友的权力的,淼淼生气是应该的。 他的脑子在理智的分析情况, 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事的,以后不会这样。 他轻轻喘着气,坐在台阶上,两手搭在膝盖上相合,听着房间里压抑的哭声,心里难过极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太史淼大概是哭睡着了,蔺慎才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蔺老太太正在给太史淼掖着被角,把太史淼粘在肩上湿漉漉的头发移开,说:“怎么回事?” 小丫头两只眼睛哭得红彤彤的,手还抓着被子,趴在被子上缩成一团。 第24节 果然睡着了。 蔺慎叹气,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 蔺老太太听了之后,看了蔺慎半响,“你不想让淼淼去碰别的人?” 蔺慎想了一下,低声说是的。 蔺老太太又问他,“你想一辈子和淼淼不分开。” 蔺慎想都未曾想便又说是的。 蔺老太太忽然笑了。 她知道蔺慎现在还不懂,但是蔺慎迟早有一天会懂的,她也不戳破,“你现在去给淼淼做饭吧。” 得先去给小丫头做饭,不然待会儿醒来会饿。 蔺慎嗯了一下,悄悄的离开了,太史淼在被窝里,湿漉漉的脸蛋睫毛微颤,鼻子里发出细细的鼾声。 太史淼醒来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缩在被子里蹩得脸蛋通红。 小孩子的情绪神经总是那么说风就是雨,她居然矫情的和蔺慎置气了! 其实她只是被蔺慎娇生惯养顺着脾气成习惯了,所以蔺慎稍微一句不温柔的话,都让她莫名觉得委屈和难过。 太史淼心虚的戳手。 到底要不要去认错? 眉头一竖。 绝对不能! 那以后头发谁给梳?衣服谁给换?饭谁给做?菜给谁喂?谁给洗澡?谁给抱?不能一直都是祖母吧? 太史淼沮丧的抽了抽鼻子。 怎么办…… 她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生气了,其实她和那些孩子也玩不来的,她心里很清楚。 埋在被窝里实在太难受了,她掀开被窝,呼吸了下新鲜空气,又埋了进去。 万一这个时候蔺慎进来好丢脸。 她在被窝里滚了几圈,从床上爬下来,赤.裸着脚丫子跑到门边,偷偷把门开了一个缝。 希望蔺慎的气不是很大。 火房里漂出阵阵炊烟,还有饭香。 太史淼吞了吞口水,赤.裸的脚在原地踩了几圈,琢磨着到底要不要出去。 她偷偷从门缝里看过去,看到蔺慎在炉灶旁边立着的身影,修长的身形挺直,背对着这边,太史淼看到蔺慎似乎有转身过来的倾向,连忙咬着手指轻手轻脚把门关上。 对面在屋子里缝补衣袖的蔺老太太听着轻微的关门声,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太史淼爬回床,刚掀开被子埋了进去,就听到蔺慎朝这里过来的脚步声。 平稳有力的。 咯吱—— 黑乎乎的被窝里身体一僵。 粗布帘子被掀开。 蔺慎俯身把饭菜放在一边的矮桌上,摆上碗筷,轻声道:“淼淼,吃饭了。” 以为太史淼还在生气,他垂眸,语气温和哄道:“我先出去,待会儿再进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被关上。 憋得差点喘不过气的太史淼掀开被子,喘了几口气。 她鼻子嗅了嗅,摸着肚子想好香啊…… 慢慢爬下床,抱着饭碗,太史淼握着筷子,眼睛泛着绿光,盯着满满的一大碗土豆烧肉准备下手…… 蔺慎站在门外,靠着墙,眉眼清淡,似乎在等待什么,唇角微呡,垂下的眼角有一处眼睫倒映的阴影,目光平静。 过了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轻轻的打开了。 蔺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知道淼淼不会用筷子的。 淼淼的性子他最为清楚,他比所有人都还要了解她。 他的淼淼能屈能伸,不会委屈自己。 “夹不到……”太史淼站在门边,低头看着地下,双手揪着身边的裙角,小声嗫嚅道。 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夹——不——到! 那土豆那么难夹,她好不容易用筷子夹了起来,它就从筷子里掉了下去,汤水差点溅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来来回回夹了好几次,也想过扒着碗口,但是实在是太烫了。 筷子也拿不好,明明知道筷子怎么拿,怎么夹,做起来却歪歪扭扭的。 第25节 她肚子实在饿得不行,只好开门让蔺慎帮忙,她知道蔺慎对她的委屈撒娇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她揪着衣服嗫嚅着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可怜极了。 蔺慎叹气,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屋里矮桌旁一看,矮桌上米饭洒了不少,还有汤水,太史淼在他怀里改揪他衣领,怯生生道:“好饿。” 蔺慎放她坐好,端起碗轻车熟路的一口饭一口菜的喂她。 “淼淼,以后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夹了一块肉放在太史淼嘴边,蔺慎开口说:“哥哥只是怕你出事,上次在集市弄丢了你,我害怕。” 这件事还没敢和蔺老太太说。 “以后不会了。” “都是我的错。” 太史淼眼眶红了半圈,“嗯。”她抽了抽鼻子,“都是你的错。” 这场冷战结束得很快,像是没存在过一样。 隔了几日,赵先生开课,蔺慎把太史淼带去了。 蔺慎学习的时候,太史淼在赵先生娘子身边,赵娘子是一个清秀的美人,如今身怀六甲,平日里喜欢捡些针线活来做。 太史淼坐在小板凳上,看赵娘子做刺绣。 她是不会做这些的,看赵娘子动作娴熟的穿针引线,眨了眨眼睛。 赵娘子看她的样子,呡唇一笑,从身边取了一两颗冰糖放在太史淼软乎乎的小手里,“尝尝?” 太史淼捧着两颗冰糖,低头看,亮晶晶的,圆滚滚的,又白,带着几分半透明,“可以吃吗?”她问,声音软软的。 赵娘子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可以,很甜的。” 太史淼嗯了一下,把冰糖放在嘴里,舌头一舔。 的确很甜。 冰糖在嘴里来回化啊,化啊,赵娘子重新拿起他的刺绣,低头继续绣着。 “要是我以后生下的孩子像谨宝儿一样可爱就好了呢,不过还是男孩子比较好,继承家业什么的。” 她低低的喃着,太史淼继续舔着冰糖。 中午吃完饭的时候蔺慎过来见她,看她打了一个饱嗝儿,笑了笑,蹲下身来,“撑了没有?” “撑了。”太史淼摸了摸肚子。 她年纪还小,赵娘子喂的饭,喂了两小碗,撑得肚皮圆滚滚的,轻轻一拍,还会有响声。 蔺慎摸了摸她的脑袋,“还有课,下午回家。” 太史淼嗯了一声。 第十三章 在赵娘子家其实是很无聊的,赵娘子不让她乱跑,毕竟她年纪太小,到处乱跑到时候出事了,麻烦得很,所以太史淼一直是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等蔺慎放学带她回去。 下午的时候太史淼扛不住,在小板凳上睡着了,赵娘子起身慢腾腾把她抱在床上,收拾绣具去做饭。 等到太史淼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正听到蔺慎和赵先生说着话。 蔺慎的声音很有特点,低沉,儒雅,平静,不快也不慢,像是广阔森林里苍天古树下静静流淌的清泉。 太史淼听他们对话,好像是赵先生对蔺慎做官的看法。 当官吗? 蔺慎的话,倒不是不可以,甚至来说还很适合。 太史淼勉强自己睁开眼睛,她正被蔺慎抱起来,蔺慎将她头发理了理,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该回家了,淼淼。” “嗯……回……回家……” 太史淼还是很困,模模糊糊说完后在蔺慎怀里蹭了一下,闭上了眼睛继续睡。 蔺慎看她睡了,转头看向赵先生,低声道:“谢谢先生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赵先生摇头。 蔺慎也不再多说什么,抱着太史淼离开了。 太史淼醒来的时候,感觉脸上有点冷,但是身体热乎乎的。 她睁开眼睛,好一会才看清,原来是下雨了。 蔺慎的外衣脱了给她捂着,但是脸露在外面,所以会有点冷。 这个时候天已经昏黄了,走的是山路,蔺慎脸上的汗滴到她脸上,太史淼动了动,说:“醒了,哥哥放我下来吧。” 蔺慎嗯了一下,蹲下身来将她放在地下,将外衣给她系好,一边系一边道:“回家可能会有点晚。” “知……知道了。” 怕她摔着,蔺慎拉着她的手,走了一会儿背起她跑,太史淼在他跑的时候趴在他背上笑得乐不可支,“好快好快!” “那再快一点?”蔺慎问。 第26节 “嗯!”太史淼点了点头。 “抱稳了!” “嗯!抱稳了!”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抱稳了,太史淼的两只手紧紧缠着蔺慎的脖子。 雨还在下,但是因为是细雨,路不怎么滑,山间起了层薄雾,路往的人家鸡鸣声叫,瓦片茅草被雨水慢慢浸湿,路边的土地是人家户种的玉米,已经有了太史淼高,随风微微晃动发出飒飒的声音。 正在跑下坡路,太史淼趴在蔺慎背上可以看到很多东西,远处在雾里若隐若现的山,绿油油的一片庄稼,一条小路蜿蜒到山底,中间横穿一条长长的河,河上架了座独木桥,有人正扛着薪柴,从上面走过。 再远一些,就是他们的家。 太史淼和蔺慎天黑的时候到了家,这个时候雨也停了。 蔺老太太开了自己的房间门,对着蔺慎说:“饭在桌上,还是热的。” 蔺慎应了。 他把太史淼从背上放了下来,喘了一会气,道:“等我去开门。” 他背着太史淼跑得实在是太久,有些累是在所难免的,更不要提太史淼的体重。 蔺慎推开门,进去点油灯,太史淼站在他背后,揪着他的衣角软软道“好黑。” 比起屋子里,屋外还是有些些许的亮光。 “马上就不黑了。”蔺慎道,翻了几下找到打火石,握在手里碰撞几下,碰撞出的火星落在火绒上燃起,蔺慎打开煤油灯的盖子,将灯芯放在火苗上。 唰的一下。 灯芯燃烧起来,刚开始是细微的一点,很快顺风涨了起来,随着火苗的涨势,屋子里渐渐明亮起来。 蔺慎走到桌子旁将桌子上的簸箕掀开,饭菜还泛着热气,碗筷在一边放着。 吃完饭后蔺慎将太史淼抱在床上,“我去烧水,淼淼在这里等着。” 太史淼嗯了一声。 蔺慎离开后,她盯着摇曳的火苗,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蔺慎去参加科举做官,因为京都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 那里只有权势才能说话,它繁华,却也*,被誉为另外一个战场,并不比边疆的战场上好上多少。 尔虞我诈,暗潮涌动,什么时候死你永远也不清楚。 卫郃又要平衡权力维持统治,现在的京城,可以说是最合适出人头地的时机,但是…… 她不希望,蔺慎像卫郃,像傅修怀,像卫潛一样活得艰难。 太史淼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不知道想了多久,蔺慎端着饭菜走了进来,“淼淼,过来,洗脸。” 太史淼从床上爬了下去,掀开粗布帘,走到蔺慎旁边,蔺慎让她坐在板凳上,将热水泡过的帕子扭干慢慢擦拭她的脸颊。 两遍后他将帕子放到一边,将热水换了个盆,蹲下身给太史淼脱鞋子。 白嫩嫩的脚丫在热水里泡着,太史淼佯装懵懂好奇的问道:“哥哥,什么是当官啊?” 蔺慎一顿,昏黄油灯下的眉眼温和了几分,“当官,就是有足够的权势,足够的钱,让淼淼过上很好的生活啊。” 太史淼沉默了一下。 恕她直言,要足够的权势和足够的钱,这是奸臣所为。 哪有一个忠臣,会是以这样的想法去当官呢? 但是她还是又红了眼眶,两只手放在一起,揉来揉去。 “我们会过上很好的生活吗?” “会的。”蔺慎用干毛巾给她擦干净脚上的水,将他抱到床上,“淼淼会过上很好的生活的。” “那你呢?”太史淼问。 蔺慎一笑,没有说话。 他要的是蔺谨宝过上很好的生活,如果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无论多大,他都愿意接受。 外面呼啸的风声乍起,明月挂上了枝头,深幽的夜色里,太史淼在床上安静的睡着了。 蔺慎掌着灯低头看书,他的手指抚过上面的一行文字,神色在明灭不定的灯火里,意味不明。 第十四章 五月的时候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太史淼小脸通红,像是被热水蒸过的红枣泥糕一样。 蔺慎早晨的时候用棕叶给她做了一把小蒲扇,还特意将棕叶把的锯齿给削得平平整整的,摸上去滑溜溜的,一点也不割手。 太史淼喜欢得紧,抱着小蒲扇不撒手,一直往脸上呼来呼去,嘴巴嘟嚷道:“好热……好热……” 她眼睛朝门外看去,蔺慎去端水了,就她一个人在屋里。 外面炙热的太阳烧烤着大地,院子里的土地有些地方都裂开了,土地皮都翻卷了起来,太史淼缩在屋子里最阴凉的地方,手都酸了也不愿意停下手里摇摆着的小蒲扇。 白净的脸蛋上渗出细细密密的薄汗,明明早些辰儿蔺慎才给她洗过一次澡,现在身上又湿了。 她眼巴巴的瞅着外面,过了一会儿,蔺慎端着水来了。 第27节 太史淼当即跳下板凳趴挞趴挞跑到蔺慎身边,蔺慎蹲下身,将手浸入水盆里,水盆里放着一块毛巾,蔺慎将毛巾上捞了上来,扭得半干不干的,放在太史淼脸上,“舒服了没有?” “舒服了!”太史淼软糯的声音从帕子下闷闷的传了出来。 薄薄的汗水被帕子吸收掉,脸上冰凉冰凉的,仿佛身边的空气温度都降了不少,被灼烧的那种心慌烦躁都消了不少。 蔺慎笑了笑,将手放在一边甩了两下,将上面的水滴甩干净,方道:“等下午日头阴些,我带你去青山崖,再忍一会儿。” 太史淼嗯了一声。 青山崖是仆村的人们每逢五月到七月的时候常去关顾的地方,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溪流,溪流的水清澈冰凉,从山上流至山下,树木高大可以避荫,放牛放马的人都喜欢在那里待上一整天。 太史淼在宫里的时候,每逢榴月,屋子里头都会放几盆冰块,她的太史宫建造在水上,水里放台扇轮什么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而且小七也会给她从民间弄来一些稀奇古怪却意外的好吃的东西。 她记得小七按照民间找的方子做的犀椎凤翅很好吃。 又甜又凉,水又多,颜色也好看。 太史淼忍不住偷偷舔一下唇瓣。 以后的话可以做一下? 嗯,可以考虑的。 啊,也不知道她养大的小七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定是个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的谦谦君子。 毕竟她从来不会让小七去接触什么不好的东西,给他灌输的也是圣儒之道,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 太史淼脸上的帕子热了,蔺慎取了下来,将帕子泡在水里弄湿扭干后,又铺在了她的脸上。 酉时初的时候,太阳挂在青山崖的尖头,凉了些许,青山崖在西方,太阳日出东方的时候是照着的,相反日偏西方的时候,青山崖是阴着的。 蔺慎背着太史淼出了门。 太史淼戴着轻飘飘的草笠帽趴在蔺慎背上,往青山崖走去的路上,遇到在地里忙活的莫家阿叔和莫求儿,三岁余的小姑娘,这个时候正蹲在地里满头大汗的扯着荒草。 莫家阿叔也扛着锄头在除草。 不除的话,野草会夺取庄稼的养料,庄稼长势不好,收成不好,这样交了土地税后,自己家连吃的都没有剩多少。 他们家的前几日蔺慎已经弄好了。 太史淼抱紧了蔺慎的脖子,正在拔草的莫求儿抬头看着他们,手里的动作放慢了。 太史淼今天穿的是蔺老太太给她做的淡粉白底的挑线裙,浅绿色的腰带,头发被蔺慎打理得整整齐齐的,梳着两个好看的辫子,白生生的脸蛋像是包子一样,右眼下有一个黑色的泪痣,黑色的泪痣让小姑娘显得可怜又可爱。 莫求儿低头看着自己的粗布衣裳。 脏兮兮的,大片的补丁。 三岁的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生出一种渴望和冲动。 然而这种渴望和冲动接下来像是被一阵狂风吹过,烟消云散。 “你个没出息的!拔草也拔不好!到时候家里没了粮食,看你巴巴的吃什么!”莫家阿叔在骂她。 莫求儿连忙低下头继续拔草,她实在是害怕极了自己的爹娘。 别人家的闲事莫去管,所以蔺慎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背着太史淼继续走,太史淼喃喃道:“好热的天。” 在京都,哪怕是庶出不受待见的子女,也不会被这样对待着,然而这里不是京都。 大概只有蔺慎和蔺老太太不舍得她去做那些事情,像是教养一个名门千金一样,教她习字认书,教她礼仪学识。 而蔺慎在礼仪学识方面,很多地方都是无师自通,他身上的气质仿佛受过簪缨世家的熏陶,让他和这平庸的山村格格不入。 青山崖并不是很远,平常的时候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天热,又背着人,蔺慎走的比较平缓,也不过是慢了一会儿罢了。 他找了一处地方把太史淼放下来,太史淼一落地就忍不住跑到溪流旁边,蔺慎连忙拉住她,怕她一个跟斗摔了进去。 这条溪流的水流得比较急,像她这样的体型,会被冲着走的。 “坐好,不许乱动。”蔺慎说,蹲下身给太史淼脱了鞋子。 白嫩嫩的脚丫露了出来,像是杏月盛开的桃花,娇嫩柔软,又白又粉。 太史淼坐在草地上将脚放进水里,冰冷的溪水拍打着小脚,舒服得让人想喟叹。 所谓的女子不能露足是世家小姐的规矩,平民连自己的衣食都顾不过来,哪还能顾别的,虽然蔺慎不会让别人是了。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舒服极了,太史淼忍不住蹬起腿来拍水,软软道:“好凉……” 蔺慎在一旁拾了片青翠的木叶。 悠扬清朗的乐声在太史淼耳边响起,太史淼仰头去看,看见蔺慎按住叶片于唇间,轻轻的吹了起来。 她蹬腿的动作慢慢跟上蔺慎的节拍,忍不住眉开眼笑。 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内阁大学士之女,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国之后,忘记了一切的曾经。 蔺慎吹奏出的乐曲仿佛可以让人忘记一切沉迷其中,像是拥抱住了天上的云,飘飘然被风吹起,扶摇直上。 太史淼从未想过,一片木叶吹奏的曲子可以丝毫不输于宫廷里精心培养的乐师,难怪傅修怀说高手在民间,这么一看倒也是。 第28节 “哥哥好厉害呢。”她夸赞道,蔺慎停了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弄湿衣服,到时候着了风寒。” 太史淼点头,泡了一会儿将脚丫缩回岸上,“好了。” 蔺慎给她擦干净把鞋穿上,“那我们现在就去割草,然后回家。” 穿好鞋子的太史淼从地上站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割草!回家!让明天的……明天的……”稚嫩的声音说话断断续续的,“明天的小白有吃的。” 此时夕阳昏黄,暮色一层一层染在了青崖山对面的明雪峰,翠绿的树木开始变得金黄,浮在这飘渺金黄背景里的少年,眉目温浅而沉着。 天地间只剩下了风扶卷衣袂的动静,猎猎有声。 第十五章 第二天清晨下了一场大雨,往门外看,可以看见翻卷的土地皮浸湿了后化成泥土融进了裂缝里,太史淼和蔺慎去山上挖来的花前几日被晒得奄奄一息,今晨却在大雨里展露出了娇嫩的花瓣,随着大风来回摇摆。 大雨下得很大,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 太史淼起床的时候蔺慎正在剁猪草。 他身上*的,显然是淋过一场大雨,雨水顺着他侧边如刀平削的脸颊滴落在地,地上浸了一团子的水润。 袖子撸了一截,露出肤色白皙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手里的砍刀每次落下都像是一道快而稳的弧线。 太史淼从被窝里探出一个头,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蛋,她还未睁开眼睛,眼下的小痣在眼皮合着的情况下可爱极了。 “哥哥。”太史淼迷迷糊糊的叫了他一声。 她伸出小手扒着枕头,翻了一个身,被子卷起了一个小边。 蔺慎应了,放下手里的砍刀,走到太史淼身边正想揉她的脑袋,和往常一样给她换衣,但是他伸手看见手上沾有草渍,才想起来衣服也是湿了,便将手收了回去,垂在身边道:“等一下再抱你起来,再睡一会儿。” 太史淼说好。 她其实还困着,眼睛皮都有些懒惰,想睁也睁不开,蹭了蹭枕头,继续睡了。 蔺慎回头剁完猪草装在木桶里去洗澡换衣,身上干净清爽的他重新走到床边,将粗布帘帐拉往两边用绳子系上,让光线透了进来,低头轻声唤道:“淼淼?” 太史淼过了一会儿低低的应了一声,睁开眼睛看他。 暗沉狭隘的房间里,少年俊秀的面容轮廓逆着日光,有些模糊。 太史淼摇晃着沉重的脑袋,她这一甩脑袋蔺慎的面容便清晰明朗起来,正朝她张开双手。 太史淼揉了揉眼睛,蔺慎把她手挪开,轻声斥责道:“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能揉眼睛。” 不能揉眼睛? 太史淼抱着蔺慎的手哦了一声。 她刚醒,语调又小声又软,握着拳头揉眼睛的样子其实让蔺慎觉得可爱得紧,只是这种习惯对眼睛实在不好。 蔺慎从被窝里把她挖了出来,三岁余的太史淼在前不久刚满十三岁的蔺慎面前轻轻一拎就能轻而易举提起,虽然太史淼比同龄的姑娘是要重上不少,但是对蔺慎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刚醒来的太史淼睡眼惺忪,头上的头发乱糟糟的,亵衣褶了不少。 蔺慎给她换衣裳。 换的是品竹色蓝白襦裙,嫩绿色的襦裙衬得小丫头的脸蛋吹弹可破,肤色白皙水润,看起来清新而有活力。 祖母的身体越来越差,他不想麻烦祖母,几乎他自个儿能做的东西都做了。 换好衣裳蔺慎转身去拿木梳给太史淼梳头,他轻车熟路的将太史淼的头发自横向的中间理顺了分出一道线,将那头发绾了一个细小的鬓,插上发簪固定好。 他起身抱着太史淼走到铜镜面前,“好不好看?” 太史淼一如既往的执着而认真,“好看,我最好……好看了……” 蔺慎笑了,将她放了下来去端热水。 热水早前蔺慎有端过来,不用跑到火房去拿。 他将帕子放进水里,热了后拿出扭干,细细在太史淼脸上来回擦了两圈。 太史淼的皮肤很嫩,用力了便会留下红色的擦痕,有时候蔺慎不注意都会给她掐上印子。 而对于自己娇嫩的脸蛋,太史淼显然是很爱护的,一天要蔺慎洗上那么三四次。 给太史淼洗完脸,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颊,蔺慎把她放到地下,将水倒在桶里,起身去拿了他抄录的书。 他打开柜子取出抄录的书塞在太史淼手里,将柜子关上道:“先看着,等我弄完再来带你。” 太史淼将书塞在怀里,用力的点了点头。 蔺慎给他搬了一个板凳在门边,门边光线充足,大雨打不进来,将太史淼安置好了,蔺慎回头继续忙。 太史淼坐在蔺慎放在门边的小板凳上,看到院子里放了几个用来接雨水的盆。 大雨哗啦啦的下,太史淼盯着门外的院子,然后看到了她和蔺慎从山上带回来的花。 她惊叹的睁大眼睛,伸出手指指道:“哥哥快看!开花了!” 蔺慎顺着看过去,然后收回目光,低头拿了件衣裳披着,将木桶提了起来,跟着道:“开花了。” 太史淼觉得真是神奇。 记得从前傅修怀说宫里的花虽然美但是不经风雨摧残,外面却有在一望无际的荒漠里盛开的野花。 那个时候她心里还不怎么信的,觉得傅修怀这个伪君子在骗人。 第29节 但是这花前几日明明奄奄一息,花苞紧闭歪歪扭扭的垂在一边,干巴巴的,却在这样暴烈的大雨里展露出花瓣,想必傅修怀说的也不是不可能了吧? 蔺慎提着木桶朝火房走去,大雨打在他的身上,太史淼在他身后道:“没戴……没戴帽子。” 蔺慎回头笑道:“披着衣服没事的,你好好看书。” 太史淼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认真看书。 看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火房。 蔺慎正在搅拌着今天一天猪的伙食,他手里握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来回在里面搅动着,神态有些吃力。 蔺谨宝知道那东西很浓稠的,搅拌起来十分费力。 火房比他们的房间还要狭窄,除了蔺奶奶的房间,剩下的就是他们的房间,还有一个地窖,如果连火房上面用竹子铺成的专门用来放置玉米庄稼之内东西的地方也算的话…… 太史淼叹了一口气。 真是吝啬的生活呢。 一柱香的时间后蔺慎熄了火,从火房里走出来。 他刚换的衣服又染了灰,进门之前拍了几下,低头道:“淼淼,今天早上我们吃烤土豆。” 太史淼放下书眉开眼笑脆生生应好。 土豆被蔺慎早前熄火的时候埋在土灰里,埋上那么半个时辰用小木棍从土灰里面挑出来的土豆,又软又绵,口感甚好。 半个时辰后蔺慎把土豆从土灰里拿了出来,用簸箕装上拿到房间,太史淼蹲在他旁边,伸手戳了戳,蔺慎连忙拉住,“别碰,会烫到手。” 太史淼收回手,咬着手指看他。“好想吃……” 蔺慎挑了一个最软的,把皮剥了扳成两瓣,吹了几口气看温度不怎么烫,捏了一块道:“张嘴。” “啊~”太史淼张开嘴。 蔺慎塞了进去,问道:“烫吗?” 太史淼舌头一卷,用牙齿嚼了几下,吞了进去,“不烫,好甜。” 蔺慎嗯了一声,把扳开的两瓣又扳成几瓣,慢慢的喂给太史淼。 太史淼吃了两个就饱了。 剩下的蔺慎自己吃了四个,又剥了三个给祖母送过去。 太史淼摸着肚子,其实生活还是很满足的。 回来后蔺慎给太史淼洗手漱口,太史淼吐出嘴里的淡盐水,张嘴给蔺慎看:“干净……干净了吗?” 粉嫩的口腔里,一排又白又嫩的**牙排列着,好看极了。 蔺慎点头,用帕子把她嘴边的水渍擦了,“好了。” 太史淼满足的闭上了嘴巴。 午时的时候蔺慎把猪喂了,教太史淼写字。 写字用的是蔺慎平时学习用的桌案,太史淼站在板凳上,蔺慎站在他身后,握着她的手,在泛着黄色的纸张上认真落下一笔。 那一笔就像是一道利剑一样,斩断了一切,如同深夜里泠泠月光下潜伏的杀机,随时割断要斩断之人的喉咙。 太史淼看着那个一字,眼睛眨了一眨。 人不可貌相啊,看不出来啊,蔺慎还能写出这样的字。 蔺慎放开她的手,轻声道:“写。” 太史淼呡唇,挥舞着毛笔落下去,然后用足了力气用力一扫,得意的低头去看,“我写得……写得比哥哥好……好看。” 蔺慎看着那纸张上歪歪扭扭又黑又浓分不清是一还是二的字,伸手戳了戳蔺谨宝的脑袋,“写的什么?” 太史淼委屈的抽了抽鼻子。 蔺慎陪太史淼写到下午的时候雨停了,蔺慎收拾衣服去洗。 他把纸笔收了起来,将太史淼练字时手上不小心染到的墨汁擦干净。 早上他在院子里放了盆,因为大雨下的时间比较长,现在的盆里的雨水都满了,洗衣服用的就是里面的水。 衣服洗完的时候太阳从乌云层里挣脱出来,暖洋洋的阳光洒了下来,金灿灿的照在太史淼脸上。 “出太阳了!”太史淼扒着门边,眼睛亮晶晶的仰头道。 蔺慎将衣服挂在绳索上抖平整,说:“待会儿带你出去走一圈。” 太史淼嗯的点头。 所谓的出去走一圈也就是让太史淼透透气。 出门的时候,正碰上陈昊祖,看见蔺慎和蔺谨宝,陈昊祖跑了过来,“我正要找你呢!蔺慎!” 蔺慎说:“什么事?” 陈昊祖一脸喜色,他撸了一把袖子,拍在蔺慎背上,道:“我姐要嫁人了,对方是王家的老大王生!上次和你说的王如花的哥哥,他家里要办酒,就在大后天,到时候记得过来吃饭啊!” 办酒? 第30节 蔺慎拉着太史淼的手,说我知道了,陈昊祖又蹲下身笑眯眯的揉了揉太史淼的脑袋,“蔺妹妹,办酒可好玩了,有很多跟你一样的孩子,还有好多好吃的,到时候让你哥哥带你过来玩哦!” 太史淼似懂非懂的点着脑袋。 嫁人?办酒? 唔,是举行喜宴吗? 可是举行喜宴不是需要很多钱吗? 他们好像没有那么多钱吧? 这个疑惑在两天后得到了解答。 两天后蔺慎给太史淼换上洗干净的藕荷色罗裙,蔺老太太的身体是无法出门的,所以只有蔺慎和太史淼俩人去。 蔺慎带着蔺谨宝去了王生家。 陈昊祖家在仆村并不算穷,但也不算富有,基本上能维持着自己的生活。 他们家陈昊祖排行老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陈昊祖的姐姐叫陈芸,十三岁。 弟弟叫陈昊照,七岁。 太史淼在蔺慎怀里,揪着蔺慎的领子,“王生哥哥好像……好像只比哥哥大一岁……” 蔺慎十三了,王生的话,也不过才十四岁。 她死的时候,好像小七也十四岁了呢,真早啊,她死的时候,她的小七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吗? 第十六章 王生家并不是很远。 徒步而去的话,仅仅需要半个时辰。 蔺慎和太史淼到的时候已经很多人了,熙熙攘攘的,好像整个仆村的人几乎每家都来人了,还有别的村子过来的。 来来往往的人,蹦蹦跳跳的孩子,随处可见的锅碗瓢盆正噼啦啪啦的往水里放,清洗之后连忙送往火房屋内。 逼仄的空间有些拥挤,在这拥挤的人流里面太史淼看到不少熟人,她拉着蔺慎的手,忽听到有人叫蔺慎。 “蔺慎!蔺慎!这里!” 蔺谨宝跟着声音转头去看,看见陈昊祖,陈昊祖身边还跟着几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 蔺慎俯身一手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走到陈昊祖面前,“做什么?” “要踢蹴鞠吗?”陈昊祖摸了摸头,傻乎乎的问。 “蹴鞠?”太史淼眼睫毛忽闪忽闪的,仰头看向陈昊祖。 白白嫩嫩的脸蛋像是糯米团子,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几乎让人抵抗不住,陈昊祖和周围的少年睁大了眼睛,脸色潮红一个争一个抢的回答道:“蹴鞠就是……” “啊!”一个少年从背后拿出一个圆滚滚的不知道里面包裹着什么的皮革,笑眯眯道:“就是把它用踢起来踢进对方的风流眼,很好玩的哦!” 和宫里是差不多的规矩呢。 太史淼回头看蔺慎,笑眯眯道:“想看哥哥踢。” 蔺慎把原本准备拒绝的话吞了进去,说好。 几人找了块宽敞的场地,寻了个石灰石在地上划了范围,蔺慎把太史淼放在地上,解了身上的衣服给他铺在地上,叮嘱道:“不能乱跑。” 太史淼嗯嗯点头。 她坐在蔺慎的衣服上,双手搭在胸前,认真的观看他们的蹴鞠。 巳时末的时候太史淼热得把蔺慎的衣服掀起来盖在头上,蔺慎刚好踢完了一局,他示意自己停了,走到太史淼身边将她抱了起来,看到小丫头红彤彤的脸颊。 “哥哥……哥哥……踢得好棒!”太史淼夸道。 蔺慎把她额头上的薄汗擦干净了,“吃完饭我们回去。” 那边陈昊祖也示意停了。 “马上要开饭了,我们回去吧。” 众人都同意了,神情颇有些恋恋不舍。 闲的时间太少了,平常的生活都是清一色的从早忙到晚,像是这样可以在一起踢蹴鞠的是时间,一年到头也没有个几天。 回去的时候遇上了赶来的赵先生,赵先生看到蔺慎原本严肃的表情好上了不少,蔺慎上去打了个招呼。 “快要到乡试了,收点心寒窗苦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赵先生说。 蔺慎低声说是。 太史淼觉得蔺慎乡试是没什么问题的,她曾是内阁大学士的女儿,后又是一国之后,像科举这样的事儿她不想知道也有人硬往她耳里塞,又逢卫郃肃整朝风之际,谁敢顶风作案在科举里动手脚? 所以蔺慎的乡试完全不用担心。 午时中的时候,一声啰响。 屋子里头狭小,桌子倚凳都放在院子里,蔺慎带着太史淼和陈昊祖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 太史淼坐在蔺慎旁边,蔺慎给她摆好碗筷。 第31节 王家阿婶和阿叔带着新郎王生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熟识的不熟识的纷纷送上祝福的话语。 太史淼看着王生。 少年穿着红袍,歪歪扭扭的掩不住眼里的喜意,普通还带着稚气的面容因这份喜意多了几分出彩,像是地里的杂草忽然开出了一朵细小的花。 上午接亲,晚上拜堂。 中间的时间,就是流水的宴席,午时设三桌,戌时设三桌。 饭菜慢慢的摆放上来,普通的家常菜,难得的有肉,那肉团子零星几个放在菜汤里,上面浮着一层热气腾腾的白沫。 太史淼:肉~肉~我要肉~我要吃肉~ 她是这桌最小的,眼睛绿油油的盯着肉团子,陈昊祖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虽然内心里很垂诞那几个肉团子,但是实在不忍心看这小丫头吃不到的样子,便纷纷夹在她的碗里,“蔺妹妹要多吃点,才能长高哦。” 太史淼看着自己碗里的肉团子,觉得自己真是幸福得拥有了世界,她抱着碗放到蔺慎手里,眼睛亮亮的道:“喂……喂吃。” 蔺慎盯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接过来用筷子将肉团子夹裂开来分成一小瓣放到她嘴边,太史淼张开嘴咬了下去,细嚼慢咽的吞进了喉咙里。 莫求儿坐在他们旁边的另外一桌上,她是和莫家阿婶坐在一起的,桌上都是大人,她盯着那几个肉团子流口水,然而莫家阿婶不会管她,周围的大人也不会特意为她去夹,一人一筷子将那汤里的肉团子分了个精光。 她回头的时候,正看见蔺慎夹了一小筷肉团子的沫放进太史淼张开的口里,太史淼嘴边不小心染上了油渍,蔺慎伸出指腹将那油抹去。 动作温柔和小心翼翼。 莫求儿眨了眨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淌了下来,莫家阿婶看见眉头狠皱,面容一厉,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你哭什么!别人家办喜酒的时候你哭!晦气!” 哭什么? 莫求儿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 她哭什么……她不知道。 但是内心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将她淹没,唯独只有哭,才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 太史淼听到声音扒着板凳侧头看,周围的人都事不关己的样子,陈昊祖他们微微皱眉却什么话都没说,她沉默了一下,从板凳上爬下来,将碗从蔺慎手里要了回来,端到莫求儿面前,水润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要吃吗?” 莫求儿看她。 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样,伸手将她手里的碗狠狠拍落在地上,那些肉团子滚落在地上,太史淼低头去看。 真是可惜。 她蹲下身把碗捡起来,正准备去捡肉团子,蔺慎却将她抱起来放在一边,拿过她手里的碗,淡淡道:“不许动。” 太史淼嗯了一声。 蔺慎俯身将那些丸子捡进碗里,王家阿婶走了过来,伸手道:“给我吧。” 蔺慎递了过去,王家阿婶拿着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从屋子里端来一小碗肉汤放在太史淼手里,摸了摸太史淼的头,“给你的,小丫头。” 太史淼长长弯弯的眼睫毛动了几下,抬头看着王家阿婶,白嫩嫩像是糯米团子的脸颊上眼睛弯成月牙,眉开眼笑的,“谢谢婶婶。” 王家阿婶笑了起来,眼角浮起的皱纹显得她平常生硬的面容慈祥了几分。 蔺阿奶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乖,真是令人羡慕呢,也不知道怎么养的。 第十七章 盛夏的知了不停的在耳旁喧嚣。 卫潛抱着从御膳房偷来的糕点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低头将脑袋掩盖在膝盖里,将糕点塞在嘴里。 糕点的味道并不好,卫潛抹了一下嘴巴。 想想也是,一个正九品的美人,膳食能够好到哪里去? 饥饿的感觉在一个糕点落在肚子里好上了不少,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身上的衣服已经几个星期没洗了,散发着酸臭味,卫潛自己闻习惯了没什么感觉,行走在宫里,周围人对他的眼神都是嫌恶无比的,像是看茅厕的蛆虫,包括他自己的母妃,一个庶十三品的常在。 他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从未见到过他的父皇,从未和太子殿下这些有着簪缨世家背景的母妃等皇子有过一丝一毫的联系。 他是被隔离开的。 宫里的上等人看不上他,下等人以凌虐他来得到内心的满足。 只要不让皇上发现,有谁会去管一个常在的孩子? 他起身的时候眼尖的看见一群宫女朝这里走过来,她们手里拿着扫帚,面色焦急,脚步比平时他看见的匆忙了不少。 卫潛看了一眼,当即绕进一个假山洞里躲着。 “怎么皇后娘娘今日下午要来这里赏荷花呢!” “姑姑吩咐了,这地上啊,一点脏东西都不能有,赏荷花的亭子,也要让人擦得干干净净看不出灰尘,就连河里的荷花,也要修剪得好看,那些残枝败叶的,千万莫让皇后娘娘瞅见了!” “怎么办……听说上次皇后娘娘上次去观星,看到观星台上有一点血迹,就把负责观星台的奴才宫女们全部杖责了二十下呢!” “还是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吧!各自盯着自己那块地方,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别大意忽略了哪些脏东西……” “皇后娘娘真是要折腾死人呢……” 那些声音由远而近,最近的时候仿佛就在卫潛的耳边说着话,卫潛靠在冰冷的石洞壁上,动也不敢动,等到声音渐渐远去,他探出头看了没人,才从假山洞里走出来。 皇后娘娘? 第32节 听说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子,她独享后宫的宠爱,甚至可以干涉朝政,朝堂上对她有意见的朝臣没有一个拥有好下场,不是辞官归隐就是命丧黄泉。 内阁大学士的嫡女,太史淼。 但是……那关他什么事呢? 和他无关,他只需要操心自己衣食就好了,他身份虽然高贵,却比平民百姓还要低微,皇宫那么大,他这样的人,是没资格见那种人的。 卫潛回了翠罗宫。 翠罗宫是他的母妃和另外一位良人居住,说是宫,其实不过是一个比御膳房还要小上不少的破屋子。 二十年未曾翻修过,红瓦黄墙掉了漆,起了皮,露出里面的砖头。 这里远离于宫里的富贵之地,无人光临,皇上或许永远也想不起,皇宫里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卫潛推开门的时候,一个石头朝他脸上砸了过来,砸在他的额头上,咚的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染着鲜红的血迹。 “吃的呢!” 屋内响起女人尖利的声音。 卫潛伸手将头上的血擦了,手蹭过那翻开的皮肉,看起来鲜血淋漓的吓人,“我吃了。”他面不改色道。 那个女人,他的母妃,浣衣纺最低贱的宫女。 “吃了!”那声音比之前更尖利了不少,女人跑到他的面前,伸手提起了他的衣领,面容狰狞而恶毒,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你不知道我是你的母妃吗!” 八岁的孩子身轻,因为常年的没东西吃瘦得如同皮包骨一样,衣领被提起来的时候,露出身上大片的伤痕,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面对生他的女人,他也只是没有任何感情的道:“我饿,吃了。” 嘭—— 身体被女人狠狠的摔在地下,骨架像是快要碎了一样,他头脑发昏,一口血沫从嘴巴里吐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这样活多久,但是他不想死。 他害怕死亡。 他害怕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的母妃的脚发泄一般落在他的身上,卫潛蜷缩着身体,用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对他施暴的是将他生下来的母妃,那丑陋的双眼,暗黄的皮肤,干裂的嘴唇…… 卫潛想不清楚皇帝是如何看上这个女人,和她共度一夜的。 “去死!去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去死!” 一句句狠毒的诅咒,踹在身上的每一脚,纵使疼得要命,卫潛依旧想,他会活下去。 他的母妃累了,终于肯放过他了,并将他推出门外,让她去寻找能够吃的东西。 卫潛能去的只有御膳房,去御膳房的路,必须要经过早上那个地方。 江梅池。 只要注意小心点的话,大概是不会被发现的。 他熟练的躲着那些宫女奴才,在他们快要转弯经过发现他的时候,躲在了刺玫花丛里。 没有人会想到满是荆棘的刺玫花丛里会藏有人,鲜嫩的绿色红色的花朵掩盖住了卫潛。 正当那些宫女奴才快要走过的时候,最后一名宫女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袖上染了些许灰尘,她大惊失色,连忙停下脚步,俯身将手里捧着的黄梨花木特制的餐盒放在刺玫花丛边去拍灰尘,只要卫潛手指往前一点就能摸得到。 一种卫潛从未闻过的香味从餐盒里弥漫出来。 卫潛说不出如何去形容它,但是闻到它的一瞬间,卫潛就觉得饥饿要将他吞没,蚕食得干干净净。 他吞了吞口水。 正拍完袖子的宫女俯身去拿餐盒,却踩到自己的裙角摔了一跤,打翻了餐盒,餐盒的盖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里面装着的糕点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碎了一地。 卫潛第一次见到形状那么精致复杂的糕点,层层镂空,里面夹着鲜嫩的樱桃肉,点着殷红的豆沙,五颜六色的,涂着一层薄薄的油。 卫潛微微抬了下头,荆棘在他的脸上刮出了一道血痕,他正准备动手擦掉脸上的血迹,动作忽然顿住。 那个宫女看到了他。 原本绝望的目光亮得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冰冷恶毒的让人如坠冷窟。 第十八章 “皇后娘娘!真的不是奴婢的错啊!是七皇子!是七皇子从我手里抢走餐盒打翻的啊!皇后娘娘!” 他被那个宫女带着往地上一扔,耳边是她惊恐急切的叫喊。 卫潛脑袋晕晕乎乎,趴在地上瘦骨嶙峋的手动了下。 周围是层层守卫的御林军,他们守卫着这个东莞最尊贵的女子,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躲不开他们的眼睛。 如果他要逃走,大概还没逃离之前,就会被他们的长矛穿进心脏,温热的鲜血会像漫了堤坝的洪水,从他的身体喷涌而出,宣告他生命的终结。 卫潛的嘴唇蠕动了下,归于平静。 他想说,不是他。 但是他深知没有任何意义。 那些看到真相的宫女奴才不会为他说话,因为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他这一个连宫女奴才都不如的人去冒险。 第33节 每个人都在战战兢兢的活着,哪怕存活是建立在别人的尸体上。 “七皇子?” 坐在亭子围栏上的少女往河里扔了一块石头,侧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拼命磕头的宫女。 石头落在水里跳了五六下,噗通噗通几声,河面上溅起水花。 “是……是的……七皇子的母妃原来是浣衣纺的宫女,被封为常在,现在居住在翠罗宫。”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恭敬的回答道。 嗒—— 卫潛的眼里映入一双描金凤履——铅丹色,镂金边,上面绣着翠玉斑斓的彩凤,栩栩如生。 隐约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裸。 这个东莞最尊贵的女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蹲下身来。 身边几声惊呼,“皇后娘娘!” 踯躅色的水雾裙摆盖住了那双描金凤履,太史淼伸出纤细的手指握住卫潛的手腕,放到了鼻子旁边。 卫潛瞳孔微缩。 须臾,太史淼起身,淡淡道:“把这个宫女拉下去吧。” 有侍卫走进了亭子里就要拖着宫女离开。 宫女呆呆的跪在原地,忽然痛哭流涕,将头不要命的一样重重磕在地上,血从她的额头上渗了出来,“皇后娘娘真的不是奴婢的错啊!皇后娘娘明鉴啊!皇后娘娘!” 太史淼似笑非笑道:“他没碰过餐盒,你却给本宫说他从你手中抢了过去,莫是当本宫好糊弄?” 宫女仿佛失了一切言语,瘫软在地,眼泪唰唰流淌个不停,周围没有人敢说半句话,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害怕皇后娘娘以一个连坐的罪名,让他们和那个宫女一样。 侍卫像拖着死狗一样,将宫女带出了亭子。 卫潛空洞的眼睛眨了眨,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好行了一个叩拜礼,“谢皇后娘娘。” 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的。 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衣服被蹭得松松垮垮的,一起身,一跪拜,就露出了背上还有胸前鲜血淋漓的伤疤,有的地方还看到里面的森森白骨,稍微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一张被荆棘划过的瘦黄脸颊,头顶上还有结了血疤的伤口。 周围又是一阵惊呼,太史淼身边的贴身嬷嬷正要叫人将他带下去,太史淼却坐在白玉凳上,提袖支手撑着下颚,对着卫潛道:“过来。” 卫潛少许疑惑的起身,走到太史淼的身边。 “吃吧。”太史淼道。 卫潛看了下大理石桌上摆放的果子糕点,睫毛微微颤动,他低低说了句是,肮脏的手在腰间蹭了几下,才方伸出手,去拿那些对从前的他而言遥不可及不可触碰的东西。 他生平从未体验过饱的感觉,却在那一天知道了。 整个肚子被填满,四肢百骸都生出一种满足温暖之感,不会再想着吃任何的食物,脑海一片空白,有了别的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心悸,冰冷,肠子蜷缩的疼痛之感全部离他而去。 他看着桌上剩下的东西一眼。 太史淼将桌上剩下的果子糕点一推,“带回去吧。”她漫不经心到,从白玉凳上起身,“我要回宫了。” 卫潛最后将那些东西塞在怀里,离开了江梅池回翠罗宫。 推开门,里面传来两个女人的说话声。 他甫一抬头,看见了和他母妃共居一宫的赵良人。 赵娘人回头看见他怀里塞的糕点果子,冰冷刻薄的眼睛一亮,像是刀锋上的寒光。 “李妹妹啊,你要是想见皇上,还不容易吗~”粘稠甜腻得仿佛毒蛇一样的声音,以觊觎的目光盯着他的怀里,像是看自己的所有物一般,“把那些东西给我,我保证让妹妹你见到皇上啊~” 这就是后宫最低贱的妃子真实的生活写照。 她们没有锦衣华服,她们没有珍馐美食,她们是这宫里比奴才还卑微的生物,不择手段,想方设法的存活。 而有的,还天真得可怜,抱着飞上枝头的幻想,就像他的母妃…… 他紧紧的将那些糕点果子护在怀里,赵娘人阴阳怪气的提袖道:“李妹妹,这可不是我不帮你,七皇子不让啊——” 他的母妃看他,像是疯了一样冲上来,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耳光,“你又要阻挡我的荣华富贵吗!!” 那双护着果子糕点的手被用力的拉扯开,果子糕点掉在了地上,赵娘人几步跑上来捡了起来,朝门外走去,回头笑道:“李妹妹,我明日就让你见到皇上。” “太好了……”他的母妃喜极而泣的跪在地上,瞧不见她那丑陋令人作呕的面容,仿佛陷入了幻境里,露出陶醉扭曲的神色。“皇上——皇上——”那平日粗砺尖锐的嗓音,在这一刻,故做出娇嗲的调子,卫潛捂住嘴巴,终于忍不住,松开手扶着随时倒下的门,吐出了一堆的秽物。 第十九章 卫潛以为他的人生会一直这样苟且偷生的活下去。 直到那一日—— 一群太监宫女捧着火烛,五更未过走进了翠罗宫,动作惊醒了熟睡的女人,女人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看见了人,随即面露狂喜之色,从床上衣冠不整的爬了下来,跑到领头太监的面前,“是皇上要见我了吗!是皇上要叫我了吗!” 尖锐刺耳的声音吵醒了墙壁角落的卫潛,卫潛的眼睫颤动了几下。 为首的太监是太史淼身旁近侍的李乌衣。 他手里握着拂尘,居高临下的看着卫潛,似乎是在无声的打量,最后稀疏的眉毛抖了一下,淡淡道:“皇后娘娘跟皇上要了人,七皇子,洒家是来带你去太史宫的。” 卫潛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第34节 他心里知道这话的意思,却不敢相信。 女人在一边却反应过来了,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皇上不见我吗?赵娘子说了皇上会见我的!” 她上前去拽李乌衣的手,李乌衣八风不动,一个眼神,身后的宫女太监便纷纷上前将她按在地上。 女人还在挣扎,“我要见皇上!我给皇上生了一个皇子啊!我要见皇上!” 只要见到皇上,她就可以诉说多年的苦楚,皇上一定会封她做妃子,她再也不用羡慕嫉妒别人,想要什么有什么! 只要见到皇上! 李乌衣说:“七皇子还不走愣着做什?莫非想留在这翠罗宫待一辈子不成?皇后娘娘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七皇子不抓紧机会,这一辈子……呵呵……” 言下之意,他这辈子永无翻身的可能。 卫潛垂眸,看着地上可悲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内心没有半分波动,他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疤,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了李乌衣的身后。 李乌衣瞄了一眼他,转身甩了一下拂尘,像是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以后七皇子的身份都掂量着点,好了,咱们走吧。” 身后一片齐齐整整的应是声,卫潛随他们离开了这个呆了八年的翠罗宫。 隔壁被叨醒的赵娘人揉着眼睛推开了门,看到这样的排场,吓得不敢出声,她目光一扫,扫到李乌衣身旁的卫潛,恰巧这个时候卫潛抬头,目光相对。 接触不过短短刹那卫潛便移开了目光,赵娘人却仿佛快要溺水而死一般,瘫软在地,面露惊恐绝望。 从翠罗宫到太史宫需要很久。 到了太史宫,宫女退了下去,李乌衣站在正宫外停了了步子,回头放低了声音吩咐道:“带七皇子去净一下身子,换身衣服再来。” 太监们应喏,将卫潛带去了太史宫的一个偏殿。 推开偏殿的门是紫檀架子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后是大理石铸就的温泉水池,水池四角上摆放着半人高的玉,雕刻出彩凤的形状,汨汨的热水从彩凤张开长啸的嘴里呈细流流到池子里,温热的水雾弥漫在池上。 旁边的太监捧着一套月白色的华服。 …… 半个时辰后,卫潛从偏殿里出来,穿着那身月白华服。 有两名宫女走到他的面前躬身行礼,轻声道:“七皇子殿下请跟我们往这里来。” 卫潛跟着她们去了另外一个偏殿,两名宫女将他的头发弄干,高高束起□□一只玉簪,整理他身上的衣服。 全程无话。 他被带到了李乌衣的面前。 这个时候已经辰时中了,天际的云彩一层一层卷上浅红色。 卫潛一句话也未说,他垂首站在李乌衣的身边,年仅八岁的男孩,内心理智得可怕,计算着今后的一切。 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巳时中的时候,太阳灼热起来,卫潛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他站在原地,神情未曾有变,看起来低眉顺眼,身旁的李乌衣一张橘皮老脸更是未曾有过丝毫的波动。 嘎吱—— 正殿的大门忽然向两边敞开,一名穿着桃红色宫装的女子走了出来,对着李乌衣道:“李公公你也太早了些。” 李乌衣语调温和了不少:“娘娘起了吗?” “还在床上呢,”女子提袖捂唇笑了下,“平时娘娘多是午时才起,今日想着七皇子殿下,让奴婢这个时候唤她。” 语气无奈极了。 李乌衣笑了笑,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名削肩细腰的品竹色宫装的女子走了出来,对李乌衣扶下了身,轻声细语道:“娘娘让七皇子殿下进去。” 李乌衣慢慢躬身,退了下去。 品竹色宫装的女子看他,侧身道:“请进。” 卫潛拾步上了台阶,踏进殿内。 他低着头,鼻翼间弥漫着一股清香,这清香似有若无,但它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太史淼洗净脸后将帕子递给旁边的桃红色宫装女子,起身走到卫潛面前,绕着卫潛走了几圈。 卫潛心里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说到底,他依旧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忽然,太史淼蹲在了他的面前,仰头露出一张明艳白净的脸颊,额头上点着红色的芙蓉花钿,“你以后知道要叫我什么吗?” 卫潛愣了一下,低声道:“母……母后……” 皇上所有的皇子都这样叫的,应该是没问题的,没有任何的错处。 “唔……母后……”太史淼想了一下,伸出手指点了点他他面黄肌瘦的脸颊,笑眯眯道:“叫我母妃吧,既然以后是我的孩子,总是要特殊一点吧?” 她说:“母妃似乎比母后更亲切一些呢。” 卫潛本该是噗通跪在地上说这不合宫规,然而他却是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轻轻的小声叫了一句母妃。 比起一个只知道遵守宫规的孩子,一般人会更喜欢一个只听自己话的孩子吧? 母妃…… 第35节 母妃…… 自此以后,他卫潛,一个人的母妃。 卫潛从梦里醒来,外面是卯时初的天色将明。 “殿下醒了吗?”掌侍的公公走了走了进来问道。 卫潛穿着一身不合身的亵衣,手垂在床边动了动,他抬头习惯性的揉了一下额头,然后侧头淡淡吩咐:“去给我拿套衣服过来。” 公公低头应喏,躬身走到金镶玉的插屏后,不一会取来一套干净的青色锦袍服侍卫潛穿上。 他一边服侍一边道:“今天儿巳时大皇子殿下在朝阳宫内设席,邀请了不少簪缨世家的子弟,殿下要去吗?” 邀请簪缨世家的子弟,明目张胆的拉拢吗? 卫潛低头摸了一下手指上的玉扳指,笑了笑,“去吧。” 卫郃共有十三位皇子公主,大皇子和二公主是皇贵妃的儿女,大皇子为卫铖,二公主为卫宜玉,他们平日里和卫潛是极为不对付的,但是卫潛还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皇贵妃这个女人的确很聪明,然而卫潛估摸着可能因为她太聪明了,生下来的两个孩子才会那么愚蠢,不过哪怕卫铖和卫宜玉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威胁,卫潛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母妃的死是皇贵妃推波助澜的。 这是卫潛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终有一日,他要用那些人的血,祭奠母妃的在天之灵。 …… 第二十章 桂月的时候,赵先生通知蔺慎启程去参加乡试。 蔺慎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收拾的大都是换洗的衣物和干粮之内的东西。 太史淼正坐在床上捧着一堆银子数啊数,虽然她数不清是了。 零零散散得太多,一个不注意就得从头再来。 蔺慎收拾好了后过来收碎银铜板,蔺谨宝递了过去,软软道:“哥哥路上小心。” 蔺慎摸了摸她的头发,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淼淼,等哥哥考完就回来。” 太史淼嗯了一声。 她私心里是想跟着蔺慎去的,但是路途太远祖母说什么是不会放她去的,她也只好留在这里和祖母在一起。 外面有进城的牛车在等着,是赵先生找人叫来的。 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完了,蔺慎出了门,太史淼扒在门上,眼巴巴的看着蔺慎上了牛车。 乡试的地方是在清秋州,来回要花上二旬左右的时间,期间乡试有六天,隔两日考一场,有三场。 也就是说,蔺慎至少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回来。 陈昊祖早早的便弄完了,在牛车上等着蔺慎。 蔺慎上了牛车,回头看着太史淼,太史淼朝他笑了笑,蔺慎也笑。 车夫挥起鞭子说了一声驾。 牛车缓慢而行,渐渐消失在了太史淼的视线里。 这一日,有来往各地的贡生去往户籍所在的州府参加三年一次的秋闱 他们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去应试,又又谁知道呢? 为名?为利? 无非就是这两样罢了。 …… 同是这一日的夜晚,夜沉如水。 书房里点着烛火,角落的熏炉上漂浮着带着清冽梅花香气的烟雾,透过半明的轻风淡月屏风显出朦胧而模糊的光亮。 傅修怀坐在桌案旁,提笔写着字。 他坐姿端正,一丝不苟,执笔的细节动作也是恰到好处,半分也不轻浮,脊背挺直如同松竹。 初一走进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低声道:“大公子。” 傅修怀放下手里的笔,将纸张轻轻吹干,方才温声道:“如何?” “上面消息已经下来了,陛下有让你去清秋州担任主考官监任的意思。” 清秋州? 离这京都似乎是有些远了。 傅修怀起身走到槅窗面前将之合上,说我知道了,他似乎想起些什么,侧头问初一,“修竹回来了?” 初一点头,“是的,二公子今天早上回的府。” 傅修怀嗯了一声。 第36节 身体不好却喜欢到处乱跑,还假借寻找医药的理由,真以为没人识破他的小心思。 “下去吧。”他平静道,“让人准备去清秋州的东西。” 初一应了,缓慢躬身退了下去。 傅修怀低头,看到盆子里放的冰块融化了不少,只剩下几块在水里打着晃子。 这个夏天,的确很热。 若是太史淼在的话……若是太史淼…… 傅修怀淡淡笑了。 那个刁钻娇纵的姑娘已经死了,在她最美好的年华,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舍弃了原本应该拥有的天真和荣宠,踏上一条鲜血铺成的不归路。 东莞百废待兴,世人只道皇帝英明神武,将所有罪名全部推到她的身上,真真是犯傻了。 他拂了下衣袖,朝浴室走去。 等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正踩着门进来的傅修竹。 湿漉漉的长发齐齐整整的披在腰间,他抬眸看去,傅修竹走到他的面前双手作辑,唤道:“兄长。” “何事。”傅修怀温声道。 傅修竹紧呡着唇,想起自己不久前见到那小丫头和兄长相处的情景,迟疑了一下,问道:“兄妹相处,兄长为未满七岁的妹妹梳头,且和衣而睡,符礼吗?” “不符。”傅修怀说,傅修竹心里提了气,却听傅修怀又道:“也不符罪。” 傅修竹松了一口气,又道:“那我也可以给妹妹梳头,和妹妹和衣而睡吗?” 他脑子里现在都是那个小丫头看向自己兄长濡慕信任的眼神,他也很想,他的妹妹能这么看他的。 傅修怀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傅修竹在他的目光下原本内心的冲动和渴望像是被什么遏制一样,他耷拉下脑袋,“我知道了。” 他的兄长是最为讲究儒礼的人,祖父说兄长是继承他太傅位置的最好人选,兄长怎么可能会同意他这么做呢…… 他们生在傅家,和寻常百姓不同,他怎么能盼望着,自己和寻常百姓一样呢。 傅修竹清醒过来,觉得自己之前像是魔怔了一般,居然会有那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噗通一掀衣袍,跪在地上。 “我会去抄写道德经面壁思过的。” 那双原本因为出去一趟明亮不少的眼睛黯淡了些许,稚气苍白的脸颊上多了几分不符年龄的成熟,傅修怀低头看了看他腰间,“你玉佩呢?” 傅修竹一直挂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从进门的那一刻,傅修怀就看到了。 傅修竹神色稍显慌乱,“玉佩……” 傅修怀叹息一声,“送人了是吗?” 傅修竹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并且解释道:“路上遇到一个丫头,那丫头,太可爱了,就忍不住送她了。” 他说话虽然迟疑犹豫了一下,但是全然没有后悔的意思。 傅家嫡系的人一生只有一枚玉佩,送给别人就代表承认那人是自己此生的唯一至交或者终身伴侣。 太史淼当初弄坏的那朵墨兰,正是傅太傅准备送给至交的,所以傅太傅才会那么生气。 傅修竹抬头偷偷瞄了傅修怀腰间的玉佩。 玉佩雪亮,浮雕镂空,刻有梅花、松、竹子岁寒三友,寓君子高风亮节,纹理细致,滑如凝脂他想起兄长至今的玉佩尚未送给别人,倒是他,还这么小,就把玉佩送出去了。 “在看什么?”头顶传来傅修怀辩不清喜怒的声音。 傅修竹低声说:“玉佩。” 他心里是很憷傅修怀的。 从一出生开始,他看到的兄长仿佛都是这个样子,喜怒不形于色,做事说话,一言一行,都是祖父口中的骄傲,世人口中冰清玉洁高贵冷艳的君子,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甚少显露自己的才华,低调谦虚—— 若是太史淼在此,想必会爆出一句放屁。 低调谦虚还会世人都知道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小孩子不要太天真。 傅修竹和傅修怀说了几句话,从地上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看着傅修竹稚嫩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傅修怀走到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架格旁取出修甲刀修了下指甲,指尖薄薄的修甲刀衬着修长如玉的手指,灯光下精美润泽,他似乎若有若无瞧了一眼腰间的玉佩,意味深长的笑了。 外面月上枝头,夜还很漫长。 第二十一章 蔺慎离开了五六天后,太史淼交给蔺老太太带着。 原本前一两天还好好的,但是第三天开始的时候,蔺老太太的身体变化巨大。 她有时候一躺就是昏着一整天,清醒的时候会给太史淼做一天的饭,然后用那双骨头都凸出来的手摸着太史淼的头发,说:“心肝儿,肚子饿了,叫祖母起床。” 太史淼在第七天清晨推开自己的房门,摇晃晃的走到蔺老太太的屋里。 房间里昏暗,弥漫着一股死气,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棂洒进这个简陋的地方,太史淼伸手掀开粗布帘,钻了进去。 她趴在蔺老太太的床边,拉了拉被角,小声软软道:“祖母——” 蔺老太太纹丝不动。 太史淼翻到床上,差点摔了下来,她连忙稳住身子,摸了摸蔺老太太的脸颊,“祖母,起了。” 第37节 以往的时候蔺老太太稀疏的眉头都会动那么几下再慢慢睁开眼睛,现在却是平静得躺在那里,仿佛没有听见太史淼的呼唤一样。 太史淼细嫩的手指移到蔺老太太的鼻子下。 没有任何的气息。 蔺慎离开后她格外的乖,原本被蔺慎养得白白胖胖的脸蛋消瘦了不少,她看着床上的蔺老太太,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睛。 …… 东莞陆南,清秋州山温水软,当地太守治安颇得圣上赞赏,经济比不上京都繁华,但也是民生安泰。 墙砌的青灰色高大城门起伏在地平线上,是一道利落的弧,蔺慎他们尚未进城的时候,陈昊祖便忍不住发出一道惊呼声。 “蔺慎!蔺慎!你快看!” 蔺慎说看到了。 他心里感觉实在不怎么舒服,像是什么在梗着一样,想了想蔺谨宝在家里有祖母照顾,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便将那种心慌之感压了下去,抬头看向城门外排队的人。 人很多,大概要排到傍晚,有前来应考的考生,有陪同应考考生的爹娘,还有趁秋闱捞金的商人,以及各路的文人墨客。 车夫停了下来,说到了。 陈昊祖率先跳了下去,蔺慎对车夫道了句谢,下了牛车。 “快点!快点!蔺慎!”陈昊祖拽着他往前面跑,蔺慎跟了上去。 队伍很长,陈昊祖拽他排了队,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大饼擦了擦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道:“赶紧考完赶紧回家,说不定回家后过几天就收到中举的消息了。” 他正吃着,忽然一阵喧闹,便连忙抬头,听人道:“那是谁!” “好大的排场!” “听说陛下有派闻名京都的傅公子来监考。” “是那位博学满天下的谦谦君子傅修怀吗?” “好像是的……” 众人的目光连忙看了过去,就连还在把守城门的城门校尉也离了自己的岗位,谄媚的迎了上去。 “傅大人。” 官道侧上停着一辆马车,马是骏马,身后的车轿是好轿,干干净净,纤尘不染,青蓝色,其上是傅家的家族图腾,观其高雅,甚是显眼。 驾马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城门校尉,令牌是皇上赐予的通城令牌,城门校尉匆匆扫了一眼便递了回去,回头转身大声道:“还不快让开!让傅大人进去!别误了傅大人的时间!” 把守城门的士兵们连忙让开,少年对校尉颔首道了声谢,扬起手里的鞭子驾起马车进城,从始至终,车轿里的人未曾露出个脸来。 车轿经过蔺慎面前的时候,一阵风吹而过,车帘翻起一角。 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眸,容颜惊艳一笔,似寒冬初雪,似夜空弦月,正襟危坐,目光平静如水。 车轿从蔺慎面前行驶而过,蔺慎垂下眼眸。 车轿慢慢驶入城里。 长长的队伍还在继续排起。 陈昊祖吃完了手里的大饼,说:“京都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直接可以进呢,像我们这些就要一直排队了,还好没带蔺妹妹来,不然她要在这里晒一个下午呢。” 蔺慎低声道:“是啊。” 傍晚的时候,排到了蔺慎他们,审核完了户籍,放了进去。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丝竹弦乐之声在耳边响起,一条长街,两面高低不齐的重檐斗拱的楼屋,纵横交错的巷道。 人太多了,实在是拥挤。 早早的便有了人来了,就为提早定下那么一两间的客栈房,蔺慎和陈昊祖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还有间空房的客栈,价格却是贵得离谱。 陈昊祖和蔺慎付了钱,上了屋,放下东西洗了把脸的陈昊祖正要叫蔺慎出去玩,回头却看到蔺慎正伏案看书。 陈昊祖走到他身边问:“蔺慎,不出去玩吗?” 蔺慎说稍等。 他看了几页撕了一张纸提笔记了些东西,起身将纸条放在怀中,将书合上放进包袱里,对陈昊祖说走吧。 陈昊祖欢快得不行。 结果半个时辰后他耷拉脑袋,因为蔺慎对那些吃喝玩乐的瞧未瞧上一眼,他去的是书阁,陈昊祖看着他精挑细选,反复琢磨的样子,忍不住出了声,“蔺慎,好不容易来这种地方一次,别看书了,后天才考试呢。” 蔺慎侧头看他,“我会留在京都。” 陈昊祖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蔺慎却是不再说话,拿了书走了,陈昊祖连忙跟了上去,“蔺慎!蔺慎!你刚刚说什么!” 他是听清的,但是心里觉得自己又像是听错了。 留在京都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像他们这样的人要去京都,除非是真的中举了得到了京都会试的资格,但那也只是去去而已。 要想留在京都,就得通过当今圣上的殿试,让圣上封个留在京都的官职。 圣上啊,东莞最尊贵的人,怎么会是他们这种人能够见得到的,蔺慎在做梦吗?! 第38节 第二十二章 “真可怜啊。” “哥哥考科举,祖母去了,一个人在家。” “是啊,天可怜见哦。” “真是造孽哦。” …… 耳边充斥着这样的声音,太史淼跪在蔺老太太的棺材面前,听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眨了一下眼睛,回头去看,刚才的窃窃私语声顿时消了,她们看着自己的目光饱含同情。 小姑娘苍白着脸色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蔺慎不在老人家也去了不知道该怎么过,众人心里纷纷琢磨着,有人道:“要不谁带个几天?蔺慎去清秋州考完就回来了。” 谁带? 每个人家里都拮据得紧,多一个人多一副碗筷说起来容易,但是连续一个月,哪家吃得消? 更何况以前蔺阿奶和蔺慎又都是把这个小姑娘宠到心尖尖里,带回去带出了什么事,蔺慎回来指不定还怨着。 所以一个个说来说去都没出个声。 他们帮忙入殓便是仁至义尽,真要把小姑娘带回去,心里到底是不愿意的。 莫求儿被莫家阿婶牵着站在人群里,看着柴火光下跪在棺材面前的太史淼,火光下的小姑娘还是那么好看,她心里又是觉得蔺谨宝可怜,又是觉得欢喜。 她讨厌蔺谨宝,讨厌她过得那么好。 讨厌周围的人都宠着蔺谨宝。 没了蔺阿奶,没了蔺慎哥哥,蔺谨宝就穿不起好看的衣服,梳不起好看的头发。 她忍不住抓紧了自己娘亲的衣角。 “让让让让!”这个时候,赵先生从人群里钻了进来,看到太史淼跪在地上,连忙上去拉了起来,“这事呢,我刚刚才知道。” 他说的是蔺老太太去了的事。 赵先生说话喘着粗气,因为是住在山上,他是最晚知道蔺老太太去了的,得知了后便连忙跑了下来。 “这样吧。”他回头看着村民说,“这丫头呢,我先带回去带着,等蔺慎回来,大家伙儿做个见证好吧?一个小丫头一个人该有多可怜啊。” 众人沉默了一下,纷纷乐见其成的说好。 赵先生松了一口气,低头问小丫头,太史淼低低道:“给祖母守完孝。” 赵先生说好。 周围的人渐渐散了,太史淼跪在地上,恍惚回到了得知父亲胞弟死去的消息的那一刻。 母亲染有重疾,在她三岁余的时候去了,父亲之后未曾续弦,空置着夫人的位置,将她和胞弟带大。 和她不同,胞弟才华满溢,满腹诗华,虽然比不得傅修怀,但也是傅太傅亲口赞誉过的,且继承了父亲的稳重。 她嫁给卫郃为皇后的那一天晚上,胞弟还和她说,等他入宫为官了,便护着他,不让卫郃欺他。 胞弟说完,还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糖和一些用油纸包裹的糕点,偷偷塞在她手里,对她眨了一下眼睛,笑道:“阿姐,听说新娘子在轿子上是没东西的,你偷偷的拿着,不要让他们发现。” 她是那么欢喜父亲,那么欢喜胞弟。 后来北方发生流民□□,父亲向卫郃提出和胞弟一同前往安抚流民。 三月后,她在宫里剪着花枝,听宫人来报,父亲和胞弟被□□的流民杀死。 那本该剪去绿叶的剪刀,咔擦一声,和着那朵盛开的芙蓉掉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她后来怎么做去了…… 太史淼僵硬的手指动了动。 她派人去调查当初的真相,结果李锦鸾让她的父亲暗自派兵,把那些□□的流民,全部围剿杀了,一个不留。 她的父亲胞弟死在了流民里,死后流民被朝廷的军队围剿,世人都说,是她做的,她为了给父亲胞弟报仇,将那些无辜的流民杀害。 她懒得去解释什么了,反正在世人的眼里她便是那样的人,顺势而为,她将顽固派的最后几个老臣端了。 李锦鸾送的□□她不是不知道。 然而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她帮卫郃清洗了朝堂势力,留下了千古骂名,这样的她如果继续活下去,想必卫郃的阻碍不再是那些朝臣,而是她了吧。 父亲死了,胞弟死了,小七长大了,她也不爱卫郃了。 没什么想要的,没什么想求的,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深宫就像是深渊的囚笼,她的不归路已经走到了结局,与其慢慢的耗着时光老去,倒不如就遂了李锦鸾的意吧。 太史淼脑袋一昏,重重的摔在了蔺老太太的棺材面前。 …… 昏黄的灯光下,蔺慎执笔的手一顿。 他看着沾了墨水的白纸,原本上面的字迹在墨水的晕染下渐渐模糊,陈昊祖在他对面张大了嘴巴,慌乱的道:“对不起!蔺慎!我不是故意的!” 蔺慎将那纸张拢了起来丢在一边,淡淡道:“你要睡的话你先睡吧,别吵到我就行。” 第39节 陈昊祖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沉默了一会儿,压抑唤:“蔺慎。” 蔺慎重新翻了一张纸,说:“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陈昊祖听不出来他的情绪,就连灯光下的脸,陈昊祖发现他也看不清了。 “感觉你变了。”陈昊祖说。 蔺慎终于抬头看他。 那双漆黑的眼睛,幽深似无垠的黑夜,熟悉的人,熟悉的脸,却让人觉得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一般。 陈昊祖下意识的屏息,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 蔺慎低下头,落笔。 陈昊祖松了一口气,从板凳上起身,撸起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转身准备去洗澡。 后面传来蔺慎的声音,他僵硬的停在原地。 “只不过是真正的我罢了。” 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陈昊祖很难想象,这会是从蔺慎口里说出来的。 他想起了蔺慎说他会留在京都。 陈昊祖回头。 仿佛没有说过那句话一样,蔺慎垂眸认真的一边翻书一边抄录,外面风声寂静。 里面烛火摇曳。 第二十三章 傅修怀到清秋州的那一天,清秋州太守连忙率人迎接。 半个月前得了陛下派遣傅修怀来的消息,他便命人将接待的侍馆粉刷一新,卧房、书房、客厅都换了文人墨客趋之若鹜的摆设,看过的人都说很好极妙极,想必傅修怀会很满意。 马车停在了侍馆面前。 驾车的少年翻身下马,掀开了车帘,躬身道:“公子,到了。” 一指骨骼分明,十指修长的手扶住了马车的边缘,皎洁明亮的脸颊渐露,似云后的新月一般,五官流畅,惊艳一笔。 傅修怀下了马车。 他虽身无官职,然而身为名满天下的才学君子,祖父又是世人赞誉的傅太傅,日后傅修怀是要继了傅太傅的位,在场的人官职虽然傲视傅修怀,人却是不敢的。 他们暗自斟酌对傅修怀的称呼,太守几步上前,拱手道:“傅公子,在下是清秋州的太守,姓诸葛,单字辙,侍馆已经备好,入帘上马宴定在今夜戌时末。” 傅修怀颔首:“谢诸葛太守提醒。” 众人跟他去了侍馆里,路上纷纷使了劲谄媚以言,虽然现在的傅太傅并无实权,然而积威甚久,人脉广博,名望扬大,在文官里依旧属于顶尖一辈的人物,更何况傅家是儒礼大家,从古至今出过的太傅翰林学士多不可数,这份底蕴,是常人无可比及的。 面对他们的谄媚以言,傅修怀言辞有礼,其中不乏有考验他的,他也对答如流。 临进门的时候,他顿了一会儿,揉了一下额头,面具疲惫之色,语气温和且淡道:“来的路上有些困乏,晚辈怕是无法招待各位大人,各位大人不如先行离去,晚辈稍作休息,戌时末的上马宴,晚辈会到的。” “从京都到清秋州的确很远,傅公子先行休息便是。”众人纷纷道,说了几句客套话,互相作辑后齐齐离去。 待他们走后,傅修怀慢悠悠踏进了屋中,少年书童为他关上了门。 房间透光明亮,采光极好,点有香草,弥漫着一股浅淡的香味,看得出来马太守下了不少的心思,槅窗大开,书童找到香草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将之抹灭,走到槅窗前开了槅窗,瞬间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 里面设有紫檀暗八仙书柜,藏书颇丰。 傅修怀走向紫檀暗八仙书柜前,挑出一本书,翻了一页,身边书童通风后轻声道:“公子不是困了吗?先休息一会儿吧。” 傅修怀嗯了一声,手指扶着书背,将之推了回去。 戌时末的时候,上马宴在太守府的院亭里举行。 层层次第的帘帐,里面觥筹交错,昏黄灯光,人和酒杯的影子投射在帘帐上,像是妖魔鬼怪一般的张牙舞爪。 傅修怀呡了一口杯里的酒。 他坐姿有礼矜贵,俊秀明净的容颜表情淡淡,一身月牙长白衣,衣领处绣着不仔细观察看不到的花纹,像是寂静深夜的冷月,冰清玉洁。 “诸葛,今科清秋州乡试,你是东道主,傅公子和各位内帘官远道而来,你要如何招待?”有人举杯笑道,对诸葛太守挤眉弄眼。 这人姓李名盛,是内帘官之一,以往参加过不少的科举批卷,经验丰富。 诸葛太守听后微笑,抚掌拍了拍,答到:“各位远道而来,我岂能没有些招待的东西?” 掌声落下后,从亭子四面走来抱琴弄萧的女子。 她们身着薄衣,肌肤似雪,带着香的柔夷缓缓掀开帘帐,半边脸颊若隐若现,如青叶后盛开被遮挡的芙蓉刺玫,让人想拨开那青绿的叶看到那花的真正面容。 “我就说吧!还是……还是诸葛太守有情趣!”有人醉了,拍桌而起,伸手朝诸葛太守一指,会意笑了起来。 在场的共有七个人,进来的也恰好是七个少女,她们身姿婉约卓越,俯身对众人行礼,露出胸前大片的风光。 六人情不自禁将目光放在上面,喉咙动了动。 傅修怀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垂眸玩弄着酒杯的边缘。 行完礼后七名美貌少女风情万种的坐在地上,弹琴的弹琴,吹箫的吹箫,跳舞的跳舞。 第40节 琴声悦耳,箫声动听,舞姿优美,若初春盛开的繁花,美得赏心悦目,每一个眼神,都在诉说着别样的绵绵情意。 跳舞的舞女俯身,挥袖,纤细轻薄的青色罗衣随风飘舞,长袖交错,曼妙的身段弯出蛇一样的弧度,魅惑人心。 她仰头,目光扫过正襟危坐的傅修怀,一双眼眸亮了几分,更是卖力。 美丽的舞姿妙态绝伦,如燕子伏巣,如青蛇游动,如飞鸟疾行,抓住人的心神,夺了人的魂魄。 六人看入了神,就连那诸葛太守,心里也是十分赞叹,甚至隐隐生出后悔之意。 唯独傅修怀神色清明,目光如水一样,清亮无尘。 一曲后舞女香汗淋漓,伏地叩拜**。 诸葛太守侧头对傅修怀道:“傅公子,你看青衣如何?” “舞姿甚美。”傅修怀答道。 跪在地上的青衣心里一喜,原本潮红的脸蛋更是多了几分羞意,让人看得目不转睛,心中暗道真是极品。 诸葛太守笑着再问:“傅公子生平可有见过和青衣媲美之人?” 傅修怀玩弄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目光看着杯里的酒水,缓缓笑了笑,“若是说能和青衣姑娘媲美的倒是没有,不过我倒是见过舞姿胜青衣姑娘的人。” “不过斯人已去。”这语气竟是有些可惜。 “青衣可是我花了大代价收罗过来的,本以为没有再比青衣更出色的舞女,没想到傅公子还见过更好的。”诸葛太守倒了一杯酒,灌入嘴中,道:“若不是斯人已去,还真想见识见识。”他看向另外几位,“各位说说,对否?” “那是自然的,自然的,哈哈。” 欢笑声响起,傅修怀垂眸,大拇指摸了一下食指的指骨,淡淡道:“她不是舞女。” “她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 第二十四章 太史淼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 在家里,父亲纵着她,弟弟让着她,仆从敬畏她,就连皇帝,也是十分喜欢她,这点是李锦鸾比不上的。 她从小什么都是好的,没受过什么气,唯独到了傅太傅这里。 傅修怀是太史淼第三个讨厌的人,比讨厌李锦鸾傅太傅还讨厌。 “傅修怀!”一个果子砸在傅修怀的头上,有些微疼,傅修怀循声回头看去,俊秀的脸庞上面露疑惑之色,然后轻声道:“用果子砸东西,实非淑女所为。” 小小的姑娘,穿着石榴红的苏绣裙,白嫩的脸蛋上眼睛又黑又亮,她的眉头高高竖起,梳着双蝶尾发髻。 小姑娘站在高高的地台上,那是傅太傅命人修建用赏桂花的观光台,地台高约两丈,台下种着三株高大的桂花树,难得可见六米的高度,超出地台些许,青叶黄花间显得小姑娘更是娇嫩。 “伪君子。”小姑娘开口道,声音娇声娇气的,又软绵绵的,“我们和好吧?” “和好?”傅修怀抬头看她。 “对啊。”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不少,“和好吧,我不计较你陷害我的事情了,我也不计较你背着傅太傅嘲笑我的事情了,我们和好吧。” 傅修怀定定的瞅了她眼睛一会儿,小姑娘眨了一下眼睛,笑眯眯的,原本好看的五官更出彩了,像初升的太阳,像寒冬的春光,看起来很好说话很单纯的样子。 他迟迟不回话,小姑娘皱起了眉头,“我都说和好了。” “然后呢?”傅修怀说。 小姑娘笑了,露出白花花的牙齿,“那你以后还在我面前嘲讽我吗?” “可是我并没有做过那些事情啊。”傅修怀俊秀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太史妹妹怎么能这么说。” 高台上的小姑娘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愣在原地,气红了脸蛋说:“你明明有的!”她几乎快要跳了起来,“快说!你有欺负过我!” “没有做过的事情无需承认,这是君子所为,符合儒礼规范。”傅修怀的声音平稳而沉静。“对了,太史妹妹,地台太高,你小心摔伤了,还是下来吧。”他接着平淡有礼的说道,退后一两步,“我还有事,先行离去。” 他甫一转身,看见傅太傅站在他身后,傅修怀眼中闪过惊讶,随即躬身抱拳恭敬唤了声:“祖父。” 傅太傅嗯了一声,淡淡道:“你下去吧。” 傅修怀低头说是,拂了拂袖子,转身离开了这里。他背对傅太傅,低头捏了捏衣角,缓缓笑开了,笑容虽浅,却如初雪融化成□□,那张清冷平静的容颜像是一点红色的墨滴在水墨画上浸染开来。 差一点就上当了,只可惜小姑娘眼睛太亮了,透过那明亮的眼睛,他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祖父。 想拆穿他吗?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太史淼。”傅修怀离开后,傅太傅脸色铁青:“你,去给我抄论语,十遍!” “一遍都不能少!” …… 这晚傅修怀回屋,经过小姑娘的房间,小姑娘房间里的灯还是点着的,窗纸上是小姑娘坐在书桌旁奋笔疾书的投影,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握笔乱挥,不像是写字,倒像是在拍蚊子。 这里傅家是不会有人来的,小姑娘是内阁大学士的女儿,身份尊贵,傅家普遍男人居多,绝不会踏入女流之地。 傅修怀走到槅窗前,伸手推开槅窗,“小丫头?” 一只毛笔朝他脸上砸了过来。 傅修怀侧身让开,又叫了一声,“太史妹妹?” 另外一只毛笔又朝他脸上砸了过来。 第41节 傅修怀再度侧身让开,他压低了嗓子,调笑道:“我们合作吧。” 小姑娘放下手里的纸笔,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斜眼瞅他,给傅修怀一种你这样的人也能被称之为君子真是可笑的感觉,他抬起袖子捂住嘴咳了咳,“我以后帮你打掩护,你答应我三件事情,我们就合作吧。” 傅家像是一潭死水,在傅家的每一个人永远都无法坦荡荡的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一言一行像是被人书写好了一样,你无法去违抗,便只有隐藏。 这就是傅修怀的真实写照。 他隐藏了太久,外人看起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傅家少年郎,其实一点儿也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小姑娘是第一个知道他的人,他心里对她总是有那么一点特殊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你,这种奇妙的感觉,你无法形容,别人看不透的被她看透了,又想欺负她,又想接近她。 “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小姑娘脆生生的开口了。 傅修怀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趴在槅窗的窗栏上,笑眯眯道:“给我跳一只舞吧。” “拒绝!”小姑娘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样,从板凳上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关窗。 傅修怀连忙拦住,“你给我跳一只舞祖父的课上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帮你看着,绝对不会让你被祖父发现的。” “真的?”小姑娘怀疑的瞅了瞅他。 傅修怀点头,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似乎是信了他,小姑娘开了门,跑了出来,她手里带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水袖,伸出一根手指认真道:“那我只跳一次哦。” 其实傅修怀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所谓的那三个要求也就是随心而来,但是这么说显然是不行的,所以他点了点头,“嗯,一次。” 那一晚的月亮很圆,月光也很亮,满天的星辰,小姑娘的屋外种着一大棵桂花树,傅修怀坐在地上,看着小姑娘在树下跳舞。 一盏茶的时间后。 两个人都坐在了地上,小姑娘脸色很不好看,傅修怀一本正经给她解着水袖的疙瘩,解着解着,忽然歪倒在地上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蜷缩着身体,肚子笑得疼都还在笑。 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姑娘跳舞,能把水袖跳成袖绳,跳成袖绳也就算了,还跳出一堆死结,只看到她拿着水袖这边甩一下那边甩一下,甩了再甩,甩缠在一起还继续甩,最后实在甩不起来了,弯个腰撸起来,开始使劲的踩,使劲的挣。 小姑娘似乎很生气,“你再笑就不合作了!” 傅修怀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给她解疙瘩,“很好看的舞,真的。” “这是我看过最好看的舞。” 第二十五章 乡试开始了。 在清秋州的清秋贡院。 清秋贡院东起顾家巷,西至贡院西街,中轴式东西对称的建筑形式,坐北朝南依次为影壁、大门、二门、魁阁号舍、大堂、二堂、后楼等主要建筑,东侧武场区原有演武厅文昌宫、后宫等建筑,每座建筑自成院落,院落间按使用需要或多或少地建有一些附属建筑,大门外还建有兵房,执事仪仗房。 不过考生能在的地方只有号舍,至于其余的地方,只有等考完后,能携友逛上一圈。 内帘官和主副考官再度吃了一场上马宴,宴毕,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监试官封门,内外帘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与闻他事,等到乡试结束,方能从中走出。 考生早早在外面排起了队,有专门的人对其进行搜身,防止考生身上藏有“夹带”,除了“夹带”之类的东西,带的食物干粮他们则是不会去管的。 搜身完后,考生陆陆续续进了考棚。 考棚又叫“号房”,是一间一间的,作为专供考生在贡院内,答卷和吃饭、住宿的“考场”兼“宿舍”。科举考试是考生每人一个单间。当考生进入考棚后,就要锁门,只有考试的时候门才会打开。考生们参加考试期间,“吃喝拉撒睡”皆在“号房”内,不许出来,直到考试结束。 号房内十分狭窄,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两块板一拼当床。考棚里还为考生准备了一盆炭火、一枝蜡烛。炭火即可以用来取暖,也可以用来做饭。考生考试期间与外界隔绝,吃饭问题得自己解决。监考官,只管考试作弊,至于考生在号房里的其他动作,监考官一概不问。 试卷是六部里几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出的,他们被皇帝统一召进宫中,和皇帝研究讨论,出卷时间三日,出卷完毕后交由皇帝审核。 皇帝觉得可以了,盖下自己的玉玺,派人将试卷密封送到各地主考官手中,密封用的蜡油是专门采用波斯的蜜蜡,常人撕不开的,需要滴上特殊的精油才能将蜜蜡溶解,而精油是在副考官的手里。 出卷的人这个时候还不能离开皇宫,为防止考题泄露,在各地的科举结束之前,他们都会住在皇宫里,由皇宫守卫皇帝亲信轮流监督,会有专门的送去衣食。 傅修怀和副考官将干净洁白的白卷发了下去,之后傅修怀取出密封的考卷,在众考生的面前捏紧一角边缘,做力要撕开,然而撕不动,再交油副考官当众撕开,也撕不动,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副考官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白的小瓷瓶打开盖子往上面一滴,这时轻轻一撕,便撕开了,露出里面的考卷。 这是第一场的考题。 傅修怀扫了一眼,比以往的难了不少,以往不过是考些论语孔孟八股,今年却是重在时务策,看来卫郃很需要灵活通变有思想而不是一味遵循八股的人才。 他只是淡淡一扫,便开口道:“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恶杀好生,化含亭育之理。顷塞垣夕版,战士晨炊,犹复城邑河源,北门未启;樵苏海畔,东郊不开。方议驱长毂而登陇,建高旗而指塞,天声一振,相吊俱焚。夫春雪偎阳,寒蓬易卷,今欲先驱诱谕,暂顿兵刑,书箭而下蕃臣,吹笳而还虏骑。眷言筹画,兹理何从?” 他声音平缓,每个字都念得很清晰,通过院试的童生基本上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大意是打仗必然会死人,杀人绝不是好事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最近边境多事,朝廷正在讨论征伐之事。如果能通过外交努力,实现罢战息兵,那是最好的。对此,考生们有什么好建议? 他话甫一落,不少人面露惊慌之色,这里不少人仅能背诵儒家经典、写诗作赋,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又怎么能知道如何去做? “考官大人,”有人出声,焦急道:“以往的考的都不是这样的,今年怎么会出这样的题?” 他们准备的都不是这些啊! 傅修怀循声望去,淡淡道:“身为考官,只负责发卷说题监督作弊,其余的事情考官没有僭越的权力。” 官场忌讳做不该自己做的事,说不该自己说的话,当那人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傅修怀就知道,哪怕这人当了状元,终身也不会有所升迁。 没人再发声了,大部分急得猴抓耳腮,手里的笔在试卷上磨磨蹭蹭,始终落不下去。 寥寥几人绞尽脑汁,组织话语在慢慢磨来磨去。 傅修怀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某处。 第42节 少年坐得端端正正,眉目沉稳,他仅仅是闭眼思索了半刻,睁开眼便落了笔,书写流畅,未有停顿。 咦,有意思。 傅修怀起了兴趣,巡视周围的时候,特意多留了目光在他身上。 号房边上贴着他的名字,蔺慎。 他注意到了,副考官也注意到了,一些实在写不出来颓然放弃的考生也注意到了。 少年脊背挺直,脸上露不出什么,不知道他是胸有成竹还是破罐子破摔,一些人心里羡慕,觉得他是知道这道题怎么答的,一些人心里嘲讽,这种题怎么可能有人答得出来,装腔作势。 陈昊祖琢磨良久,仍旧琢磨不出这道题是个什么意思,他抬头看去,看到蔺慎。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原来他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蔺慎,从未有一刻,陈昊祖的感觉如此的清晰和鲜明。 他和蔺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二十六章 乡试结束那天,东莞各地的贡院呈现有史以来的低糜。 以往结束考生们都是热热闹闹的簇拥成一群,热烈的对题估算中举的机会,而这一年各地的主考官宣布乡试结束的时候,有不少人直接痛哭出声。 “怎么办,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这次参加乡试家里的钱都用完了。” “我来的时候还给村里的人夸下了海口说要中个举人回去!” “我对我喜欢的姑娘说中举之后回去娶她。” …… 零零散散的声音汇聚成海,最后变成了抱怨。 “新帝今天居然出这么难的题,以往不都是八股儒文吗?” “对啊!什么民生什么战场,谁知道那些啊!估计那些京都的公子哥们都不知道吧!” “那些公子哥好歹还有机会接触那些东西,哪像我们……” “新帝是故意淘汰我们这些平民吧。” “谁知道呢……” “蔺慎,我们要回去了吗?”陈昊祖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出声问道。 他们之间的关系隐隐有了变化,那种熟捻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以言说的陌生。 某一天你发现你的好友变了,你和他似乎遥不可及,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也回不到你们之间,你想努力挽回,却又害怕,然后疲于心累,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你也便放任听之,任由距离越来越远。 蔺慎淡淡嗯了声。 他将包袱打好了结背在身上,回头对陈昊祖道:“走吧。” 陈昊祖跟了上去。 回家又要一旬左右的时间,坐在雇来的牛车上,蔺慎垂眸,看着怀里抱着的一堆给家里的蔺谨宝买的东西。 小姑娘应该会很喜欢这些东西,款式好看的裙子,还有些簪子环饰,看起来叮叮当当的一堆,各种奇形怪状的。 …… 夕阳落了山,太史淼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赵先生家的院子里,看着远处在山里蜿蜒崎岖的山道。 满目的昏黄,像是涂了大片大片的黄-色颜料,山道偶尔有人扛着柴火,扛着锄头,却始终没有太史淼要等的那个人。 她眨了一下眼睛,黑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对面昏黄的山林,赵娘子扶着腰走了出来,看到她望着山道发呆的样子,笑了笑,“淼淼,又在想哥哥了吗?” 太史淼回头嗯了一声,伸手指向山道的尽头,认真道:“哥哥从那里回来的话,我这儿就能看到了。” 夕阳下小姑娘的脸蛋也染着昏黄,皮肤显得更细嫩了,赵娘子缓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哥哥马上就回来了。” 蔺阿奶的丧事已经办好了,剩下的蔺阿奶的东西没人敢动,准备等蔺慎回来再处理。 …… 十日后的中午,一辆牛车逆光从山道的尽头摇摇晃晃颠簸的行驶而来,太史淼刚吃完饭,板凳搬出去一半就看到了,她啪嗒把板凳往地上一放,惊喜道:“哥哥回来了!” 赵先生没在家,家里就赵娘子一个人,她连忙出声说:“淼淼!你别跑!这里是山上!待会儿你哥哥会上来找你的!” 小姑娘现在才三岁多一点,下山的路陡峭,她自己一个人根本走不了,赵娘子自己又挺着一个大肚子,走路都困难更何况下山。 太史淼听了哦了一声,她蹲下身把板凳扶起来,朝赵娘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在这里等着就好啦!” 蔺慎回来后还没来得及下牛车就有人跑了过来,喘气道:“哎哟!蔺慎!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蔺慎问。 前来报信的张大娘伸手指了指他的家,噼里啪啦像是倒豆子一样就开了口:“你不是去考科举吗!你去了之后没两天你祖母就死了!再过两天你祖母就死了!剩下你幺妹儿一个人现在被赵先生带着!你祖母被我们帮忙埋了都!哎哟!你是不知道哦!我们知道蔺阿奶死了,心里那个难过劲……” 祖母死了?在他离开的时候?那淼淼呢!她怎么样了! 蔺慎脸色瞬间变了,他连忙翻身跳下了牛车,东西也没拿就朝家里跑去。 牛车上的陈昊祖看着跑向家里的蔺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张大娘,“蔺奶奶死了?!” 张大娘忙点头,“对啊,死了,死透了,我们帮忙下的葬!” 第43节 …… 蔺慎推开祖母的门,里面还是和他离开之前一样,但是屋子里阴沉没有丝毫生气,床的角落结了蜘蛛网,仿佛空气里都飘着尘埃。 祖母…… 他的手慢慢握紧了门缘,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暴起。 他本来以为,中了举人,有了钱,就可以把祖母带去治病的,到时候把祖母的病治好,三个人,开开心心的生活…… 他和淼淼,和祖母,三个人…… 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他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努力让祖母,和淼淼,过得很好很好。 可是…… 少年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在隐忍悲恸,一滴眼泪掉在了地上,他垂下眼眸。 没有了,祖母没有了。 他只有淼淼了。 淼淼……淼淼…… 麻木灰暗的眼睛渐渐多了几分神采。 淼淼在哪里。 在赵先生家……赵先生家…… 他跌跌撞撞跑出了院子,差点摔在了地上,朝赵先生家跑了过去。 “哥哥!哥哥!我在这儿!” “在这里!” 太史淼使劲的挥舞着自己的小手腕,她看着从山下跑上来的蔺慎,露出白亮的牙齿,一身的蓝色碎花襦裙和那清脆软糯的声音显眼极了。 赵娘子在身后小心翼翼扶着她,“小心些,别太激动了。” 蔺慎跑了上来,狠狠喘了一口气,像是快要溺死在深水里的人抓到一块浮木,他定定看了太史淼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确定的道:“蔺谨宝。” 声音又低又轻,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流露出迷茫哀伤的情绪。 “我在的哟。”太史淼迈着小腿几步跑到他面前,仰头看他,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弯成新月,她张开双手,歪着脑袋憋出最好看的笑容,“一直在等哥哥回来哦,很乖的哦。” “没有哭……” “也没有闹……” 第二十七章 蔺慎对赵娘子道了谢,把太史淼背回了家。 太史淼趴在他的背上,伸着手指数她在赵娘子家做了什么事情,“我帮赵娘子洗了碗,扫了地,还帮赵娘子端了饭菜,捡了豆子……” 她好像以前从未做过这些东西,说起来眉飞色舞的,最后双手搂着蔺慎的脖子,“好开心哦。” “是是是,开心。”蔺慎无奈的道。 俩人下了山,遇上了陈昊祖,陈昊祖手里提着蔺慎的东西,“你东西忘拿了。” 蔺慎把太史淼放了下来,太史淼跳到陈昊祖面前,来回盯着瞅了一会儿,回头看蔺慎,“有宝宝的东西吗?”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期待极了。 “有的。”蔺慎接了过去,“到家里给你看。” 太史淼拽他的衣袖笨拙的转了一个圈圈,开心得不行,“那回家,回家!” 陈昊祖发愣。 他觉得蔺慎又变回以前那个蔺慎了,不再是冷冰冷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让人觉得害怕,让人觉得他遥不可及一样,他看着蔺谨宝的眼神温和得如同寒冬过后的春风,就像某一天他抖抖索索的在冰水里摸鱼,抬头的时候,看见阴沉的天空里散开了一片云,隐隐有金黄色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的不远处,忽然就觉得身体温暖起来。 “谢谢。”蔺慎看着他说。 陈昊祖连忙摆手,挠了挠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那个,想开一点,蔺奶奶的事情。” 他是想要安慰蔺慎的,毕竟寻常人发生这种事情都会觉得很难过很哀伤,但是蔺慎仅仅是顿了一下,然后拉起了太史淼的手,蹲下身擦干净太史淼眉梢上的灰,“没事的。” 他的语气像是真的没事一样,眼睛也像是真的没事一样,没有任何的哀伤。 太史淼伸手抹了抹眉头,嘻嘻嘻嘻的笑了起来,“没事的哦,没事的。” 她的语气也像是真的没事一样。 陈昊祖沉默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是啊,没事的。” …… “蔺慎?” 傅修怀将摘下的桂花放进书页里,将书页翻过去一篇,淡淡出了声。 他此时已经回到傅家,正准备执笔写即将上奏给皇上的奏折,听到身后的人说,神情平静。 “对的,属下查了,蔺家有个被驱逐出去的庶子,就叫蔺慎,他的娘亲当初是蔺尚书最疼爱的侧室,后来生下蔺慎难产死了,当时有云游的道士路过蔺府,掐指一算,蔺慎和蔺尚书五行相克,后来蔺尚书在正房的建议下,就把蔺慎和他的奶娘送出了蔺府,然后奶娘带着蔺慎,去往的清秋州的仆村,直到现在。” 第44节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还有就是后来奶娘在深山里捡到一个女婴,没有了。” 傅修怀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在他思索的这段时间里,桌案旁边细碎的桂花被他一点一点放进不同的书页里,最后桂花没有了,桌案只剩下残余的桂花香气。 他合上书本,将他□□旁边的青梨书柜里,“女婴?” 他重复了身后男人刚才那句话里的两个字眼,婴那个字语气微微上挑。 “是的,女婴,名唤蔺谨宝,小字淼淼,三水淼。” 三水淼? 淼淼。 他摊开雪白的纸张,取了一块紫石端砚慢慢研磨,须臾从黄花梨嵌骨笔盒里抽出一只毛笔,想起那个姑娘,唇瓣微勾,“倒是一个好名字。” 狼毫轻点墨汁,他拂袖落笔,“把这个消息传给七殿下,七殿下会做个送水人情的。” 蔺家的庶子,流放在外,有一个抱养回来的妹妹。 像是话本里的故事一样,就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能力和运气,成为话本里最后封侯拜相的少年了。 他放下笔,将纸张拿了起来。 此时深夜,无星无月,屋子里头点着明亮的烛火,上面白纸黑字: 臣前以清秋州监考,观之,一无所懂者有八,半会半蒙者有二,独一人神态自若,应付自如,经查,平民人士,籍贯清秋州旬邑县仆村,唤名蔺慎,臣荐之。 今年的科举考试,前往各地贡院监考的主考官在乡试结束时,都须观察,举荐一人,然后经由会试,再商讨举荐,最后殿试陛下会自行斟酌,决定状元花落谁家。 这是一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困难艰辛的科举考试。 能够走到最后的,等待他们的都将是前途无量的未来,如果不是犯了什么大错,目前来看,的确如此。 他们是东莞的未来,是卫郃准备培养的亲臣,这个百废俱兴的东莞,迫切的需要着新鲜的血液。 ……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嘀嗒嘀嗒砰砰砰!” “砰哒砰哒哒哒哒!” 太史淼站在院子里头,两只短软无骨的手拍在板凳上,嘴巴里嘟嚷着奇怪的调子。 蔺慎在屋子里头收拾,眉头狠跳,他内心在思考是不是他很久没有回来了,为什么蔺谨宝多了一个奇怪的爱好? “哦一哦!啊哦!皮嗒!”拍着板凳的太史淼忽然兴奋的举起板凳往地上一砸,又举起往地上砸,来回砸。 “郎君啊~~~~你为何……负偶……” “妻身心痛!!” “哦呀!” 那软软甜糯的声音念着这次字词,说着蔺慎听不懂的东西,腔调怪异,拖得长长的,脸上也配合着露出各种扭曲的表情。 蔺慎:“……”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扫帚,几步走了出去,温和道:“淼淼,你在干什么?” 太史淼抱着板凳,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玩。” 她在宫里的时候,卫郃怕她无聊,常常找宫外民间的戏子进宫唱戏给她看,她觉得很有趣,自己也想学,但是世人眼中戏子是很卑贱的身份,他们的技艺也是很卑贱的东西,所以卫郃不让学。 傅修怀说一般唱戏是为了庆贺,比如远方的人回来,亲人大寿,时人聚宴…… 她是在庆贺蔺慎回来。 第二十八章 蔺慎俯身掐了一把她的脸蛋,“什么郎君啊,你为何负我,妾身心痛,那是你能说的话吗?” 太史淼鼓起腮帮子,很严肃的回答:“能哦。” “我再念一遍给你听。” “郎君啊~~~你为何~~负我~”她一边唱一边抱着板凳开始转圈,然后接下来发生了这样惨不忍睹的事情。 板凳太重,人太小,抱着板凳转圈显然掌握不了板凳的惯性,一个踉跄,滚在了地上,脑袋重重的砰的一声,瞌在了板凳上。 蔺慎原本还有些气恼的脸色霎那都吓白了,“淼淼!” 他连忙把太史淼从地上抱了起来,去看太史淼磕在板凳上的额头,一大片的乌黑青紫,吓人极了。 “淼淼……”他声音颤抖,不敢伸手去碰,“疼不疼?” 太史淼这个时候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她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却还是抽了抽鼻子,“不疼……” 其实很疼,疼得她快要忍不住大哭,火辣辣的疼,又烫又疼,像有人拿了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在她的额头上。 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还在继续努力的唱,“妾身……心痛……心痛……” 蔺慎是真的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他抱起她往房间里面冲,把她放在床上,声音严厉道:“不许动,我去给你找草药。” 第45节 太史淼嗯了一声,平平整整的躺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蔺慎回来了,他将手里的草药用锤子碾碎,捧起来敷在太史淼的额头上。 青绿色的草药叶汁看起来像是碧玉一样,有的顺着太史淼的额头流了下去,蔺慎连忙用手擦干净,避免它流到太史淼的头发里。 草药敷上去的感觉冰凉冰凉的,好了很多。 她眼泪在眼珠子打转,“好疼。” 刚才还说不疼,这个时候又说疼了,蔺慎心里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他的眼神透露出了他的想法,太史淼脸蛋红扑扑的,辩解道:“是板凳不好,它瞌到我的头。” 蔺慎眼看汁液又要流下去了,伸手去擦,“你不抱它它会磕到你?难不成还是板凳动的手?” 太史淼立马接道:“就是板凳动的手!” 蔺慎:“……” 他沉默的看着太史淼,太史淼心虚的移开目光,双手伸在胸前对戳,一脸不是我的错的样子。 最后蔺慎无可奈何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对,板凳动的手,你没错。” 一切都是板凳的错。 反正他拿这个姑娘没有任何的办法。 太史淼额头上的乌黑青紫虽然恐怖,不过好歹没出血,等草药干涸后取下来,好了很多。 只不过太史淼脸上表情一动,拉扯到额头的话,还是会疼得不行。 她眼泪汪汪,“会破相吗?” 她不要变丑,变丑就没人喜欢了,破相了穿再好看的裙子,买最好看的胭脂水粉,戴最好看的金银首饰也会不好看。 她想要一直漂漂亮亮的。 蔺慎给她换草药,听到她问,瞅了好一会儿,“不会破相的,过几个月就好了。” 太史淼睁大了眼睛!几个月! 她一睁大眼睛,拉扯到额头的肌肉神经,顿时疼得呲牙咧嘴,眼泪又像不要钱的一样稀里哗啦掉了下来,“好难过……” “难过还要弄那些东西。”蔺慎洗手,语气略带责备。 太史淼觉得自己好忧伤。 虽然不是永远的破相,但是短暂的破相是躲不了的,身为她的兄长,蔺慎居然不安慰她哄她,还责备她。 她觉得人生好黑暗。 “好了。”蔺慎擦干净她的眼泪,“以后小心点,别乱碰那些容易让你受伤的东西。” 太史淼可怜兮兮的嗯了一声。 …… “蔺慎哥哥回来了吗?”莫求儿偷偷小声问着旁边的孩子。 孩子是张大娘的孩子,是个男孩,四岁多,听见莫求儿问他,他点了点头,“娘亲昨天说的,蔺慎哥哥回来了。” “那蔺谨宝呢?”莫求儿咬着唇瓣问道。 “不知道。”对方摇了摇头。 蔺慎哥哥回来了,蔺谨宝会和以前一样吧,穿好看的裙子,过着比她好的日子,她心里气得想哭,事实上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要哭的样子。 “莫求儿!你到底玩不玩呀?待会儿我爹爹要叫我回去,我就没时间玩了!” 不远处一个小姑娘插腰出声,一脸不开心的皱着眉头,莫求儿回头跑了过去,“玩的,玩的。” 她玩的时间很少,只有在莫家阿婶闲起来没事做的时候,才会放她出来和别的孩子玩,平时的时候都是叫她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她讨厌这样的生活。 发自内心的讨厌,就像讨厌蔺谨宝一样。 说曹操曹操到,蔺慎背着太史淼经过他们这里,太史淼回头看他们,蔺慎蹲下身把她放了下来。 他现在已经不会去阻止太史淼和别人的交际了。 “蔺谨宝,你头怎么了……”有人懵懵懂懂的跑到太史淼面前问。 顶着一头青紫的太史淼戳了戳面前孩子圆嘟嘟的脸蛋,蔺慎连忙伸手拿开。 “我这是……画的,画的,好看吗?”太史淼毫无羞耻心的欺骗着单纯的小孩。 她虽然很少和这些孩子交流,但也并不是说一点都没有,更何况蔺慎离开后赵先生为了不让她觉得孤单有空就带她四处逛逛仆村的人家户,她长得又可爱,嘴巴又甜,说话软软的又好听,很容易让人就喜欢上。 被戳脸蛋的孩子有些脸红,呐呐道:“好看……” 他也想去画一个。 “蔺谨宝!”之前叫莫求儿的小姑娘急匆匆的跑到太史淼面前,“我给你看我今天穿的新裙子,我娘亲给我做的哦……” 那是一件青绿色的襦裙,以前太史淼也有过一件,是蔺祖母做的,小姑娘缠着自己娘亲要了好久,娘亲才买布给她做的。 第46节 看的出来做工虽然比较粗糙,有些地方甚至有些别扭,但是穿在身上还是很好看。 太史淼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笑眯眯的露出八颗牙齿,“真好看。” 她一向是不吝啬对别人的赞美的。 只可惜她当皇后的时候后宫里的嫔妃似乎有些不正常,她看见对方的裙子说好看,对方战战兢兢脸色苍白说会把裙子烧了,她看见对方的妆容说好看,对方也会战战兢兢脸色苍白说以后不会画这样的妆容了,她们害怕她,憎恨她。 久而久之,太史淼就再也没有夸过人了。 第二十九掌 一个月后,喜事多多。 其一,亏蔺慎的悉心照顾,太史淼额头上的伤好了,小姑娘对着铜镜照了好一会儿,确定没痕迹了,才捂着脸蛋跑到蔺慎面前,“好看吗?” 蔺慎正在做饭。 蔺祖母的东西有些被他收了起来,其余的付之一炬,以前蔺祖母待过的卧房,也被他封了起来。 现在只有蔺慎和太史淼两个人。 “好看。”蔺慎切着菜一如既往道,锅里的油噼里啪啦的热了,他将菜倒入里面翻炒,侧头道:“待会儿油溅到你身上,出去待着。” 太史淼耷拉着毛绒绒的脑袋哦了一声,一步一步慢慢的挪了出去。 她觉得蔺慎太敷衍了。 居然不对她的好看进行详细的描述。 比如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之类的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其二就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太史淼在院子里小忧伤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有锣声,锵锵的木棍击打锣的声音,嘹亮,伴随着人细细碎碎的声音。 她竖起了耳朵,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是朝他们这里过来的,太史淼思考着怎么会有锣声,然后她忽然想起,貌似科举考试中举的人,前来通知报喜的官吏会敲锣,而这个时候,也是宣布举人的时间了。 蔺慎中举了! 太史淼瞬间兴奋得想抱着板凳狠砸几下,不过她想起那隐隐发疼的额头,还是打消掉了这个想法。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到了院门口,喧闹的,伴随着一片片锣鼓声声,两匹马停在了院门口,上面的人翻身下马,将锣鼓别在腰间走了进来,看见太史淼,面带微笑问:“蔺老爷在家吗?” 太史淼:“蔺老爷?” 她看起来似乎很疑惑,黑亮的眸子是懵懂的光,“没有蔺老爷啊。” 其中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赔笑道:“蔺慎在家吗?” 这个时候蔺慎刚刚盛完菜,从里面走了出来,“何事?” 一堆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道:“了不得啊了不得!蔺慎!你中了举了!” “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 “我们村就你一个中的!” …… 一个不落一个的争先恐后唯恐蔺慎听不见,报喜的官吏甚至都插不进嘴,实在忍不住,解下的腰间的锣鼓,狠狠敲了一下。 顿时一片寂静。 官吏松了一口气,连忙趁此机会道:“恭贺蔺老爷,中举了,是解元!” 他正等着看眼前这人的狂喜脸色,谁知道这眉清目秀的少年仅仅是“哦”了一声。 “哦”了一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官吏呆在原地,“蔺老爷不开心吗?” 他还从未看见有哪个举人知道自己中举之后,会露这样平淡的眼神,反倒是周围的人的表现更像是中举了一样。 这真是太奇怪了。 “我很开心。”蔺慎说,他从怀里摸出一点碎银放在两名官吏手里,“谢谢。” 两名官吏接过在手里掂了掂,把脑子里的疑惑甩到一边,对蔺慎鞠了一个躬,笑呵呵的对视一眼,说了几句祝词,然后翻身上马离开了。 剩下的邻居纷纷说着恭喜恭喜,他们脑子里虽然对解元没什么明确的概念,但是能中举在他们看来就是了不得的事情,毕竟之前他们虽然觉得蔺慎聪明,可也没认为蔺慎会考得上。 一番纠缠之后,众人离开了,留下了一堆鸡蛋肉畜鸡鸭,各种各样,什么都有。 太史淼在蔺慎怀里喘着气,刚才旁边围了一大群人,要不是蔺慎护着,她是真的快窒息了,密密麻麻的,仿佛整个仆村的人都来了。 她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的鸡鸭狗,仰头看蔺慎,“要吃吗?” 蔺慎低头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开心吗?” 太史淼用力的点头,脸蛋潮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开心啦!听赵先生说中举很厉害呢!” 蔺慎轻笑,将她刚才在人群里蹭乱的头发用手指梳理好,“我也很开心。” “祖母也很开心。”太史淼补了一句。 “是的,祖母也很开心。” 第47节 他中举了…… …… 第三十章 远处天边的夕阳沉入了山底,只剩下残留的红霞,像是有人用浓烈的淡红色的颜料大幅度的涂涂抹抹,一片片的连在一起,左看像马,右看像人,再看像狗,慢慢的,连云霞也褪去了红色的色彩,黑色从东边的天空开始覆盖。 天色昏暗下来,鸡鸣声此起彼伏,山林里有悉悉索索的风声传来。 莫求儿坐在板凳上吃饭,房间里点着一根烛火,烛火摇摇曳曳,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昏暗,让人眼睛有些不舒服。 她捧着碗吃着饭,身旁的莫家阿叔狠狠抽了一杆烟,幽幽的长叹着气,“没想到蔺慎居然中举了……” 莫家阿叔少年时也习过字读过书,虽然没参加过乡试,但是院试倒是参加了,那个时候他死盯着那些字,感觉似乎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了一起,就成了他看不懂的东西。 遥远,高深莫测得像天上的星辰,仿佛永远也弄不清楚,脑子里一片模模糊糊的空白,直到院试结束。 理所当然,他没有通过,得不到童生的资格,自然也无法参加乡试。 在他心里,那些东西太难太难了,他甚至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他到底有多难,而先生告诉他,这些只是最简单的,乡试,会试,殿试,一个比一个难,差距就像天和地。 天和地的差距有多大啊…… 在他看来,仆村的这种地方,是没有人能通过乡试的。 莫家阿婶不知道这些,但是她心里也觉得中个举人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她叼了一口饭,喃喃道:“要不要我们明天再送些东西过去,家里养的鸡有几只。” “送过去吧。”莫家阿叔放下手里陈旧似乎随时都快要坏掉的烟杆,“要说蔺谨宝,当时还是你的奶水养活长大的,我看蔺慎那么疼蔺谨宝,估摸这份情,总得念上几分吧。” 莫求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模糊的有个概念,知道蔺慎哥哥似乎遇见了很好的事情。 “举人,是什么?”她侧头忍不住问着自己的爹爹。 以往每当她问就会皱眉骂她事怎么那么多的莫家阿叔这次居然给年幼的她解释道:“举人呢,就是以后可以做官,以后会有很多用不完的钱,他们会吃着最好的肉,穿着最好的衣服,会有很多人害怕他,尊敬他,讨好他。” 原谅莫家阿叔,他对做官的概念只有这么一个。 莫求儿眨了一下眼睛,“那蔺谨宝呢……” “人家以后和你就不是一样的身份了,人家以后是千金大小姐!不再是我们这么粗鄙的贫民,唉,你怎么不争气呢!早知道当初生下你把你丢到深山野林里,说不定被蔺阿奶捡去,你就是人家蔺谨宝了!”莫家阿婶唉声叹气,“你说人的这个八字还真是不一样啊,一小姑娘,被蔺阿奶捡去,好吃好喝好穿的带着长大,现在哥哥又中了举人,将来当了官,就是一官家千金,我们家的就这样,一辈子都当低贱的人,再过几年,随便嫁个莽汉,生一两个娃,一辈子为吃喝愁眉苦脸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莫家阿叔打断,“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那都是命,人姑娘命就那样,还能怎么的?与其说这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拉关系!” 蔺谨宝以后会过得更好吗? 一种阴深的恶意和悲怨从莫求儿尚且稚嫩的心诞生,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去幻想被蔺阿奶捡去的是自己她过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这种想法出现在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身上实在是不可多得,哪怕四岁也是很少有的。 眼前丑陋的食物引不起她的任何食欲,顺着莫家阿婶的话,她的脑海里渐渐勾勒出一副轮廓。 好看的裙子,温柔的对待,没有爹爹的冷漠无视,没有娘亲的责骂不耐烦,没有那一句句的“莫求儿你别给我偷懒快做事!”粗砺的魔咒,蔺慎哥哥会背着她,为她摘下路边一朵好看的鲜花,为她捕捉一只好看的兔子…… 她想得太多了,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那不是很清晰却存在的念头,让她如此的贪恋,勾引着她稚嫩的心。 然而回归现实,这简陋似乎随时都可以被风吹走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霉气的屋子,昏暗,那永远都只会责骂打她的娘亲,那永远在她挨打冷漠的抽着自己的烟杆的父亲。 这一切都让她的内心十分厌恶,她迫切的想摆脱这一切,哪怕她现在并不是特别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 第三十一章 自从蔺慎中了举人后,来的人变得好多。 不认识的李员外张员外,村长亭长…… 太史淼端了一张小板凳上坐在院子里,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蔺慎在里面和别人说话,她不想听,就跑了出来。 黑色无星无月的夜空静谧极了,这是一个一如既往安静的晚上,像是黑色的水墨染满了白卷,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天空,隐隐约约看得见树梢外的一带远山。 屋子里头透着些许亮光,里面是低低的絮语,模糊不清的。 过了一会儿,太史淼看着人开了门,离开了。 蔺慎走到她身边将她抱了起来,“要睡觉吗?” 太史淼嗯了一声,伸手揪着蔺慎的衣领,蔺慎抱着她回了屋。 头发散了下来,蔺慎站在背后给她梳发,木梳一下一下穿过她的头发,“怎么了?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他总是能够敏锐的察觉她开不开心的样子。 太史淼低着头,喃喃道:“不开心。” 感觉像是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她知道蔺慎的才能是如今的卫郃渴求的,她和蔺慎即将卷入那个漩涡里,那个漩涡充斥着风暴,数不清的刀剑,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害怕了…… 在害怕什么…… 她并不清楚。 会遇上一堆麻烦的事情?会身不由己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再也无法回到现在的,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生活? 第48节 哦,好吧……感觉自己最害怕的是在京都会遇上比自己漂亮的姑娘。 蔺谨宝抽了抽鼻子,觉得有些委屈。 …… 这一夜,有无数人得知自己中了举人,有人为中举而兴奋不已,有人为中举而平静淡然,有人则是为中举唉声叹气。 远在京都的某一处商贾大户家——“少爷!少爷!你不要想不开!中举是件好事!是件好事啊!” 眉眼风流相的少年伏在桌案上失魂落魄,听着自己的小厮的唠叨,桃花眼流露出哀伤的情绪,最后他抱着自己的美人图哭嚎了起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要去看云翳的花景,江州的水乡,红越的美人,白起的青楼……我还要去凑齐南阮,西屈,北喇三国的通行令来一个四国游历出本《那些年我所经历的四国》大捞一笔啊啊啊——我不想中举啊。” 少年哭得桃花眼通红,小厮忙在一边安慰,整个暖阁除了少年的哭声和小厮的安慰声便只有窗外飒飒的风声,风从未关上的槅窗里吹进来,烛火疯狂的摇摆,俩人的影子在墙壁上忽高忽低,忽高忽矮,忽粗忽细,像是活生生的刻在墙上的妖魔鬼怪。 忽然远处东方漆黑的苍穹染上了一层显眼的火红,喧闹的声音伴随着风隐隐约约传进少年的耳朵里,他耳朵动了动,听得有人说来人啊救火啊老爷和夫人的卧室烧起来了! 紧接着变成来人啊叫太医啊老爷夫人救出来了但是快不行了! 然后一声接一声的惊呼,来人啊赶紧的老爷夫人死了快去买花圈买棺材跳大神入葬了! 他眨了下眼睛,颤抖唤道:“三儿。” 身后的小厮说我在。 “刚才你听到了什么。” “老爷夫人的卧室着火了,老爷夫人被救出来了,老爷夫人死了。”小厮把刚才听到的声音理顺了说。 少年脸色苍白一片,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爹娘都没了,游历不了四国了,财产也要被三大叔七大姨分完了,看来我还是要拿个油水多的官职,等有钱了再辞官游历四国吧。” 说完,便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爹啊!娘啊!为什么你们去得那么早啊!家里的财产都没来得及写封遗书全部留给我啊!” …… 第三十二章 同是这无数人得知自己中举的这一夜。 还是远在京都。 做了十几年没升过迁的蔺尚书受宠若惊和家人跪在地上迎接着对于他们来说高不可攀的七皇子。 “七殿下……怎么来了。”蔺尚书说话都是打着颤的,看起来战战兢兢极了,像条趴在地上瑟缩发抖的野狗,姿态让卫潛觉得丑陋而又恶心。 他穿着月牙长白锦袍,腰束玉带,披着黑色的披风,雅致雪白的的容颜像是镀了一层白玉的光泽,面上带着完美无缺平易近人的笑容,身姿纤长如竹,姿态矜贵。 尽管卫潛的心里对这个尚书抱着十分大的恶意,然而从他的脸上,从他的眼睛里,你看到的只会是善意。 蔺尚书也是如此。 “蔺尚书不用这么拘谨,这次来找你,是有个好消息。”他声音温和,让蔺尚书放松了不少,带着家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将卫潛迎上了座,然后侧头低着嗓子让下人去沏茶,谄媚的对卫潛笑,小心翼翼道:“好消息?不知道有什么好消息,能够让七殿下前来告知的。” 他脑子里转了一圈,能考虑的事情都考虑上了,却发现家中真的没有一件能够让人称之为好消息的事情。 科举考试嫡子没考上,也没有哪个达官贵人看上他的女儿,后院里也没哪个女人有消息,朝堂上陛下也没说让他升迁…… 倒是让他恼火的事情很多。 卫潛坐在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手指抚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蔺尚书的儿子,考上了举人,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蔺尚书愣在原地,嘴唇发抖,“殿下……殿下在说笑吗……”他呡了呡干涩的唇瓣,咽了一口口水,“臣子礼儿并没有考上举人。”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他最看重的儿子能够考得上一个举人的,虽然不是榜首的解元,但是前三甲应该没什么问题,没想到居然连一个边都没摸着。 然而他的夫人以前在他面前,说着他的儿子是多么的聪明,包括教导他儿子的先生也说生平从未见过像他儿子这么聪明的学生。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聪明?聪明会考不上举人?要知道傅家的傅修怀,年仅十二就当了状元,虽然现在无一官半职,但是谁都知道傅太傅下位后,太傅之位由他接手,且不说以后,现在都在进行接手的铺垫,很多事情都从傅太傅到了他的手上。 这个时候下人送上了茶,卫潛垂眸看了一眼,橙色混浊的汤色,唇瓣轻碰茶杯,他不动声色的放下,温和道:“不,我说的不是蔺尚书的嫡子。” “那是……”蔺尚书不知道卫潛的言下之意。 难道是很久以前他赶走的外室?还是他后院里有谁给他戴了绿帽? 反倒是在一边的蔺夫人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地铁青发紫,整个人像是不敢相信似的。 她身旁的蔺礼因为没有考上举人的事情暴露在尊贵的皇子殿下面前,而羞愧得脸色通红,不知如何是好,躲在蔺夫人的身后。 两个人的神态入了卫潛的眼里,他将茶杯盖在茶蛊上,抬头轻声道:“令夫人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吗?” 蔺夫人连连退后了几步,惨白着脸色惊慌失措道:“不……不……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那个贱-人的儿子,不会的,不会是他。 蔺尚书怀疑的盯着她,然后转头看向卫潛,斟酌许久,方道:“殿下指的是……” 他想起来了,除了蔺礼,他还有一个儿子。 不过那个儿子在十几年前,就被他赶出了府,因为当时有一个云游到此地的道长说他和自己命数相克,并且那个孩子克死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妾是不争的事实。 卫潛点头,证实了蔺尚书的想法,“正是蔺尚书的庶子蔺慎,傅公子此次前往清秋州监考,对其很是欣赏,调查了一番身世。”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才知道和蔺尚书有关系。” “且这次令公子还中了清秋州的解元。” 他的庶子考上了举人,还是解元,被傅修怀看中? 蔺尚书被这个消息炸得回不过神了,他缓了一下,觉得有点头昏脑胀,他把一个考上解元的儿子给赶出了府? 而且既然七皇子过来说这件事,想必是对其有拉拢之意,哦!老天啊,他当初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啊! 第49节 他勉强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茶,摸着茶杯的手都在打着颤,结果一个不稳,打翻了茶杯,茶水顺着桌沿流到了他的便衣上。 “老爷!”蔺夫人上前掏出袖子正要给他擦干净,他反手一推,呼出的气让卫潛想到司礼监的那群恶心的老太监,他将目光移开,听到对方说:“快去……” “快去什么?老爷?”蔺夫人问。 蔺尚书闭上眼睛,狠狠喘了一口气,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蔺慎的存在,手握成拳拍在桌上,“快去派人,把蔺慎接回来!接回来!” 一定要接回来!好好对待!他这把年纪还在尚书的位置上,要不了多久,陛下就会撤了他的官,原本指望着蔺礼考上举人,延续他的荣耀,结果这个蠢货却什么都没摸到,反倒让不少同僚都在笑话他。 蔺慎…… 蔺慎…… 他的希望…… …… 第33章 想要做的事已经做好了,卫潛没兴趣再看一个深闺老女人如鲠在喉难看的姿态,还有一个毛头小子不甘心嫉妒的脸色,他起身,道了别,将身后的披风往头上一掀,盖住自己的脸颊,做完这些他侧头对蔺尚书道:“我来到这里的事情,蔺尚书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对吧?” 既然能坐到尚书这个位置,哪怕再无能,看人脸色倒是该会的。 “七殿下没有来过我这里,我也没有见过七殿下。”蔺尚书会意道。 卫潛微笑着看向蔺夫人和蔺礼,蔺礼还不知道为何,蔺夫人就拉着他跪下,跟着道:“我们也没有见过七殿下!” “那就好。”卫潛弯着唇瓣,声音温柔极了。 出了尚书府,门外停着一顶毫不起眼的车轿,有人守在轿外,看见卫潛从里面出来,将轿帘掀开。 卫潛抬脚踏了上去。 轿帘落下,那人翻身上马,挥鞭一落,轿车渐渐远去,仅留下一声清脆的“驾”在这冷寂的夜色里回荡,不远处的打更人敲了一声锣,锣鼓声嘹亮,将马蹄踏路的声音掩盖了去。 车上的卫潛靠在软榻上,盯着手里的玉扳指,喃喃道:“母妃……” 他的笑容终于染了像是孩子一样真实的温柔和虔诚,将那冰凉的玉扳指轻轻蹭在了脸颊上,“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那些伤害过你的,利用过你的,欺骗过你的…… 总有一天,他们的血会撒在你的灵柩前,鲜红的,刺眼的,他们身上的肉会被一块一块的割下,丢进那些下等之物的嘴里,尊贵的身份和荣耀乃至骄傲将会被彻底的碾碎成泥。 那就是最完美的报复。 …… “啊啑!”太史淼狠狠打了一个喷嚏,鼻涕从她的鼻子里飞出来,溅到了她面前正准备给她擦鼻涕的蔺慎的脸上。 一坨透明的,粘稠的…… 太史淼连忙捂住鼻子,瞅着蔺慎脸上的东西,露出嫌弃的表情:“好脏好恶心……” 蔺慎用帕子擦干净自己的脸,神色不是很好看,“是谁弄的,嗯?” 他的那个嗯语调上扬了几分,呈现出一种疑问句的架势,让人颇有压力感。 “我不是故意的。”太史淼干脆移开手伸头大声道,一脸不是我的错的样子,“明明是你自己不躲开的!” 蔺慎:“……” 他将帕子折了一下,按住太史淼的头给她擦鼻涕,动作轻柔语气恼怒威严,“不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吗?要不是你昨天不听话非要跑出去吹风会这样?” 帕子底下太史淼闷声道:“外面的风太喧嚣,是风的错。” 她现在到底是没那个胆子,敢在蔺慎生气的情况下说是蔺慎的错。 蔺慎是真的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每次都能找出一堆有理有据的理由洗脱自己,说她也不听,还会挠人,他也不敢真的把她惹气了,结果她反而得寸进尺了? 俩人瞪眼,瞪了一会儿后,蔺慎举手投降,“好吧,风的错,风的错。” 他打水给太史淼洗脸,太史淼深呼吸一口气,软软道:“又是新的一天!” 蔺慎细细擦着她的脸颊,说:“新的一天呢,待会儿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带你去,你就好好待在家里,无聊的话可以出去走一下,但是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要出去啊,留她一个人在家里。 “哦。”小丫头看起来有点失落,但是很快振奋起来。“那记得回来给我带点吃的哦!” “嗯,带很多好吃的。”蔺慎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蔺慎离开后,太史淼呆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太无聊了,将蔺慎留下的钥匙揣在怀里,踮起脚落了门栓,跑了出去。 仆村里有一颗特别大的百年老树,很多孩子会在那里玩,太史淼跑到那里去的时候,正有几个孩子在那里玩。 “你们在玩什么?”她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开口问道。 “三个字。”张大婶的女儿说,然后脆声道,“你要来一起玩吗?” 太史淼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对呀!” “怎么玩?” “现在是莫求儿追人,你加进后不能让莫求儿抓到你,她快要抓到你的时候你说停下三个字她就不能抓你了,如果说了两个字或者四个字还有没说出来的,就要变成你抓我们。” 第50节 太史淼:“……”好简单粗暴的游戏…… 蔺慎不在她很无聊,那就,玩一下? “好啊,一起玩。”她弯眉弯眼的笑了起来。 “那开始咯。”小姑娘道,“跑!” 周围的五六个小孩都跑了起来,莫求儿在后面追,跑了一会儿太史淼才发现,莫求儿似乎对她很执着,满头大汗都还在追她。 她很少做这么剧烈的运动,平时都是被蔺慎抱着,跑的速度没有莫求儿快,每次都要停下喊三个字才能让莫求儿转去抓其它人。 “三个字!”在莫求儿再一次要抓到她的时候,她连忙停了下来喊。 可是这一次莫求儿却是将她狠狠一推。 刚停下来还没平衡好自己的太史淼被这么一推,噗通摔在地上,蔺慎今天早上给她穿的裙子又脏了,脑袋也瞌了一下,不是特别疼,但是联想到之前磕在板凳上的感觉,那一瞬间她觉得还是很疼的。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头去拍襦裙上的泥土。 周围的孩子围了上来,“蔺谨宝,没事吧?疼不疼?” 蔺谨宝摇了摇头,“不疼。” “恶心死了!”那边莫求儿朝她吼道,眼神里是满满而纯粹的恶意,“就会装天真装无辜!” “最讨厌你了!” “去死吧!” 周围的孩子被莫求儿吓得不敢说话,太史淼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想起了李锦鸾。 穿着莲青色烟罗裙的少女,站在自己的面前,“太史淼,我讨厌你。” “你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真的是,太让人恶心了。” …… 两个人的影子仿佛重叠在了一起,太史淼收回拍衣服的手,眉开眼笑,“你讨厌我呀。” 她向前走了一步,“你讨厌我什么?” 她曾是内阁大学士娇宠的女儿,后是东莞的皇后,气势自然是旁的姑娘没有的,说“你讨厌我什么?”的时候,她脸上虽然眉开眼笑,甜甜的语气却是让人觉得阴森恐怖极了。 莫求儿退后了几步,绊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滚开!滚开!”她一边哭一边伸手抓起旁边的石头往太史淼身上丢,砸在了太史淼的手腕上。 太史淼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扬起下巴哼了一声,“我也讨厌你。” 就像她当初回答李锦鸾一样。 我也讨厌你。 她转身走了,回了家,衣服上的灰尘越擦越脏,头发刚才摔在地上的时候乱了。 太史淼掀开衣袖,看见红肿了的手腕。 那个石头打在上面真心的疼。 这真是太糟糕了,要是蔺慎回来看到自己又要被骂了。 未时的时候蔺慎回到家中,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他看着太史淼额头上的红印还有脏兮兮的衣服以及湿漉漉被染成青色的衣袖,上面还粘有一堆草叶,包括那头乱蓬蓬的头发。 他的表情有些冷,看起来很生气, 太史淼可怜兮兮站在他面前,“不小心摔的。” 她说话的时候,露出嘴巴里绿色的舌头和带草叶牙齿。 她原本想在蔺慎回来之前处理好的,衣服脏的地方不是很多,她用清水搓脏的地方,结果越搓越脏,至于那被染成青色的袖子,上次她额头摔了看到蔺慎拔了一些草淬成汁放在她的额头上很快就好了,所以她跟着学也出去拔了一点草,放在嘴巴里嚼,然后敷在手腕上…… 她低头一下一下的踮着脚,放软了声音道:“不是故意的。” 蔺慎深呼吸一口气,弯身将她抱了起来,平静的问,“怎么摔的?” 太史淼搂住他的脖子,“在院子里玩,摔了。” “摔在哪里?” 果然是不好糊弄的,太史淼默默的想,好在她事先制造了事发现场,伸手便指了指。 蔺慎顺着看了过去,然后收回目光,将她抱坐在板凳上,“不许动,我去给你热水洗澡。” 太史淼乖乖的哦了一声,缩在板凳上不动,事实上她惹蔺慎生气了都会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这样蔺慎就不会凶她了。 她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后,蔺慎从火房那边端了热水过来给她洗澡。 衣服脱下去的时候,他看到太史淼手上红肿的伤口,眉头狠狠的皱紧,似乎在强忍什么。 太史淼讨好的笑着。 然而哪怕这样蔺慎也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他板着那张脸,小心翼翼给她擦身体,最后拿了张帕子给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找了另外一件浅葱色干净的散花裙给她换上。 头发被包在帕子里细细的搓弄,太史淼在蔺慎怀里没敢说话。 搓到发尖半干湿润的时候,院子里传来砸门声,伴随着莫家阿婶骂骂咧咧的声音,院子的鸡鸭狗群魔乱舞,到处扑腾嚎叫起来。 第51节 蔺慎起身去开了院门,太史淼跟在她身后,院门开后,莫家阿婶几步迈了进来,手里拉着还在哭的莫求儿,“蔺慎,你怎么带的人!啊?玩个游戏把我家求儿欺负成这样!回来到现在!还在哭!眼睛都哭肿了!” 看见蔺慎,莫求儿揉了一下眼睛,委屈的叫了一声蔺哥哥,又继续小声的哭。 小姑娘的确哭得太厉害了,眼睛明显的都能看出红肿的样子。 “遭天谴的哟!”莫家阿婶摸着莫求儿的脸蛋,“我打她的时候她都没哭成这样!真的太没教养了哟!看着天真可爱,这心哦!比谁都毒!蛇蝎心肠啊!一个孩子都能弄成这样!” 她说的是太史淼,蔺慎眉头蹩了起来,他回头看太史淼,太史淼瑟瑟缩缩躲在门背后。 “玩游戏?”他的语调结尾的时候上扬,似乎有些疑惑。 莫家阿婶把莫求儿抱在怀里,噼里啪啦不给蔺慎开口的机会就道:“你幺妹儿是人是千金,我家求儿就是活该被作践的?蔺慎怎么说我也算是你长辈,你是中了举人,你平升了,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是吧?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畜牲哦!想当初蔺谨宝还是我的奶水养活,呸!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喂让她去死!” 蔺慎垂眸,沉了脸,青袖下的手慢慢的攥紧。 他愿意娇养蔺谨宝是他的事情,当初给蔺谨宝喂奶莫家阿婶也是拿了好处,自己放在心尖里宠的人被别人这样说三道四,他的淼淼怎么受伤的都还没弄清楚,别人就找上了门? “淼淼欺负你了?”他轻声问莫求儿。 莫求儿缩在莫家阿婶的怀里,哭着点了点头。 “玩游戏的应该不止你和淼淼吧,去找人问清楚。”蔺慎说。 莫求儿当即尖叫起来,紧紧的抓着莫家阿婶的衣角,“不要!就是她欺负我了!蔺谨宝欺负我了!” 那声音尖锐,吓了莫家阿婶一跳,她看着蔺慎和太史淼的眼神更怨恨了。 “行啊!蔺慎!你难道以为三岁的孩子会说谎吗?她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蔺慎笑了起来,回头去抱太史淼,太史淼想从他怀里溜出去,然而却被他稳稳的抱住掀开额头上的刘海和衣袖,“那莫阿婶告诉我,我妹妹身上的伤口哪里来的?” “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向我撒谎,说这是自己摔的。” “自己摔的?” “问问不就清楚了?” 他心里真是气极了,对怀里的姑娘真的是气透了,说话气息都有些不稳,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一样。 她对他撒谎,她居然对他撒谎,被别人欺负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说自己摔了,还那么聪明的做了个事发现场,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他怎么不知道她这么聪明呢? 莫家阿婶愣了一下,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时候外面张大娘带着自己的孩子跑了过来。 张大娘和莫家阿婶一向是不怎么对付的,年轻的时候张大娘原本是要许给莫家阿叔的,结果被莫家阿婶劫了胡,双方明里暗里就杠上了。 她在家里捡着豆子,听自己女儿跑回来说莫求儿把蔺谨宝推在地下摔伤了,就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蔺慎不是中了举人了吗,他又疼他妹妹,这一膈应,放谁身上都受不了吧? 于是便来掺一脚,进门看到莫家阿婶也在,一副过来指责的架势,心里便更开心了,她看了蔺慎,拍了一下手焦急道:“哎哟,蔺慎,月儿说今天玩游戏莫求儿把你妹妹推在地上,没事吧?啊?我家里还有些药,要不要我去取来给你妹妹用上?” 她眼睛在太史淼身上乱瞅,“瞧这可怜的,头都被摔红了,听月儿说莫求儿还丢了石头砸人,可疼劲了,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狠呢!” “你在乱说什么!明明是蔺谨宝欺负我家求儿!”莫家阿婶气得浑身发抖。 张大娘凉凉瞅了她一眼,“月儿可和我说了,是你家求儿推的人,还骂人,怎么能是人蔺慎的妹妹欺负你家求儿呢?” 似乎知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她伸手推了一下自己的孩子,“去,把和你们玩的孩子都叫过来事情不就清楚了,一个孩子撒谎,总不能所有孩子都撒谎吧?” 张月儿哦了一声小跑出去。 莫求儿在莫家阿婶怀里哭得眼泪鼻涕都抹成了一团,歇斯底里拍打着道:“不要!不要!不要叫!” 他们都知道的,他们都知道的!要是蔺慎哥哥知道是她推的蔺谨宝会讨厌她的! 她后悔了,她不该说蔺谨宝欺负她的! 太史淼在蔺慎怀里戳着手指,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道:“想吃饭,我们做饭吃好不好?” 蔺慎阴沉着脸看她。 太史淼连忙低下头继续戳手指。 面对这样的蔺慎,她居然有点怂,话都不敢再说了。 很快另外几个孩子也被叫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父母。 “玩游戏的时候……莫求儿,莫求儿去追蔺谨宝……蔺谨宝停下说三个字,莫求儿推了,推了她,还说,蔺谨宝恶心,让蔺谨宝,去……去死……” 从别的孩子里吞吞吐吐的话里,好吧,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莫求儿哭得伤心极了,自觉丢了面子还得罪了蔺慎的莫家阿婶脸色铁青的一巴掌往她脸上扇去,“谁教你撒谎的!” “我有教过你撒谎吗?!” 她打着打着,哭了起来,两行眼泪顺着枯燥满是皱纹的脸颊打在地上。 她是不待见莫求儿,觉得不是个儿子,才让她的男人这么多年来对她冷冷淡淡的。 可是养了那么久,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平时对她不怎么好,可也是没饿着没冷着,心里到底还是心疼的,所以在知道了她被欺负了,才带着找人来理论。 可是她居然撒谎。 蔺慎的妹妹被她推摔在地上都没追究,反倒是她,跑回来说被别人欺负了。 第52节 她哭得那么伤心啊,扒着自己的大腿,自己责骂她也还在哭,哭得让人心疼,一直在说娘亲蔺谨宝欺负我。 莫家阿婶心里有点发冷,这是她的女儿吗,这么小,就学会了撒谎陷害别人吗? “王珠花!你在做什么!”她的男人从院外跑了进来,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打得她摇摇晃晃,跌在地上头昏脑胀,“你带着这个小不死的跑蔺慎面前作妖是觉得我给你脸了吗!生个女儿都这么的丢人现眼!” 他提起还在哭的莫求儿,连连对蔺慎说对不起,常年抽烟杆导致背驼得厉害,方正的国字脸露出愧疚和讨好的神色,“蔺慎啊,叔对不住你啊,我刚从地里回来就听见这事,我这就把这两个丢人现眼的带回去,你就别计较了啊,谨宝身上的伤我明天就去买最好的药,保管不留伤痕!好吧?我家里还有几只鸡,叔这就回去把它们都送给你,你就大人有大量……” 蔺慎淡笑,“没事的,莫叔,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偶尔出了事情很正常,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淼淼的伤口我自己处理就好了,你们就都先回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了,莫家阿叔忙说好好好,踹了瘫坐在地下莫家阿婶一脚,“还不赶紧给我起来回家?臭表子!待在这里干什么!” 莫家阿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再看蔺慎和太史淼,带着莫求儿离开了。 看热闹也结束了,各家带着各家的孩子说了几句和气话,也就都纷纷离开了。 众人都离开后,蔺慎放下太史淼,转身就往屋里走,太史淼正准备跟上去,听见蔺慎冷冷道:“别跟着我。” 她站在原地,泪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使劲的憋着不让他们掉下来,两只手揪着裙子面前的腰带,捏来捏去,捏来捏去。 “蔺慎……”她软软小声的叫着。 蔺慎当着她的面把门砰的甩关上。 太史淼吓得眼睫毛一颤,大颗的泪珠就顺着白白嫩嫩的脸蛋落下来,眼角的泪痣在泪珠的清洗下更显清晰。 蔺慎生气了,很生气,可是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眼泪无声的掉,一边掉她一边擦,一边擦她一边掉,不一会儿袖子就湿掉了大半截。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矫情了。 是的,太矫情了。 蔺慎生气是应该的,她不应该觉得委屈。 眼泪还是在掉,门又开了,蔺慎走到她面前,叹了一口气,俯身伸出袖子给她擦眼泪。 “哭什么,还觉得自己委屈了是不?” 太史淼眨了一下眼睛,捏着袖子的手握成拳头放在眼睛旁边揉了揉,仰头看他,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对不起……” 得了,这下所有的气都没了。 蔺慎把她抱了起来,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以后有人欺负你,得和我说,知不知道?你瞒我,我会很难过。” “嗯。” …… 此时此刻,京都蔺尚书派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开始启程。 …… “和以往一样,我们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六部签个字,去年的支出收入的账单就算完了,有什么不一致的,我们再商讨商讨。” 东莞皇宫景正殿里,卫郃坐在次第深垂的幕后,低头不知道在画什么。 殿里面燃烧着火烛,一幕之隔的外面,朝臣正在议事。 他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执着毛笔,雪白的宣纸铺在他的面前,从他这里看,可以看见外面朝臣的身影,包括他们脸上的表情。 而外面的朝臣却是看不透里面的。 铜灯明灭,光影浮尘,外面的朝臣正在争论上一年的开支。 “我们内阁前几日已经拟好了票,司礼监的公公们也批了红,账单已经交到各部尚书手里,剩下的,就是这签字的事情了。”新上任一年的内阁大学士赵阁老面带微笑开口。 “要说这签字的事儿,可有的算清楚的了。”户部尚书李家怀斜眼瞅了下工部尚书宋沿,“虽然臣新上任不久,但是收到上任兵部尚书留下的资料,去年的开头儿,临城那儿犯了水患,工部预算的支出是一百二十万两,结果年底报上的却是二百万两,超支八十万两,还请陛下明查——” 卫郃执着毛笔在白色的宣纸上细致的描绘着,幕外的的声音一个不落的传进他的耳内,吴承在他的身后目光凝视前方,一张橘皮老脸纹风不动。 “你!”宋沿颤抖的伸出手指,最后甩袖怒道:“胡搅蛮缠!预算是预算!以往每个部都要用超支些,何必拿这个说事?!” “以往?呵。”李家怀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宋尚书莫不是忘了,以往用超支的几位尚书侍郎,现在不是在大牢里待着,就是死在了断头台?” 一片来自年轻官员的低声哄笑,他们提袖捂嘴,目光中充满了揶揄和胜利的意味。 宋沿此刻已经是脸色铁青,参杂着几分白色。 曾几何时,年轻的官员在他们这一群老臣面前是何等的卑微,像如今这种当面嘲讽的行为,放在以前,有谁敢这么做? 一众和他一样的老臣脸色都不是特别好看。 自从前任内阁大学士之女太史淼当了皇后,老臣新臣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忠于太上皇反对卫郃政策改革的是最先被除去的一堆人。 哪怕是太史皇后死后,陛下也在若有若无的夺了他们这些老臣的权,已经陆续有几个老臣辞官归隐,要不就是降职,现在的朝廷,他们老臣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 “工部尚书,敢问,那八十万的亏空,去了哪里!”笑过之后,户部尚书厉声质问。 “临城的水患与我们工部估计的有所出入,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故此多支出了八十万两有何不可?!这你也要追究吗!” “有所出入!你们工部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水患是你们工部负责的!哪里有水患,就要派人前去调查!然后预估支出上报朝廷!你的有所出入是你们工部根本没有派人去调查还是派去的人根本没在调查!” “李家怀!你别得寸进尺!” “我只是在质问你这多出的亏空去了哪里!工部尚书!” 第53节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寂静的大殿里只剩下那粗热的**声,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年轻朝臣和老臣里蔓延,吴承的眼皮动了一下。 卫郃放下了毛笔,出了声,“好了,都别吵了。” “今年国库空虚,吏、户、礼、兵、工、刑六部里,只有你工部那里有了亏空……” 他话还没说完,工部尚书跪在地上,“求陛下明鉴!臣绝对没有贪污朝廷用来救助水患的款项啊!” 不怪他这么胆战心惊,实在是以往卫郃说出类似只有你某部出了幺蛾子的话,就必定要将那人从高位上摘下去。 “也许不是你贪污的。”卫郃淡淡道,“但是工部里你是领头儿,工部的人都归你管,你治下不严,这尚书的位置是不适合你继续待着了,前不久工部侍郎刚好辞了官,你就降为工部侍郎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轻轻松松摘了又一个老臣的乌纱帽,宋沿瘫坐在地上,一张脸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最后却是平平整整的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臣,谢陛下恩典!” 卫郃揉了揉眉头。 “你要再揉下去生了皱纹变成了老头子,就别怪我不要你了,卫郃!”脑海里响起一个姑娘清脆娇软的声音,他顿了顿,放下手,“工部八十万银两亏空的责任已经罚了,账单上爱卿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除了工部的亏空,其余五部开支都是对得上的,我们户部都签了字的。”李家怀站出来拱手道。 “那就这样吧,把去年的开支结了,今年的赋税暂时不要加重,发现有乱加赋税的,报给刑部处理。” “是。” 今天的朝政议事到了这里也就相当于画了个句号,吴承走到铜馨面前,抖了两下袖子,从袖子里伸出一双骨瘦如柴的手摘下铜馨旁边的特制铁棍,轻轻敲打在铜馨上面。 “咚——”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宣布着今天的议事结束。 朝臣陆陆续续退了下去。 李锦鸾在外面已经等候许久,看到朝臣都走光了,贴身宫女服侍她入了景正殿。 “陛下。”她今日是认真的梳妆打扮过的,穿的是卫郃曾经最喜欢的月白色长裙,逶迤白梅蝉翼纱,木兰青双绣,曳地飞鸟描花,鹅蛋脸上的眉心画着梅花,一双丹凤眼脉脉含情。 “臣妾给陛下送来一碗臣妾亲手做的八宝银耳粥。”她一边柔声说一边在宫女的扶持下掀开那次第的幕,目光在卫郃身边一扫,然后定格在卫郃面前的宣纸上,脸上维持的温柔大方的表情在那么一瞬间狰狞得让人觉得恐怖。 她的五官硬生生的扭曲在了一起。 然而下一刻她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从宫女手里取过热腾腾的汤蛊,递给了卫郃。 似乎因为汤蛊有些过于烫了,她拿不稳,汤蛊就要摔在那幅画上。 卫郃伸手抵住,然后取了过来。 “小心些。”他把汤蛊放在一边,淡淡道。 李锦鸾乖顺的说是。 然而她的心里快要嫉恨得发狂! 曾几何时,她是年少卫郃心里的白月光,那个时候卫郃的心里只有她,卫郃甚至对她许诺,等他做了皇帝,就立她为后。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变了。 自从她让卫郃接近太史淼后,这一切就都变了,都变了! 陛下啊,她心心念念的陛下啊!不过一月的时间,他就忘记了同她的约定,同她的美好过往。 她永远无法忘记,卫郃登基的那一天,她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会成为他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着独宠后宫的荣华,结果等来的却是卫郃迎娶太史淼为后的消息! 她的陛下成亲了,她的陛下背弃了她们当初的承诺!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史淼! 她哀哀嘁嘁哭了一天,看着手里鲜红的入宫帖,恨不得将它撕碎在地上践踏!践踏! 然而她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陛下是爱我的,陛下还是爱我的。 她浑浑噩噩跟着父亲去参加卫郃的登基新婚礼,那一晚的月光该死的明亮,她伫立在茫茫人海中,看到她爱的人穿着一身鲜红的红袍,温润如玉,眉梢到处都是温柔和愉悦。 身体仿佛分裂成两个灵魂。 一个灵魂在身体里饱受煎熬,一个灵魂在虚空里恶毒的嘲讽着她。 看啊,是你让他接近太史淼的,你以为他会永远爱你,你以为你可以用他让太史淼输得一败涂地。 李锦鸾,你真是天真,愚蠢。 第34章 卫郃画的是大片大片的竹林,竹叶茂盛,竹身挺拔,密密麻麻的一片,像是要将人的眼睛看花了去,模模糊糊的有个人影隐没其中,似乎在提着裙角,别人看不出来,李锦鸾却是一眼便看得出。 那是太史淼。 她这一生恨到了骨子里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陛下不吃吗?” “朕并不是很饿,你先回去吧。”卫郃把画慢慢卷了起来,随手递给身边的吴承,吴承躬身接过,退了下去。递了画,卫郃翻开面前摆放的奏折,摊开来看,漫不经心道:“毕竟你是后宫女子,像这种地方,平常少来些为好。” 明明还未到冬天,李锦鸾却觉得现在远比冬天更寒冷。 少来为好?少来为好…… 那太史淼当初却又为何,可以肆无忌惮随时跑来这里?哪怕她只是一时兴起,说要去看这皇宫里最偏僻的宫殿里盛开出的野花,你也会放下正要议论的朝事,陪她去看? 李锦鸾的指尖泛着白,最后却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弯身柔声道:“是,臣妾知道了,这就回去。” 第54节 一旁的贴身宫女伸手扶她,她长长的八宝红玉攒护甲掐进了宫女的掌心里,宫女虽然吃痛,却半点也未叫出声,清秀的脸蛋上面无表情。 她慢慢扶着李锦鸾出了景正殿。 殿外日头上梢了有些时候,明晃晃的照在人的脸上,好在已是入了秋,并不热,空气里都漂浮着凉意。 一滴鲜红的血顺着宫女的指尖悠悠的滴落在地,宫女眼睫颤了颤,低垂着头,善解人意小声道:“娘娘别急,别的女人都没有资格进这里。” 她心里本以为皇贵妃会因为这句话开心些,谁知道皇贵妃抬起另外一只手,护甲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宫女太痛了,忍不住叫出了声。 “别的女人也有资格和本宫比?婵儿,本宫本以为你是个知情识趣的……”李锦鸾笑盈盈说着,那句知情识趣像是咬着带血的牛筋一般,带着丝丝的血气。 宫女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说知错。 她磕得用力,额头都起了青,被李锦鸾扇过的脸上浮起了红肿,磕头的时候双手扒在地上,扶过李锦鸾的那一只手在地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血印。 李锦鸾仍旧笑盈盈的,她从囊间取了一块做工精致绣花绝妙的手帕,慢慢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擦完后,手轻轻一松,帕子掉在了宫女的头上,“知错的话,婵儿,你今天就跪着回我的宫里吧。” 那张温婉可人的脸庞,凤眼似毒蛇一般,在宫女眼里这只毒蛇正嘶嘶吐着信子,随时要扑上来将那獠牙狠狠□□她的喉咙里。 她跪在地上,磕了最后一个响头,“奴婢知道了,娘娘。” 李锦鸾愉悦的勾起嫣红的唇角,转身离开。 …… 十日后,蔺尚书派来接人的马车到了仆村。 架车的车夫停了车,翻身下了马,“孙嬷嬷,到了。” 一只满是褶皱似老树皮一样的手掀开了车帘,那手皱纹虽多,肤色暗黄,上面长着些许的黄斑,但肉质肥美,哦,肉肥不一定质美。 穿着质地良好宽松青衫也掩不住腹部凸起的孙嬷嬷下了车,一双看起来精明刻薄的双眼扫视了周围一圈,嫌弃的皱起了眉头,“天啊!这路是路吗?都要颠死人了都,果然是下贱胚子居住的地,鸡鼠猪狗住一窝。” 夫人居然会派她来这种地方,要不是那老不死的带着那小不死的跑这么远,她根本不用受这份罪。 这么一想,她心里更是打定待会儿见到那老不死小不死的,一定要好好整治一番。 想着把那老不死小不死的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样子,她肥胖油腻的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车夫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赵嬷嬷和二公子的接过来。” 车夫说是。 不远处有扛着锄头的男人正朝这里走过来,眼睛扫着扫着,扫到了孙嬷嬷和那顶车轿,他眼并不浊,车轿的样子,包括孙嬷嬷那身质地一看就是大户的青衫都在昭示着身份的不凡,他正准备躲避着点儿走,没想到孙嬷嬷看到他,“你,过来。” 语气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气息。 男人吓了一跳,抖抖索索走到她的面前,“贵人,贵人有什么事吗?” 孙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眼睛斜斜瞅了他,说:“告诉我蔺慎在哪里,带我去找到他,这碎银,就是你的了。” 那两碎银在太阳下放着光,男人吞了吞口水,是来找蔺慎的?难怪了。 自从蔺慎中举后他们仆村来了不少贵人,男人心里估摸着这人也是,虽然看起来傲气的很,但是贵人,是该有傲气的。 他连连点头,将孙嬷嬷递过来的银子擦了擦揣在怀里,弯着背说:“我这就带贵人去找他,他家离这里并不远。” …… “蔺慎,我今天想吃鱼!”太史淼抱着小板凳屁颠屁颠跟在蔺慎身后,“要红烧!要……清蒸!要水煮!要剁……剁椒!” 她舔了舔嘴唇,脑袋和身子一起来回摇晃,抱着小板凳甩啊甩,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看着蔺慎,“好不好……好不好嘛~” 蔺慎头疼的揉了一下额头,“你吃不了那么多,只能选一个,还有。”他呡了呡唇瓣,把板凳从太史淼手里拿下来,盯着她眼睛道:“你忘了你上次被这个砸了额头的事情了吗?还给我抱着?” 太史淼反手摸了一下额头,把刘海儿掀开,“没事啦!你看,白白的哦。” 蔺慎把她手挪开,给她拨弄了几下刘海,“白白的也不行,以后不许抱板凳。” 太史淼哦了一声。 低头认真思考到底要红烧还是清蒸还是水煮还是剁椒。 就在她认真思考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声音。 “就在这儿,贵人,蔺慎家就在这儿。” 她抬头,蔺慎对她说:“在屋子里待着,我去看看,等我回来的时候想好要什么。” 太史又哦了一声,继续思考她要吃红烧还是清蒸还是水煮还是剁椒。 蔺慎出了门,看见一个穿着青衫腹部凸起的老女人踏进了院子,看见他,眼神打量了他一下,“你是蔺慎?” “有事吗?”对方看着来者不善,蔺慎礼节性的开口问了一下。 知道对方是自己要接的那个小不死的,孙嬷嬷微抬起下把,“夫人让我接你回京都。” 她等着看蔺慎欣喜若狂的脸色,然后再进行夫人说的下马威,让他以后不敢违抗夫人的意旨。 却不知蔺慎原本平静的眼神像是深夜里的湖水里溅进一块石头。 石头溅进平静的湖里,掀起了一层层的涟漪,弯月被打散,湖面晃荡,露出令人觉得深不可测要吞噬一切的幽深色,然这幽深不过执笔一勾的时间,便浮生掠影的消失不见。 “回京都?” 他神态自若,淡定极了,一点也不惊讶和震惊。 这出乎了孙嬷嬷的意料,她愣了一下,然后不耐烦道:“赶紧和赵嬷嬷收拾东西,夫人吩咐了,二十日内将你们带回去京都。” 第55节 终于选好了决定吃红烧的太史淼听到她的话,悄咪咪的扒在门背后探出一个脑袋看。 带回去京都? 夫人吩咐? 所以蔺慎是京都的人? 蔺慎……蔺慎……蔺慎…… 她心里琢磨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礼部尚书,蔺秋云。 哦,蔺秋云,也是老臣,被朝廷的官员称为墙头草,是个没有什么作为的尚书,做不了坏事,也做不了好事,得了尚书完全是因为他的夫人是当时左都御史的女儿,左都御史人脉通广,让蔺秋云做成了几件事儿,然后上奏太上皇说上那么几句,再请几个同僚讲几句好话,恰逢礼部尚书逝世,这礼部尚书的官儿,就落到蔺秋云手里。 后来她当了皇后,就把那左都御史弄了。 原来蔺慎是蔺秋云的儿子。 蔺慎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扒在门边,看着蔺慎细细摩挲了一下手指,垂眸不知道想什么。 蔺慎在思考。 思考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这思考仅仅持续了一会儿的时间,似乎就是刹那。 他抬起了头,淡笑道:“赵嬷嬷已经去世了,另外,我没有回去的打算。” “什么!你不回去!”孙嬷嬷忽视了蔺慎说的赵嬷嬷已死,瞪圆了眼睛,她心里觉得蔺慎实在是不知好歹,心中极恼,又不好骂出难听的话,只好强压着气说:“二公子,夫人让我来接你是给你面子,你要是现在不跟我回去,以后可就别指望有人让你进蔺家的门!” “请便。”蔺慎转身就要关门,太史淼连忙退后几步碘着小脸笑,“我要吃红烧鱼……” 看蔺慎真的不打算回去,孙嬷嬷急了,夫人说了一定要把这小不死的接回去,不然她就不用回去了,她本来以为会很容易,没想到这小不死的这么不识趣。 第35章 她连忙伸手拦住蔺慎准备关门的手,强压着内心的怒气,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脸,“二公子,老爷是你的亲生父亲,夫人以后也会是你的父亲,你回去后过的就是大少爷一样的生活,总比待在这个小地方好,你要想清楚,我是为你好。” “我只想和我妹妹在一起。”蔺慎回道。 妹妹?那贱女人明明只生了一个小不死的,怎么多了一个妹妹!孙嬷嬷的眼睛珠子一转转到太史淼身上,太史淼拉着蔺慎的衣袖抬头看她。 真丑,这是太史淼内心的想法。 我不屑于和丑人为伍。 这是她的第二个念头。 蔺慎肯定也不喜欢她,这是最终的结论。 所以她点着小碎步溜到蔺慎身后,从蔺慎背后探出一个脑袋,以防接下来说的话让面前这个老丑妇发飙,紧接着用软软无辜小绵羊小云朵的嗓音嘟嚷道:“真丑,比我们喂的猪还丑,我们家的猪都比她好看。” 刚开始孙嬷嬷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这小兔崽子在说她,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小兔崽子的太史淼把头缩回蔺慎背后,继续死猪不怕开水烫道:“小兔崽子说你丑,丑八怪。” 蔺慎以手抵唇咳了几下,以此掩饰自己嘴角的笑容。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淼淼这么评价一个人。 果然是……很有趣。 他的余光偷偷瞅了一眼孙嬷嬷,满脸横肉,油脂分泌旺盛,颧骨有些歪了方向,眼睛下方不少黄斑,涂了满满的一脸粉也挡不住。 的确如此,他竟然无话可说。 孙嬷嬷都快被气疯了,无论多少岁的女人,听到别人说丑心里总归是不开心的,更何况是孙嬷嬷这种心肠狭隘的人。 她整张脸都在颤抖着,脸上肥肉一颤一颤的,斑斑点点的,每一根毛孔都在诉说着她的愤怒。 可是她着实拿太史淼没有任何办法。 这小不死的似乎很重视这个小兔崽子,她要是动了手,说不定他更不愿意回去了。 完不成夫人的交代,回不到蔺府,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心里这般想了好几遍,慢慢平息心中怒火,袖子下的手却攥得死紧,出了油腻的汗。 她目光扫了屋子里头的摆设,眼中飘过轻蔑之色,穷山恶水出刁民,难怪这小丫头片子这么没有教养,和二……不对,和三小姐根本没法比。 这轻蔑之色一闪而过,她便面带笑容和气开口,看似商量却不容置疑道:“要不这样,二公子可以把她一起带回府里,这样呢,两个不都在一起了?” 蔺慎放下手,似乎有些犹豫。 看他面露迟疑之色,孙嬷嬷连忙抓紧机会劝说道:“小姑娘家的,总要像个千金小姐一样的活着吧,我们三小姐都是被夫人娇惯着的,二公子你和她一起回去,不就得了?”反正他们蔺府也不介意多一个丫鬟。 孙嬷嬷想得很简单。 虽然不知道小丫头片子是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野种,但是她和老爷夫人没什么关系,不管这小不死的有多看中她,回了蔺府,不都是在夫人手里被夫人吃得死死的,在这种地方长大的人,不过运气好了些许,得了个举人,接下来明年的春闱还不知道这运气能不能好下去,就这样的也想和她们夫人斗,她们夫人的手段,可多的是。 越想心里越是畅快,这小丫头片子敢说她丑,到时候她一定要用针戳烂她白白嫩嫩的脸蛋,让她这一辈子都见不得人,再用针线把她的嘴巴一针一线的缝上。 她的恶意哪怕没有直白的说出,然而却从她的一个眼神一个神态若有似无的渗透出来,类似于行走枯燥的草丛中,隐藏在其中虎视眈眈肥胖的灰蛇,偶尔无意间的对视,就会发现那双蛇正睁着一双阴戾的眼睛就要扑上来。 蔺慎装作思考了一下,然后温和不失礼仪道:“如果嬷嬷这样说的话,那我就带我淼淼一起回去好了。” 第56节 他并没有不打算回去的意思。 东莞儒礼为尊,注重孝道,他若是真的拒绝了,以后官场之上这就是一个抹不去的黑点,他的官路会受阻,蔺慎不会容许这个黑点存在。 他要的只是让孙嬷嬷主动提出让他把淼淼带着。 蔺慎垂眸,原本温和的神色尽退了个干净,薄唇轻呡,眼里是一片冰凉之色。 听到他说话的太史淼:“……” 太史淼:“啊?”那我红烧鱼呢?还有吗?别啊! 她一脸茫然,“我红烧鱼呢?不吃了吗?圈里的猪都还没杀,外面养的鸡鸭狗都还没宰……” 她这一串话说得十分的溜,以往她说这么长的话,中间都要停顿重复一下的。 孙嬷嬷冷嘲热讽说:“回了我们蔺府,这些东西你随便吃,不会缺了你的。” 真是没见识的臭丫头。 蔺夫人是规定了回去的日期的,孙嬷嬷收敛了自己对太史淼的注意力,对蔺慎急忙道:“那二公子赶紧收拾东西吧,家里的东西能送人就送人了,带着些衣物就行,夫人说了要尽早的赶回去。” 一柱香后的时间,蔺慎院子里挤满了不少人,一个村的,大家都离得近,你通知我我通知你的,大家也就都到齐了。 孙嬷嬷自觉身份高贵,不愿和这些低贱的农民掺合,就在屋子里头坐着,听着外面的声音。 首先是蔺慎说自己要去京城,以后大概不会回来的,家里的牲畜没办法处理,就留给各位阿婶阿叔。 最多的给了赵先生,其次是莫家阿叔,剩下的大都差不多的送了出去。 赵先生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去了京城,一切都要万分小心。” 蔺慎低声说是。 周围的大伙儿都不知道蔺慎怎么要去京城了,问着原因蔺慎也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东西散出去了,蔺慎说:“我现在要收拾行礼了,各位回去吧。” 大家三三两两的走了。 留下陈昊祖一个人。 外面他的爹娘在催他。 陈昊祖凝视蔺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蔺慎。” 蔺慎回了他,“嗯?” 陈昊祖三步作两步踏到他面前,拥抱住他:“再见。” “再见。”蔺慎说。 他们曾经是朋友,仅仅是曾经,两个人都很清楚。 未来的话他们再见,也许身份天差地别。 “京都呢!我当初还说,要是能去就好了。”陈昊祖哽咽了,眼泪憋在眼睛里使劲打着转,“我还准备,到时候我娶亲,摆满满的一桌肉,我,我娘子,还有你和淼淼坐在一起吃,吃得饱饱的。” 他脑海里这一刻全是俩人共处的回忆。 在赵先生家听课时他开小差蔺慎会提醒他好好学。 两个人上山砍柴他偷懒蔺慎也会帮他多砍一些。 他总是死皮赖脸缠在蔺慎身后,大伙儿一起上学,还有蔺谨宝,他们仆村最好看,最乖的小姑娘。 他以为蔺慎和蔺谨宝会永远在这个村子待下去。 可是自从秋试之后,他就知道不可能了。 啪嗒。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抱着蔺慎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蔺慎,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淼淼!” 他很想自己能够很有男人味的送朋友离开,然而他终究还只是一个少年,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雨大浪,无法控制自己悲伤的情绪。 他还是哭了,哭得那么土气。 蔺慎没有说话。 哭了一会儿,陈昊祖放开他,一撸袖子把眼泪擦干净,“我娶媳妇的时候,你会带着淼淼回来吗?” “我不知道。”蔺慎认真说。 陈昊祖笑了笑,“没关系,我娶媳妇那天多摆一桌酒席,等你们回来。” 他退后了几步,转身和爹娘一起离开了。 或许再见,他们已经不是当初的对方,身份天差地别,他这辈子是去不了京都了,比起京都那种地方,他更适合待在仆村。 直到死去。 大家都是这样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他也不例外。 蔺慎不是这儿的人,他注定也要离开这儿。 陈昊祖抽了抽鼻子。 他记得可清楚了,他第一次见蔺慎,被父亲送去了赵先生家,路上遇到那个穿着蓝色直缀的男孩,神情淡漠,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眼中没有任何的东西。 第57节 签着他的老人温和说了一些话,他应了声,神色温和了一些。 当时被父亲拉着手的陈昊祖模模糊糊的就想,好想和他玩。 …… 陈昊祖走后,太史淼迈着小短腿走到蔺慎面前,“蔺慎……” 蔺慎低头道:“怎么了?” “红烧鱼没有了,好生气……”太史淼嘟嚷着说。 真的好气哦,那个变态老嬷嬷,明明,明明鱼都捉来了,最后却要送给别人, 蔺慎摸了摸她的头,“到了京都,带你去吃好不好?” 听到吃好的,太史淼失落的表情一扫而光,兴奋的点头,“好!” 第36章 时人常说,京都美景,云烟繁花,像是身姿窈窕的美人,穿着奢侈的绸缎,插着风流的簪花,一颦一笑,都是贵不可言的味道。 和南阮,西屈,北喇政治经济中心分离不同,东莞的政治经济中心,都在京都。 这是一件令人十分惊奇的事情。 东莞京都的丝绸名扬天下,每年国家的收入几乎有一半便是市舶司和其余三国交易所得,剩下的一半则是盐和税收以及其它的林林总总。 市舶司负责管理海上对外贸易,东莞与另外三国相隔茫茫无际大海,每年来东莞买丝绸的都要经过市舶司的交接,京都的丝绸在各地的港口都留有大量存货,外来的商人经过对样品的鉴赏,挑选出自己需要的下了单子,买走后市舶司再派人快马加鞭回京城通知补货,如此周而复始,为东莞的国库增砖添瓦。 “娘亲!” 蔺府,蔺夫人居住的衡芷苑里,一个穿着菊纹上裳百褶如意月裙的小姑娘提着裙角,踩着青石铺成的小路,裙角拂过夹道旁边摆放的菊花,小跑进了门。 “娘亲!”进了门后,她朝铜镜旁的蔺夫人跑了过去,抱住对方的腿,仰起头道:“听说今天下午,孙嬷嬷会把新来的兄长带回来?” 蔺夫人正在对镜梳妆,听到她的声音,连忙放下唇瓣含着的口脂,低下头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是啊。” “那新来的兄长会像哥哥那样疼我吗?” “会的,我们轻轻那么好看。” 小姑娘欢呼起来,手腕上的铃铛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我可以让新来的哥哥当马儿给轻轻骑吗?” “当然可以的。”蔺夫人纵容的伸出指腹,蹭了一下她的鼻子,“他也只配给我们轻轻当马骑了。” “咯咯咯咯……”小姑娘眉开眼笑的笑了起来,“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我骑了个遍呢,骑马儿好好玩!大哥不给我骑,那我骑新来的兄长好了。” 母女俩正聊得开心,外头有丫鬟走了进来,躬身将手放在一边做了个礼,轻声道:“夫人,孙嬷嬷把二公子接回来了。” 蔺夫人眼神一闪,慢悠悠的起身,伸手拉着女儿,缓缓慈爱的摸了一下女儿细嫩的手,“不是要让新来的兄长给你当马骑吗?” 蔺夫人刚拉着女儿出门,就碰到赶过来的孙嬷嬷,她哎哟一声,跑到蔺夫人面前就是一跪,哭天喊地的:“夫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蔺夫人俯视着她,眉头微皱,“又怎么了?孙嬷嬷,可是去接二公子受了委屈?” 她心里有些不耐烦,孙嬷嬷的为人她心里摸的一清二楚,然而她还有用,否则依他的性子,早就把人赶走了。 “夫人呐!奴婢去接二公子,二公子身边有个丫头真是恼人恨啊!她侮辱奴婢,奴婢是谁啊!奴婢是夫人您的人,她侮辱奴婢,不就等于侮辱夫人您吗!那臭丫头跟着二公子回来了,还望夫人帮我出口气!”她说得真真切切,眼泪花都快冒了出来,但是那副样貌实在令人倒胃口,蔺夫人撇过眼睛,挥了挥手,“行了行么,我知道了,待会儿看到她,让她给轻儿做个丫头,你要怎么处置都行。” 孙嬷嬷连忙磕头拜谢,给蔺夫人让了路。 只要夫人肯为她出头,那臭丫头一定会死在自己手里,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蔺夫人带着女儿朝正堂走去。 孙嬷嬷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将脸上的眼泪抹去,刚才还写着满脸忠心的脸此刻尽是阴狠恶毒。 …… 蔺夫人到了正堂门外的时候丫鬟奴才们纷纷低头叫了声大夫人,管家在一旁守着,看到蔺夫人要准备抬脚进去,便道:“夫人,老爷说现在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我也不能?”蔺夫人问道。 管家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是的。” 他话音刚落,里面传来蔺秋云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管家连忙为她推开门,侧身让开,“夫人,请。” 入了大堂,里面蔺尚书坐在一块两袖清风的匾额下的梨花木椅上,神态看起来温和亲切,面前站有一个少年,少年手里牵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小丫头,“慎儿,当初把你送出去,父亲也是迫不得已的,现在你回来了,父亲这心里啊,舒坦极了。” 蔺夫人走到蔺尚书身边,笑了下,“老爷。” 蔺尚书抬头看她,然后侧头说:“这是你母亲,大夫人。” 蔺慎神色淡淡叫了句:“大夫人好。” 蔺夫人笑着应了,“这孩子,这么多年不见,长得可真是俊俏。” 她掩在袖子里的手悄无声息捏紧了手里的手帕。 蔺夫人另外一只手拉着自己的女儿,她低头垂眼轻声道:“轻轻,叫哥哥。” 蔺鱼轻脆生生的叫了声哥哥。 然后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欢快道:“我可以骑你吗?”语气没有丝毫对于兄长的尊重,仿佛在她眼里,蔺慎就和她院里的那些奴才一样。 第58节 蔺尚书的脸色变了一下,心中着实有些恼,他低哑说嗓子道:“轻儿!乱说什么话!”说完横了一眼蔺夫人,“把轻儿带下去。” 蔺夫人柔柔的笑,“轻儿还小,才八岁,最近见谁都说要骑马儿,说话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太史淼从蔺慎身边去看她。 蔺鱼轻看到太史淼,甜甜的笑,“我可以骑你吗?” 这下子蔺尚书的脸皮真的是有点挂不住了,狠狠瞪了自家夫人一眼。 蔺夫人便出了声,轻声训斥道:“轻儿,别乱说话。” 蔺鱼轻对母亲的训斥撇嘴,失落的哦了一声。 “对了,她是?”蔺夫人看到太史淼,看了一会儿,忽然面带笑容问道,“小丫头看着挺标志的,不如给我们轻儿做个丫头?” 蔺尚书喝了一口茶,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好,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道:“淼淼是蔺慎的妹妹,给轻儿做丫头像什么话?改天儿你去衙门那儿,把蔺慎和淼淼的户籍给挪一下,用我的身份,以后淼淼就是我们尚书府九小姐。” 他有两个儿子,其余的六个全都是女儿,包括轻儿在内,小丫头要进尚书府的户籍,当然排行最尾。 蔺夫人睁大了眼睛,一贯的温柔大方也破了皮:“老爷!你在说什么!” 给一个不知道来历的臭丫头入尚书府的户籍和宗谱!开什么玩笑!这太荒唐了! 蔺尚书揉了下额头,语气更不耐烦了,“我让你改天有空把阿慎还有小姑娘的户籍给办了,我这边到时候会通知清秋州那边,让那边把阿慎和小姑娘的户籍销了,宗谱我会让长老们添上去的。” 蔺夫人的嘴唇皮颤抖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道:“老爷……这件事……” “够了!”蔺尚书面无表情拍了下桌子,“这个家我当家做主,夫人你能听我的吗?” 他受不了他的夫人这点,虽然是左都御史的女儿,自己的官位也离不开她的帮助,但是左都御史已经死了,他这些年也没亏待她,怎么她反而得寸进尺了呢? 蔺夫人目光中透露出受伤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妾身明白了。” 老爷居然肯让一个不是蔺府的臭丫头入蔺府的户籍,而且还这样对他,他们之前谈了什么? 她目光扫向蔺慎。 少年眉清目秀,五官流畅俊朗,沉稳内敛,身上的气质甚至比她的礼儿还要佳上不少,就像…… 那一天前来他们尚书府的七殿下。 这样的人真的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子吗?她能掌控得了吗? 蔺慎的目光忽然对上了她。 那是一双清明而幽深的双眼,他看着自己神色淡淡,蔺夫人退后了一步,拉紧了手中的女儿。 她终于明白过来。 她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她应该阻止老爷的,阻止老爷让他回来,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他,毕竟她曾经也是在簪缨世家里出类拔萃的女子,对付一个在乡村里长大的孩子不是难事。 她心里对自己道要镇定,然后面带和善的微笑,“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再给小丫头安排一个院子,派几个人和孙嬷嬷过去照顾一下。” 蔺慎轻声道:“舍妹自小我带大的,比较依赖人,不劳烦大夫人再去安排些什么院子,她和我住一个院。” 蔺夫人心里有些梗,正要继续说,蔺尚书起了身,不容置疑道:“就这样吧,小丫头院子的事情以后再说,我还有同僚聚会,你待会儿去通知管事处的,让他们把慎儿的份例调到和礼儿一样的,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这么多年来对孩子不管不问的补偿。” 见蔺夫人脸色大变,他像是提醒一般的说道:“过几天是岳父的祭日,夫人,你也要收拾收拾,到时候我陪你去拜祭一下。” 话里意思是你爹已经死了,现在你是我夫人,就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别惹我不高兴。 第37章 即墨宿月五【】 蔺夫人等蔺尚书走后,看向蔺慎和太史淼,她心里憋着气,语气比蔺尚书在的时候冷淡了许多,“你们跟我来吧。” 蔺慎拉着太史淼跟在她身后,穿过夹道回廊,走在蔺夫人身后,他低声道:“紧不紧张?” 他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反而是担心他的淼淼会对陌生的地方有些害怕。 太史淼弯眉弯眼的笑,她正准备说不紧张,忽然迎对面走来了一个人,那人身穿月牙白衣,五官惊艳一笔,线条流畅,肤色明润,清迅文雅,他神色淡淡,哪怕迈出一步也像是经过了精准的计算,既不急促,也不拖沓。 太史淼:“!!!” 傅修怀! 她连忙低下头拉着蔺慎的手,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换了一个身体,傅修怀是认不出她的。 傅修怀怎么会来蔺家?按理来说傅家的人都不怎么看得起蔺家的,更不要说是傅修怀亲自到来。 他身旁是刚才正准备出门的蔺秋云,俩人正低声说着话往这边走来,约莫是蔺秋云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傅修怀,所以暂时耽搁身上的聚会回来了。 太史淼看到了,蔺慎和蔺夫人自然也看到了。 蔺夫人上前道:“老爷。” 蔺秋云嗯了一声,伸手展袖,对傅修怀道:“这是内人和三女,轻儿。” 傅修怀颔首,唤了声:“夫人。” 蔺夫人受宠若惊,傅修怀她自然是知道的,她常常拿礼儿和之做对比来勉励礼儿上进,他们蔺家已经不比以前,以前她父亲左都御史还活着,太上皇执政,老爷在朝中虽然做的事情不多,在傅修怀这样的人面前还能挺一下有些底气,现在却是不能了。 她的父亲已死,老爷那里说得好听点儿,是三品官礼部尚书,可是谁都知道陛下要清洗朝纲,他们老爷也是躲不掉的。 和即将衰落的蔺家不同,傅修怀年纪轻轻便是状元,从小跟在傅太傅身边耳濡目染,上次作为监考官监考乡试回来之后,已经在慢慢着手接了傅太傅的事,要不了多久,他就是正一品的太傅。 蔺夫人从未想过这样的人会过来他们蔺府。 傅修怀的目光落到了太史淼的身上,一眼掠过。 第59节 太史淼的心脏噗却是通噗通的跳。 好在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收回目光,蔺秋云接着道:“这是二子蔺慎,傅二公子举荐过的。” 傅修怀对蔺慎颔首:“二公子表现出色,令我记忆深刻。” 蔺慎说:“缪赞。” 俩人无话,互相都没有深交的意思,傅修怀举荐蔺慎是因为蔺慎是他纵观考场表现最佳的考生,而蔺慎心里也很清楚这点,双方一语即过。 蔺夫人不知道这些,她只看到傅修怀对蔺慎冷淡,心里郁结的气舒了不少,对蔺秋云说:“那妾身先带他们去院子里?” 蔺秋云挥手让去了。 太史淼跟着蔺慎继续往前走,和傅修怀擦肩而过,脚步声越来越小,待再也听不见的时候她心里提起的大石头缓缓放了下去。 心惊胆跳之后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真的有点怂,没想到来京都的第一天就遇见了这个伪君子。 看到傅修怀的第一眼,昔日被他欺凌的记忆一拥而上冲入脑海,紧接着就是那些俩人一起隐瞒世人偷鸡摸狗的回忆。 实在算不得上美好。 蔺夫人带着他们绕过几处回廊,说到了。 太史淼抬头,雪白的墙,漆黑的瓦,起起伏伏的波浪状从院门外延伸至两边,院门比两边高上不少,上面帖着匾额,题着小字西楼苑。 里面还有一道一模一样的院门,中间相隔的距离七米左右,东西两方是崭新的屋舍,种着花花草草,中间一颗粗壮的松树,松树并不挺直,反而弯弯曲曲,枝叉横生,十分利于攀爬,前院通往后院的门上爬满了花藤,屋顶琉璃瓦,琉璃瓦上有精致美丽的雕花。 “这是前院。”蔺夫人牵着蔺鱼轻说,“那道院门后的是正院。” “里面的家具都是新的,待会儿我会拨几个丫头奴才过来。” 她将蔺鱼轻抱了起来,“我现在要去管事的那里给你们调份例,你们自己看看有哪里不合心的提一下。” 蔺鱼轻在她怀里闹,“我要骑马儿!” 蔺夫人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好好好,回去给你骑,我们院子里的奴才你想骑谁就骑谁。” 她转身走了,太史淼和蔺慎两两相对。 沉默了一会儿,蔺慎说:“想什么?” “红烧鱼。”太史淼甜甜的回答。 她在来的路上就念着了。 蔺慎瞅了她一会儿,见她仍旧不改初衷,就道:“那我们就去吃红烧鱼。” 于是蔺慎和太史淼搬进来的第一天,就把蔺尚书府当成了自己家,去管家那里支了一百两银票,账管先生十分为难,“二公子,你刚回来,怕是不知道,这支钱的事儿,都要通过老爷和夫人的批准。” 他余光看到绕到他背后拿银票的太史淼,连忙转身到:“哎哎!小姑娘!银票不能拿!” 穿着白色褙子水蓝挑线裙的太史淼抱着怀里的一百两银票,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细声细气眉下的黑色泪痣楚楚可怜,“肚子好饿……刚来尚书府……没饭吃。” 蔺慎在一边说:“舍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在来的路上嬷嬷没给东西吃,舍妹的肚子已经饿得很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只是想取点银票,带她去吃好东西。” 账管先生脸色难看:“夫人说了!府里所有要过来支银子都要先经过她那边才行。” 他心里有些同情,孙嬷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很清楚,夫人安排他去带这两个孩子回来,想必心里是不怎么服气的,路上不知道怎么折磨俩人,但是他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让他们随便拿了钱。 “然而我不经过大夫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蔺慎没有丝毫脸皮的开口,拉着太史淼就窜了出去。 账管先生在后面追,然而他已经年老色衰,根本追不上蔺慎,跑了没几步就喘着气,唉叹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二公子怎么能这样呢!” 蔺慎怎么能这样呢! 怀里的银票热乎乎的,太史淼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蔺慎看着她的表情,习惯性的轻轻戳了她的脑门,含笑道:“怎么了?这么惊讶。”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出了尚书府,守在尚书府门外的守卫们视而不见。 他们只是负责不让莫名其妙的人闯进尚书府,尚书府的人来回出去他们是不会管的。 “以为我不会做那种事?” 太史淼连忙点头。 蔺慎笑,低声道:“傻,为你我什么没做过。” 只要是她,总是感觉自己什么都可以去做。 他抬头看了下周围,尚书府外是一条横穿的官道,来往的马车和人流交织,不远处停着一辆洁净素雅的马车,是傅修怀的,驾马的少年正坐在上面巍然不动的看着书。 太史淼看了沉默了一会儿,很好,这很傅家。 “我们去那边。”蔺慎伸手指向东边,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从西边过来的人几乎是没拿什么东西的,反而是东边过来的没几个不拿着东西,街市在东边。 太史淼笑眯眯嗯了一声。 然后两个人朝东边的官道走去。 一柱香后俩人找到一家酒楼,走了进去,肩膀上搭住白帕子的小二嬉皮笑脸的迎了上来,“两位客官,要些什么东西。” “有红烧鱼吗?”太史淼仰头细声细气的问道。 小二点头,“有!客官要红烧鱼吗?” 蔺慎说:“那上一盘红烧鱼,其余的再来三盘菜,要一汤一荤一素。” 第60节 “好嘞!客官!还有吗?我们店里的小螺丝酥糕点味道很好,要不要来一点?” 蔺慎低头看太史淼咬着手指偷偷瞅他,颔首道:“来一点吧。” 小二连忙点头,转身兴高采烈的叫菜去了。 酒楼里很热闹,到处都是人,蔺慎带着太史淼找了一个没人的桌子,抱着她坐了上去。 很快糕点端了上来,擦得发亮的盘子干干净净的,泛着光,盘底是青翠的叶纹,上面堆着五六个小螺丝酥,食如其名,像是螺丝一样,来回的打着卷,上面堆着芝麻酱,花椒、小茴香、八角搅拌的粉末均匀的洒在上面,闻起来让人胃口大开。 “菜正在做,马上就上来!客官稍等!” 小二放下了糕点,笑眯眯的道,然后又跑开了去。 太史淼伸手抓了一个抱在手里咬了一口,一口去了一半,她以前是吃过小螺丝酥的,大概是很久没吃了,居然觉得比宫里的还好吃。 “慢点吃,别噎着。”蔺慎看她吃得急,皱眉道。 太史淼放慢了吃的速度,慢慢嚼着,吞了下去,“好吃。” “好吃?”一个正在经过的少年迅雷不及掩耳的坐在板凳上,伸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我尝尝!” 太史淼:“!!!” 蔺慎:“……” 第38章 即墨宿月六【】 那是一个肤色白润桃花眼的少年,一身绯红的衣裳,唇瓣微翘,上面唇珠一点,看起来风流多情。 似春风二月下的水,杨柳在岸边招摇,几片绿叶飘飘落落到水里,顺着水默默流向远方。 他几口吃完小螺丝酥,舔了舔手指,瞅了一眼盘里剩下的几个糕点,伸手再去拿:“还没尝出味道,我再尝一个试试。” 当然,他的手没碰到糕点,停在了边缘,一根筷子插在他两指的中央,拿筷子的是蔺慎,太史淼把盘子抱在怀里恼怒的瞪他,活像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少年沉默了一下,露出友好的笑容,“你看你们这样做……大家都是朋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谁跟你是朋友? 太史淼眉头高竖,“吐出来!” 少年桃花眼含泪,“吐不出来。” 这里很快吸引了一堆看戏的,对着少年指指点点,显然少年在这里是很出名的。 “这不是罗家那个小公子嘛!” “听说考中了举人,第三名。” “运气吧,就他那样!” “而且他爹娘前不久刚死,他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 “啧啧啧啧,那他爹娘刚死,财产就被他几个亲戚全部瓜分了,一点也没给他留下,这不就是报应?” “现在府里的仆人全部走了,就剩下他跟一个书童。” “家里的锅都揭不开了,天天在这里骗吃骗喝。” “活该!” “伤风败俗!” “败坏人伦!” “无耻之尤!” “真不知道他怎么考上举人的!” “还抢小姑娘的东西吃!不要脸!” “就是就是!” …… 罗洛转眼一瞪,“什么叫不要脸!我凭自己本事吃的饭!我怎么不要脸了!” 众人鄙夷的呸了一声! 罗洛不想和这些愚蠢的民众计较,他转头,讨好的笑,“小妹妹,我跟你讲啊!我这舌头,什么都能分辨出来,你只要再给我尝一块,我保管立刻告诉你这小螺丝酥的方子让你大发横财!” 太史淼把剩下的四个小螺丝酥两个往自己嘴里塞两个往蔺慎嘴里塞,然后把盘子放在桌子上,鼓着满满的腮帮子看他。 罗洛:“……” “你你你你!”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指着太史淼连说了好几个你,最后拍桌,大声叫到:“三儿!” 穿着灰色衣裳俊俏的小书童忙从人群里拱了进来,“哎!公子!三儿在!” 他声音介于中性,清脆带着些磁性,关是听声音,是听不出他是男还是女,就连长相也是如此,雌雄莫辨。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颇有这种意思的味道。 “我被人欺负了!” “谁!”小书童撸起袖子,哪个胆大的,敢欺负他家公子?不知道他家公子只有一米七吗! 第61节 “她!”罗洛指着太史淼。 太史淼端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包子脸看向小书童,腮帮子鼓鼓的,来回细细吞咽着嘴巴里的小螺丝酥,神情无辜。 小书童慢慢把撸起的袖子放了下去,规规矩矩对太史淼鞠了一个躬,“对不起,我们公子给你添麻烦了!” 他是无法相信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够欺负他家一米七的少爷,并且他还深清他家少爷的尿性。 太史淼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摇了摇头,继续吞咽嘴里的糕点,她嘴巴小,全部塞进去其实是很勉强的,蔺慎的已经吃完了,正在慢慢给她灌点水。 小书童正准备拉着自己的公子离开,谁知道这个时候小二端了菜走了过来,“客官!你的红烧鱼和宫保鸡丁番茄鸡蛋汤青椒土豆丝来咯!” 声音还不小。 当然他看到罗洛后原本满脸笑容的脸色一变,就差拿刀砍人,“你!你给我滚出去!” 罗洛原本想都吃了人家一个小螺丝酥,估计对方也是没钱的才只叫了小螺丝酥,正准备和自家书童偷偷摸摸的离开,没想到对方其实是大款,还叫了另外几样菜。 他的脑子一下子高螺旋的转了起来。 在确认对方不是京都得罪不起的人【事实上骗吃骗喝也是一门艺术,为了不得罪那些官宦子弟或者皇族子孙的,他早前就把那些人的资料收刮背熟了个遍】和身边并没有大人的情况下,他立马双手双脚抱着桌腿,“我们是朋友!你不能赶我走!” “我去你妈的朋友!”小二直接爆了粗口。 “不是朋友我也要吃肉!”罗洛梗着脑袋理直气壮的开口,“我是举人你知道吗!你得罪了我小心我当官后砍了你的脑袋!” “我呸!”小二端着菜盘子往旁边吐了一口口水,“谁不知道你那举人有几斤几两!状元爷都不敢在我们这里闹事!” 就是这个不要脸的,这段时间天天来这里蹭吃蹭喝,让他们店里的生意比以往冷了不少,有个泼皮在店里蹭别人吃蹭别人喝,谁下次还会来这个店里吃东西! “以前我爹娘在的时候我来的时候都不让你们找钱呢!你们倒好!当初爷有钱的时候,一个二个往爷身边湊,现在爷穷困潦倒了,你们就开始欺负爷!我就不走!” …… 双方吵得脸红脖子粗,太史淼想好大一场好戏,她这个时候也把嘴里的小螺丝酥给吃干净了,蔺慎在旁边喂她喝水。 最后小二受不了了,气得大声叫道:“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以后不要让他进来!看到就打!” 蔺慎喂完太史淼喝水,抬头温和道:“算了吧,就且当是朋友,请一顿饭便是。” 罗洛正准备撕了脸皮和小二继续吵,听到蔺慎这么一说,心里一喜,连忙坐在板凳上,坐得端端正正的,手敏捷的往筷盒里一抽,取了一双筷子敲了敲桌子,“小二!上菜!快点!你特么要饿死我啊!没听到我朋友说请一顿饭吗!” 小二深呼吸了一口气,面带微笑道:“客官,你是不知道这人,他每天都要蹭吃蹭喝的。” “无妨,我和舍妹也吃不完。”蔺慎说。 小二见劝不住,将菜盘子上的盖子揭开,一样一样端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语气淡了不少,“那好,客官,你们慢用。”便拿着空荡荡的菜盘子退了下去。 小书童在一边不忍直视。 “红烧鱼我的,你不能碰。”太史淼认真道。 罗洛伸向红烧鱼的筷子讪讪缩了回去,谄媚道:“不碰,不碰,我不碰。” 还算是有点底线,太史淼想,把装着红烧鱼的盘子端到蔺慎面前,蔺慎用筷子慢慢给她挑刺。 罗洛添了一碗饭,回头看自己书童,“三儿,一起吃!大家都是朋友了!” 三儿站得挺直,微笑道:“公子你自己吃就好。” 罗洛嗯了一声,说:“那好吧。”他扒了一口饭,“不要离开啊。” 三儿说是。 太史淼在旁边端着饭碗吃着蔺慎挑了鱼刺的鱼肉,鱼肉绵软酸辣,没有丝毫的腥味,十分可口。 这真是一对很有意思的主仆。 让她忽然想起了李乌衣。 李乌衣…… 这个名字在她脑海里一晃就过去了,因为罗洛迅速扒了两碗饭,然后敲了敲桌子,拉扯着嗓子嚎道:“小二!添饭!你家饭还不够我塞牙缝!” 震得太史淼眨了一下眼睛。 小二在另外一边装聋作哑,仿佛听不见。 罗洛得劲了,声音更大了,“你们这玉水楼是怎么回事!都没人添个饭!服务态度这么差你娘知道吗!信不信我待会儿跑出去说那么一圈,让你们雨水楼没生意做!到时候酒楼的掌柜让你们没饭吃!” 旁边一堆人说太不要脸了。 罗洛一双桃花眼瞪回去,不敲桌子改用筷子狠敲了几下碗,“我怎么不要脸了啊!外面写着了!饭供吃个饱!菜要付钱!我这没像前几天只吃饭不点菜,我怎么不要脸了我!我看是你们不要脸!自己家的事儿,啊!都没管好,跑来这里满嘴仁义道德,你牛你请我吃饭啊!你不请我吃饭你牛什么牛!评论一个举人老爷,我没收你们钱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 这回得那叫一个顺溜,口才非一般的好,太史淼不得不承认,就这个口才去混个官当,只要识时务会看脸色一点,往上爬那都不是个事儿。 她安静的吃着自己的红烧鱼,蔺慎安静的给她挑着红烧鱼的鱼刺。 小书童在一边垂眉顺眼。 小二火燎火燎的跑去厨房装了一盆满满的饭,脸色铁青将他砸到桌子上,一字一句道:“这样能够堵上你的嘴了吗?客,官!” 罗洛立即面露笑容,“能的能的,要我说兄弟你盛这么多有点浪费了啊……” 小二脸色再变,罗洛看他脸色连忙道:“不过我节省!吃不完的我就把它打包带回去!你放心你放心!” 第39章 尚书之门一【】 第62节 小二气急反笑,他是真没见过罗洛这样的人,死皮赖脸的,偏偏你还拿他没什么办法。 饭盆砸在桌子上,他转身回了厨房给别的客人端菜。 这桌子罗洛又吃了两碗饭,太史淼从未见过这么能吃的人,她吃完红烧鱼的时候肚子鼓鼓的有些胀,吃不下去了,便抬头对蔺慎道:“饱了。” 蔺慎放下了筷子,“那我们回去。” “嗯。”太史淼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爬了下来。 蔺慎招了手唤小二结账,小二跑上来绕过还在吃得欢的罗洛,弯腰弓背道:“一共四十五两银子,客官!” 结了账,找了钱,蔺慎回头对罗洛道:“罗兄慢吃,我们先回去了。” 罗洛头也不回挥了挥手,嘴里塞满了饭模糊糊道:“去吧去吧!不用挂念我!” 随后蔺慎带太史淼回了蔺府。 蔺府外守卫的门卫依旧纹丝不动,旁边停着的马车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傅修怀已经回去了,太史淼松了一口气。 踏进蔺府的时候有人快步走了上来道,神色淡漠道:“二公子,老爷夫人正堂有请。” 蔺慎摸了摸太史淼的头,“乖,你先回去,待会儿我就回来。” 太史淼嗯了一声,走几步回头娇声娇气道:“别被打了哦。” 蔺慎:“……” 他笑了笑,说好。 然后太史淼放心走了,回了西楼苑。 回去的时候看见院子里多了几个人,五六个丫头,两个小厮,还有一位很熟悉的孙嬷嬷。 几个人正围在一起说着话,说到兴奋处眉飞色舞的,孙嬷嬷还手舞足蹈。 “那乡下的丫头当真这么无礼?” “那可不,我们京都,就找不出这么一个没有教养的臭丫头,就连我们尚书府的奴婢,都比她知书达礼得多!”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一个不明来历的臭丫头,因为认了二公子作兄长,就被带到京都成为我们尚书府的小姐,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 “就是就是,太不公平了!” “要说知书达礼,我们摇儿可是识得字看过书的,怎么也比那什么都不会不懂的丫头强吧?” “乱说什么呢,彩荷!你可别拿我和那种人比” …… 嗯,在说我。 在说我? 太史淼突然反应过来,心里有点不舒服,御史大夫那边把我说得一文不值也就算了?起码他们不会当着我本人的面说,我让那些御史大夫说了也就算了,还得让你们在我身上嘴碎? 太史淼脾气并不怎么好,莫求儿那是小丫头,小姑娘一时看不惯没什么,蔺慎有时候说她半句不好她都会张牙舞爪,听到一些丫头对她品头论足,她暗自磨牙,提着石榴红的散花裙踏了进去,里面正有人抬头看到她,撞了撞身边还在抱怨上天不公的丫头,低声道:“好像是九小姐回来了。” 那些刚才还讨论得兴高采烈的丫头小厮们马上静了声,纷纷弯腰作辑,“九小姐。” “九小姐,”孙嬷嬷从里面站了出来,眉头微挑,神色有些得意道:“老奴是夫人派来服侍你的嬷嬷,你初来乍到,夫人怕你不懂我们府里的规矩,让老奴教教你。” “你教我什么?”太史淼弯眉弯眼的问,看起来像是包子一样,软软的,容易拿捏极了。 孙嬷嬷对太史淼的回答显然有些满意,她唇角带笑,“自然是教九小姐学规矩了,听说九小姐和二公子拿了账管先生的钱跑出去,这是有违我们尚书府的规矩,是要被杖责十下的。” 这十下其实是有规定的,但是要老爷同意了,她自信这个乡下来的臭丫头想不到这点,估计进来的时候就被他们尚书府的阔气给震懵了,想着自己先报仇打了个爽再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说得真真切切,太史淼吹了一下指甲,得了,你以为你尚书府傅家呢?还规矩?一堆下人没规没矩的,傅修怀都不敢跟我谈的东西你跟我谈? 她也摸清了这个孙嬷嬷的性子,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满口胡话连篇。 她几步走到刚才说别拿我和她比的丫鬟面前,仰头去看。 十五六岁的丫鬟,生得好生的标志,眉眼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气,虽然收敛了几分,但是可以看出隐隐的不屑。 太史淼说:“我想喝茶。” 她愣了一下,皱眉道:“什么?” 太史淼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喝茶。” 她似乎反应过来了太史淼的意思,脸色有些不是很好,冷淡道:“茶屋子里备着有,小姐自己倒了便是。” 丫头名唤摇儿,因为识得几个字,蔺夫人从未让她干过这些事,大都是让她传个话,摇儿在府里传话传久了自然也觉得自己算是尚书府的半个主子了,现在被蔺夫人派来这里伺候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和一个庶出的十几年流放在外面的二公子心里本来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太史淼的要求她当然不会去做。 孙嬷嬷在旁边说:“小姐的十板子还没受。” 太史淼回头看她,忽然笑了。 她拍了拍手,露出一截雪嫩的手腕,手腕上带着一根鲜艳的红绳,衬得她肤色越发的雪白,轻声道:“你以为你在对着谁呢?” 蔺慎不在我还能让你把我欺负了去? 孙嬷嬷气怒了,厉声道:“这是我们尚书府的规矩!你既然入了我们尚书府的宗谱!就要守我们尚书府的规矩!” “来人!给我抓住九小姐!” “是嬷嬷!”一堆丫鬟小厮正要动手,太史淼一溜烟就往内院的屋子里跑,跑进去后反身将门落了拴。 第63节 “小兔崽子你给我开门!”孙嬷嬷小姐也不叫了,直接在外面用力拍着门,太史淼想我又不是蠢,给你开门,蔺慎还没回来给你开什么门,是不是傻? 她舔了下唇瓣,内心有点热血沸腾。 毕竟她是个重生的,在蔺慎面前蔺慎虽然疼她对她很好,但是她也不敢随便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在蔺慎眼里她顶多会耍一些小聪明其余的和别的孩子一样。 现在蔺慎不在。外面又是一堆妖魔鬼怪的,她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 她逛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索性没了个顾及,开始砸东西,砸的都是易碎品,花瓶之类的,再推翻几个板凳,外面的孙嬷嬷听着声音不对劲,拍门的声音更大,“小兔崽子你在干什么呢!” 太史淼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尚书府?蔺秋云果真是个没用的,自己府里都管不好,乌烟瘴气的。 她还未曾见过哪个官宦家的仆人能够这样嚣张的。 她推了几样东西,将手上的灰吹了干净,在屋子开始转悠几圈,找了块铜镜对着练习哭的姿势。 外面的孙嬷嬷骂道:“你个臭丫头!快给我开门!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太史淼没回,在房间里继续缩着。 反正她们没办法进来的,除非叫人撞门,她自己一个七岁小姑娘的身体,没权没势的,都是狐假虎威,出去铁定要被那臭婆娘揪着打一顿。 打死不出去。 她看得很清。 过了一会儿,蔺慎回来了,看到这阵势,神色阴沉,“你们在做什么?” 让太史淼狐假虎威的蔺慎来了。 太史淼开了门,眼眶红红的,她跑到蔺慎身边,抱着蔺慎的大腿说:“她们欺负我!说我坏话!要打我!” 告状告得十分流畅和顺溜。 蔺慎再不济和太史淼不一样,他是蔺家的主子,又中了举人,还是解元,哪怕只是一个庶子,也是他们这些奴才不能轻易得罪的,看到蔺慎自然是点头轻声道:“二公子。” 原来还对太史淼十分冷淡的摇儿看到身长玉立的蔺慎,标志好看的脸蛋上染了几分羞涩,跟着细声细气唤了句二公子。 蔺慎却是没有在意她,他摸着太史淼的头,柔声问:“怎么欺负你的?” 太史淼伸手一指孙嬷嬷,“她说我是没有教养的臭丫头,一个奴婢都比我知书达礼。” 蔺慎脸色冷了三分。 太史淼的手指再转,指到那个彩荷,“她说我没有一个奴婢识的字多!” 蔺慎脸色再冷三分。 太史淼再转,转到摇儿身上,“她说我不配跟她比。” 太史淼眼眶红红,委屈极了,“我在这里受委屈,心里难受,难受。” 摇儿心道不妙,她本以为这个二公子在乡下那么长时间,肯定长相一般入不得眼,没想到是个丰神俊朗的,她并不笨,立刻跪在地上解释道:“奴婢说的是奴婢无法和九小姐相提并论,九小姐可爱得很,是主子,奴婢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第40章 尚书之门二【】 这件事的最后是蔺夫人在蔺秋云的吩咐下杖责了孙嬷嬷还有几个嘴碎的丫鬟,然后重新把太史淼摔了的东西给补上。 蔺夫人坐在香软绣花塌上,她头上戴着八宝珠丝钗,脸上涂抹着脂粉,正对着铜镜一点一点抚平眼角的皱纹,旁边有丫头跪在地上小意的为她捶着腿。 蔺礼从外面回来对她请安。 蔺夫人见眼角的皱纹怎么也抚不平,脸色有些不好,加上蔺礼回来的晚,她便皱起了眉头,训斥道:“你不知道今天你二弟回来了吗?还跑出去和你那一堆狐朋狗友玩闹。” 蔺礼几步大跨走到她面前蹲下,使了个眼色让丫头离开,自己则是给母亲敲着腿,他刚和几个朋友从京都的立春阁出来,身上还带着酒气,酒气冲入蔺夫人的柳眉又蹩了几分,“又去喝酒了?在你二弟回来的时候你跑出去喝酒,像什么话!”虽然是斥责的话,却带着几分纵容,没有半分真的指责的意思。 蔺礼也知道蔺夫人不会真的说他,他捶了几下,满不在乎道:“他回来关我什么事?母亲,我是嫡子,难不成还要为一个庶子屈尊降贵不成?” 蔺夫人伸出护甲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不知长进的,虽然不用对他屈尊降贵,好歹也要给个面子。”毕竟他是尚书府的嫡长子,怎么着也要做出个样子给外人瞧瞧,省的别人说三道四。 她从旁边拿了早前给蔺礼准备的糕点,糕点是用金箔盘子装着的,上面蒙了层一小块干净的白布,蔺夫人将白布掀开,露出里面样式精致的糕点,蔺礼接过,塞了一个在嘴里,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母亲对我最好了。” 蔺夫人瞪了他一眼。 旁边有掌灯的丫头换了火烛,只听蔺夫人道:“明天你从我这里拿些东西送到你二弟那里去,随便说上几句话,他现在得你父亲看中,你也不要去特意惹他。” “今晨他刚回来,就没经过我同意去账房先生那里拿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中午的时候回来,他带来的那个丫头片子回了西楼苑又砸了一堆我送过去的东西,还说我派过去的孙嬷嬷和丫鬟欺负她。” “你父亲居然全都包容了,真是气得我心肝肺尖尖的疼……”说到这里,指甲掐进了肉里,泛起一层浅白的颜色,“不过一个庶子,仅仅中了个举人,举人算个什么,又不是状元,冲破了天也就是个六品官,也值得你父亲这么重视。” 蔺礼在一边跟着点头,“就是就是,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明明我才是嫡子,是我们蔺家以为的继承人,蔺慎算个什么东西。” …… “老爷。”一旁的小厮轻声道,“还要进去吗?” 蔺秋云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话。昏黄的灯火透过朱红色的雕窗明灭不定照映在他的脸上,他沉默了良久,转身道:“去顾姨娘那里罢。” “是。” 他怎么想的?他还能怎么想? 夫人看不清,礼儿看不清,家里上下仆人都看不清。 他无用,他无能,他的官职还是靠他的夫人才得到的,蔺秋云一直很清楚。 第64节 有些时候,人会忽然间看清一些事,悔悟一些事,就像现在的他。 尚书府已经岌岌可危了。 六个尚书里,只剩下工部尚书和他,现在工部尚书倒了台,他还会远吗? 那些新臣明晃晃的恶意,同为老臣的不屑,他在这个朝廷里,就像是被所有人排斥一样,没有人会帮他,幸而他为官不敢贪,人胆子小,只做自己份内的事情,或许连自己份类的事情都做不好。他的事情,几乎是礼部侍郎一手操办。 也许因为如此,陛下才把他放到了最后,因为他是没有威胁的。 礼儿没有做官的可能,哪怕是做了,也做不长久,他的性子作为父亲的自己太清楚了,在浮浮沉沉的官场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蔺慎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们尚书府的希望。 所以他要扒着这根稻草,延续他们蔺家的荣光,这是他和蔺慎的交易。 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的交易。 然而这些他们大概是不会懂了,就连蔺秋云自己也不相信,有一天,他会拥有这样的想法和果断。 他给予蔺慎在蔺家站稳脚跟的权力,甚至将来可以超越礼儿和夫人的权力,他不再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庶子,而是可以和礼儿平起平坐的儿子。 这是多么的违背着**啊。 而他居然真的做了…… …… 这是太史淼重回京都的第一个晚上,她睡不着,她从床上翻起了身,黑暗里摸了一件衣服包住自己,慢慢爬下了床踩着绣花鞋走到窗棂旁边踮起脚轻轻推开了窗。 已经是深夜了,万籁俱寂,漆黑的天空高高的挂着一轮弯月。弯月并不是很弯,像是圆月被挖了一小块的那种弯,空气里漂浮着凉意。 太史淼打了一个抖索,捏紧了衣角。 京都—— 卫郃,阿潛,李乌衣,李锦鸾,傅修怀,傅太傅。 她笑了笑,低声嘟嚷道:“可不能让人给认出来,不然到时候被当成妖怪烧死了,那可得多疼。” 她啊,最怕疼了,一点疼都不想受。 那种疼,一次就够了。 蔺慎说了不会让她疼,蔺慎也没让她疼过,她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了。 就这样装着糊涂,做一个孩子,浪得一天是一天,如此便就足够了。 别无所求。 …… 第二天太史淼顶着两个黑眼圈,蔺慎面无表情低头看她。 黑眼圈并不是很深,但是她肤白皮嫩,那黑眼圈就显得比常人凸出了些。 有丫头进了屋子准备给太史淼梳发,蔺慎坐在一边看着。 丫头战战兢兢,昨天被板子打了的屁股还疼着,她心里害怕蔺慎,结果梳头发的时候一不小心扯到了太史淼的头发,便连忙跪在地下道:“对不起对不起!奴婢有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蔺慎起身说:“把梳子给我。” 丫头连忙举起梳子递了上去。 蔺慎避开她的手取了梳子,给太史淼梳发,他常常给太史淼梳头,太史淼又是个喜欢漂亮的,蔺慎还为此研发了不少好看的发型,每一个太史淼都欢喜得很。 铜镜面前摆放着一堆首饰,簪子,发钗,花钿,璎珞,步摇。 太史淼仰头道:“要好看一点的哦。” 蔺慎说好。 然后给太史淼梳了一个鸡窝头。 太史淼:“……” 蔺慎:“这叫鸡窝头。” 太史淼:“……”她想起了家里养的鸡的鸡窝。 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细细打量了一遍,面无表情的想:兄长,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那个温和可亲的兄长了。 原本跪在地上的丫头提袖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好丑。”太史淼说,眼眶就要红了。“难过。” 蔺慎连忙哄她,说:“哥哥重新给你梳一个。”然后帮她把头发梳顺了给她重新梳了个双花苞头,这是蔺慎给取的名字,因为像粉嫩的花苞一样故此得名。 几缕黑色的发丝散在脸颊两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小丫头白白嫩嫩精致的脸蛋完全显露出来,花苞头里插着粉色蝴蝶簪子,穗条垂在耳边,好看极了。 和刚才的鸡窝头大相径庭。 太史淼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听到蔺慎说:“好看吧?” 太史淼点头,“好看,鸡窝头不好看。” 蔺慎说:“那好吧,以后哥哥不给你梳鸡窝头。” 第65节 他心里寻思着等明年的春闺过了,自己有个一官半职的,把院子里头大夫人安排的人换了,这样就能更好的带淼淼了。 他自己没什么,但是他不容许别人对他的淼淼说三道四。 这段时间先保持一下和淼淼的距离。 换衣服这种事情在尚书府他不能来,他只能亲自给太史淼挑,昨天的时候蔺夫人那里从京都西街的制衣局拿了不少衣服过来,他挑了件粉白色的双蝶戏花外衫,降红罗裙,月牙白的褙子递给了丫鬟。 然后出了门。 一盏茶的时间后太史淼穿着跑了出来在蔺慎面前转了一个圈,“好看吗?” 小姑娘眉开眼笑的,眼睛下的那点泪痣显眼极了,嘴唇像是粉嫩的桃花瓣,翘起来那么好看。 蔺慎忽然就觉得很满足,紧接着是一种无以言说的空虚。 他想给他的淼淼最好的一切,让她开开心心的,但是这一切还是不够,这一切也不是他亲手给的。 不是他亲手给的。 这样想着,心里就难受极了。 第41章 尚书之门三【】 冬天的时候,京都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外面银装素裹,云后的太阳照在地上堆积的雪上,反射着闪烁的银光,雪还在下,万里雪飘也不过如此,一眼望去满眼的鹅毛大雪,临近过年的关口,家家户户门口提前挂着红灯笼,偶尔在那片茫茫白色里看见些许的红。 尚书府也不例外。 太史淼和蔺慎正在屋子里下着五子棋,房间里大开着槅窗,烧着热气腾腾的炉火,角落里点着熏香,薰香味浅,袅袅雾气升腾着。 名唤摇儿的丫鬟在旁边看着,内心有些复杂,她低下头咬了咬唇,本以为这样的丫头连个大字都不会识,没想到这丫头不仅会识字,还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想起当初自己的自得,面对太史淼她时常缩着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俩人安静的下着五子棋,太史淼又输了。 她趴在小几上,将棋子盖住,脆生生道:“我不和你玩了,蔺慎,你去看你的书吧。” 每次和蔺慎玩都要输,蔺慎又不让她。 蔺慎慢条斯理道:“明明是你拉着我玩的。” 今晨刚去蔺夫人那里请安完了,就拉着自己的手说要下五子棋,现在输了又不让玩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太史淼把棋子盖得更紧,梗着脖子道:“那我现在不和你玩了!” 俩人对视了一会儿,蔺慎无奈的拿起了旁边的《战国策》,“待会儿可别又找我啊,我过去书房看书。” “我才不会找你呢。” 蔺慎将书卷起来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太史淼捂着头,蔺慎起身出去了。 蔺慎走后不久,蔺鱼轻跑了过来。 她穿着毛绒绒的一身兔儿绒,跑进来的时候摘下头顶积了雪的披风,露出一张红润润的脸蛋,“蔺谨宝!” 太史淼抬头嗯了一声。 “你在玩什么?”蔺鱼轻好奇的问,蹦蹦跳跳走到她面前。 “五子棋啊。”太史淼摆弄着手里的棋子儿,回了她。 蔺鱼轻眼珠子转了几圈,“我也要玩,这个我也会!” 太史淼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小几,“好!来!” 蔺慎那儿我下不过,你一个小丫头我还会下不过你? 半个时辰后,蔺鱼轻将棋板上的棋子推在地上,哭着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蔺谨宝!” 太史淼:“……” 小丫头哭得泪汪汪的,太史淼想你要是再这样哭下去等你娘过来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我们玩别的吧。” 她说。 蔺鱼轻止住了哭声,“玩什么?” “唱大戏。” 蔺鱼轻:“……” “好!” 蔺慎正坐在书房的桌案旁边看着书,忽然听到西厢房那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他翻书的动作一顿,心里想着别去管她,继续看书,看了两三个字,他站了起来,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过去。 丫鬟都守在门外不敢说话,他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眉头跳了跳。 “我叫秦香~莲——大伯~你勒!” “嚓!我叫张三阳!” “咦咦咦咿呀!” …… 第66节 蔺慎:“……”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入目的俩个小姑娘抖着袖子搬着板凳正在对唱,看到蔺慎进来,停了下来,太史淼碘着脸笑,“哥哥不是在读书吗?” 蔺鱼轻偷偷的放了板凳,躲在太史淼身后。 她心里觉得这二哥哥实在太令人害怕了,除了蔺谨宝谁也不给个好脸色,刚才偷偷背着母亲来找蔺谨宝玩看到他没在她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没想到他现在跑出来了。 “是不是脑袋没磕疼还不长记性?”蔺慎走到太史淼面前,说了太史淼几句,把她手里的板凳取了下来放在地下,“你这样我看得进书吗?” 太史淼哦了一声。 所以你看不进书怪我咯? 蔺鱼轻在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蔺谨宝,我先回去了,我是偷偷出来的。” 太史淼说好。 蔺鱼轻连忙把披风盖在头上低着头跑出去了。 她才不要留下来面对二哥哥呢,面对大哥都比面对他好,起码大哥不会一个眼神就会让她做噩梦。 蔺鱼轻走了后,蔺慎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做?” 太史淼立马紧张的摇头,“不,我很忙。” “你忙什么?” 太史淼:“……” 我也不知道我要忙什么…… 似乎知道太史淼在想什么,他起身,“和我来书房,看书。” 太史淼往后跳了几步,“不要!” 然而她的拒绝没什么用,蔺慎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让她不由自主的耷拉着脑袋跟着蔺慎去了书房。 蔺慎的书房布置得很干净,熏香没点着,炭火也没烧着,几个黄梨雕花书柜排排摆着,上面是一本接一本的书,书籍丰富,从人类诞生至始到现在,除了些十分珍藏稀有的孤本,基本上是全了的。 蔺慎走到书架面前给她挑书,太史淼在身后打着抖索,“我冷,我要回去。” “待会儿给你抱个毯子过来盖着看就不冷了。”蔺慎道,伸手抽出一两本简单易懂的书,低头看她,“来,拿着。” 太史淼将手放在袖子里用袖子接了下来,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蔺慎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不能一味的宠你知道吗?你得学点东西,万一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遇上那些世家小姐什么的,她们用这个欺负你你怎么办?” “起码得学点,到时候遇着了也不会慌。” 太史淼抽了抽鼻子,还慌呢?我是那种会慌的人吗? 她们看到我不慌就已经难得可贵了。 “在这里待着,我去给你拿毯子。” 蔺慎回来的时候拿了条毛绒绒的毯子,太史淼坐在软塌椅上,脱了鞋,抱着毯子靠在上面,“蔺慎。” “嗯?” “明年你要春闱了。” “嗯。” “你要好好考。” “我知道。” “蔺慎。” “嗯?” “我想喝茶。” 蔺慎给她倒了茶,放在她手里。 太史淼捧着热盏盏的茶水呡了一口,然后又唤:“蔺慎。” “嗯?” “我想听故事。” 蔺慎总算知道这丫头在折磨他,他回头,面无表情道:“给我认真看书。” 太史淼眼眶微红,“你凶我。” 蔺慎:“……” 他是不是对蔺谨宝太温柔了? 严厉点吧,蔺慎想,不能再这么宠下去了。 但是看到太史淼眼泪花在眼珠子里打着转,他叹了一口气,“看一会儿书,下午带你出去玩。” 太史淼擦了下只有一点点眼泪花,“说好的哦。”然后开始低头认真的看书。 气氛很安静,两个人都在认真的看书,外面大雪慢慢停了,呼啸的风也慢慢息了,屋檐上堆积的雪被风一吹,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巳时的时候,摇儿过来敲了敲门,轻言细语道:“二公子,老爷那边让人过来传话,到了午膳的时间了。” 第67节 蔺慎放下书,说:“我知道了。” 他看向太史淼,发现她已经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手里的书翻着卷,快要掉到了地上,整个人蜷缩在毯子里,连头都快要埋了进去。 蔺慎将书和自己的收了起来放回去,然后回到她身边轻声道:“淼淼,该吃饭了,醒醒。” 太史淼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好冷……” 京都的冬天真是太冷了。 “回房里披件披风,再套个围脖,抱着暖手枕,应该就不太冷了。”蔺慎蹲下来给她穿上鞋子,将毯子往她身上一裹,小姑娘裹得紧紧的像个粽子,蔺慎将她从椅子上抱了下来,太史淼站在地下,晃了晃脑袋,方才清醒了一些,任由蔺慎拉着她回了西厢房。 披风围脖暖手枕用上了,总算是热乎了不少,太史淼两只手放在暖手枕里,娇娇软软道:“吃完饭我们就去外面。” “好。”蔺慎自然是应着的。 俩人一前一后的朝尚书府的正堂走去,到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齐了,蔺夫人蔺秋云,蔺礼蔺鱼轻,还有五个姨娘和六个姨娘生下来的丫头。 蔺鱼轻似乎刚被蔺夫人责骂过,眼眶红红的,坐在蔺夫人身边不说话,看到太史淼来,撇过头不去看她,太史淼想必是因为来找自己玩被蔺夫人发现说了几句。 蔺礼在一边阴阳怪气道:“二弟真是好大的面子,吃个饭,还让父亲和大家伙在这里等着。” 蔺秋云淡淡道:“好了,慎儿忙于学习,这几天天冷,先生过来教不了书,他努力是好的,都吃吧。” 第42章 尚书之门四【】 蔺秋云都发话了,自然也没有人再说些什么,十几个人围在一张长桌子旁,蔺秋云坐在首位,蔺夫人和蔺礼蔺鱼轻坐在左边,蔺慎带着太史淼坐到右边。 蔺秋云取了筷子,说,“吃吧。” 大家拿起筷子说吃。 太史淼喜欢吃肉,她够不着,蔺慎夹了几块放在她的碗里。 气氛安静极了,只有偶尔筷子和碗口碰撞的声音。 吃完后擦了擦嘴巴,各自走自己的。 蔺慎一个月可以和蔺礼一样从账房先生那儿支二百两银子,蔺慎心里知道带蔺谨宝出去不可能什么什么都不买,所以出去之前去账房先生那支了七十两银子。 俩人出了尚书府的大门,尚书府门外两边是清扫堆积过的雪块,凝结在一起,蜿蜒起伏成一条线往东西两方的尽头蔓延去,冷风刮在人的脸上,凉飕飕的。 青石板铺成的官道上结了一层浅浅的冰块,有马车横行而过,碾过那浅浅的冰块,冰块碎裂在地上,有的渗进石缝里,太史淼呲牙咧嘴了一下,双手放在暖手枕里,十指在里面紧紧的扣在一起,身上的披风是狐狸毛做的披风,遮盖住她的整个头,露出一张白白嫩嫩的脸蛋,脖子用围脖裹得一点缝都没露。 真冷。 早前出来的时候蔺慎叫了尚书府的车夫,现在车夫已经从侧门赶了出来,正驾着一两马车。 蔺慎把太史淼抱了上去,太史淼掀开轿帘坐了进去。 随后蔺慎也上了马车。 车上烧着盏热的炉火,用一个刷了红漆的铁皮筒子盖着,铁皮筒子下有一个通风的小洞,手摸上去热乎乎的。 太史淼坐在软榻上,两只手放在铁皮筒子上,眼睛清亮水润,蔺慎坐在她对面,伸出手指挑开一指宽的车帘,马车缓缓行走,到了东街。 虽然天气寒冷,东街上的人却是不少,来来往往的,一点也不比平时差上几分。 蔺慎拉着她下了马车,周围有人隐隐的投来目光。 小姑娘穿得实在是有些好了,大红的披风,边缘是白绒绒的狐狸毛,腰间环佩作响,额头上的桃花花钿精致细腻,就连描了红的步履,看起来做工也好得很,活脱脱的就是一个达官贵人家里教养的千金姑娘。 这样的丫头出来完全是待闷了出来透透气,身上不缺钱,当即一堆卖东西的奋力的吆喝着自己的东西,盼着她能对自己的东西感兴趣花点小钱。 事实上太史淼对吃喝玩乐情有独钟,却很有分寸。 她目光来回的扫,心里想把所有的东西全部买了个遍堆在库房里放着,哪怕不用看看也是觉得心情愉悦的。 但是很明显现在是没有那个条件的,所以只能悠着点来。 她拉着蔺慎脚步欢快的往前走,停在了一个卖首饰的摊子面前,伸手指着一个造型别致的簪花,雀跃道:“这个!这个好看!” 簪花是青绿色的,玉石为芯,木竹为枝,丝娟织成的淡粉色碎花点缀其上,插在头上想想就觉得好看。 蔺慎说:“好,给你买下来。” 他正准备付钱,一只苍白的手却横生枝节的插了过来,将那只簪花握在手里,那手没有丝毫血色,却是异常的好看,骨骼分明,手指修长,指头圆润,唯独大拇指萎缩,上面套着一个玉扳指。 玉扳指仿佛和他的血肉连接在了一起,透着妖异的浅红。 “我要了。”难以掩饰的虚弱音色,那人将簪花紧紧握于手中,淡淡道。 太史淼看到那熟悉的玉扳指,愣了愣,仰头,瞳孔深处飞快的掠过一道惊芒,她张了张口,甚至差点唤了他一句:“阿潛……” 阿潛…… 那个曾经只会赖在她怀里唤着母妃的孩子,如今已经变了模样。 他身姿纤长却单薄,面容苍白秀气,长睫下的眼睛黑色的瞳仁占据了眼睛的三分之二,看起来有些诡异,唇色浅淡,感觉轻轻一呡便唇瓣上的血气都会褪了下去,变成死人一样的苍白。 蔺慎说:“先来后到,且这是舍妹喜欢的东西,望公子高抬贵手。” 卫潛的目光缓缓放在太史淼的身上,太史淼忍不住将目光移开。 不要认出来,不要认出来…… 她心里如此重复着念,卫郃或许认不出,傅修怀或许认不出,但是阿潛认出她的可能性太大。 第68节 果然。 卫潛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似乎在迟疑。 母妃的气息,他闻到了。 那种馨香的,甜腻的。 从这个丫头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太史淼拉着蔺慎的衣袖往后面躲。 卫潛喃喃道:“母妃……” 太史淼整个人的身体都僵硬了。 不可能的,阿潛不可能认出她的,她换了个身体,只要她隐藏得好好的,没有谁会认出她是那个妖后太史淼。 谁会去相信那些还魂换身之说,不可能的。 蔺慎以为太史淼被吓到了,他连忙反手抱着太史淼的头,“不怕。” 卫潛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对,母妃死了,被人害死了。 他手指摸着玉扳指。 可是…… 他的目光再度放在太史淼的身上。 这个小丫头身上真的有母妃的味道,甜腻得像是浓郁玫瑰花蜜,仅仅是闻着,就会觉得很安心。 “母妃,是你吗?”如果……如果真的是母妃……卫潛的喉咙动了动。 母妃,他的母妃。 母妃回来了…… 冰冷的身体似乎都有了温度,只要一想到母妃还活着,卫潛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是的,母妃还活着,他是那么的盼望母妃还活着,盼望母妃用那一双手抚摸着他,开心的唤着他的名字:“阿潛……” “阿潛……” “阿潛……” 太史淼心里有些难过,她不想和前世牵扯上关系,包括阿潛,每一个人,她都不想扯上关系,更何况是阿潛,如果阿潛知道她是太史淼,那么很快傅修怀就会知道,傅修怀知道李锦鸾和卫郃也会很快推测出来,说出来可能有些天方夜谭,但是凭借太史淼对他们的了解,这个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 她选择死亡的时候就意味着从那些纠缠里挣脱出来,她不想再回去,那一层层束缚的网,会把人勒到窒息。 做蔺谨宝很好,她不想再做太史淼。 如此想着,她退后一步,紧紧躲在蔺慎身后,小声道:“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那双眼睛清亮明润,看着卫潛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卫潛的心很快的冷了下去。 不认识他……母妃不认识他…… 卫潛的眼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猩红色,像是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母妃,是不要我了吗?” 太史淼没想到卫潛这么执着,她摇了摇头,细声细气的说:“我不认识你。” 蔺慎抱着她退后了几步,“我们回去。” 太史淼内心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她转身和蔺慎离开,上马车的时候她扒住车沿,在想自己要不要回头看一下,然后这个念头仅仅是一晃而过。 她不能回头,她不能心软。 阿潛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有靠着自己才能活下去的小阿潛了,他是那么的聪明,现在就已经在怀疑她了,她如果回头的话,他只会更加认定了她是他的母妃。 不能回头,不能露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她自然的拉着蔺慎的手上了马车,车帘被放了下来。卫潛的目光被阻隔在了车帘外,车夫扬起鞭子驾了一声,马儿慢慢开始的拉着马车往回走。 雪不知不觉又下了起来,在卫潛肩上落了一层,旁边的摊主都在窃窃私语,很显然他们听到了那句母妃,有人打量他许久,惊道:“这不是七皇子吗?” “你怎么知道?” “你看他的拇指,上面是不是戴着一个玉扳指?听说这是太史皇后留给他的,那个时候他还小,就一直戴着,戴到了现在,从来没有摘下来过,那手指姆……看到没?怪渗人的,啧!就像怪物一样!” “太史皇后?!” “对啊,就是那个蛇蝎毒后!” “他刚才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为母妃?” “疯了吧?我侄子在宫里当差,听他说七皇子时常犯病,犯病的时候就会一直叫母妃。” 有人偷偷问道:“他怎么能叫太史皇后为母妃呢?不应该是母后吗?” 有人解释道:“好像是他小时候受了亲生母亲的虐待,后来被太史皇后过继了,刚过继那段时间还没缓过来,一直叫太史皇后为母妃。” 有人惊奇道:“啧,那太史皇后那么毒,这样也没弄死他?” “岂止啊,不仅没弄死,反而还疼得紧,后来替七皇子给皇上要了特权,所以七皇子就一直叫那妖后为母妃。” “难怪是个疯子,被那妖后教出来的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第69节 “也不是这样,七皇子正常的时候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而且很关爱民生的,前年的江州一带的护城河患,还是他给治好的。” …… 耳边充斥着旁人的窃窃私语声,卫潛眨了眨眼睛。 他的目光依旧凝视着太史淼离去的方向,手指慢慢蜷缩进了宽大的衣袖里。 好丑……不能让母妃看到。 有侍卫走到他的身边,为他拍去肩上的雪,低声道:“殿下,该回去了。” 卫潛上了马车,侍卫正准备挥下马鞭,忽听轿帘里传来卫潛温和的声音,他似乎恢复了正常, 问的是:“人会死而复生换个身体吗?” 侍卫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但是还是尽心尽力的答道:“殿下说的是投胎转世吗?道家学说里人死后会投胎转世,也就是殿下所说的死而复生换个身体,但是转世的人会在黄泉路下喝了孟婆汤忘记前世的一切。” “忘记一切……” 母妃是因为投胎转世,才会忘记他的吗? 卫潛呡了呡唇瓣,低垂了眉眼,看起来脆弱极了。 他不要母妃忘记他,母妃忘记他,和抛弃他有什么区别? 第43章 尚书之门五 “阿潛,阿潛,要不要玩捉迷藏啊?” 初夏的天,太史淼穿着青绿的宫装,将小卫潛抱在怀里,柔声问道。 “捉……密藏……?”小卫潛无神的眼睛动了动。 太史淼笑道:“对啊,捉迷藏,我把你放下来,我去躲着,你来找我,好不好?” 小卫潛摇头,抓紧了太史淼的衣裳,害怕道:“不要!不要离开母妃!” 太史淼有些苦恼,问身边的人,“傅修怀,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傅修怀在一边呡了一口茶,矜持有礼道:“君子之道在于……” “得了得了,这儿没人啊,傅修怀你装给谁呢。” 傅修怀面无表情无辜道:“我好不容易来找你叙旧,结果你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个孩子身上,你问我怎么办?太史妹妹,你好歹考虑下我的感受吧。” 太史淼抱着小阿潛坐在凉亭里的石椅上,从石桌上的玲珑盘子里摸了一块玫瑰花糕放在他的手里,转头看向傅修怀,“你要我考虑你什么感受?要不我给你跳舞作为补偿?” “可行,跳舞风雅之事,再来焚琴煮鹤……” “你以为你在做白日梦呢。”太史淼冷笑。 傅修怀呡了一口茶,神色淡淡,语气却是调笑的,“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淡了啊。” 太史淼自己伸手拿了一块玫瑰花糕,咬了一口,“看到没有,你祖父,傅太傅,一直在盯着这里看。” 傅修怀说:“我知道,所以一直在用这种表情和你说话。” 太史淼打量了一下,和以往一样,板着一张脸,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在外人眼里傅修怀对她和别人没差,都是一样的冷淡,大概他们心里会想,不愧是傅家的大公子,面对皇后娘娘的勾引都不为所动。 她又咬了一小口玫瑰花糕。 是的,勾引。 她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见见当初同在傅太傅那里上学的同窗们,结果不知道怎么传的,变成了她想勾引同窗。 毕竟傅太傅手里的那……勉强算是一届的学生吧,里面只有她一个女子,其余都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御史大夫们恐怕又要在她的名字下加上一笔色**之女。 她张口继续咬自己的玫瑰花糕,结果哎了一声。 小阿潛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玫瑰花糕只咬了一点就丢到一边,反而咬着她手里的不放。 她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傅修怀,我该怎么办。” “相信不久后御史又要上奏说你不会带皇子。”傅修怀接嘴道。 太史淼瞪他,“我是要名传千古的。” 傅修怀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遗臭万年更适合你。” 是的,遗臭万年更适合自己,太史淼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她低下头把玫瑰花糕放在小卫潛手里,又问了一遍,“阿潛,要不要玩捉迷藏?” 她抱他已经抱了很久了,从他醒来的时候就抱到现在,身体实在有点酸疼。 这个孩子太依赖自己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小卫潛把芙蓉糕小口小口的吃完,舔着手指,认真道:“不要离开母妃。” 太史淼有些头疼,“不离开,阿潛找到我的话,给阿潛奖励好不好?” “奖励?”小阿潛抬头,苍白的脸上乌黑的瞳仁大大的。 第70节 “对啊,找到我阿潛想要什么都给阿潛,嗯,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小阿潛迟疑了一会儿,最后不情不愿的说了“好。” 太史淼松了一口气,把他放了下去。 小阿潛落地的时候还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放手,太史淼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我不会躲得很远的。” 事实上她会躲得很隐蔽,因为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傅修怀找个没人的地方谈。 小阿潛“哦”了一声,慢慢的松开了太史淼的袖子,执着道:“我会找到母妃的。” 因为母妃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就像母妃刚才吃过的玫瑰花糕,一注意到,就会扑鼻而来,甜腻的,好温暖。 太史淼侧头对傅修怀说:“你先离开,然后找个借口,去茴香殿,我在茴香殿等你。” “瞒着卫郃?” 太史淼沉默了一会儿,“自然,瞒着他。” “好吧。”傅修怀拂了拂袖子,从石椅上起身,神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那我先离开了。” 太史淼点头,目光扫向远处的傅太傅。 果然见傅太傅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而且还很满意傅修怀对她的冷漠,摸着自己的胡子点了点头。 太史淼:“……” 傅太傅看完傅修怀,又看太史淼,仙风道骨的老脸上明晃晃写着你不要拱我家的白菜,这样的神态。 太史淼:“……” 她内心深呼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气不气,最后低下头轻轻揉了下小卫潛的脸蛋,直到揉出了几分血色才放手,“现在呢,我要去找个地方躲着,阿潛数一百下,然后过来找我哦。” 一百下…… 小卫潛抿了抿唇,仰头有些委屈道:“好长,不要离开母妃那么久。” “一百下很快的,只要找到了我,阿潛就可以提出一个要求哦,而且这个要求我是不会拒绝的。” 可以提一个母妃不会拒绝的要求…… 这个念头在小卫潛心里不停打着转啊转,最后他轻轻的说了一句好。 太史淼眉开眼笑,“闭上眼睛。” 小卫潛闭上了眼睛。 “转过头。” 小卫潛转过了头。 “开始数一百下。” 小卫潛开始数:“一,二,三……” 太史淼心想这孩子似乎数得有点快,他平时说话是很缓慢的,一般比别人慢上半拍,偶尔才是正常的,像这样的情况有点少见。 快点去茴香殿才行。 “记住,要一百下以后才能张开眼睛来找我哦。” 她转身就走,小卫潛在她身后闭着眼睛,闻不到她的味道,心里开始慌了。 他想现在就睁开眼去找,但是母妃说了,要一百下以后才能睁开眼睛。 要乖母妃才会喜欢他,要很乖很乖母妃才会更喜欢他。 他心里这样想着,勉强压住内心的恐惧,语速却是比之前更快了,“二十,二一,二二……” 黑暗里就像是回到了那个潮湿冰冷的翠罗宫,女人的笑声在他耳边若有若无的环绕,他的眉头微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母妃……母妃……我要母妃…… …… 太史淼到了茴香殿,傅修怀比她提早到,正坐在殿里的一棵绿叶茂盛的大树上,晃悠悠的提着一条青蛇的尾巴,甩啊甩。 那张原本板着的俊秀的脸此刻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听到脚步声,低头一看,“来了?” 茴香殿自从卫郃登基后便被废弃了,几乎没有人来过这里,自然也没人修茸过,里面杂草横生,回廊下蜘蛛网密布,看起来着实有些阴森。 太史淼提起裙摆,“那事你帮我调查了没有?” 傅修怀将青蛇套在手腕上,拉了拉,青蛇在他的手腕上游动着挣扎,他伸出手指弹了弹青蛇的脑袋,“李锦鸾做得很隐蔽,很难揪出什么把柄来。” 太史淼闭了闭眼睛,“我知道她会做得很隐蔽。” 李锦鸾做事很少让人抓到尾巴,她心里很清楚。 但是父亲和她的胞弟死不瞑目,李锦鸾后来又让她的父亲派兵前去剿杀那些流民,父亲和胞弟的死,她一定是有参与的。 “那些流民没有一个活口吗?” “没有。”傅修怀说,“全部死了,包括他们的家人。” 太史淼笑了笑,仰头道:“我总觉得,我的前半生是顺风顺水的。” “直到我嫁给了卫郃。” 第71节 “早知道当初就不要嫁给她好了,也不要答应他什么,让我父亲和胞弟辞官,我们一家人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她垂下眉眼,看起来温和极了,“到时候我找个没我家世好的读书人,她只对我一个人好,只娶我一个人,我可以欺负他,可以骂他,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不对我好我还可以跑回家里去,让我父亲给我写休书,让我胞弟揍他一顿……” 她说着说着,一滴眼泪掉在了地上,脸上却带着笑容,“这样很好?对不对?傅修怀?” 傅修怀沉默了半响,掐了掐青蛇的脖子,“能这样的话,的确是很好的。” 这种日子很适合她,她不该在这宫里,做着那样的事情,还要受天下人唾骂。 这样的姑娘应该被人宠在手掌心过一辈子的,这是傅修怀第一眼见到太史淼的想法。 娇娇嫩嫩的,一双眼睛斜斜睥睨着你,你就无法再移开自己的目光了。 一丝一毫,都离不开了。 第44章 往事可追一【】 “母妃,到一百下了哦。”小卫潛放下手,转身去看。 空荡荡的亭子,什么人也没有,石桌上的玉盘子里还摆放着几个糕点。 他目光扫了一圈,寻着那气味慢慢的去找。 他要找到母妃,母妃说她不会躲得很远。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一片又一片黑色的积云从天边聚拢,风扯,越来越大,刮在人的脸上有些疼。 路边的宫人们看到他都当做视而不见,空气里残留的味道被狂风吹得有些飘散,他走向前几步,又退后了几步,空洞的目光多了一些迟疑。 在哪里?母妃在哪里? “七殿下不回宫中吗?要下大雨了。”有宫女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她身边的另外一个宫女扯了扯她的衣袖,她顿了顿,便再也没有说话。 小卫潛走过她的身旁,无神的目光正在四处寻找。 母妃说她不会躲得很远的。 他心里被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和紧张支配,支配着他的身体,他开始跑了起来,寻着那随时快要被风散去的香味。 …… 那个姑娘在哭。 傅修怀坐在树上凝视她。 但是仅仅只哭了一会儿,她就用衣袖擦去眼泪,声音有些闷:“在你面前哭,真是太没意思了。” 她又开始笑了。 傅修怀从树上跳了下来,将青蛇往她面前一放,太史淼吓了一跳,一巴掌拍开,怒斥道:“傅修怀你干嘛呢!” 她很怕这些东西的。 傅修怀说:“笑得太难看。” “怎么难看了!”太史淼眉头高竖,像是被戳到尾巴的猫,她又露出一个笑脸,随即面无表情道:“好看的。” 一来一回,那些悲伤被渐渐掩埋在深处。 傅修怀俯身将青蛇放在地上,青蛇点了一下脑袋,然后哧溜的游进了石缝里,傅修怀起身,嫣红的唇瓣轻勾,“还记得这里吗?” 太史淼说记得。 太上皇还是皇帝,卫郃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这里住着一个妃子,端妃。 说是端妃,人却娇艳动人,苏媚入骨,颇得皇上宠爱。 举行年宴的时候端妃派贴身宫女说身染小疾不能前来,那个时候她坐在台下的胞弟身旁,伸手推了推胞弟的肩膀,“那茴香殿的端妃很好看?” 太史晏点头,“嗯,听说很好看。” “那有没有我好看。” 太史晏果断的摇头,“没有阿姐好看。” 太史淼咬着手指,身边的胞弟给她剥了一盘水亮水亮的葡萄,挪到她的面前“阿姐,给你吃。” 葡萄。 太史淼用一边削得光滑的竹签叉了五六个葡萄吃进嘴里,“你见过她没?”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比她好看。” 太史晏笑眯眯的擦着手指,“因为阿姐在我心目中最好看啊。” 这话太史淼心里听着舒坦,但是随后她又皱起了眉头,低声道:“那万一她比我好看,不行不行,我得去瞅瞅。” 坐在她旁边中间割着两三个人捧着书的傅修怀眉眼微动。 太史晏连忙拉住她,压着嗓子叫了一句:“阿姐!” 太史淼将葡萄吃了个干净,擦了擦嘴巴,“阿宴,你在这里不要动,待会儿有人问你就说我去如厕。” 第72节 “阿姐你……” 太史淼轻轻拍了一下掌,太史晏便闭着嘴巴不说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阿姐一拍掌,他再说话阿姐就会生气。 太史淼看他不说话了眉开眼笑道:“就这样啦,乖,等阿姐看完回来告诉你好不好看,啊。” 她慢慢蹲下身子,眼神左右瞅了瞅,然后将头慢慢埋了桌案下面,太史晏焦急的看她,她瞪了一眼,用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恰逢这个时候有人过来过来问道:“太史晏,你姐姐呢?” 太史晏正襟危坐,“阿姐有事去了。” 别人问:“什么事?” 太史晏就不回了。 他阿姐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如厕去了呢。 宫宴是□□份坐的,皇上坐在以东为首的高台上,接着是各位皇子左右分座,然后是文官坐于右,武官坐于左,不得携家眷。 家眷在后面一排排的桌案落座,桌案长条红漆,每两个桌案中间相隔一段距离,像李锦鸾太史淼太史晏傅修怀这样身份的,自然是稳稳坐在第一排的桌案上。 周围的人都自个儿注意着自个儿的,生怕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被皇上看到了不高兴,紧张得不行,哪里会随意瞅来瞅去,自然也没看到太史淼不见了。 适才问的姑娘也就是想和太史晏搭个话儿,看太史晏没理她,也就难过委屈的悄悄离开了。 太史淼刚离开后不久,傅修怀起身,也悄无声息离开了。 茴香殿戒备森严,太史淼来回转悠了几圈,有些颓废,完全进不去嘛! 那个时候太史淼心里有有了小小的想法。 美人当妃子,要有很多人守着,守得人越多,你就越美。 很久以后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傅修怀,傅修怀沉默半响,“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的太史宫有那么多人了。” 世人都传太史宫有那么多守卫是因为太史淼知道自己有多招人恨,为了避免被刺杀才有了那么多的守卫,有几多?细数之下六七百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本来也是这样以为的,还觉得这丫头聪明,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仅仅为了证明自己很美。 太史淼对美的执着,是傅修怀一直研究不透的东西。 她来回溜达了几遍,忽然一只玉白的手从身后搭在她的肩膀上,顺势捂住了太史淼的嘴,把她的惊呼压了回去。 太史淼斜眼看去,那只手修长明润,干净极了。 手的主人开口了,低声道:“是我,太史妹妹。” 太史淼:“……” 嗯,我知道是你,你这双手曾经举过无数次,当着傅太傅的面告了我的状,还拿过不少各式各样的糕点,在我罚跪罚站的时候吃了过去,我印象很深刻,十分深刻。 好想一口咬下去,把他的手指咬断。 太史淼磨牙磨得咯吱咯吱作响。 在她真的想这么做的时候,傅修怀松开了手,“你想看那个端妃,我有法子。” 太史淼愕然,“什么法子?” 傅修怀伸手一指,“那里。” 他指的是茴香殿的一处对于太史淼而言高高的墙檐。 太史淼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无言以对。 傅修怀说,“很隐蔽对不对?” 说是隐蔽,因为墙檐里头长了一颗粗壮的梧桐树树,枝繁叶茂的,站在那里,里面的人是看不见的。 而且现在还是晚上。 太史淼哼了一声,“那么高,我可爬不上去。” 傅修怀笑了,“你踩着我的背,不就能爬过去了?” “你会让我踩?”太史淼不相信的看着傅修怀。 傅修怀拂了拂袖子,慢条斯理道:“会啊,因为我也想上去看看,不过我自己能翻上去,看你太可怜了,所以顺便带你一把。” 可以,这很傅修怀,说话都恶劣得让人讨厌。 然后俩人就狼狈为奸的翻墙,太史淼踩在傅修怀背上还担心傅修怀会故意把她摔下去,但是傅修怀站得挺稳,他两只手扒在墙上,做着这样下作的事情也很风度翩翩。 太史淼爬上了墙檐,抱住一根探出墙檐的树枝,傅修怀在她身后轻轻松松跃了上来。 “我记得你们傅家不允许学武的。”太史淼回头悄咪咪的说。 “偷学的。”傅修怀神色自然。 “我要给傅太傅说。” “他不会信的。” 太史淼:“……” 是的,傅太傅不会信的,他只会恼怒的用手指着他说:“你这兀那小女,又造谣我孙。” 俩人都安静了,太史淼小心翼翼顺着树枝爬到树干,拨开遮挡的树叶去看。 第73节 然后她发现了一件事情。 里面守卫的侍卫都是背对着端妃的寝殿,红漆木雕格子的窗,窗棂纸透着里面明亮的灯光,还有…… 太史淼小声道:“她在洗澡。” 傅修怀嗯的一声,认同她的说法。 太史淼回头,看见傅修怀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太史淼:“……” 说好的君子风度呢?喂狗了吗?你们傅家不是连女人都不随意多看一眼,女人的手都不碰一下的吗? 她龇牙咧嘴的骂:“不要脸,偷看皇上的妃子洗澡。” 傅修怀移开目光说:“原来是在洗澡。” 他生平从未看过女人洗澡的样子,还以为那女人在跳舞。 刚才太史淼说的时候他也没太注意,就随便嗯了一声。 乌压压的守卫里,有人似乎忍不住回了头。 下一刻,血溅当场,头落在地,画面之血腥,动手之人的残酷和果决。 太史淼和傅修怀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太史淼神色坦然的说:“我看了,她没我好看,我们回去吧。” 傅修怀说:“我也觉得,那我们回去吧。” 第45章 往事可追二 “自然是记得的。”太史淼笑了笑,道,“我回去的时候阿宴还问我,端妃好看吗。” 怀念以前总是人们常常做的事情,大部分往往怀念快乐的那一面,因为他们已经回不了从前。 傅修竹说:“李锦鸾那里我会再看看。” 太史淼道:“那谢谢了。” “不用。” 一阵沉默,风雨欲来,阴沉的天里,梧桐树的树叶哗哗作响,连带着茴香殿回廊下的蜘蛛网也在飘摇。 大雨倾盆而下。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气息。 “下雨了。”太史淼抬头说。 她忽然想起了卫潛。 她在和卫潛玩捉迷藏,现在的话,卫潛还在找他吗?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想法,卫潛从殿外探出了脑袋,“母妃……” 太史淼回头看去,“阿潛!” 小卫潛原本干净的衣服上现在满是尘土,苍白的脸颊上那几道被撕扯下来的伤疤过了好几年都还没好全,身上的头发衣服都湿透了,唯独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像是忽然间映满了星辰,他走了进来,拉住太史淼的衣袖,仰头道:“我找到你了,母妃。” 傅修怀在一边说:“你带的孩子可真奇怪,我还没见过哪个□□岁的孩子,这么依赖母亲的。” 卫潛抱住太史淼,像是护食的野兽,狠狠瞪了傅修怀一眼。 他讨厌任何把母妃抢走的人,无论是眼前这个人,还是父皇,他都讨厌。 太史淼抬起衣袖给他挡雨,“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都下雨了,也不自己回去。” 小卫潛蹭了蹭,“不找到母妃,不回去。” 太史淼一顿,小孩子都是天真并且执着的,他们认定的事情很多时候都不会改变,她以为卫潛找不到她会自己回去,没想到他不仅不回去,哈欠真的找到她了。 她心里有些愧疚,又有点骄傲,觉得小卫潛真是聪明极了,捏了捏他的耳朵,然后回头对傅修怀道:“傅修怀,我先带阿潛回宫了。” 傅修怀理了理衣襟,“好。” 他也要回去了,再不回去祖父会起疑心。 俩人分别,太史淼俯身抱起卫潛朝太史宫跑去,临近御花园的时候,看到了出来寻她的李乌衣。 李乌衣几步过来为她撑伞,手里还拿了一条帕子。 太史淼接过边走边给小卫潛擦脸擦头发,小卫潛在她怀里乖乖的,闭着眼睛给她擦,太史淼心里喜欢得不得了,说:“阿潛,你找到我了,你要什么啊?” 小卫潛睁开双眼,思考了很久,方才慢慢认真道:“我要永远和母妃在一起。” 他要永远和母妃在一起,不分开。 太史淼当他在说笑,哪有永远在一起的,她将帕子递给李乌衣,轻笑道:“以后阿潛会拥有自己的封号,自己的府邸,自己的妻室……” “不!”小卫潛大声打断她,然后紧紧抱着她,双眼定定看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我不要那些,我就要母妃。” “那以后万一我走了,你找不到我……” “我会找到母妃的。”小卫潛搂住她的脖子,“母妃无论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第74节 太史淼心里是不信的,然而事实上,每次阿潛都能找到她,她甚至请了最好的换脸师为她易容到傅修怀和卫郃都认不出来的地步,阿潛也能一眼就认出她。 阿潛总能认出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从未变过。 …… “淼淼?” “嗯?”太史淼回头,露出一个笑容,“怎么啦?” “书你看进去了没有。”蔺慎面无表情看她。 太史淼抱着手里的书,“看进去了看进去了!” “那你告诉我,孟子的思想主张。” “以德治国!” “孔子呢?” “仁礼!” “韩非子?” “以法治国!” 蔺慎瞅了她一会儿,太史淼坦然以对,还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三从四德?” “不会。” 书拍在了她的脑袋上,“好好看书。” “我又不考科举!”太史淼拿着书抱着自己的头。 “不考科举就不看了?”蔺慎把她书取了过去,翻开摆在她的面前,淡淡道:“多看点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顿了顿,“或者,你在想那天街上遇到的皇子殿下?” 太史淼立刻端端正正坐好,低头认真看书。 蔺慎皱眉,心里有点不舒服,最后也只是在心里把那点褶皱抚去,提笔写文章。 春闱快开始了,各地的举子都赶到京都来暂时定了居,书肆和客栈还有酒楼的生意比平常好了不知多少,蔺慎纵使才华横溢,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高中状元。 那天客栈遇到的少年就是一个竞争有力的对手,蔺慎不会掉以轻心。 他如今在蔺家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在蔺秋云眼里,他有价值,一旦春闱他落榜,他和淼淼现在的生活就将荡然无存。京都他没有任何助力,也没有任何能让自己站稳脚跟的东西,现在的一切都是不稳固的。 他要做的就是让他能够在京都立足。 想到这些,他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 …… “蔺家?” 卫潛坐在地上,回头轻声问道。 他所在的地方是个四面轩窗的暖阁,卫潛盘腿坐在地上,抱着一件衣服,衣服华丽精致,朱红色,蜀锦,是女子的衣裳。 门外的公公轻言细语道:“奴才查了,是蔺家的人,前不久刚回来的,蔺二公子蔺慎,和蔺九姑娘,蔺谨宝。” 卫潛的手指在上面摩挲着,动作小心翼翼而温柔。 这个房间除了他没有人会进来,每一天他都会亲自打扫这里,这里堆满了母妃留给他的东西,让他每次痛苦的时候都能在这里得到慰籍。 “几岁了,蔺九姑娘。” “回殿下的话,奴才去了衙门那里看了,七岁。” 卫潛的手指顿了下,七岁,从母妃去的时候算起,七年。 难道真的是母妃投胎转世了? 不然母妃那么疼他,是不会对他说出我不认识你的话的,而且,的确和母妃的性子不太一样,那个姑娘就像是一个孩子……身上找不到和母妃相像的地方。 他将头深深的埋进了衣服里,只有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他不敢确定,是母妃真的不愿认他,还是母妃忘记了他,忘记了一切。 “要不要奴才去把蔺九姑娘唤进宫里。” “不需要。”卫潛打断了他。 母妃是他一个人的,如果有所动作,卫郃和傅修怀一定会注意到的,不管母妃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他都不会让那几个人注意到。 要给母妃换衣服了,埋在衣服里的卫潛抬起了头,伸手慢慢将衣服慢慢的理平,继续问道:“蔺秋云几年前流放出去的不是只有蔺慎吗?” “回殿下,蔺九姑娘是蔺二公子收养的。” “蔺慎对她好吗?” 外面的魏德弄不清自家殿下的想法,难不成是看上了蔺九姑娘?据他调查那蔺九姑娘是长得不错,不过才七岁是不是小了些,再说,她也配不上自家殿下啊。 蔺家都是快要倒台的人了,天下才子数不胜数,蔺家二公子蔺慎也不一定高中,怎么自家殿下就那么关心呢? 想归想,他还是道:“蔺二公子对蔺九姑娘就像亲妹妹一样,他很宠蔺九姑娘。” 第75节 对母妃很好,那是自然的。 卫潛抱着衣服从地上起身,走到一个深黑色的木柜面前,他在木柜周围摸了一会儿,按下一个凸起,木柜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 一个用玉精雕细琢的人。 像是活生生的人,笑意盈盈,如同十六七的少女一样,梳着好看的流仙鬓,长发挽在左侧,发髻剩余的梳在左边的胸前,露出右边优美的脖颈。 她的目光温柔而骄矜,用玉雕刻的人,面容是太史淼的模样。 卫潛细心的为她脱去身上的衣裳,给她换上手里的朱色绣罗长裙,玉的幽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若是常人怕会吓了一跳,因为太真实,才会让人联想到可怕的东西。 他的手指在那张脸上小心的划动着,轻声道:“他当然要对母妃好了。” 母妃是他最珍惜的宝贝。 卫潛弯起了那双瞳仁过大的眼睛,“给母妃新买的衣裳,好看吗?” 他伸手抱住了面前的玉人,“那就是你,我不会认错的。” 他认错谁都不会认错母妃。 “他对母妃那么好,要给他一些奖励吗?” 他说得小声极了,像是自言自语,他本来就在自言自语,对着这个他亲手雕刻的“太史淼”,他的母妃,他的信仰。 第46章 往事可追三 快要三月的时候,白雪刚化,暖阳初升,外面一片大好的春光明媚,桃花芳菲。 太史淼缩在家里,蔺慎在她旁边坐着守她看书。 “你不着急你的名次吗?”看了一会儿,太史淼抬头,咬着笔头问道。 蔺慎敲了下她的头,“看书。” “认真看。” 太史淼低下头,手痒痒的在书页上蹭啊蹭。怎么说蔺慎这次春闱的名次得在前三甲吧,不过会元什么的不是太可能,毕竟蔺慎从小到大接触的书本事物有限,和京都以及江云两地的才子本身存在着难以弥补的差距,好在卫郃统治下的科举要比以往灵活得多,比起书本八股更重视策论。 这几天尚书府都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连下人也是如此,战战兢兢的,据说上面对蔺秋云降职的诏书已经在草拟当中。 每年的这个时候,内阁六部司礼监御史台都会聚集在一起和皇帝讨论该撤的人该降的官,为了腾出足够的位置迎接又一届的科举才子们。 新臣是没法撤的,撤的是在位五年以上且没有丝毫建树的老臣。 蔺秋云这样没有作为的能挺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今年再不撤,撤谁呢? 尚书府的都在等着蔺慎的名次,而蔺慎却像是没怎么在意的,平日里大部分的时间用来陪太史淼。 太史淼的爪子有点想挠墙。 她将书一甩,跳了起来,“我不看了!” 蔺慎瞅她。 太史淼又默默把书捡来起来,默默的翻开,默默的低头。 春光大好,她坐在擦得干净的青石板凳上,雪白的裙角在风里吹得来回的摇曳晃动,像是涟漪一样的波纹,阳光透过树缝,斑驳明亮的照在她干净白皙的脸蛋上,额头前的几缕刘海被风吹在两边,发间的发髻流苏坠子打着晃。 蔺慎在一边看着,心里觉得宁静祥和极了。 不在意春闱的名次。 怎么会不在意。 只要入了三甲,他就能更好往上爬,掌握着更多的权力,让他的淼淼过得更好。 比所有的姑娘,都还要过得好。 …… 太史淼还在低头看着书,一人骑着马飞奔回来停在尚书府的门前,而后那人翻身下马,对守卫出了令牌后,大踏步走进府内,高声道:“快告诉老爷!出了!出了!榜单出了!” 说完他连忙朝大堂跑去,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听到声音的蔺秋云忙起身,朝大堂外走去,“如何了?” “捷报!捷报啊老爷!”那人掩不住的满脸喜色,“二公子高中贡士第二!” 蔺秋云神奇一恍惚,竟然觉得如在梦中,倒退几步似乎不敢相信道:“第……第二?” 居然是第二! 他本以为,能进前三十,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人拍掌道:“没错!奴才来回看了几遍!确确实实,是第二名!只待四月进金銮殿面圣参加殿试!” 蔺礼在一边也不敢相信,第二名,他那二弟,果真这么有本事?! 蔺夫人内心五味杂陈,第二名,蔺慎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们尚书府的未来,便是要掌握在蔺慎的手里。 蔺夫人想起自己当初对蔺慎和蔺慎母亲做的事情,打了一个激灵。 蔺秋云内心被莫大的狂喜淹没,在下人刚说完不久后,通知中榜的官吏骑着马儿狂奔而来,马儿上系着一朵大红花。 尚书府的家仆将他进了府门,见了蔺秋云,便快步上前,躬身祝贺道:“恭喜蔺尚书!榜单已出,贵府的二公子高中第二,于四月三日进宫面圣。” 第76节 “对了,二公子呢?”官吏抬头四处张望。 蔺秋云挥手招来一个小厮去唤蔺慎。 小厮连忙去了。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多归……归……归之!唔……那个……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嗯……然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嗯……然后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 前院里丫鬟奴婢正在各自打扫各自的,太史淼坐在板凳上,手背在背后,背着她难以忍受的《资治通鉴》。 她看书从来都是知道个大概意思就足够了,像这种背下来的是不可能的,可是蔺慎说让背一篇听听,她迫于无奈,只好在脑子里搜刮回忆,断断续续的背着。 蔺慎在一边支着下巴,翻着书。 他容颜俊美,没有丝毫的阴气,脊背挺直,让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心神**,心里默默想着给他当个通房丫头。 “嗯……嗯……”太史淼抓耳搔腮,“然后……嗯……岂可无一会……一会……” 蔺慎淡淡道:“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 太史淼眼前一亮,“岂可无一会期哉!” “后面的呢?” 太史淼:“……” 她耷拉下脑袋,“忘记了。” 蔺慎:“……” 他放下手里的书,“大概的意思呢?” 这个太史淼就很清楚了,“魏文侯和他的臣子饮酒,兴致正高时,天上下起了大雨,于是他命令马上备车前往近郊。左右侍从劝他说:“饮酒正在兴头,天又下雨,国君要到哪里去?”文侯回答:“我事先与人约好打猎,饮酒虽乐,怎能么可以失约呢?”于是起身前往,亲自告诉对方,因下雨,取消打猎的事。” 蔺慎满意的点头,“那淼淼从中得到了什么道理。” 太史淼伸出食指道:“魏文侯蠢啊!” 蔺慎:“……” “他要遵守诺言可以派人去告诉对方啊!为什么要亲自去?他的那堆臣子属下是用来吃白饭的吗?” 太史淼摇头晃脑:“不可取不可取,要是我不可能亲自去的。” 蔺慎深呼吸一口气。 为什么她的侧重点总是这么的令人意外?还让人觉得有些道理。 他正准备说她几句,蔺秋云派来的小厮踏进了门,“二公子!老爷请你去大堂一趟!” “榜单下了!二公子第二名!快去大堂!” 小厮说得快,大家却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第二名!” “天啦!二公子第二名!” …… 太史淼兴奋的跳了起来,拍在桌子上,结果拍得有点用力,手疼的哎哟一声。 蔺慎握着她的手看。 红彤彤的一片。 “蔺慎,蔺慎!第二名!”太史淼心里可高兴了,这样的成绩,在殿试里发挥正常,拿了三甲,就可以进入翰林院了,恰逢卫郃这种缺人才的情况下,说不定运气再好一点,掠过翰林院直接拿个六部侍郎也不是不可能的。 蔺慎起身,“这么高兴,难不成你还知道它的重要性。” 太史淼双眼水亮亮的一睁,“当然啊,名次越高越好啊!” 蔺慎看她,揉了揉她的脑袋,“一起去吧。” 穿过夹道,到了大堂外的庭院,蔺秋云道:“这就是我儿蔺慎。” 官吏连忙躬身道:“失敬失敬,恭贺贡士老爷。” 双方说了几句话,官吏看见太史淼,夸了一句,“这是二公子的妹妹啊,长得真好看。” 太史淼被取悦了,有些小羞涩的拉着蔺慎的衣袖,蔺慎面不改色道:“舍妹怕生。” 官吏退后几步,“是在下唐突了。” 双方客气的说了几句话,官吏后来转身对蔺秋云道:“通告也通告完了,尚书大人,能否容在下讨个喜?” 蔺秋云连忙摸了二十两银子,裹上红纸递给他道,面容上红云满面:“应该的,应该的,感谢禀之。不如留下来吃一顿饭?” 官吏笑呵呵的接过在手里掂了掂,婉言拒绝道:“不了不了,下官还要通告别的贡士老爷,下次有空再来叨扰叨扰。” 蔺秋云也不勉强,派人送走了官吏,送走了官吏之后他捶手在大堂外来回踱步,最后对蔺慎欣慰道:“很好,不愧是我蔺秋云的儿子,如此出色。” 细细想来,他又觉得可惜。 要是当初自己没听信别人谗言把蔺慎送了出去,好好待他,给他足够的资源,想必会元也不是不可能。 越想越觉得可惜,最后甚至埋怨上了蔺夫人,横扫蔺夫人一眼,目光冰冷。 蔺夫人在他的目光下退后几步,“老爷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第77节 蔺秋云冷笑一声,“想必夫人心里很清楚。” 蔺夫人脸色有些不好。 难道当初的事情老爷知道吗?可是既然知道,为何又顺着她的心意做了。 呵,还不是心里害怕。 哪怕知道那克父是假的,从别人口里说出也会让他觉得害怕? 只要蔺慎不知道……想必老爷也不会告诉蔺慎的…… 她挤出温和的微笑,对蔺慎道:“慎儿饿了吗?我去让膳房给你做顿好吃的。” 第47章 往事可追四 一定不能让蔺慎知道当初发生的事情,蔺夫人如此想道。 …… “二公子是个缺爱的孩子,只要夫人稍微对他好一些,或者比大公子还要好,说不定二公子就对夫人言听计从,给夫人争个诰命。”嬷嬷给蔺夫人梳着头发,温声道。 蔺夫人眉头紧锁,目光在铜镜面前的脂粉上扫过,叹息一声道:“我怕的是他知道当初的事情。” “只要夫人不说,老爷不说,有谁会知道呢?”嬷嬷俯身选了一只钗子□□蔺夫人发中,语重心长,“毕竟当初二公子刚生下来,什么也记不得,那个老嬷嬷又死了,奴婢看二公子的样子,也不像知道当初那件事情的样子。”她顿了一下,若有所思,“我看二公子对那个丫头挺上心的,倒不如让我们家姑娘和她接触一下。” “毕竟我们姑娘也挺喜欢找那个丫头玩的,不是吗?” 蔺夫人陷入沉思当中。 让轻儿和那个丫头接触?过了一会儿,她缓缓伸手,招来一个婢女,轻声道:“去,把轻儿带过来我这里。” “是,夫人。”丫头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门。 梳完了头发,嬷嬷为她整理衣裳,继续道:“夫人也别气,再过三年,又是一轮科举,只要我们大公子在这三年里好好努力,到时候金榜题名,我们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只需要忍一时……” 忍一时? 蔺夫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但愿礼儿能够给我争点气,否则我们尚书府,就要成了蔺慎的天下了。” 过了一会儿,蔺鱼轻被丫头拉进了屋,看见蔺夫人,蔺鱼轻松开丫头的手,跑到蔺夫人面前,“母亲!叫我何事?” 蔺夫人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伸手将蔺鱼轻额头前凌乱的刘海拨弄整齐,真漂亮啊,她的轻儿,比那个丫头强上不少,“轻儿。”她柔声唤,“今天天气不错,你要不要去找九姐儿玩?” 蔺鱼轻仰头,睁大了眼睛,“母亲!我可以去吗!” 不久前她还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和蔺谨宝玩了,因为每次和蔺谨宝玩被母亲知道后母亲都会狠狠罚她。 “当然可以。”蔺夫人说,转身取了一碟杂事处送来的樱桃,“轻儿可以把这个带过去和九姐儿一起吃。” 蔺鱼轻吞了吞口水,身边的丫头替她接了过去,蔺鱼轻侧头看了一眼,回头小心翼翼道:“那,母亲,我现在可以去吗?” “可以的。”蔺夫人点头,“去的时候小心些。” “嗯嗯!”蔺鱼轻连忙点头,欢呼着带着自己的丫头朝太史淼他们的西楼苑跑去。 在蔺鱼轻眼里,蔺谨宝那个丫头可比她的庶妹们有趣得多,蔺谨宝不怕她,那些庶妹怕她怕得要死,和她们玩一个个把她当成老虎一样,无聊透顶。 “蔺谨宝!蔺谨宝!” 还没进前院的门,她就扯开了嗓子喊。 小姑娘声音又脆又甜,太史淼正在蔺慎的书房里写字,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起身爬到书桌上,推开槅窗,看见蔺鱼轻,她思索了一下,从书桌上跳了下来,打开书房的门出去转身关上,朝蔺鱼轻走去,“怎么啦?” 蔺鱼轻身边的丫头对她福了福身,蔺鱼轻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团,“蔺谨宝,二哥哥不在吗?” “他去听先生讲学。”蔺谨宝道,绕着蔺鱼轻转了一圈,“你母亲愿意让你来找我来玩了?” 以前蔺鱼轻来找她玩,从来没有贴身丫头跟着。 知道蔺慎不在,蔺鱼轻松了一口气,“嗯,我母亲愿意让我过来找你玩了,”她侧头笑眯眯说:“看,我给你带了樱桃。” 丫头将手里的盘子送到太史淼面前,玉白的盘子里,圆润的樱桃红彤彤的,上面还有些水珠,在上面轻轻的晃来晃去,令樱桃越发的鲜艳欲滴。 太史淼把盘子接了过来,抓了一把塞在嘴里。 蔺鱼轻眉头高竖,“别!给我留点啊!” 太史淼斜眼瞅她,“你不是送给我吃的吗?” 蔺鱼轻撇嘴,“是我母亲让送的。” 这就说得通了,太史淼又抓了一把放在嘴里,把盘子递给蔺鱼轻,“伮,剩下的给你。” 蔺鱼轻看着盘子里滚来滚去的两三个樱桃,委屈的抽了抽鼻子,接了过去。 “你真是太过分了。”她指责太史淼。 太史淼将樱桃米吐在了手绢上,将手绢递给旁边自己的丫头,无辜道:“你又没说让我给你留多少。” 又抽出一块手绢擦手,她说:“你找我玩什么?” 蔺鱼轻走到她耳边,悄咪咪说:“我们去父亲的墨文轩吧,这几天来了很多客人,父亲不让我去,我想去看看他们在说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蔺慎上了榜,上门谈个交情,巴个关系,络绎不绝的,她看蔺秋云都要高兴疯了。 一个堂堂礼部尚书,真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第78节 但是她一个人在西楼苑也很无聊,就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就去花园逛逛。” 她转身对自己的丫头说:“不要跟着我,自己做自己的就好了。” 丫头福身,“是,九小姐。” 蔺鱼轻也对旁边的丫头说:“阿曼,你在这里待着。” 阿曼为难道:“二小姐……” 她是夫人派来看着二小姐的,万一二小姐受了什么伤,夫人一定会怪在她的身上的。 蔺鱼轻皱眉,“你怎么还没蔺谨宝的丫头听话。” 最奴才的最怕主子这样说,阿曼内心害怕二小姐因为这件事情不要她了,连忙退后几步道:“奴婢知道了。” 蔺鱼轻满意的笑了笑,将盘子塞在阿曼手里,转身拉着太史淼就往外面走。 偷听并不容易。 因为蔺秋云的院子里看守得比较紧。 好在他们对蔺鱼轻和太史淼没有防备,蔺鱼轻说要去父亲的院子里摘一朵花送给母亲,仆人便把他们放了进去,在他们看来,也没想到孩子能有什么心机,更何况还是偷听这种事情。 两人轻手轻脚绕到后面。 蔺鱼轻小声道:“你知道吗?这后面有一个小门,我母亲都不知道。” 太史淼也小声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蔺鱼轻得意的扬起眉头,“我当然知道了,因为有一次我玩捉迷藏跑到这里,看见母亲的一个丫头从这道门进去的,还是我父亲出来接的呢。大晚上的,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太史淼:“……” 贵家真乱。 蔺鱼轻带着她走到墨文轩的后面,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按下一个凸起的砖块。 一道暗门悄无声息的弹了出来,蔺鱼轻连忙闪身进去,回头对太史淼招手。 太史淼也跟着进去。 门关上了,里面有点黑,俩人摸着黑慢慢往前走,几步后眼前一亮。 面前是一块巨大的花鸟屏风,看不见外面的人,却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太史淼往旁边一看,这是一间卧房。 黄花梨木的千机架工床,青色的帘帐分垂两边,旁边是一小几,屏风外面有人在说话。 “蔺二公子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尚书大人不必忧心。” 谄媚讨好的声音,出自男人的口中,听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在太史淼预料之中。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蔺秋云的,“缪赞缪赞,我忧心这孩子到时候殿试出了什么差错,虽说这次名次不错,但是以往会试前三甲的在殿试后掉进后三甲的也不是没有过……” “尚书大人尽管放心。”温和的少年音色在蔺秋云后说道,卫潛垂眸,苍白的皮肤下笑意清浅如雪,声音稍显虚弱:“二公子那里,我会与父皇说上一说的。” 太史淼呼吸一窒。 她偷偷探出个脑袋,看见卫潛坐在首位上,正低着头玩弄着手指,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袍,墨发用一根玉簪固定着,浅淡的唇色,像是死人一样的肤色。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鼻翼动了动,抬头看了过来。 太史淼连忙缩回脑袋。 什么都没看到,卫潛收回目光。 “那真是太好了!有七殿下的帮忙!”蔺秋云带着喜意开口。 陛下那么宠七殿下,只要七殿下一提,蔺慎就稳了!但是同样的,如果以后要争夺帝位,他们蔺家也需要助七殿下一臂之力。 蔺秋云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细数以往的历史,背叛自己所属皇子一脉为名利荣华的人数不胜数,先让七殿下帮助蔺慎,之后的事情在做打算,若七殿下不行,再转去投别的皇子,也不是不可能。 第48章 往事可追五 太史淼在屏风背后喘着气,她的手轻轻覆在胸前,蔺鱼轻用手推了推她,太史淼看去,看到蔺鱼轻疑惑的眼神,似乎在问:“你怎么了?” 太史淼摇了摇头,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蔺鱼轻安静,侧头将耳朵贴在屏风上。 她要听听,蔺秋云和阿潛在说什么。 似乎阿潛要帮助蔺慎,他帮助蔺慎做什么?阿潛要夺帝位? 似乎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卫潛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没什么好与不好的,二公子于我有恩罢了。” 他声音略带欢快,比之前高兴了不少,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也仿佛有了光。 有恩? 太史淼扒着屏风的手慢慢的收紧。 蔺慎于他有什么恩?他们从未见过,蔺慎也从未接触过和他有关的东西,要说必须有一样的话。 太史淼瞳孔微缩。 那就是她自己。 第79节 阿潛认出了她,认定了是她,没有丝毫的怀疑,就像很久以前,卫郃和傅修怀都认不出自己的时候,他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仰起头,勾住她的手,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自己,无声的写着她的名字。 她的手指颤抖,既然认定了她是太史淼,那么他为什么什么都没做? 她闭上眼睛,想着自己如果就是阿潛…… 他是阿潛,他找到了他的母妃,但是母妃是一个孩子,并且母妃说不认识他,假设,假设他真的认定那个孩子就是母妃,他会想什么? 重生?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愿意认自己。 投胎转世? 对了,对了,投胎转世…… 再假设…… 如果母妃投胎转世了,那么贸然的打扰只会吓到她,甚至会让她对自己产生抗拒感…… 太史淼哗然睁开眼睛,那么这一切就说的通了。 阿潛怀疑她是投胎转世没有前世的记忆。 但是阿潛怎么确定她就是太史淼? 自己的重生本来就是违背常理的事情,难不成阿潛身上也有超出常理的能力? 假设他有,那么他认出自己也不是很奇怪,他是根据什么认出自己的? 太史淼忽然全身一冷。 如果他能根据某种东西认出自己,那么,他知道现在自己在这里吗?如果知道,他却装作没有发现…… 她总觉得阿潛那么乖巧,她了解阿潛吗? 她伸手抓住蔺鱼轻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出去吧。” 蔺鱼轻点了点头,反正她也听不清楚父亲们再说什么,好无聊,还不如去下五子棋。 俩人正准备轻手轻脚的离开,蔺鱼轻却不小心碰到屏风旁边摆放的花瓶,花瓶并不大,相反,它就和普通的花瓶一样的小,里面没有水,也没有花,轻得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歪倒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打着转,事实上它正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打着转。 蔺鱼轻瞪圆了眼睛,看向太史淼,眼睛里全是害怕的意味。 屏风外面果然响起了蔺秋云的怒喝,“谁!” 太史淼退后几步,目光往床边一扫,若是常人想必就会下意识的往床下躲,然而卧房这么空荡,是个人都会往床下看,她拉起还来不及反应的蔺鱼轻往暗门边跑去。 暗门是一幅画,她伸手将画掀开,带着蔺鱼轻往外面跑,几乎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 冰冷的墙壁擦着她的手臂,擦出了血痕。 生疼生疼,仿佛被烫火狠狠烫了一下,她的手缩进了衣袖里。 到了尽头,太史淼停了下来,将蔺鱼轻推了出去,紧跟其上。 既然是连蔺夫人都不知道的暗门,想必蔺秋云也不会让别人知道,这毕竟是联通他和小野花之间暗通曲款的地方。 出了门,太史淼抬手捂住蔺鱼轻的嘴巴,她抬起手的时候衣袖往下滑,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上面的血痕青紫交加,有血珠渗透了出来。 “鱼轻。”她低声道:“记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不待蔺鱼轻开口,她继续道:“我们是来采花给你母亲的,遇上了一个黑衣人,他推倒了我,我摔在地上,蹭出了伤。” “知道吗?” 蔺鱼轻一脸迷茫的摇了摇头,她们没有来采花啊,她们明明是去偷听去了,也没有黑衣人,蔺谨宝的手是跑出来的时候蹭到墙壁受的伤啊。 太史淼:“……” 她忘记了,蔺鱼轻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太史淼收回手,在腰间蹭了蹭缓解疼意,粗暴道:“不想被你父亲发现我们偷听就这样说。” 蔺鱼轻连忙点头。 她不想被父亲发现她偷听,父亲一定会打她的。 恰好墨文轩后面有个花园,太史淼带着她跑到那里,手疾眼快的摘了几朵花放在蔺鱼轻手里,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滚了几圈,为了更加逼真,她撸起裙子,咬了咬牙把白嫩的腿往地上狠狠一蹭。 手在墙壁上被蹭出血可能会留下痕迹,蔺秋云之后一定会检查暗门里的通道,最好连腿上也有伤才能打消他的怀疑。 太史淼的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好疼,她再也不乱和别人跑了,不就是偷了一次听吗?蔺慎都没让她这么做过这么疼的事情。 心里约莫是太委屈了,她居然哭出了声。 蔺鱼轻看她哭自己也慌了,跟着哭,哭得比太史淼还大声。 蔺秋云正在盘问下人,下人恭敬回道:“刚才二小姐和九小姐进来过。” 轻儿和那个丫头? 他眉头一皱,忽然听到墨文轩后面传来的哭声。 蔺秋云快步绕过回廊走了过去,卫潛和另外两名官员跟了上去。 “怎么回事?”看见太史淼和蔺鱼轻的样子,他出声问道。 第80节 下人连忙过去准备把人扶起来,不过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 卫潛抱起太史淼,“受伤了。” 母妃受伤了…… 卫潛如今已经是个弱冠少年,而太史淼不过七岁稚女,卫潛抱起她,轻而易举。 被自己视为的亲生儿子抱起,太史淼心里有些尴尬,她抗拒性的一推,手腕在中途被卫潛握住。 母妃的手好细,好白,好嫩。 卫潛握着便不想放手了。 因为白嫩那伤痕更加的显眼,他抱着太史淼坐在地下,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瓷瓶。 太史淼瑟缩,低声道:“你谁……” 母妃的声音真好听。 卫潛觉得自己听了还想听。 软绵绵的,甜糯糯的。 大概在卫潛心里,只要是关于母妃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和神圣,比世界任何东西都要美好,神圣到谁都不能玷污。 但是母妃不记得他,他不能吓到母妃,他要给母妃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 卫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双漆黑的眼睛温柔极了,“我是……” 他一顿。是什么?是你的儿子?是你的狗? 不,这些都不能说出来,会吓到母妃,母妃会认为自己是一个疯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打开瓶子,从里面倒出像是流动的玉一样的液体,将那些轻轻抹在太史淼的手上,轻声道:“我是阿潛……” 我是阿潛啊…… 阿潛…… 我是阿潛。 你还认得我吗? 他的大拇指在太史淼的伤口边缘小心翼翼划动着,太史淼低头看到,眼睫毛快速颤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阿潛…… 他的手指。 因为一直戴着不合手指的玉扳指,血液受阻,导致手指无法健康的生长,最后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形状,说不出来的丑陋,像是完美剔透的白玉里锁着一点肮脏黑色的残渍。 值得吗?她不过是带了他几年,甚至没有好好的负责,只是让他吃饱穿暖,不让别人欺辱,看他太可爱了忍不住对他好一点,但是有时候心情很差很差的时候,还会对他发脾气。 有这么重要吗?像个傻子一样。 “疼吗?”卫潛轻声问道,黑色的瞳仁占据三分之二的眼睛弯了起来。 太史淼收回手,没有说话。 “轻儿,你说,怎么回事。”蔺秋云厉声开口。 蔺鱼轻揉着眼睛哭着断断续续道:“轻儿……想要摘花给……给母亲,拉着蔺谨宝……然后,有一个人,撞到蔺谨宝……把蔺谨宝摔了……” 她心里害怕瞒不住父亲,想到被父亲发现那打在自己身上的棍子,哭得更厉害了。 她不要被打,好疼的。 有人撞了?蔺秋云狐疑的挑眉。 “谁撞的?”他继续逼迫问。 蔺鱼轻摇头,哭得眼睛都肿了,“轻儿不知道!轻儿不知道!他跑得太快了!” 蔺秋云正准备再问,卫潛心里却是不耐烦极了。 他只想安安静静给母妃上个伤,蔺秋云在他耳边吵来吵去,实在是烦人得要命,真想把他舌头割下来让他再也说不出话。 怀里的母妃看起来小小的,靠在自己怀里轻轻的,卫潛心里又是欢喜。 真想把母妃带回去呢。 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母妃,让母妃只能依靠自己,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 第49章 母子情深一 少年垂下来的目光温柔极了,像是绵延缱绻春光的画卷,白润的手指擦过那片肌肤,他顿了顿,轻声道:“疼吗?” “疼的话我轻一些。” 太史淼缩着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摇了摇头。 卫潛有些失落,说了声对不起。 他忘记了,人对陌生人总是有种抗拒感的,他希望母妃能够像以前对他,然而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蔺秋云还在质问蔺鱼轻,卫潛起身,淡淡道:“谈得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听与不听没有区别,蔺尚书不必追究了。” 蔺秋云本来就是怕他生气,听到为什这么说,连声道是。 第81节 他看卫潛对太史淼似乎很是特殊,让堂堂一个皇子殿下给一个大臣之女亲自擦伤,这本来就是很难得的,便不由得问道:“殿下和九姐儿认识吗?” 卫潛说:“不认识,只是看着对眼。” 语气轻飘飘的,尽管温和,但是带着几许疏离的冷漠。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九姐儿的福分。”蔺秋云喜上眉梢,看对眼,这代表以后有可能七殿下会纳九姐儿进门,虽然他和九姐儿没真的血缘关系,但是人都入了宗谱,这血缘关系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太史淼细眉微皱,不是很开心,她仰起头对蔺秋云道:“我要去找我哥哥。” “你哥哥现在在听先生讲学。”蔺秋云回道。 “我就要去找我哥哥!”太史淼就要转身跑去找蔺慎,回头的时候正看见蔺慎扶着转角回廊的墙壁,正朝这里走来。 蔺慎下学的早,回去的时候没有看见太史淼,问了丫鬟,丫鬟说不知道,他只好出来找着人问,有下人说看见九小姐和二小姐朝老爷的墨文轩去了,他便赶了过来。 “淼淼。”青衣的他唤。 太史淼连忙跑到他面前,“在。” 她腿上有伤,差点摔倒在他跟前,蔺慎忙伸出手将她扶稳,眉头微皱,“怎么了?” 太史淼挽起袖子,委屈道:“好疼,摔了。” 卫潛在一边看着,袖子的手缓缓攥紧,指甲陷进手掌心里。 冰凉的神色从他的眼中飞快的划过,下一刻化为虚无,他走到蔺慎面前,蔺慎看他。 蔺秋云在一边道:“这是七殿下。” 蔺慎不失礼节颔首,“见过殿下。” 卫潛的目光放在太史淼身上,苍白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健康,“不用多礼。” 这个人对母妃很好,母妃说,不能恩将仇报。 所以他要控制自己。 他从袖子里拿出刚才的青玉瓷瓶,递给蔺慎,“她刚才受伤了,用这个会好一些,不会留疤。” 蔺慎握着太史淼的手腕,他分辨得出,卫潛手里的药很好,想着到时候留疤了他的淼淼哭成泪包的样子,蔺慎接过,道了一句谢谢。 他身边暂时没有这么好的药物。 太史淼撅嘴,似乎有点不乐意,拽着蔺慎的手拉了拉,蔺慎巍然不动,低头道:“到时候留疤了你不要哭。” 想了想以后真的留下疤的样子,太史淼觉得还是留下好了。 她垂头对卫潛说了一句谢谢。 卫潛漆黑的眼睛弯了起来,“没事的。” 他心里觉得开心极了,只要母妃和他说上一句话,他就好开心。 下午的时候卫潛打道回府。 贴身的公公为他拉开车帘。 卫潛下了马车,守卫对他行了一个礼,回太史苑的路上,有俩个丫鬟凑在池塘边上,背对着卫潛不知道做什么,她们大概不知道卫潛回来了,正在窃窃私语着。 “好可爱啊!” “生了一对双胞胎呢!” “看,它在给孩子喂奶!” 其中一个道:“我们待会儿拿点东西来喂她吧。” 另一个有些害怕,“被殿下知道了怎么办?殿下最讨厌这些东西了。” 对方迟疑了一下,“我们把它们藏起来,不让殿下发现不就好了?” 赵福德神色疑惑,几步上前,看到两名丫鬟正围着一对母子猫。 母猫是雪白的毛,正惫懒的舔着自己的爪子,露出白乎乎的肚皮,两只幼猫趴在它的肚皮上,咬着母猫的小奶奶,眼睛还没有睁开,只凭着本能喝着母猫的奶水。 若是常人看到可能会觉得这副画面十分美好,然而赵福德却脸色一变,怒斥道:“你们再做什么!” 两个丫鬟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赵福德,还有赵福德身后肤色苍白的卫潛,瞬间瑟瑟发抖连忙转身跪在地上,“殿……殿下……” “不是说了皇子府里不能出现这种东西吗!见到就赶出皇子府吗!你们耳朵是不想要了吗!”赵福德声音严厉,俯身就要将那对母子猫提起来扔出去。 “住手。”卫潛开了口。 赵福德以为主子要亲自动手,连忙回头,“殿下,老奴马上就处理这俩个丫头,这对母猫老奴亲自来就好。” 殿下讨厌母子情深的场面,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七年前,太史皇后死后不久,皇子府养着的狗生了一堆崽子,好多下人跑过去看,围在一起开心极了。 然后殿下回来看到,就像是发了疯一样。 他亲自用剪刀将它们的喉咙一点一点剪断,血从那些狗断裂的喉咙里喷涌出来,流了一地,殿下身上的白衣被染成了红色,他将那些狗的皮用手指撕扯下来。 十一岁的卫潛,手里提着那些血淋淋的狗皮,还有那把往下滴着血的剪刀,走到赵福德面前,将那些狗皮丢在赵福德的面前,漆黑的眼睛幽深,弯唇一字一句道:“以后不要让我看见这种母子情深的画面了。” 从此以后,皇子府再也没出现过类似的事情。 第82节 卫潛走到赵福德跟前,蹲下了身,伸出手指抚摸着母猫的脑袋,苍白的声音染了稍许的愉悦,“母子情深也很好啊。” 母猫似乎察觉到卫潛的善意,放下爪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卫潛的手指,卫潛勾唇,目光落在母猫的肚皮上。 肚皮上两只小猫正扭在一起,小小的爪子抓在对方的脸上,细声细气的叫着,像是在打架,为了母亲的奶水。 俩个丫鬟跪在地上磕头,“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 卫潛的手指转到两只小猫的身上。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打着小,松,鼠……”他喃喃说着,手指在两只小猫身上来回的点,最后停在下面压着的小猫身上。 顿了一下,他侧头看向那俩个丫鬟,“母亲给予的爱,是独占好还是分享好?” 虽然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这显而易见的是可以活命的机会,其中一个丫头毫不迟疑道:“分享!” 另外一个犹豫了一下,联想到殿下曾经的经历,低声道:“独占为好。” “一个人就够了。”卫潛轻声说,“母爱只能给一个人。” 就像母妃只疼他一个人一样。 他提起上面那只明显占了上风的小猫,小猫抱着他的手指,闭着眼睛啃食着,还不知道自己会面对怎么样的残酷。 没有了小猫的争抢,另外一只小猫爪子摊开,霸占了母猫的肚皮,舒舒服服的喝起了母猫的奶水。 孩子被提起母猫浑身的毛炸了起来,它跳了起来,肚皮上的小猫被它甩到了地下,在地上翻滚了一两圈可怜兮兮的小声叫着。 她滋的一声,目光死死盯着卫潛。 卫潛皱了眉头,“分享最讨厌了。” 他将手里提着的猫扔进了池塘里,小猫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发出最后的叫声,最后沉没了下去。 母猫站在岸边,发出一声凄厉的喵呜,它在岸边来回走,似乎想要随时跳下去去拯救它的孩子,岸上的小猫跌跌撞撞爬到它的跟前,扒着它的腿。 卫潛起身,“好好养着吧。” 他目光看向那个刚才说独占的丫鬟,丫鬟身着粉衣,梳着双头鬓,看起来有几分的婉约,卫潛眼中带着欣赏,“福德,把她调到我身边。” 赵福德躬身说是。 白蝶跪在地上,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调到殿下身边? 她们是皇子府最低等的奴婢,皇子府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她们来做,在殿下身边服侍是每个丫鬟最向往的事情。 然而殿下身边的丫鬟太少了,只有两三个如此而已,白蝶遇见过。 穿着像是富家姑娘的衣服,戴着好看的金银首饰,高贵又清冷,对着她们指手画脚,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负责为殿下传话,吃的东西也十分的精致。 现在…… 殿下让她过去服侍? 从地狱一瞬间到天堂的感觉让她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则是不能自己的欣喜,她连声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卫潛起身,没有再理会她,朝自己的太史苑走去。 第50章 母子情深二 母妃只能爱他一个人,这份爱,只能独占,不能分享。 他不容许任何人和自己抢夺这份爱,因为他只拥有这最后一样东西。 这是卫潛的执念。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了。 八岁的卫潛坐在书案旁,听着傅修怀讲学。 身形修长的少年手里握着一卷长长的书卷,声音温和清冽,卫潛坐在下面听着。 卫潛知道这个人和母妃的关系很好。 卫潛知道这个人未来会继承傅太傅的位置,成为文官里的一品朝臣,虽然无实权,但是尊贵无比。 卫潛还知道父皇想要封他为少傅,但是被他拒绝了。 傅修怀带的这一届国子监的学生,卫潛是很出色的,和卫潛同样出色的还有另外一个皇子,三皇子,卫邺。 卫潛很讨厌他。 因为母妃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母妃。 卫邺总是在母妃面前装做天真无邪的样子,来博取母妃的宠爱。 卫潛手里的毛笔把白纸染成一片黑色。 明明有着自己的亲生母妃,地位也不低,过得也很好,却总是跑到母妃面前,母后母后不停的唤。 让人恶心,想要迫不及待的让他消失。 下了课,卫潛收拾东西,李乌衣在外面等着他,他出去后,李乌衣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殿下,娘娘为你准备了她新做的糕点。” 卫潛原本平静空洞的眼睛多出了生气,“真的吗?” 可以吃到母妃亲手做的糕点,好开心。 他苍白的脸上笑容还未开始展开,卫邺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乌衣公公,我也想去见见母后。” 第83节 “自然是可以的。”李乌衣温和道。 卫潛的笑容便彻底的沉寂了下去。 他跟着李乌衣回了太史宫,卫邺跟在他们身后,踏进殿里的时候,卫潛看到母妃正穿着一身桃红宫装,背对着他们正在弄一些东西。 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香味。 “娘娘,七殿下回来了。”李乌衣轻声开口。 太史淼回头,“阿潛回来了?” 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盘子,盘子里装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糕点,有鸽子形状的有游鱼形状的还有别的形状的,堆在盘子里,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 “阿潛,阿潛。”太史淼腾出一只手对他招手,“过来,尝尝我做的好不好吃。” 卫潛正准备上前,卫邺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这是母后亲手做的吗?”卫邺睁大了眼睛,“好想吃。” “邺儿想吃的话也行啊。”太史淼从盘子里拿了一个糕点放在卫邺的手里,“尝尝?” 卫潛低着头。 好讨厌,好讨厌,讨厌得想这个人消失,总是抢走母妃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真是太讨厌了。 李乌衣在太史淼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卫潛走到太史淼面前,伸手拉了拉太史淼的袖角,轻声叫道:“母妃……” 太史淼低头看了,“怎么了?阿潛。” 她拿了一块糕点放在他的嘴巴边上,“来,张嘴。” 卫潛张开嘴吃了下去,小口小口的嚼着。 他心里又甜甜的,觉得如果卫邺不在就更好了,不,不对,不只是卫邺,父皇,李乌衣,那些丫鬟奴才,都不在,只有母妃和自己,俩个人。 那样母妃就只会永远注视着自己了。 吃完糕点的时候,卫郃过来了。 “娘娘,皇上来了。”李乌衣在太史淼身边轻声道。 太史淼嗯了一声。 卫郃进来的时候还没有脱去身上早朝的龙袍,“淼淼,我听说你亲自做了糕点。” 含笑的卫郃风度翩翩,却也不失皇帝的威势,他进来的时候,金光照在他的身后,太史淼淡淡道:“闲着无事罢了。” 卫潛和卫邺叫了声父皇,卫郃随意应了声,走到太史淼面前,脱下了外面的龙袍,露出里面的月牙长衣,整个人温润如玉得像是谦谦君子。 “可有烫到手?” “没有。”太史淼百无聊赖的回。 卫郃顿了一下,从身后拥住他,轻声道:“淼淼,我好想你。” 太史淼嗤笑了下,“卫郃,这句话你不是应该和李锦鸾说吗?” 她永远都是这么直白。 卫郃拥住她腰的手收紧了几分,“别这样,淼淼,你知道我的心。” 心? 什么心? 太史淼任由他抱着,当初年少的悸动早已经在时光的洪流里被抹平,曾经仅仅一个拥抱就会脸红心跳,现在却是心如止水。 她早已经不寄希望于卫郃所谓的心。 “淼淼,我们好久没有……”卫郃在她耳边闭着眼睛,低声道。 他们之间已经有很久没有同过房。 自从他让李锦鸾进了宫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我会觉得恶心,卫郃。”太史淼淡淡道:“你要勉强我吗?” 想着这个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在床上缠绵悱恻,然后来接近自己,太史淼就觉得恶心。 她想她当初是瞎了眼睛,迷了心窍。 或者是那些有毒的话本看多了,居然会信了卫郃,驱散后宫三千人。 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或许听胞弟的,找个比自己身份低的,嫁过去,他可敢纳妾?他可敢通房? 关是内阁首辅之女的身份,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把自己当成祖宗一样的贡着。 这个话题终究无疾而终,卫郃留了下来,不久后有人过来,请李乌衣传话说:“李贵妃觉得身体不舒服,想见一见陛下。” 太史淼轻笑,等着卫郃开口。 卫郃说:“身体不舒服请太医,朕不是太医,治不了她的病。” 第84节 李乌衣眉梢微动,说是。 然后缓缓退了下去给那人传话。 太史淼撑着下巴。 她的太史宫,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床,最好的摆设,最好的首饰,最好的华服,这一切都是卫郃给她的。 世人都说卫郃疼她爱她为她所迷神魂颠倒,可笑。 她的手指在桌案上画着圈儿,卫郃在对面吃着她亲手做的糕点,卫潛和卫邺坐在一旁。 卫潛半点儿也没有见到父皇的欣喜,每个皇子都盼望渴望见到他,唯独卫潛。 他一来,母妃会不开心。 卫潛知道。 “淼淼,浮生楼快建好了。”卫郃吃完糕点说,“建好那一天我可以陪你去看吗?” 浮生楼,观星楼。 修建得高高的浮生楼,夜晚在上面观看繁星,仿佛触手可及。 这一工程浩大,耗费的人力财力实在不少。 死的人上百,民愤积聚在她的身上,每□□政议事上都有无数的官员在弹劾她。 太史淼很清楚。 她喜欢看星,却并不喜欢在浮生楼那种高高的地方观星,而是躺在草野上,屋檐上,静静的看着天空,数着天上的星辰有多少。 “不需要,我也不会去。”她说。 浮生楼的建造是聚集仇恨的一个点,当浮生楼倒塌的那一日,必然会有无数的贪官大臣被揪出来,整个朝臣会经历又一次的清洗。 修建它的目的不是用来观星,而是用来观人。 卫郃要留在这里直到第二天清晨。 他闲来无事,看到卫潛和卫邺,居然起了心,考了俩人。 能够得到父皇的注意,卫邺兴奋开心极了,回答问题的时候较劲了脑汁,十分积极。 卫潛睁着一双瞳仁过大的眼睛,低着头回答得中规中矩。 卫郃果然更为满意卫邺,夸了卫邺几句,卫邺乐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卫潛却在思考这俩个人何时才能离开。 兄弟,他不需要。 父皇,他也不需要。 他们的存在是如此的多余,在自己遭受苦难的时候,他们高高在上,眼里看不见自己,任由他在黑暗里腐烂。 只有母妃,只有母妃是不一样的。 她看见了自己,并且朝自己伸出了手,将自己从那黑暗的泥沼里拯救,在他腐烂之前。 从那个时候,卫潛空洞麻木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 住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其它东西。 母妃是他的神,他愿意为母妃做一切事情。 太史淼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想法。 在她看来,她只是做了一个顺应她心意的选择,救卫潛是她的本心,过继也是她的本心,换作任何人太史淼也许都会伸出手,也或许不会。 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个场合。 恰好心疼,恰好不忍,于是一切就水到渠成的发生了,无关阴谋诡计。 这是这份刚好的时间,地点,场合,刚好的心疼不忍才显得它是那么的珍贵。 如果那一天太史淼没有经过翠罗宫,如果那一天没有因为好奇走了进去,如果那一天仅仅只是路过。 那么卫潛便早已在深黑的夜里腐烂,伴随那雨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第51章 母子情深三 四月三日,京城里梨花一夜间开放,夹杂着杜鹃花的芬芳。 蔺慎早早的起了床,换好了衣服,太史淼还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天还未明,蔺慎淡声吩咐丫鬟待会儿给太史淼做的饭菜,然后朝大堂走去。 大堂里蔺秋云正等着他。 蔺慎去的时候,蔺秋云正坐在黄木梨花桌边的玫瑰椅上,手里翻着一本册子。 门把仆人拉关上,脚步声远去,大堂里只剩下蔺慎和蔺秋云。 手指摩挲着册子泛黄的书页,蔺秋云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殿试有三甲,你若是进了一甲,我的尚书府……不……已经不是尚书府了……” 司礼监内阁那边拟了票,批了红,昨天的朝政议会上陛下已经下了通知。 第85节 撤了他的尚书位置,给他黄金百两,让他颐养天年。 再过一两日,他尚书府门前的匾额,就要取了下来。 “你若是进了一甲,去了翰林院,或者运气好些,做了侍郎,蔺府的掌家权……”他拍了拍手里的册子,“我会交给你。” 册子里是他们尚书府的房契,地契,还有开的一些米粮油店契,以及一堆奴才的卖身契。 都在这里了。 蔺慎淡淡笑了,轻声说了句:“好。” 这是他和蔺秋云的交易,蔺秋云给他蔺家,他还蔺秋云一个光宗耀祖的辉煌,让蔺家比之前更好。 蔺秋云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就是庶子继承的蔺家,因为嫡兄吃喝嫖赌,一无是处,还因为强抢民女遭殴打毁了容貌,无法参加科举,家中兄弟五六人,只有他勉勉强强摸了一个三甲的末尾,最后一名。 起先是安排他去做一个小知县。 做知县的,大部分到死也不会升个一官半职,远离京都的政治核心区外。 后来他无意救了左都御史的女儿,也就是他现在的夫人,萧忆芸。 萧忆云得知他的事后,也不知怎么劝说他的父亲做了些什么,竟是让他后来留在了京都。 他在自己的位置上中规中矩,没贪过,也没清过,磨了好几年,又吊着萧忆云,慢慢平步青云,做上了礼部尚书。 现在,一切都即将归于尘土了。 正因为自己是庶子继承的蔺家,所以他才会有这个心思,无所谓嫡庶,他会选择对蔺家利益最大化的人,如同蔺慎。 “殿试重在平心静气,当初太上皇还是皇帝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走路都走不稳了,只要表现得稳重些,或许前三甲是有希望的。”他给蔺慎传授他的经历感悟。 蔺慎说知道了。 蔺秋云将脑海里能琢磨的关于殿试的都掏了出来说,他说得口干,中途喝了两杯水。 天明的时候,仆人在外面敲了敲门,说:“老爷,二公子,离殿试还有两个时辰。” 蔺秋云不敢再耽误,对蔺慎道:“去吧,仔细小心一些。” 以往殿试的时候他作为礼部尚书,都要待在皇宫里协助皇帝,给贡生们做个复试,带领贡生们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颁发策题。 然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是礼部尚书了,这些事情都交由礼部侍郎,礼部侍郎暂任礼部尚书。 蔺慎出了大堂,下人为他引路,府外马车已尽数备好,坐着马车到了皇宫门前的时候,离殿试还有一个半的时辰。 蔺慎卯时初起的床,殿试巳时初开始,辰时初的时候,是贡生们集合的时间点。 蔺慎来的并不是很早,已经有了很多人。 暂任礼部尚书的礼部侍郎坐在皇宫门前,带着礼部的一堆官儿,正在盯着手里的册子窃窃私语。 蔺慎的到来让无数人为之侧目。 京都本来就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况且每一年的科举,京城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会大赌一番,赌那前十名里,有哪些人,再高倍数一点的,赌那名次是谁人谁夺。 没人赌过蔺慎。 然而贴榜的那一天,他的名次却高高的挂在第二名,简直是一匹突然冒出来的黑马,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有人好奇就有人调查,很快就把蔺慎的身份经历扒了出来。 尚书府家的庶子,排行第二,出生的时候被赶出了蔺家,被贴身嬷嬷带到清秋州的一个小山村,前年中了清秋州的解元,被蔺尚书接回府中。 这简直就是话本里一样的神奇。 清秋州并不繁荣,二十三州里,清秋州排在二十二,每年科举几乎是垫底的存在,考上来的举人在会试里进一位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和江云两地的根本没法比,更何况是京都,并且今年的科举试题比以往难了数倍,在这样的情况下,出了蔺慎这么一个杀入会试第二名的存在,简直就是鼓舞了天下的寒门学子,可以计入史书的模范。 这绝对不仅仅是运气就能解释的了。 他相貌清俊,沉稳儒雅,不少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就连那边正在窃窃私语礼部的人,也分了一些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和那些贡生在意有些不同的是,礼部的人更在意的是傅修怀举荐的人。 傅修怀,十五岁的年纪就成了状元,被赞当世奇才,身出名门,祖父乃是文臣里的一品太傅,父亲则是大理寺卿,其余的虽不从官,却个个都是才华横溢,君子之风。 能够得他举荐的人,能够差到哪里去? 说来,他大概是这一届科举里前途最为光明的一人,和傅修怀一样的年纪,又是容姿姣好,只要殿试不出大的差错,一甲准是没跑的。 蔺慎目光淡淡一扫,已经快要到了入礼的时间,在这一堆人里他却没看到一个熟人。 罗洛。 榜上第三。 这又是京都这几天讨论得最热烈的事情之一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科举特别多。 第二清秋州。 第三纨绔子。 清秋州举人们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 罗洛纨绔子的名声也是很出名的。 第86节 这简直是怪事,众人的心中如此想着。 到了入礼的时间,暂任礼部尚书的礼部侍郎陈楚生起了身道:“还有十五瞬的时间,过了之后未来的视为放弃殿试。” 贡生们面面相觑。 在心里默默数着十五瞬的时间。 数到十的时候,一道夸张的声音由远而近的响起。 “我来了!” “我来了!” 众人看了过去。 嘴角一抽。 绯衣少年嘴巴里咬着一只鸡腿,正朝这里跑来,桃花眼下有些青黑的眼圈,衣服还未穿得端正,腰带有些松垮,如果不是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太过好看,想必是极其碍人眼目的。 “我来了!”他跑了进来,将鸡骨头一丢,刚好十五瞬的时间。 罗洛掏出手帕擦干净手,喘了一口气,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起得太晚了。” 如果不是他的三儿把他从床上提了起来,想必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床上做着周游列国的美梦,罗洛心里觉得有点可惜。 陈楚生眉头狠狠跳了跳,最后平静道:“时间到,开城门。” 守在皇宫城门两边的御林军们将城门推开。 皇宫自古以来是一个国家实力的象征。 修建得越是宏伟,越是气势磅礴,在世人眼中这个国家越是强盛。 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华丽的楼阁,一层层秦砖汉瓦,紫柱金梁,红瓦黄墙,庄重肃穆。 金色的阳光自空中洒在贡士们的身上,眼前的宫殿披了一层金光,贡士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不由自主面带笑容,内心激动不已。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为的就是今日。 为金榜题名,为光宗耀祖,为出人头地,为权为名为利。 行走在宽广的大道上,两边是伟岸的宫墙,礼部的人带着贡生们前去复试的地方——乾清殿。 真正的殿试开始的时候,陈楚生带人颁发策题。 其实殿试之前的时候,京都便有了热门的应考时文选,把科举考试中认为做得好的八股文范文集中起来,供考生们阅读和模仿。 这当中,自然是带着傅家的时文选更受欢迎,只需要一天,就卖得个干干净净。 傅家世代出才子,状元探花数不胜数,傅家的丫鬟奴才也是知书达礼,耳濡目染,跟着学了不少东西,有些将记得的摘抄一下,比如傅太傅常考儿女子孙,题甚是多,灵活百变,当真是读书人渴求的至尊宝典。 有不少无良商家,将普通科举试题本题上关于傅家的,有多少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就上了当,买回来当成宝贝一样的贡着。 蔺慎将纸摊开,听得陈楚生道 关于殿试的程序还有皇宫五十字的描写和时文选截取自百度资料。 第52章 母子情深四 太史淼醒来的时候蔺慎已经去参加殿试了。 丫头为她端来水洗脸,换衣裳,做了早膳予她吃,下午的时候,听说皇榜贴了出来,太史淼跑了去看。 里一层外一层的人挤着,太史淼好不容易钻在了最前面,仰头去看。 黄贴挂得高高的,上面是按着名次排的位置。 旁边一个大人差点挤到撞倒她,她连忙稳住身子,定睛去看最前面。 蔺慎有多出色,她最清楚不过。 太史淼是从前三十名看起过去的,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人的名字。 罗洛。 探花。 黄榜上血红的大字,实在惹人注目,太史淼听到身边的人都在倒吸一口冷气,她也有点惊讶,想了想当初遇见罗洛的场景,不得不感慨此人的怪性子。 目光往上一扫,看见蔺慎的名字。 状元。 …… “今年的科举可真是奇了怪了!以往可都没有这样过!” “一个清秋州的贡生考了状元。” “一个京都人人喊打的罗洛考了探花。” “今年的科举到底是怎么了?” “那些世家大族培养的反而只有一个进了一甲的榜眼!” “因为这届傅家没人参考吧?” “因为傅家小公子身染病疾,无法参考啊,不过今年的科举考试可比以往难得多。” 第87节 “我听我儿子说哦,可难了,居然还有白菜今年价格多少的问题。” “这种题也有!” “陛下说要体恤民生嘛。” “自从太史皇后死后,陛下是越来越圣明了。” 太史淼猛一听到谈论自己,表情变得有些怪异,她摸了摸鼻子,当做没听见。 蔺慎的横空出现夺元让无数人侧目,已经有不少皇子正磨手擦拳的准备抢人,因为每一届的科举不仅仅是朝堂的洗礼,还是皇子培植势力的新章。 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蔺慎已经被蔺秋云纳入七皇子名下了。 蔺慎回去的时候,蔺府已经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对联也贴上了,仆人们正在府外守着,脸上春光满面,被蔺慎派去做杂活的孙嬷嬷擦着柱子,胆战心惊。 她就害怕到时候蔺慎回来,弄死她。 现在夫人不要她,也不敢要她,她又得罪了蔺慎,孙嬷嬷完全可以想象自己以后的惨状。 孙嬷嬷小心翼翼擦着柱子,目光一直往府门外偷瞄。 蔺慎一进门,她就连忙畏畏缩缩的躲在柱子后面。 下人们纷纷给蔺慎行礼,蔺秋云连忙率人走了上去,声音温和极了,“慎儿,为父已经让人给你备上了饭菜。” 他已经事先知道蔺慎中了状元的消息,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容光焕发,甚至都年轻了几岁,问着蔺慎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太史淼看蔺慎进来就跑了上去抱住他的腰,蔺慎将她抱了起来。 小丫头有点重,但是看似文弱书生的蔺慎却一点也不文弱,把她抱在怀里轻松得像抱个羽毛。 “是有想要的东西。”蔺慎说。 蔺秋云连忙问是什么。 蔺慎淡淡道:“华云坊的一件衣裳,“飞泉鸣玉,淼淼穿”。” 旁边的蔺夫人脸色一变。 华云坊,京都最贵的制衣坊,里面的衣裳美观大方,也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穿起来轻盈极了,每一件衣服的款式只有一种,绝不重复,是京都权贵之家都喜爱极了的地方。 飞泉鸣玉是华云坊四月的镇店之宝,适合鱼轻这样的小丫头,轻儿不久之前还和自己拼,想要,自己都舍不得给轻儿买的东西…… 那可是上千两啊! 太史淼:“……” 哦,华云坊啊…… 她以前常常穿的就是华云坊的衣裳。 最喜欢看那些女人只能看自己穿着华云坊的衣裳自己却穿不上的表情了。 太史淼觉得,身为一个女子,如果没有让人嫉妒的地方,那么就是失败的,嫉妒和比较是女人的本性,这是贯彻人学的真理。 虽然本朝推行孔孟之道,存天理灭**…… 不过她追随的是李贽的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就是了。 华云坊的衣裳是女人追逐的东西,男人甚少知道,蔺秋云也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而已,听说很贵,但是蔺秋云并没有明确的概念。 如果一件衣服能够更进一步的改善他和蔺慎的关系,蔺秋云自然是乐意的,当即道:“那就买吧!” 蔺夫人伸手拉他,“老爷!” 她低声在蔺秋云耳边说了几句,把这个事情给蔺秋云说了一番,蔺秋云脸色一变,看向蔺慎,“慎儿,这个……” 蔺慎似笑非笑看蔺秋云。 蔺秋云沉默了一下,这么贵,他本来想说要不还是算了换一个,但是他深情知道这么说蔺慎心里便对他有了芥蒂,思虑良久,最后闭了闭眼睛,咬牙道:“买吧!” 蔺鱼轻听到飞泉鸣玉,睁大了眼睛,心里羡慕极了。 她也想要,但是母亲不给她买。 二哥哥对蔺谨宝真好,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她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亲生大哥,一时气不过,狠狠掐了他一把。 二哥哥还不是蔺谨宝的亲生哥哥呢就对蔺谨宝这么好!她哥可是亲生的!给他要一件东西就像是割了他的肉一样,各种搪塞各种不耐烦。 蔺礼原本心里就十分的不舒服。 他本来是蔺府唯一的一个儿子,嫡少爷,府里谁都捧着他,让着他,结果蔺慎回来后,自己在府里的地位逐渐下滑,一个庶子,不好好老实守着自己的身份罢了,科举比自己考得还好,就连他出去和朋友玩朋友也说他这个嫡少爷还不如他的庶弟,更不用说今天了,知道蔺慎考了状元,一个二个的,扒着他想和蔺慎打关系,呸!一个庶子!考了状元又能怎么样?身份一样低贱! 他心里恼火得要命,蔺鱼轻又掐了他一下,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将蔺鱼轻狠狠一推,怒斥道:“你神经病啊!蔺鱼轻!” 蔺鱼轻摔在地下,手都蹭破了皮,眼泪珠子一下从眼睛里掉了出来,双手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我才不要你这种哥哥!”她放开声音哭道:“你一点也不好!” “要是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太史淼:“……”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她坐在蔺慎手腕上,轻声对蔺慎道:“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 第88节 蔺慎淡漠说:“和我无关。” 太史淼:“……”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和我也没关系。 她现在上去蔺鱼轻可能还会恨上她。 和她最亲什么都让着她的胞弟有时候都会为了抢一件东西和自己冷战几分钟,更不要说她和蔺鱼轻。 而且,她回京都后,的确觊觎了华云坊的衣裳很久了,只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 她是个很现实的孩子,嗯,孩子,为了顾及别人的感受而委屈自己,她怎么可能会去做? 蔺秋云皱眉,看向蔺夫人,厉声道:“这像什么话!还不带回去!这种大喜事的日子!能哭吗!” “还有你!”他看向蔺礼,“你是兄长,轻儿是你妹妹!你能推吗?!兄长推妹妹是谁教你的!该和慎儿好好学学!” 蔺礼冷笑,“轻儿是我妹妹就不是他蔺慎的妹妹了吗?我也没见蔺慎对我妹妹有多好啊!” 他这是把矛头指向了蔺慎。 蔺慎笑了起来,“淼淼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对淼淼自然是要更亲一些。” 更……亲一些? 蔺夫人脸色几度变化。 这已经不是更亲一些了,而是直接只亲一个人了。 她就没见过蔺慎除了对蔺谨宝那个臭丫头好还对谁好过。 但是轻儿再哭下去的确不好。 蔺夫人连忙把蔺鱼轻抱了起来,哄道:“轻儿不哭。” “轻儿不哭。” 蔺鱼轻抽了抽鼻子。 她是真的,很羡慕蔺谨宝啊,蔺谨宝除了身份比不上自己,别的什么地方都比自己好,她有一个蔺慎哥哥,就什么都有了。 她以前都不羡慕别人的。 …… 两天后,让所中的进士前去乾清宫,授职后打马游街。 因为官职紧缺,卫郃急需有才能的官员任职,破格让一甲的在翰林院观察三月根据才能给予官职,二甲也进入翰林院观察一年。 卫郃坐在殿上的龙椅上,念出了蔺慎的名字。 蔺慎上前一步,一掀衣袍,跪倒在地。 殿试当日授职的话已经传胪过了,今日只是卫郃说些鼓励的辞藻。 卫郃心中对蔺慎很是欣赏。 蔺慎的试卷他看过,是所有进士里,超乎常人的出色,很难想象那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写出来了,而且文辞里甚至大胆的批判了现今的政治制度,指出了缺点,还提出另一种良策,文风严谨冷酷,人若其名,慎之又慎。 蔺慎正是他十分渴求的人才。 更重要的是…… 蔺慎的试卷透露出来的,是和淼淼十分相似的东西。 这也是他力排众议,让蔺慎成为状元的理由。 第53章 母子情深五 三月后,蔺慎才能出众,逢卫郃求才若渴,出任工部侍郎。 蔺家的令牌到了蔺慎的手里,尚书府成为状元府。 四年之后,蔺慎凭借冷酷果决的手段和沉稳内敛的行事作风成为内阁次辅。 太史淼跻身于京都世家千金前沿行列。 “小姐,这是今年京都簪缨世家宴席的请帖。” 蔺慎成了侍郎之后,太史淼便搬到了离西楼苑很近的北渡苑,她身边的丫鬟奴才也都是蔺慎亲手操办的。 听到旁边丫鬟的声音,坐在高高的秋千架上的太史淼吐出了嘴里的葡萄皮,穿着描梨白履的双腿在空中晃晃荡荡,她一手扶住绳索,一手伸出从丫鬟手里取过烫了金的请帖,手指一挑,翻开来看名字。 “傅文婴?” 丫鬟福身,轻声道:“是的,傅家的三小姐,傅文婴。” 太史淼把请帖一扔,“不去。” 丫鬟说好,转身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回头又道:“傅三小姐说,小姐和傅二公子是旧识,届时傅二公子……” 傅修竹? 太史淼拿了一颗葡萄放进嘴巴里,“不去。” 旧识也不去,更何况在她心里,傅修竹根本不算什么旧识,顶多萍水相逢,再过一点,占了一点便宜,拿了块玉佩。 “那我这就去回复傅三小姐的人。”丫鬟再度福身,退了下去,快步朝府外走,府外正停着一顶轿子,姿容姣好的女子站在旁边,看到丫鬟,问道:“如何。我们小姐可是派我亲自来给九小姐发请帖的。” 第89节 她虽是在问,却没有半分疑问的语气,看似十分有礼,却带着高人一等的倨傲。 丫鬟摇头,“我们小姐说她有病在身,不便去。” 做丫鬟的有丫鬟的职业道德,主子说不去,她们还需要加工修饰一下,免得得罪了人。 “什么!”女子有些失态,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容平静下来,淡淡问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回复我们家小姐。” 她心里觉得这个新挤入京都贵女的小丫头真是太不识好歹了,她们小姐身份高贵,有多少人巴不得和小姐巴上关系,居然会有人拒绝小姐的邀请,真是……真是…… 自小在傅家培养的礼仪道德让青玉说不出什么粗俗的话,最后只得面上风轻云淡,内心饱含厌恶的离开回去回话。 …… “什么!她拒绝了!” 脸颊苍白的少年知道这个消息后难掩震惊,大概是难以接受有人会拒绝傅家的邀请,所以扶着椅木咳了几下。 “二哥。”对面坐着的姑娘坐姿端正,穿着白色蜀锦褙子还有下身绣花白裙,五官生得标志,眼角底下一颗黑色的泪痣,像是清池里盛开的白色荷花,亭亭玉立,年纪小小,身上俨然有大家之风,傅文婴轻言细语道:“既然蔺姑娘不愿意来,那也就不应再勉强了。” 他们傅家不会做勉强别人的事情。 傅修竹当然也知道,心里有些失落。 他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拒绝?他还送了玉佩给她呢,傅家嫡系人人身上,唯独的一块玉佩。 傅文婴端起茶杯,呡了一口茶,垂眸轻声道:“二哥是喜欢那个姑娘吗?” 傅修竹摇头,连忙道:“怎么会,只是认识,很多年不见,想见见而已,再说。”他顿了下,“大哥都还没成亲呢。” 不仅没有成亲,傅修竹从来没有看到他对哪一个女子表现出淡漠之外的态度,除了听到太史皇后病薨的那一晚上,之后每当祖父有要为他娶亲的意思,他都以学术的缘由拒绝了。 而不久前,他已经是一品朝臣太傅,兼职礼部尚书。 下了朝,傅修怀缓缓退出乾清殿。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赵阁老走到他身边,和他说着话。 穿着朝服的他俊美儒雅,风度翩翩,哪怕是和赵阁老这样的老人物说话,也没有丝毫的胆怯。 虽然论品阶,太傅在阁老之上,但是太傅无权,阁老权重,若傅修怀做的是礼部尚书的事情,还要听从于他。 赵阁老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心下有些意动。 赵阁老有一个娇女,叫赵笙。 身体不是特别好,但是性子一等一的好,赵阁老疼她疼得紧,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想随随便便嫁出去,但是傅修怀的话,倒是很可以的。 况且傅家又不允许有通房妾室的存在,除非正妻多年无所出才会如此,他相信他的笙儿嫁过去,一定能得到很好的对待。 “听说傅太傅尚未娶亲?” 傅修怀颔首,正当赵阁老准备推荐自己的女儿,却听见傅修怀淡淡道:“在下已有喜爱之人,只是求而不得,无法给别的女子好的对待。” 他已经知道赵阁老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赵阁老脸色一变,“这样啊。”他心下有些不舒服,便径直离开了。 傅修怀出了宫门后,看见新上任内阁次辅不久的蔺慎。 他穿着朝服,眉眼清秀沉稳,正站在一个摊子上,手指挑起一只簪花,付了钱,将簪花放在袖中,转身上了轿子离开了。 傅修怀沉吟半响,他想起来,大概是买给他的妹妹的,朝臣里都传着他十分疼宠他的妹妹。 他妹妹叫蔺谨宝,小字淼淼,和文婴一样的岁数。 不知道是多少人想要求娶的娇女。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同样也上了轿子。 回府的时候傅文婴来找他。 “大哥,你知道蔺谨宝吗?”小姑娘说话轻言细语,目光中带着疑惑,“二哥说他很久以前把玉佩送给她了,我邀请她参加京都贵女的宴会,她拒绝了。” 傅修怀随意敷衍了几句,离开了。 傅文婴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总觉得大哥成为太傅之后隐隐的变了些许,到底是哪里变了,她却说不出来。 入夜傅文婴去给父母亲请安,请完之后还要去祖父那里请安,她走到祖父的院子里的时候,忽听里面传来声音。 “修怀,你是要违逆我吗?”是祖父的声音,傅文婴思索半响,走到窗栏边,提起裙角蹲在地上。 “修怀不敢。”是大哥的声音。 “你到现在还不肯娶妻!是想要报复我吗!” “修怀不敢。” “修怀,祖父当初那么做,是为了你好。” 短暂的沉默,傅修怀低声说:“祖父,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一夜之间你就再也没有资格拥有了,我没资格去拥有,也不想再去拥有什么,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那太史淼有什么好的!就因为她!你才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已经死了!你不能沉迷于过去!傅家的香火不能断!” “傅家的香火可以由修竹去继承,或者文婴。” 第90节 傅文婴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捂住嘴巴。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情。 大哥喜欢那个死去的皇后? 她从未听过祖父那么生气的声音,声线都在颤抖,充斥着怒气和怨恨。 傅文婴想起来小时候偶尔听到下人们小心翼翼的说:大哥是给太史皇后提过亲的,太史皇后父亲太史阁老也同意了的,就在成亲前几天,当今陛下登基了,第二日便下了诏书,让太史皇后进宫为后。 大哥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 她的大哥光风霁月,谦谦君子,怎么会,喜欢太史皇后那样的人呢? 傅文婴满心震惊疑惑不得解,门却开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好让自己不被看见。 昏黄的灯光伴随着门开,照在了外面的青石地板上。 傅修怀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祖父,现在的傅家是我在执掌,你是无法逼我,娶我不喜欢的女子的。” 是的,他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没有任何人能再勉强他任何事,没有任何人能再从他这里夺走他的任何东西。 那样的事情,不会再重演了。 …… 蔺慎下了朝回了府,洗澡换了身衣服朝北渡苑走去。 丫鬟福身对她行礼,太史淼正在书房奋笔疾书。 蔺慎推开门走到她的背后低头看,念了出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太史淼回头,矜持的笑了笑。 蔺慎不为所动,说:“手挪开。” 太史淼两手扒着纸张,“不。” 蔺慎亲自伸手将她的手拉开,将纸张拿了起来,看了看下面放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似笑非笑看太史淼,“难不成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太史淼仰头,梗着脖子道:“对啊!就是!” 蔺慎也不和她争下去,他把纸张放了回去,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簪子,“给你买的。” 太史淼欢欢喜喜接过,将头上的发簪摘了下来,换上蔺慎给她买的发簪,“好看吗?” 红色的发簪插在黑色柔顺的头发里,衬得太史淼的肤色白润,蔺慎眼神幽深,微笑道:“好看。” 第54章 母子情深六 东莞正逢兴盛之际,几百年的腐朽统治在卫郃手里终结。 然而在这样的盛况下,是官员每十五日才能一休沐的繁忙,是卫郃不辞辛勤的清明执政,东莞君臣上下一致的付出,才换来的繁荣盛强。 卫郃民心所向,他终于创造出了他想要的国家。 改革了内政和军制,发展了生产。 推行的青苗法和募役法,青苗法使农民免受高利贷盘剥,又能增加政府的收入,募役法减轻了农民的差役负担,保证了生产时间。 全国各地兴修了不少工程,荒地辟为良田,水利交通运输。 卫郃还制定了市场物价的宏观规律,稳定了物价,促进了商品交流,国家财政增加。 他已经扭转了东莞原来积贫积弱的局面,是东莞民心所向的君王。 “陛下是圣明的。”小四儿躬着腰说,“现在的天下,都是陛下努力得来的成果。” 卫郃闭了闭眼,伏在桌案上,已是子时,而不久前他才批阅完奏章,脑袋昏沉十分的困倦。 辉煌的宫殿里灯火通明,外面繁星如海,月光照在宫殿外头,披上了一层银光。烛火安静的燃着,整个宫殿空旷而又冷清。 卫郃咳了咳,提袖捂嘴,半响,才喃喃道:“可是却无人陪我共享这锦绣江山。” 他放弃了爱,舍弃了她,才得到的这般美好的江山,她却无法再陪自己看了。 卫郃忍不住忆起当初年少的时候。 他拉着她的手,含笑道:“淼淼,等我登基为帝,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东莞的江山,就是我和你的。” 年少的姑娘回头,“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为什么要等你登基为帝,现在就不行吗?做皇帝不是那么容易的,卫郃。” 是的……做皇帝,真的太难了。 他想要一个繁荣强盛的天下,他想要做一个流芳百世的明君,为此他牺牲了很多东西,那份承诺在时光的流逝中最终成为一个笑话,而他喜爱的人也在他的野心当中化为灰烬。 还有谁能陪着她?再没有人,在没有人了。 他只能在接下来漫长的时间里去回忆,回忆里的姑娘越来越珍贵,越来越深种于他的心里,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要往何处去。 “淼淼……淼淼”伏在桌案上的手慢慢的攥紧,“我好冷……陪陪我……” 第91节 为何你现在都不愿意来梦里见我了。 小四儿在他的背后面露同情之色。 时间久了,当初发生的事情轮廓铺在面前渐渐明朗,像是深夜里幽深的湖水上一点银光,透过那银光,就能知晓很多事情。 那些爱恨情仇,那些求而不得的故事。 …… “淼淼。” 柔媚的春日里,京都迎来了新的翠绿,空气里都带着甜腻的味道,少年跑上前,抓住正在奔跑的姑娘。 穿着烟霞色细云锦广绫合长裙的姑娘回头,竖起了眉头:“你唤我做什么?” “淼淼,你要嫁给傅修怀?” “对啊!”太史淼点头。 “为什么?” “因为嫁给傅修怀傅修怀不会纳妾纳通房啊,傅修怀说了,一生一世,只会有我一个人。” “我也可以这样啊!” 太史淼摇头:“你不可以,你以后是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父亲说了,嫁给你就要忍受很多东西,我喜欢你,卫郃,但是我不会过那种苦日子的!” “我可以遣散后宫的,古时不是有皇帝也遣散后宫了吗?” 太史淼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他:“那你知道那个女人的下场了吗?” “下场?”卫郃疑惑,他并不知道。 “让皇帝遣散后宫的那个女人,最后被皇帝五马分尸,告罪天下。”这是她从野史里看到的。 悲哀而又残酷的现实,帝王之爱会让人走上深渊之路,她喜欢卫郃,对卫郃会心动,然而她害怕成为野史里那个被五马分尸的女人,或者,她心里本来就有预感,嫁给他为后,她最终会得到那个女人的下场。 卫郃顿了顿,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拽了拽,“淼淼,我不会那么做的。” “真的。” “相信我。” “我要给你最好的一切,东莞的江山我只想和你共享。” “哪怕我会死?”太史淼盯着他拉着她的手,冷不丁的问。 “我不会让你死的。”卫郃举手发誓:“绝对不会。” 他是那么爱淼淼这个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呢?他们要共度一生,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他会把那个孩子立为太子,细心呵护,等到他和淼淼都老去了,他们也会在同一个棺材里,握着对方的手,不会分离。 “淼淼,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傅修怀那里,拖一天,只拖一天,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只拖一天,我就能登基为帝了。” 只要他做了皇帝,哪怕傅修怀即将和淼淼成亲,他也能从傅修怀手里把淼淼夺回来。 他的淼淼静静的看着他,良久,轻轻点头,“好。” …… 卫郃伏在桌案的手青筋暴起,他呯的起身,将桌案上的奏折全部掀翻在地下,整个人不停的咳嗽**,他紧紧闭了闭眼,“不要,不要再缠着我了……” 我不想再回忆起你了,淼淼…… 你让我那么痛苦…… 安静的烛火开始疯狂的摇曳,外面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小四儿连忙走上前正准备关了殿门,却听卫郃冷静的开口,“去锦鸾宫。” 他仿佛褪去了浓浓的悲伤,舍弃了那份思念,越来越变得冷酷无情。 凭借着这份冷酷无情,他才能将东莞治理得更加强大。 他从傅修怀手里抢了太史淼,那又如何? 他是皇帝,喜欢的女人自然要得到手。 他背弃了他和太史淼曾经的诺言,那又如何? 没有人会知道的。 他眼睁睁看着她去死,那又,能怎么样? 他是皇帝,为了国家,如果要舍弃心爱的人,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没错,淼淼,我不会再为你悲伤,我是皇帝,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不会让你成为我的阻碍的。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渐渐失去了某些东西,他朝锦鸾宫走去的时候,脸上挂上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曾几何时,这样的笑容,是太史淼再喜欢不过的东西。 …… “想要摆脱母妃,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卫潛的手指握着一枚白棋,苍白的脸颊上笑容加深。 我亲爱的父皇啊,我要让你到死也要记得母妃,记得母妃为你做的一切,记得母妃被你如何的对待,我不会让你知道母妃还活着。 等你死的那一刻,说不定儿臣会大发慈悲之心,告诉你母妃还活着。 第92节 但那个时候,你也只能饱含痛苦遗憾的死去,如果人死后有灵魂能够转世投胎的话,这份痛苦遗憾也会让你留恋这世间,孤寂将会永远伴随着你。 “哈哈哈哈……”卫潛欢喜的勾起唇瓣,“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母妃还活着,你们都不知道,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卫郃不知道,李锦鸾不知道,傅修怀不知道,李乌衣不知道,你们谁都不知道,却只有我知道啊。 母妃离我那么近,那么近。 他的目光中贪恋越甚。 最后他将目光投放在身边的东西上,一字一句轻声道道:“不会让你忘记的。” 空荡荡的轩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四周挂的是太史淼一颦一笑的画像,地上铺着华丽的软毯,有人走到门外,敲了敲门,恭敬道:“殿下,李妃过来看你了。” 李妃,曾经的李常在,将他生下来的女人。 卫郃起身,手指抚摸着画上人的脸庞,神情温柔极了,然而他回复外面人的话却是冰冷淡漠的,“随她,不要让她碰着我母妃的东西就好了。” 白蝶福身说是,转身慢慢离开。 皇子府的大堂里,李妃坐在仆人给她提供的椅子上,因为是卫潛的亲生母亲,仆人该端茶的端茶,该倒水的倒水,看到白蝶回来,李妃问道:“阿潛呢?” 白蝶轻言细语道:“殿下有事,目前无法来陪娘娘。” 李妃皱眉,有些恼怒道:“我好歹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有什么事能比来看我更重要。” 白蝶但笑不语。 自从做了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她才知道很多东西。 不能在殿下身边提两个人,一个是太史皇后,一个就是这李妃娘娘。 前者在殿下心目中尊贵无比,别人不能轻贱,而后者,却是因为太轻贱了,她们做奴婢的提了会辱了殿下的耳朵。 第55章 乞巧之情一 李妃等了许久,卫潛过来了。 白蝶和其余的丫鬟奴仆对他福了福身:“殿下。”便径直退了下去,为他关上了门。 李妃看到他来,面露笑容,连忙起身上前唤道:“阿潛。”她的目光落在卫潛的手指上,顿时脸色一变,“你还没有把她的东西拿掉吗!” 明明是她的儿子,却戴着别的女人送的东西,这在李妃心目中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事情。她在心里已经给卫潛打上了这个孩子应该听从于她的烙印。 卫潛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颊,漆黑的眼睛像是深夜的冷月。 李妃不由得退后几步,似乎觉得失了气势,退了几步后便定住了脚,铁青着一张脸,“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我是你母妃!”她是这个孩子的母妃,未来还有可能是皇太后,这是所有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屋子里的熏香缓缓的燃着,一只母猫趴在角落里卷着尾巴匍匐在地,小猫趴在它的身上玩闹着,它仿佛忘记了自己有个孩子死在卫潛手里的事实,看到卫潛,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卫潛的身边舔了舔爪子。 房间里一顶红色雪梅屏风,窗栏上放着的常树青青翠欲滴。 卫潛走到她身边缓缓伸出手,李妃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颤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冰凉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卫潛轻声道:“我记得,你的那双手……” 在黑暗里,在大雨中,摸向自己的眼睛,然后,不顾一切,用力撕扯着,血从脸上流到湿濡的衣襟里,透过血色,可以看到的是女人丑陋狰狞的面孔。 真恶心……碰到这个女人的手…… 让他如此怀念母妃温暖而纤细的手指,像是春日里打开槅窗,橘黄色的阳光照在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散发着暖意,他是如此的渴望,渴望母妃那一双手能够在抚摸自己,而不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听着从她口中蹦出来侮辱母妃的字眼。 卫潛收回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垂首一根根擦拭着手指。 李妃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刚才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那双手要挖进了自己眼中,将那双眼珠子硬生生的掏出,事实上这只是卫潛给她的错觉。 她忍不住白了一下脸色,“阿潛……当初是母妃的不好……” 她正准备说些好话讨好卫潛,却听见卫潛冷冷的一句:“闭嘴。” 她错愕的睁大眼睛。 “阿潛不是你叫的,母妃也不是唤你的,这些东西都不是你该去碰该去要的。”卫潛看着李妃的眼神带着漠然,从母妃第一次向他抱起,不,或许更早,早在那天他跪在她面前,她用手指抬起他的手,给他东西吃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诞生出了一种渴望,渴望和她有血缘关系,渴望成为她的骨血,与她融为一体。他放下手帕,淡淡道:“你的妃位是我带给你的,那是作为你生下我让我遇见母妃的报酬,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尊贵的身份。”顿了顿:“就安安分分的,给我待在宫里。” 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李妃,没有任何的感情,没有怨恨,也没有濡慕,在李妃接受这个妃位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没有了任何的联系。 在遇见母妃以前,小小的他也曾经幻想过李妃能够像别的女人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可是没有任何人爱他,他也没有能力去爱任何人。 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母妃出现了。 她给予了他爱,他也有了能力去爱人,可是他只能爱母妃一个人了,再也无法对别人产生感情了。 卫潛静静看着李妃狼狈的离开了九皇子府。 穿着华服走不稳甚至踩到裙摆的身影,上轿子的时候,未曾想过回头,对她而言,妃位,权利,荣华富贵重于一切。 那辆轿子消失在了目光里,伴随着的是慢慢合上的大门,嘭的一声,空气里都回荡着声音,前院种的合欢树叶子稀稀疏疏的落在了地上,地上飘起了一层微不可见的灰。 秋天到了…… 卫潛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好想,去看看母妃啊。 …… 寂静的轩房里,太史淼坐在八宝琉璃柜后的软榻上,长大了些许后蔺慎已经不能为她梳发了,梳发的事交给了她身边的丫鬟橙雪。 桂子绿的烟罗裙,曳地飞鸟描花,玉色绣折枝堆花绣花鞋,像是细葱一样白嫩的手腕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络子,乌黑柔顺的头发顺着她细长的脖颈落在颈边。 第93节 橙雪给她梳完发,插好了发簪,轻声道:“小姐今天是要和大人一起出去玩吗?” 太史淼嗯了一声。 蔺慎在前院里等着她,比较重大的节日里,官员都是休沐的。 许是入了秋,天气有些冷,她出去的时候,蔺慎手里带着披风,亲手将它系在太史淼的身上。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如今的蔺慎看起来便是更加的雅致沉稳,太史淼低头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那穿梭于自己脸颊旁边的那双大手带着的热度。 她甚少出去,总是惫懒在闺房之中。 如果今天不是乞巧节的话,她大概还要赖在府里不想出去的。 京都每一年的乞巧节向来是热闹无比的。 拜观音,逛乞巧街,或是郎有情妾有意的看对了眼,偷偷留下些信物,这一天的姑娘家比起平日的含蓄婉约更要大胆不少。 蔺鱼轻本来是想跟太史淼一起来的,但是有蔺慎在,她便和别的朋友去了,身为蔺府的嫡女,她自然不缺可以说话的人,叫上几个,大清早的就溜出去了。 这一天里,乞巧街上摆满了姑娘家的玩意儿,从街头到街尾,进去了,便要花上好几个时辰才能走出来,马车是很难在里面通行的,而拜观音,便是要通过这条乞巧街。 太史淼和蔺慎在乞巧街外下了车。 下了车后太史淼低头板着手指一根一根的数着要买的东西,她想买的东西很多,实在数不出来,也就索性不数了。 周围的人流涌动,不少人暗自投来目光放在太史淼的身上,原因无它,那被娇养出的姿态,还有周围跟着的几名婢女奴才,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路边密密麻麻摆满了摊子。 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针线女工……长长的街道仿佛看不到尾,纵横交错,太史淼看了看,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要多出来走走。”蔺慎俯身看了看果子摊,出生于山村,他自小就知道哪些果子好哪些不好,挑了些荔枝和桃子,小贩乐呵乐呵的给他称着斤数。 “说也奇怪,小时候你总是喜欢跟着我满山的跑,到了这京都却是半年都不见得出来一次。” 小贩好了,将果子放在竹草随意编织的草篮子里,蔺慎接过,取了荔枝剥给太史淼。 “姑娘家总是要矜持些的。”太史淼矜持的吃着剥好的荔枝,斜斜瞅了蔺慎。 蔺慎无奈的笑笑。 他的淼淼长大了,竟然也懂得了矜持这种东西。 …… 乞巧街上可以买的东西很多,太史淼看到了喜欢的璎珞,忍不住扯了扯蔺慎的袖子,“蔺慎,我要这个。” 镶嵌着红玉的青铜璎珞,一点儿也不厚重,相反镀得十分轻薄,做工精巧极了。 蔺慎打量了一会儿,觉得甚是可以,从袖子里掏出钱给买了下来。 “小姐,那不是次辅大人吗!”乞巧街的转角处,一名青衣婢女惊讶道。 “在哪儿?”正在挑选刺绣的少女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 “那里!”婢女伸手一指,“和一个姑娘站在一起,是次辅大人没错!” 少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身长玉立的蔺慎,喜意漫上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十分好看的浅红,目光移到太史淼身上后,忍不住一变,咬了咬唇道:“她是谁,怎么会在蔺公子的身边?” 此时蔺慎正在低头和太史淼说着话,那双素来平淡如水的眼睛此时温柔极了,就连身形也是有意无意为她挡去身后的人流。 “怎么了?表妹。”一名少年走了过来,面带疑惑,少年面容俊美,看起来也是少有的正人君子模样,跟着少女的目光看去,他同样看到了蔺慎,“那不是蔺大人吗?” 少女却是没有理他,提起裙角领着青衣婢女朝蔺慎走去。 正逢太史淼抬头,伸手晃了晃刚才又挑的耳坠,“这个呢?这个我也觉得好看!” 她抬头的时候,披风从头上滑落到背后,露出雪白的脖颈,像是浮光掠影里浓墨重彩一画的侧脸,长长弯弯的睫毛一颤,眼底下一点不浅不深刚刚的泪痣,线条流畅的鼻梁,春日里桃花瓣一样的嘴唇。 正打算追上去的少年一愣,怔怔呆在原地,手慢慢捂住了心口。 第五十六章 蔺慎皱眉,瞧了一会儿,“做工没有之前那个好,回去的时候我让人给你打一个一模一样的。” 的确是没有之前那个青铜璎珞好,太史淼把她放回了原位,转身拍了拍手。“要用最上好的白玉,那样打磨出来可漂亮了。” “对了。”她忽然抬起头,双手插起腰,绕着蔺慎转了几圈,“我哥哥年轻有为,有没有姑娘家芳心暗许啊?” 她笑意盈盈的,按理说蔺慎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这些年她推拒了不少姑娘的拜访,明明一面也未曾见过,送上来的拜访信里却是夸着她如何如何,到了最后却是笔锋一转,写着她的哥哥俊美有能力,通篇都是暗含着我对你哥哥有心思你想不想让我当你嫂子的意思,看到这些太史淼自然是要推了。 蔺慎但笑不语,拿了桃子用袖子擦了几圈,分成两半递给她,“吃桃,继续买东西,然后拜观音。” 他没想过和别的女子两情相悦,也没想过要娶别的女子。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发誓这一辈子只守着他的淼淼一个人。 只不过…… 蔺慎眉头一深,将那些异样的心思压了下去。 他和淼淼已经同在一宗谱当中,他是她的哥哥,这是永远也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了…… 太史淼见他不回,吃了口甜甜的桃子,转头却看见一名少女正迈着小步朝他们这里走来,人未到,声先至。 “蔺哥哥。” 第94节 柔柔的,仿若春风拂柳一样,听得人的身子都化了。 听到这声蔺哥哥,太史淼顿了顿,面无表情再度咬了一口桃子,结果因为用力过度磕到了牙齿。 “嘶——”太史淼连忙伸手捂住嘴巴。 阴凉凉的疼,感觉不是很好。 蔺慎没想到她吃个桃子都能吃受了伤,他伸手把剩下的桃子拿过来丢到仆人手里,把太史淼拉到怀里,“抬头给我看看。”侧头说:“姑娘稍等。” 少女心里更是比之前更疼了,她还从未看到蔺慎对哪一个女子是这样的态度,像是捧着宝贝明珠。 太史淼抬头,蔺慎问她疼不疼。 太史淼龇牙咧嘴,“肯定疼。” 疼死人了,让她从此以后对桃子都有了心理阴影。 蔺慎道:“谁让你吃个桃子都不认真的?张嘴。” 太史淼啊的一声,张开了嘴。 里面一排白嫩嫩的牙齿,舌头在里面打着卷,蔺慎看了,没有咬到舌头,牙齿也没有出血,也没有淤青,他松了一口气,拍了下太史淼的脑袋,“没事。” 太史淼哦了一声,闭上了嘴巴。真巧,其实她也觉得没事。 少女在一边看得心揪牵肠百转,脸色实在不怎么好,好在青衣婢女很懂得自家小姐的心思,连忙福身道:“见过蔺公子。” 蔺慎的注意力终于放到了少女的身上,“你是?” 少女捏着自己的衣角,急道:“你不认得我了?”没有想到蔺慎会是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态度,少女又是失落又是难过。 她说:“我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吕清秋,你来找我父亲谈事,我曾经在你身边为你倒过茶。” 蔺慎想了一会儿,记忆里自己去找户部尚书的时候,似乎有这么一个女子,只不过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这位姑娘是……”吕清秋目光一移,放到太史淼身上,这不仔细看还好,一仔细看,她心里一惊,只因太史淼穿得实在娇贵,看似简单,却样样不是凡品,关是手腕上的玉镯,就抵她全身的衣服首饰,她见过的公主里,也就只有皇贵妃娘娘的二公主能够比得上了。 再看自己身上的穿着,自觉低了一分,对太史淼的身份更是好奇。 究竟是哪家的女子,穿着这么精致,她却没有见过。 蔺慎笑了笑,“这是我妹妹,蔺谨宝。” 他转头对太史淼轻声说:“户部尚书之女,吕姑娘。” 太史淼骄矜的颔首,“吕姑娘好。” 没想到是蔺慎传闻许久里的妹妹,吕清秋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心里一紧,她刚刚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好,传闻里蔺慎将他的妹妹宠上了天,她自然万万不敢得罪,内心正手足无措的思索,却听一道清润的少年声:“蔺妹妹要去拜观音吗?不如一起和清秋做个伴?” 是表哥,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吕清秋连忙道:“我一个人和表哥有些无聊,且一起去?我对蔺妹妹一见如故,想做个手帕交。” 太史淼看向少年,少年含笑拱手道:“在下蜀文侯之子,顾白息。” 少年倒也几分俊美几分清秀,太史淼颔首,叫了声顾哥哥。 拜观音自然是要去的,且对方的态度这么好实在不好拒绝,太史淼自然说好。 于是一行人率着家仆慢慢走出乞巧街,两三个时辰后才出了去,观音庙是京都香火最盛的观音庙,建立在高高的山林之中,石阶有整整两千来台,曲折回旋,边上有护人的木栏,风景怡人,空气清新,緑幽幽的一片,沁人心脾。 太史淼走了一百来台石阶,就不肯再走了。 她站在原地,仰头望高高隐在山林中的观音庙,上面香火正旺,炊烟袅袅,有钟声回荡,看起来实在是清雅得很,来来往往的人影在阶路上穿行,男女老少,女人居多。 她站在原地踮着脚尖,细声细气道:“脚疼。” 吕清秋轻声道:“乞巧节拜观音为诚心,不如蔺妹妹再忍忍?” 太史淼皱起了眉头,“不想忍。” 小姑娘皮肤白嫩得像春日里新展露吐芽的嫩叶,露出一脸不想再继续的任性姿态,却是让人无法讨厌起来,只想好好捧在手里呵护起来。 蔺慎有些无奈,“怎的这么娇气,才走了这么一点。” “你不欢喜我这个妹妹了。”太史淼眼睛一湿,眼泪就要掉出来。 婢女奴才连忙安慰,青衣婢女心里腹诽道还从未见过这么矫情的千金小姐,公主都不带这样的。 蔺慎走到她身边斥道:“胡说什么话?”他伸手给她理了理披风,“这是京都,可不能再背着你满山的爬山的走了。” 他若是今天背着她上了这观音庙,明天她便会被人戳着骨梁子说三道四,名声就全毁了,罗洛便是有了几分**,也被那些人从头到尾的指点来去。 太史淼仰头娇声娇气道:“可是我不想继续走了,走上去腿会肿,肿了就不好看了,不好看了我心情就很难过,我一难过就想哭,想哭就没有心思学习读书写字,我还不想吃饭……” 众奴婢:“……” 蔺慎:“……” 顾白息:“……” 旁边正好经过的路人:“……” “那便慢慢走,慢慢走腿便不会疼了,我给你剥荔枝,让婢女扶着你。”蔺慎放柔了声音说。 太史淼勉为其难嗯了一声。 蔺慎觉得自己真是把她惯坏了,在家里还看不出来,只是觉得懒,没想到一出来就原形毕露。 第95节 但是那是他心甘情愿惯着的人,自然是不想去说什么,也不会去说什么,他说不得,别人也说不得。 于是一行人继续走,速度却奇慢无比,走了十几个台阶就要休息上半盏茶的时间,两名婢女扶着她,身后的奴才看着她,身为次辅的蔺慎在为他剥荔枝,看的吕清秋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几分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复杂。 女子这样,哪怕身份尊贵,也实在不好找个良人,身为女子,应该是知书达礼,温婉大方,她所见过的世家姑娘里,还从没有过这样性子的,哪怕是傅二小姐,二公主,也没有这般娇生惯养的。 “有些渴了。”吃了荔枝,太史淼说。 丫鬟连忙取出备着的水壶,打开盖子递给太史淼,“小姐请。” 太史淼接过,喝了一口,然后递了回去,继续慢慢的走。 本来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被她拖到一个半时辰,有的已经上去拜完了观音正在下来的路上,看到他们这一行人神色都带上了几分惊异。 太史淼全程一脸坦然。把自己的美貌大大方方的展现给世人观看,然后矜持的把荔枝核吐在手帕里,矜持的换了手帕擦了擦嘴巴。 看吧看吧,我知道自己很好看,你们随意看,我有义务让你们欣赏我的美。 蔺慎擦了擦手,淡淡道:“嘴巴上有果肉。” 太史淼一僵:“在上面有多久?” “半个时辰而已,不长。”蔺慎放下手帕,抬眼看她笑了笑,温柔极了。 太史淼:“……” 她忽如其来的委屈,眼泪都快要掉了出来,兄长,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第五十七章 一个半时辰后,一行人走到台阶尽头,高高的红木雕花庙门上刻着上善寺,为最初建造观音庙的一上善尼姑所提,如今早已圆寂。 走进红木雕花庙,上善寺依山而建,外面是一排的红木梁柱,红木梁柱旁有浮空镂花围栏,长长的影壁也是用上好的红木做的,上面雕着观音坐莲传道的图案,看得出来雕刻的匠人十分的用心,将观音雕刻得栩栩如生。宽广的回廊下,来往的人或是低声笑语,或是吟诗作对,当真是一片好风景。 转了影壁,上了青石阶梯,耳边是哗哗的水声,上面建有喷池,里面放养着金鱼,在荷花底穿梭而行,有不少女子正围绕着兴奋的看,窃窃私语着。 拜观音有六处地方,因为今日是乞巧节,上香还需要排着长队,不过身份高贵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太史淼捶着自己的腿,觉得这腿真真不是自个儿的了,她皱着眉头,嘟嚷道:“我不要排队,一排又要半个时辰。” 蔺慎便取了令牌去见了待香客的小尼姑报了身份,小尼姑引了几人去见主持。 主持带了他们去另外一个地方上香。 太史淼正扶着丫头准备踏脚跟着主持进去的时候,有人叫了他,“蔺谨宝?” 语气又是疑惑又是惊喜,细细听来,倒是有几分的熟悉。 太史淼抬头看去。 唤她的是一名看起来有几分弱不禁风的少年,身着蓝衣锦袍,脸颊带着病态的苍白,和卫潛的不同,卫潛的苍白偏向于死气,他的苍白则是偏向于文弱,但是这份文弱没有让他失了气势,相反让他多了几分世家的温润。 他正跟在一名少女的身边,少女身着月白色褙子,淡蓝色蜀锦裙,正扶着一个女人的手,身上自有大家族的风范,面容虽还带着几分稚气,却是难得的美人,她身边的女人正拍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极了,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 太史淼顿了顿,谁?认识她? 再看衣领边上。傅家。 病秧子,傅修竹。 目光再一扫,很好,没有傅修怀,一切都好说。 “你还认得我吗?”傅修竹怀疑的瞅了瞅她。 太史淼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傅哥哥。” 傅修竹看起来十分开心,侧头对身边的妹妹说了几句话,便走到太史淼面前,中间隔着三步开外的距离,“你也是来拜观音的吗?” 太史淼随着主持继续走,轻声道:“嗯,和哥哥一起来的。” 闻言,傅修竹停了下来,和蔺谨宝这个丫头相遇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他都忘记了蔺慎的存在,当即对蔺慎颔首,“蔺……公子。” 他实在不好称呼蔺慎,蔺慎虽然和他一样的年纪可以道一句兄弟,然而蔺慎的官职却是他拍马不及的,如此称呼自然是落了蔺慎的身份,唤一句兄长也未免太亲密了些,他和蔺谨宝认识,和蔺慎却只是一面之缘。 蔺慎淡淡点头。 旧友想见,傅修竹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他朋友知交甚少,更别提女性,细细想来,只有太史淼一个,那个时候看她实在有趣,又胆大妄为,天真不知事,儿时冲动,忍不住就送了玉佩,事后虽然自省自己,却没后悔过。 傅修竹笑着说:“几年不见,你已经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姑娘了。” 太史淼取了香,“我还不知道,几年前的小哥哥,居然是傅家的二公子。” 傅修竹笑笑不说话,眉眼间可见欣喜之意,不知道为何,他一见到蔺谨宝,就心生欢喜,这种感觉只有当初看到母亲怀里刚诞生下来的妹妹才有的心情,娇娇软软的妹妹,看着就想让人呵护。 那边吕清秋也取了香,两个姑娘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双手握着香拜了拜,然后起身将香插在香炉中,捐了香火钱。 太史淼心里对上苍报有感恩之心,上香自然是很虔诚的。 起了身,太史淼扶着丫鬟的手回头,对主持双掌合起弯腰表示谢意,主持亦双手合掌回了礼。 上香拜观音完成了。 来了观音庙,自然是要逛上那么一两圈,傅修竹原本正准备陪着妹妹离开,但是遇见了请都请不到的小丫头,当即和妹妹道:“文婴,你和苏嬷嬷先回去吧,我晚些回去。” “对了。”他顿了顿,轻声道:“文婴,不要和祖父父亲母亲还有兄长提及此事。” 他是整个傅家和傅文婴关系最好的,如果被祖父知道的话,便要受了责罚,受了责罚就便罢了,大概以后和太史淼还要疏远些。 傅文婴点头轻声道:“好的,二哥,那我先回去了。” 第96节 女人躬身扶着傅文婴离开了,太史淼回头看着女人的背影,皱了皱眉,好奇怪,适才那个女人一直盯着她看,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她走了几步,想起了傅文婴眼下的泪痣,忽然停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回头去看傅文婴和女人的背影。 蔺慎问道:“怎么了?” 太史淼拍了一下手,说:“荔枝吃完了!” “待会儿给你买。”蔺慎将她的头发拢了拢。 太史淼笑嘻嘻说好,回头问傅修竹,“那是你妹妹?” “是我妹妹,傅文婴。” “她邀请你参加世家姑娘的宴会,你没去。” 太史淼提着裙摆跳了跳,漫不经心到:“我不喜欢世家姑娘的宴会,对了,傅哥哥,你妹妹身边跟着的女人是谁?” 傅修竹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那个女人是黄姨,很久以前母亲救下来的远方亲戚,黄姨后来嫁给了一个官员,还怀了孩子,不过后来官员病死了,她的孩子也流掉了。黄姨因为丈夫和孩子的离去不想再嫁,便一直陪着文婴。” “她对文婴,甚好。”似乎斟酌了下,又道:“比我母亲对文婴,还要好。” 原来如此,太史淼垂下了眉眼,是那个女人。 当初将这具身体丢弃在山林里的女人,这具身体本来是傅家的女儿。 但现在这具身体是她的,她可不想受傅家的约束。 太史淼笑了笑,往前跳了几步。 次辅妹妹的身份就已经让她有资格任性娇纵狂妄了,傅家的女儿可不能这样,她也做不来傅家的女儿,只要她和傅文婴之间没有出什么问题,傅文婴是不是傅家女儿,那也是不怎么重要的。 拜完了观音,游完了观音庙,一行人下了山。 这个时候乞巧街的人已经快要散尽,半个时辰就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蔺慎和太史淼告别了几人,上了马车。 回到府后正好是用膳的时间。 香酥里嫩的醉鸡炸排骨,带着清香的凉拌小黄瓜,还有色味极好的竹笋炒肉,白白嫩嫩的小笼汤包…… 逛乞巧街以及爬观音庙让太史淼有些饿,吃得比以往多了一些。 蔺夫人在一边给她夹了一筷子竹笋,慈眉善目道:“九姐儿多吃些。” 几个姨娘笑道:“今天的乞巧节里,九姐儿遇上什么好玩的了?” 太史淼吃了一个小笼汤包,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好玩的。” 几个姊妹里,蔺鱼轻在一边抬头道:“那你要是和我出去玩,那就好玩了,我们买了好多玩意儿,还去了莲花坞,那里有好多姑娘在放河灯,我们也放了。” 似乎想到什么,她忸怩着,居然羞红了脸。 二姨娘的女儿蔺温云轻声道:“今天和轻儿妹妹去莲花坞,轻儿差点摔进了湖里,好在被人救了起来。” 她说话柔柔的,长得又温婉可人,说话起来,令人觉得十分舒服。 听到出了事情,蔺夫人和蔺秋云脸色一变,连忙问道:“身上受了伤没有?被谁救的?” “没有没有,都是二姐姐乱说的。”蔺鱼轻连忙放下筷子挥手,神情有些慌乱,还暗自给蔺温云使了个眼色,可是蔺温云仿佛看不见一般,继续道:“倒是没怎么受伤,救轻儿妹妹的人是大理寺少卿,罗洛公子。” 蔺秋云皱了眉头,似乎对蔺温云口中的罗洛公子极为不喜,“轻儿,以后离那个罗洛远一点。” 罗洛那个人在朝中风评实在不怎么好。 为人**不羁,又贪图享乐,没案子办的时候,就把手里的事情丢给别人,自己则跑去外面游历,花街柳巷的地方也没少去,听说还惹了不少桃花债,还有女人挺着大肚子上门说有了孩子。 虽然品格不是甚好,但是办案的手段一流。 残酷冷血,敏锐机智,从上任到现在,协助大理寺正卿翻了不少案,尽管用的手段不是太光明……但是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第五十八章 蔺鱼轻咬了咬唇,手指缠在一起,低声道:“我知道了。” 吃完饭蔺鱼轻和太史淼坐在北渡苑太史淼的闺房里玩着络子,蔺鱼轻将手里的络子弄得乱七八糟的,“蔺温云就是故意的!” 明明小时候很怕她的,看到她就瑟瑟发抖,结果现在居然有了胆子告她的状。 她将络子缠绕在手腕上,抬头说:“都怪你,和二哥哥出去玩,却不和我一起去,要是你和我去了,她就没胆子告我的状了。” 太史淼知道她也只是发泄一下,并没有别的的意思,虽然脾气改了不少,但是娇纵的人总是很难改变的,她转身,让橙雪取了今日买来的不少玩意,那些东西都让人装在盒子里了,打开的时候,琳琅满目,漂亮极了。 太史淼伸手一推,“要什么,拿。” 蔺鱼轻把手上的络子丢了伸手就抱个满怀,“全都要!” 全都要那怎么行?太史淼竖了眉头,怒道:“不可以!” 蔺鱼轻趴在箱子上用一爽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太史淼十动然拒,“不能太贪心,在我的东西和救你的罗洛你只能选择一样。” 话落,蔺鱼轻想也不想唰的把箱子推到太史淼面前,反应过来后睁大眼睛,“你框我!” “你真的喜欢他?”太史淼若有所思。 蔺鱼轻有多喜欢这些东西她最清楚不过了,居然会连思考都没有就选择了罗洛? 蔺鱼轻羞红了小脸,“才没有呢,蔺谨宝你不要乱说。” 太史淼:“……” 第97节 如果不是你的衣袖都揪皱了,我还真信了你了。 她露出一脸感兴趣的样子,撑着下巴道:“说说,他怎么救你的。” 蔺鱼轻瞪了她一眼,不说话。 然而心里却甜滋滋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那双桃花眼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就像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样。“姑娘,小心。”那仅仅只是调笑的声音,就让她的心脏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 看来真的是动心了,太史淼抚弄着箱子里东西想。 动心?蔺鱼轻动心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想着未来,和那人在一起,一辈子到头?殊不知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去的也莫名其妙。 会不会有一天,那份悸动也会不知不觉的流逝,到了最后,自己都忘记自己当初为何会喜欢上那人了。 她叹了叹气,双手将箱子轻轻一盖。 “我乏了。” …… “咳咳……”更深夜露,卫郃的寝殿却烽火不息,小四儿提着火点了香,听到他咳了几下,回头道:“陛下要请太医吗?” 卫郃放下笔,揉了揉额头,淡淡道:“不用。” 官员休沐,他却是不能,原本还要内阁审核淘汰的奏折,今日全搬到了他的这里,如今的东莞看似繁华强盛,然而发展太快,根基不稳,遗留下来很多问题。如果因此而松懈,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明君该做的事,那么这繁华便像泡沫一样,不久之后就会轻而易举的颠覆沉没。 小四儿点好了香,躬身走到卫郃身边将批阅好的奏章端放在另外一处,给卫郃留出多余的空间。 亥时的时候锦鸾宫那边来了人请卫郃过去一趟,卫郃皱眉,侧头对小四儿道:“让她们回去,告诉皇贵妃,快是皇后的人了,不要和那些女人一样,尽给朕添麻烦。”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说今晚月夜不错一样,小四儿听了明显一惊,却是很快压了下去,福身说是退了下去开门。 陛下要封皇贵妃为后? 他将这话原封不动传给了外面锦鸾宫的人,几个锦鸾宫李锦鸾的贴身宫女听了之后顾不得礼仪姿态,连忙小跑了回去禀告。 卫郃心下嘲讽。 爱他?还是爱权?皇后之位当真那么重要? 有人对这个位置弃如敝履,有人却盼若珍宝,反正也无所谓了,都不重要了。 想要,给了便是,又能代表什么?只要李家安安分分的享受这份荣宠便好,现如今还未能找出能取代李安朝的武将,他暂时是不能动的。 到了子时,卫郃处理完了奏章,正在挑选重要的备置。 “今天的香不错,若是平常也该困了,今日却还清醒的很。” 小四儿笑了笑,“这是七皇子松来的香,说是提神醒脑,十分好用,奴才让太医院的人看了,没有什么问题。” 卫郃闻了闻,味道清香宜人,半点儿也不熏人,阿七送来的?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明日你派人给他送点东西过去,挑好一些。” 除了朝政议事,他很少和卫潛见面,因为淼淼的死,他们之间始终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每次见面都是淡漠的对话,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但是他还是很满意卫潛。 所以才让他做了五军都督府的监督。 他有能力,还是淼淼留下来的孩子,卫郃是愿意对他好些的。 至于皇位,能者居之,小六邺儿那边也是不错的。 想完这些,卫郃去明史池洗了个澡,让小四儿不要灭了香,睡了。 这一夜他睡得很好,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的好,醒来的时候身体通畅,外面日上殿头,一场梦也没有做。 就连上朝的时候,也是觉得精神得很。 卫潛站在殿下,苍白的脸颊上露出笑容,他轻轻拂了拂袖子,脊背挺直,外面金色的阳光从敞开的殿门里洒了进来,洒在他的肩头,整个人也就越发的不真实。 那香果然提神醒脑,如此他也就放心了。毕竟,他不仅仅只给父皇一个人送了过去,皇贵妃那边也是有的。 下了朝,蔺慎朝内阁府走去。 “次辅大人留步。”有人唤他,蔺慎回头,看见一辆明晃晃的马车,唤他的是坐在车夫旁边的公公,是七殿下身边的,赵福德。 “殿下有事相请。”赵福德对他笑了笑。 朝臣上的官员都是各自站着自己的队伍,蔺家偏向于七殿下,继承了蔺家的蔺慎也是如此。 不过官场多变,立场也时常变,保不准今天支持你的明天支持别人。 蔺慎侧头吩咐身边的人几句,便走了过来,对着马车里的人拱了拱手,“殿下。” 一只苍白的手探出车帘,露出卫潛的容颜,似笑非笑道:“次辅大人可否赏个脸?上车一聚?” 蔺慎身边跟着的人睁大了眼睛,上车一聚!七殿下难不成好男风!看上了他们次辅大人!目光在俩人身上转悠,怎么看次辅大人也不像是七殿下能压在身下的人啊! 卫郃执政后民风开放了许多,也不怪他们如此会想。 蔺慎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缓缓往宫外驶去。 马车里甚是宽敞,卫潛给蔺慎倒了一杯茶递给蔺慎,“蔺大人辛苦了。” 蔺慎接过,笑了笑,“殿下说笑了,为国哪有辛苦一说。” 第98节 “昨日是乞巧节,不知蔺大人是怎么过的。”卫潛咳了咳,脸颊又白了几分,没有丝毫的血色。 “与舍妹去拜了观音逛了会儿乞巧街。”蔺慎淡淡说,又想起小姑娘那副娇气的样子,面容上不由得染了三分笑意。 卫潛自然是看到了。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不动声色道:“不如与我说说过程。” 绕是蔺慎心机深沉,算无遗策,也没想到卫潛会与自己谈这个。 但是这惊异仅仅一闪而过,他便道:“说来好笑,舍妹被我从小惯着,拜观音走了几步,竟然说自己走不动不想再走了。” 卫潛也便面上带了笑,“后来呢?” “后来我说慢慢走,倒也真是慢慢走了,两步一歇,五步一休,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卫潛笑意更深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仿佛闪烁着亮光,脸色也好了不少。 两人的气氛一时间融洽了不少,一路谈论到卫潛的皇子府。 “乞巧节那日因为没有可陪的人倒是没去,听蔺大人一说,觉得很有意思。”下了马车,卫潛语气更是温和了。 蔺慎跟在他的身后道:“是有那么几分意思。” 俩人进了皇子府,卫潛派赵福德去膳房传膳,自己则带着蔺慎去了花厅。 蔺慎进去的时候注意到花厅里趴着一只母猫,正和自己的孩子翻滚打闹着,卫潛走到他们身边,抚了抚母猫的脑袋,“这是太史和阿潛。” 蔺慎深邃的眼中飞快的掠过一道光芒。 卫潛回头,苍白的脸颊上笑盈盈的,“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死。” “就像我和母妃。” 卫潛从来不掩饰他对母妃的执着。 几乎病态一样的执着。 第五十九章 卫潛喜欢一个人,而这个秘密谁都知道,唯独那个被喜欢的人自己却一点儿也不清楚。 她只是把自己当做弟弟一样的疼爱,卫潛心里很清楚,从小到大,她都仅仅把自己当做弟弟,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喜欢上他的,爱上他的,他们会在一起。 …… 三岁的时候,卫潛第一次遇见太史淼。 夏天,最热的六月,父母搬了新家,有个隔壁邻居。 “要去给邻居打个招呼才行啊。”小卫潛的父母说,然后把他带去了隔壁邻居家。 邻居给他们打开了门,里面是翠绿的草坪,一条石子路铺到不远处的别墅前,两边种着花花草草,右边还有一个白色的秋千,秋千后面是花架,白色吊带裙的姑娘坐在秋千上,头顶戴着一个花环,眼角底下有一颗泪痣。 三岁的小卫潛看到了那个姑娘,便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看得目不转睛。 邻居是一对夫妇,看到小卫潛的样子,女人捂着嘴笑,给他介绍道:“那是阿姨的女儿,太史淼哦。” 太史淼…… “太史……淼……”小卫潛漆黑的眼睛眨了眨,又重复了一遍,“太史……淼。” 苍白的脸颊上流下了眼泪,他睁着漆黑的眼睛,目光恍惚。 “怎么哭了?”他的父母道,“姐姐很好看啊!” 太史淼抬头看了过来,看到这边发生的情况,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她走到他身边,低下头好奇问着自己面前的小卫潛:“你怎么会哭啊?我家不好玩吗?” 太史淼觉得自己的家里还是很好玩的。 白色的裙摆随风舞动,她拉住他的手,勾起来笑了笑,“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小卫潛用另外一只手擦干净眼泪,轻轻点了点头,握紧了那只手,像是害怕被丢下一样。 他的父母笑了起来,十分欣慰对对方道:“我们阿潛很喜欢你们女儿呢,他以前谁都不碰的,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呢!” “有这种事?”太史淼的母亲睁大了眼睛,像是十分惊奇。 他们坐在草坪里的石椅上,太史淼的父亲去为他们沏茶取水果,只听小卫潛的母亲道:“阿潛刚出生的时候因为早产,身体不是很好,性格也很内向,我们给他找的伴他一个都不喜欢,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回,有女孩子摸他他还会躲。”似乎想起什么,她顿了顿,“上次我姐姐家的姑娘,□□岁,想来抱他,他自己一个人跑回屋子里,搬了板凳把门反锁,怎么叫都叫不出来,气得我想提起他打一顿。” 女人回头看向小卫潛。 小卫潛正坐在秋千上,小姑娘在背后伸手轻轻的推,眉开眼笑的,“好玩吗?” 卫潛拽着秋千的绳索,轻轻嗯了一声,那张从来都是苍白着的脸带着几分羞涩的浅红色,他偷偷的回头看太史淼,正好撞上太史淼的目光。 小卫潛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 太史淼在身后笑:“你还会害羞啊?真可爱。” 明明是你可爱,小卫潛耳朵泛上了红色,心里甜滋滋的。 …… 小卫潛很喜欢和太史淼一起,他时常自己偷偷跑去敲对面的门,然后粘着太史淼,一句话也不说,就跟在太史淼身边,寸步不离。 小卫潛的父母商量了,决定在这里长久的住下去。 第99节 这个别墅区里有很多小孩,太史淼带着小卫潛出去玩,玩捉迷藏的时候,只要找到太史淼,小卫潛也就找到了。 如此玩了几次,太史淼不得不认真对小卫潛道:“我们要分开躲,不然很容易被找到的。” 小卫潛紧紧抓着她的手,和她贴在一起,摇了摇头,“不要分开。” 他快要哭了出来,眼睛都红了,太史淼看到立刻道:“好好好!不分开!” “嗯。”小卫潛用力点了点头。 分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他会很难过。 每次找完所有人后都要重新划拳,决定下一次捉迷藏的警察。 有时候会轮到小卫潛,他站在原地,用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太史淼,太史淼说:“别怕,马上就能找到我了,找了我了到时候带你去吃冰淇淋。” 然后小卫潛真的马上找到她了,半分钟的时间,三十秒。 太史淼:“……”她觉得自己这个弟弟一定是偷看了。 事实上无论她怎么躲小卫潛都能快速的找到她,一点儿犹豫也没有,就能走到她躲的地方,每当太史淼觉得小卫潛找不到自己松了一口气时,回头就能看到小卫潛漆黑清亮的双眼盯着自己,然后轻声道:“找到了。” 太史淼:“……”我怀疑他开了挂。 这种想法在后来越演越烈。 她和小卫潛相差三岁,小卫潛三岁的时候,她六岁,七岁的时候,太史淼要去读书,一年级,读书意味着一天的时间里她从上午七点半到下午四点不能和小卫潛见面。 小卫潛抱着她哭。 “要一起,要在一起!别丢下阿潛!”他哭得眼睛都肿了,怎么拉都拉不开,甚至还哭岔了气,呼吸困难,一直在喘气。 太史淼被他抱着,她很温柔的安抚他,“不怕的,阿潛,姐姐每天都会回来的,晚上你可以过来玩。” 小卫潛摇头,大声道:“不要!” 太史淼的母亲蹲下身来道:“阿潛别哭,姐姐要去读书,学校是最好的市一小,进去要考试的,如果你能说服校长让你考试并且考过了,你就能和姐姐在一起了。” 太史淼的母亲其实只是想哄哄这个孩子,因为市一小的校长要求很高,尤其是未满七岁的,总分三百分的卷子做不到二百八就拒绝入学,七岁的只需要二百三。 虽然听起来很容易,然而卷子却十分的晦涩难懂,有的甚至高中生都解不出来,被称为史上最难小学生试卷。也因为如此市一小人才辈出,市一中里,百分之六十五的学生都来自于市一小。然而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小阿潛的父母无奈的带着小卫潛上了门,并且递给了太史淼的父母三张试卷。 是市一小的入学试卷,上面三个明晃晃的一百分,太史淼的父母确定自己没看错了,才把目光放到小卫潛的身上,小卫潛正抱着太史淼不撒手。 太史淼看着那三个明晃晃的一百分,再想想自己的二百三十一分,再想想俩人的年龄差距,太史淼有些不开心。 她低头看小卫潛,小卫潛似乎欢喜极了,眼睛都亮亮了,于是太史淼那些不开心也就没有了,剩下的是一种复杂的心情。 长大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份心情是:妈妈这个人他又开了挂。 俩个人一起去上了学,两方家长短时间内关系混得无比的好,决定轮流接人。 入学的那一天分配座位,班主任要把小卫潛和太史淼分开,小卫潛抱着太史淼,看着班主任,“要和姐姐在一起。” 班主任说:“你姐姐个子高,你个子小,姐姐在前面会挡着后面的孩子,你在后面会挡着你。” 小卫潛还是认真并且执着的说:“要和姐姐在一起。” 班主任说不通,双方父母打着哈哈笑,小卫潛的母亲说:“一起吧一起吧,安排在后面没关系。” 反正她家孩子才四岁,学习什么的,不是很重要。 于是俩个人一起坐到了最后,点名的时候,众科老师总觉得靠窗第一组的最后一排总是缺了一个人,实际上是因为看不到小卫潛的脑袋,他太小了。 虽然年纪很小,身体很小,每次考试却是年级第一,托小卫潛的福,太史淼从原本的倒数第二变成正数前十。 虽然还小,小姑娘们却有了比较竞争的意识,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比的除了成绩就是容貌还有朋友,事实上再大一些也是如此,这种情况得到大学毕业才能有所缓解。 男孩子们则是看小姑娘们比较,然后进行讨论。 “我觉得我们班的班长好看。”班长是个女生。 “坐在第四组第二排那个也好看,扎马尾辫的,瓜子脸。” “我觉得那个……” …… “卫潛,我们班你觉得哪个好看啊?”有人问卫潛,卫潛抬起头,露出苍白的脸颊还有漆黑的眼睛,他伸出手指,将指腹点在旁边的桌子上。 她最好看。这种问题的回答,从未变过。 得到回答的众人沉默。 啊,太史淼啊,好像是好看的,但是性格……似乎太娇气了?不对,是非常娇气,很娇气…… 众人想起太史淼的娇气,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第六十章 太史淼娇气得很,桌子要擦三遍,椅子要擦三遍,她坐在窗边,窗子也要干净,用的任何东西不能有破损,吃饭也要吃好的,谁碰了她的东西,弄脏了,她就跟谁急。 小学六年时间,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然后俩人顺顺当当进了市一中。 中学明显比小学忙碌许多,上课的时间改成六点半,放学的时间改为四点半,学校很大,设施应有尽有,实验室图书馆电脑室社团活动室医务室什么都不差。 第100节 十岁的卫潛还未长开,依旧像个孩子,反而太史淼,却长高了不少,已经有了一米四,而卫潛不过一米二。 他还是那么粘太史淼,上课粘,下课粘,也不主动和别人接触,太史淼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除了上厕所。 太史淼跳绳打羽毛球,他就坐在旁边看着,校服下苍白的脸颊秀气精致,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太史淼眨也不眨。 班级里很多女生男生喜欢他,因为看起来是可爱的男孩纸,然而他却不怎么理睬,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这个成绩优异可爱的小男孩,除了认太史淼谁都不认,因为看起来很小,大家倒也没怎么想歪,只说关系好。 然后到了高中。 高中报名前几天的时候太史淼一米六三,而卫潛从初一的时候就像是打了生长素一样,三年就长到一米七,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也迅速的消减下来,看起来身形修长,脊背挺直,唯独苍白的皮肤和比常人漆黑许多的眼睛没有任何的变化。 即将上了高中,父母便不会接送了,给他们买了自行车,太史淼摔了几次都没学会,反倒是卫潛,一上去就会了。后来卫潛扶着自行车,太史淼在上面骑着慢慢学。 她穿着绿色长裙,小心翼翼的拢到一边,骑在自行车上回头对卫潛道:“我说放开再放开哦。” 卫潛嗯了一声,慢慢推着她。 有人扶着掌握平衡明显好骑了许多,太史淼骑了一会儿,觉得大概是没问题了,便很有自信的说:“放手。” 卫潛顺从放了手,没人掌握平衡,太史淼自己控制不了自行车,歪歪扭扭的随时要倒,当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要摔!” 哐当! 自行车跟着人摔了,太史淼却一点儿也不疼,因为卫潛给她当了人肉垫,连人带车的砸下去,腿被自行车蹭上了,疼得他脸色比原来的还白,白得快要透明,却还担忧的问太史淼:“没事吧?” 太史淼吓了一跳,连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扶起自行车,“疼不疼?阿潛?” 卫潛笑了笑:“不疼。”事实上很疼,自行车买的是质量很好跑得快的那种,轮子在腿上打转,皮都去了一大块。 但是只要她没受伤,他就觉得都无所谓了。 太史淼扶着他回家上了药,原来都是男人上班,女人在家,俩人初二可以自立后,俩个母亲嫌家里太闲,也出去找了班上,都不再家。 太史淼开了门把卫潛扶到沙发上让他坐着,去给他找药,家里有跌打损伤的药,效果很好,一两天就很好了,恰逢是周五下午,能赶在周一报名那天好起来。 找到药后太史淼跑回来将他的裤子挽了上去,看到的是青紫的一大块,血珠从里面密密麻麻的渗出来,看起来渗人得紧,太史淼看一眼便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她把药放在一边,连忙去倒了酒精,对卫潛道:“会有点疼,忍着点啊,阿潛。” 卫潛嗯了一声。 太史淼闭上眼睛,不忍的把半杯酒精倒了上去,因为是消毒,烟都冒了起来,白色的泡泡此起彼伏,疼得卫潛闷哼一声。 太史淼连忙把药水跟着倒了上去,冰凉冰凉的舒服很多,她回头拿着棉签在伤口边缘轻轻的涂抹,轻声安抚道:“别怕,过一两天就好了。” 经历此事她自然是不敢再骑自行车了,周一报名那日卫潛的腿好得差不多,便用自行车带着她去。 到的时候是中午,学校还是原来的市一中,学区却变了,从东学区转到西学区,东学区是初中,西学区是高中,双方距离有些远,除了图书馆共用外连食堂都是分开的。 离家比较近,所以不用住校,俩人报了名,去图书馆领了书,然后进了班级挑座位。 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不少人,抬头看到卫潛和太史淼,男神女神的搭配自然是吸人眼球的,当即目光偷偷放在俩人身上。 挑了靠窗的第四组,卫潛擦干净桌椅,太史淼坐了上去,将校门口买的奶茶提了出来,吸管□□去放在嘴里含着。 卫潛坐在他的旁边翻开书本把俩人的名字写好,放进了抽屉里。 高中是六点半的早自习,每天六点的时候,卫潛就会扶着自行车走到太史淼家面前,敲了敲门,“淼淼,上课了。” 四年级后他就不再叫太史淼姐姐了。 他声音清润,唤着淼淼,能够让人觉得骨头都酥了,太史淼听习惯了,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相反太史淼很欣慰,因为她觉得自己养的孩子长大了,能够骑着自行车载她,很是孝顺,还能给自己写作业,进行作业辅导。 卫潛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只有他们俩个人。 但是高二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卫郃。 虽然是相同的姓氏,但是卫潛很讨厌他。 说不清楚哪一天,那个人就出现了,学生会的主席,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他,家境富有,成绩优异,长相俊美,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 他来到他们的班级,送上了一封情书,并且说:“淼淼,我喜欢你,我们能交往吗?” 卫潛正在画画,手里的铅笔笔芯噌的一下就断了,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门外含笑等待太史淼回复的少年,冰冷而厌恶。 讨厌这个人,恨不得他立即死掉,他勾走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那个自行车后座从那天后再也很少被它的主人光临。 “阿潛,今天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阿潛,明天早上不用来接我了。” 就连周末,他可以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了。 她的电话不再大部分的打给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晚上的时候卫潛打开自己的窗门,敲了敲太史淼的窗户,窗户被拉开了,太史淼眉开眼笑的,“怎么了?阿潛?” 卫潛伸手递给了她一堆零食,还有两张电影票,“这个电影好看,明天可以一起去看。”他不敢说可以吗,因为很有可能得到的回答是拒绝。 太史淼看了看电影票,是她等了很久的电影,小说改编的,演员也是自己很喜欢的,盼了两三年,她笑盈盈的说好,卫潛苍白的面容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然而第二天……那个人还是出现了。 “卫郃刚好有票,阿潛,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看唉。” 卫潛原本欢喜的心像是被凉水一浇,他呡了呡唇,没说好和不好,跟在太史淼的身边不说话。 第101节 路上卫郃和太史淼低声说着话,卫潛的唇呡得更紧,身上散发着强大的冷气场,指定性的针对卫郃,卫郃如沐春风的笑,“阿潛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太史淼思索了一会儿,“没有啊,阿潛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才不是,我就是不喜欢他。 卫潛更不开心了。 这一天的电影之旅对他而言十分的失败。 他不会让别人和自己抢她的,她是他的,他们要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这是卫潛内心的想法,隐秘的,只有太史淼不知道的。 卫潛于人生中第一次做了一件十分不道德的事情,他开始不给太史淼补课,渐渐的,太史淼的成绩开始下滑,落出了一百开外,卫郃的成绩也在下降,从第三名落到第五十名,这样下去卫郃便没有考上清北大学的指望。 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卫郃对太史淼提出了分手。 卫潛以为她会很伤心,没想到她却像是解脱了一样。 “好奇怪,阿潛。”她坐在沙发上,赤,裸着脚丫,抱着一包薯片看着电视,卫潛在旁边给她削着桃子,听她道:“他对我提出分手我居然一点儿也不难过,还觉得在情理之中。” “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也是,现在想想,总觉得像是被什么迷住了一样。”太史淼摇了摇头,又抓了一包薯片放在嘴里,“太不喜欢那种感觉了,卫郃那样的人我怎么会喜欢上他,怕自己考不上重点大学就说先分开一段时间,这种男人我才不要呢。” 第六十一章 “嗯,不喜欢他。”卫潛弯眼,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 他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没有人会来拆散他们了。 上天啊,我祈求你,卑微的乞求着你,让我和她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也要进入同一座棺材里。 大概是上天同意了也说不定。 原本说好要来的转学生却转去了别的学校,太史淼说对那个名字还很有好感,蔺慎。 卫潛却莫名的松了一口气,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似乎只要那个人来了,自己就将永远失去最珍贵的人。 高中也有很多女生对卫潛告白,写情书,然而通通都被卫潛看也不看丢进垃圾桶里,太史淼有时候会抢过来看,咦了一句,“好有文采。” 卫潛呡唇,等她看完撕掉,“不觉得。” 比起那些“牵你的手,朝朝暮暮,牵你的手,等待明天,牵你的手,走过今生,牵你的手,生生世世,”他更喜欢身边这个人的“突然的顿悟。” 他喜欢她的一切,优点,缺点,所有都喜欢,全部,全部。 他继续给太史淼补课,非常认真的补课,太史淼也许是谈恋爱荒废了一段时间,听起来比之前认真了许多。 期间学校的校花跑来找太史淼,她环着双手,高高在上的说:“卫郃是我的,他会和我一起考上清北,你活该被卫郃甩。” 太史淼舔着冰淇淋,淡淡哦了一声,和卫潛背着书包离开了,事后太史淼对卫潛说:“我觉得她没有我好看,素颜没我好看。” 卫潛嗯了一声。李锦鸾在学校里都是带妆上课,在他眼里没有谁比身边这个人更好看。 …… 高三很忙,走读生晚上十点之后才能回家,而住宿舍的则是要十一点半,放晚自习太史淼和卫潛回去,转角下楼的时候遇到上楼的卫郃。 “淼淼。”他似乎想说什么话。 太史淼并不想理他,和卫潛下了楼梯,卫郃站在原地没有移开目光,卫潛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弯成月牙一样的弧度,却是带着冰冷的看卫郃。 卫郃攥紧了拳头,脑海内白光一闪,突然拨云见日。 …… 今天的夜色正是深沉,学校外大路上路灯通明,像是整齐的繁星,一眼望不到尽头,夜风吹着路边的树,发出飒飒的声音,学校门口的奶茶店还开着。 太史淼将校服袖子挽了两圈,买了两杯奶茶,付了钱,她走出奶茶店坐在卫潛的自行车后座上,卫潛不喜欢喝这些东西,所以太史淼买的是个人份。 “回家。”她咬着奶茶吸管说。 自行车在沥青公路内侧行驶着,橘黄色的路灯打在俩人身上,太史淼戴着耳机跟着哼歌,太史淼喜欢的歌手很出名,但鲜有人提,十分低调,但是那位歌手真的非常有才华,每一首歌都能打动人心。 偏向苏联风格的曲调歌词在少女的嘴里哼唱出来,唱到最后的时候,太史淼眼前的风景慢慢发生了变化。她还在哼过歌,自行车也还在走,走的却不是沥青铺成的大道,而是迎阳花海旁。 她侧着身子坐,那花海就在她面前,她抬头看去,看见金黄色的天光,穿过大片大片的云层,金黄色的天光,向阳花舒展着和它一样颜色的花瓣,金色,快要将人淹没的金色。 恍惚像是有谁在她耳边说着话,抚摸着她的脸,模模糊糊喃喃道:“我会……等着你……等着你来……来这片迎阳花海里……你来的时候,这里会开满迎阳花……很美……” 我会等你,一直一直,只等着你一个人,你不来,我不走,你来,我们一起走。 一片耀眼的灯光打在她的眼睛上,眼睛虹膜滑动,她快速的眨了眨眼,长长弯弯的眼睫毛也跟着颤动,太史淼摘下耳机茫然的回望周围,看见的只有黑夜里的灯光,还有自己面前这个人,耳边也只听到飒飒的风声。 仿佛刚才从未出现过那片迎阳花海,金黄色的阳光,金黄色的花瓣,金黄色的颜色下,埋葬着一个人的枯骨,孤零零的一具枯骨,陪伴的只有沾满尘土的玉扳指,在他的尸骨上,迎阳花开得正旺。 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心脏仿佛被什么揪着一样,有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陷入了迷茫徘徊之中。 太史淼回过神,下意识伸手揽住了卫潛的腰,叫了句:“阿潛?” 卫潛身体一僵,感受着那透过校服覆在肌肤上的温度,“我在。” 一瞬间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记得要说什么,脑海里空白一片,太史淼笑了笑,轻声说:“开慢一些,夜色很美。” …… 那一晚太史淼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小小的卫潛,比他们第一次见面大不了多少,穿着古服,跟在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女身后,“母妃。”小卫潛叫着那人,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执着而又认真。 第102节 他跟着那个少女一直走,从一个孩子,变成了少年,就和现在一模一样,除了那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他的眼睛里永远只有前面的女……不对。 太史淼仔细看了看,原本少女曼妙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姑娘,看起来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忽然回过头,“阿潛,别再跟着我了。” 说不清楚什么感觉,明明是不一样的脸,太史淼却有种感觉,她和自己是一个人,她是自己,自己是她。 少年站在原地,慢慢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安静的哭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泪从他的脸颊掉在地上,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一样,他周围是一片纯白色的雾,那些雾将他笼罩,连带着脚下那狭窄的路也慢慢被白雾淹没。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仅此而已。” 太史淼慢慢走到他面前,少年还在哭泣,整个肩膀微微颤动着,太史淼俯下身,轻声唤道:“阿潛?” 少年缓缓抬头,露出苍白的脸颊和那双漆黑的眼睛,他看到她,原本绝望的目光中露出了被拯救的狂喜,“你回来找我了吗?” 太史淼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便顺着他的话说:“嗯,我回来找你了。”她伸出手,摸着他的头,温柔道:“我回来找你了。” 我来带你回家。 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 太史淼睁开双眼,侧头看了看窗外。 天色暗沉,闹钟还在响,指针滴滴答答的走到五点半,她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揉了揉额头,做了什么梦去了?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也就不再去想了,太史淼打了一个哈欠,翻身下床踩着拖鞋走到衣柜面前伸手将衣柜拉开,衣柜里是清一色的裙子,都是牌子,太史淼家里并不穷,相反,还很有钱。 只不过父亲很低调而已。 将校服从里面摘下来换上,外面传来她母亲的声音,“吃饭了,淼淼。” 太史淼应了一声,伸出手指将长发从衣领里挑了出来,去了洗手间刷牙洗脸,似乎想起什么,她一边刷牙一边走回卧室,打开窗户敲了敲对面的窗子。 卫潛拉开窗,定定的看着她。 太史淼把牙刷拿出来,思索了一会儿,模模糊糊道:“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 卫潛漆黑的眼睛亮了不少,“我的?” “嗯。”太史淼点头,恼怒的皱起了眉头,“可是我记不起来了,我好像看到你在哭……” 是在哭吧,勉强有那么一点印象,哭得贼可怜,就像小时候自己嫌弃他粘得太紧把他故意丢在街上,还告诉他在那里等着自己别乱跑,然后他就一直等在那里,动也不动。 那个时候还是冬天,她丢下他跑去和朋友买了热饮,去了游乐场,本以为他等不到自己就会回去,没想到到了下午自己过去看,他还待在那里,真的是一动也不动,就像一个雕塑一样,有人过来问他也也不回,一句话也不说,安安静静的待在那里,肩膀上头发上堆满了雪,脸色透明,看起来就像家里摆着的快要碎掉的瓷娃娃一样。 吓得太史淼自己心脏都停了一下,连忙跑到他面前,又气又恼的大声骂道:“你不会自己回去啊!猪都比你聪明!” 他安静的看着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轻声道:“我一直在这里等,没有乱跑。” 一直,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因为我相信,你会回来找我,一直坚信着,你不会丢下我。 从此太史淼再也没有丢下过他,走哪里都带着他,这一带,到了18岁,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 第六十二章 离高考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全世界的高中生都陷入了黑暗时代,数不尽的卷子,做不完的习题,听不完的训导,还有那黑板上明晃晃的高考倒计时。 焦急充斥着每一个即将高考的学生心中,一些人承受不住压力选择放弃,任由自我堕落成别人心目的问题学生。 太史淼啃了一个苹果,将苹果核扔在身后的垃圾桶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手,在众同学都盲目赶试卷复习的时候,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戴着耳机听歌趴在桌上睡觉,因为她的试卷作业已经有人承包。 太史淼是班上女生最嫉妒的存在,没有之一。 想一想吧,你的班上有一个美女,她家境富有,还有一个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从小到大为她承包了作业,承包了自行车,承包了班级打扫,成绩还是学校第一,对她趋步不离,对别人都是冷淡沉默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他颜值还不低。 嗯,若是真的想一想,心里还是有些羡慕又嫉妒的。 好在太史淼和别的男生接触不多,没有沦落成为女生口里的狐狸精。但是被娇惯久了,和别人说话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一点点的高高在上,其实是漫不经心……于是还是没能逃开大小姐的戏称。 但是大部分女生心里又很清楚她本性不坏,表示对这个开了挂的人心情复杂。 啊,投胎真是一个技术活,生而平等其实是一个欺骗世界的笑话,生而是不平等的,所谓平等是靠后天的努力得来的,平等针对的是相同的阶层,在某一个范围平衡,仅此而已。 面临高考的忙碌让卫郃没有时间再来接近太史淼,其实在提出分手的那一天他便后悔了。 卫郃深爱着太史淼,一见钟情。 很难解释一见钟情的是什么,但是第一眼看到她,听到她的名字,就像是找到了自己不小心丢了的东西,兴奋又狂喜,这对于自小温润如玉的卫郃而言,是一件很惊奇的事情。 他其实只是想,先分开一段时间,等到他上了清北,无论她在哪里,他们依旧还会在一起,他会迎娶她作为他的新娘,成为卫家的少奶奶,幸福的在一起,直到死。 然而或许是从小到大的顺风顺水,他从未遇到过挫折,所以他无法接受父母的责备,老师失望的眼神,还有李锦鸾挑拨离间的话语,他深受折磨,最后选择对他爱的人说:“淼淼,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高考之后再继续在一起,可以吗?” 回应他的是太史淼站在树台上,打开矿泉水的盖子,倾斜往他头上倒了一整瓶的矿泉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失去了以往对他的爱意,没有任何的失望和伤心,淡漠得像是在说:“啊,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会是这样的选择,无论多少次,无论多少轮回。” 惊恐害怕自原本下了决定的心里开始蔓延,像是藤蔓一样,一丝一缕的,缠绕着自己的心,一声叹息声在他耳边响起,“你又失去她了,丢弃了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你又失去她了。” 轻而易举的,就这样失去了。 再也得不到的。 …… 高考那一日,天气晴朗。 白云大片大片的挡住炙热的阳光,考场的考生们对着面前的试卷左思右想,细细斟酌两三遍才慢慢下笔,太史淼却早早的提早他们收笔。 第103节 多亏有一个开了挂的卫潛给她补课,给她标出来的知识点几乎有百分之八十五都考上,最难的文言文还是语文老师讲过的,不过并没有细讲,因为它的繁琐程度超纲,语文老师提出来,也就是想给他们长个课外知识而已。 太史淼考完之后觉得,自己考个清北都是没有问题的,当然,按照她之前的成绩,肯定是考不上的,只能考个仅次于清北的上厦。 考完那天两家开了个庆功宴,做了满满一桌的饭菜,像是五星级酒店里一样,地点在太史淼家院子里,打满了气球挂满了彩带。 一切都很美好,唯独来了一家人。 如果非要形容得再仔细一些,类似于网文里常常提到的,极品亲戚。 太史淼母亲的妹妹,带着一个女儿,太史淼的表妹。 每一次来都是打着,要带走太史淼的多少件裙子,还有玩具,还有,顺便勾引一下她的男神,卫潛。 “你是我的表姐,你要让我。”这是表妹认为的世间真理。 一两次太史淼还不在意,事过三以后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每次要的都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六七岁的时候还死命缠着卫潛,阿潛哥哥阿潛哥哥的叫着,给她说了卫潛不喜欢别人碰他也不罢休,一句:“表姐可以碰我为什么不能碰?”惹得太史淼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特么抢别人东西不顾别人意愿碰别人还有理了?你怎么那么厉害呢? 事后这表妹还哭兮兮的捂着脸在饭桌上告了状,太史淼拉着小卫潛的手,将饭桌的菜碟子一摔,“来了我家要么安分要么滚,谁还不是小公举了?我一谁都没受过气的在你这里受了气,给你一巴掌你还觉得委屈了?你拿我东西的怎么不问我乐不乐意啊,哭哭哭,要哭立刻滚!别来碰我的东西,也别每次来恶心的叫“阿潛哥哥”,没看到阿潛不喜欢你你还湊上来做什么?吓到我家阿潛你赔的起啊?” 太史淼也是有脾气的人,说得对方几年气呼呼的没有上门,最后忍不住又来了。 几年没见,那个小表妹漂亮了不少,来的时候穿着高跟鞋白色长裙,长发披肩,瓜子脸,看起来水灵灵的,进门的时候还叫了一句,“表姐,阿潛哥哥。” 太史淼瞅了下,哟,还提着包,名牌的。 太史淼侧身,淡淡道:“进来吧。” 小表妹本来以为自己这身打扮可以把太史淼压下去,然而事实令她失望了,太史淼还没有换校服,但是她皮肤光滑白皙,一双眼睛清亮干净,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身上那种气质就自然而然把小表妹压下去 小表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暴发户,她握着包的手指甲陷进了肉里,勉强保持着笑容看向卫潛,“听说阿潛哥哥考完试了,一定能上清北的吧。” 卫潛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吃饭的时候小表妹说:“我其实挺喜欢吃市里“法拉利”那家的牛排,味道很好。” 太史淼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在嘴里,心想那你来我家这里干嘛你去“法拉利”啊。 “对了,阿潛哥哥,这个芹菜对身体很好,你多吃一点。”转头小表妹给卫潛夹了一筷子芹菜放在卫潛的碗里,卫潛顿了顿,将碗推到太史淼面前,定定的看着太史淼,太史淼一边想你这么直接的嫌弃真的好吗?一边受不了他的眼神把他碗里的芹菜夹了出来放在桌上装骨头的盘子,卫潛把碗端了回去,继续默默的吃饭。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小表妹和小姨妈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卫潛的母亲连忙打圆场,“我们家卫潛他就这样,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小姨妈脸色难看的继续吃饭。 “对了,表姐,到时候阿潛哥哥考了清北,你考不到怎么办?”小表妹继续不怕死的作妖。 太史淼夹着筷子的手指都泛着白色,心想你特么安静一会儿会死啊? “哎呀,这没事的!我们阿潛说了,要是淼淼考到上厦那也成,我们阿潛也跟到上厦。”卫潛的母亲继续笑眯眯的打着圆场。 卫潛配合的嗯了一声。 小表妹脸色更难看了,她还正准备说话,太史淼开了口道:“表妹,吃饭,安静点。” “吃饭要热闹点才好啊。”小表妹不服气的反驳。 太史淼将碗筷往桌子上轻轻一砸,看向她道:“你来我家是闹事的还是吃饭的?” “当然是吃饭的,你表妹就是很久没和你见面,想着和你多说几句话。”小姨妈在一边接嘴。 小表妹跟着点头。 太史淼笑了笑,“吃完饭再说吧。”端起碗筷继续吃饭。 饭后小表妹说要去太史淼的房间看看,太史淼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啃苹果敷衍道:“没什么好看的,和几年前一样。” “我回去的时候一直想念表姐的房间,好不容易来一次,自然得去看看了,我的房间都是按照表姐的房间布置的呢!” 哦?是吗?那看来你表姐我改天得换个布置了。 太史淼一口咬下半边苹果,嘎嘣嘎嘣脆,汁肉香甜,吃完苹果她叹了一口气,我的表妹啊,你特么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我家啊。 第六十三章 事实小表妹并不打算离开,相反她还透露出想留在这里住几天的信息,吓得太史淼打了一个激灵。 “拒绝,她留在这里我去阿潛家住,反正阿潛家客房多。” 她是拒绝和小表妹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因为俩个人根本无法交流沟通,而她的小表妹还乐此不彼,在她面前说的永远都是有多少男生喜欢她她买了多少名牌多少女生因为嫉妒在她背后说坏话她有多么气氛多么难过等等等等,听她说话还不如看喜洋洋灰太狼。 至少那样还能催眠自己睡个好觉。 最后小表妹还是留了下来,太史淼收拾东西将自己的柜子锁了门打反锁去了卫潛家,卫潛家有她的房间,小时候她常常过来陪卫潛,有时候玩到很晚卫潛赖着她,她就留下来睡一晚上。 她和卫潛的房间,仅仅只是隔着一堵墙。 晚上睡觉的时候,太史淼听到轻轻的咚的一声,是卫潛在敲墙,太史淼侧头,将手握拳,指骨头轻轻敲在雪白的墙壁上回应对方。 小时候,卫潛总以为她会离开,于是不停的敲着墙,每隔一分钟敲一下,如果自己不回,他就会认为自己跑了,从床上爬起来找她。 穿着维尼熊的睡衣,黑色的碎发贴在额头上,小小的,皮肤又白,眼睛又大,虽然瞳仁比普通小孩子大了不少,但是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可爱,让人喜欢得不行,那双眼睛安静的看着你,就会心疼得想把他抱在怀里。 对面卫潛的手指紧紧的贴在墙上。 我的,我的,你是我的。 第104节 …… 过了几天,小表妹和小姨妈离开了,小姨妈揣着一张十万的□□,别提心里有多满足了,小表妹还想要太史淼衣柜里的裙子,各种委婉措辞纷纷被太史淼无视。 “表姐,你的裙子好漂亮啊。” 太史淼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我也好想要一件啊。” “自己去买啊。”太史淼用勺子舀了一勺西瓜放进嘴巴里。 “可是好贵啊。”小表妹愁眉苦脸的。 “那就等有钱再买啊。”太史淼吐出西瓜米,漫不经心道。 管你怎么说,我特么就不给,姐的裙子凭什么要给你啊,给你你也不会感谢我,还笑我傻,白眼狼的东西,丢垃圾桶都不给你。 小表妹无功而返,愤恨离去,太史淼革命胜利,守住了自己的一番领地,她的母亲在厨房里做饭,笑道:“你表妹还是个孩子。” “谁还不是孩子啊!就她是啊?我在家里还是小公举呢。”太史淼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懒洋洋的反驳道,卫潛正在帮着她的母亲洗菜,太史淼的母亲看她的样子摇了摇头,“姑娘家的,你这样下去,谁还敢要你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卫潛。 太史淼玩游戏玩得入迷,头也未曾抬过,“谁不敢要我?我这么美的姑娘,娶回去当然是要贡着了,艺术品。” “阿潛,给我拿点牛奶。” 卫潛放下手里洗的菜,擦干净手去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热过后递到太史淼手里,太史淼放下手机,打开盖子喝了一口,习惯性的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将牛奶舔干净。 殊不知舔的人无意,看的人有心。 卫潛喉咙忍不住动了动,垂下眼帘盯着灰色的地板,那双原本就比常人漆黑的眼睛更是深沉了不少,带着白皙的耳朵染上了浅红色。 太史淼喝完把牛奶瓶子递给卫潛,卫潛本该是丢进垃圾桶里,然而这个时候太史淼喝完牛奶继续玩游戏,太史母正在炒菜,卫潛犹豫了一下,将牛奶瓶子放到浅淡的唇瓣面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好甜…… 卫潛忍不住痴痴的笑了起来,反应过来后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变态,连忙把牛奶瓶子丢在垃圾桶里,继续帮太史母洗菜,偶尔余光放到垃圾桶里,有一点点的不舍。 太史淼丝毫未察觉她带到大的乖娃娃不知不觉已经朝变态进化的事实。 六月二十三的时候,高考出成绩。 总分七百五,卫潛七百四十九,高考状元,太史淼七百二十六。清北录取分数线七百一。 “七百四十九,阿潛你是开了挂了吗!”太史淼忍不住踮起脚狠狠揉了揉卫潛的头发,卫潛乖乖的俯身将自己放矮了半截。 双方家长看得很是欣慰,互相对视都是对方能懂的意味,很早以前,他们就知道卫潛的心思了,唯独太史淼还把卫潛当做弟弟来看,孩子的事情,大人也没法插手,也就顺其自然,但是心里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 “公司放长假,孩子们又考得好,不如我们两家人出去旅游一趟,放松放松心情。”儒雅的太史父坐在沙发上说。 太史淼听到回头惊喜道:“真的吗?我想去普罗旺斯!” “问问阿潛,如果阿潛也想去的话,我们就去普罗旺斯。”太史父抽出一只烟递给卫父,笑了笑。 太史淼得意洋洋,“阿潛肯定是我去哪里他去哪里啊。”她转头问道:“是不是?” 卫潛安静的点了点头。 有地位的人办出国签证很容易,清北大学的报名在八月中,坐飞机到法国巴黎,转机尼斯,下机后乘坐火车到普罗旺斯,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有足够的时间在那里游玩。 两家人欢欢喜喜收拾东西去了普罗旺斯,太史淼的箱子里装满了自己的首饰裙子。 “普罗旺斯有海,比基尼要带吧。”太史淼喃喃道,身后的卫潛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太史淼回头,看到卫潛手里提着一个盒子,盒子用彩带系起来,她接过打开一看,睁大了眼睛,“送我的?!” 卫潛点了点头。 太史淼把东西提了出来,“你送我这个??” 卫潛呡唇,点了点头。 一套比基尼,但是是今年推出的最新款,和以往暴露的风格不同,这套偏向于保守,说是保守,也就是布料多了一些,像是长裙被剪碎一样,透过凌乱飘逸的性感美。 太史淼内心一时间有些复杂。 这,还是第一次收到男生给她买的比基尼啊,而且,她还很喜欢!太史淼矜持的把东西放了回去,矜持的合上了盒子,矜持的打好彩带,然后矜持的塞在了行李箱里。 这么好看的比基尼,肯定要带着走啊。 普罗旺斯,全称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蓝色海岸,原为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现为法国东南部的一个地区,毗邻地中海,和意大利接壤,是从地中海沿岸延伸到内陆的丘陵地带。中间有大河隆河流过。从阿尔卑斯山经里昂南流的罗讷河,在普罗旺斯附近分为两大支流,然后注入地中海。 普罗旺斯盛产薰衣草,葡萄酒,物产丰饶、阳光明媚、城镇充斥着浓浓的欧洲古典美,哪怕是冬天也气候温和,空气清新醉人。 到了普罗旺斯,一行人找到了酒店,订了四间房,正值旅游季,价格昂贵,但好在积蓄甚多,承受得起。 长途的飞机火车让太史淼乏困不已,恨不得倒下就睡,头昏眼花,她对睡觉环境很挑,飞机火车上无法入眠。 太史父把她和卫潛的门牌卡给了她,“你的是209,阿潛的是206,到时候记得把钥匙给他,他去存行李箱了。” 太史淼模模糊糊嗯了一声,拿着门牌卡坐着电梯往二楼走。 她的是209…… 阿潛的是206…… 她的是209…… 阿潛的是206…… 第105节 她的是209…… 阿潛的是206…… 她的是206…… 阿潛的是209…… 她的是206…… 阿潛的是209…… …… 心里念了好几遍,她走到一间房门前,抬头看了看门牌号,“206……我的……” 太史淼从手里拿出206的门牌卡,在刷卡处刷了一下,跌跌撞撞往大床上走去,将身子往上面一摔,脱了外套,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坐个飞机火车,真特么累,也不想洗澡了,脸也不洗了,就这样睡吧。 迷迷糊糊的想,太史淼甚至还拉了下被子,卷了一半盖住自己。 十分钟后,卫潛走到209的房门前,敲了敲门,“淼淼?” 他敲了几下,无人应答,想着大概是睡了,自己下楼拿着身份证重新要了另外一个门牌卡,打开门,侧头开了灯,像是闻到了什么,他的身体一僵,目光缓缓放到床上。 那人正躺在床上,卷着一半的被子,露出一截雪白的香肩,从他的这个方向看去,还能看到她因为灯光而不适应皱起的眉头,卫潛心下一跳,关了灯。 他重重的喘着气,手指从灯的开关上收回,艰难的,缓缓的走到太史淼身边,俯身为她拉好了被子。 她怎么……会在他的房间。 ……她……在他的房间。 卫潛的手指泛着白色,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退后了几步,他是如此的渴望着她,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如此的渴望着。 魔鬼在诱惑着他。 他又走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的伏在床上,那双漆黑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她的脸颊,从额头,到唇瓣,带着渴望,带着迷恋,带着入魔一样的疯狂。 我爱你,我是如此的爱着你,依赖你才能存活,你就是我的氧气,我爱你啊…… 他的嘴唇欲将那些爱意全部倾诉于口,最后却是顿了顿,悄无声息的淹没下去,他还是怕吵醒她,他的爱如此的卑微,于尘土里为她开出花,甘愿被她践踏,甚至觉得那种践踏也是不可多得的幸福。 他慢慢的起身,走到浴室去洗澡。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这里听不到。 卫潛的手按在墙上,冰冷的水流打在他的身上,从锁骨流到线条柔韧的腹肌上,隐没于深处。 卫潛闭了闭眼睛,她,就在外面啊,这么近…… 好想……好想…… 他只是,太渴望了啊…… 卫潛穿上衣服打开浴室的门,轻轻走到太史淼的身边,酒店有备用的毯子,他找到后往身上一盖,漆黑的眼睛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脸颊上露出苍白的笑容,他弯起眼睛,里面仿佛有星辰。 “晚安……”他低声说。 外面夜色正浓。 …… 太史淼一觉睡到天明,感觉甚好,她睁开眼睛,磨磨蹭蹭起身,转头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大概是在做梦? 她闭了闭眼睛,又将眼睛睁开,还掐了掐手。疼,不是梦。 那么问题来了,卫潛怎么会在她的房间,还睡在地下? “阿潛?”她出声唤了唤,卫潛慢慢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太史淼从床上爬起来,脸色严肃认真,“你怎么跑到我的房间来了?” 卫潛从包里摸出一张门牌卡,轻声道:“206,是我的房间。” 太史淼:“……” 她连忙踩着鞋去开门,拉开门看见门牌号,妈的,果然是206! 第六十四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太史淼捏了捏衣服,心里想我居然有点紧张,昨晚可能因为太困了,记错了门牌号,跑到了阿潛的房间里,如果有个墙洞,想必她……也不会钻进去的。 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她虽然和阿潛关系好,但是同睡一间房间,这种事情还未曾有过,“嗯,我先回去。”她转头笑着说,顿了顿,继续重复道:“我先回去。” 卫潛静静的看着她,墨色的碎发下,那双过于漆黑比女孩子还漂亮灵异的眼睛里,是可以包容一切柔顺的光。 橘黄色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他的肩头,睫毛垂下的阴影像是展翅的黑色蝴蝶,就连那苍白得像是冰冷瓷器的脸颊,也被那阳光抹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像是天使一样。 那一瞬间太史淼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忍不住为之跳动,纯碎为美这种艺术,卫潛的美不是清朗,不是俊美,而是秀气带着灵异,有种无以言说吸引人的魅力。 太史淼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倒了一杯水压压惊。 过了一会儿,老妈过来敲门,太史淼正好洗漱完毕,老妈看了她一眼说:“换衣服,待会儿都要出去玩。” 第106节 太史淼平静的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转头便关上了门。 换衣服,她带来的衣服那么多。太史淼把水杯放回去,提出行李箱往地上一放,半跪在地拉开拉链,拉了一件衣服出来换上。 太史淼个人喜欢洛丽塔风格或者汉服改良风,法国优雅裙装次之,但是由于傲人的身高,洛丽塔在高一的时候便已经迫不得已的舍弃,剩下的两个爱好维持到现在,并且还是个红绿色控。 “红色,绿色,红色,绿色……”太史淼沉默了一会儿,慢腾腾把红色放了回去,既然是出来旅游放松心情,绿色的比较适合吧。 太史淼欢欢喜喜穿了绿色长裙收拾东西关上了门。 卫潛正坐在楼下的黄木圆桌上看着窗外,听到太史淼的母亲叫了淼淼,回头望过去。 太史淼下了楼,看到他的神色,转了一个圈,“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嗯。”卫潛点头,走到她的身边,“好看。” 他身上还挂了一个摄像机。 卫潛喜欢画画,喜欢摄影,太史淼倒也不觉得惊奇。 普罗旺斯有草原,有花海,有海滩,因是处于地中海的区域,全年气候大部分温和如春,两家人走在一起说着话,太史淼走在卫潛身旁,看着他拍照。 卫潛不喜欢拍人,他更喜欢拍风景,还有风景里面的,属于他的天使。 “拍好看一点哦。”太史淼跑到花海里,转身笑盈盈道,绿色长裙随风舞动,像是被水吹皱的一汪清泉的弧度。 卫潛呡唇嗯了一声,盯着摄像机的目光认真而又严谨,咔擦一声,似乎是拍到自己很喜欢的图片,浅淡的唇瓣微微上翘。 他低下头捧着摄像机看了好一会儿,手指在上面细细摩挲着,然后抬起头,轻声道:“很好看。” 太史淼跑了过来,卫潛将摄像机递给她。“真的很美唉,”太史淼的语气近乎惊叹,“拍得比我本人还美。”哪怕是放在网络上怎么看都找不到缺点,只不过她并不喜欢自己被别人评头论足而已。 她拿起摄像机抬头看,像是想起什么,侧着身子到他面前眨了一下眼睛,“阿潛,我给你拍一个?” 卫潛愣了愣,低声说好。 然而太史淼连最基本的摄影结构图还有摄影姿势都不知道,她折腾了一会儿,把卫潛放在中间按下快门,看了一会儿还很满意的觉得自己拍得不错。 事实上也多亏卫潛的颜值稳住了太史淼渣一样的技术。 “快看快看!”她对卫潛晃了晃手,卫潛走了过去,太史淼把摄像机放到他面前,将刚才拍的照片给他看,“好看吧。”语气有些得意洋洋。 卫潛点头。 太史淼把摄像机还给他,笑盈盈道:“阿潛什么都会,以后娶的姑娘就很有福气了。” 卫潛摸着摄像机的手一顿,低垂下了眉眼,不再说话,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太史淼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让他生气了,她细细琢磨了下自己刚才说的话,脑海里有了一个胆大妄为的猜想。 难不成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男人……嗯……阿潛看起来有点受……也攻不起来……她正想着如果卫潛喜欢男人怎么办,也没注意到卫潛越来越沉的眉眼。 众人在普罗旺斯玩了十几天,然后打包回家。 卫潛把照片洗了,将它一张一张收藏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纯白色的房间里,墙壁上,门上,贴着不少太史淼的照片,从小时候到现在,十几年的时间。 里面有一张照片是俩人拍婚纱照。 太史淼九岁,卫潛六岁。 额头上点着花钿,穿着红色喜服的小姑娘从身后拥抱着皮肤苍白眼睛漆黑的男孩,卫潛的手摸在上面,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好喜欢……好喜欢…… …… 七月底,清北大学录取通知书发放,市一中也贴了榜,八个班,三百人,一共有八人进了清北,占据全省清北大学录取生的名额百分之七十。 太史淼和卫潛的名字挂在上面,还有卫郃。 “太史淼也考上了清北?!开玩笑的吧!” “它最多也就上厦啊!” “卫潛给她补课了吧?” “啧啧啧啧,难怪,卫潛给她补课,要是给我补我也能上清北。” “可惜人家看你都不看你一眼,只看太史淼啊~” “好嫉妒,人生赢家。” 女生窃窃私语着,李锦鸾看着自己在上厦那一行的名字,脸色不是特别好看,“呵,不就是靠别人才考得清北?有什么值得羡慕嫉妒的,又不是自己的真本事。” 李锦鸾心里不舒服极了,她从小到大喜欢卫郃,结果卫郃反而喜欢上了太史淼,娇里娇气的小公主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好不容易分手了,还对她念念不忘。 卫郃得偿所愿的考上了清北,然而看着自己在清北大学那一行的名字,他的心里却平静极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嗯bright的新出裙子,我可以穿!!天啊!我可以穿!!”而这个时候太史淼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在床上欢呼雀跃的打滚。 她的录取通知书和毕业证都让卫潛去帮忙拿了。 卫潛拿了录取通知书和毕业证扶着自行车准备离开,面前多了一个人的阴影,他抬头,看到卫郃,神色淡漠道:“有事?” 卫郃看了看他周围,没看到太史淼,“淼淼呢?她没来吗?” 卫潛扶着自行车绕过他,忽听他道:“你喜欢淼淼。” “可是淼淼只是把你当做弟弟。” 第107节 卫郃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和太史淼交往的那一段时间,卫潛对自己非常的不友好,因为他们爱的是同一个人。 脚步一顿,扶着自行车的手缓缓收紧,卫潛回头,居然笑了起来,“那又如何?” 只有他能在她身边,十几年如一日的在她身边,他比所有人都了解她,他爱她,他痴迷于她,他的身心,他的灵魂全部奉献于她,她是他的神,他的信仰,他的灵魂,他的生命。 卫潛的笑容有些阴冷和残酷,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而你,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他已经不将卫郃放在眼里,因为卫郃无法再带给他任何威胁,或者说,卫郃无法让淼淼带给他威胁。 卫潛漆黑的眼睛弯了起来,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 八月中,清北大学开学。 因为是在北京,离家太远,住在校外家长不放心,便只能办住宿手续,太史淼报的是法学,卫潛是经济管理学。 “好了,俩个系离得很近,不要摆着这张不开心的脸了,总是要分开的。”太史淼无奈的安慰着心情低落的卫潛,“一天只上那么几节课,还有很多时间,吃饭啊,看书啊,都可以一起的。” 卫潛提着两个行李箱默默的看着太史淼。 太史淼摸了摸鼻子。 当初说好的一起经济管理学,后来脑子一热,填了法学,她对不起卫潛。 “你是法学系新来的学妹吗?”耳边传来一道矜冷的声音,太史淼啊的一声回头,看到一个五官流畅清俊的少年,他眉眼如画,神色淡淡,双方对视半响,对方的声音稍许温和,朝太史淼伸出了手,有礼道:“你好,我是法学系的学长,傅修怀。” 第六十五章 大学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轻松,卫潛后来兼修了法学。 太史淼宿舍里的舍友三个两个对卫潛芳心暗许,还让太史淼给递了情书,那是卫潛第一次对太史淼生气,他当着太史淼的面把那些情书撕成碎片,一言不发的看着太史淼,太史淼有点懵,不,是很懵,“这个,没必要撕吧?” 而且舍友还不在不远处尴尬,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啊。 卫潛转身就走,太史淼伸手拉他,他顿了顿,轻轻挣脱开,头也不回的走了,之后的几天法学课都没来上,也不来找太史淼吃饭看书,太史淼去找男生宿舍找他舍友都说不在,其实太史淼知道他在卫生间,就是躲着她。 “阿潛,我以后不给送情书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她放软了声音说。 卫生间的门把动了动,几个舍友对视一眼,连忙把她笑嘻嘻推了出去说:“卫潛真的不在,美女,你要不隔一久再来看?” 然后毫不留情砰的把门关上了。 太史淼:“……” 她咬了咬唇,伸脚狠狠踹了踹宿舍门,宿舍门纹丝不动,太史淼根本搞不清楚一个情书的事情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从小到大他就没跟自己置过气,她心里到底是有些害怕的,转头一想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还跟我冷战,翅膀长硬了想自己飞了,那你就飞吧。 我不在意,你飞你的,我不在意。 她转身走了,卫潛几个舍友堵住卫生间的门,背靠背的大声说:“卧槽!兄弟!你要忍住!” “对啊对啊!你一定要忍住!她习惯了你的存在,你得让她知道没有你的存在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是兼修心理学的,我家世世代代给人看相,我爸爸给人看相的!我爷爷给人看相的!我姥爷给人看相的!我姥姥姥爷给人看相的!太史淼的桃花倾向于从小到大陪伴的青梅竹马,但是迟钝不易弄清感情!你一定要忍住啊啊啊卫潛!” 一个接一个的嘴,卫潛站在卫生间的背后,低着头道:“她一定生气了。” “女孩子的生气很容易走的!就像夏天的大雨!你不要想不开啊!你一去!就全都毁了!想想你们的未来!控制体内的洪荒之力!”外面的舍友梗着脖子叫嚣。 他要和她在一起,他不想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卫潛闭了闭眼睛,心里难过极了。 …… 如此又过了几天,太史淼感觉十分不自在。 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 “学妹在看《西窗法语》?” 太史淼喝了一口矿泉水,心里的郁结之气稍缓,她将瓶子放回原来的地方,淡淡点了点头,“嗯。” 傅修怀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然后又看了看她手里的书,“原来《西窗法语》还能倒着看?” 倒……着看?太史淼低头一看,不自然的抿了抿唇,“训练而已。” 周围的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让太史淼皱起了眉头,从椅子上起身,对傅修怀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傅学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伸手拿起自己的书和矿泉水转身离开,傅修怀在她身后眉梢微动,她好像……不是很喜欢和自己接触,女生不都喜欢他这样的高山之岭吗? 太史淼踮起脚将书插回原位,想起自己现在的情况叹了叹口气,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好像冷战的时间不过才七天,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她的手扶着书柜边缘,余光习惯性的一扫,扫见窗外正盯着自己看的卫潛,还有两三个趴在窗沿不知道说着什么的,屡次将她拒之于门外的,卫潛的舍友。 被发现的卫潛转身就跑,太史淼追了出去却被卫潛的几个舍友拦住。 太史淼心里总算清楚了这几个人就是故意的,她看谁都不顺眼,偏偏几个还要伸手拦着她,其中一个挡在她面前道:“太史啊,你来图书馆看书啊?看的是什么??我对看相很感兴趣,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啊?” 另外一个使了劲的张开双手,看起来十分雀跃道:“你是法学系的吧,我对法学系很感兴趣!要不要我们讨论讨论?” 另外一个站在她的左侧,故作深沉道:“今天天气不错啊!” …… 太史淼:“……” 你们怎么不都是哑巴呢?她气得将手里的矿泉水瓶砸了过去,恼怒道:“让开!别拦我!神经病啊你们!” 看相的舍友躲闪不及被水瓶砸在脸上,一个踉跄被身边的同伴扶着,他脸上笑容渐渐淡去,直起身子,原本笑嘻嘻的脸正经起来,“太史淼,卫潛喜欢你。” 第108节 他终于忍不住,决定代替好友说出来了。忍不住好友的心意被人糟蹋,不说出去,怎么会有人知道?不说出去,怎么会知道别人愿不愿意接受? “不。”他揉了揉脸颊,矿泉水瓶里有水,太史淼打得有点疼,“他爱你。” 他说完这些,抬头慢慢看向太史淼,语气带着些嘲讽,“如果你不能接受他,就不要再和他接触了,那会很伤人。” 如果有一天,有个人告诉你,你身边的一个人喜欢你,而你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你只是认为,他从小到大依赖你成习惯了而已。 太史淼的怒气像是突然间被冰冻了一样,一切戛然而止,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她有点懵,不对,是很懵,懵的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像是被一个大锤子敲了敲脑袋。 卫潛……喜欢她?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顿了顿,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他喜欢我?” 几个舍友整齐一致的点头。 “他手机里全是你的照片。” “他的摄像机里只有你一个活人。” “他只会对你笑。” “所以他才那么生气,你帮别人给他递情书。” “想想你喜欢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却帮别人送你情书的场景。” 太史淼深呼吸了一口气,那当然是,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从此下半身只能考拇指姑娘解决啊。 阿潛喜欢他吗? 可是,那为什么不告诉她啊? 她冷静下来,冷静道:“让开。” “你喜欢他吗?不喜欢不能让你去找他。”几个舍友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太史淼笑了起来,目光冰冷的斜了他们一眼,“和你们有关系?”她伸手一推,“我和他的事情,多管闲事。” 丝毫不客气,说话的态度也是傲气的很,却没人敢再拦了。 太史淼终于找到卫潛。 在学校里一处无人的树林里。 他似乎还想跑,太史淼在他身后淡淡道:“你跑吧,你躲吧,只要你能够躲我一辈子。” 卫潛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慢慢走到卫潛身边,蹲下身来抱住自己,微风吹过她的脸颊和发丝,她沉默了一会儿,思索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喜欢我?” 卫潛同她蹲下身来,轻轻嗯了一声,“喜欢你。” “有多喜欢?” “就是喜欢。” 太史淼侧头看他,离近了些许,距离太近了,近得双方的呼吸都能感觉到,卫潛眼睫微微颤动,他呡了呡唇瓣,似乎很紧张。 太史淼又凑近了一些,卫潛忍不住,耳朵尖泛着红色,他闭上眼睛喃喃道:“你要做什么?不要做那种让我误会的事情。” 轻轻柔柔的吻落在他的脸颊旁边,带着的是温情而不是爱情,卫潛伸手摸了摸,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睛看着太史淼。 太史淼撑着下巴笑,“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你。”事实上大概是不爱的,她对卫潛,从来都是那种亲情,从未变过,但是爱情到了最后大概也会变成不可分割的亲情,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未来的世界里没有你。” “阿潛,你爱我的话,爱到什么程度呢?” 卫潛垂下眼帘,“很爱,觉得失去的话,就像死掉了一样。” “那就在一起吧。”太史淼面上染着微笑,橘色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她的眼睛也是一片温和,“如果你不在意我是否爱你的话。” …… “在一起了吗?” “真的在一起了!” 夜晚,远在f市正在聊天,忽然接到电话通知的家长们表示十分的欣慰。 卫潛低低嗯了一声,他的手指划过窗面上的玻璃,浅淡的唇瓣翘了起来,那双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对面的宿舍,眼睛也不眨一下,“在一起了。” 哪怕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但是在一起,他就很满足了,不能再贪心了,再贪心的话,很有可能就什么也没有了。 …… 卫潛在深夜里醒来,外面寒更露重,皎洁的白月从窗外照了进来,投在地上的树影伴随外面的风声歪歪扭扭,像是食人的妖怪,诡异的鬼影。他捂唇咳了咳,脸色更加苍白。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他不懂的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是梦里有母妃,虽然面容不同,但是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她是母妃。 卫潛慢慢起身靠在床枕上,闭了闭眼睛,手指细细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那个梦真美啊,可是他还要醒来,比起沉迷于虚拟的梦里,现实里,母妃还在啊。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所以他要醒过来。 一阵冷风从槅窗的缝隙里渗透了进来,卫潛恍若未觉,漆黑的瞳仁里,幽光在慢慢的沉淀,最后像是浮光掠影一般,除了平静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第六十六章 “蔺谨宝!” 第109节 “哎!蔺谨宝在!”太史淼屁颠屁颠的跑到蔺慎面前,仰头露出白嫩的牙齿和白皙干净的脸蛋,蔺慎站在她的房间面前,手里扬着一本书,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内心快要喷薄出来的怒气压了回去,把丫鬟奴才都遣了下去,方才徐徐道:“你告诉我,你枕头下压的是什么?” 太史淼定睛一瞧,心里叫遭,那不是别的,正是她前不久偷偷唤贴身丫鬟买了的“春日游”,书里描写了男子前往京都最大的青楼楚馆所见所感,所思所悟,其内容之丰富,文笔之细腻,情感之澎湃,非“神来之作”不足以形容,当然,是罗洛写的东西。 “这一定是哪个丫鬟包藏祸心故意放在我枕头下的!”太史淼义正言辞包含怒气道:“我怎么可能会看这种小黄书,哥哥你不要冤枉了我,我的为人你最清楚了!” 她说得言辞凿凿,慷锵有力,蔺慎怒极反笑,将书翻了几页,脸色冷漠,将书猛的一合,“你没看过还知道是小黄书?淼淼,你对我撒了几次谎?你说?” 太史淼心虚的戳了戳手,撒了几次谎?她自己其实也不太记得了。但是……应该……大概……可能……并不是很多…… “你是不是以为我上朝,没人管你,开始自我放飞了?嗯?” 啊,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太史淼的眼睛四处瞄了瞄,就是不看蔺慎。 蔺慎皱着眉头,将书卷成圆筒敲了敲她的脑袋,“今天我不上朝,守着你读《孔子录》。” 《孔子录》我已经倒背如流还常拿来教育阿潛,不用了啦。 不对劲,蔺慎顿了顿,“你在想什么?” 太史淼连忙摇头,“没有想什么。” “……” 我的兄长,你为什么要用那种不信任和怀疑以及看穿的那种眼神看我? 迫不得已,太史淼只好改了口风道:“我想要红玉做的手镯,最好里面有类似琥珀那样的骨头,那样戴在手上肯定很好看。” 最近京都流行这个东西,世家姑娘都以能戴上这样的饰品为荣。 蔺慎也倒是听了一些,没再怀疑她,他放柔了声音说:“我给你找找。” 太史淼面露笑容,却听蔺慎一个转折道:“但是,今天给我好好看书,至于这本书。”他塞在怀里,淡淡道:“我给你收着。” …… 太史淼最后还是委屈的看了一天书。 或者是前世看的书太多,今生她反而不喜,总觉得看多了想的事情也多,能不看就不看。 第二天的时候蔺慎去上了早朝,蔺鱼轻又过来找了太史淼,俩人正在闺房里下着棋,蔺鱼轻忽然说:“快要皇贵妃娘娘的生辰了。” 太史淼执棋的手一顿,想起了的确快是李锦鸾的生辰,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她,只是耳边听过那么几句,陌生得像是从未认识过。 棋子落在棋盘上,她端起旁边的茶杯呡了一口茶,笑嘻嘻道:“你是准备了什么送给皇贵妃的礼物了吗?” 蔺鱼轻无聊的举着棋子看棋盘,来回摇摆了许久,把棋子放了上去,撑着下巴道:“送的都是普通玩意儿,皇贵妃娘娘大概是看不上,不过你就要小心了。” “我?”太史淼好奇的挑起了眉头。 “对啊。”蔺鱼轻抬头看她,“你看看啊,二哥哥当了官到现在,你有哪次进过宫了?哪次宴会你参加过了?要不是逢皇贵妃三十生辰,三品以上官员必须携带家属,你可能也要说不去,你不知道,她们有多好奇你。” 太史淼移了一个棋子,不动声色道:“怎么好奇我的?” “有说你因为太丑才不喜欢聚宴的。” 太史淼:“……。” “闭嘴,我将军了。” 蔺鱼轻低头看棋盘,脸色一变,“蔺谨宝你又换棋!” “我没有,输了不要抵赖。” “你就是换了!我的马在的是这个位置!你给我调了!” “我没有!” 俩人正在争执,忽听外面的丫头脆生生报道:“小姐,户部尚书之女,蜀文侯的公子前来拜访。” 太史淼回头正准备说不见,蔺鱼轻果断道:“让人去花厅里候着,我和蔺谨宝待会儿就过去。” 太史淼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蔺鱼轻。蔺鱼轻无所畏惧的回望过来。 太史淼和蔺鱼轻过去花厅的时候,转角看到蔺温云,她正面带笑容和吕清秋顾白息说着话,轻言细语的,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顾白息,手里的帕子揪啊揪啊,揪啊揪啊。 丫鬟对太史淼和蔺鱼轻福了福身,“三小姐,九小姐。” 蔺温云回头看了过来,柔柔的笑,“我看两位妹妹让客人在这里等着,觉得不是很好,就先招待了下。” 顾白息抬头看到太史淼,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了不少,他连忙从旁边端了一杯茶呡了一口平复心情,对太史淼轻声有礼道:“蔺妹妹好。” 太史淼嗯了一声,神态不是很热络,她和蔺鱼轻坐了下来,吕清秋和她说了几句话,她不咸不淡的应了,蔺温云在一边柔声斥责道:“七妹,你怎么能这样对吕小姐呢?亏你还是二哥细心教出来的。” 太史淼头疼的揉了揉额头,用娇软的调子说道:“二姐姐你不要说话,你说话招人烦。”很多时候她素来直接,没有丝毫的婉转,除了某些东西外。 蔺温云愣了一会儿,脸色不是很好看,太史淼也不想管她脸色好看不好看,底下的丫鬟送上来糕点,太史淼咬了一块,听得吕清秋说:“皇贵妃寿宴那日,淼淼可能是第一次去,男女坐在不同的席场上,淼淼要不要同我一起?我也好帮你一些。” 原来上门是这样的目的,这是主动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啊。 太史淼又咬了块糕点,“好啊。” 顾白息来倒是没说上什么多的话,他的眼睛定定看着太史淼娇嫩白皙的脸颊,心里纷乱如麻,父亲本来是有意思上门给他提亲的,然而因为从未见过面,他不喜这样的安排,便推拒了。现在想想,又是后悔又是可惜,上次一别他就对这个娇气的小姑娘上了心,顾白息喉咙动了动,临走之前转身对太史淼笑了笑,说:“皇贵妃生辰过后,莲花坞正逢荷花盛放,蔺妹妹想去瞧瞧吗?” 太史淼有些讶异,转而摇了摇头,“我不是很喜欢出去,谢谢顾哥哥的好意。” 顾白息有些失望,转身离开了。 第110节 …… 皇贵妃生辰的那一日,所有官员休沐一天前去参加宫的庆生宴会,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员,则是必须要携带自身最亲的家属女眷,皇上若有看上的一对,牵线搭桥做个月老,或者自身有意中的,宴会之后靠上天的缘份。 前一日蔺慎处理次辅的事务,便有不少同僚问了他太史淼的事,说自己有哪个儿子,哪个侄子,哪个孙子如何如何,蔺慎淡淡一笑,纷纷以舍妹年幼婉拒了。 时间越长,他在朝内的权利越大,现在已经到了只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以及内阁首辅才能命令他的地步,也不是没有人弹劾他,只是小部分罢了,递上来的弹劾奏章又是经由内阁所审核,早就被归于无病□□那部分,丢在了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尘封着,只待一年过去后,将之焚烧干净。 太史淼一直在担心一件事情,担心得她一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底有一层淡淡的浅青色。 “蔺慎,你说我会不会遇上比我还好看的姑娘啊?”和蔺慎上了马车,太史淼揪着裙子皱着自己的细眉,心里有些小紧张。 蔺慎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太史淼靠近了些许,仰头看他。 蔺慎淡定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做工极佳的木梳,打开带来的小盒子,盒子里零零散散装了一堆首饰还有描花钿的东西。 太史淼:“……” 忽然觉得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到了宫门外,蔺慎伸手掀开车帘,一掀衣袍缓缓下了马车,转身去拉她,太史淼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扶着蔺慎的手跟着跳了下去,吕清秋正在和别的世家贵女等着,看到了蔺慎和太史淼,眼前一亮便走了过去,她对蔺慎福了福身,“次辅大人。” “我是来等淼淼的。”虽然这般轻言细语的说着,目光却一直不离蔺慎。 第六十七章 蔺慎嗯了一声,将太史淼拉在身前细细嘱咐生辰宴会的注意事项,他眉眼柔和,语气又轻,和以往冷漠深沉的他判若两人,让在场的人心中诧异极了。 唯有见识过蔺慎有多疼爱这位妹妹的吕清秋看起来平静些。 对于蔺慎的嘱咐,太史淼笑嘻嘻的一一应了,“是是是,我知道了。” 蔺鱼轻同她一起来,只不过和蔺礼坐后面的马车,她下来了,蔺鱼轻随后也下来了,走到她身边站着。 她常来宴会,懂得多,蔺慎也就说几句让她注意的话,蔺鱼轻乖乖的点头。 蔺慎这才对吕清秋道:“舍妹年幼,还请吕姑娘多为照看。” 吕清秋笑盈盈道:“次辅大人拜托的事情,清秋自然是要好好做的。” 于宫门外分别,吕清秋带着太史淼往长宁殿走去,那里是皇贵妃举行生辰宴的地儿,世家贵女在那里会合,太史淼到了的时候,人还不少。 报上了礼,太史淼和蔺鱼轻跟着吕清秋走到了前面,宴席的位置是按着身份来,太史淼理所应当坐在前面一排,她坐下去就不想起来了,有宫女送来吃食,福身退了下去,太史淼捡了些喜欢的吃,低声和蔺鱼轻说着话。 蔺鱼轻低声说:“听说过不久,陛下就要立皇贵妃为后了。” 太史淼将不喜欢的吃食扒在一边,找到几颗龙眼,白润的手指剥开壳,将果肉塞在了嘴巴里,舔了舔手指,嗯了一声。 理所应当的,卫郃的帝位,李家帮了不少忙,虽然卫郃后来建立了五军都督府分割了李嘉手里的军权,但是李嘉依旧重权在握,武将里风头第一人。 相对应的,文官里老一辈有赵阁老,年轻一辈的有蔺慎罗洛等人,卫郃给予他们权力,让他们互相制衡,达到他想要的稳定局面,权力越大贪心越重,卫郃也知道这个道理,所挑选放任权力的官员慎之又慎。 太史淼算是第一次出现在簪缨世家贵女的眼中,她们纷纷打量着太史淼,窃窃私语,有的羡慕,有的嫉恨。 “听说是次辅大人捡来带的,真是好运。” “身份不明,要不是遇到了次辅大人,现在根本不可能在我们京都。” “那是,如果没有遇上次辅大人,她就一辈子在那个小地方待着,可能还不知道我们京都的圈子。” “上天真是不公平呢。” “瞧她那样,来到我们京都,推了不少的请帖,公主都没这么傲气。” …… 吕清秋在一边安慰性的笑笑,“不用管她们,胡言乱语罢了。” 蔺鱼轻拨弄着手腕的手镯,心想真是幸运啊,二哥没在这里。 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暗骂蔺谨宝是个小杂种被蔺慎听到的婢女,不知道还活着没有,那是她第一次被蔺慎真正吓到,身上全是血,大冬天的,那个婢女奄奄一息就被丢到府外,没有任何人敢去帮她,大雪将她的身躯掩埋,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人再看到她。 也就是那个时候,尚且刚刚懂事的她,就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你动不了,说不得,因为你承受不起那个代价,所以她收起了自己的傲气,自己的嫉妒,自己的不满,以最好的心态去接触太史淼。 也因为如此,她在蔺府,过得远比她的哥哥蔺礼好。 那个蠢兄长,前年的会试依旧没有过,还在妄想着自己能够成为另外一个蔺慎,真是可笑。 申时的时候傅文婴来了。 太史淼注意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又变了,她垂眸用帕子擦了擦手,刚才自己剥了葡萄皮,有些粘手,擦干净了后太史淼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觉得自己还是很好看,不畏惧任何人。 众贵女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簪缨世家女圈里,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总要有一个领头的,你要么自己做,要么跟从,领头的不只是一个,但是总是要比较个高低的,而傅文婴,自懂事开始,便引领了大部分的世家贵女,基本上是傅文婴说的话,没有多少人会有意见。 太史淼隐隐察觉到傅文婴看她的眼神不是很友善,上次观音庙见面的时候,她对自己看起来还是很和平的,不知道回去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上次观音庙一别,傅修竹回去的时候被傅老太傅训了一顿,罚跪在祠堂里跪上一晚,傅修竹以为是傅文婴告的状,便和傅文婴冷战了许久,傅家里傅修竹待傅文婴最好,从小到大傅文婴要什么,只要傅修竹做得到,都会满足她,而对傅文婴这样好的傅修竹为了一个外人和傅文婴冷战,傅文婴心里对太史淼的好感一降再降。 她一来便有很多人迎了上去,原本和太史淼搭话的也都走了过去,太史淼身边只剩下吕清秋和蔺鱼轻还有三三两两的世家小姐。 看起来显然胜负已分。 太史淼吐出嘴里的果核,转头对旁边候着的宫女弯了弯眼,甜软道:“姐姐能再给我端一点吃的东西吗?” 稍许圆润的瓜子脸蛋,蔺慎给她梳了造型别致俏皮的发髻,白色的褙子,红色的蜀锦长裙,白皙饱满的额头上点着朱红的鸢尾花,眼睛清亮水润,说话甜软小声,让人喜欢得不行。 第111节 宫女连忙福身,面带笑意端了紫檀盘子去给她端东西。 傅文婴看到太史淼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眉头轻皱,想想对方不过是在逞强,眉头也便舒展开来,众人对她众星拱月,她端着傅家嫡女的架子,矜贵的和身边的人说着话,偶尔说到有趣的,捂唇轻笑,似有若无的将太史淼隔离开来。 离长宁殿左处百米远,穿过御花园,行过夹道园亭是卫郃的御清宫,殿外有侍卫把守,殿内点着灯火,连成一片,四处的角落摆放着青铜雕龙熏炉,雾气缭绕,此时外面天色昏黄,夕阳染了大片的天边,红烧云火急火燎的烧了半边的天。 卫郃正在听小四儿报着宫里的琐事,他支着下巴,神色有些倦怠,眼下一片青黑之色,过了一会儿,他对小四儿摆了摆手,吩咐道:“待会儿问一下阿潛,看他那里还有没有宁神香,这个闻起来不舒服,头晕得很。” 小四儿顿了顿,福身说:“奴才晓得,待会儿就去问七殿下。” 卫郃原本蹩起的眉头一展,示意小四儿继续说,到了戌时,小四儿继续该说的东西,不久后外面有人轻轻敲敲殿门,恭敬道:“陛下,娘娘在等你前去长宁殿。” 小四儿住了嘴,等卫郃吩咐。 卫郃眼皮也未曾抬过,问他道:“几时了?” “回陛下,戌时了。” 好一会儿卫郃才起身,淡淡道:“那走吧,去长宁殿。” 他出门的时候有些晕,扶着脑袋摇了下头,恍惚看见面前闪过一道人影,穿着葱绿色八宝描花裙,正朝自己招手,“卫郃?过来呀。” 卫郃踏出一步,那人影便消失不见了,想必劳累过度,产生了幻觉,卫郃这样想,心里却有一种孤寂之情渐渐弥漫。 “陛下。”李锦鸾正在去往长宁殿的路上等他,她今日化了极为精妙的妆容,遮盖了自己脸上的瑕疵,看起来美艳绝伦,因是生辰喜日,穿着喜庆的朱红色身后簇拥着两排长长的宫女。 卫郃看了一眼,“怎么穿朱红色,回去换了。” 朱红色是皇后才有资格穿的颜色,就像黄袍只有皇帝能穿,别人再喜欢那朱红色,最多也只能挑和朱红色相近的水红或者牡丹红以及别的。 李锦鸾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僵,她默了好一会儿,气氛一阵安静,宫女奴才低着头呼吸声都不敢出,半响,她才柔声道:“臣妾觉得这朱红色甚是好看……” “你不适合它。”卫郃压抑住心里的怒气,面露温柔的笑意,轻声道:“鸾儿穿白色更要好看些,朕喜欢你穿白色。” 李锦鸾因为他的话低头羞涩的笑了笑,“今天是臣妾的生辰,穿白色多不吉祥啊。” “皇贵妃还没当皇后吧?怎么,就这么想要觊觎我母妃的位置吗?”嘲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进李锦鸾的耳中,卫潛带着赵福德走了过来,漆黑的眼睛里一片冷漠轻视。 “呵呵,怎么会呢,阿潛多想了,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呢。”李锦鸾看了过去,笑盈盈的开口,说到死人的时候,语气重了几分。 太史淼已经死了,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卫潛走了过来,对卫郃漫不经心拱手道:“父皇。” 他收回手,摸了摸玉扳指,浅淡的唇边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整个人带着阴郁森冷的意味,对李锦鸾说:“死了,就不一定意味着属于你了,我瞧着皇贵妃身上的这身衣服甚是刺眼的难看,话说起来。”他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道:“母妃生前穿过这么一件,那真是极好看的,有些人,是学不来,也穿不来的,真学了,反倒像是野狗披了华服,可笑至极。” “你!”李锦鸾面色铁青。 “我?”卫潛拂了拂袖子,“我还要去长宁殿,就不奉陪皇贵妃了。” 卫潛带着赵福德离开,来的快去的也快,徒留李锦鸾满腹怒气无处发泄,不过是太史淼养了几年的狗,对太史淼这么忠心,她是该夸赞太史淼还是如何? 她目光看向卫郃,柔弱道:“陛下,七殿下这样对……” “他只是无心之失罢了。”卫郃有些不耐烦,他最近心情越来越不好,似乎很小的一件事情都能放大他的情绪,好在他习惯了隐藏,别人看起和从前差别不大。 “不是要去长宁殿吗?走吧。” …… 长宁殿…… 长宁殿…… “淼淼,此殿建后,取以长宁如何?” “好啊。” 时过境迁,这里成了李锦鸾生辰宴的地儿,想来有几分戏弄的意思,太史淼饮下一口小酒,端着酒杯摩挲着酒杯的边缘,释然的笑了笑。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了,一点儿都没有啊。 那些爱,那些恨,那些执着,什么都没有了。 “陛下驾到!皇贵妃娘娘驾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尖锐的声音响彻长宁殿,众人回头,纷纷起身伏跪在地,太史淼一掀裙角,想跪就跪罢,回去给蔺慎讨个赏儿,她已经很久没跪过人了。 暗沉的天色,早早便有宫女提着灯来点燃长宁殿的灯火,大红的灯笼,朱红色的长衣,夜风乍起,吹得灯火摇曳,太史淼额头前的头发吹飞起了一个弧度,慢慢的落了下去。 “平身。”温和不失威仪的声音传到众人耳朵里。 太史淼抖了抖袖子,从地上随着众人起身,她抬头看去,看见卫郃。 身穿黄袍,帝衣加身,月亮自漆黑的空中显现出它明亮的轮廓,冰凉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面带微笑,眉染清和,眼底却是深沉的黑暗和冷漠,带着为王的尊贵和孤傲,这个曾经温润如玉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王。 卫郃走过众人,携着李锦鸾走过太史淼的身边,带起了一阵细微的风,缓缓从太史淼脸上擦过去。 太史淼面色平静,心里漠然。 卫郃携着李锦鸾走到了高高的殿台上落座,司礼监和礼部的人在说着祷词,傅修怀穿着礼部尚书的朝服,站在殿台上,手里捧了一卷长长的书卷,他垂眸看着书卷上的字,用好听矜冷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念出,最后将书卷合上,对卫郃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祷词念完后,乐师舞姬从屏风两边走了殿台下搭建的舞台,弹唱舞袖,吴侬软语。 太史淼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掌声,太史淼抬头看去,看到一扇巨大宽敞的屏风,上面绣着百鸟朝凤图,屏风对面,大概是蔺慎他们在的地方。 太史淼继续低头吃着东西,有宫女走了过来,将一盘龙眼放在她的面前,轻声道:“这是蔺大人命奴才给蔺姑娘送过来的龙眼,希望蔺姑娘吃得开心。” 卫郃的目光放到太史淼的身上,似乎有了些兴趣,示意乐师舞姬暂停,问道:“你是蔺慎的妹妹?” 第112节 太史淼忽然想笑。 卫郃,你成长了,可你也老了,记忆里的少年如今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原本挺直的脊背因为长时间的伏案批阅奏折微弯,包括那头乌黑的发丝,细细看去,居然也有了白发。 她的眼睛看着卫郃,点了点头,弯唇道:“回陛下,臣女是蔺慎的妹妹,蔺谨宝。” 卫郃看着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愣了一下。 像,太像了,却又不像。 看着那双眼睛,就像那个人在看自己,也像陌生人看着自己,他心绪有些杂乱,平复了下去,说道:“长得倒也标志,想必有很多少年正准备上门提亲,可有喜欢的人?朕瞧你心生欢喜,倒也能全了你一段佳话。” 屏风那边蔺慎正举杯呡了一口茶。 淼淼一向喜爱龙眼,送了她一盘过去,她大概会喜欢得很。 猛然听到殿台上卫郃的话,他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将茶杯慢慢放在桌案上,眼神幽深,道:“陛下,舍妹年幼,并无喜爱之人。” 卫郃笑了笑,“也快到了动心的年纪了,爱卿的妹妹如此标志可人,女孩子,嫁人总要早点好。” 卫潛这个时候抬眼道:“儿臣瞧蔺妹妹也是很好的,不如许配给儿臣为正妻?” 太史淼心里一跳,听得卫郃笑着说:“乱说话,成亲之事,怎能儿戏?”却是没有再谈半句刚才的事情。 太史淼这才顿悟过来,阿潛是在帮她。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欣慰,紧接着又是愧疚。 她明明,装做不认得他。 第六十八章 蔺慎抬手敬了他一杯酒,卫潛垂眸捏手里的酒樽,仰头一口饮下。 他一向酒量不怎么好,喝了几杯,便有了些醉意,赵福德在一边看着,目光有些担忧道:“殿下。” 卫潛回头,支着下巴,静静回头看他,“怎么了?” 赵福德正准备说话,忽然屏风那边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尖叫,似乎是出了事情,卫潛和蔺慎对视一眼,连忙起身走过去。 护住屏风的侍官也跟着去帮忙,侍官一走,又有内阁次辅和皇子殿下带头,后面的自然也跟着走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俩人刚走过去,便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女子,女子正疼得在地上打滚,眼泪不停的掉,身边正有人按着她,卫郃连忙唤人叫太医。 “怎么回事?”李锦鸾扶着贴身宫女的手走了下来,目光冷厉。 今天是她的生辰宴,居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不是让给别人说三道四,让她失了面子吗? 一群姑娘低着头不敢说话,傅文婴站了出来,福身轻声道:“回娘娘,不知道怎么回事,朱侍郎家的二姑娘刚刚吃完了蔺姑娘的柿子,就变成了这样了。” 那朱侍郎二姑娘的丫头正跪在自己主人旁边不停的哭,怨恨的看着太史淼,“我们小姐从未与蔺姑娘有过任何接触,也未曾结下什么梁子,蔺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家小姐!” 地上的姑娘疼得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太史淼手里捏着一个刚剥了皮的柿子,还有些茫然。 蔺慎走到她身边,“怎么回事?淼淼?” 他带着她长大,自然知道她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太史淼:“……” 容我好好想一想怎么回事,我自己也很懵啊。 她吃桂圆的时候给她送吃食的宫女又给她送了一些柿子,正巧有人说了一句:“别馋了,那柿子不是你能吃得了的东西。”然后她回头,看到了一个姑娘正巴巴的望着自己手里的柿子,宫女送上来了三个,她也吃不完,就给了对方一个。 然后…… 就这样了。没别的。 她将过程整理又说了一遍,一边的傅修怀似乎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闪。 蔺慎正准备让人去查,太史淼却突然想起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呀!我想起来了!” 她问到那丫头,“你家小姐是不是来之前吃了鹅肉?” 丫头哭着说:“你问这些做什么,你都害了我们家小姐了!!” 太史淼道:“吃了鹅肉后吃柿子会中毒啊!” 大概是深有体会,她打了一个哆嗦,“可疼了。” 疼得觉得自己就像生了一场孩子。 吃了鹅肉后吃柿子会中毒?在场的人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食谱里禁止同食的食物里也没有记载,几名太医这个时候匆匆赶来,蹲下身来给朱二小姐把脉。 蔺慎看她深有体会的样子,皱眉问道:“淼淼,你未曾同食鹅肉和柿子,怎么像是经历过的样子?” 太史淼心下一怔,好在她心理素质过硬,睁着水润清亮的眼睛道:“我听过啊,但是我忘记在哪里听过了。” 她模模糊糊又想起了一件事,鹅肉和柿子同食会中毒……好像……是她和……傅修怀无意间知道的…… 她回头看向傅修怀。 傅修怀皎洁如月的容颜平静,正看着地上昏过去的朱二姑娘,适才祷词念完后他便下去换了朝服,一身白衣,雅致清俊。 太史淼松了一口气。 总不能阿潛将她认出了,傅修怀也认出了吧? 第113节 “鹅肉和柿子不能同食?竟有此事?”李锦鸾招手叫来太医,“你去给本宫试试,看能不能同食。” 太医跪地称是。 卫郃侧头看向小四儿,“去,跟着陈太医。” 小四儿颔首,领着陈太医下去了。 李锦鸾将目光放在太史淼身上,说道:“你若说的是,那这件事情就怪不到你的头上,你若说的是假……” “舍妹若是说了假话。微臣引咎辞官便是。”蔺慎在一边淡淡接到。 李锦鸾面色一变,哪怕为后宫之妃,她都知道蔺慎的重要性,引咎辞官?这怎么能行,她心里不由有些恼怒,却是压了下去,笑了起来,“次辅大人说笑了,想必蔺姑娘也不是说的假话。” 须臾,太医被小四儿带了过来,他掀起衣袍跪拜在地,“回陛下,娘娘,微臣适才做了验证,鹅肉与柿子的确不能同食,虽然不知道大概明确的情况,但应是轻者上吐下泻,重者导致死亡。” 朱二姑娘被带了下去进行医治,小丫鬟也没想到是这样,她家小姐素来好吃,这次居然害了自己,她掉着眼泪,却是不敢再说太史淼半句了。 这场宫宴一起风波之后继续,众人都没了心情,草草结束,临走的时候蔺慎带着太史淼给卫潛道别,卫潛从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只做工极为精巧的发簪,递到了太史淼的面前,“送你。” “你哥哥帮了我很多忙,你是他的妹妹,送你些东西也是应当的。” 他那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太史淼,微露祈求之色,太史淼顿了顿,伸手接过,轻声道:“谢“”谢殿下的好意。” 卫潛摇了摇头,转身和赵福德离开了。 这是在宫中,他不能和母妃接触太多,知道母妃的,他一个人就够了。 傅修怀出了宫,傅文婴和他走在一起,正低声抱怨着太史淼,“我和二哥那么亲,二哥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我,又不是我说的。” 傅修怀听着她说话,神色清冷,到了宫外停放马车的地方,他目光一扫,看到了太史淼和蔺慎上了马车,顿了一会儿,他走到自己的马车面前掀开车帘,回头淡淡道:“或许不是你说的,但是你该是知情的,文婴,傅家不是这么教你的。” 傅文婴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傅修怀会这么说,她和大哥的关系一向冷淡,但是在她心里,即使冷淡,大哥也该偏袒她的,那蔺谨宝有什么好的?二哥偏袒她也就罢了,大哥也是,没有蔺慎把她捡着,她什么都不是,根本比不上自己,堂堂正正的傅家三小姐。 傅修怀回了府,派人唤来傅修竹。 傅修竹进门的时候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很是疑惑道:“怎么了?大哥。” 傅修怀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他,“那蔺慎的妹妹蔺谨宝,你认识?” 傅修竹以为傅修怀是要责怪他,脸色一变,“大哥,我和她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你莫要像祖父一样误会我。” 傅修怀顿了顿,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傅修竹也是怕了,被祖父好生说教了一通,傅家人嘴皮子大都厉害,几个道德伦常,就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傅老太傅更是如此。 更不要说如今执掌傅家的大哥。 “我只是想问你们关系如何罢了,并无其他的意思。” 傅修竹细细想了下,觉得自己和蔺谨宝关系还是算好的,应该算好的吧,大概算吧。 “还好。”他说。 傅修竹漫不经心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傅修竹:“……” 他和蔺谨宝接触得很少,不如往好一点说博大哥的好感吧,但是自小来自傅家的教育又让他无法撒谎,最后只能靠着自己的印象道:“嗯,很乖,和她哥哥关系很好,好看,嗯。”他咳了咳,继续道:“反正让人觉得很舒服就是了。” 对,他看着蔺谨宝就觉得很舒服。 傅修怀沉默了半响,最后对傅修竹道:“你下去吧,注意点自己的身体,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 傅修竹很少得到来自兄长的关心,听到傅修怀关心自己的身体,他心里一个激动,差点又咳了起来。 “谢谢大哥。” 傅修竹离开后傅修怀闭了闭眼睛,坐在黄花梨木椅上,会是她吗? 明明鹅肉和柿子不能同食,只有她和他知道,但是天下如此之大,怎么能保证只有他们俩人。 况且如果她还活着,也不应该是一个小姑娘的样子,虽然奇书异录上有记载灵魂转换的事情,但是更多的是一种臆测,根本无法确认存在不存在,怎么能盖棺定论。 是她?还是不是她? 傅修怀忽然睁开眼睛。 他想起了一个人,卫潛。 除了她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付之真心的人,总是能够找到她的人,或许从他那里下手,会有那么一点儿线索。 如果她未死,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还保留着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果…… 如果上天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第六十九章 李锦鸾回宫之后,砸了宫里的一堆东西,她的指尖泛白,深深掐进了自己的肉里,温婉的面容上神情狰狞,铜镜就在她的面前摆放着,镜子里照出她的容颜,不复年少的娇嫩,眼角的皱纹,眉间的沧桑,甚至那扑了厚厚一层粉的脸。 她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 一边的贴身宫女胆战心惊的跪在地下,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娘娘是越来越容易恼怒了,总是容易牵连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呵,生辰宴,这样的生辰宴。”如何能与当初的太史淼相比? 她人死了,却以最美好的姿态存在卫郃的心里,而自己……她的手颤抖着摸上了脸颊,她老了啊,再也回不来以前了,再也不是曾经的京都第一才女,第一美人。 第114节 身上穿的朱红色长裙,脸上的浓妆,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俗不可耐,哪有当初被人称为仙子的风范,明明,明明,太史淼穿起来,是那样的好看,为什么到了她的身上却是这样! 李锦鸾一挥手,将铜镜摔落在地,阴沉看向跪在地上的贴身宫女,“去!给我取水来!” 宫女连忙起身退了下去,走出宫外的时候内心狠狠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可怕了,娘娘真是太可怕了。 她低头快步去取水,留下李锦鸾一个人,她将铜镜摔落在地后,提起裙摆跑到床边掀开自己的枕头,从里面翻出一个稻草人,稻草人穿着红裙,面容被人做得丑陋扭曲,背后写着太史淼,她阴阴笑了笑了,寻了针狠狠插上去,“我要让你死也不得安宁!” “你是斗不过我的!卫郃是我的!皇后之位是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父亲你的胞弟都死在了我的手里!太史淼,你就是个被人玩弄于掌心中的蠢货!” …… “快了……快了……,马上就可以让伤害过母妃的人偿还罪孽了。”卫潛手里握着一纸卷书,漆黑的眼睛看着卷书上记载的东西,他心情甚好,手指轻柔的抚摸着身边蜷缩成一团的母猫,母猫身边小猫正舔着他的手指,小声软软的叫着,卫潛将卷书放在桌上,唤人取了一碟鱼肉,放在桌上供两只猫吃食。 蔺慎收到卫潛传书的时候正在给太史淼讲课。 夜深了,身边原本话多的人却好长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说过话,蔺慎侧头去看,看见太史淼趴在案几上睡得正熟,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几缕额发落到脸颊上,大概是弄得她有些痒,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蔺慎伸手将头发给她拢了回去,她方才舒展眉头,头迷迷糊糊换了个方向,继续睡着。 蔺慎把外衣脱了下来盖在她的身上,这才回头看卫潛给自己送来的信,昏黄灯光下的容颜带着一种书生的儒气,看起来温和得很。 然而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却是下手毫不留情,铲除异己手段了得。 细长如玉的手指翻了一页信纸,看完了上面的内容,蔺慎将它轻轻撕成两半,揭开一旁的灯火盖子,夹着信纸放在了上面,火苗窜起,将信纸吞没,蔺慎起身,小心的将太史淼抱了起来,他看起来虽然瘦弱,然而事实上身躯高大挺拔,太史淼在他的怀里小小的,虽然蔺慎动作很小,但太史淼还是有所察觉,她睫毛颤了颤,似乎快要醒来,蔺慎低声道:“淼淼,快些睡。” 他将她抱入了床上,半蹲下身给她脱下鞋子和袜子,这才起身,一手将她身上的衣服拿开挂在床边,一手小心翼翼给她盖上被子。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过了头。 他刚才抱着她,觉得,好像有些重得过分了。 以往也有姑娘对他投怀送抱,官场上,总是有些无法避免的东西或事情,他觉得那些姑娘甚轻,但是刚才抱起淼淼的时候,他差点没有防备的踉跄,好在稳得很及时,看起来似乎很轻松,但是……真的好像有些重了。 蔺慎想了想太史淼平日的生活,然后顿了顿。 该让她减减了,不然太重了,对身体也不怎么好。 可怜太史淼第一天宴会后回去挑灯夜读,好不容易睡觉了,结果第二天还被蔺慎派个丫鬟过来说,他上朝去了,但是自己要跑步,运动运动,吃得太多,身体重量有点……嗯……丰腴? 太史淼:“……” 她耳边听着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呡唇小声偷笑,泪水涌上了眼眶,恰逢蔺鱼轻跑了过来,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受苦受难,便叫了蔺鱼轻一起。 蔺鱼轻吓了一跳,“我不要!” “我有罗少卿写的书。”太史淼轻描淡写道。 蔺鱼轻咬了咬唇,“那好吧,一起。” 太史淼:“……” 虽然威胁成功,但是我本人并不高兴,怎么办? 俩人在蔺府里小跑着,几个丫鬟跟在身后,太史淼平时里惫懒,哪有这么跑着的时候?跑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甩着袖子皱眉喘气道:“我不跑了!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丫鬟在一边小声劝着。 太史淼抱着柱子说:“蔺慎才不会让我这么累呢!” 丫鬟无奈,大概是主子知道自己狠不下心,才吩咐自己让自己来的吧。 蔺鱼轻跑到亭子里让自己的丫鬟回去拿水果。 太史淼不顾身后的丫鬟,坐到蔺鱼轻身边,打定了自己不跑的主意。 她的身材?她的身材怎么了? 丰腴美不知道啊!瘦得跟个竹竿有什么好看的? 再说了,她也不胖啊!一点都不胖! 重那是她的错吗? 居然让自己减减,蔺慎一定是换了个芯了。 她悲从中来,蔺鱼轻丫鬟送来的水果,被她吃了一大半。 蔺鱼轻瞪圆了眼睛,连忙伸手护住了自己的水果,“够了!” 太史淼伸到一半的手:“……” 她悻悻把手收了回来,转头随意的看,这一看看到了朝这里走来的蔺温云。 那可真真是腰若细柳,仿佛风一吹,就会跟着倒似的。 柔若无骨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太史淼咬了下手指,好想把那腰给砍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蔺温云带着自己的丫头走到了亭子里,轻声道:“三妹,九妹。” 蔺鱼轻回也不回,吃了个葡萄把葡萄皮吐在一边的碟子里。 自从上次蔺温云告了状,她对蔺温云就很讨厌了。 太史淼还是嗯了一声,目光盯着她的腰还有她的胸。 蔺温云感觉到她的目光,仿若不经意的将背挺直了些,露出了少□□美的身躯体态。 第115节 她已经十五了,该有的都有了,而太史淼和蔺鱼轻……还正在发育初期。 蔺温云坐在了石凳上,也没人和她搭话,过了一会儿,她自己忍不住了,装作不经意道:“昨日皇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会,如何啊?” 她并没有去。 只因为她不是嫡女蔺鱼轻,只因为她不是蔺慎最宠爱的妹妹蔺谨宝,她苦苦给父亲求了几句,父亲好不容易动容了去和蔺慎说,得来的却是淡漠的拒绝。 蔺府,早已经成为蔺慎的蔺府,在这个府中,她活得小心翼翼,不敢得罪太史淼,不敢得罪任何人。 她内心不甘,想迫切的离开这里。 她要成为人上人,不会被任何人踩在脚底。 太史淼和蔺鱼轻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蔺鱼轻吐出了葡萄籽,抬头道:“还能怎么的,就那样啊,普普通通。” 蔺温云尴尬的笑了笑,转而问太史淼,“九妹,前几日来拜访的那位顾公子,你认识?” 她瞧那少年穿着气质甚佳,翩翩少年,应该是大有来头。 太史淼挑眉,“你说的,是那位蜀文侯的公子?” 蜀文侯之子? 蔺温云手里握着的手帕绞了一下,原来是蜀文侯之子,身份真是尊贵,想起那位几分俊美几分清秀的少年,她心跳了跳,连忙端起石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蔺鱼轻皱眉,“二姐,那是我让我丫鬟取来的水,你怎么给我喝了?” 蔺温云这才注意到她刚才因为太过紧张,居然随手就拿了蔺鱼轻的水喝,她连忙放了下去,柔声道:“真是对不起,三妹,杯里还有些。” 蔺鱼轻将杯子拿了过去,递给身边的丫头,“去,把水倒了,洗干净,再给我接一杯过来。” 蔺温云脸色僵了一下,这实在是□□裸的嫌弃和看不起了,蔺鱼轻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嫡女,说到底,她们在蔺家的地位,都是一样的。 更何况她的母亲还…… 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她连忙低下头,唇瓣若有似无的翘了起来。 对啊,她怎么忘记了,蔺鱼轻的母亲,大夫人可是对蔺慎的亲母做了那样的事情呢。 第七十章 蔺慎午时从内阁处回了自己的院子听丫鬟禀报监督太史淼的过程,进展不是很愉快。 首先,从小到大,太史淼要什么,蔺慎能做到就给什么,时间长了,也便惯着习惯了,其次,太史淼很懒,非常懒,常是能坐着不站着,睡着不坐着。 蔺慎沉默了一会儿,挥手让丫鬟下去。 重些……也挺好……太轻了……不健康,看起来,也不胖。 蔺慎这样想着,却是叹了一口气,他好像真的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终于是打消了让太史淼继续下去的想法。 他正准备和衣而睡上几分钟,门外却有人敲了敲门,轻声道:“二哥,是我,温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她居然现在才想起来,当初关于蔺慎母亲的事情,蔺温云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她心里其实是憎恨大夫人的,包括蔺鱼轻和蔺谨宝。 大夫人看不起自己是庶出,又怕她威胁蔺鱼轻,多次对她打压,蔺鱼轻占着自己是嫡出的身份,嚣张跋扈,至于蔺谨宝,一个被蔺慎从山野里捡来的野丫头,却比她还要过得好更是可气。 蔺谨宝她动不了,那大夫人和蔺鱼轻呢? 只要和蔺慎说了当初他母亲是被大夫人难产害死的,大夫人在蔺府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蔺鱼轻也会受到连累。 而她因为像蔺慎说出了这件事,蔺慎会为了报答她,给她想要的东西。 蔺温云想得很美好。 蔺慎听她说完后,手指轻敲着桌子,蔺温云有些忐忑,但是内心更多的是自信,她佯装神色悲伤,说:“当初就是因为这样,二哥才被驱逐出了蔺府,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听到的,为二娘不值,居然被大夫人如此对待,怎么能下得了这个狠心肠?” 蔺慎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他对他被驱逐出蔺府的这件事情并不在意,相反,没有驱逐,他便遇不到他的淼淼,所以他从未后悔过。生下他的母亲他也不是很在意。 他在乎的只有俩个人,而其中一个,早早的便逝去了,再也看不见,况且蔺慎早有调查,他的那位母亲,更多的是利用还未出生的他夺宠,和大夫人争来抢去。 他大概心很冷了,没有见过那人,也便没什么感情,但倘若她是真被大夫人故意间接杀害的,他也不会放下不管,自然要大夫人付出该有的代价。“你想要什么。”他问蔺温云。 蔺温云心里一喜,脸上飞上一朵红云,揪着手里的帕子道:“妹妹前几天看到蜀文侯家的公子过来找九妹……”用意已昭。 蔺温云自信自己的美貌,她相信只要给她接触蜀文侯公子的机会,她就一定能够抓住他的心,离开蔺府,不看任何人的脸色,做人上人。 过来找淼淼。 蜀文侯家的公子,顾白息。 蔺慎若有所思,琢磨出了什么,他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了。”之后请了蔺温云离开。 蔺温云还想再问蔺慎的答案,但是看到蔺慎淡漠的眼神,她就不敢再问了,只好离开。离开西楼苑的时候正遇上前来找蔺慎的太史淼,她几步慢慢走到太史淼面前,唤道:“九妹。” 太史淼有点惊讶,看样子,蔺温云起从蔺慎的房间里出来的,他们说了什么话吗?还是谈了什么东西? 她嗯了一声,带着丫鬟从蔺温云身边走了过去。 蔺温云转头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 她最讨厌的,就是蔺谨宝这种傲气,不会叫他们蔺家的人,哪怕是上了他们蔺家的族谱。 蔺温云深呼吸了一口气。 第116节 次辅的妹妹又能怎么样?女人靠的是以后的夫君,蔺谨宝没几年也要嫁出去了,到时候蔺慎再想护着她,也是护不了的。 太史淼不知道蔺温云的想法,他进门去找蔺慎的时候,看见蔺慎正站在书案旁,手指随意的翻开一页书,槅窗大开,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抹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瘦削的肩膀看起来单薄无力。 “怎么了?”蔺慎挑指将书合上,回头含笑道。 他目光在太史淼身上随意一扫,然后在太史淼的腰间顿住,那里正挂着卫潛送给她的玉佩,看得出来玉佩极好,色泽通亮明润,没有丝毫的杂质。 太史淼注意到他的目光,跟着低头一看。 “这玉佩我很喜欢,就挂着了。” 蔺慎走到她的面前,低下头无奈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他伸出手,十分自然的把太史淼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七殿下送的东西,怎么能戴在身上,这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淼淼,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太史淼看着落到蔺慎手里的玉佩,眨了下眼睛,她也很纠结戴不戴的,但是那孩子的眼神,如果自己没有戴上,他一定很伤心的,便就带上了,却忘了她已经不是她的母妃,她现在是蔺慎的妹妹,如果让别人知道,不会说什么母子情深,只会道他们暗通曲款,到时候牵扯出来一堆麻烦事,着实不妙。 蔺慎唤了外面的奴才找来一个盒子,把摘下来的玉佩放了进去,关上了盖子,放回了太史淼手里道:“你喜欢,我让人给你打一个一模一样的就好,做上我的标记,没人会说什么。” 太史淼嗯了一声,把盒子收了起来。 总该是阿潛送的东西,应当好好保管才是。 几天后,蔺温云得到了蔺慎给她的回报。 她正对镜梳妆,描花鬓,点胭脂,寻了一件自己最好看的衣服,蔺温云的母亲是蔺秋云的二房李氏,进门看到她这样,疑惑道:“云儿,你要做什么?” 蔺温云放下胭脂,抿了抿唇,没有理会。 她对着铜镜轻轻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铜镜中的少女看起来就像是顾白息准备去的莲花坞盛开的荷花,娇嫩柔美,令人心动。 蔺温云心里满意了不少,理了理八宝裙的裙身,转身将手放在了丫鬟的手心中,轻声道:“走,我们去莲花坞。” “云儿,你……”李氏上前正准备再问,蔺温云却打断了她,“母亲,你不争,不代表我要学你一样。” 她语带嘲讽,“像你这样的生活,我受够了,自己活不好也就算了,将来还要连累自己的孩子,如果还要继续这样的生活,我宁愿死。” 李氏一怔。 蔺温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还如此的年轻貌美,为何要认命?男人皆爱美色,她要利用自己的容貌,来为自己谋取一个美好的将来。上有大夫人打压,下有嫡女欺头。 这样卑微在别人眼底下讨生活的日子…… 一点也不风光,事事小心翼翼。 蔺温云握紧了手,目光冷凝,“所以母亲最好不要阻我的路。” “我们走。” 她身边的小丫鬟福身说是。 若是小姐真的成了蜀文侯家的世子妃,那么她自己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她已经和小姐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顾兄?” 另外一边,蓝衣少年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顾白息的脑袋,含笑道:“莲花坞这么好的风光,你在想谁呢?这么入神。” 顾白息回过神,脸色些许微红,他还能想什么,自然是那个娇娇软软的姑娘,但是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便只是淡淡一笑,“没想什么。” 身边的同伴挤眉弄眼,“还能不知道顾兄想什么?前几日的皇贵妃娘娘的生辰宴,患得患失的,坐在屏风这边,目光却看着屏风那边,后来蔺次辅的妹妹出了事,那双眼睛担忧的盯着不放,要不是我拉着,人已经冲了上去了。” “哦!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有人道:“我那天也瞧了,真真是个可人,不过看姑娘家的穿着打扮,实在难养得起,仅仅是一个发簪,就是我一年的零花都比不上。” 顾白息神色失落。 他虽然父亲是蜀文侯,自己是世子,看起来身份显赫,却是没有实权的,不仅没有实权,也没有大财,而蔺妹妹看起来就是被娇生惯养的,真要她跟着自己,想必也是适应不来的。 心中郁结之气得不到舒缓,他长长深呼吸了一口气,抬眼笑道:“今日说好的来莲花坞饮酒作诗,天气又甚好,谈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做什么,看上天缘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无法强求。” 一堆人一边笑嘻嘻的说是这个道理,一边带着自己的仆从往莲花坞的花船上走去。 携上几壶酌酒,花生瓜子,笔墨纸砚,于莲花坞中坐船穿行,小船儿晃荡,欢声笑语,好不自在。 顾白息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迎着熏风,衣袍飞扬,居然也有了些想法。 如果此时蔺妹妹也在自己身边…… 第七十一章 莲花坞上,才子佳人。 来往的花船三三两两的擦浆而过,有青楼楚馆的花女坐于花船上给莲花坞中的游客弹琴,蔺温云来到这里的时候,叫住了一家空着花船的船家,上了船。 两船相遇,顾白息看到蔺温云的时候心下一怔,蔺温云他自然是见过的,还有些印象,他的目光往蔺温云的身后一扫,没有看到他想要看见的姑娘,神色有些失落。 “顾公子。”蔺温云对他颔首。 她容貌温婉清丽,顾白息的同伴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心里揣摩着俩人的关系。 顾白息拱手,“二小姐。”他顿了顿,还是问了,“九小姐和二小姐在一起来莲花坞游湖吗?” 蔺温云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不明道:“九妹和我二哥三妹在一起,我们并不在一路。” 众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了明悟之色,出于怜香惜玉的心思,倒是对这个温婉清丽的姑娘多了几分同情。 “顾兄,这位姑娘是谁啊?”有人轻轻撞了撞顾白息的肩膀,顾白息侧头轻声对同伴道:“蔺府的二小姐。” 同伴甚是惊奇,“蔺府?蔺府哪里来的二小姐,蔺……大人不是蔺秋云的二子吗?一个二小姐,一个二公子,哪里来的道理?”他原本想说的是蔺慎。 第117节 顾白息皱眉,解释道:“虽然族谱上修改了,但是大部分已经习惯了,上次我去蔺府拜访,他们蔺府的奴才都叫她二小姐。” 同伴恍然大悟,敲了下手中的折扇,转身对蔺温云端端正正拱手做了个见面礼,“二小姐好,在下姓苏,单字榭,唤我苏哥哥便好。” 蔺温云轻声叫了句苏哥哥。 苏榭见她和自己的丫鬟看起来着实孤寂,犹豫了下,笑着邀请道:“一个人逛湖未免有些无趣,不如二小姐同我们一起,也热闹些,我们人多。” 苏榭的提议正中蔺温云下怀,她半推半就的,上了顾白息他们的花船,花船上除了奴婢丫鬟的,就她一个姑娘,姿容又是出色的,自然得到了不一样的对待。 和在蔺府不同,在蔺府,没有人会这样对她。 蔺温云一边沉迷于这样的享受中,一边憎恨着自己的过去。 与其同时,不远处,太史淼正坐在一艘花船的船头,船头上铺着素白熏香的丝绸,丝绸上面放着不少糕点果子,上面用同素白的丝绸盖着,避免落进了不存在的灰尘。 蔺慎正在旁边给他剥荔枝。 那双握着毛笔主宰大部分人的生死的手看起来修长如玉,干净得很,剥着荔枝的动作流畅,太史淼坐在软垫上,咬着荔枝肉道:“你今天不去内阁吗?” “我要是去了还有人给你剥荔枝?”蔺慎剥完了十几个放在身边的玉盘子里,侧身将手泡在带来的水盂里泡了泡。 况且,他今日来这里,还有要事做。 六七月的天,正是风光。 莲花坞里,湖水中央的荷花,一片连得很远,花船驶在边缘,太史淼跪在船头,伸手去摸最近的莲蓬荷叶,好看的东西,她总是喜欢去接触的。 蔺鱼轻在她旁边坐着,眼睛东张四望,虽然今天不是什么好节日,但是以往每一年这一日,京都会有许多达官贵人来游湖,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说不定……罗少卿大人……也会过来。 太史淼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找什么,她侧头问道:“二哥,罗少卿今日来吗?” 同为官僚,来与不来,都是有各自的眼线的。 蔺鱼轻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耳朵一动,想听蔺慎的回答。 蔺慎拂了手,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抬眼道:“要来的,问他干什么?” 太史淼叹气,似乎是愁得很,她摆了摆手,“你不懂。” 蔺慎装作自己真的不懂的样子,心下却好笑的很。 花船平平稳稳的在莲花坞里前行,太史淼撑着下巴,忽然听到蔺慎说了一句,“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太史淼眨了一下眼睛,往四周扫了一下,终于知道蔺慎为什么说来了。 前面正迎来一艘花船,船头站着一名红衣男子,左手握着折扇摇啊摇,右手提着一只鸡腿,风度翩翩的摇几下,然后咬一口鸡腿,风度翩翩摇几下,再咬一口鸡腿,任凭风吹,鸡腿上的油汁也飞不到他的身上,看起来逍遥自在的很。 看见蔺慎和太史淼,还十分随意的将鸡腿扬起晃了几下。 身后站着的是卫潛。 目光定定的看着这个方向。 卫潛心里,大概是欢喜的,这种欢喜让他苍白的皮肤上多了几分生气。 两船相遇,罗洛跳了上来,伸手对旁边的人道:“三儿,手帕。” 三儿恭恭敬敬的递上了手帕。 罗洛三两下啃了鸡腿,用手帕寥寥草草擦了几下手,裹着鸡腿递回给了三儿,三儿打开肩侧挂着的布袋,把它丢进了里面,动作敏捷的盖上。 罗洛大大咧咧掀开挂着的白绸,拿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嘎嘣嘎嘣脆,“味道不错。”他说。 太史淼把自己的吃食卷了起来正准备抱回船里,她是不想把她挑的吃食让给了罗洛。 “蔺妹妹!你不要这样啊!你这样会没朋友的!”罗洛大惊失色,连忙急急道。 太史淼冷笑,“谁要跟你做朋友!” “淼淼妹妹~” “滚。” 罗洛:“……” 蔺慎的妹妹为什么是这样子的?难道不应该是羞羞答答的把吃食全部送给他问他还要不要吗? 太史淼转身入船,走了几步,想了想,停了下来,回头的时候正对上罗洛风骚的摇着自己的扇子,那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太史淼不想理他,掏出一小把荔枝仰头递给随后上来的卫潛,“给你。” 卫潛一怔,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没有动。 太史淼疑惑道:“你不要啊?那我就收回去啊。” 卫潛连忙伸手接了过去,低声说了句谢谢,他手里捧着那把荔枝,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身后跟着的是白蝶,上前一步道:“殿下,给我吧。” 她知道殿下素来不喜欢接别人的东西,蔺家这个九小姐也是白费心思了。 卫潛却将荔枝塞在了自己怀里,对太史淼笑了笑,他笑起来漆黑的眼睛弯成新月,浅淡的唇瓣上扬,像是深夜的星星一样。 “谢谢淼淼。” 太史淼摇了摇头,转身抱着东西回了船舱。 第118节 罗洛咳了咳,揶揄道:“蔺慎,我看七殿下和淼淼妹妹,很是相配啊。” 蔺慎面无表情拾起一把荔枝壳塞在罗洛嘴里,冷淡道:“是吗?” 罗洛连忙摇头,嘴里呜呜呜的叫着。 蔺慎松开手,转而对卫潛拱手道:“舍妹还小,经不得别人的玩笑话,殿下勿要当真。” 卫潛笑了笑,“自然,只是淼淼像我一位故人,不由自主的,便要对她好些。” 他说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已逝的太史皇后。 罗洛觉得卫潛的眼睛出了一点问题,太史皇后心机颇深,心狠手辣,说满门抄斩就满门抄斩,不会留下一个后患,被她逼死或者辞官的朝臣数不胜数,对于朝臣间的权势平衡十分擅长,长袖善舞得很,而蔺谨宝…… 如果要真说相似的话,也就是那份娇贵罢了。 简直就是分分明明的俩个人,怎么会像呢? 真是不懂这些大人物的想法,罗洛默默的想。 他想不通,往旁边随意一扫,扫到了蔺鱼轻,蔺鱼轻心里正是紧张欣喜的时候,一直在偷偷望着他,看到他看见自己,蔺鱼轻身子一僵,虚虚福身道:“少……少卿大人。” 罗洛正正经经的嗯了一声,看起来十分严肃。 蔺鱼轻心下黯然,又道:“上次多谢少卿大人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他还救过她? 罗洛细细打量了一下蔺鱼轻,终于在记忆的角落找到和之对应的面容,他面露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三小姐,失敬,失敬。” 蔺鱼轻羞涩的呡了呡唇,摇了摇头,“哪里,我谢谢少卿大人都还来不及。” 罗洛大气一挥手,“那事我都忘记了,三小姐不用太记着,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拉了一把。” 他说得风轻云淡,脸上的神色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 蔺鱼轻怔在原地,呐呐点了点头。 原来,他根本不记得这些,也不记得她,如果她没有提出来,他根本就不愿回想这些事情,蔺鱼轻忽然觉得有点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本来以为,他是在意的,记得的,毕竟他救了自己之后,还说了一句姑娘貌美,令在下铭记于心。 第七十二章 “那是不是罗少卿和七殿下?还有蔺次辅?” 花船前行,少年们正意气风生寻欢作乐,喝酒划拳,谈诗论道,且不防一声惊呼,惹得众人惊慌失措连忙看去,酒也不喝了,诗也不谈了,道也不论了,四处张望说:“哪儿?在哪儿呢?他们在哪儿?” 刚才惊呼的人伸手一指,“那艘花船上。” 众人连忙看去,惊慌道:“还真是!” 并且距离还不远,他们花船正在向那里靠近。 一个个的,连忙挺直脊背,整理衣冠,检查头发是否有乱毛的嫌疑,转身收拾自己花船上的狼藉,努力抬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蔺温云一直在蔺府里生活,庶女没有资格进宫,父亲还是尚书的时候,来的大人物她们都是不能去见的,就算见了,也只是偶遇,那些大人物根本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她一听到,难免慌了起来。 她心里慌乱,面容上难免露出了手足无措之色,苏榭对蔺温云很有好感,便侧头对她轻声道:“二小姐别紧张,七殿下人还是很好的。” 蔺温云柔柔嗯了一声。 她面容温婉,说话也柔,苏榭最喜欢便是这样的女子,心里有些意动起来。 但是眼下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苏榭收敛心神,又瞧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确定没有灰尘才放下心来。 “七殿下,少卿大人,蔺小阁老。”船靠在太史淼等人花船的旁边,几名少年面朝几人,恭恭敬敬的拱手行了一个礼,蔺温云在一侧福了福身,然后看向蔺慎道:“兄长。” 蔺慎淡淡的嗯了一声。 罗洛说:“你们也是来游湖的?” 少年们点头,“是的,少卿大人。” 罗洛曾经……在京都也是很出名的。 父亲是盐商,家财万贯,母亲也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而生下来的罗洛,本该是身份尊贵的嫡子,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事实上罗洛幼时还是京都很出名的神童,三岁便作得一首好诗,熟读四国律法,却在四岁的时候丢失,时隔十年,才被人找回。 只不过找回以后,便成了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子,性子也怪异得很。 后来父亲母亲又死了,被亲戚扫地出门。 所有人都叹息他,也嫌恶他,认为他穷途末路,没想到一个科举考试,倒是成了他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 他们这里面的人里,也有当初瞧不起罗洛的。 罗洛伸了一个懒腰,手中折扇一摇,笑盈盈回了,“今天天气不错,的确适合游湖。” 太史淼进了船舱放好东西,掀开纱帘走了出来,抬眼看见对面船上拘谨的少年,还有蔺温云,她还没说话,蔺鱼轻就已经出了声,“二姐,你怎么在那里?” 蔺鱼轻其实也就普通的问一问,她虽然不喜自己的这个二姐,但是也没什么坏心思,最多嘴上说几句,却不知道自己这么问实在有些为难人,看着就像是在为难蔺温云一样。 蔺温云黯然道:“妹妹不要误会,实在是姐姐一个人实在无聊,也没有什么知心的手帕交,几位公子看姐姐一个人无聊,便请在了一起。” 蔺鱼轻正想继续说话,太史淼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开口了,然后松开手走到蔺慎的身边坐了下来。 顾白息看见她心里很是惊喜,不由自主出声唤了声蔺妹妹。 第119节 太史淼对他点了点头,复又低下头,手里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东西。 罗洛也是一个喜欢热闹的,对着几人道:“上来玩一玩?” 几人大喜,陆陆续续说了是,然后上了罗洛他们的花船。 毕竟还是没有见过太大世面的少年,在蔺慎几人面前拘束得很,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像跟柱子一样的挺着。 太史淼折腾好了自己手里的东西,抬头对蔺慎道:“来玩。” 红线在她的手里缠绕,两只手分开,整整齐齐的四个杠杠。 蔺慎侧身,伸出手指缓缓一勾,红线转而缠绕在他的手上,却是中间两线交叉,两边梗杠。 女孩儿家喜欢玩的游戏勾红线。 罗洛在一边震惊的睁大眼睛,“蔺慎!你还会玩这个啊!这不是女孩子才玩的吗!” 蔺慎玩这个……实在……实在…… 罗洛脑海里浮现朝堂上总是冷淡着脸着的蔺慎,再对比眼前这个陪他妹妹玩勾红线的男人,心里真真是不敢相信。 蔺慎眼皮也不抬一下道:“陪淼淼玩。” 他的手指灵活轻巧,勾线的动作不见丝毫的犹豫,目光沉着冷静,光是看动作就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熟练,想必是平时玩了不少。 罗洛沉默了一下,对身边的人招了招手,“来,三儿,我们也来试试。” 半响的时间过去,罗洛恨恨将红线卷成一团,生气道:“三儿,你为什么这么擅长?” 三儿弯腰,理直气壮道:“三儿不知道。” 罗洛叹气,对三儿招呼了一下手,三儿翻开另外一个布袋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些糕点放到罗洛的手上,罗洛一边吃一边道:“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审案用刑,姑娘家的小玩意,根本不适合我,我太男人了。” 言下之意在嘲讽蔺慎。 太史淼自己也是无聊,手酸了就没再玩,把红线收在了袖子里后起身,她一起身,听到一声尖叫,“死人了!” 她脚步一顿。 死人? “死人?”船上的少年窃窃私语,蔺温云听到死人脸色吓得白了不少,“怎么回事?” 他们连忙寻声望去,看到莲花坞里中央,莲花坞中央开满了荷花,花船是进不去的,只能撑着小船才能勉强在里面行驶,此时发出声音的正是坐着小船赏荷的某一行人,出于好奇,不少花船都停了下来,准备坐着小船前去观望。 罗洛反应敏捷,连忙招呼人叫了一艘小船,跳了下去,蔺慎对太史淼道:“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卫潛也跟着去了。 “怎么了?”蔺鱼轻走到她面前,看起来有点害怕。 太史淼摇头,“我们留在这里就好。” 看罗洛的样子,显然是早有准备,牵扯上朝堂之事?阿潛蔺慎和罗洛聚在一起,大概是差不了许多。 太史淼寻了个位置坐下,倒了一杯茶呡了一口。 顾白息坐在她的身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不要害怕。” 太史淼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他,“我怕什么?” 毕竟我这么美,死人也看了那么多。 顾白息笑了笑,“蔺妹妹果然很特别。” 蔺温云在一边瞧着,自然是不敢给顾白息和太史淼接交流沟通的机会,于是也坐了下来道,柔柔道:“前几日顾公子问妹妹来不来莲花坞,妹妹不是还说不喜欢游湖,怎么还是来了。”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让人觉着她只是在说笑,太史淼说:“前几日不打算来,只是后来改变了主意,想着在家里也是无聊,就出来游游。” 说完,她笑了笑,“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意见?” 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蔺温云暗自咬牙。 顾白息从未见过有哪个姑娘似她这样,娇气的时候说话娇娇软软的,不娇的时候带着几分傲气。 但是……他一点儿也不讨厌,还很喜欢。 他又寻了可以继续和她说话的话题,“对了,听说蔺大人常教蔺妹妹读书,蔺妹妹读哪些书?” 太史淼思考了下,谦虚的回答,“孔子论语记史道德经,还有些别的。” 其实她枕头下压的都是罗洛的略带小黄哲学书。 顾白息怔了怔,笑道:“记史也看,真是难得。” 京都簪缨世家的姑娘里,很少有人会去看这种东西,嫌弃枯燥无聊。 稍过了许久,罗洛他们行船回来,上了花船,摇头啧道:“惨!真惨!死得真惨!” “头都没了。” “可怜!真是可怜!” 死的是一个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的是黄衣,罗洛去的时候把尸体一翻,衣裳一掀,围观的众人连忙转头,唯独几个胆子大的敢看,之后惊呼几声。 第120节 只因为那个男人下半身是被阉了的,是个阉人。 阉人,宫里的人。 有些人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事不对劲,连忙撤了,生怕染上什么麻烦。 事实上这件事的确很麻烦。 罗洛在查案,查的案牵涉重大,盘根错枝,这种案子放在以往,都是随便查了个表面就完事,然而卫郃给罗洛下的令是清查。 清查是什么意思?从头到尾,你要给我查得清清楚楚,查得明明白白,查得干干净净。 别的人不敢接,只能罗洛来,毕竟他在大理寺是出了名的。 第七十三章 看到前面章节的大兄弟,悄悄咪咪告诉你,订阅百分之五十才能看。她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像是真的很讨厌蔺慎。 微笑的表情在蔺慎脸上凝固,他落在身旁的手指颤抖着,面对太史淼委屈和厌弃的目光,他连呼吸都觉得窒息,良久,他干涩道:“你说什么?” 讨厌他? 他养了这么久的姑娘,讨厌他? 太史淼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他,转身就掀开帘子跑进卧房,蔺慎正准备跟进去,听到太史淼在里面大声叫道:“不想看见你!走开!” 蔺慎的手指慢慢扣进掌心。 听着声音的蔺老太太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闹了起来了?” 蔺慎蹲在地下,说:“淼淼生我气了。” 蔺老太太说:“哎哟,这!这怎么会生气呢!你们关系那么好!” 是啊,那么好,他从来都是惯着淼淼,他从来没想过淼淼会和他生气。 蔺慎看起来难过极了。 蔺老太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又哎哟了一声,朝卧房里走去,“心肝,告诉祖母,你怎么生哥哥气了?” 太史淼趴在蔺老太太怀里掉着眼泪不说话。 蔺老太太哄道:“心肝,不哭啊,想吃土豆,还是回锅肉?祖母去给你弄?” 太史淼一个劲的摇头,还是掉着眼泪不说话。 蔺慎从地上起身,走到门外,将门关上,眸子微垂。 背对着门,他的手还覆在门栓上。 他错了,他错了,他只是觉得,淼淼和别人玩,会忘了他这个哥哥,他不想被淼淼忘了,淼淼是有自己交朋友的权力的,淼淼生气是应该的。 他的脑子在理智的分析情况, 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事的,以后不会这样。 他轻轻喘着气,坐在台阶上,两手搭在膝盖上相合,听着房间里压抑的哭声,心里难过极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太史淼大概是哭睡着了,蔺慎才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蔺老太太正在给太史淼掖着被角,把太史淼粘在肩上湿漉漉的头发移开,说:“怎么回事?” 小丫头两只眼睛哭得红彤彤的,手还抓着被子,趴在被子上缩成一团。 果然睡着了。 蔺慎叹气,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 蔺老太太听了之后,看了蔺慎半响,“你不想让淼淼去碰别的人?” 蔺慎想了一下,低声说是的。 蔺老太太又问他,“你想一辈子和淼淼不分开。” 蔺慎想都未曾想便又说是的。 蔺老太太忽然笑了。 她知道蔺慎现在还不懂,但是蔺慎迟早有一天会懂的,她也不戳破,“你现在去给淼淼做饭吧。” 得先去给小丫头做饭,不然待会儿醒来会饿。 蔺慎嗯了一下,悄悄的离开了,太史淼在被窝里,湿漉漉的脸蛋睫毛微颤,鼻子里发出细细的鼾声。 太史淼醒来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缩在被子里蹩得脸蛋通红。 小孩子的情绪神经总是那么说风就是雨,她居然矫情的和蔺慎置气了! 其实她只是被蔺慎娇生惯养顺着脾气成习惯了,所以蔺慎稍微一句不温柔的话,都让她莫名觉得委屈和难过。 太史淼心虚的戳手。 到底要不要去认错? 眉头一竖。 绝对不能! 第121节 那以后头发谁给梳?衣服谁给换?饭谁给做?菜给谁喂?谁给洗澡?谁给抱?不能一直都是祖母吧? 太史淼沮丧的抽了抽鼻子。 怎么办…… 她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生气了,其实她和那些孩子也玩不来的,她心里很清楚。 埋在被窝里实在太难受了,她掀开被窝,呼吸了下新鲜空气,又埋了进去。 万一这个时候蔺慎进来好丢脸。 她在被窝里滚了几圈,从床上爬下来,赤.裸着脚丫子跑到门边,偷偷把门开了一个缝。 希望蔺慎的气不是很大。 火房里漂出阵阵炊烟,还有饭香。 太史淼吞了吞口水,赤.裸的脚在原地踩了几圈,琢磨着到底要不要出去。 她偷偷从门缝里看过去,看到蔺慎在炉灶旁边立着的身影,修长的身形挺直,背对着这边,太史淼看到蔺慎似乎有转身过来的倾向,连忙咬着手指轻手轻脚把门关上。 对面在屋子里缝补衣袖的蔺老太太听着轻微的关门声,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太史淼爬回床,刚掀开被子埋了进去,就听到蔺慎朝这里过来的脚步声。 平稳有力的。 咯吱—— 黑乎乎的被窝里身体一僵。 粗布帘子被掀开。 蔺慎俯身把饭菜放在一边的矮桌上,摆上碗筷,轻声道:“淼淼,吃饭了。” 以为太史淼还在生气,他垂眸,语气温和哄道:“我先出去,待会儿再进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被关上。 憋得差点喘不过气的太史淼掀开被子,喘了几口气。 她鼻子嗅了嗅,摸着肚子想好香啊…… 慢慢爬下床,抱着饭碗,太史淼握着筷子,眼睛泛着绿光,盯着满满的一大碗土豆烧肉准备下手…… 蔺慎站在门外,靠着墙,眉眼清淡,似乎在等待什么,唇角微呡,垂下的眼角有一处眼睫倒映的阴影,目光平静。 过了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轻轻的打开了。 蔺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知道淼淼不会用筷子的。 淼淼的性子他最为清楚,他比所有人都还要了解她。 他的淼淼能屈能伸,不会委屈自己。 “夹不到……”太史淼站在门边,低头看着地下,双手揪着身边的裙角,小声嗫嚅道。 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夹——不——到! 那土豆那么难夹,她好不容易用筷子夹了起来,它就从筷子里掉了下去,汤水差点溅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来来回回夹了好几次,也想过扒着碗口,但是实在是太烫了。 筷子也拿不好,明明知道筷子怎么拿,怎么夹,做起来却歪歪扭扭的。 她肚子实在饿得不行,只好开门让蔺慎帮忙,她知道蔺慎对她的委屈撒娇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她揪着衣服嗫嚅着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可怜极了。 蔺慎叹气,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屋里矮桌旁一看,矮桌上米饭洒了不少,还有汤水,太史淼在他怀里改揪他衣领,怯生生道:“好饿。” 蔺慎放她坐好,端起碗轻车熟路的一口饭一口菜的喂她。 “淼淼,以后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夹了一块肉放在太史淼嘴边,蔺慎开口说:“哥哥只是怕你出事,上次在集市弄丢了你,我害怕。” 这件事还没敢和蔺老太太说。 “以后不会了。” “都是我的错。” 太史淼眼眶红了半圈,“嗯。”她抽了抽鼻子,“都是你的错。” 这场冷战结束得很快,像是没存在过一样。 隔了几日,赵先生开课,蔺慎把太史淼带去了。 蔺慎学习的时候,太史淼在赵先生娘子身边,赵娘子是一个清秀的美人,如今身怀六甲,平日里喜欢捡些针线活来做。 太史淼坐在小板凳上,看赵娘子做刺绣。 她是不会做这些的,看赵娘子动作娴熟的穿针引线,眨了眨眼睛。 赵娘子看她的样子,呡唇一笑,从身边取了一两颗冰糖放在太史淼软乎乎的小手里,“尝尝?” 太史淼捧着两颗冰糖,低头看,亮晶晶的,圆滚滚的,又白,带着几分半透明,“可以吃吗?”她问,声音软软的。 第122节 赵娘子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可以,很甜的。” 太史淼嗯了一下,把冰糖放在嘴里,舌头一舔。 的确很甜。 冰糖在嘴里来回化啊,化啊,赵娘子重新拿起他的刺绣,低头继续绣着。 “要是我以后生下的孩子像谨宝儿一样可爱就好了呢,不过还是男孩子比较好,继承家业什么的。” 她低低的喃着,太史淼继续舔着冰糖。 中午吃完饭的时候蔺慎过来见她,看她打了一个饱嗝儿,笑了笑,蹲下身来,“撑了没有?” “撑了。”太史淼摸了摸肚子。 她年纪还小,赵娘子喂的饭,喂了两小碗,撑得肚皮圆滚滚的,轻轻一拍,还会有响声。 第七十四章 看到前面章节的大兄弟,悄悄咪咪告诉你,订阅百分之五十才能看。 进了宫当皇后之后,更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大内侍卫高手如云,轮着班守在她身边,哪怕那些人恨她恨得要死,雇人来杀她,也都是铩羽而归。 她几乎没受过什么伤,也没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便是巴不得她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的庶妹,在她面前,也讨好卖乖得紧。 于是她兴风作浪好些年,外面臭名昭著。 不过……她不是死了吗? 哦,用词文雅一点,薨了。 听说中了美人泪的人都会死得很美,太史淼稍稍放宽了心。 毕竟如果自己死得很丑,她估计做鬼都不安生的。 她的的神思恍惚到很远,连丢下她的人什么走了也不知道,等她想起来时,周围除了风吹树叶的婆娑声,便什么也没有了。 眼睛似乎可以睁开了,太史淼也就懒洋洋的顺着感觉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黑得乌压压一片的天,星星月亮什么的都没有,周围高大的树木,鬼色重影,渗人得很,眼珠子转了一圈,看了下周围,都是树连着树,灌木连着灌木,似乎是在一个山上。 太史淼想京城是没有这样的山的,哪怕有也是在郊外。 咯吱——布鞋踩过枯叶上才会发出的声音。 太史淼本想抬头去看有谁过来,但是她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整个身体似乎软绵绵的,什么力气都没有。 那脚步声缓慢,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时停时起,还伴有**声,太史淼听了一会儿。 估摸着对方是个年迈的老人。 如果自己的运气好点应该会被她发现,太史淼算了一下自己的运气,觉得自己是死不了的。 做皇后的人,运气会差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太史淼睡着了。 睡梦里。 太史淼梦见了昔日的太子殿下,卫郃。 他一身青衣,站在她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身形修长,唇瓣微翘,含笑看桂花树上年仅十二的她,唤着她的名字语气也是温柔极了的。 “淼淼,小心些。” 画面一转,变成了他们大婚那天,卫郃喝得醉醺醺的,枕在她的腿上,轻声道:“淼淼,帮我……” 那张少年原本清秀俊美的容颜成熟利落了不少,在红烛下透着悲哀和挣扎,还有对未来的期冀和向往,太史淼当时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好。” 于是,她从一个原本可以享受万千宠爱无忧无虑的皇后,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为卫郃清理顽固朝臣的妖后。 直到那罪孽将她吞没。 后来,太史淼已经弄不清楚她到底爱不爱卫郃了,卫郃愧疚她,想要补偿她,甚至后悔过,抱着她,说:“淼淼,放弃吧,我后悔了……” 那个时候,她也只是摸着卫郃的脸颊,淡淡的笑了,“卫郃……” “有些事情开头,是自己无法结束的……” 卫郃是爱她的,太史淼对此毋庸置疑,卫郃很爱她,很爱,但是卫郃更爱的是东莞的江山。 她爱卫郃吗? 或许从前爱过。 那爱如同烈火一样,将自己焚烧得干干净净,为了卫郃,她毁灭了自己。 她知道卫郃最初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她也知道,卫郃最初的时候喜欢的是不是她,而是李锦鸾。 然而知道了,又如何呢?又能怎么样呢? 那个少年看向自己温柔带笑的目光,就那么轻易的让她沉迷进去。 她是内阁首辅的女儿,父亲位高权重,李锦鸾的父亲则是掌管东莞军权的都督同知,同样位高权重,俩人从出生未曾见过对方,便一直在别人的口里比较着,见面后别人口中的比较便成了实打实的。 她性子娇纵,李锦鸾内敛,她视孔儒之礼为儿戏,李锦鸾则奉行孔儒之礼。 第123节 从一开始,便是极端的争锋相对,不分高下。 她有她的团体,李锦鸾有李锦鸾的团体。 簪缨世家的女子,几乎分为三个派别。 太史派和李锦派,以及中立派。 中立派由户部尚书之女万琼皎领导,不参与进她们的争斗中,维持自己的和平和安稳。 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次的宫宴,每一次的世家女子联谊,她和李锦鸾,好像就像是仇家一样。 她追求放纵,李锦鸾追求约束。 她看不上李锦鸾,李锦鸾也看不上她。 卫郃就像是引爆了她们的导火索一样。 李锦鸾让卫郃来接近她,是想要让她爱上卫郃,为卫郃付出一切,最后付出一切的她被丢弃,李锦鸾会和卫郃在一起,成为最后的赢家。 这是李锦鸾的想法,太史淼笑了笑,不知道李锦鸾有没有后悔,把卫郃推到自己的身边来呢。 她为卫郃付出了一切,也为了卫郃而死。 李锦鸾以为自己赢了,实际上却输得一败涂地。 她们都输得一败涂地,从头至尾,只有卫郃赢了而已。 卫郃在最开始,根本没爱过谁。 而李锦鸾,却还傻傻看不透。 不认识的李员外张员外,村长亭长…… 太史淼端了一张小板凳上坐在院子里,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蔺慎在里面和别人说话,她不想听,就跑了出来。 黑色无星无月的夜空静谧极了,这是一个一如既往安静的晚上,像是黑色的水墨染满了白卷,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天空,隐隐约约看得见树梢外的一带远山。 屋子里头透着些许亮光,里面是低低的絮语,模糊不清的。 过了一会儿,太史淼看着人开了门,离开了。 蔺慎走到她身边将她抱了起来,“要睡觉吗?” 太史淼嗯了一声,伸手揪着蔺慎的衣领,蔺慎抱着她回了屋。 头发散了下来,蔺慎站在背后给她梳发,木梳一下一下穿过她的头发,“怎么了?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他总是能够敏锐的察觉她开不开心的样子。 太史淼低着头,喃喃道:“不开心。” 感觉像是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她知道蔺慎的才能是如今的卫郃渴求的,她和蔺慎即将卷入那个漩涡里,那个漩涡充斥着风暴,数不清的刀剑,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害怕了…… 在害怕什么…… 她并不清楚。 会遇上一堆麻烦的事情?会身不由己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再也无法回到现在的,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生活? 哦,好吧……感觉自己最害怕的是在京都会遇上比自己漂亮的姑娘。 蔺谨宝抽了抽鼻子,觉得有些委屈。 …… 这一夜,有无数人得知自己中了举人,有人为中举而兴奋不已,有人为中举而平静淡然,有人则是为中举唉声叹气。 远在京都的某一处商贾大户家——“少爷!少爷!你不要想不开!中举是件好事!是件好事啊!” 眉眼风流相的少年伏在桌案上失魂落魄,听着自己的小厮的唠叨,桃花眼流露出哀伤的情绪,最后他抱着自己的美人图哭嚎了起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要去看云翳的花景,江州的水乡,红越的美人,白起的青楼……我还要去凑齐南阮,西屈,北喇三国的通行令来一个四国游历出本《那些年我所经历的四国》大捞一笔啊啊啊——我不想中举啊。” 少年哭得桃花眼通红,小厮忙在一边安慰,整个暖阁除了少年的哭声和小厮的安慰声便只有窗外飒飒的风声,风从未关上的槅窗里吹进来,烛火疯狂的摇摆,俩人的影子在墙壁上忽高忽低,忽高忽矮,忽粗忽细,像是活生生的刻在墙上的妖魔鬼怪。 忽然远处东方漆黑的苍穹染上了一层显眼的火红,喧闹的声音伴随着风隐隐约约传进少年的耳朵里,他耳朵动了动,听得有人说来人啊救火啊老爷和夫人的卧室烧起来了! 紧接着变成来人啊叫太医啊老爷夫人救出来了但是快不行了! 然后一声接一声的惊呼,来人啊赶紧的老爷夫人死了快去买花圈买棺材跳大神入葬了! 他眨了下眼睛,颤抖唤道:“三儿。” 身后的小厮说我在。 “刚才你听到了什么。” “老爷夫人的卧室着火了,老爷夫人被救出来了,老爷夫人死了。”小厮把刚才听到的声音理顺了说。 少年脸色苍白一片,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爹娘都没了,游历不了四国了,财产也要被三大叔七大姨分完了,看来我还是要拿个油水多的官职,等有钱了再辞官游历四国吧。” 第七十五章 看到前面章节的大兄弟,悄悄咪咪告诉你,订阅百分之五十才能看。 “我来的时候还给村里的人夸下了海口说要中个举人回去!” 第124节 “我对我喜欢的姑娘说中举之后回去娶她。” …… 零零散散的声音汇聚成海,最后变成了抱怨。 “新帝今天居然出这么难的题,以往不都是八股儒文吗?” “对啊!什么民生什么战场,谁知道那些啊!估计那些京都的公子哥们都不知道吧!” “那些公子哥好歹还有机会接触那些东西,哪像我们……” “新帝是故意淘汰我们这些平民吧。” “谁知道呢……” “蔺慎,我们要回去了吗?”陈昊祖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出声问道。 他们之间的关系隐隐有了变化,那种熟捻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以言说的陌生。 某一天你发现你的好友变了,你和他似乎遥不可及,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也回不到你们之间,你想努力挽回,却又害怕,然后疲于心累,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你也便放任听之,任由距离越来越远。 蔺慎淡淡嗯了声。 他将包袱打好了结背在身上,回头对陈昊祖道:“走吧。” 陈昊祖跟了上去。 回家又要一旬左右的时间,坐在雇来的牛车上,蔺慎垂眸,看着怀里抱着的一堆给家里的蔺谨宝买的东西。 小姑娘应该会很喜欢这些东西,款式好看的裙子,还有些簪子环饰,看起来叮叮当当的一堆,各种奇形怪状的。 …… 夕阳落了山,太史淼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赵先生家的院子里,看着远处在山里蜿蜒崎岖的山道。 满目的昏黄,像是涂了大片大片的黄-色颜料,山道偶尔有人扛着柴火,扛着锄头,却始终没有太史淼要等的那个人。 她眨了一下眼睛,黑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对面昏黄的山林,赵娘子扶着腰走了出来,看到她望着山道发呆的样子,笑了笑,“淼淼,又在想哥哥了吗?” 太史淼回头嗯了一声,伸手指向山道的尽头,认真道:“哥哥从那里回来的话,我这儿就能看到了。” 夕阳下小姑娘的脸蛋也染着昏黄,皮肤显得更细嫩了,赵娘子缓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哥哥马上就回来了。” 蔺阿奶的丧事已经办好了,剩下的蔺阿奶的东西没人敢动,准备等蔺慎回来再处理。 …… 十日后的中午,一辆牛车逆光从山道的尽头摇摇晃晃颠簸的行驶而来,太史淼刚吃完饭,板凳搬出去一半就看到了,她啪嗒把板凳往地上一放,惊喜道:“哥哥回来了!” 赵先生没在家,家里就赵娘子一个人,她连忙出声说:“淼淼!你别跑!这里是山上!待会儿你哥哥会上来找你的!” 小姑娘现在才七岁多一点,下山的路陡峭,她自己一个人走有些危险,赵娘子自己又挺着一个大肚子,走路都困难更何况下山。 太史淼听了哦了一声,她蹲下身把板凳扶起来,朝赵娘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在这里等着就好啦!” 蔺慎回来后还没来得及下牛车就有人跑了过来,喘气道:“哎哟!蔺慎!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蔺慎问。 前来报信的张大娘伸手指了指他的家,噼里啪啦像是倒豆子一样就开了口:“你不是去考科举吗!你去了之后没两天你祖母就死了!再过两天你祖母就死了!剩下你幺妹儿一个人现在被赵先生带着!你祖母被我们帮忙埋了都!哎哟!你是不知道哦!我们知道蔺阿奶死了,心里那个难过劲……” 祖母死了?在他离开的时候?那淼淼呢!她怎么样了! 蔺慎脸色瞬间变了,他连忙翻身跳下了牛车,东西也没拿就朝家里跑去。 牛车上的陈昊祖看着跑向家里的蔺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张大娘,“蔺奶奶死了?!” 张大娘忙点头,“对啊,死了,死透了,我们帮忙下的葬!” …… 蔺慎推开祖母的门,里面还是和他离开之前一样,但是屋子里阴沉没有丝毫生气,床的角落结了蜘蛛网,仿佛空气里都飘着尘埃。 祖母…… 他的手慢慢握紧了门缘,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暴起。 他本来以为,中了举人,有了钱,就可以把祖母带去治病的,到时候把祖母的病治好,三个人,开开心心的生活…… 他和淼淼,和祖母,三个人…… 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他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努力让祖母,和淼淼,过得很好很好。 可是…… 少年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在隐忍悲恸,一滴眼泪掉在了地上,他垂下眼眸。 没有了,祖母没有了。 他只有淼淼了。 淼淼……淼淼…… 麻木灰暗的眼睛渐渐多了几分神采。 淼淼在哪里。 在赵先生家……赵先生家…… 第125节 他跌跌撞撞跑出了院子,差点摔在了地上,朝赵先生家跑了过去。 “哥哥!哥哥!我在这儿!” “在这里!” 太史淼使劲的挥舞着自己的小手腕,她看着从山下跑上来的蔺慎,露出白亮的牙齿,一身的蓝色碎花襦裙和那清脆软糯的声音显眼极了。 赵娘子在身后小心翼翼扶着她,“小心些,别太激动了。” 蔺慎跑了上来,狠狠喘了一口气,像是快要溺死在深水里的人抓到一块浮木,他定定看了太史淼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确定的道:“蔺谨宝。” 声音又低又轻,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流露出迷茫哀伤的情绪。 “我在的哟。”太史淼迈着小腿几步跑到他面前,仰头看他,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弯成新月,她张开双手,歪着脑袋憋出最好看的笑容,“一直在等哥哥回来哦,很乖的哦。” “没有哭……” “也没有闹……” 无数人拍手称快,恨不得高呼君王英明,君王万岁。 只因为那东莞的太史皇后恶毒之名远扬,蛊惑君王,谋害忠臣,重用佞臣,骄奢**逸。 曾因一时贪乐,让君王为她建造浮生楼,耗费东莞近一半的财力,因为征用民工,更甚于不少人惨死在修建过程当中。 家破人亡,漂血浮橹,百姓起义。 如今毒后病薨,昏庸的君王从毒后的蛊惑中挣脱,很快清理了一堆佞臣,肃整朝风,实行新的利民政策。 世人对之一片赞叹之声。 肃整朝风后,不少官员纷纷递上了折子,请求立助皇上稳固朝臣的皇贵妃为后。 看着满桌请求立后的折子,卫郃撑着下颚,微阖双眸,手指敲着桌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下着大雨,快入夜了,隐隐透着昏黄的色彩,雨滴击打着窗扉,守在殿外的羽林军身板挺直,不曾有丝毫懈怠。 “陛下。”在这雨天中,侍在卫郃身边已久的老太监佝偻着背从殿外走了进来,他将手里的油纸伞随手递给管理御清宫琐事的小四儿,几步走到卫郃身后,低声道:“奴才去了娘娘的宫里找了,只找到……” 他将东西从宽大的袖口拿出,“这个。” 小四儿刚进宫没多久,他眼力好,隔着老远,看见老太监拿的是一张手帕,手帕是鲜艳的红色,上面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白猫儿,抱着个绣球,边角上有被焚烧过的痕迹。 小四儿看见皇帝从老太监那里接过,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怕不是从她宫里找的,而是从小七那儿拿的吧。” “陛下英明。”老太监无奈道。不带半点被皇帝揭穿的害怕神色。 “下去吧,吴承,让我静一下。”卫郃一手拿着那烧了的帕子,一手揉了揉额头,神色倦怠。 朝廷官员紧缺,又宁缺毋滥,他连续处理了三天三夜的奏折,早已经疲惫不堪,身体隐隐有了负荷的迹象。 “诺。” 吴承俯首行了一个跪拜礼,给小四儿使了一个眼色,小四儿便呡了呡唇,也跪倒在地,然后两人走出殿外。 小四儿撑开伞,正准备罩在老太监头上,余光瞄见一抹白色的身影,他咦了一声,抬眼看了过去,看见身穿白衣边上绣着浅色蛟纹的男孩站在雨中。 第七十六章 白玉带着婢女回了帐篷,侍卫知道她是蔺慎妹妹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是放了行。 进了帐篷以后白玉道:“你找找,看掉在哪儿了?” 婢女低声说是,面带欣喜之色的在地上找了起来,白玉也是有着警惕之心,不动声色的观看着她的举动,遍寻不到,婢女脸上难免露出了失落,“不在吗?” “那是我母亲临死前送我的遗物,要是不见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白玉一听,原来如此,难怪丢了之后这么着急,她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那,你再找找,也许落在哪个不惹眼的地方?” 婢女连忙点头,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看得出来,那个东西对她真的很重要,白玉慢慢放松了戒心,正听到帐篷外传来一声惊呼,“出事了!” “蔺大人出事了!” 公子出事了?!白玉连忙快步掀开帐篷帘子,只见外面两名少年正在打闹,其中一人捶了对方肩膀一下,“蔺大人还没回来,怎么能说蔺大人出事了!话可别乱说!” “好好好,我不说。”另外一名少年边笑边躲,“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错了!哈哈!” 白玉松了一口气,放下帐篷的帘子回头,婢女还在找自己的耳环,过了一会儿,婢女惊喜道:“找到了!” 她是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的,婢女开心得又哭了起来,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她顿了顿,连忙将耳环重新戴上,摸了摸另一只耳朵,狠狠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对白玉道:“谢谢白玉姐姐!” 白玉摇了摇头,“没,找到了就好,既然找到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婢女点头,跟着白玉出了帐篷,白玉回到太史淼身边,太史淼仰头问她,“她找到了吗?” 白玉笑了笑,回道:“找着了的,小姐,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太史淼哦了一声,“她没做什么吧?” “没,奴婢都看着的。” 太史淼嗯了一声,继续等蔺慎。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又有人出来了,司礼监的太监敲了一下手里的锣作为时间即将结束的提醒。 第126节 人群里窃窃私语声起,因为还有三个人没有出来。 蔺慎,罗洛,还有卫潛。 顾白息是后面出来的,他是个文弱书生,打猎什么的实在不是很擅长,暂且只拿到了中下的名次。 倒是那个苏榭,目前居然是第三。 来的蔺礼也参加了,名次处于中等。 天色渐暗,司礼监的太监看到了时间,正要提棒敲锣,却看到夕阳下两人正骑着骏马从林中跑了出来,速如利箭。 身后拖着一堆猎物,当然,那是蔺慎,罗洛打了个空手。 他逃命都来不及,哪里来的心情打猎,后来跑得累瘫了,没有力气打猎,倒是蔺慎,几根树枝几把米几丁肉,罗洛觉得这真是个无耻之人。 统计下来,蔺慎拿了秋猎第一名的风头,一片恭维之声。 锣声敲响,众人反应过来,蔺慎罗洛出来了,那七殿下呢? 是啊,阿潛呢?太史淼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 外面夕阳西下,林子里却是有了夜的暗色。 名楪山是京都最大的山林,树木挺拔,遮天蔽日,这也就是为何那些杀手能够很好的隐藏自己的原因,而此时,众人所疑惑的卫潛却在林中疯狂的追着不远处的那个红衣姑娘。 荆棘将他的衣裳划破,树木粗糙的木片划伤了他的手,他却执着的不肯停下来,踉踉跄跄的追在红衣姑娘的身后。 那双漆黑的瞳仁是绝望和震惊,还有即将落泪的欣喜和痛苦。 母妃,没有忘记他。 可是她,装作不认得他!她装作不认得他! “母妃!母妃!” 无论他怎么喊,无论他怎么唤,那个人也不会停下来半分,卫潛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体力一直很差,他能勉强追上已经是达到了他的极致,喉咙里干涩火辣,每一个呼吸都像是在用锋利的玻璃片割着喉咙的肉,卫潛的眼睛里眼白开始充血,看起来触目惊心,形同恶鬼。 卫潛的脑海里其余的事物都开始远去,只是死死盯着那一个身影,不停止自己的脚步继续追,天色更暗了,眼前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近距离的东西,卫潛追得摔倒在了地上,地上是树上干枯掉落下来的树枝,那树枝分支结叉,上面有锋利的倒刺,穿过那层薄薄的衣衫,狠狠刺进了卫潛的腿肉里,他的手指还在往前继续伸着,“不要走,不要走……母妃……” 你不认我没关系,你不想见我也没关系,只求求你,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让我看不见你了,不要再让我一个人。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卑微的哽咽乞求道:“阿潛求你了,不要走。” 那人停了下来,背对着他,轻声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阿潛?” “我……我能够闻到母妃的味道……”卫潛喃喃道,“所以捉迷藏不管母妃躲在哪里,我总是能找到你的。” 他又哭又笑,神色悲跄,爬了过去抓住那人的裙角,神志不清道:“母妃,你是不是不会再丢下阿潛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啊,阿潛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啊……” 这个世界上,他只在意母妃一个人啊。 是母妃给了他生命,给了他新生,那双细如柔荑的双手还握过自己的手,一笔一划的教着自己写自己的名字,可是他反而最先写出的,是母妃的名字啊。 为什么?为什么在给了他一切之后,就不要他了呢? 这样真的很残忍啊。 “母妃。”带着浅红色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出,剧烈的奔跑让他整个人的身体无法承受,呈现出一种充血的状态,卫潛眼前一片模糊,喃喃道:“我真的什么都可以为你做的……” 如果你说要我的心,我现在就可以把他掏出来,送到的手里,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还喜欢我啊。 那人沉默了许久,最后终是叹息一声,同情道:“对不起,骗了你,我不是她。” 她退后一步,撕去自己脸上的面皮,将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水雾裙脱了下来,裙下那人裹着一身白布,几声嘎吱骨头松动的声音,白布被挣开落在地上,那人身形逐渐抽长,她俯身将手里的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水雾裙放在卫潛的手里,最后退开,轻声道:“主人。” 原本已是漆黑的林中,忽然一点亮光闪起,惊飞对光敏感的蝙蝠还有猫头鹰,几声林中飞鸟叫,四散而逃,傅修怀从树后走出,缓缓走到卫潛面前,昏黄的灯火映着他明润皎洁的容颜,他手里提着泛着淡黄光泽的灯笼,俯视地上的卫潛,淡淡道:“果然是她吗?” 对付卫潛,太容易了。 他的弱点是那么的明显且致命,那就是太史淼。 “对不起……我不是她……”那人的话还回荡在自己的耳边,太史淼换下的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水雾裙覆盖在卫潛的手上,卫潛的手一点一点捏紧那还残余有母妃味道的衣裙,面容逐渐扭曲,他凄厉叫道:“傅修怀——!” 傅修怀蹲下身来,轻笑道:“古有闻香识美人,七殿下,你却能识破魂魄转体的淼淼,修怀很是敬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卫潛能够对那蔺谨宝亲近,只因为他知道那是太史淼,想掩埋这个秘密让他和卫郃知晓不了,打得倒是一手的好算盘。 可是他不是卫郃,他知天文地理,自然也看过奇术记录,早早就有了猜测,而借蔺谨宝的衣服,不过是一个试探罢了,没想到,竟是真的。 俩人之间,已全然不见当初的的合作友好。 山林里夜风呼啸而过,卷着层层的叶浪,有人正大声呼喊卫潛,卫潛却是睁着一双吓人狰狞的双眼死死盯着傅修怀,,如同随时择人而噬的恶鬼一般,一字一句森冷道:“傅修怀!我要让你死!” 傅修怀却是起身,轻描淡写道:“七殿下,你觉得,让淼淼看见你如今的样子,她会不会很害怕?” 他似笑非笑道:“因为她养出了一个怪物。” 脑海里一闪而逝太史淼厌弃的眼神,卫潛红色的眼睛里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眼神由怨恨转为孩子一样的茫然,最后转为心灰意冷的绝望,他慢慢闭上眼睛,原本浅红色的泪水此时真的成为了血泪,自眼角出蜿蜒而下,沁入泥土里。 第七十七章 “阿潛,你是一个怪物……” 多少次,卫潛会做到这样的梦,他拼命追着母妃,母妃却从来不停下看他,他哭着哀求她,摔倒了爬起来,然而无论怎样,母妃都不会心软。 最后停下来,也不会回头看他,只是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冷冷的对他说:“阿潛,你是一个怪物。” 第127节 是啊,他是一个怪物。 他只对母妃有感情,对其余的一切充满了憎恨,然而他还要将这份憎恨好好的隐藏好,不让母妃发现,听母妃的话,好好的学习儒礼,好好的在国子监上课,对别人好,不争不抢。 可是他背地里却做了很多让人恶心的事情。 卫邺喜欢和母妃靠近,他就故意装作被卫邺推下水,让母妃下令卫邺不能再进她的宫中半步;卫郃来宠幸母妃,他就故意摔伤自己,或者淋冷水,装作病发让母妃来陪自己;母妃带自己去见他的亲生母亲李妃,表面上他对李妃毫不介意,却因为害怕被母妃送回去,趁母妃不在意在李妃送来的菜食里下毒吃下去。 他身体素来差,却一次又一次不毫在意的毁掉它,只要能够让母妃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就一切都无所谓。 他是那么恶心,那么低劣,年幼时别人都说他对人极好,每一个他帮助的人都会感谢于他,看着他们对自己千恩万谢的样子,他的心里只会嘲讽的想,要不是这样做会让母妃开心,你们死在我面前也没关系的啊。 哪怕这样想也还要端着一脸的微笑说没关系。 卫潛咬着嘴唇,鲜血的腥味弥漫口腔。 他还在母妃死后做了那么多违背常伦的事情,每天每夜躲在黑暗的房间里盯着母妃雕像的脸,还做了一套他与她的喜服。 如果她知道…… 如果她知道…… 卫潛敢都不敢想,只能低声求道:“求求你,别告诉她……” 别告诉他我是这样的人…… 傅修怀将灯笼提上了一些,神色带笑,“七殿下在说什么?求的是谁?臣听不见。” 他曾经是想好好照顾卫潛的,毕竟卫潛是太史淼唯一领养的皇子,可是时间久了,傅修怀也明白了,卫潛内心对太史淼的肮脏心思。 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养大的孩子,居然对她产生了一种背德的感情,傅修怀心里想掐死卫潛的心都有了。 但是毕竟他喜爱的姑娘死了,卫郃也活不长久,总是要挑一个皇子助其登基的,倒不如挑了卫潛,没想到卫潛找到了魂魄易体的太史淼,却隐瞒了所有人。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卫潛的手一点一点攥紧,“求你……傅修怀,求你……” “求人闭着眼睛,想必淼淼也没有这样教你过吧。”傅修怀低声笑道,眼睛里一片冰凉。 卫潛身子一颤,睁开眼睛看他,努力将眼中恨不得眼前人死去的怨恨憎恶掩埋下去,以最平静的姿态,语气里带着一点卑微的乞求,一字一句的说:“求你,不要告诉她。” 傅修怀顿了顿,黑暗中,他皎皎如明月的面容逐渐染上一层暗色,呼唤卫潛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让身边的人先行离开,一掀衣袍俯身,将灯笼放到卫潛眼前,凑在卫潛的耳朵边上道:“你不阻拦我,我便不会告诉她。” 他太了解卫潛,孤僻冷傲,扭曲执着,天资聪颖,有算计,有手段,看起来像个病秧子,然而对付起人来,果决狠辣,三言两语揣摩人心,实在难得的“妖才”。 然而一旦牵扯上太史淼的事情。 卫潛就会失去自己的理智和尊严。 上天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曾经迫不得已的放弃,而现在,他已经有了能力拿回来。 傅修怀带着太史淼的衣服离去的时候,卫潛已经昏了过去。 他昏在山林之中,全身带伤。 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夜雨,太史淼留在猎场外围没有进去,白玉在旁边撑着伞,周围点满了明亮的灯火,太史淼看见卫潛安静的躺在临时架成的木架子上,原本月牙白的衣服大腿出染红一片,其余渗透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手上还有不少划痕。 让太史淼仿佛回到翠罗宫的那一夜,推开腐朽的门,灯光照进去,是小阿潛流泪的双眼和鲜血淋漓的脸。 她心中忽然一阵刺痛,站在原地一时恍惚。 白玉看她不对劲,轻声叫道:“小姐,你没事吧?” 太史淼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出了这样的事,卫郃连忙将人快马加鞭带去宫中治疗,而蔺慎作为秋猎的首元得到的一个的承诺,自然是往后推了去。 太史淼跟着蔺慎回去的路上,神色厌厌,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脑海里时常闪过卫潛刚才被救走的样子,回去的时候,有丫鬟来通报她,府中有奴婢偷了自己的东西,是摇儿,被五花大绑的送到她的面前,她问偷了什么,丫鬟跪在地上举起了手里的东西,太史淼瞳孔一缩,最后却是闭了闭眼,淡淡道:“拉下去,杖责五十,行绞指,毁容砍去四肢后,发卖出蔺府。” 众人连带身边她身边的白玉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样做的话,那摇儿还有命吗?哪怕现在还有命,但是手指骨头碎裂,又毁了那一张标志好看的脸,断了四肢,以后还有哪户人家敢要她? 这……这未免也太…… 摇儿瘫软在地上,开……开什么玩笑! 绞指,毁容?发卖出府,砍去四肢…… 她会死的!哪怕不死她也再过不了好日子! 摇儿眼泪情不自禁掉了下来,恐惧和愤怒将她淹没,她敢都不敢想自己不过是偷偷拿了九小姐的一样东西,就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她开始挣扎,凄烈道:“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九小姐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内心莫大的后悔,自从调到九小姐这里后,她身份一降再降,整整几年下来,所拥有的银子首饰也不过零星几点,完全比不上在大夫人那里的半年。 以前在大夫人身边是贴身丫鬟,多的是人巴结,手头充裕,摇儿已经将自己当做了一个蔺府的小姐看待,她常常端着姿态,买着好看的首饰和昂贵的衣服来凸显自己是不一样的。 府里的丫鬟都要管她叫一声摇儿姐姐,她们都羡慕嫉妒摇儿,表面上都捧着她。 而摇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在太史淼这里,却被打回了原形,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而是一个低贱的奴婢,她再没有钱买那些好看的首饰和昂贵的衣服,只能穿得和别的丫鬟一样。 第128节 原本捧着她的丫鬟,也陆续嘲讽她,陷害她,看她笑话,摇儿受不了,看着太史淼满屋子的金银首饰,以为丢了随便的一件也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刚刚行动便被抓了下来。 太史淼睁开眼睛,走到摇儿面前,伸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了摇儿的脸上,她嗤笑道:“怎么着?觉得罚重了?” 她厌弃的擦了擦双手,说道:“白玉,我且问你,奴才偷窃主子的东西,该当何罪?” 白玉道:“轻者杖责,重者发卖。” “那三番五次勾引主子呢?” 白玉道:“发卖去妓院,毁容,或者杖毙。” 、 “那,”太史淼轻描淡写道:“偷的东西是皇族殿下的,又该如何处置?” 白玉睁大眼睛,顿了顿,方才道:“这个罪名,当得上诛灭九族。” 摇儿完全懵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嘶吼道:“我没有勾引主子!我也没有偷皇族殿下的东西!九小姐你心好狠!你会有报应的!” 完全不用太史淼动手,就有丫鬟上前掌掴她的嘴,将她的嘴给捆上。 “你勾引我二哥,当我是瞎子?”太史淼轻笑,带着森冷的意味,“摇儿,是不是要我直接告诉你,每次我二哥过来,你穿的是什么样子,做的是什么姿态,做了什么?” 摇儿瑟缩了一下,惊恐的摇头。 “再有。”太史淼伸手,将丫鬟捧着的盒子拿了过来,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玉佩,她将玉佩拿出,俯身放在摇儿的面前,晃了晃,“这个东西,是七殿下赏赐的。” 那个孩子送她的时候,还很害怕,害怕她会不接受,眼神带着乞求。 太史淼直起身子,轻描淡写道:“不用报我二哥再做,现在就执刑吧,对了,要让她活着出府,丢出去的时候,记得灌一点汤药。” 她将玉佩收好在盒子里,放入袖子中,擦着摇儿回了自己房间,白玉低头跟在她身后,一时手脚发凉。 在她心里,九小姐一直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虽然娇气任性,但是心地却是极好的,下人犯了错,她也不会多做什么,没想到这次摇儿的事情,九小姐会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别人看着留了,至少留了一条命在,也没说诛九族,但是她很清楚,让摇儿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 第七十八章 蔺慎知道这件事后来找太史淼。 彼时太史淼正在自己的闺房里跪坐在软榻上,将自己喜欢的玩意堆在一起进行统计,身边白玉提笔记录。 蔺慎一进门,白玉暂停了手里的动作,对他福了福身,“二公子。” 太史淼回头,手里还拿着一只钗子,“二哥,怎么来了?” 蔺慎在不远处的檀木椅上坐下,有丫鬟给他上了茶,他呡了一口,说:“淼淼,你处置了你房里的一个丫鬟?” 太史淼嗯了一下,复又回头继续挑选,说道:“处置了。”语气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她又看中了另外一只步摇,递给旁边的白玉,“这个也记上。” 蔺慎低笑,“淼淼,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太史淼转过身来,“我在意什么,我哥哥是次辅啊,我处置一两个丫鬟,还能有谁说我不成?” 蔺慎放下茶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我问你,你是为哥哥处置的,还是为七殿下处置的。” 语气温和,仿佛也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唯独那双眼睛里,隐隐有黑色的暗潮在涌动,摸着太史淼软毛的手,十分的舒缓。 太史淼仰头看他,“我是为我自己啊。” “你自己?”蔺慎似笑非笑。 太史淼点了点头,担惊受怕道:“要是摇儿真的勾引到了你,想必你是不要了我这个捡来的妹妹,所以还是早点打发走好,要是七殿下知道他赏赐给我的东西被我房里的丫鬟偷了我还对她手下留情,那我肯定也是很倒霉的了。” 蔺慎笑笑,挥手让白玉出去。 白玉顿了顿,福身退了下去,将门带上。 太史淼的头发还未梳,柔顺的披在肩头,像是上好的墨缎,蔺慎取来木梳为她梳头,房间里的角落点着浅淡的香,“淼淼,祖母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孩子。” 房间里的角落点着浅淡的香,太史淼顿了顿。 又听蔺慎继续道:“虽然不会开口说话,但是淼淼总是能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从小就很聪明,努力隐藏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太史淼身子一冷。 蔺慎将脑袋枕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么,你告诉我,淼淼,你到底是谁?” 此时已经快要冬至,槅窗外的树,缠绕在墙壁上的花蔓不知不觉已经凋谢了去,空气里都透着寒意。 她呡了呡唇,“我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 蔺慎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转到自己面前,他的目光露出太史淼以为不会出现在这个人眼睛里的哀伤,“淼淼,我本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信任的人。” 小姑娘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他一点都不敢让她受伤,小心翼翼的呵护她,宠着她,让她不用去羡慕嫉妒任何人。 可是她居然瞒他,骗他。 蔺慎觉得自己真是难过和恼怒,恨不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但是又提不起来真的教训她的念头,长久的宠溺已经让他习惯了对淼淼的妥协。 太史淼心虚的不说话,整个人对蔺慎要的答案表达出抗拒回答的意思。 蔺慎无可奈何松开了她说:“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你是谁,那我以后也就不再问你了。”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知道是何人。 能够让卫潛在意的,除了那人,还有谁? 第129节 只是他,到底想要他的淼淼亲口告诉自己罢了。 他继续给她梳着头发,眼睛却更幽深了些许。 虽然蔺慎已经不问了,然而这已经成为他和太史淼的隔阂。 他等待,太史淼不愿。 “小姐,你和二公子闹出什么矛盾的吗?”白玉担心的问。 太史淼翻了一页手里的书,脑袋有些疼。 自然是没有闹矛盾的,但是如何能和以往一样,蔺慎知道她是重生的,她没有回答白玉,继续看着自己的楚辞。 白玉也很聪明的转移开来话题,“小姐,听说七殿下在宫里还未醒来,都已经三天了,太医说一两天再不醒,七殿下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太史淼原本清亮的眼睛目光一凝,如同利箭一样,抬头看向白玉,“你从哪里听来的?” 白玉被她吓了一跳,怯怯道:“奴婢听外面的人说的……说……说七殿下无生意。” …… “卫潛一死,我儿又会少一个竞争对手。”李锦鸾靠在软榻上,吃吃笑道。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面色向往,“到时候,我是皇后,自己的孩子也是未来接任帝位的储君,什么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有我的存在,谁也别想把那个位置夺走。” 软榻下跪坐着一名少年,少年有和卫郃十分相似的眉眼,他低眉顺眼的为李锦鸾**着腿,李锦鸾被她揉得舒服了,伸出手指挑起少年的下巴,目光迷离,“陛下……你爱我吗?” 少年温柔的笑,反握住她有了皱纹的手,轻声道:“我爱你,锦儿。” 李锦鸾娇笑,另外一只手捂着唇,“我和太史淼比起来,孰好孰坏?” 少年深情款款,“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装不下其它人。” 李锦鸾又笑又哭,她已经把少年当成了卫郃,素手挑开自己的衣带,将少年拉上了床,紧张的闭上眼睛,像是回到那一夜她刚入宫的时候。 没有八抬大轿,没有洞房花烛,这些是只有皇后才能享受的待遇,然而她只是一个嫔妃。 她坐在自己的床上,痴痴等着卫郃,等得心焦难耐,终于等来了卫郃,却是卫郃冷淡的脸,就连她心里原本会是十分温柔的一夜,实际上却是敷衍的草草了事,带着发泄的残暴。 那一晚卫郃穿上衣服便走了,她痛得不行,偷偷勉强自己跟去,却看到卫郃往太史淼的太史宫里走,脚步急促,面色竟然有些担心。 李锦鸾没有跟下去,而是回了自己的宫里,砸了好一顿东西。 曾经,曾经,她和卫郃,也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啊,自从让他接触太史淼……这一切就都变了! 她是如此的恨!如此的悔! 少年温润的手覆盖住她的眼睛,轻声在她耳边重复道:“别怕,锦儿,我只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芙蓉帐暖,红被翻腾,李锦鸾压抑的□□消散在房间里弥漫的雾气里。 雾气带着浅淡的香,房间四周,尽点上此香。 …… 有些事情,你想躲避,却是躲避不了的。 太史淼想要去见卫潛,但是现今的七皇子府,没有蔺慎带着她,她是无法进去的。 太史淼去西楼苑找人,得知蔺慎受邀去了未天楼。 未天楼,京都最大的青楼楚馆。 太史淼到的时候问了未天楼的掌柜,掌柜识得她,便让人将她引去了蔺慎所在的隔间。 太史淼推开门,一阵熏风夹带着女子的香气,里面热热闹闹,几个中年官员寻欢作乐聊着微不足道的小事,蔺慎坐在靠槅窗的一边,一手搭着下颚,目光放在大开的槅窗外,旁边有女子要靠近他,他转头淡淡一笑,“在下不喜身边有女子,还望姑娘自重。” 他面容俊美,笑容温和,眼里却是幽深的冷意,让一众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姑娘们迫不得已退了下去。 太史淼推开门,蔺慎抬眼看到她。 他原本浅淡的面色一变,起身走到太史淼面前,皱眉轻声斥责道:“这种地方你能来吗?也不怕坏了名声。”挥手示意身边的人将那些莺莺燕燕赶走。 太史淼定定看着他,“蔺慎,我要见卫潛。” 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蔺慎微微一怔,最后却是无奈的说了一声好。 …… 卫潛依旧躺在内室的床上,沉睡中的他面容安静得像一个孩子,那双漆黑的眼睛被隐藏,剩下的只有苍白的脸颊,看着就让人心疼。 内室里赵福德和白蝶等一众贴身侍女跪在地下,白蝶哭红了双眼,“殿下,殿下……你醒醒啊……殿下……” 她哭得伤心欲绝,眼睛红肿,跪在卫潛的床前跪了一天一夜。 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奴婢,有幸被殿下看中,成为他身边的贴身侍女,她爱慕殿下,哪怕知道殿下并不喜欢她,但是这份心意是属于她自己的,她不敢打扰殿下,让殿下为此困扰。 但是……她的殿下如今却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太医说无生意。 无生意? “殿下,你想要什么,白蝶为你寻来就是,白蝶只求你醒醒!”哭了一天一夜,白蝶的喉咙干涩沙哑,原本温婉明亮的容颜此时带着灰败之色。 床上的卫潛似乎是听到她的话,喃喃道:“母妃……母妃……” 无助而渴求的声音,微弱的在空气里消散,卫潛的眼睛仍旧紧闭,没有半分要醒来的迹象。 第130节 白蝶却是惊喜万分,紧接著是无法言说的绝望。 能够让殿下存着生意的只有太史皇后,可是太史皇后已死,她又如何能为殿下寻来一个活生生的太史皇后将他唤醒。 第七十九章 “淼淼,过几天,我们回仆村一趟吧。” 在太史淼即将推开卫潛的门的时候,蔺慎站在不远处柔声道:“哥哥想和你一起回去,爬仆村的山,踩仆村的水,抓仆村的野兔子,还有。”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陈昊祖成婚了。” 太史淼愣了一会儿,才弯眼笑道:“好,我也想回仆村。”在那里无拘无束的仆村。 她和蔺慎最美好的时光。 她转身推开了门,身后跟着蔺慎派在她身边的侍卫。 白蝶他们早已经说了七殿下府不接拜访,太史淼的到来让白蝶略显激动,“出去!” 她一手指着门,声音扬高了不少,“你给我出去!” 太史淼淡淡看着她,不予理会走到卫潛身边。 床上的卫潛了无声息,像极了那日她将他救回来躺在床上的模样,太史淼坐到他的身边,素白的水袖下是一截雪白的手腕,她伸手,慢慢覆上了卫潛的手。 侍卫将白蝶等人强行带了下去,留下赵福德一人,面对太史淼叩拜,“谢娘娘还能愿意见殿下一面。”然后起身,慢慢躬身退了下去。 赵福德是太史淼拨给卫潛的,他了解着他的主子,也知道自己主子的疯狂,卫潛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够揣摩出些许意味。 可以说卫潛不仅是太史淼带大的,还有赵福德。 人都走了,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太史淼叹气,轻声唤道:“阿潛。” “我是不是很笨。” “我还很蠢。” “总是做些,能够失去自己身边重要的东西的事情。” 她垂眉一笑,“还好我没后悔……当初从翠罗宫救下你。” 她曾后悔自己嫁给卫郃,也曾后悔没为父亲胞弟报仇,让李锦鸾踩着她失去的一切站在高位,而她卑微的抱着一种“豁达”的想法,说没有所谓,历史已定,父亲位高权重,死是结局。 简直……冷漠得可怕。 可是哪怕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她依旧会难过,憎恨,这是属于人的情绪。 人啊,是很脆弱的东西。 床上沉睡的人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努力的睁开眼睛。 太史淼低头看他,轻声道:“阿潛,别让我连你也失去,那样我也会难过。” 你也……会……为我难过…… 卫潛混浊的意识慢慢清明,他心里近乎喜极而泣,手指颤抖的想要伸出去拉住她,“母妃……母妃……”那微弱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更听得清晰。 太史淼起身,狼狈的离开。 她提着裙角跑到蔺慎面前,眼眶红了一圈,蔺慎将她搂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淼淼。”他温柔的说,“你一哭,我会难受。” 太史淼忍不住轻声啜泣,“我……我大概是……” 她大概是压抑太久了,才会在今天,看起来这么的矫情和软弱。 她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太史淼…… “你是蔺谨宝。”蔺慎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蹲下身来定定看着她,柔声重复道:“你是蔺谨宝。” “可以哭,可以笑,可以任性的蔺谨宝。”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蔺谨宝。 蔺慎把太史淼带了回去,白蝶他们冲进房间,看见病榻上的少年睁开双眼,看着太史淼离去的方向,阳光从槅窗里照进来,为他苍白的脸上涂上一层温暖的色泽。 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他伸出手,看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面容缓缓露出了安静的微笑。 没有人敢出声打扰他。 他不会死,他死了,母妃会难过。 这是从今以后,独属于卫潛一个人的信念。 …… 蔺次辅的妹妹见了七殿下,离开之后没有生意的七殿下醒了,太医把脉,大为惊喜,对卫郃禀告道:“陛下!七殿下的脉搏,比以往更好了。” 卫郃大喜,听了赵福德将当时的场景说了一遍,虽然心有疑惑,但依旧大喜,挥袖道:“传蔺慎和其妹蔺谨宝进宫——” 李锦鸾听后却是又摔了好一场东西,“蔺谨宝。”她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名字,“她哥哥与我作对,她上次毁我生辰宴会,这次还让卫潛那个贱种活了下来,阻碍我儿前程!” “可恶至极!”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自从太史淼死后,整个后宫里,哪个妃子不是让着她怕着她,她地位尊贵,父亲肩负五军都督府里的都督之一还有侯爵在身。 况且卫郃已经透露出让她为后的意思。 只要卫潛死了……只要卫潛死了…… 第131节 可他偏偏没死!反而还活得比以往更好! 李锦鸾美眸中透出阴森的狠意。 …… 听到入宫圣旨,在太史淼的意料之中。 蔺慎握着她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别怕。” 太史淼嗯了一声。 她和卫郃会面有三次。 一次于李锦鸾的生辰宴上,一次于几日前的秋猎上,那些过往都已归于尘世的埃土里,留下的只有灰白色的记忆,渐渐的,便是那灰白色的记忆,也一同被抹去了。 奖赏的圣旨赐在了自己的手里,卫郃温润问蔺慎道:“上次蔺卿取得秋猎魁首,朕还未实现你的一个要求,蔺卿现在若是有,便提出来。” 蔺慎拱手道:“臣有一事相求于陛下。” 卫郃挥手,“蔺卿只管说来就是。” 蔺慎道:“臣与舍妹离家已久,临近祖母祭日,又逢臣年少之友成亲,想带着舍妹回去一趟,用时二月之久,望陛下允臣。” 卫郃却是有了犯难,毕竟蔺慎是他手里的重臣之一,两月的时间,耽搁的事情会有很多。 而且内阁里,他最信任的,也不过是蔺慎罢了,甚至还有意向让蔺慎成为内阁首辅。 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卫郃颔首,“准了,两月之后,若是蔺卿还不回来,今年的俸禄可就没了。” 蔺慎淡笑道:“臣谨记。” 他带着太史淼离开了皇宫,从始至终,卫郃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多做任何停留,淡漠温和的像是对待陌生的普通人。 蔺慎要带着太史淼回清秋州仆村的消息很快传开,蔺鱼轻直嚷着要跟着去,蔺夫人在一边脸色苍白,没有阻止蔺鱼轻。 轻儿还小,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而且她也不想轻儿知道她做过的事情,还有目前的处境。 她看着蔺慎,眼睛带着祈求之色,乞求蔺慎不要将她的罪孽流到蔺鱼轻啊身上。 是她犯的错,是她蒙了心,然而这一切,都和她的轻儿礼儿没有关系啊。 蔺慎没有看她,太史淼仰头以一种带她去的目光沉默的看着他,蔺慎内心叹了叹气,“不行。” 他原本就是想要,一个可以和她单独在一起无拘无束的空间,蔺鱼轻如何能跟去?蔺夫人的事情他没有牵连蔺鱼轻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蔺鱼轻倒也不是非要去,便笑着说:“不去了,蔺谨宝回来给我带些好玩的东西就好了。” 而蔺礼,却是原本黯淡阴霾的眼中飞快的掠过一道光。 蔺慎和太史淼暂时离开了京都。 得知这一消息的卫潛抱膝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星空。 “收回监视的人吧,赵福德。” 赵福德低声说是。 卫潛浅淡的唇瓣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我会等母妃回来的。”而在此期间,他将会为母妃铸就一场盛大的礼宴。 与此同时,傅府里,傅文婴带着自己的奶娘伸手拦住准备回自己扶风苑的傅修怀,她脊背挺直,一双眼睛流露出不满道:“大哥,那天秋猎会上我没有带衣服,你给我带了怎么不予我说,还借给了蔺家的那位,我不喜欢自己的衣服被别人碰过,太脏了。” 傅修怀停下下来,定定看着傅文婴。 她身后的奶娘黄姨也轻声道:“修怀,文婴身份尊贵,她的衣裳,怎么能拿给那不知出生的野丫头穿呢。更何况那件衣服是文婴一直想要的,大公子既然已经买下来给文婴……” 傅修怀轻笑,“谁说我是买给文婴的。” 傅文婴和黄姨一愣,傅文婴喃喃道:“不是大哥说……是我的衣裳吗……”,只听得傅修怀漫不经心道:“我不那样说,她怎么肯换?难不成告诉她,那衣服,是另外哪家小姐手里的?” 傅文婴恍然明悟,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自己的兄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控制不住自己愤怒的语气,她低吼道:“大哥,我是你亲生妹妹!我哪里比不上那个没有出生的野丫头了?你利用我?” 她的大哥,居然利用,利用她去讨好别的姑娘。 傅修怀看她,淡道:“文婴,你被黄姨带坏了,让黄姨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再服侍你吧。” 对于这个唯一的亲生妹妹,他自然是多了一些宽容在里面,但是这宽容也是有限度的。 第八十章 听到傅修怀要将自己和黄姨分离,傅文婴浑身一冷,挡在黄姨面前摇了摇头,急急道:“不,大哥,你不能这么做,黄姨对我那么好,我不要和黄姨分开。” 女人也面露情真意切的神色,“修怀,我只是太关心文婴了,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在文婴的身上,她是你的亲生妹妹啊。” 傅修竹垂眸,蹲下身来站在傅文婴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傅文婴以为兄长对自己服了软,才会做这么亲昵的动作,却看傅修怀以一种幽深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看破了她的皮囊一般,轻声唤道:“文婴。” 傅文婴怯怯应了声。 傅修怀道:“你不像是傅家的孩子。” 他定定看着傅文婴,“文婴,你更像黄姨,一个性格里刻出来的,一样的模子。” 他说这话没有其它的目的,而是真真切切觉得,傅文婴,不像他们傅家人。 黄姨身体一个剧烈的颤抖,傅修怀知道些什么?她压抑住内心的恐慌,平静道:“修怀怎么会这么说……” 第132节 傅修怀起身,擦了擦手不理会黄姨,对怔在原地的傅文婴道:“自小教你的诗书礼仪,你将它当做你名利的道具,给你尊贵的身份,你用它向别人炫耀展示,你在傅家什么样子,在外面什么样子,我心里都一清二楚。” “或许是被黄姨带久了,你也变成了黄姨那样的人。” 他将手帕递给一边的奴仆,面带微笑,轻声道:“那现在,文婴,你告诉我。” “你是要继续做傅家的嫡三小姐,还是让我亲自将你从族谱里过继给黄姨?” 傅文婴哭着摇头,伸手要去抓他的手,“不,大哥,你别这样,我是你妹妹啊。” 傅修怀任由她抓着手,侧头对奴仆道:“取家谱来。” 傅文婴吓得松开了手,她不能的,她是傅家尊贵的三小姐,怎么能过继给黄姨,黄姨不过是寄住在他们傅家的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现在的傅家都握在兄长的手里,如果他真的要将自己过继给黄姨,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他的。 害怕占据了她的脑海,还在存留一些理智,她两眼泪汪汪的回看着黄姨,黄姨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她的手轻拍着傅文婴的脊背,对傅修怀情真意切道:“我暂时离开文婴就是了,修怀不要生气,是我影响了文婴,我觉得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文婴精通诗书礼仪,文婴身份尊贵,是我的错,你不要怪罪她。” 傅修怀让人将她带走,正欲转身离开,傅文婴却又再次拉住他,笑容里带着一种卑微的讨好,“大哥……” 傅修怀看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面容冷漠,面无表情。 他将手抽开,目光掠过傅文婴,看向不远处的傅修竹。 傅修竹原本是打算来帮傅文婴求情的。 然而他却久久的站在那里没有动。 傅修怀走了,傅文婴松了一口气,她回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傅修竹,怔了好一会儿,二哥,一直在那里看着吗? 二哥不是最疼她的吗?为什么会站在那里看着? 她拉起裙角,眼睛红肿小跑到傅修竹面前,质问道:“二哥,你看着是什么意思?黄姨那么呵护我,你就任由大哥将她从我身边赶走吗?” 傅修竹叹气。 他身边的书童眼睛里闪过厌恶。 他最讨厌三小姐了,从小到大,做了多少事情让二公子担着,还有那个黄姨,真不知道到底是黄姨是三小姐亲娘,还是他们夫人是三小姐亲娘。 傅修竹侧头对书童说:“我们走吧。” 书童嗯了一声。 傅文婴不理解的伸手拦住傅修竹,“我是你妹妹,二哥你不帮我是为何?” 傅修竹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傅文婴,心里很失望。 很小很小的时候,文婴是很可爱的,会偷偷跑来找自己玩,还会折些东西送给自己,学了一首诗,都会很开心的跑到自己面前念给自己听。 然而大概是真的被黄姨带着久了,时间长了,也就变了。 自以为是,无理取闹,常常端着身份架子在外面昭显自己的尊贵,他也有说过让黄姨不要带着文婴,但是第二天文婴会很生气来找他,甚至还会绝食来阻挡父亲母亲,大哥大部分时候都会冷眼旁观,而祖父,他的心里只有傅家的未来,还有他大哥的未来,对这些事情都不会去管。 最终让文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失望的眼神傅文婴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退后几步,傅修竹从她身边走开,傅文婴反应过来伸手去拉,傅修竹伸手挣脱开。 “文婴,放弃将黄姨留在身边的,是你。”他冷淡道,“而不是我。” 原来让文婴放弃黄姨是那么简单,只需要一句要傅家三小姐的位置还是黄姨,仅此而已。 可傅家嫡子嫡女的身份当真那么好?褪去衣食无忧身份尊贵的外皮,里面也不过是被束缚了十几年空洞的躯壳。 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 …… 马车颠簸了许久,花了十天左右的时间,才到了仆村。 到的时候正是黄昏,太史淼困得不行,趴在蔺慎的腿上假寐了一会儿,忽然耳边传来落暮的鸡鸣声将她吵醒,她睁开双眼,昏黄的光色透过车帘落了一层在马车里。 蔺慎摸了摸她的脑袋,“到了。” 太史淼一瞬间脑袋就清醒了。 来之前便已经让人提前过来收拾干净,蔺慎掀开车帘下了车,伸手拉太史淼,太史淼握住提着裙角跳了下去。 他们才刚刚下了马车,就有人听到风声跑来观望,陈昊祖本来还在自家屋子里头和老父亲讨论收成还有新婚的事情,听到蔺慎回来了,唰的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回来了!” 那人道:“对的对的!回来了!我挑水的时候看见的,一辆马车,往蔺慎他们家中驶去的,我跟上去看了,虽然有几年的时间,但是还是能认出来的,就是蔺慎和蔺谨宝!” 陈昊祖连忙跟着那人去找蔺慎。 然而真当他见到蔺慎的时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所有对好友的思念全部哽咽在喉咙里,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他身份尊贵,和自己云泥之别,他们俩人本就是不平等的。 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说…… 蔺慎,你去了京都过得如何?京都是怎么样的?有哪些好玩的?和仆村比起来哪个好一些,还有,赵先生还在念着你,你每年寄过来的东西赵先生和我都收得到,多亏了你,日子才过得很好,还娶了媳妇,而且今年玉米也要收成了,到时候你可以一起过来收玉米,还有淼淼妹妹,你终于让她穿上了最好的裙子,吃上了最好的东西,不用羡慕任何人…… 可是说不出来。 眼前这个人是蔺慎,也是东莞的次辅,高高在上,身份了不得,一句话得罪了,便是满门抄斩。 他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却见太史淼跳到他的面前,扬起小脸挥手笑道,“昊祖哥哥,好久不见啦!” 陈昊祖受宠若惊,就要跪了下去。 蔺慎却伸手扶住他。 第133节 仿佛回到了少年时,那个沉稳内敛的少年,神色淡淡的问他:“要去见赵先生吗?” 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倨傲。 陈昊祖心里万分复杂,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他们的关系应该不受身份影响,然而事实上当见面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无法付之于行动。 他的手在腰间擦了擦,说:“好。” 太史淼弯眉弯眼的笑,“昊祖哥哥要成亲了,新娘子是谁呀?” 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褪去了孩子的稚气,却还像是以前一样,笑起来,像太阳。 陈昊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新娘子还没来,三天后就能见到了,淼淼别急。” 太史淼嗯了一声。 赵先生家在山上,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晚的,蔺慎和太史淼陈昊祖上去的时候,赵先生正换好衣服,本想自己上门拜访,没想到倒是蔺慎亲自过来了。 赵先生忙对蔺慎拱手,“大人。” 蔺慎回以拱手,“蔺慎从先生手里出来的,尊师重道怎么能让先生对我行礼。” 赵先生神色几度变化,最后却是十分欣慰道:“赵某能够教大人儿时学识,真是三生有幸。” 自从蔺慎金榜题名后,有不少人千里迢迢来请他出去授学,但是赵先生还是知道自己的深浅,蔺慎能够金榜题名靠的不是他,而是蔺慎自己。 自然是通通婉拒了。 第八十一章 而且蔺慎为官后常常派人送回来银两布匹,他的日子十分的悠闲。 师生见面,难免多聊了几句。 这一聊,聊到了半夜。 太史淼在外面陪着赵娘子,赵娘子的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穿着褐色褙子长襦,脸蛋白白嫩嫩的,可爱极了。 她蹲在地上逗弄着他,笑得欢快极了。 赵娘子原本也是十分拘谨的,现在却似笑得十分灿烂,“莫哥儿,你可不要不小心,抓伤了姐姐。” 莫哥儿乖乖的应了声,他本就不是调皮的性子,只是喜欢和面前的姐姐玩罢了。 蔺慎出来的时候看到她蹲在地上,一手将裙角挽起来,一手正在和莫哥儿玩剪刀帕子锤,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太史淼身边道:“淼淼,我们该回去了。” 太史淼抬起头,恋恋不舍的起身,蔺慎伸手拉她,赵先生从里面点了一盏灯笼送了出来,“我送你们回去吧,天黑,路陡。” 蔺慎摇头婉拒,“我带着淼淼回去就好,先生留步。” 赵先生也知道他的性子,便不多做勉强,把手里的灯笼递了过去道:“那路上小心些。” 蔺慎嗯了一声,招呼着陈昊祖带着太史淼走了。 明亮的灯火在灯笼里一燃一燃的,太史淼说:“快要冬天啦。” 她看起来比在京都活泼有生气了不少。 蔺慎笑,“到时候带你去捉鱼。” 太史淼吓得连忙摇头,“不要,好冷。” 下山之和陈昊祖告别后太史淼忍不住半蹲下身,手指捶了捶自己的腿,在京都实在是娇生惯养久了,一上一下爬个山,就觉得腿不是自个儿的了。 蔺慎将灯笼放在一边,蹲下身来,侧头道:“上来,背你回去。” 太史淼犹豫了一下,然后欢欢喜喜扑了上去。 大晚上的,路上没人,蔺慎把灯笼给了她提着,她提在空中晃悠,山风吹得灯笼晃晃荡荡,有时候打在蔺慎脸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啪的声响,灯火闪烁了一下。 太史淼想她这一辈子大概再也无法离开蔺慎了。 因为她还没想到还有谁能比蔺慎对她更好,谁能更让她习惯。 这种感情不知是亲情还是爱情,太史淼倒也是放任它不去管。 她只是想和蔺慎一直在一起,想要蔺慎永远宠着自己罢了,仅此而已。 “蔺慎。”她换了只手提灯笼,灯笼拍着蔺慎的脑袋晃了过去,蔺慎淡淡嗯了一声。 “你要娶妻吗?”太史淼认真的问。 蔺慎说:“不娶。” 除非娶的人,是他身上背着的心上人,他的姑娘。 太史淼却是以为他要终生不娶了,她心满意足的嗯了一声,灯笼被风再度吹打在蔺慎脸上,她移开了些许,挑着灯照着路,蔺慎背她回了家。 点上烛火,在以前蔺奶奶的房间面前烧了一柱香,蔺慎去给太史淼做饭。 回仆村的第一个晚上,太史淼睡得很熟。 蔺慎却是点着灯火写信。 写给卫潛,还有罗洛。 远离京都,不过是想让淼淼安全些,毕竟不久以后,京都将会成为血染的战场,而他并不想,将这些黑暗的东西让淼淼看见听见。 第134节 只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将淼淼带回去。 在仆村的生活十分的悠闲和轻松,太史淼在家中种上了花花草草,把房子重新布置了一遍,还在蔺奶奶的屋前种了满满的一圈小白菊。 要不就是蔺慎带着她去山上,砍柴捉兔子抓野鸡摘野果子。 正逢八月瓜九月炸。 提着篮子满山的跑去摘来放在篮子里,心里欢喜得不行。 白玉晚了两天过来,两月的时间,她家中还有父母兄弟,自然得去安排一些,见到太史淼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差点哭了出来。 实在是路上真的非常颠簸,人的骨架子都觉得散了一样。 几个包袱她一个人狠狠的拎了下来,看见自家的小姐和公子住的是这样的房子,虽然心里很讶异,但是却很快的压了下去。 “小姐路上带的东西少,我又给小姐带过来了一些。”白玉一边说一边解开包袱,“小姐的衣服,我带了好多件,还有枕头,还有小姐的首饰,还有小姐的书……” 太史淼实在不忍直视。 因为白玉实在带得太多了。 然而白玉却觉得自己带少了,还一脸奴婢只能带这么一点惋惜的表情。 陈昊祖成亲的那一天,天气还好,蔺慎和太史淼带着白玉提早去了,陈昊祖穿着喜庆的礼服,戴着喜帽,笑得十分灿烂。 看到蔺慎和太史淼,伸手招呼道:“蔺慎,淼淼,这边来,坐这边。” 蔺慎拉着太史淼穿过人群走了过去,蔺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很好看。” 陈昊祖眉飞色舞,“我也觉得。” “这位是。”他看向白玉。 白玉福身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公子好。” 他们京都奴婢称呼别人都是少爷公子的,白玉也便这么叫了,却让陈昊祖好一阵拘谨,太过受宠若惊。 在陈昊祖眼里,大人物身边的奴婢,也是比得他们这些人尊贵,而在白玉眼里,陈昊祖是她家小姐公子的朋友,她也得把对方当成半个主子来看待。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太史淼伸手拉了一个板凳正准备坐下去,白玉习惯性的服侍在她身边。 太史淼有些头疼,求助的看向蔺慎。 蔺慎在她的身边落座,对白玉道:“无妨,不是京都,坐下来和他们一样就好。” 白玉环视四周一眼,迟疑了一下,福身说是,坐在了太史淼身边。 从小接受的奴仆教育显然让白玉不是很习惯。 在京都这样,是要被发卖出去的。 然而小姐公子的话必须要听,整个人坐在位置上,脊背挺直,随时注意着太史淼的需要。 太史淼伸手拿碗,她动作更快。 太史淼哭笑不得,“入乡随俗,白玉,你再这样,我就让你回京都去了。” 她和蔺慎回来本就已经十分显眼了。 再显眼,那就着实过分了些。 白玉果然安静了下来。转而密切注视周围。 她目光忽然扫到一个青衣少女,愣了一下。 青衣少女正望着这边,那种目光,白玉曾经在摇儿的眼睛里看到过,看到白玉望着她,她连忙低下头,不再看过来。 那看过来的青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莫求儿。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旁边和她同龄的姑娘道:“我看见蔺谨宝了。” “穿的裙子好漂亮,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布料,好美,看起来好舒服。” “啊,好幸福啊,居然回我们仆村了。” “听说蔺慎在京都做了大官,蔺谨宝要什么就给什么……” “怎么当初被捡到的不是我呢,那我也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了。” “不像我们,在村子里或者别的村子找个男人随便嫁了然后侍奉男人和孩子到死……” “我哥哥说,像蔺谨宝那样的,在京都是被很多才子追捧着的。” “才子?” “长得很好看,有权有势,吟诗作对,弹琴吹箫,家中富有,才子啊,而且听说京都哪怕是成亲了,只要有身份,都是常常聚宴喝茶赏花玩什么的。” 大家心里其实也就是对这种不平等的未来抱有一种羡慕带着些许的嫉妒,从小在你身边生活的人,某一天离开了,回来的时候,你穿着的是粗布衣衫,对方穿绫罗绸缎,你要嫁给一个终身在村里里种地为生的男人,为他劳苦一生,生了孩子之后,还要担负养孩子的责任。 很快,你的面容苍老,不复少女的娇嫩,你的生活日复一日的枯燥,你却没有任何能力改变。 而对方,却是被有钱有势有权的男人追捧,哪怕成亲之后,也会被人疼着度过一生,无忧无虑,要什么,就有什么。 你想求的,对方都有了,而对方不在意的,却是你渴求也渴求不到的。 嫉妒和羡慕于此产生。 第135节 有的人止步于想法,有的人却将之付诸于行动。这便是罪恶的开始。 “你们都是同样的年纪,然而未来却是不一样的,这是何等的不公?命运对你如此残忍,对她却如此优待,这又是为何?不公平,不公平,同是低贱的人,她却跳了出去成为高高在上的闺阁千金,而你,却是永远活在这逼仄的村子里,不得解脱。”不甘心的,愤怒的的声音在莫求儿身体里叫嚣,仿佛被火煎熬一样,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即将要冲出她的心脏。 莫求儿眼睛里露出一丝痛苦。 真的,太不公平了! 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你给蔺谨宝那么多,就不能分我一点点?蔺谨宝凭什么拥有一切?而我,却是要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也是个女子,我也有那样渴望幸福的愿望。 第八十二章 晚上新娘新郎拜堂。 太史淼和蔺慎坐在一边,新娘盖着盖头看不见,但是看陈昊祖和她紧紧勾着的双手,想必是郎有情妾有意。 拜完天地入洞房,太史淼蠢蠢欲动的想去恼洞房,别蔺慎拉了回去。 他们的礼金已经给了,自然不是当众人的面给的,已经由陈昊祖的父母收着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蔺慎给得礼金除了钱这种俗物还有别的,至少能让陈昊祖的家中过上不错的日子。 回去的时候蔺慎热水给太史淼洗澡,端进屋子里让白玉进去服侍,自己出了门去给太史淼做解荤的汤。 太史淼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喝汤,蔺慎坐在门外,将八月瓜扳开,露出里面的果肉,递给了太史淼。 太史淼肚子大得像船,多少都塞得下,更何况京都是没有八月瓜的,她接过捧着咬了一口,蔺慎示意白玉从篮子里自己拿,白玉战战兢兢拿了最小的一个,扳开尝了一下,发觉味道十分美味。 太史淼吃完还想再拿一个,蔺慎却把篮子收了起来。 太史淼饱含泪水的看他,他八风不动道:“八月瓜吃一个就解油腻了,剩下的明天吃,现在,睡觉去。” 太史淼只好绝望的放弃,磨磨蹭蹭回了自己的床。 其实在仆村的日子也不是很悠闲。 因为有很多人上门给蔺慎介绍自己的女儿,要不就是毛遂自荐,包括太史淼。 “蔺慎啊,你看看我家二丫,在这村里长得算是很好的了,你要是看上,收去当个妾啥的,我都很同意啊。” 女人身边的姑娘对蔺慎羞涩一笑,紧张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太史淼端着白玉带来的青瓷玉碗,里面是切好了的八月瓜,她叉一块放进嘴里,面无表情的吞了下去。 蔺慎只是沉稳温和的回复道:“谢谢三娘好意,目前我只是想好好陪淼淼在仆村留一段时间,很快就要回京都,对于纳妾的事情未曾有过考虑,还请三娘回去罢。” 一人恋恋不舍的走了,一人又欣喜不已的走了进来。 倒是还有几家父母心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别人的荣华富贵与我何干没有进门叨扰,让蔺慎和太史淼轻松了一些。 白玉也真真长了个见识。 她心里是很喜欢仆村的,和京都的拘束不同,在这里很是放松。 八月瓜吃了两天没了,太史淼缠着蔺慎又爬了一次山,白玉也跟着去了。 她提着篮子站在树下,看着缠绕在苍天大树上的藤蔓,藤蔓上吊着一个个炸裂开的八月瓜,太史淼正站在上面的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抱着树干不撒手。 她的腰间缠着蔺慎给她做的绳子,太史淼显然对站在树上摘果子这件事十分喜爱,哪怕自己摘不了,也要站在上面看蔺慎摘。 白玉在树下心惊胆跳。 “我的小姐啊!你小心一点!别摔了下来!” 太史淼随意的嗯了几声,抱着树干的手一点一点松开,去扶着自己面前的另一根枝干,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有八月瓜的地方,伸手去拽,蔺慎给她挑的地方很安全,只要不是闭着眼睛走,抓稳点是掉不下去的。 好不容易摘了一个下来,太史淼欢喜得很,仰头对蔺慎招手道:“我摘到了!看!蔺慎蔺慎!快看!” 她笑容灿烂,眼睛里仿佛有光,倒是真的有光。 因为阳光透过细碎的树叶缝洒进了她的眼睛里,晶亮晶亮的,显得皮肤越加的白嫩。 蔺慎抓住树枝翻身跃到她的身边,看得白玉呼吸一窒,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她家公子会做那么危险的动作并且还掉不下来。 “要下去了。”蔺慎说。 太史淼嗯了一声。 蔺慎跳下了树,将篮子从自己的腰间解开,放在一边,然后张开手道:“跳下来。” 太史淼还没动作,白玉就失声道:“什么?!” 跳……跳跳跳跳下来!!!??这多危险啊!二公子怎么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这么高他能跳下来就已经很让她震惊了!接小姐,怎么可能! 然而令她震惊的是太史淼真的跳了下来,而蔺慎真的接住了他,蔺慎后退了几步抱着太史淼在地上滚了一圈。 太史淼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蔺慎跟在她身后爬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说:“淼淼,你太重了。” 不然他是不会站不稳抱着她滚一圈的。 太史淼踢了他一脚,辩解道:“我没有,我很轻,轻得风吹就跑了。” 第136节 蔺慎冷静的说:“龙卷风沙尘暴可以吹跑。” 太史淼捡起一个八月瓜扔了过去,“闭嘴。” 蔺慎果然闭了嘴。 白玉拍着胸口,“小姐和二公子真是要吓死白玉了。” 太史淼挥手道:“蔺慎会接住我的,别怕。” 在地上滚了一圈,头发有些乱,蔺慎从怀里摸出梳子给她梳头,太史淼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八月瓜的篮子,还在和蔺慎较真刚才那个问题,“我很轻。” “说,我很轻。” 白玉默默的想小姐这句话我也不信。 蔺慎顺从如流道:“淼淼很轻。” “你不该说我重来伤害我。” 蔺慎默了一会儿,跟着说:“我不该说淼淼重伤害淼淼。” 太史淼心满意足的剥开八月瓜塞进嘴里,蔺慎忽然将头压在她的肩膀上,咬了太史淼露在外面的八月瓜一口,姿态亲昵,仿若爱侣。 太史淼:“……” 她两眼泪汪汪,控诉道:“你禽兽,吃我八月瓜。” 蔺慎摸了摸她的头,“乖,哥哥是怕你吃不完。” 所以才好心替你吃了一点点。 白玉:“……” 我觉得我回去京都估计活不了多久了,会被二公子灭口也说不定。 白玉第一次见到蔺慎和太史淼的亲昵动作,当时是很震惊的。 兄妹如此,违背伦常。 但是她的命是二公子救下来了,所以二公子做的一切事情她都不能有任何意见,然后她被派到小姐身边服侍小姐,时间久了,白玉也明白了。 二公子是喜欢小姐的。 而小姐面对二公子亲昵的举动没有排斥,心里大概也是喜欢的。 俩个从小相依为命的人,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兄妹的关系就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大概当初二公子也不想自己和小姐在蔺家的族谱里,然而为了能够给小姐一个尊贵的身份,二公子选择退让了。 白玉有时候会想。 如果小姐能够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将姓名从蔺家的族谱里移出,那就能和二公子在一起了。 可是二公子身份尊贵,谁能保证小姐的亲生父母是不是贫穷人士,小姐回去过不上好生活怎么办,或者亲生父母身份尊贵,委屈了小姐又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 小姐和二公子在世人眼中已经是兄妹的关系,哪怕族谱分离,二公子娶了小姐,也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世人会说她们无耻**,将三纲五常压在他们的身上,进行侮辱和谩骂,而他们不会有任何的心理压力,只会觉得,小姐和二公子错了,活该如此。 他们违背世俗,也会被世俗所违背。 想必二公子也不愿如此。 回去的时候蔺慎背着太史淼下山,太史淼在他耳边说着话,忽然道:“要是能留在这里就好了。” 她不喜欢京都。 蔺慎顿了顿,轻笑道:“就怕没钱养你,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 太史淼双手抱住他的脑袋,“是哦。” 她也是怕被别人欺负,被别人欺负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白玉提着八月瓜跟在身后,三人回了家,蔺慎蹲下身把太史淼放了下来,起身去做饭,太史淼和白玉把八月瓜抱回了屋中。 太史淼剥开咬了一口,弯眼道:“好甜。” 她伸手,“给你,白玉。” 白玉诚惶诚恐的接过,自然是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去打水给太史淼洗手,太史淼将手泡在水里,“白玉。” 白玉嗯了一声,“小姐。”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如果有一天,我和蔺慎离开了京都,你愿意跟着我们吗?” 白玉丝毫不犹豫道:“小姐去哪儿白玉就去哪儿!” 太史淼将手伸了出来,白玉掏出帕子包上她的手,认真道:“白玉说的是真的。” 她经历过几任主子,唯独小姐,是对她最好的,她很满足,也不愿意再去侍奉别人了,如果可以,她想侍奉小姐到老,到自己入了棺材。 她想看小姐成亲生子,一辈子开开心心的过下去。 第八十三章 与此同时,远在京都,看似平静的繁荣外皮下,汹涌的波涛已经蠢蠢欲动,扑向它最终要吞没掉的人,将之泯灭。 第137节 卫郃交给罗洛的案子最终彻底被清查出来,牵连人数达数十人之众,上至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之一李嘉,下至未曾听闻的小官,查出来的案子,竟然是太史皇后的父亲太史首辅和其胞弟去救助难民被流民所杀为假,被李嘉杀害是真。 此案一经查清,京都轰动一片。 李嘉忙道无辜冤屈,然而白纸黑字,人证物证具在,无从抵赖,而李锦鸾恰恰在此刻怀上了卫郃的孩子,以孩子来请求卫郃网开一面。 本以为能避免开一场杀戮,未曾想,听闻李锦鸾有喜的消息后,卫郃却是勃然大怒。 “臣妾真的有喜啊,陛下!你要相信臣妾!”李锦鸾跪在地上情深意切道,她身边的贴身宫女也是举手朝天发誓:“娘娘是真的有了陛下的孩子,求陛下看在娘娘和孩子的面上,饶了将军吧。” 卫郃忽然觉得无以言说的疲惫。 他坐在大殿之上,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样子,轻声嗤笑道:“锦儿,你可知道,你是无法怀上我的孩子的。” 李锦鸾跪在地上一怔,怀不上陛下的孩子?这是什么意思?她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卫郃。声音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颤抖,“陛下……你……” 卫郃闭了闭眼睛。 他大概是疯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尽管已经决定舍弃了过去,却还是在她死后固执的保持着这个念头,他不需要除了她生下来的,之外的孩子。 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孩子。有的只是卫潛作为一个纽带,让他妄想着,这个孩子是存在的,存在他和她之间。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还可悲。 他从殿上起身,慢慢走到李锦鸾面前,蹲下身来抚摸李锦鸾的脸,脸上笑容如沐春风。 整个大殿里空旷而又冷清,小四儿站在卫郃的身后,低眉顺眼的一句话也未曾说,殿里,浅淡的香味忽然在一瞬间变得浓郁。 李锦鸾无助的往后退着,“卫郃……陛下……” 她眼泪一直往下掉,忽然扑上前去抱住卫郃的腿,“卫郃,我错了!你原谅我!卫郃!陛下!” 卫郃知道了……知道了他私通别人的事情…… 卫郃柔声道:“锦儿,你是从哪里来的孩子?告诉朕,乖,和你私通的人是谁?” 李锦鸾哭着摇头。她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回答卫郃,不论回答甚么都是错。 卫郃的手缓缓伸到她的下巴面前,一点一点的收紧,“锦儿,告诉朕?嗯?我给你吃了药,你是怀不上朕的孩子,这个孩子,谁的?” “陛下,锦儿是真心爱你的啊……陛下!”李锦鸾感觉呼吸困难,伸手握住卫郃的双手想要分开,眼睛里流露出痛苦之色。 真心?爱? 卫郃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李锦鸾身边的贴身宫女跪地全身打着颤,原来娘娘的孩子,不是陛下的,那她刚才的作为,宫女脸色一白,心如死灰的瘫软在地上,完了…… 一切都完了…… 卫郃顿住声音,声线上挑:“真心爱我?” “李锦鸾,朕给你皇贵妃的高位,让你一家荣华富贵,你却跟别的男人私通有了野种!说是朕的孩子!这是你的真心!!?” 他握着李锦鸾脖子的手一瞬间猛的攥紧,额头上露比恐怖的青筋,血管暴突,失去了以往温润君王的气质,恶狠狠道:“好!好得很!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来人!” 守在殿外的侍卫们快步走了进来,俯首听命,卫郃松开握着李锦鸾的手,阴森道:“把皇贵妃和她身边的宫女带下去,打入天牢!” “喏!” “卫郃……不……不要!!卫郃!!!!陛下!!!陛下啊!!!”李锦鸾痛哭出声,被侍卫毫不留情拖下去的她华服狼狈,眼见卫郃冷漠的面容,她终于知道,他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李锦鸾忽然放声大笑,声音凄烈,“你这么对我,你会有报应的!卫郃!我把自己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你!我让我父亲助你登基!你却向我下药让我生不下你的孩子!我诅咒你!诅咒你哪怕太史淼还活着!你到死也得不到她!生生世世!都得不到她!” 卫郃终于暴怒起来,呵斥道:“还不快拖下去!!!” 侍卫连忙拖着李锦鸾离开,李锦鸾怨恨的声音嗨呀卫郃的耳边回荡,卫郃一向温润的目光逐渐冰冷,“找到那个奸夫,杀!” 李锦鸾,真是好得很,身为皇帝的女人,居然敢背他和别人通奸…… 小四儿躬身,轻声道:“是。” 卫郃忽然重重的咳了几下,血从他的嘴中涌出,小四儿这才慌了起来,上前扶住他,担忧道:“陛下。” 卫郃推开他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自己身体是怎么回事,越来越差,太医却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只说积劳成疾。 积劳成疾……哈……能够这样死去,对于一个帝王而言,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到死后,把自己和她入了同一所棺材,这一世负他,下一世,就不会了。 …… 绝不会了…… …… 冬天来了,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天停的时候,白玉打开房门,狠狠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实在是太冷了,京都的冬天远没有这里的冷。 门前积了好深的雪,推开门的时候,一股脑的涌了进来,打进白玉的鞋里,刺得白玉一个激灵,她找了根棍子一戳,好家伙,真深。 太史淼埋在热炕上还不肯起,头被不肯探出来,白玉一开门,她抖索道:“好……好冷啊……白玉。” 白玉连忙将门关上,返了回去说:“小姐,外面的雪可真大啊,我还从未看见那么大的雪。” 太史淼闷声闷气的哼道:“最讨厌这种冬天了。”让人觉得除了被窝里的地方都是天涯海角。 第138节 “对了,蔺慎呢?” “二公子?我好像还没瞧见二公子。”白玉也疑惑了起来,以往这个时候二公子已经起了,哪像今天,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要不要我去敲敲二公子的房门?” 太史淼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白玉蹑手蹑脚推开门,正准备踩着大雪过去看,却看到蔺慎提着东西回来了,有锄头有铲子。 白玉一惊,“二公子你要做什么?” “把雪铲开,待会儿淼淼出来好走一些。”蔺慎淡淡说,握起铲子插入雪中,胳膊上一个使劲,将铲子抬了起来,动作流畅的将里面的雪甩到一边。 “这种事情应该是奴婢来。”白玉顾不得鞋子和衣服被雪淹没,踩了进去朝蔺慎那里跑了过去,“怎么能让二公子来呢!” 蔺慎摇头,“你去给淼淼做饭吧,这个我来就好。” 主子的吩咐作为奴婢的自然是要听的,所以白玉朝厨房那里走去,烧柴热水。 太史淼在被窝里磨磨蹭蹭许久,热炕上太暖和了,手探出去就冷得立马缩进来感受温暖,她实在不怎么想起,但是终究是要起了,挣扎犹豫许久,她放弃的叫道:“蔺慎!” 蔺慎正好将雪铲干净了,推开门进来后将门关上,太史淼勉强探出一个脑袋,“我要换衣服……” “好看的又暖和的衣服。” 要求还挺高。 “手有点冷,等会儿,不然会冻到你。”蔺慎说,走到一边用帕子将手上沾染的雪擦干净了,把手擦暖了,去给太史淼挑衣服。 太史淼嗯了一声。 蔺慎给她挑了一件红色的褙子和长裙,还有毛绒绒的外罩以及披风,这样穿起来不会太冷。 太史淼探出手,“不想起床……好冷。” 蔺慎给她套上衣袖,轻笑道:“冬天那么长,你还能躺炕上好几月?让人送过来那么多御寒的东西,待会儿添上,不就舒服很多了。” 太史淼慢慢嗯了一声。 袖子套好了,太史淼恋恋不舍的扒开被子,蔺慎给她换衣服的时候,目光一扫,无意看见她胸前的凸起,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淼淼长大了……” “啊?”太史淼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她注意到蔺慎的目光,表情一变,凶恶极了,“不许看!” 蔺慎移开目光,沉稳道:“这是好事情。”耳尖却有点泛红。 太史淼将衣服扒在身上,“不要你换了,滚出去。” “那可这是你自己说的啊。”蔺慎无奈举手,掀开纱帘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太史淼委屈道:“好多……手好酸……” 褙子那么多扣子,裙子的腰带那么难系,还有外罩和披风…… 她真的非常讨厌冬天!! 第八十四章 看到前面章节的大兄弟,悄悄咪咪告诉你,订阅百分之五十才能看。 “蔺慎!蔺慎!这里!” 蔺谨宝跟着声音转头去看,看见陈昊祖,陈昊祖身边还跟着几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 蔺慎俯身一手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走到陈昊祖面前,“做什么?” “要踢蹴鞠吗?”陈昊祖摸了摸头,傻乎乎的问。 “蹴鞠?”太史淼眼睫毛忽闪忽闪的,仰头看向陈昊祖。 白白嫩嫩的脸蛋像是糯米团子,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几乎让人抵抗不住,陈昊祖和周围的少年睁大了眼睛,脸色潮红一个争一个抢的回答道:“蹴鞠就是……” “啊!”一个少年从背后拿出一个圆滚滚的不知道里面包裹着什么的皮革,笑眯眯道:“就是把它用踢起来踢进对方的风流眼,很好玩的哦!” 和宫里是差不多的规矩呢。 太史淼回头看蔺慎,笑眯眯道:“想看哥哥踢。” 蔺慎把原本准备拒绝的话吞了进去,说好。 几人找了块宽敞的场地,寻了个石灰石在地上划了范围,蔺慎把太史淼放在地上,解了身上的衣服给他铺在地上,叮嘱道:“不能乱跑。” 太史淼嗯嗯点头。 她坐在蔺慎的衣服上,双手搭在胸前,认真的观看他们的蹴鞠。 巳时末的时候太史淼热得把蔺慎的衣服掀起来盖在头上,蔺慎刚好踢完了一局,他示意自己停了,走到太史淼身边将她抱了起来,看到小丫头红彤彤的脸颊。 “哥哥……哥哥……踢得好棒!”太史淼夸道。 蔺慎把她额头上的薄汗擦干净了,“吃完饭我们回去。” 那边陈昊祖也示意停了。 “马上要开饭了,我们回去吧。” 众人都同意了,神情颇有些恋恋不舍。 闲的时间太少了,平常的生活都是清一色的从早忙到晚,像是这样可以在一起踢蹴鞠的是时间,一年到头也没有个几天。 第139节 回去的时候遇上了赶来的赵先生,赵先生看到蔺慎原本严肃的表情好上了不少,蔺慎上去打了个招呼。 “快要到乡试了,收点心寒窗苦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赵先生说。 蔺慎低声说是。 太史淼觉得蔺慎乡试是没什么问题的,她曾是内阁首辅的女儿,后又是一国之后,像科举这样的事儿她不想知道也有人硬往她耳里塞,又逢卫郃肃整朝风之际,谁敢顶风作案在科举里动手脚? 所以蔺慎的乡试完全不用担心。 午时中的时候,一声啰响。 屋子里头狭小,桌子倚凳都放在院子里,蔺慎带着太史淼和陈昊祖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 太史淼坐在蔺慎旁边,蔺慎给她摆好碗筷。 王家阿婶和阿叔带着新郎王生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熟识的不熟识的纷纷送上祝福的话语。 太史淼看着王生。 少年穿着红袍,歪歪扭扭的掩不住眼里的喜意,普通还带着稚气的面容因这份喜意多了几分出彩,像是地里的杂草忽然开出了一朵细小的花。 上午接亲,晚上拜堂。 中间的时间,就是流水的宴席,午时设三桌,戌时设三桌。 饭菜慢慢的摆放上来,普通的家常菜,难得的有肉,那肉团子零星几个放在菜汤里,上面浮着一层热气腾腾的白沫。 太史淼:肉~肉~我要肉~我要吃肉~ 她是这桌最小的,眼睛绿油油的盯着肉团子,陈昊祖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虽然内心里很垂诞那几个肉团子,但是实在不忍心看这小丫头吃不到的样子,便纷纷夹在她的碗里,“蔺妹妹要多吃点,才能长高哦。” 太史淼看着自己碗里的肉团子,觉得自己真是幸福得拥有了世界,她抱着碗放到蔺慎手里,眼睛亮亮的道:“喂吃。” 蔺慎盯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接过来用筷子将肉团子夹裂开来分成一小瓣放到她嘴边,太史淼张开嘴咬了下去,细嚼慢咽的吞进了喉咙里。 莫求儿坐在他们旁边的另外一桌上,她是和莫家阿婶坐在一起的,桌上都是大人,她盯着那几个肉团子流口水,然而莫家阿婶不会管她,周围的大人也不会特意为她去夹,一人一筷子将那汤里的肉团子分了个精光。 她回头的时候,正看见蔺慎夹了一小筷肉团子的沫放进太史淼张开的口里,太史淼嘴边不小心染上了油渍,蔺慎伸出指腹将那油抹去。 动作温柔和小心翼翼。 莫求儿眨了眨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淌了下来,莫家阿婶看见眉头狠皱,面容一厉,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你哭什么!别人家办喜酒的时候你哭!晦气!” 哭什么? 莫求儿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 她哭什么……她不知道。 但是内心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将她淹没,唯独只有哭,才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 太史淼听到声音扒着板凳侧头看,周围的人都事不关己的样子,陈昊祖他们微微皱眉却什么话都没说,她沉默了一下,从板凳上爬下来,将碗从蔺慎手里要了回来,端到莫求儿面前,水润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要吃吗?” 莫求儿看她。 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样,伸手将她手里的碗狠狠拍落在地上,那些肉团子滚落在地上,太史淼低头去看。 她心里有些觉得可惜。 她蹲下身把碗捡起来,正准备去捡肉团子,蔺慎却将她抱起来放在一边,拿过她手里的碗,淡淡道:“不许动。” 太史淼嗯了一声。 蔺慎俯身将那些丸子捡进碗里,王家阿婶走了过来,伸手道:“给我吧。” 蔺慎递了过去,王家阿婶拿着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从屋子里端来一小碗肉汤放在太史淼手里,摸了摸太史淼的头,“给你的,小丫头。” 太史淼长长弯弯的眼睫毛动了几下,抬头看着王家阿婶,白嫩嫩像是糯米团子的脸颊上眼睛弯成月牙,眉开眼笑的,“谢谢婶婶。” 王家阿婶笑了起来,眼角浮起的皱纹显得她平常生硬的面容慈祥了几分。 蔺阿奶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乖,真是令人羡慕呢,也不知道怎么养的。 白净的脸蛋上渗出细细密密的薄汗,明明早些辰儿蔺慎才给她洗过一次澡,现在身上又湿了。 她眼巴巴的瞅着外面,过了一会儿,蔺慎端着水来了。 太史淼当即跳下板凳趴挞趴挞跑到蔺慎身边,蔺慎蹲下身,将手浸入水盆里,水盆里放着一块毛巾,蔺慎将毛巾上捞了上来,扭得半干不干的,放在太史淼脸上,“舒服了没有?” “舒服了!”太史淼软糯的声音从帕子下闷闷的传了出来。 薄薄的汗水被帕子吸收掉,脸上冰凉冰凉的,仿佛身边的空气温度都降了不少,被灼烧的那种心慌烦躁都消了不少。 蔺慎笑了笑,将手放在一边甩了两下,将上面的水滴甩干净,方道:“等下午日头阴些,我带你去青山崖,再忍一会儿。” 太史淼嗯了一声。 青山崖是仆村的人们每逢五月到七月的时候常去关顾的地方,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溪流,溪流的水清澈冰凉,从山上流至山下,树木高大可以避荫,放牛放马的人都喜欢在那里待上一整天。 太史淼在宫里的时候,每逢榴月,屋子里头都会放几盆冰块,她的太史宫建造在水上,水里放台扇轮什么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而且阿潛也会给她从民间弄来一些稀奇古怪却意外的好吃的东西。 她记得阿潛按照民间找的方子做的犀椎凤翅很好吃。 又甜又凉,水又多,颜色也好看。 第140节 太史淼忍不住偷偷舔一下唇瓣。 以后的话可以做一下? 嗯,可以考虑的。 啊,也不知道她养大的阿潛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定是个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的谦谦君子。 毕竟她从来不会让阿潛去接触什么不好的东西,给他灌输的也是圣儒之道,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 太史淼脸上的帕子热了,蔺慎取了下来,将帕子泡在水里弄湿扭干后,又铺在了她的脸上。 酉时初的时候,太阳挂在青山崖的尖头,凉了些许,青山崖在西方,太阳日出东方的时候是照着的,相反日偏西方的时候,青山崖是阴着的。 第八十五章 冬天,确实冷极了。 卫郃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殿中阴沉极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这种阴沉渗透进了骨髓里,四肢都是冰凉的。 他罢免了李嘉的官位,削为平民,李锦鸾也打入天牢,择日处死,罪名是谋害后宫皇子,谋害后宫诸妃,而那个所谓的奸夫,却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 一想起李锦鸾肚子里怀的是那奸夫的孽种,他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想将那个女人掐死方能销解心头之恨。 李锦鸾是怀不上他的孩子的,因为同床之后他都会赏李锦鸾药汤,虽然不是永远绝育,但是短暂的效果总是有的。 李锦鸾每次都会将那汤喝的干干净净,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有的,是那奸夫的! 不能想象,如果他没有给李锦鸾的汤里动了手脚,李锦鸾和奸夫生下来的孩子就会算在他这个做皇帝的头上,甚至未来,那个孩子还会成为皇帝…… 这真是太可怕了,他辛辛苦苦稳固的江山会落入别人的手里,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卫郃一时激动,重重的咳了几下,他知自己时日无多,伸手去抓小四儿的手,“去……去唤……小七过来……” 小四儿低眉垂眼说是,将手从卫郃手里抽了出去,拱手慢慢退了出去。 许久之后,卫郃迷迷糊糊之间,听见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随即帘帐被掀开,卫郃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卫潛站在自己面前,身后跟着小四儿,卫潛面色带着担心,“父皇,唤儿臣何事?” 卫郃欣慰的笑了笑。 众多皇子里,他最信任喜欢的,也不过是小七了,他相信,将东莞交给他,东莞一定能够得到更好的未来,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弱点。 卫郃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四儿……” 小四儿一掀衣袍,跪在地上,“奴才在。” 卫郃闭了闭眼,半响,才道:“朕知即将归去,七皇子卫潛仁义有德,朕归去后,将皇位传予他,任何人,不得有违。” 小四儿低声说是。 “另外,速召蔺慎回京,朝中赵阁老一个人,必定会有动荡。” 小四儿低声说是。 卫郃松了一口气,又道:“朕死后,将朕与太史皇后安葬于一处。” 小四儿也低声说是。 卫郃终于彻底的放下了心,他活得太累了,为了东莞,付出太多太多,如今,他也要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了。 卫潛俯身,声音温和:“父皇,你安心的去就是了。” “你的江山,还有母妃,我都会照顾得好好的。” 卫郃一时恍惚,还没反应过来卫潛说了些什么,只以为卫潛说的是会好好供奉太史淼的灵位,直到他看清了卫潛带笑的眉眼,那双眼睛,有的只是对他的嘲弄。 卫郃清醒过来,“你……说什么?” 他这个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很难起来了,殿里只有他和小四儿以及卫潛,小四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下去,卫潛将他扶了起来,轻声道:“小七其实一直在隐瞒父皇一件事。” 他看着卫郃,浅淡的唇瓣恶意的勾起,“其实,母妃并没有死。” “但是这大概,以后都和父皇没什么关系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卫郃却猛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她……没死……” 怎么会?他是亲眼看着她死的,那就是她的尸体,他不会认错的,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卫潛笑得开心,“是啊,母妃没死,母妃还活得好好的,而父皇却已经是一个行将朽木的死人了,一个快要死的死人,再也配不上母妃了,不是吗?” 卫郃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他,“谁,是谁……她是谁!!” 卫潛忽然停住笑容,“母妃是谁?父皇也见过的不是么,还打算为母妃赐婚,可惜被我拦下来了……” 赐婚……被拦了下来…… 卫郃的脑海里电光火石间闪过稚嫩姑娘的面容,手松开了卫潛,倒在床上,“是她……是她……” 蔺谨宝…… 蔺慎的……妹妹…… 卫郃脸上露出了喜极而泣的神情,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原本灰暗里的眼睛里露出磅礴的生机,他挣扎起来,喃喃道:“我要去找她,找到她。” 她在哪儿,对,和蔺慎回了仆村。 第141节 去仆村,去仆村找到她。 卫潛却是冷冷的呡唇,伸手将他推了回去,“不会再让你用那双肮脏的手去碰母妃。”他居高临下,俯视卫郃道。 卫郃的手伸到床头的扶栏下,却是低声笑道:“我早该明白,你是除了淼淼谁也不认的孩子。” 他摩挲着扶栏,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忽然,床榻一翻,露出里面深幽的通道,整个人便就掉了进去。 早在他扶着扶栏的时候卫潛就觉得稍有不对,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卫郃逃走,黑色的瞳仁露出惊芒,他立即甩袖道:“来人!!” 殿门大敞,侍卫统领走了进来,拱手道:“殿下!” 卫潛冷声道:“留下兵马镇守京都,派一队人,随我赶去清秋州!京都若有叛乱者,杀无赦!” 卫郃逃走,一定要去寻母妃。 该死! 卫郃眼中闪过恼恨,他就应该在他必死的情况下方才告诉他母妃还活着的消息,现今反倒是他害了母妃,若是母妃出了事故…… 若是母妃有事…… 卫郃敢都不敢想。 他神色难得的惊慌失措,傅修怀听到这个消息时,作画的笔一顿,思索不过瞬间,便想到最大的可能性,淡冷的眉眼阴森的寒意一闪而逝,“派遣影卫,去清秋州,不能让卫郃见到蔺谨宝。” 暖阁内忽然门乍开,风扬雪吹进屋内,再次关上的时候,傅修怀低下头,画上少女娇俏的脸颊多了浅墨淡彩的一笔,自左到右将少女的脸颊划开,他叹气,却并没有将画丢弃,反而在那多余的浅墨淡彩上描绘,不一会儿,一名栩栩如生的少女跃然于纸上,戴着面纱,眼睛弯成新月。 吹进来的雪化成了水,渐渐干涸。 一场追逐,即将展开。 太史淼仰头望着苍茫天空和一望无际的白雪天地,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狠狠打了一个冷颤,心头涌上不祥。 没来得及细想,蔺慎就将她拥入怀中,将披风给她系上,在她身旁笑道:“这么冷,怎么跑出来了?” 太史淼打了一个哈欠,“屋子里太闷了。” 不然她都不想出来的。 蔺慎笑了笑,“怎么这么娇气,连一点闷都受不了。” 今年的雪来得早,比往年提前了一个月。 入夜的时候白玉服侍太史淼睡觉,随即才准备自己睡下,她睡的是另外一个房间,睡下不久后,听到有人推开院子里的门,白玉猛然惊醒。 门外寒更露重,白雪霜花。 白玉轻悄悄的爬起了床,走到槅窗面前,月光下她看见一名女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距离有些许远,看不清是谁,白玉看见公子的房间还亮着灯火的光。 女子渐渐走进公子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白玉这个时候已经意味到她要做什么了,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 蔺慎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太史淼。 推开门时还无奈的道:“怎么还没睡觉?” 话落,他看清了对方是谁,一具娇软的身躯扑进他的怀里。 莫求儿伸手一拉,自己的衣服就掉在了地上,她抱住蔺慎的腰,将自己的柔软凑了上去,“蔺哥哥,我喜欢你,你今晚要了我吧,我可以给你做妾的。” 蔺慎一怔,目光便迅速冷了下来。 他眼睛移开,淡淡道:“莫姑娘,还是赶紧穿上你的衣服,回去吧,天冷。” 莫求儿内心是舍了面子和尊严才过来的,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弃,她咬了咬牙,踮起脚就要去吻蔺慎,一只手还握着蔺慎的手往自己的胸前送。 蔺慎眼中闪过厌恶的光,他推开莫求儿,莫求儿摔在地上,疼得惊呼一声,紧接着冷的瑟瑟发抖,眼泪就掉了下来。 “蔺哥哥,求求你,要了我吧。”她抬起弧度优美的下巴,楚楚可怜道。 对上的却是蔺慎冷淡的目光,“莫姑娘,如果你还要些名声,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不会予别人说起这件事。” 莫求儿摇头,“不,我不回去,我今晚就是你的人!” 蔺慎终于没有了耐性。 他拾起衣服丢在了莫求儿的身上,动作随意的让莫求儿眼睫一颤,觉得对方是在看不起羞辱自己。 她轻声啜泣起来,心里委屈难过极了。 第八十六章 太史淼被声音扰醒,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她踩着木屐下了床,揉了揉眼睛,没有睡醒的声音听起来娇娇软软的,“怎么了……蔺慎,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莫求儿猛的揪紧了衣服,她不想让太史淼看见自己的样子,咬了咬唇,狼狈的将衣服套在身上跑了出去。 太史淼开门的时候只看到站在清冷月光下的蔺慎,他含笑看过来,“没什么,刚刚白玉醒来,听到有野猫的声音,问我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是吗?白玉。”他这样问着。 白玉吓了一跳,没想到公子早就发现她偷看,她顿了顿,打开槅窗说,“是的。” 太史淼哦了一声,也没想太多,她是卷着披风出来的,外面冷,既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就关上门回去睡觉。 第142节 “你也睡吧。”蔺慎对白玉说。 他伸手正欲关上门,忽听一声漱漱声响,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飞了进来,蔺慎认出这是卫潛和他通信的白鸽,他伸出手,白鸽飞到他的掌心中,蔺慎展开来看,上面只有几个潦草的字,“带她离开,能跑多远,就多远,卫郃知道她了。” 蔺慎瞳孔一缩,忽听远处鸡鸣狗吠声起,他将纸条揉成一团,放入袖中,对白玉道:“收拾好小姐的东西,我们现在就要离开。”白玉一愣,看到他冰冷的神情,知道大概是出了什么事,点了点头就转身收拾东西。 蔺慎快步走向太史淼的门前,敲了敲门,“淼淼,开门。” 太史淼睁开眼睛,下了床,踩着木屐去给蔺慎开门,“怎么了?”蔺慎将她拥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冷凝道:“卫郃知道你了。” 太史淼一怔。 卫郃……知道她了…… 那…… 他现在一定是赶过来了。 蔺慎拉着她进了房间给她换上衣服,“我们现在要尽快离开,淼淼。” 房里里是黑暗的,灼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蔺慎给她披上披风,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没事的。” “我们现在就走。” 夜深人静,突如其来的鸡鸣狗吠声将村落的人扰醒,各自点亮自家的灯火,只见一行人驰骋着骏马飞奔而过,皆身着黑衣,披着黑色斗篷,腰间佩戴的剑闪着冰冷的光。 月光下一道锋利令人胆寒的光,为首的人拔剑指着一名妇女,语气没有丝毫情绪,像是死人一般苍白问道:“蔺慎在哪儿。” 妇人差点昏了过去,伸出手颤抖着指着一个方向道:“在……在那儿……”说完身体就软了下去。 妇人这个样子也是带不了路,男人回头抱拳道:“陛下。” 戴着斗篷的男人咳了咳,有气无力道:“寻一个能带路的人,去找。” “诺。” 男人目光一扫,忽然一凝。 黑暗中斑驳的墙壁后,露出一角少女的裙摆,男人持剑驾马而去,看见躲在墙壁后瑟瑟发抖衣衫不整的少女。 莫求儿发出一声尖叫。 男人的剑抵在她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莫求儿脑海一片空白,喉咙动了动,什么声音都冒不出来。 对方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面无表情道:“带我们去找蔺慎。” 莫求儿带着人战战兢兢回了蔺慎的院子里。 她跌跌撞撞在路上走着,有剑搁在她的身后,莫求儿吞了吞口水,脸上冷汗淋漓。 忽然听一个温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认识太史淼吗?” 莫求儿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问她,所以没回。 用剑挟持她的人却阴森道:“陛下问你话,你敢不回?” 莫求儿震惊的睁大眼睛。 陛陛陛……陛下! 皇帝! 她连忙摇头,“不认识!” 卫郃又轻声问她,“蔺谨宝呢?” 她叫蔺谨宝,不叫太史淼,对方不认识也是情有可原。 莫求儿犹豫了会儿,抿了抿唇,怯怯道:“认识的。” 斗篷下的人发出一声轻笑,“那你告诉我,她从小到大是什么样子的罢。” 十几年…… 她离开他十几年…… 十几年的时间啊,他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老男人,而她,却反而比以前更年轻了…… 她不来找他,隐瞒他,他还为她赐婚…… 哈哈哈哈,当真是天意弄人!!! 还好…… 还好临死前,卫潛告诉了他她还活着。 他会找到她的,她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皇后,他们应该一同死在一起,他就快死了,怎么能容许最爱的人留在这世上,以后嫁给别人?成为别人的妻?和别人恩恩**? 淼淼,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我会找到你,然后……我们一起死掉,生生世世都纠缠在一起。 …… 莫求儿一边小心翼翼和卫郃说着话一边带卫郃回了刚才蔺慎的院子里。 影卫将房间搜罗了个遍,出来的时候半跪在地道:“陛下,他们已经走了。” 卫郃原本带笑的唇角一点一点平复下去,“走了?”他神情冰冷。 第143节 原来,蔺慎也是知道的,自己那么器重他,蔺慎却藏着自己的皇后。 和卫潛有勾结是吗?所以才会提前得到消息。 心有些冷,原本以为立刻就会见面的人,结果却是令人如此的失望,薄唇轻呡,他问莫求儿,“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莫求儿害怕的跪在地上道:“草民刚才走的时候,他们还在的。” “哦?刚跑。”卫郃笑了笑,拉了一下马僵,淡淡命令道:“追。” 刚跑,想必离得并不远。 一声令下,尘土飞扬。 莫求儿瘫软在地,神色带着惊惶和迷茫。 她所向往的,真的那么美好吗? 还是…… 那种美好背后是她承受不起的代价。 …… “他们追上来了。”太史淼趴在蔺慎的背上,轻声道,嘴里呼出的热气打在蔺慎耳边。 蔺慎安抚他,“没事,七殿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太史淼仰头看着只有月没有星的夜空,叹了叹气。 迟早会被追上的。 卫郃甚少动用的影卫,红鸾。 一生只能动用三次。 三次之后,归附于下一任东莞的统领者。 她呡了呡唇瓣,伸手搂紧了蔺慎的脖子,“我害怕,蔺慎。” 蔺慎声音温和,“找到七殿下,淼淼就安全了。” “你带着我逃跑了,会被卫郃记恨的。” “你是他的臣子。” “你背叛了身为君主的卫郃。” “他不会放过你的。” …… 卫郃看起来是个温和的人,然而他的骨子里却是非常自负并且严重以自我为中心的。 太史淼太了解他了。 她听到骏马飞奔在雪地上的声音,朝着他们的方向。 脚印无法隐藏。 “淼淼,你跑不掉的。” …… 在红鸾即将追上他们的时候,卫潛率先找到了人。 “母妃,你没事吧。” 身形修长的少年,披风下的面容和雪一样的苍白,他掀下披风,露出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紧张的盯着太史淼。 太史淼垂眸,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有了任何的用处。 “没事。”她说。 只是有点冷。 卫潛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头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又给他盖了一层,然后转头对蔺慎道:“你将人带回宫,卫郃和我不在,宫中动荡,平定之后,迅速派人去江南一带,我会将母妃带往那里。” 卫郃时日无多,只要拖一段时间,他就会死,母妃便会平安无事。 蔺慎是重臣,回宫路上卫郃只要知道母妃不在,便不会多做阻拦。 他牵来一匹骏马将太史淼抱上去,翻身上马,驾的一声,踏雪而去。 “公子……”白玉站在蔺慎身后,“就这样让七殿下将小姐带走吗?” 蔺慎闭了闭眼,“回京。” 处理好京都的动荡,他就可以去接淼淼回家,到时候,再没有阻碍了。 …… “阿潛,我会连累你的。” 卫潛抿了抿唇,“不,是我连累了母妃。” 如果他没有因为一时之气说了出来,如果他没有对卫郃说母妃还活着,那母妃就不会因此而受了牵连。 第144节 都是他的错。 他总是连累母妃,让母妃为他受伤。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和母妃没有半分半毫的关系。 太史淼一愣,低下头喃喃道:“你总是这样。” 总是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明明是她惹来的事,他本可以不用理睬她的,什么母子关系,都是假的,她只是同情他,把他带在身边,想要对他好一点,却又没好到哪里去,结果这个孩子却执着的认为她拯救了他…… 哪里来的拯救,明明是……换作谁都无法忍心的事……只不过她恰好碰到了而已…… 第八十七章 “别怕, 母妃。”卫潛心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不想看见母妃伤心,最后只得呡了呡唇,轻声道:“我们只需要逃几天,几天就好了。” 他下手并不软, 按理来说卫郃的确是灯尽油枯,然而他现在还活着, 想必是服用了什么保命的药物,也知道那香不对劲便丢弃了没再用。 但是为时已晚, 哪怕吊着一条命, 也活不了几天。 卫郃一死, 给红鸾下的命令便失去了效力,李锦鸾也死了, 就没有人可以再给母妃造成威胁了, 母妃会很安全的活下去。 如能此番,再好不过。 不……卫潛眼睛一凝。 还有人。 他拉扯着马僵停下, 马蹄子扬起高高的雪,却为时已晚, 只见周围涌出不少兵马, 清冷夜色里握弓搭箭, 寒光刺眼。 卫潛将太史淼护在怀中。 对方面无表情道:“七殿下, 交出蔺姑娘,否则休怪我们箭下无情。” 手中的弓箭已然绷紧。 不是卫郃的红鸾,是谁?太史淼沉了眉头, 夜色里辨不清对方服饰花纹,便无法判断来自于何方势力。 卫潛冷笑,“傅修怀还真是阴魂不散。” 太史淼愕然,猛然抬头看去。 傅修怀? 傅修怀的人? 为首的人没有任何情绪道:“主子下令,将蔺姑娘带回京都,如果七殿下阻扰,主子会很头疼,怕一时管不住自己,将七殿下的事情捅出去。” 卫潛手指一颤,却是抿了抿唇,将太史淼护得更紧。 “不会让你们带走母妃的。” 对方叹气,扬手一挥,便有一人搭弓射箭,箭如弹弦,泛着冰冷的光,直直朝太史淼射去,卫潛低头伸手,整个人将太史淼护得分毫不露,箭入手心,他睫毛一颤,轻声笑道:“别怕,母妃。” 对方冷淡道:“如果七殿下敢御马逃跑,那就不是这一只箭了,围住七殿下的共有七十三人,七十三只来自于傅家影卫的箭,不知道七殿下是否能够护住蔺姑娘。” 卫潛没有动。 母妃是他的死穴,掐住了他就是一个废物。傅修怀太清楚这点,他知道自己不敢冒任何会让母妃受伤的险, 血从掌心流出,沁湿了太史淼的衣裳,太史淼的手揪着她的衣领,闭了闭眼,她说:“阿潛,放我下去。” 卫潛抱紧了她,声音暗哑,“不要。” 他真没用,总是被傅修怀,如此轻而易举的拿捏住。 “乖,傅修怀不会要我的命。”太史淼安抚他,“你回去,追上蔺慎,回京都。” 卫潛正欲摇头拒绝,垂眸却看见太史淼湿润的双眼,她伸出双手颤抖碰上那一支箭,“一定很疼。” 阿潛从小就怕疼。 每次一点小伤就会跑到面前将那伤口伸到自己面前,安静的说着“疼。” 她快要哭了出来,“阿潛,放我下去。” 她不知道傅修怀有什么目的要带走自己,但总归是不会要了她的命,可是卫潛不一样,傅修怀不会对他手软,她太清楚傅修怀了。 太史淼被傅修怀的影卫带走了。 卫潛狼狈跪在地上,手里牵着缰绳,漆黑无垠的夜空下他看起来渺小得如同沙砾。 他的身子瘦弱得在颤抖,双手捂住眼睛。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永远无法真正的保护母妃,无法将母妃留在身边,他是一个废人,废物。 “傅修怀……” 心里在滴血,他恨恨念着这个人的名字,牙齿几乎碾出了血,“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他踉踉跄跄起身,翻身上马,朝蔺慎他们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际一点亮光缓缓升起,照映着地上的粼粼白雪,卫郃停在卫潛停留的地方,红鸾的影卫扶着他,他脸色呈现出极致的苍白,像是随时快要死掉一样。 “有两队人。”扶着他的影卫仿佛看不见他的脸色,目光一掠,便轻声说道:“根据脚印判定,七殿下带着蔺姑娘来到这里后被人围追拦截,蔺姑娘被对方带走了。” 卫郃的眼睛里一片阴郁和狂躁。 第145节 他示意影卫拿出药来,吃了下去,脸色方才好些,脉搏也跳动快了些,勉强维持着他奄奄一息的生机。 他快死了。 作为他的皇后,太史淼是要和他死在一起的,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他会和她同葬在一个棺材里,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们都会在一起,没有人能够插手进来。 卫郃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找到她,活着带不到我面前,死人也行。” 淼淼,你别逃,我爱你。 你不是也爱我吗? 所以我们一起死,谁也不能分开我们,好不好? …… 太史淼睁开眼睛,有光照进她的眼中,颇为刺眼,她闭上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 他正伸扇挑开床帘,看见她苏醒,唇瓣轻勾,如浮光掠影的面容像是融化的初雪,带着几分温雅,“醒了?” 下一刻,他叫出她的名字。“太史淼。” 太史淼:“……” 我总以为我能瞒过所有人的,结果都瞒不住。 她不是很想和傅修怀认亲,就淡淡道:“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什么太史淼,你认错人了,放我回去,我哥哥应该到京城了,到时候因为我闹起不合,不是很好。” 傅修怀坐在她的床边,眼睛里是深不可测的幽光,他说:“我就是想找你叙叙旧,蔺慎那边暂时还不能对我动手。” 他不是他祖父,有了个太傅的地位,就能将权利放手。 他是傅修怀,只有权利才能帮助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继了太傅的位置,就在朝中铺了一条权谋路,再加上傅家是传世已久的世家大门,他只要把太史淼藏好了,蔺慎和卫潛拿他也是没办法的。 太史淼重复着那句话,“我不认识你。” 傅修怀说:“你把我的玉佩偷了,你说不认识我就算了吗?” 太史淼默了一会儿。 才想起很久以前,她趁傅修怀喝醉了把傅修怀的玉佩给偷了的事情,结果第二天她看到傅修怀腰间挂着另外一枚一模一样的。 她没敢拆穿,傅修怀戴的是假玉佩。 后来时间长了,也就忘了。 但是太史淼不想承认这件事,所以她依旧固执重复道:“我不认识你。” 而且她心里很清楚,傅修怀绝对不只是想和自己普通的叙叙旧,他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傅修怀见她死不承认,也不着急,反倒轻悠悠道:“我记得你借了我五千两银票。” 这个就更不能承认了。 小姑娘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你说什么不?哪里来的五千两银子,我都不认识你你好烦啊!赶紧放我回去!不然我哥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傅修怀不理她,自顾自的说:“后来我把它找回来了,在你太史宫里的树下。” 太史淼沉默了一下,装不下去了。 她面无表情道:“还来。” 傅修怀看着她。 太史淼移开眼睛。 傅修怀起身,给她松了绑,“你要吃饭吗?”语气像是问候多年不见的老友。 太史淼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那五千两的事情她是知道不能这么轻易的就算了的。 于是她一连串报了数十道山珍海味。 傅修怀说:“我去吩咐人给你做。” 他起身离开了,太史淼从床上正准备爬下来看看哪里能够逃跑,忽然发现脚裸冰凉,低头一看,两条链子锁在她的腿上,十分的细,小手指的十分之一。 太史淼晃了晃,铁链发出撞击的清脆声。 再一次确认傅修怀真的不仅仅是想要单纯的叙叙旧,太史淼坐回了床上,等着傅修怀回来。 …… 傅修怀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菜马上就好了,淼淼,你等一会儿。” 太史淼抬眼看他,下巴微扬,示意自己脚上的铁链,然后面无表情问道:“什么意思?叙旧需要这样绑着我?” 傅修怀轻笑,“淼淼你要体谅我,毕竟不锁着你,你要逃我也是很难拦住的。” “只是留你在这儿待一段时间,我不会伤害你的,毕竟我们认识了那么久。” 太史淼低头垂眸,没有再说话了。 饭做好了送上来,铺在床边,下人送上来两幅碗筷,然后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傅修怀给太史淼理了碗筷,夹上菜放到太史淼面前,“尝尝?” 太史淼歪过头,“没兴趣。” 第146节 她叫那么多,只是想为难傅修怀而已,并不想吃东西。 她想离开这里,离开傅修怀。 第八十八章 傅修怀出了暖阁, 看见了傅文婴。 正被人拦在前院外,脸蛋气得红彤彤的,傅修怀甚至还听见她尖锐的声音说着:“我堂堂一个傅家嫡小姐!难不成还不能见我大哥从外面带回来的野女人吗!” “对不起三小姐,这是主子嘱咐过的,除了他, 任何人都不能来这里。” 傅修竹正在她身边皱着眉头道:“算了,文婴, 兄长有喜欢的女子是好事,见与不见也没多重要, 回去吧。” 他只知道兄长动用影卫接回来一个姑娘, 便送进了精心安置的扶风阁里。 扶风阁是不久前兄长亲自着手建立, 安置的也都是女孩儿家用的东西,每一样都是极好的, 谁都没想过兄长会有喜欢的姑娘, 都以为是为文婴弄的,文婴也很开心, 认为兄长是疼她重视她的。 没想到……却在落成之后,迎来的事别人。 文婴心里不舒服想要来看看里面住的是谁, 结果却被拦在了外面, 心情就更差了, 傅修竹只好在旁边好言好语的哄着。 纵然心里再失望, 文婴还是自己的妹妹,作为哥哥的,对待妹妹要有足够的包容, 因为是一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傅文婴回头不甘心道:“凭什么啊,我凭什么要回去?一个大哥从外面带回来,无名无份的女人,在傅家住着比我还好的地方,这不公平!” 想想吧,你自己原本是家里最受宠的,住的是最好的,用的也是最好的,忽然你的哥哥带回来一个你见都没见过的女子,把最好的都给她了,最好的都不是你的了,换做谁,自然都是要向自己的哥哥讨一下说法看一下那个被带回来的女子吧。 她根本没做错啊! 为什么二哥一副这样做是不对的样子? 傅修怀眉头轻蹩,走到傅文婴面前,“回去。” 傅文婴看到他,还没说出一句话便被如此冷漠的斥责,眼睛一红,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我不!我要告诉父亲母亲!你带了一个野女人回来!还抢了我的东西!我要把她赶出去!有她没我又我没她!” 傅修怀扬手给了她一耳光。 傅修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傅文婴挡在身后,“大哥,文婴还是个孩子,她不是故意的。” 傅修竹心里真是惊得无以复加。 在他心中,兄长一直是高山雪岭,雅致如玉,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打自己亲生妹妹脸的事情,没想到这次因为里面的姑娘,居然真的打了文婴的脸。 傅修怀收回手,幽深的眼睛掠过傅修竹俯视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傅文婴,淡淡道:“她不是野女人,再有,如果你真的想不当傅家的嫡三小姐,有的是人愿意当,你要么收拾东西滚出去,我择日便可请族中长老在族谱上划去你的名字,要么,就安安分分做你三小姐的位置,不要违逆我的命令。” 他拂了拂袖子,从傅修竹和傅文婴身边走了过去。 傅文婴哭出了声。待再也看不见傅修怀的身影后,捂着脸转身就跑。 傅修竹回头急道:“文婴,你要去哪儿?” “我要告诉祖父去!我就不信祖父能够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做傅家的当家夫人!” 傅修竹心里叫糟,连忙追了上去。 祖父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想必兄长也是瞒着祖父的,如果让祖父知道这件事情,想必就要和兄长闹了起来,到时候两人针锋相对,祖父万一气出了什么毛病,文婴绝对逃不开责任。 然而他身体一向虚弱,几乎没怎么跑过步,根本赶不上傅文婴,等到气喘吁吁跑入祖父的前厅,就见一个茶杯在自己面前炸裂开来,茶水溅到自己衣角上,耳边是祖父的怒吼,“岂有此理!我辛辛苦苦将他培育长大,他就是这么对我还有傅家的!” 傅文婴正跪在地上嘤嘤哭泣,委屈道:“求祖父为文婴做主啊,文婴不过是想去探望一下大哥带回来的女子是什么模样,就被大哥呵斥滚回去,还给了文婴一巴掌,文婴做错了什么大哥要如此对我!” 傅成宗柱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抖。 打自己亲生妹妹,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做得出来!一定是被那个带回来的狐狸精蛊惑了,就像从前的太史淼一样,他一定要将修怀给纠正回来,他们傅家的未来,都在修怀的手里!如何能毁! 傅修竹连忙上前扶他,“祖父,不是这样的,大哥并没有……” “大哥并没有什么!?妹妹知道二哥偏向大哥,难道是妹妹的错吗!”傅文婴怒气冲冲的打断他,语气急促而又慌忙。 傅修竹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凝噎,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明明……明明最初守卫扶风阁的人已经说了,没有兄长的吩咐,谁都不能进去,是文婴自己擅自要闯才让兄长生气了,怎么能全是兄长的错呢? 傅成宗伸手推开他,冷冷唤道:“来人。” “奴才在。” “去请修怀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是。” 应声的奴才退了下去去请傅修怀,傅成宗却是闭了闭眼,勉强自己冷静下来。 傅修怀一进来,傅修竹就站在傅成宗身后对傅修怀挤眉弄眼,做着手势,实在累得不行。 傅修怀只是淡淡一扫,便朝傅成宗拱手道:“祖父唤我何事。” 傅成宗睁开眼睛,拐杖重重敲在地上,“跪下!” 傅修怀一掀衣袍,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傅成宗这才舒缓了些许怒气,却还是亚着声音冷声问道:“你可知错?” 傅修怀面色不变,“不知。” 傅成宗怒道:“你什么时候带回来的野女子!不予我禀报也就算了!还为了她打了文婴的脸!你还有脸说不知!” 傅修怀目光移向正跪在地上的傅文婴,眸光冰凉如雪。 第147节 傅文婴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瑟瑟发抖起来。 傅修怀收回目光,跪拜在地对傅成宗磕了一个头,“孙儿事先已经吩咐过下人,除了孙儿谁都不能进扶风阁,是文婴仰仗身份要强行进入,孙儿让他回去,后文婴言语有失当之处,孙儿气急,便给了她一个教训,至于不予祖父通报,是因为所属小事,不值得因此叨扰祖父。” 他说得有条有理,傅成宗却是更为气怒,“小事!这若是算小事,何为大事!!” 傅修怀道:“傅家生死存亡之际。” “你是要气死我!”已经退下傅家掌权的傅成宗手里握着拐杖,狠狠砸在地上,一张刻板的老脸上是愤怒和失望。 傅修怀跪在他面前,拱了拱手,姿态如清风明月轻声道:“祖父多虑了。” 傅成宗坐在太师椅上闭眼喘气,好一会儿才问到:“那个人,是谁?” 傅修怀却是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告诉祖父那个人是谁。 无论是太史淼,还是蔺慎的妹妹蔺谨宝,这两个身份,哪个都不适宜于此刻暴露于人前。 人即将得到想要的东西。心情便会很是愉快。 傅修怀唇瓣轻勾,如溯风回雪般道:“祖父父亲母亲不是一直在担心孙儿的婚事?如今孙儿已经有了心悦之人,想要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便让人在扶风楼守着。” 傅成宗感到一阵无力。 傅修怀是他最骄傲的孙子,从小引以为傲的孙子,将傅家交到他的手里,他是那么自信和相信,相信孙儿能够很好的将傅家继承下去。 可是他错了。 他的孙子,有可能给傅家带不来辉煌,反而会将傅家毁灭。 “你到底要做什么……”傅成宗无力的问。 傅修怀说:“孙儿只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 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跪倒在地,弯背答道:“主子,蔺大人带着人上门拜访了,说是要见你。” …… 第八十九章 太史淼在傅家的日子颇为无聊。 傅修怀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她, 但是她见不到任何人,脚上缠着的锁链钥匙在傅修怀身上,也无法挣脱开,她日日在这房间里,踏不出去半步, 但是每天傅修怀都能送来一些她喜欢的书还有食物,锦衣华服, 绫罗绸缎。 太史淼搞不清楚傅修怀到底想做什么。 叙旧?有这种叙旧的法子? 报仇?报仇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她? 但是至少在傅修怀这里没有生命危险,说不定她找了机会逃出去便会被卫郃逮着, 想了想, 还是暂时安分的停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今天早上傅修怀来找她下棋。 她拿着棋子, 心不在焉的下着,“喂, 傅修怀,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傅修怀将棋子按在棋盘上,“叙旧完了, 就可以走了。” “什么时候叙旧完?” “我认为叙旧完的时候。” 哗啦,太史淼将棋盘掀了个彻底, 棋盘砸在地上, 棋子落了一地, 太史淼笑盈盈说:“我困了。” 傅修怀说:“你还没吃早膳。” “我困了。” “没吃早膳对身体不好。” “我困了。” “我去叫人给你做早膳。” 太史淼皱着好看的眉头, “你烦不烦啊,我都说我困了。” 哪怕是这么任性傲气的姿态,看起来也是让人觉得想把她捧在手心里。 傅修怀说:“你才刚起没多久。” 太史淼顿了顿, 扬起下巴道:“那好吧。” 傅修怀吩咐人下去通知膳房做早膳,结果送来的时候太史淼尝了一口,“这什么菜啊,不吃。” 傅修怀侧头对门外道:“水煮红鱼,重做。” 太史淼的筷子敲在另一盘菜上,“看着就倒胃口。” 傅修怀淡淡对门外道:“花椒鸡丁,重做。” 太史淼呡唇,筷子将所有的菜都敲了个遍,“看起来都难吃。” 傅修怀说:“全部重做,再送过来。” 太史淼:“……” 第148节 她将筷子一扔,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傅修怀!你故意的是不是!!” 像个炸毛的小猫。 傅修怀心里真的是喜欢极了。 “你不满意,我让他们重做,总能做出你喜欢吃的菜。” 他平静的说,姿态严正,脊背挺直,脸颊一半隐于阴影一半露于光明,线条流畅的面容看起来温雅如玉。 太史淼崩溃的握着袖子在地上狠狠跳了几下,怒道:“你到底要怎样啊!那五千两银子我不要了还不成!那玉佩我埋在了我家马圈下我去挖回来还你成不成!你这算是哪门子的叙旧啊!你这是囚禁!囚禁!违反东莞律法要坐牢的你知道吗!” 傅修怀唇角一勾,反而笑了起来,“淼淼,我要娶妻了。” “你娶妻关我什么……你要娶妻?” 傅修怀低垂着眉眼,俯身将捡着棋子,轻声道:“是的,我很喜欢一个姑娘,过不了几天就要和她成亲了,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想让你留在这里到我和她成亲那天,到时候,我自会为你解开锁链,放你离开这个屋里。” 乍一听傅修怀要娶妻太史淼着实吓了一跳,但是听到傅修怀说成亲那日放了她,她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居然又坐了下来,语气好了不少,“说真的?” “真的。”傅修怀捡好棋子,漫不经心道:“已经在布置府里了,披上了红绸,挂上了红灯笼,宴请的名单都发出去了。” 太史淼捧起了碗,安静的吃了起来。 既然傅修怀都这么说了,她观察几日再说也不迟,如果傅修怀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只需要待到他成亲那天便可离开,甚好甚好。 傅修怀收拾好棋子,起身看见她低头认真吃饭的样子,幽黑的眸色一点一点暗沉起来。 …… 傅修怀出去的时候下人父亲母亲房里的人来请他,傅修怀跟了过去,踏进门时,房间的角落里燃着熏炉,父亲和母亲坐在红木雕花椅上,看见他,母亲放下手里的茶,放柔了声音道:“你要和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成亲,母亲不反对,能否给母亲瞧一眼那个姑娘是何模样,也好安心一些。” 他带回来了好几天,谁都不让去看,像是一个宝贝藏着掖着,自从他带回来那个女子后,傅府周围都多了不少人,怕是那位身份不简单。 “她不喜见人,成亲那日父亲母亲就能看见了。”傅修怀神色淡淡。 傅母神色有些失落。 修怀从小是父亲带到大的,和他们并不亲,虽然对他们夫妻很是尊重,但是更像是一种背负的责任,而不是把他们当做真正的父母,他从小就让人看不透,总是板着个脸,长大后又待所有人都是温和得体的,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给他介绍的亲事都被推了个遍,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身为父母,哪怕是他的祖父也看不得,实在让人有点心寒。 傅父叹了一口气,“你若是真是喜爱那个女子,娶了就是,她家世清白吗?” “她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姑娘。”傅修怀如此说。 傅父松了一口气,洁身自好就好,他们也不敢再有诸多要求,顿了顿,他又道:“你有喜欢的女子,想要娶她我们也不阻拦,但是文婴是傅家的嫡三小姐,又是你的亲生妹妹,修怀,父亲不说多的,不求你对文婴多好,尽到自己作为兄长的责任便是。” 傅修怀神色不变,拱手应了。 又聊了几句,傅修怀离开父亲母亲的房里,出门的时候看到正在门边站着的傅修竹。 傅修竹对他颔首,“大哥。” 傅修怀嗯了一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 太史淼观察了几日,发现傅修怀是真的要娶妻了。 她这些天偶尔会听见外面下人的窃窃私语,讨论着傅修怀即将要娶的姑娘,听说身家清白,容貌美丽,性情温和,大方婉约。 太史淼思考了下觉得配傅修怀也还行,对方姑娘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有时候偷过微开的槅窗,还能够看到外面连了一片的红绸,红得刺眼,连往来的下人身影,也是身着红衣。 太史淼心想自己就快要解脱了。 直到那天她喝了傅修怀的一杯酒,晕乎乎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耳边鞭炮声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蒙着一块红盖头,手脚无力,身边傅修怀发现她醒了,轻笑道:“淼淼,醒了?” 太史淼是彻底的清醒了。 她不傻,喝下那杯酒后就觉得不对劲,只不过傅修怀说分别在即,喝杯酒作为践行礼,太史淼就没拒绝。 她这下才意识到。 傅修怀把自己带回傅家不是因为要叙什么旧,而是要让她放松警惕,他要娶的人,是她太史淼。 太史淼心中万分震惊。 傅修怀要娶她? 为了娶她还废这么多功夫? 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总不会说他喜欢她吧?谁会信啊。 重点是…… 这具身体和他是亲生兄妹啊,今日一娶,事情败露,他的名声还有傅家的名声,就会毁得干干净净。 太史淼想挣扎,却发现全身没有任何力气,她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傅修怀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淼淼,成亲礼结束后,我会给你解药的,今天可能会有些乱,你体谅一下。” !!!!白痴啊你傅修怀!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我当初就不该当做不知道让傅文婴继续做傅家的嫡小姐! 太史淼咬着下唇,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却听有人开了门,走了进来恭敬道:“主子,该出去了。” 第149节 傅修怀应了身,将太史淼扶了起来,轻声哄道:“好了,淼淼,我们现在过去拜堂。” 她不想动,然则傅修怀手上稍微使了一点力气,她就像是傀儡一样被傅修怀带着走出了们。 有纷纷扬扬的花瓣撒在她的头上,垂眸看见身上的大红嫁衣,花瓣落在脚畔,被轻轻碾了过去。 周围是喇叭声,庆贺声,还有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一样接一样塞进太史淼的耳朵里,太史淼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机会,别慌。 蔺慎会来救她,阿潛会来救她,卫郃也不会放任下去,这场成亲礼注定有人捣乱,她只要寻找机会,让这场成亲礼中途结束,最好不要让在场的人看见自己的样子,这样的话一切都还能挽回。 亲生兄妹成婚…… 这件事情传出去,她和傅修怀承受的骂名,所造成的影响…… 那是可以预见的一场灾难。 第九十章 婚宴上来了很多人。 京都的动荡已经平息, 卫郃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四儿亲自通报陛下薨逝,传位于七殿下卫潛,起有皇子党派不服者,被蔺慎满门抄家,朝堂上七殿下一党气势大升, 只待良辰吉日,行登基礼上位。 而后, 傅修怀大婚。 请柬送到卫潛和蔺慎手里。 蔺慎身着官服,周围围了不少人和他搭话, 当今内阁首辅是五皇子一派, 如今七殿下登基, 内阁首辅怕是要落到蔺慎头上,有人在一片喧闹声中开口, “新娘新郎过来了!过来了!” 蔺慎握着酒樽的手一紧, 谈笑风生间将目光移了过去,幽深的眼睛里带着席卷的暗潮, 定定看着红色嫁衣的太史淼。 淼淼,他的淼淼。 蔺慎喉咙一动, 伸手示意身边围绕的人让开, 一步一步走到傅修怀身边, 最后拱手轻笑道:“傅大人, 恭喜你。” 傅修怀温文尔雅回复:“蔺大人同喜。” 他身边围了不少影卫,这些傅家影卫是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周身带着杀伐之气, 只要有人妄动,便会毫不留情将之抹杀,腰间挂着的弓箭及佩剑泛着凌冽的冷光。 蔺慎接近不了太史淼,他抬眼道:“听人说成亲礼上,俩人没有缘份,上天就会让成亲礼上闹出些什么事儿,傅大人可要小心了。” 傅修怀握紧了太史淼的手,温和回道:“我会小心的,劳蔺大人费心。” 傅修怀身边的人听到蔺慎的声音,手指动了动。 傅修怀拉着她和蔺慎擦肩而过。 蔺慎的目光定定的放在她的身上,眉眼如墨一样深沉,他一举手,将酒杯送去唇边,拂袖一口饮下,而后唇瓣扬起,除了在太史淼身边,蔺慎一向是很少笑的,他这一笑,仿佛春花秋月,寒潭里一闪而逝的光,让在场的女子为之心动不已。 傅修怀十指紧扣着身旁人的十指,浮光掠影的面容上眉眼真真切切带着得到了心爱的东西之后的魇足,他小心翼翼将人拉着迈过门槛,一步踏进喜堂内。 “淼淼,别害怕,很快就结束了。”他声音温柔道。“坚持一会儿就好。” “一拜天地——” 主婚人站在傅成宗面前高声道。 太史淼伫立身子不动,傅修怀笑了笑,手指扣住她的腰,往下一扣,和太史淼对着傅父傅母以及傅成宗弯了弯腰。 傅父傅母笑了笑,傅成宗却是面无表情,冷哼一声。 一时气氛有点尴尬。 “二拜天堂——” 傅文婴坐在一旁,手指交错放在腿上,尖锐的指甲掐进了掌心里,快要将她的手指弄出了血。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如果舍妹嫁给了你的兄长,你将会在傅家无分毫地位。” 无分毫地位,开什么玩笑?她是傅家的嫡小姐啊,任何人都不能威胁到她傅文婴在傅家的地位。 “你的兄长深爱舍妹,在舍妹不愿意的情况下将之掳走,他什么都会给舍妹,傅家最好的都将不在你的手里,况且你和舍妹有隔阂,迟早会被傅修怀放弃的,不是么?毕竟你终究只是个女孩儿,把你嫁出去给一个不怎么样的世家郞,不是很可悲吗?” 大哥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她是他亲妹妹啊。 傅文婴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着这句话,却不由自主想着自从兄长将那个姑娘带回来之后,傅家最好的都不再是她的,大哥甚至还为了那个姑娘,打了自己,那种冷漠的眼神,无情的说让她滚出傅家…… 若真的成亲,大哥会不会为了她,把自己赶出傅家。 她和大哥从小到大并不是很亲,还三番四次惹恼大哥,若是他们真的成了亲…… 她在傅家的地位会比不上一个外来人,傅家最好的东西都再也到不了她的手里,不能这样……绝对不能! 不能让大哥和那个姑娘成亲。 和何况,那个姑娘是他最讨厌的蔺谨宝。 自己拥有的一切会被她夺走,绝对不允许。 傅文婴忽然起身,闭紧了眼睛大声道:“不行!你不能娶她!” 气氛一阵安静,主婚人的夫妻对拜被压了下去,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傅三小姐怎么回事?不能娶她? 傅父傅母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在成亲礼上闹幺蛾子,压低了声音道:“别乱说话,文婴。” 第150节 “今天是你兄长大喜的日子!” 傅修竹也不敢相信傅文婴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这样的话,睁大了眼睛,“文婴!” 傅成宗纵然不满傅修怀的自作主张,但是总会是愿意傅修怀后继有人,更何况成亲礼上打断别人是一件非常无德之事,手中拐杖一敲,怒道:“傅文婴!你在说什么!” 傅文婴脸上露出不可置信受伤的表情,蔺慎说的果然没错,一个成亲礼上,她不过是说了一句不行,就被疼爱她的父亲母亲斥责,就连祖父,也生了气,果然不能让蔺谨宝进门,她若是进了门,自己在傅家还有什么地位! 傅修怀眸色冷了下来,如同冰雪,唇瓣却轻轻往上勾了几分,轻笑道:“文婴,乖,别闹,今天是哥哥的大喜之日。” 声音温柔的就像哄着不听话的孩子。 他眉眼的冷色渐去,浮上一层春水般的温柔,“不过是哥哥没给你买喜欢的东西,就如此闹哥哥的成亲礼,哥哥以后买给你就是了。” 他是第一次对傅文婴这么温柔的说话,傅文婴险些沉溺在他纵容的眼神里,仿佛真的只是因为他没给自己买喜欢的东西,自己就任性蛮不讲理。 但是傅文婴很快清醒过来,她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为了稳住自己,傅文婴咬了咬唇瓣,眼泪掉了下来,一脸委屈却正义凛然道:“大哥,虽然你威胁我,但是我不能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理。” 不能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理? 周围围观的人顿时感觉森森的阴谋。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坐视不理?兄长大婚当日妹妹一脸隐情为何故? 更何况傅大人成亲匆忙,此前从未有消息透露,新娘身世如何也不清楚,难不成这里面真的有说不得的秘密?? 傅修怀叹了叹气,无奈道:“来人,将文婴带下去,文婴生了病,神志不清才会这么说。” 有仆人上来就要拉傅文婴,傅文婴却是大声道:“大哥!你不要执迷不悟了!蔺姑娘根本不想嫁给你!你把她从蔺慎那里掳走!还给蔺姑娘下了药!你何苦这么做!” 傅文婴话落,满座皆惊,将目光纷纷放在傅修怀和他身旁一动也不动的新娘身上。 “怎么回事?她说的是真的吗?” “傅大人强抢民女??” “抢的还是蔺大人最疼爱的妹妹蔺谨宝?” “傅大人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如果真是如此……” “人不可貌相啊~” …… 傅修怀薄唇轻呡,脸上的温和之色退去,带着失望的冷然,轻描淡写道:“文婴,你别太过分了。” 傅文婴固执道:“我没说错!!大哥几天前将一个女子带进扶风楼!并且不让任何人前去看望!我不过因为一时好奇想去看看未来的嫂嫂是什么样的,就被兄长打了一巴掌!祖父要去见她兄长也不允许!也不让她从扶风楼里出来!还派人把守扶风楼!这不是囚禁是什么!从头到尾,我和父亲母亲还有祖父以及二哥!都没有见过她长什么样子!” “我都说了,她不喜和别人接近。”傅修怀将太史淼搂入怀中,像是宝贝一样温柔对之说道。 “呵,那不过是大哥的借口罢了!不妨大哥掀下这位姑娘的盖头,看看是不是蔺姑娘?” 傅修怀皱眉,“成亲礼上新娘不得揭开盖头,文婴,你就算不喜欢你嫂嫂,也不能这样坏她的名声。” 傅文婴心知说不过兄长,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以及祖父,“祖父!父亲母亲!文婴确定盖头下的是蔺姑娘!你们若是信文婴,就让大哥亲自揭下蔺姑娘的头盖!如果今天他们真的成了亲,大哥掳走蔺姑娘是违反东莞律法的!” 傅成宗和傅父傅母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掳走蔺慎的妹妹,要知道蔺慎是内阁次辅,位高权重,真要是这样,那傅家真是惹上了大麻烦,他抬头正打算询问蔺慎是否如此,却找不到蔺慎的影子,只有卫潛坐在左边的首位上,端起茶杯呡了一口,神色淡漠。 第九十一章 “蔺大人呢?”傅成宗侧头问着下人, 脸色不是很好。 在成亲礼上闹出这种事,傅家真是丢尽了脸面! 奴才去外面问了一圈,回来跪地禀告道:“他们说蔺大人送完礼后,就回府了。” 傅成宗冷道:“去蔺府将蔺大人请回来。” 奴才俯首道:“是。”便起身欲要退下去。 傅修怀却伸手拦住,“慢着。” “今日一事, 文婴着实毁了我爱妻声誉。”傅修怀一边淡淡道,一边伸手揭开女子的头盖, “我和淼淼情同意合,但是她不喜见人, 我就将她安排在扶风楼。” “不过是你喜欢扶风楼我让淼淼进去罢了, 你就要如此作为来报复她, 我让你们看看她便是,但是淼淼今天受的委屈, 还请父亲母亲还有祖父做主。” 头盖被揭开, 露出一名少女的容颜,少女扶风弱柳, 此时双眼含泪,面貌和太史淼无一丝一毫的相似, 她捂住脸, 扑进了傅修怀怀中, “相公, 我到底怎么得罪文婴了,她要这么对我!” 傅文婴如五雷轰顶,呆在原地, 一时脑海空白,喉咙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不是蔺谨宝…… 怎么会! 蔺慎明明说了!是他的妹妹蔺谨宝啊!怎么会是别人!! 里三层外三层原本围着看好戏的闲杂人等纷纷将目光放在傅文婴身上。 这个时候没一个敢出声,他们都是有身份的,傅家更是,现在谁出声谁惹恼了傅家,但是,没想到傅家的三小姐真真是毒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要知道,女子婚嫁盖头不能掀起,有辱名声,更昭示不祥,这傅三小姐为了毁人清誉,居然拿蔺慎的妹妹来搞事,蔺慎可是即将官拜首辅,还没退位的赵阁老都对他敬意七分,再说这京都谁不知蔺慎的妹妹就是蔺慎最看重的宝,以这个来要挟温雅清俊的大哥,简直……简直丧心病狂!蛇蝎毒女! 傅成宗本以为盖头下真的是蔺慎的妹妹,没想到居然是一个陌生女子,傅家今天的脸真的是被傅文婴给败了!他傅家几百年传承下来的名声! “傅文婴!还不给我跪下!”拐杖重重一敲在地,傅成宗喘着粗气,实在被气得厉害,眼睛里都冒着火光。 跪……跪下! 周围这么多人!让她跪下! 她身份这么尊贵!! 第151节 傅文婴不敢置信的看向傅成宗,“祖父!” 傅母傅父脸色十分难看,低声斥道:“还不快点跪下!你犯了大错!” 他们真是没想到会把傅文婴带成这样,细数他们傅家上百年的历史,今日,可真是要成为全京都的笑话了。 傅修竹也不忍再看,轻声提醒道:“文婴,快点跪下。”再不跪下认错,祖父会更加恼怒,大哥婚礼被破坏,想必性格再好的人遇到这种事也温和不起来,说不定,真的会把文婴从族谱上驱逐出去。 他本意是为了傅文婴好,傅文婴却无法接收自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当场下跪,更何况她固执的认为自己没错,当即为自己辩驳道:“是蔺慎告诉我被掳走的是他妹妹的!我是为了救蔺姑娘才会这么做的!祖父为什么要我下跪!” 说着说着,竟是哭了起来,“文婴最多不过是被人挑拨,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凭什么让我跪下啊!” “蔺慎告诉你的……蔺慎告诉你……”傅成宗怒道:“证据呢!人证物证你有吗!就你随便的一句蔺慎告诉你!你的意思是身为次辅的蔺慎无缘无故让你捣乱你大哥的婚礼吗!” “当初你兄长把这位姑娘带进扶风楼的时候,你就跑了在我这里告状!说你兄长为了一个女人打你!你还给你父亲母亲说了此事!事实上是你无理取闹想要擅自闯进去并且侮辱对方姑娘你兄长忍无可忍才会给你一耳光!” “你父亲母亲还特意叫来你兄长!让他不要为了一个姑娘就忽视你这个妹妹!你兄长也说是他的错,一时气急!” “傅家有谁的心不是偏在你自己的身上!你非要矫情非要做作!如今还捣乱你兄长的婚礼毁人家姑娘名声!我们傅家有教过你做这种恶毒遭天谴的事情吗!!” 傅成宗当真是被傅文婴气极了,才大声说出这么多训斥责骂的话,说到最后,竟然捂着胸口咳了起来,看着傅文婴的目光失望极了,“文婴,你真是让祖父失望透顶!” 傅文婴被他吼得眼泪一直掉,抓着衣角不放手,“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想这样的……” 傅父傅母以及傅修竹上前连忙扶住傅成宗,傅成宗看向傅修怀,神色愧疚,他居然,因为傅文婴的几句话,就毁了他心心念念的婚礼,两次。 一次是十几年前和太史淼的婚礼,一次,就是今日。 这份愧疚压得傅成宗喘不过气来,他心想一定要给自家孙子一个交代,勉强顺过气后,冷冷道:“来人,将三小姐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我今日是代修怀惩罚她,谁都不要拦我!” 傅修怀欲言又止,最终沉默,将身边的姑娘揽在怀中,把盖头重新盖了上去。看起来就像想为傅文婴求情最后却因为傅成宗的话而不得已吞下去的样子。 卫潛在一边撑着下巴,脸上居然带着诡异的笑容看。 果然如此。 把母妃带出来,傅修怀还没有这样的自信,最好的办法就是替嫁,平安无事自然最好,反正谁都没有看过新娘的面目,成亲礼后把人换回来就好,若是出了事,则是预防好万一。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下人正要上前拖着傅文婴下去执刑,没想到人群里跑出来一个女人,冲上来就将傅文婴抱在怀里,“都是我的错!是我对文婴说修怀掳走的是蔺慎的妹妹,文婴想要做好事才会变成这样!不要打她!要打就打我好了!!是我唆使文婴的!是我的错!和文婴没有任何关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强制隔离的黄姨。 黄姨和傅母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傅母嫁给了傅父后,她嫁给了另外一个小官,最后小官病死,家族也不要她,她无法才来傅母这儿求傅母收留,孩子流了之后,就说要报恩,便成了傅文婴的奶娘。 傅母不敢相信的问:“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姨跪着爬到她身边,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头,“我原本以为扶风楼是为文婴建的,结果修怀将别的姑娘带进去,文婴又因为她受了气,我一时气不过,心疼文婴,才这样说的,如果不是我告诉文婴,文婴便不会这样做!姐姐!要打就打我吧!文婴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在我心里,她也是我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一声少女娇娇软软的疑惑声突然插了进来。 傅修怀听到这个声音一怔。 他瞳孔一缩,回头看去。 只见太史淼迈脚踏进了屋中,笑盈盈道:“原来黄姨也知道,傅文婴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黄姨看到她原本就是万分震惊,再听她口中的话,如同五雷轰顶,心尖狠狠一颤。 她……她…… 傅文婴走到黄姨面前,黄姨内心恐慌极了,但是如果露出任何一点心虚,事情败露,她和文婴就都完了,她勉强压制恐慌,颤抖道:“你……你什么意思……” 太史淼俯视着眉眼看她,“黄姨,当初你将我丢弃在仆村的深山之中,你可还记得。” 她抬头,眼角有和傅文婴一模一样的黑痣,淡淡丢下一个惊雷道:“我才是傅家的三小姐,而傅文婴,是黄姨的亲生女儿。” “什么!!!” “她在说什么!!疯了吧!!” “傅文婴是假的!!” 这下围观的人终于压不住了,震惊的发出了声音。 黄姨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她心里其实已经六神无主了,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被她丢弃在深山里的婴儿还记得丢弃她的是谁,自己是什么身份,但是她不能承认,承认了就全完了。 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要怎么说……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和文婴安然无事的度过这场劫难!! “淼淼……你在……说些什么……” 略带着干涩茫然的声音响起,太史淼寻着声源看向傅修怀,他还不敢相信这是她说出口的话,她说出口的这个事实,神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否定了一切的孩子,太史淼沉默了一会儿,缓慢轻声却不容置疑道:“我是傅家的三小姐,你的亲生妹妹。” “同父,同母的兄妹。” “修怀哥哥。” 第九十二章 十几年前……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今太史阁老之女太史淼,贤良淑德,聪慧机敏,朕心甚喜之, 特下诏书,择日良日, 入宫为后,钦此——” “修怀啊, 这缘分的事情啊, 说不清楚的。” “是啊, 你就别难过了,总是能再找个好姑娘的。” 第152节 “皇上要的女人, 普天之下, 有谁敢动啊。” “你和太史的婚事,就此算了啊……” 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最后听得清明的,是祖父冷漠刻板的声音, “我们傅家绝对不能娶太史淼那种违背孔孟之道的女子, 这场婚事本来就是错误的, 修怀, 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地位,你是傅家人,以后你更是傅家的掌权人, 你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你自己要清清楚楚。” 说罢,祖父叹了一口气,“当初你隐瞒我,偷了我的盖印盖的提亲书,我也便不和你计较太多,如今皇上这番作为,逼得太史府写了解婚书,总归是怪不到我们傅家头上。” “修怀啊,万事,三思而后行。” 傅修怀跪在地上,眼睫微垂,神情平静,他手里握着太史府送来的解婚书,沉默许久,面对傅成宗磕了一个头,仿佛并不是很在意这场婚礼一样,轻声道:“孙儿明白。” 他的手指泛白,快要将手里的解婚书揉烂了去。 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谋划了那么多,只为了娶一个人,他犯了傅家的大忌,擅自窃取祖父的掌权盖印,私自写了提亲书送上太史府的大门,本以为祖父会为了傅家的面子和他最重视的孙儿的名声以及傅家的前途以假为真,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卫郃就算要登基,最早也是要半月余的时间,朝堂上还有别的皇子势力…… 提前在他和太史淼成亲前一天登基,如果说没有祖父在后面推波助澜,他怎么会信! 他做的一切,即将要娶到的心心念念的人,就被他的祖父轻而易举的一句为了傅家不能娶,就全部毁的干干净净。 “纵然不会和你计较太多,可你终究违了傅家的祖例,唉,你去祠堂领罚吧。”大堂里灯火摇曳,外面风雨交加,傅太傅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幽长的叹息声起,领着众人离去。 许久,大堂里安静一片,傅修怀抬头,慢慢起身,握着解婚书的手指颤抖,他将结婚书缓缓展开,手指在上面摩挲,一字一句念着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此证……”狂风吹打着灯火槅窗,大门高敞,外面一片黑暗,忽然一道雷闪在一瞬间照亮整片天空,傅修怀唇色苍白,闭了闭眼睛,一滴清泪流下眼眶,干涩道:“此证……已废……” “已……废。” 太史淼:“哎,我说,傅修怀,你为什么想要娶我啊?你应该很讨厌我的吧?” 傅修怀:“因为世家簪缨女子里我只认识你一个。” 太史淼:“哈?只是因为这样?” 傅修怀:“不是说了吗,我有三个要求,第一个,你给我跳一支舞,第二个,收下婚书,第三个,嫁给我。” “太史淼,你要知道,没有我给你打掩护,没有我给你抄书,没有我给你放水,你在我祖父的手里,绝对过不下去半年。” 太史淼:“那你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傅修怀:“会。” 太史淼:“会只有我一个?” 傅修怀:“会。” 太史淼:“会把所有的钱都给我?” 傅修怀:“会。” 太史淼:“会帮我挡傅老头?” 傅修怀:“会。” 太史淼:“会给我□□宫图?” 傅修怀:“……” “不会。” 他十分认真道:“但我不会让你在傅家受任何委屈,我不会去接触任何一个女子,我也不会去任何青楼楚馆,我能够尽我能力,将最好的给你,再也不会欺负你。” …… 想娶她,是真的,给的承诺,是真的,提的三个要求,是真的,心,也是真的。 傅修怀漠然撕碎了手里的解婚书,一个人缓缓转身,迈着迟缓的脚步朝外面的风雨里走去。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雨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睛,他的眼睛看着前面,目光没有焦点的涣散,能够看见的,都是一片模糊。 “傅修怀,卫郃登基了,他答应我,他会后宫三千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我觉得我不该去相信的,可我又这样希望着,我好像……没有办法嫁给你了……” 傅修怀哭笑,一向挺直的脊背,竟是有了些许的弯曲,如同无法背负身上重物的人。 淼淼,后宫三千只有你一个人?我的姑娘你何其痴傻,卫郃纵然深爱于你,然而他更爱他的江山,你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入了深宫,总有一天会像荆棘鸟伤得鲜血淋漓。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可以给你,你要的一切,总有一天,等我执掌傅家,我也能给你。 可到底……我还是没有这个给你。 那一晚,他在祠堂里,受了傅家长老的刑罚,背后三十一鞭,鞭鞭打到骨头上,而后,他还是云淡风轻,大雅君子的傅修怀,不近女色,温和待人,文人墨士争相效仿。 而太史淼,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此后半年,李锦鸾被封为妃,入了宫。 卫郃答应她的,终究是没做到。 而她为了那个男人手染血腥,背负骂名,凄惨死去,卫潛在她死后前来寻求合作,不过三日,合作达到。 本以为……本以为再也得不到的东西,得不到的人,只能在回忆里慢慢摸索,任由那些爱恨慢慢消散,直到入了棺材里。 然而…… 第153节 上天又告诉他,她还活着。 他有了权,有了势,卫郃再也无法阻拦,祖父也无能为力,他本以为,他可以得到了…… 结果却是…… “我是傅家的三小姐,你的亲生妹妹。” “同父,同母的兄妹。” “修怀哥哥。” 哥哥……妹妹……兄……妹…… 傅修怀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他退后了几步,松开了身旁的女子,喃喃道:“兄妹……骗人的,骗人的……” 无法接收自己再次的努力和争夺换来的是这么一个可笑的结果,他咬着牙齿,几步走到太史淼面前,手指按着她的肩膀,“淼淼,你在乱说什么啊!” 太史淼睁着眼睛看他,眼神平静极了,她伸手指着自己的眼角,“和傅文婴一样的黑痣?对不对?” “我是你妹妹,同父,同母,血缘紧紧相连在一起的兄妹。” 傅修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的戾气压了下去,他暗哑着声音对身旁的影卫道:“让今天来的人都出去。” 整个手指都在颤抖,他的眼睛里溢出快要泯灭一切的黑光,嘴角似笑非笑,“兄妹……兄妹……” 怎么可能呢……多么可笑的事情啊,他要娶的人,是他的亲生妹妹。 前来参加婚宴的人被纷纷请离,就连傅家的家仆也被驱逐出去,傅修怀眼睛在一刹那移到傅文婴的身上,傅文婴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杀死,她还未反应过来,傅修怀松开太史淼,伸手将她如同垃圾一样狠狠甩在太史淼面前,傅文婴疼得叫出声,听到傅修怀冷冷道:“淼淼,你哪里来的证据证明你就是我的亲生妹妹?就凭你那空口的一句白话?还是和她一样的黑痣?” 太史淼低头看着傅文婴。 傅文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泪流满面怒吼道:“我才是傅家真正的三小姐!你别妄想取代我的位置!” 她怎么可能是黄姨那个倒霉流掉的孩子!她是傅家的三小姐!她身份尊贵!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卑贱奶娘的孩子!别开玩笑了!谁会信啊! “那就滴血认亲吧。”本该回府的蔺慎走到太史淼身后,神色淡淡。 傅成宗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傅文婴不是傅家的孩子,是黄月的,蔺谨宝才是傅家的孩子…… 这……这……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黄月对傅文婴比傅母还要好,她对傅文婴,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反倒是提起她流掉的孩子时,脸上是浮于表面敷衍的哀伤。 听到蔺慎说滴血认亲,他连思考也未曾想过,果断道:“滴血认亲!” 第九十三章 “不!不!不能滴血认亲!”黄姨跪在地上, 听到傅成宗说滴血认亲,慌忙大声打断道。 怎么可以滴血认亲,那样,那样就全部暴露了啊!她的文婴,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的! “滴血认亲这是对文婴多么大的羞辱啊!文婴真的是傅家三小姐!这样做了以后文婴在京都还有什么脸面!老爷!老爷!”她跪着爬到傅成宗的面前, 伸手扒着傅成宗的腿,苦苦哀求道。 一旁的傅母扶着傅父, 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她脸色苍白, 显然还不能接受在自己儿子的婚礼上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她看了看傅文婴, 又看了看太史淼,的确, 两个孩子身上, 都有着一模一样的黑痣,到底谁才是她的女儿? 是了, 是了,黄月对文婴多好啊, 文婴要什么就给什么, 有时候她都怀疑, 到底文婴是她的女儿, 还是自己的女儿,可是这种怀疑只是偶尔不由自主的念头,她自己都会觉得荒诞。 傅母本就不是个刚强的人, 从小到大都是柔弱温和惯了的性子,她只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听到傅成宗说滴血认亲,她心里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又听到黄姨的哀求声,看黄姨惊慌的样子,顿然起身控制不住自己道:“为什么不可以!若是文婴真的是我的女儿,她受的委屈,我自然会为她讨回来!” 如果不是…… 那么她的女儿…… 傅母自然也知道蔺谨宝,被人丢弃在深山的姑娘,和蔺慎相依为命的长大,所以蔺慎才那么疼她。 但是那是什么地方!那不是京都!那是深山!那是远离京都的贫瘠之地!太史皇后刚逝的时候!那片地方还深受饥荒的困扰!如果是真的,那么她的女儿被丢弃到那种地方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啊! 傅父正要伸手拉她,一向柔弱的傅母却伸手甩开他,吩咐道:“来人!取两把消毒的匕首,还有两碗盛满清水的碗来!” “我要看看,文婴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傅修竹在旁边过了许久,才眨了一下文婴,艰难的看向太史淼,还有地上的傅文婴,“怎么,变成这样了,蔺谨宝……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蔺谨宝才是他的亲生妹妹,怎么可能啊,文婴,文婴可是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 已经有下人领了命去取匕首和碗,不过须臾,便送了上来,傅母跌跌撞撞走到下人身旁,将匕首取来毫不犹豫的往自己手上一割,在两个碗中各自滴入几滴鲜血,把匕首递给了傅文婴。 傅文婴摇头,啜泣道:“娘,我怕疼啊,不要滴血认亲好不好?我就是你们的女儿!” 她就是傅家的女儿啊,为什么她们都要滴血认亲。 太史淼取过另外一把匕首,正琢磨如何下手,蔺慎走到她面前接过匕首,轻声道:“闭上眼睛。” 太史淼闭上了眼睛,蔺慎握着匕首极为轻巧的在她手上轻轻一划,一滴血慢慢渗了出来,滴进了碗中,蔺慎淡笑摸了摸她的头,“好了。” “好了?”太史淼睁开眼睛,对着手指看了一下,“不怎么疼哎。” 蔺慎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布条给她包上伤口。 放血的碗里血已经融合在一起,傅母险些晕厥过去。 她再也顾不了傅文婴,以生平从未拥有过的力度将傅文婴拽起来,手里的匕首往傅文婴的手上强制的塞进去,泪流满面道:“给我割啊!” 黄姨看到傅文婴在她手里挣扎的样子心都快疼死了。 第154节 “妹妹,妹妹,姐姐求你你不要那么对文婴,文婴她怕疼啊!” 傅母冷冷看她,忽然笑了起来,“好,不割。” 黄姨和傅文婴面露喜色。 “带着傅文婴,滚出傅家吧,明日傅文婴的名字就会从傅家的族谱上消失。” 傅母面无表情看着傅文婴,手掌轻轻一翻,匕首掉落在地。 既然蔺谨宝的血能够和她的融为一体,是她的亲生女儿没错,她只生过一个女孩,蔺谨宝是了,傅文婴便不是。 她也只是想亲自证实一下罢了,既然不愿,那就滚吧。 “滚……滚出傅家……”傅文婴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娘对自己会是这样的态度。 从小到大,娘都是疼她的,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是今天,居然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并且让她滚出傅家。 怎么可以滚出傅家啊,只要滴血认亲自己和蔺谨宝的一样,她就可以证明自己是她的女儿了。 滴血认亲……滴血认亲 傅文婴内心有一种不详和恐慌的预感,但是她很快压了下去,吞了吞口水,手疾眼快捡起傅母扔在地上的匕首往手上狠狠一割,黄姨没来得及阻止,瘫软在地,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傅文婴此刻脑海里全是她是清白的她是傅家的女儿,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碗里的血,只见她和傅母的血开始接触后,边缘在慢慢融合,她欣喜的睁大眼睛,却发现她和傅母的血除了在最开始融合了一点之后,剩下的便再也无法融合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 傅文婴一下脸色苍白,踉踉跄跄退后几步,摇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傅母手指颤抖的端起碗,“果然,果然不是我的女儿……” 她的目光恶狠狠的盯向黄姨,下一刻将碗砸了过去,水和血打在黄姨的头发上,黄姨发出一声尖叫,傅母声音凄厉:“难怪!难怪文婴的确从小和你亲,对我这个亲生的娘,还没你一半的好!” “小时候你便一直和我争夺东西,长大了后你还下药想抢我的夫君,后来你嫁给了一个小官,小官死了你跑回来求我收留!我念及姐妹的关系收留了你……”她闭了闭眼睛,傅父连忙上前扶住她,“我产下孩子后,你说你孩子流了要照顾我的孩子一辈子赎罪报答,呵呵,黄月啊!我可是有哪里对不起了!我从未害过你!你却是这么对我的!”傅母泪流满面,整个人已经处于快要崩溃的状态,“你偷龙转凤让你的孩子顶着我女儿的位置,却将我的女儿丢在清秋州仆村那个鬼地方!你好狠的心啊!” 黄姨知道事情已然暴露,她害怕到时候傅母伤害傅文婴,连忙跑上去将呆愣的傅文婴抱在怀里,跪地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要怎么惩罚我都没关系,求你别伤害文婴,妹妹,姐姐求你了!” 傅修竹神色茫然,来回看了一眼,蔺谨宝,才是他的亲生妹妹吗…… 傅文婴,是黄姨的女儿。 他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恶心,恰逢傅文婴挣脱黄姨的怀抱,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袖子,楚楚可怜道:“二哥,二哥,你最疼我了,我真的是你的妹妹啊,你帮帮妹妹,帮帮妹妹吧……” 傅修竹突然推开她,傅文婴跌落在地,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却见傅修竹扶住一旁的椅子,吐出一堆污秽之物,昏了过去。 傅父连忙让人请太医。 整个场面乱成一团,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傅成宗连忙命人将黄姨和傅文婴押下去看守,余光却见傅修怀后退几步,他正是讶异,抬头看了过去,傅修怀转身跑了出去。 傅成宗:“修怀!” 傅母:“修怀!” 傅父:“修怀!” “快去追大公子啊!”傅成宗手里的拐杖狠狠敲在地上。 一切即将平息,太史淼叹了一口气,握着蔺慎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她只是把身份亮出来,打消傅修怀的念头,并不想要傅家的什么东西。 看到她也要离开,傅母不由自主开了口,“文婴。” 这是她给亲生女儿取得名字。 太史淼回头看她,语气平静道:“我是蔺谨宝,不是傅文婴。” 傅母提袖捂脸哭道:“对不起,谨宝,你不可以留下来吗?” 太史淼摇了摇头,“我跟哥哥在一起。” 她似乎想起什么,对傅母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我在蔺家的族谱移到傅家的族谱上吗?” 傅母立即点头,“当然!当然!当然可以!” 她只怕她不乐意,怎么会不可以? 太史淼弯唇笑了起来,握紧了蔺慎的手,这样的话,那他和蔺慎,便没有太多顾及了,真好。 蔺慎带着他离开,卫潛起身跟了上去。 他目光看着蔺慎和太史淼的背影,沉沉许久,最后低下头抚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苦笑起来,漆黑的眼睛里带着死寂一样的黑影。 第九十四章 【完结】 “呐, 蔺慎,我们离开京都吧,卫郃的事情一了,就离开。” 太史淼仰头看着蔺慎,轻声道:“去哪里都行, 就我们两个人。” 离开京都,离开得远远的。 他们有钱, 想在哪里买房子就在哪里买房子,只要离开京都, 到处游山玩水, 或者归隐山林, 都是很好的。 蔺慎垂眸,握紧了她的手, 柔声道:“好, 听你的。” 去哪里都好,只要是他和她。 第155节 哪怕没了官职在身, 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她的头上。 那些关于前世的流言蜚语,兄妹的伦理道德, 都将不存在, 没有任何人会对她说三道四,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 太史淼被蔺慎和卫潛保护得很好。 卫郃手中的药已经吃没了, 现在京都都是他已经病逝的消息,皇位什么的卫郃现在已经不在乎了,他即将死去, 而临死前最在意的,不过是太史淼。 他终于意识到,他和太史淼的缘分,似乎在很久以前就断了,然后,便,再没有连起来过。 京都的最后一个雪夜,卫郃趴在桌上,提着笔写下留给太史淼的遗书,他整个人已经消瘦得只剩下骨头,仿佛风一吹,就会立即倒下去。 血从他的嘴角沁出,蔓延。 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 吾妻,淼淼,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年少遇汝,汝娇纵蛮横,言笑而吾甚喜之,两相情悦,山盟海誓,终不得行诺,吾之违誓,该当报应。 如报应以来,凄凄惨惨,不得好死。 大限将至,常念往事,醒来空觉一人,入夜卧榻悱恻,不得入睡,吾妻,吾甚悔之。 闻人有来世,愿来世遇你,不背弃之。 他忽然重重的咳了几下,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溅在纸上再也看不清,卫郃眼中闪过惊恐,他连忙伸手去擦,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外面大雪依旧,哀风呼啸。 有细碎的来自于铃铛撞击的声音想起,叮铃铃,叮铃铃,越来越近。 “卫郃,该走了哦。” 卫郃努力睁开双眼,看见一个人朝自己走了过来,提着一盏红灯,红灯上挂着铃铛,她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卫郃唇瓣轻勾,“淼淼……” 好,我跟你走…… 狂风将槅窗乍然吹开,呯的一声,冷风灌了进来,桌案上的人手僵硬的贴在纸上,整个人安详的闭上了眼睛,瘦骨嶙峋的身体仿佛真应了那句风吹就倒,狂风席卷而过,往后摔了过去,没有任何的声息…… 卫郃死后,红鸾自然而然成为卫潛的影卫,彼时他已登基为帝,朝堂上只有五皇子还能勉强分庭抗礼。 而那封信,到底还是没能到太史淼手中,就被卫潛撕碎并付之一炬。 卫潛继位后封蔺慎为内阁首辅。 蔺慎请辞,带着太史淼离开京都。 临走那日太史淼再次见到傅修怀,隔着傅家和蔺家送行的人,他远远的站着,冷风掀起他的衣袍,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的看着太史淼。 太史淼抬头对他笑了笑,他也轻轻勾起唇瓣,回了太史淼一个温和的笑容,袖子里的手沾满了尘土,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玉佩,那是他挖回来的,少年时被一个姑娘偷走的玉佩。 不久后罗洛也辞了官,卷着自己的银子,带着自己的书童大江南北的跑,而蔺鱼轻那份属于少女纯真的心意,到底还是没能得到罗洛的心喜。 …… 卫潛为帝后,勤政爱民,颇得民心,他立已逝的太史皇后为太后,本以为卫潛即位自己就会是太后的李太妃自然十分不甘心,令人到处宣扬太史皇后的恶毒,想以民意逼迫卫潛立自己为太后,结果派出去的人全部被卫潛割了舌头,断了四肢做成人彘送到李太妃面前,李太妃吓得大病一场,果然安分,再不提及此事。 太史淼时常写一封书信寄回京都。 每每这个时候,小四儿就会看到卫潛露出难得笑意,一封信,总是要被他来回看个十几遍,贴身带着,就怕被人偷了一样。 小四儿知道卫潛身体并不好。 小时候李太妃的□□虐待让他的身子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药石无医,即位后为了得到太史皇后的称赞,又将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一天常常只睡得上两三个时辰,也不接受御医的治疗,身体一日比一日差。 “小四儿。” 卫潛唤他,小四儿嗯了一声。 “母妃说南都那边的迎阳花开了,很好看。” “我想去看看,如果我没有回来,遗嘱就是把皇位留给五哥。” 沉默许久,小四儿说了一声诺。 第二天卫潛将朝政交由五皇子打理,便离开了京都。 十日后到了南都。 太史淼还不知道卫潛要过来,她正心虚的站在蔺慎面前,蔺慎手里翻着一本春宫图。 看完后淡淡瞟了一眼太史淼。 太史淼移开目光。 “好看吗?”蔺慎问她。 太史淼说:“好看。” “哪里好看。” “姿势新颖,画得传神。” 蔺慎:“……” 第156节 他忽然用那本春宫图遮住半边脸,戏谑道:“淼淼,你看了那么多春宫图,可是那晚上你还是很羞涩啊,一直在说不要不要。” 太史淼睁大了眼睛,脸色一瞬间红了起来,拿起旁边的东西就砸了过去,“蔺慎你变态啊!” 蔺慎闪躲开,一脸正色说:“这本春宫图我就先没收了,春宫图有什么好看的,你要哪种姿势,我们都可以做。” 太史淼两只宽袖捂着脸,羞得不敢见人,“你还我稳重沉稳的哥哥来。” 蔺慎眨了一下眼睛,“我说的是实话啊,淼淼。” 见太史淼连脖子都红了,他叹气,将太史淼揽入怀中,无奈道:“好了,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把袖子放下来?” 太史淼不放。 蔺慎皱眉,“真不放?” 太史淼嗯了一声。 蔺慎伸手就挠她的肚子,“嗯?放不放?放不放?” “不放!蔺慎你好烦啊!把你手移开,哈哈……蔺慎!我真要生气了!哈哈……我放我放就是了!不要挠啦!” 蔺慎送开手,太史淼放下眼睛,一双眼睛水润水润的,眼泪花在里面打转。 “你好过分。” 蔺慎说:“那我肚子给你挠就好了。” “你说的。” “我说的。” 半柱香的时候,蔺慎纹丝不动,太史淼手都酸了,她意识到蔺慎可能和自己不同,收回手气恼道:“你都不痒的。” 蔺慎笑。 他正起身准备去给太史淼做饭。 却看到卫潛走了进来。 太史淼看到他的样子也回头看了过去,“阿潛?” 卫潛露出苍白的微笑。 “想要看母妃说的迎阳花,所以就过来了。” …… “南都的迎阳花真的很好看。”卫潛跟在太史淼的身后,眼睛看着太史淼的背影道。 太史淼嗯了一声,“其实以前就一直很喜欢迎阳花的,能来南都这里看一下真是太好啦!” “我都不知道母妃喜欢迎阳花。” “那是因为我谁都没说啊!” “一起和母妃看迎阳花,阿潛好高兴。” “还是像个孩子。” “要是一直能陪着母妃就好了。”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轻。 太史淼低笑,“想什么呢,阿潛。” 她往前面走了几步,看到一株开得十分美丽的迎阳花,回头欢喜道:“阿潛,你看……阿潛!” 卫潛站在原地,面带笑意看着她,“看什么?母妃?” 他的嘴角源源不断的流出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裳,眼神温柔极了。 那张苍白的脸颊上真的是没有了任何的血色,如同秋猎从山中寻回那日,身子摇摇欲坠,金黄色的天光穿过大片大片的云层,向阳花舒展着和它一样颜色的花瓣,金色,快要将人淹没的金色。 卫潛说:“真的很好看。” 母妃身后的那片花海,还有母妃,都很好看。 他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太史淼连忙跑到他身边将他抱起,哭了出来,“阿潛,你怎么了?阿潛!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这样!!” 卫潛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别哭,母妃。” 太史淼伸手擦干净眼泪,“我不哭,可你也不要有事。” 卫潛安静的笑,“我来的时候,在你的太史宫里,种了很多很多的迎阳花。”他模模糊糊喃喃道:“母妃,我死后,就把我的骨灰洒在太史宫里,那样……我就能……等着你……等着你来看我……你来的时候,…一定会开满……开满你喜欢的迎阳花……很美……” 我会等你,一直一直,只等着你一个人,你不来,那里的迎阳花不开,你来,你来,它就会开了,只为你一个人开的迎阳花……会不会,比南都的还要好看…… “母妃,我喜欢你……” 他的手垂了下去,慢慢闭上了眼睛,低喃声消散在风中,“好……好喜欢……你。” 那个令他绝望的夜晚,母妃出现了在他的眼前,将他救了下来,抚摸着他眼睛上的伤疤,轻声道:“不疼,不疼,阿潛,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了,他的生命,他的信仰。 …… 京都有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