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公主》 第一章 前奏 我坐在 “皇凤殿”的院子里喝酒,望着虽是月夜却格外娇美的天空,空气里还散发着梅花酒的香气。 我静静的回想着过去:我是个不老不死的 “妖怪 “——至少那时人们都这么骂我,从我降临在努尔哈赤时直到如今康熙年了,我虽富甲天下,美丽如常,却只能躲在阴暗里。我按了一下挂在怀中的紫玉,想着我的皇太极,想着与他相爱得点点滴滴,他已死去多年了,但他呼唤我 “凤儿”的声音还回荡在我耳边。我正式的封号为 “天赐祥瑞圣凤永清公主”,意为 “保佑大清朝永世长存”。可皇太极还是喜欢喊我 “凤儿”,在他心里我不是因为政治而存在的公主,只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为我甚至下了无数个可笑的圣旨,他爱我接近疯狂的地步,这个世上没有比他更爱我的人了。 我拿出 “紫玉”,那是世间少有的紫色的玉,正面刻着我们的名字,反面刻着 “无悔一生、一生不悔”,都是用满文刻着的。我心中满是甜蜜,我最爱紫色,他为我搜罗了很多紫色的东西。 我又喝了一杯酒,握着酒杯的左手无名指上木兰样式的白玉戒指在月光下散着点点光亮,上面也用满文刻着 “皇太极,永世爱你”,他手上也带着一枚,上刻 “凤儿,爱你永世”。我的眼渐渐湿润了,过往如烟云,心中感慨万分。 自从玄烨亲政,太皇太后就命我离开京城,她心里是恨我的,我知道,她的丈夫把所有的爱统统给了我,她又怎么会不恨我呢? 不过这样也好,我呆在宫中已经够久了,便去了江南,在那建了 “月府”,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或有些遭遇的孩子,我对外自称寡妇 “黄氏月凤”, “黄”与 “皇”同音,我虽未正式嫁给他,却与他相濡以沫,也算得上 “夫妻”二字。我立了府中的规矩,除几个贴身之人知道我的身份外,其他人并不知晓,府中的孩子在未满十六岁时都喊我为 “母亲”,我找了很多老师教导他们,在他们十三岁时就可以自选出路。 这些年生意做得不错,太皇太后死后,玄烨曾下密旨要我回京,我亦应以孝为先,一直拖到康熙三十八年末才回京城。 江南的事务我已交给 “月峰、月舞”夫妇二人打理,自己带着孩子 “月宸、月澈、月轩、白樱、玉素、宝儿”,带着贴身的 “墨香、晚菊、月童、月云”暗卫 “月润”在京城的月府中居住。 第二章 见面 整壶的酒都已喝完,我才从回忆里醒来,轻轻叹了口气,为明天要见玄烨的事而苦恼着,自己这些年散漫惯了,已经不适应宫中的气氛,而且我还没准备好见玄烨的那些儿子们,心里发愁,不禁站起身来舞着紫色纱衣,轻轻唱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常宁为我特制的弯月形的耳坠左右摇晃“叮当”作响。悲伤的歌词让我忘却种种,只沉浸在片刻的安宁中。 几声巴掌声把我带回到现实中来,我扭头一看,一个有着俊朗面容的少年站在院门口望着我。 我带着一丝恼怒问:“是谁准你进来的?” 他却问我:“你是清玄的什么人?” 我一愣,原来是清玄带进来的,想必是他朝中的朋友吧,我转而温和得说:“我是他姐姐。”当然这是谎话。 他一笑道:“多有打扰,还望月小姐见谅。” 我一福身:“哪里,夜晚露重,我身子不适,就不打扰公子,告辞。”说完我便回房了,在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他还站在那儿。 第二天,我穿着紫色的宫装,带着皇太极送我的“凤血玉”镯子,头上插着玄烨送我的樱花簪子,简单的画了画妆就入宫了。 宫门口早有个太监站在那儿,看我过来给我打了千说:“奴才王喜,给黄夫人请安。” 我摆摆手,他上前搀着我坐上一顶软轿就往宁寿宫走去。到了宁寿宫王喜进去通禀,过一会儿,他出来扶我下轿说:“太后请您自个儿进去。” 我点点头走进去。宁寿宫并无下人,想是已经被太后支出去了。我笑看着有些苍老但还是那么雍容华贵的太后,她快步走过来对我一矮身说:“侄媳妇给老祖宗请安。” 我赶忙扶起她:“怎么这许久不见,你倒是见外起来了。” 我把她扶到椅子上,跟她说着话,不久王喜过来传玄烨那边要见,我拍了拍太后的手说:“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太后点点头,我便起身往南书房走去。 在门口看到李德全,我便问他:“皇上可在?屋里还有其他人吗?” 李德全点点头道:“皇上正等着老祖宗呢,阿哥们也在。” 我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他们见面了。我笑着走进去给玄烨做了个标准的万福,玄烨看了看我说:“一路可还顺利?” “还好。” 他指着我的耳坠问:“这就是他几日未上朝做的?” 我一乐:“是,看在他这份心上,皇上就别怪罪于他。” “那是自然。”他喝了口茶:“那是朕的儿子们,您看看。” 我打量了一圈,发现其中有一个是昨晚的少年,没想到他是阿哥。我笑着对玄烨说:“都是些不错的孩子呢!” “孩子?”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 玄烨不悦的说:“老十,别那么没规矩。” 我转头看着那个憨憨的少年,嘴上挂着笑,突觉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我猛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我拿眼寻找着一个人——胤禛,我在他十三岁时在青楼用计夺取了他得初夜,不知他还认得我吗? 正在我寻找时玄烨问:“许久没来京城了,朕派人带您去逛逛如何?” 我皱着眉头:“可我穿的是宫装。” “换下来即可,衣服朕会派人给您送回府去。”我点点头,玄烨喊道:“李德全,去拿身衣裳来。” 李德全应声下去,过不久就拿了身青色的衣裙过来,一看料子就知道不比寻常。我笑着接过来去内室换上,出来时玄烨道:“又看到您当年的风采了。”我一笑,玄烨指着一个清秀的少年说:“胤祥、老四,你们带黄夫人到城里转转吧。” 他们站起来称“是”,我赶紧往旁边看去,还是那个帅气的脸,只是比起十三岁时有多了分坚毅,宽厚的肩膀,身姿挺拔,眼睛异常深邃,看得我有些脸红。他望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突然又抬头望着我,眼里满是惊讶,但也只有一瞬,随即又恢复常态。 第三章 诱惑 我们告退出了宫,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着。我不敢正视他,一路上只跟胤祥说着话,慢慢熟悉了,气氛也好很多,还买了一大堆东西。 过不久我就饿了,拉着他们去“仙来楼”吃饭,当然这家酒楼是我开的。门口的小二问:“姑娘几位?” 我没看他直直往前走着说:“叫李富来,去‘紫苑’。” “紫苑”是我固定的吃饭点儿,从那能看到街景也能看到美丽的夕阳。带他们到紫苑坐好,李富就进来了,看到是我,打着千说:“原来是夫人,还是老规矩吗?” “外加几个清淡爽口的菜。” 他应声下去了。胤禛低头看着茶杯:“夫人怎知我们爱吃什么?” 我呵呵一笑说:“是嘛,没想到蒙对了呢。” 他继续玩着茶杯:“你跟皇上很熟啊!” 我心想坏了,忘了他是个难缠的主了,傻傻笑道:“算是吧。” 他“噢?”了一声,喝掉手里的茶:“不知何时认识的?” 我看向窗外,过了一会才说:“很久了呢!” 他看了看我不再说话,一会李富端菜上来,我就只专注吃饭不再抬头。 他突然说:“我好像以前在哪见过夫人呢!” 我一下喷出嘴里的饭粒,一个劲的咳着,旁边的胤祥问:“怎么了?” 我摆摆手,拿帕子擦擦嘴喝了口茶,抬眼看他,他的嘴轻咧着,眼里含着笑。我紧张地说:“怎么会呢?我才刚来京城!” “你不该自称‘民妇’吗?”他斜眼看着我,笑得有些诡异。 我一下呆在那儿,他笑看着我,这顿饭吃得我郁闷至极,草草吃完我便说累了,让他们送我回府。 晚上躺在浴桶里,想着今天的事实在尴尬不已,不留神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突的一凉,被一个人从浴桶里抱出来,一个埋怨的声音在我耳边喊:“水凉了都不知道,染了风寒怎么办!”然后小心翼翼的把我抱到床上,为我擦干身体。 我轻声唤:“润儿。” 他身子一震,随即亲吻我的全身,我浑身酥麻不自觉地搂着他,他立即压向我,我轻哼出声,他便狂荡起来。 早上起来,发现润儿坐在床上看着我,回想起昨晚,我无奈的叹口气,自己老是受不了诱惑,恐怕会伤害到他。起来吩咐晚菊沐浴更衣,润儿又隐在暗处了。 第四章 试探 接下来的生活,我除了进宫看望太后和玄烨,就是忙于生意。仲夏的一日,我热的实在受不了,只穿着肚兜娈裤躺在树荫下乘凉。 突然一声“对不起”让我有些心烦,随手拿起身边的白色外衣穿上,这才去看那个闯入分子。 是那天晚上的少年,我已知他就是十四阿哥,于是对他一福身问:“十四爷怎会在此?” 他红着脸说:“陪八哥、九哥来的。” 我皱着眉,他们这么来了?不会是想拉清玄入伙吧,那恐怕他们得失望了。我随即一笑道:“既然来了,不如我陪十四爷逛逛园子吧。” 他点点头,我们便在府中走着,不一会就来到“四季园”。“四季园”顾名思义整个园子种着四季的花木,四季皆春,尤以园中心的莲花池最为美丽。我们坐在“碧莲亭”中,满园的莲香四溢,让人浑身舒畅。 他赞叹道:“真是好景致。” “过奖,比起御花园来差多了。” 不一会儿就看到清玄领着八阿哥、九阿哥往这来,我站起身对他们福了福身,为他们上了茶和点心。 八阿哥吃了块点心:“这点心我还从没吃过,味道极佳,样式也别有一番韵味,不只是何人所做?” 清玄笑了笑:“是家姐所做,家姐平常最爱做些小点心。” 八阿哥看了我一眼问:“噢?没想到夫人如此手巧,怎不再嫁?” 我一愣,他什么意思?随即笑着说:“不过是平常的手艺,八爷过奖了,我乃是个寡妇,怎好乱嫁?况家中还有孩子呢。” 十四一惊:“孩子?” “虽非亲生,胜似亲生。” 八阿哥笑着说:“夫人所言及是,是我唐突了。” “哪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们又待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他们走后,清玄这才说:“八爷他们打听您呢!” “是嘛。刚才我明显是在敷衍,他却什么都没问,不是很奇怪?”好奇心? 清玄点点头:“我不过是个吏部侍郎,他们想在吏部安插人也不一定非要找我啊,却不知为何?” “你可是正二品,他们不找你找谁?”官位越高麻烦越多。 他想了想说:“也是。” “总而言之,你还是小心为妙。”他点了点头。 第五章 月朦胧的春节 过不了几日,却莫名其妙的来了很多人为清玄提亲,我猜可能是有人捣鬼。我去求胤祥帮帮忙让清玄出个差,果然,没几日清玄便接到命令去了苏州,家里这才消停了。 我拿着自己做的点心去谢他,他一边吃一边笑着说:“这忙是四哥帮的,你要谢就谢他去。” 我忙把他手里的点心抢过来,翻着白眼:“不是让你别告诉他吗?” 他把点心又夺过:“没法啊,吏部的事怎么瞒得了他。” 我掐着腰说:“我不管,这事是你抖出去的,你替我去跟四爷倒个谢,不然以后再不让你吃我的点心了。”他只好苦着脸点点头。 春节时,玄烨邀我进宫过节,我穿了件品红绣蔷薇的宫装,带着同样式的耳钉、步摇,带上墨香坐马车进宫。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来,我问墨香:“怎么了?” 墨香出去看了看,回道:“夫人,是四爷府的车子,得让他们先过去。” 我掀帘望去,正巧他也掀帘往这儿看,我们便双双对视,直到小太监过来,他才放下帘子先走了。我放下帘子后,才察觉自己已是满脸通红。 我安静的坐在女眷处,打量着福晋、小姐们。 这时,一位仪态万方的美貌妇人走过来,她身边跟着两个同样美貌的妇人,她走到我跟前说:“这位小姐面生得很,不知是谁家的格格?俊俏的紧。” 我上前一拜:“福晋过奖,比起福晋出众的气质来说,我也只是个平常人而已。” 那位福晋眯起眼睛:“真会说话,你也别那么客气,我是四爷的福晋。” 她指着身边眉眼坚定、气质不俗的妇人:“那是八弟的福晋。”又指着另一位身材娇小、有些文静的妇人:“那是九弟的福晋。” 我也报了自己的名字,朝她们笑着说:“正想着这是谁家的福晋生得这般风采,没想到是几位阿哥的福晋,自是与其他福晋不同啊。” 几位福晋呵呵笑着,拉着我说话,又把我介绍给其他的福晋、小姐们,我陪着她们说话,无非就是些女人的无聊话题,倒哄得她们咯咯直乐。一会就有太监过来传膳了。 我刚坐好,就听太监喊:“皇上、太后驾到!” “呼啦”一大群人跪在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我心里只想笑,接着玄烨的一句:“免礼。” 大家又叫道:“谢万岁。”才齐刷刷的起身。 我揉揉膝盖,真是难受。宴会开始后,我一直跟福晋、小姐们说话,好不容易她们放过我,我这才打量着阿哥们的地方。因着皇上在,他们喝得并不起劲,都在彼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十三举杯时不经意看到我,随即拿着杯子朝我笑笑,我也拿起酒杯与他当空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这时,十四也发现了我,拿着酒杯咧着嘴笑看着我,我没法又与他对饮一杯。这下好了,几个阿哥都要与我对饮,几杯下来所有阿哥都喝一圈了。 十阿哥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几个阿哥朝他呵呵笑着,我也笑了,他反应还真迟钝。我朝玄烨那儿望去,他也看到了我,随即举起酒杯对我晃了晃,我一笑拿起酒杯跟他对饮,他又倒了一杯,我又与他喝了一杯,他这才放下酒杯对身边的太后说着什么,太后看了看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玄烨又看向我,往大臣们的方向指了指,我随他的手看到李光地他们,朝玄烨点点头表示看到了。 胤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几个阿哥也有意无意的往我这儿瞟,我心知刚才那一幕他们一定看到了。 十阿哥笑说:“瞧,我不是说了嘛,皇阿玛可疼她呢!” 九阿哥捅了捅他,五阿哥道:“十弟,别说浑话。” 八阿哥瞪他一眼,他疑惑的问:“我又没说错,你们不是也看到了?” 大阿哥开口说:“十弟,皇阿玛可还在呢。”他这才住了嘴。 当然,这一切我都毫无知情。 不一会儿,玄烨他们便回了。酒过三巡,我也有些吃不消,随起身上园子里醒醒酒。 路过大臣们的地方时,我唤了个太监把李光地找来,他给我微微施礼问:“老祖宗什么时候回京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不再意气风发的男子,多少有些伤怀:“刚回,朝中的事你多担待点儿。” 他点头称“是”,我挥挥手让他回去,自己在御花园的回廊里坐着。 天空中一轮明月当照,心似乎也跟着醉了,想着刚才玄烨为十阿哥赐婚他那高兴的样子,而自己却不曾坐过婚轿,以后也不有的,不禁有些哀伤,默默流着泪。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怎么哭了?” 我抬头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可爱男孩,我摸着他的头:“因为月亮太耀眼了。” 他噘起小嘴:“你胡说!月亮怎么会刺眼呢?” 我呵呵一笑把他揽在怀里:“月亮有时也会刺人眼睛的。” 他小声说:“那我让乌云把月亮遮住,它就不会刺你眼睛了。”我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咯咯笑着。 这时一个嘲弄的声音问:“什么事黄夫人这么开心?” 那个男孩对他一拜叫了声:“四哥。” 胤禛对他笑了笑:“十六弟,你奶娘正在寻你呢,赶快回去吧。” 小十六点点头,刚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我说:“胤禄喜欢让你抱。”说完便跑开了。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我整了整衣服问:“四爷怎会在此?” 他倚在柱子上,含笑看着我:“怎么?只许你来醒酒,就不许别人来了?” 我不答话,他接着说:“月亮能让人眼睛流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黄夫人真是好见解。” 我还是不说话,他看了我一会儿:“跟李大人聊得不错?” 我慌忙道:“正巧碰上了,给李大人请个安而已。” “正巧?请安?我怎么瞧着是李大人跟你请安呢?” 我一惊,忙站起身来:“出来久了,该回去了,告辞。” 我抬脚就想跑,胤禛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怎么想跑?我不会让你跑掉的。” 我一急,往他腿上一踹,他“哼”了一声松开手,我赶紧跑开。不小心撞到一人,那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胤禛问:“跑什么?” 我一抬头是五阿哥,推开他说:“后面有只大灰狼。”说完就跑了,五阿哥愣了一会儿,随即哈哈大笑。 晚上躺在床上,脸还是红红的,心跳不已,结果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顶了个熊猫眼,被府里的人笑了一整天还不说,在宫里碰到八爷党们,十四看着我眼睛笑着说:“昨晚干什么坏事来?弄成这样。”我瞪了他一眼,他们笑得更欢了。 第六章 夏日 夏日里,我带着孩子和府里的人去西京郊游,我穿着粉色绣莲花的长裙,头上莲花配铃铛的玉钗随着我的步伐“玲珑”作响。我一只手牵着胤禄,一只手抱着最小的宝儿,低头和宸儿说着话。 到达目的地后,我们便开始玩游戏,捉迷藏、丢手绢、老鹰捉小鸡,把以前我小时候玩得游戏通通用上了。胤禄看起来玩得很尽兴,脸上也有了他那个年纪该有的纯真笑容。到中午时,我们围坐在铺着棉布的草地上,大家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笑着。 这时,白樱对我说:“娘,为孩儿们舞一曲吧。” 我犹豫着,旁边的澈儿道:“就是,娘舞一曲吧,孩儿们好久没看了。” 轩儿窝在我的怀里撒娇,一旁的宸儿说:“就答应弟妹们吧。” 玉素扯着我的裙角:“大不了我和白樱姐姐为您伴舞可好?” 我无奈,只得点头答应,让墨香弹琴、晚菊吹笛,白樱、玉素站在我身后。随着墨香玉指轻弹,我甩起舞袖唱道: 我最疼爱的娃娃啊~ 我要为你穿上最美的衣服 闪闪发亮的金色发簪 将为你带来幸福 我最疼爱的娃娃啊~ 我也为你系上美丽的腰带 点缀著茜色珊瑚 美丽眩目的腰带 深受恩惠的丰饶之国啊~ 花开四散遍满地 大街小巷里听啊 传来高唱幸福的喜悦歌声 我最疼爱的娃娃啊~ 我要给你最温柔的拥抱 鲜艳的红色嘴唇 似乎永不褪色 深受恩惠的丰饶之国啊~ 风儿轻吹过 大街小巷里听啊~ 传来祈愿永远幸福的声 柳枝在微风中轻柔的飘动,湖面闪着金色的光芒,舞袖左右摇摆,悦耳的嗓音响彻天空,两个孩子也随着音乐轻轻舞动,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幅动人画中似的悄然无声,只有歌声在空气中回荡着。 突然一阵喝彩声打破了宁静,我收起舞袖回头看,原来是几位阿哥。 为首的大阿哥道:“夫人好兴致!这歌舞虽是唱给孩子们的,确如画般让人浮想联翩啊。” 我抬眼看去,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倒来的巧。我上前一步说:“大阿哥过奖了,雕虫小技,唱给孩子们玩罢了,算不了什么。” 身后的胤禄走过来朝他们一拜:“胤禄给哥哥们请安。” 三阿哥看了看他问:“十六弟怎么在这儿?” “是皇阿玛准我来的。” 五阿哥笑看着我:“夫人真是客气,难不成我们也是大灰狼?” 十二阿哥疑惑的问:“什么大灰狼?” 五阿哥满脸笑意地说:“春节时,我去御花园醒酒,正巧被黄夫人撞到,我就问‘你跑什么’你们猜夫人怎么回?‘后面有只大灰狼’我正纳闷呢,一看四哥在那儿,顿时就明白了。”说完哈哈笑着。 “我知道四弟平常爱板着脸,有些冷冷的,但也没想到……”还未说完,三阿哥就捂着肚子混身抖着,几位阿哥更是憋得脸通红。 我把糕点拿给他们,嘟着嘴说:“行了几位爷,想笑就笑,别憋着了。”话刚说完,他们便放声大笑,就差笑到地上去了。 缓过来后,他们便坐在棉布上吃着点心,大阿哥拿着一块“牡丹糕”:“这是夫人做的?倒也精致,味道也不错。” 十二阿哥接着说:“模样如真花一般,倒不舍得吃它了。” “有什么舍不得吃的,几位爷想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心里很得意。 五阿哥道:“可当真?我们都去吃,你可别心疼。” “怎么会?只要爷给个百八十两的就成。”我看很爱财的。 “你还真不吃亏啊。”十三一边吃一边嘟囔着。 我看天色不早了,便对他们说:“不如我请几位爷吃顿饭吧。” “夫人请客哪有不去之理。”三阿哥赶紧起身。 我叫墨香、晚菊带孩子们回府,又让月云把胤禄送回宫,自己带着月童和几位阿哥去“仙来楼”吃饭。 在马车上我望着他们美如玉般的脸,想着他们的将来,不禁为他们的命运感到难过,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却为了那个位置而牺牲彼此。此刻,看着他们脸上尚存的真诚,真想让时间就这么停止下来。 车子一晃,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月童掀开帘子:“夫人到了。”随即把我扶下来。 李富上前道:“夫人您来啦,真不巧,‘紫苑’已经有人了,夫人你看去‘樱苑’如何?” 我点点头‘樱苑’也是不错的。李富随带着我们上楼,路过‘紫苑’时十二阿哥“咦”了一声:“那不是八哥他们嘛。” 我往里瞅瞅,可不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在。 大阿哥随即走进去:“没想到八弟你们也在。” 我们便跟着大阿哥进去,八阿哥他们起身,我们互相行了礼,八阿哥笑道:“兄弟们怎么来了?” “黄夫人请客我们怎能不来?”三阿哥瞥了我一眼。 八阿哥“噢?”了一声看着我,五阿哥一笑说:“和兄弟们一块游玩,正巧和黄夫人碰上了。十四弟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德妃娘娘身子不适,他和四哥正在宫中陪着呢。”九阿哥小心地回,又看了看我:“夫人不见意多请三人吧。” “怎么会呢。”我无所谓的答。 大阿哥对十阿哥说:“十弟过几日该大婚了吧。” “十阿哥娶的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博尔济吉特氏阿霸垓吧,该准备份大礼才是。”毕竟是娶嫡福晋。十阿哥红着脸,我接着说:“送了礼就该请我喝喜酒吧。” 他憨憨一笑说:“哪能不请黄夫人呢。” 几位阿哥呵呵笑着,一顿饭还算吃得顺当。 吃过饭后胤祥送我回府,在路上他说:“得给四哥说说。” 我迷茫的问:“说什么?” “说你在西京招蜂引蝶呗,让四哥也‘浮想联翩’啊。”他朝我眨了眨眼。 “你说这没用的干嘛?”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嘿嘿笑着:“不告诉你。”说完就跑走了。 第七章 张廷玉 十阿哥大婚时,我穿着海棠红绣百合的旗装,认认真真的化了妆,妩媚娇艳,在晚菊的陪同下在十阿哥府中的女眷处侯着,和福晋、小姐们说着话,直到大阿哥的福晋来了,我才抽出空喝口茶看着窗外。 忽觉一个人影有些熟悉,便扒着窗框往外看,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抬起头往我这儿看来,我这才发现认错人了,尴尬的朝那人笑笑,那人也是一笑便走开了,我重新坐好后,就有人过来传宴了。 我们坐好后不久,太子和太子妃就来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行礼,我偷眼瞧了瞧,太子妃倒是个绝佳的妙人,只可惜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太过怨毒,等都弄好后,我已经饿得差不多了,可偏偏那些福晋、小姐们一个劲的给我灌酒,喝得我头疼,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脱身,蹲在花园的偏僻处便吐起来。 一双修长的手向我伸过来,手上拿着条帕子,声音温和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接过帕子刚想说声“谢谢”,胃里一阵翻腾又吐起来,他轻轻的为我拍着背。 我拿帕子擦了擦嘴:“谢谢公子,不知公子姓名,等把帕子洗了再还你。” 他一笑:“不碍的。” 他扶我站起来,我这才看清楚他,长相儒雅,眼睛明亮有神,原来是我刚才认错的人。 “刚才真抱歉,我认错人了。” “现在认识也不迟啊,在下张廷玉,不知小姐贵姓。” “张廷玉?我叫月凤。”原来是他! 他一愣:“怎么?月小姐识得在下?” “我只是奇怪,你是康熙三十九年中的进士,现在也不过是个‘直南书房’为何会在此?好像官位不够吧。”他怎会进来? 他一惊正想问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黄夫人在和廷玉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给爷听听。”原来是他带进来的! 张廷玉对来人一拜叫了声“四爷”。胤禛走过来看了看我们问:“廷玉刚才想说什么?” 张廷玉瞄了我一眼:“臣好奇为何黄夫人知道臣的事,想问问。” “那你可问出来了?”他的眼睛冷冷的。 张廷玉低着头回:“臣略知一二。” “那你下去吧。” 张廷玉一躬身:“臣告退。”便走了。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怎么开溜,他轻笑着说:“怎么?勾人被我发现想开溜?‘夫人的舞如画般浮想联翩’嗯?” 那个死胤祥不是不让他说嘛,他嘲弄道:“是不是心里在骂十三弟多嘴?” 我瞪他一眼,他会念心术不成?他凑到我跟前闻了闻:“喝了不少?” “刚吐完,四爷就来了。”我突然害羞起来。 他为我整了整衣服:“怎么?嫌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的好事?” 我一怒道:“你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刚才的害羞全当错觉好了。 他一把把我拽到怀里:“那也总比某人‘招蜂引蝶’的好。真羡慕十三弟。为何我那天没能和他一起呢。” 不知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被他温暖的怀抱感染了,窝在他胸前畅快的哭泣,把心中所有的苦闷通通发泄了出来。看他胸前湿了一大片,我尴尬的笑笑,他无奈的摇摇头,让晚菊把我送回府。 第八章 临幸济南府 四十年春,玄烨邀我和他一块临幸济南府,我本不想去,但一听玄烨说要去爬泰山,便领着晚菊屁颠屁颠得跟去了。 临行前我去找玄烨:“你这次打算带几个南瓜?明的还是暗的?” “带得不多,四个。这次是去办正事,老祖宗自个儿玩吧。”他微一咧嘴角。 我一听乐了,正好有个计划——猎艳。 坐在玄烨的车里,哼着小调,心里那个美啊,果然是皇帝坐的车,甭提有多舒服了。 只过了一会儿,我就苦着脸看着玄烨,玄烨放下书问:“无聊了?” 我拼命的点头,他问:“下棋如何?” “有没有高手?”正好切磋一下。 玄烨朝外喊:“拿幅棋,再去把张廷玉叫来!” 我心想他怎么也跟着?不过正好,把他的帕子还给他,我正愁没机会呢。 外面的李德全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听见张廷玉在外面说:“微臣张廷玉,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进来吧。”玄烨淡淡地说。 他进来看到我吃了一惊,随即恢复常态,李德全把棋拿进来,我笑着问他:“听说张大人的棋下的不错,想跟大人下一盘可好?” 他低着头:“夫人过奖。想必夫人也是个中好手。” 我一伸手:“那就请吧。” 刚开始我还略占上风,后来他摸清了我的棋路,我下的就有些艰难,好不容易结束,我看了看棋面笑着说:“是平局呢。” 他平静得道:“夫人的棋颇有太宗帝之风,只是略显娇柔,不似太宗帝的霸气果断,才让微臣有了可乘之机。不过夫人的棋艺纯熟,微臣也是勉强打个平局。” 我吃惊的回头看着玄烨,他只是笑了笑:“下去吧。”张廷玉便告退了。 我噘着嘴:“他故意放水!”这家伙绝对是高手。 玄烨微笑着说:“倒是个聪明人。” 我无语,他居然拿我试探他的臣子,这棋输也不是、赢也不是,不如来个平局,方法虽好,但若想打平局却是很难的,也只有张廷玉才有这个本事。 进了济南府,我不禁有些兴奋,拉开帘子往外看,却只能看到跪满街的百姓;往前看,只看到十四阿哥的背影;往后看,就看到四阿哥那张冰山脸;小小的为他老婆们同情一把。到了知府衙门门口,知府齐大人领着官员们跪在那儿三呼“万岁”行三拜九叩大礼。 我拿着团扇捂着嘴笑,这细小的动作被胤禛看到,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无所谓的一“哼”头撇向别处。 好不容易进了府,我拿团扇捂着嘴打着哈欠,厌烦的看着下面官员们那一张张献媚的脸,他们就差没说“啊!皇上,我对你的爱像涛涛黄河水绵绵不绝了。”不禁翻了翻白眼。 齐大人看我的样子对玄烨说:“格格想必舟车劳顿累了,不如先做休息。” 这个齐大人,当我是玄烨的女儿了,玄烨微点头:“齐大人安排吧。” 齐大人叫了两个丫环把我扶下去,到了内室,我衣服也没脱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等我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随便吃了点糕点,晚菊进来说:“夫人,皇上那边传你赴宴呢。” 我点点头,挑了件茜素红绣牡丹的旗装,戴着牡丹花样的长耳坠,上面嵌着几颗小水晶,头发绾成髻用凤钗固定住,又从花园里掐了朵红山茶别在鬓角上,直到觉得自己有了皇家的贵气,才让晚菊搀扶着我过去。 我进院子时,玄烨他们都已在了,我的出场让本来有些喧闹的宴会安静下来,我能感受到他们向我投来的各种眼神,有羡慕、有嫉妒、有爱慕也有怒意。我平静的走到玄烨身边坐下,这才朝四周看了看。济南府的所有官员及其家眷几乎都到场了,近几桌都是品衔比较大的。 同桌的齐大人对我笑着说:“格格不愧是皇家之人,国色天香、气质非凡啊!微臣那女儿跟您一比,就知道谁是凤凰谁是麻雀了。” 我朝他一笑:“齐大人说的哪里话,齐小姐清如莲、秀如玉,我也比不上她的淡雅。” “哪里,哪里,格格自谦了。”他拿帕子擦了擦额头。 这顿饭吃得我精神紧张,被无数的眼睛盯着,心里发毛,实在吃不消,只得低头吃饭,旁边的十三问:“你很饿?” 我掐了他一把,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胡乱的吃了几口,也顾不得看什么帅哥了,急急告退回了内室。 第九章 猎艳 结果第二天醒来都已经是下午了,无奈只得把计划放到明天。第三天,一大早我就被齐夫人拉着去见她的女儿和那些官太太、小姐们,又折腾了一整天。 早上起来我就发誓,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成功,穿着件碧蓝纱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大方得体,拖着长长的蓝纱带手持团扇,拉着晚菊便出门,晚菊苦着脸说:“夫人,这不太好吧。” 我打了她一下:“叫小姐!” 我们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我眼睛到处瞅着看有没有帅哥,街上到有不少人,可都不是我要的类型,脑中想着在什么地方能碰到帅哥呢?突然想到个地方——书店。 于是,我拉着晚菊逛起书摊来,连逛了几家,都没发现合心意的,要不就是些奴才书童。正在懊恼,忽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衫,脸上呈现出营养不良的蜡黄色,但一点也不影响他那俊美的脸,他眼睛清澈不带任何杂色,手指上残留着墨渍,身上散发着淡淡书香。 我眼睛一亮,小声对晚菊说:“发现目标,按计划来。”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个小瓶,里面装着我特制的百花露,往身上撒了些,理了理头发,便往书摊走去。 我故意用柔和的语气对老板说:“老板,给我拿本《宋词》。” 声音刚刚好能引人注意,装作思考状停了一会,那男子抬头看了看我,但也只是看了看。 “再给我拿本《庄子》吧。” 这次,我能感觉到那男子的眼睛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老板向我一摊手:“一共二两银子。” 我两眼盯着书,故意朝身边空无一人的地方伸出一只手:“晚菊,银子。”然后停了片刻,装作惊讶的向四周看了看,噘着嘴自语道:“这个死丫头,又跑去哪儿玩了?” 我听到一声轻笑。 我皱着眉头问:“老板,一两银子买你两本可好?” 老板摆摆手:“不行,只能拿一本。” 我装作犹豫着看着那两本书,那男子似乎也在看着我。 我放下一本对老板说:“今儿我没带那么多银子,明日我再来拿另一本。”我故意把“明日”说的重一些。 我摸了摸头给晚菊暗示,晚菊就在不远处喊:“小姐,我在这儿。” 我看向她,从怀里掏银子递给老板时故意把袖子里的手绢丢下,转身往晚菊那儿跑。 我们俩跑到隔不远的小巷里,藏在角落往书摊那边看,那男子二十多岁,看起来有些单薄,怀里抱着一些书,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别人用过的,很旧,不值几个钱。那男子捡起我掉在地上的手绢看了看,塞到袖子里,又往我“消失”的方向瞅了瞅,这才走了。我摸了摸胸口——计划成功。 我心里高兴,和晚菊逛街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去时碰到十三他们,胤祥看我的高兴样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吊帅哥来。”我心情很好。 他“啊”了一声看着我,很不敢相信,而胤禛则是一脸冰霜,我忙从晚菊怀里抽了两样东西递给他,拖着晚菊赶紧走。 回内室后我把东西分了分,让晚菊给玄烨、九阿哥和十四送去,又挑了几样首饰让她拿给齐夫人和她女儿,并嘱咐她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自己躺在床上,想着明日会是怎样的一天,心里满是期待。 早上起来洗漱完毕,还穿着昨日那一身衣服,还是那个时辰,果然,那男子也在。他虽然看着书,不过眼神却有些游弋,好像在寻找着谁。 我慢慢走过去,故意不看他对老板说:“老板,把我昨日没拿的书给我吧。”说完,把银子递过去。 那男子试探的叫:“月小姐?”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他:“这位公子如何识得我?找我有何事?” 他一喜,把我昨日丢掉的手绢递过来说:“晚生徐岷,这是昨日小姐掉的手绢上绣着小姐的名字,晚生才得知。” 我接过手绢对着他一笑:“谢谢徐公子,不知徐公子可否与我走走?” 他犹豫着,我道:“怎么?嫌我貌丑,不屑与我交往?” 他脸一红:“哪里,小姐是极美的。” 一路上我问他答,原来他是个穷秀才,家中只有一老母,想在这次恩科中能有所收获。我一愣,这就是玄烨要办的“正事”啊。我提出去他家看看,他起初不同意,但拗不过我的胡搅蛮缠,还是带我去了。 他家比我想象的还要寒酸,他母亲看到我高兴得拉着我说话,无奈他家中什么都没有,我便和晚菊上市场买了很多东西回来,忙活了一桌饭。 他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对我说:“没想到月小姐做得一手好菜。” 我擦了擦手上的油渍:“你没想到的多着呢。只是一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吃过饭后我便起身告辞,他要送我,被我拒绝了,我看着他:“恩科在即,还是以学业为重。”他点点头,目送我离开。 第十章 泰山 第二天我买了些东西,又为他做了身衣服去看他,明天便是恩科考试,而我却要跟玄烨去泰山,恐怕要离开几日。 在他家的院子里和他母亲聊天,他母亲对我说:“小姐一看就知出身大户,能做到如此老身很是感激,只是门第差太多,也不知我儿这次能否得中,将来去小姐家提亲也好有个说法。” “我和徐公子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去提亲可就麻烦了。 老太太一叹:“吾儿的心思,老身最清楚不过,可惜小姐那么好的人,没缘份啊。” 我笑笑拿着衣服去他的房间,他看到我进来,放下笔看着我,眼里含着情愫。 我朝他一笑:“我做了身衣裳,也不知你穿得合不合身。”说完,把衣服往他身上比着。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的抱着我,头搭在我的肩上,我手一松,衣服掉在地上。 我小心的回抱着他:“这几日我不能来了,家里有点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一愣,抱着我的手紧了紧,随即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就是没办法拒绝。他手轻颤着为我解开衣扣,温润的唇落在我的颈上,我全身一阵酥麻,他便压了下来。 早上起来后便随玄烨、十三阿哥和十四去泰山。临走时,十三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我心想等回来再问吧。一路上十四喋喋不休,我随着他的笑声心情也好很多,在泰安府稍作休息,我们便起程去爬泰山。 古人形容泰山吞西华,压南衡,架中嵩,軼北恆,為五岳之長。又有“旭日东升”、“云海玉盘”、“黄河金带”、“晚霞夕照”等十大自然奇观。风景壮丽、峰峦起伏、幽谷深壑、松柏苍劲、瀑布流鸣、四季景色变化万千。可我却没心思欣赏景致,因为古代的泰山实在是太难爬了,我累得够呛,只差匍匐前进了,十四捂着嘴偷笑,十三阿哥只是耸耸肩。 好不容易爬上去天都黑了,连灌了好几杯茶才算缓过来,晚饭时我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扒着饭,一晚上两位阿哥的笑就没停过,玄烨也只是摇摇头,我拿手绢胡乱抹了抹嘴便回房了。 天还未亮我就起了,怎么说也不能错过“旭日东升”啊,我披着白纱出门,才发现想看日出的人不止我一个。太阳微露时,我轻声唱道: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一无索绕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心事对人笑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消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也高心也小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生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 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想在泰山顶上唱这首《笑红尘》应该也算对景吧,风刮着我的纱衣,我随意的舞着,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我对玄烨笑笑,也不管另两位复杂的表情,找地儿一边赏着风景一边喝着茶。 玄烨便准备着“封禅”的事,所谓“封禅”简单点说:便是在泰山上筑土成坛,燔柴(烧柴禾)在坛顶,以祭天,此称叫“封”,在泰山下面的小山(梁父)上选择一块地方(称为折)瘗埋祭品,叫做“禅”,两方面合而称为“封禅”。等一切结束后我们便下山,这次我有把泰山的景色好好地看。 第十一章 离别 再回济南府时,恩科已结束,剩下的便是批卷、放榜。我在徐岷家的厨房里忙碌着,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他站在门口瞅着我,笑着说:“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我嗔怪他一眼。 晚上云雨罢后,他端详着“紫玉”奇怪的问:“这块玉上怎么是满文?写着什么?” 我把头放在他胸前:“也就是些吉祥话。” 他摸着我的头发:“你是满人?” “算是吧。”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起来穿上衣服,想着明日放完榜后,我就该走了。 他看我起床便支起身子问我:“你要走了?什么时候再来?” 我从袖子里拿出那日的手绢递给他:“有空吧。” 他接过手绢看着我问:“我怎觉得你今日有些奇怪?” 我系着扣子说:“你以后会知道的。”又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别担心。”他脸一红,我朝他一笑就走了。 悄悄的进府,看没被人发现,长长的舒了口气,心想自己做贼的本事又提高了不少。正在得意中,一声大喝把我吓了一跳,我忙转头,发现是胤禛。 我心虚的嘿嘿一笑:“四爷这么晚了赏景那?” 他走过来盯着我,我心里紧张把脸撇向别处。过一会儿,他才冷冷得问:“夫人这是从哪儿回来?” 我不说话,他接着说:“宴会时你是故意的吧。” 我想着那身夺目的衣裳,确实是我为了吊帅哥故意穿的,随即脸一红。 他轻笑道:“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他笑得有些诡异,让我浑身打颤,傻傻的笑着。 他突地吻住我的唇,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直到我快喘不过气时他才放开我,抬脚走了。我愣在那里,他就这么走了? 早上醒来,还在想着昨晚的事,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我忘了一句话“好奇害死猫”。 此刻,我正一脸媚笑的看着对面喝茶的胤祥。他被我看的实在无心喝茶,放下杯子:“把你嘴角的口水擦擦。” 我嘿嘿笑着拿帕子擦了擦嘴:“我们英明神武、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十三爷,给我说说榜单吧。” 他浑身一抖,鸡皮疙瘩掉满地,打着哆嗦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随即脸色一沉:“你想问徐岷在不在榜上?是吧?” 我脸色一暗:“你们都知道?” “放心,他在榜上,是皇阿玛亲口让四哥添上的。”他轻啜了口茶。 “那四爷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我最想问这句。 他瞥了我一眼:“你想要四哥说什么?”似乎有些生气,接着叹了口气说:“也不知皇阿玛怎让你如此任着性子胡来。四哥也是,不知道那根弦不对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 我把话一转:“去泰山那天你想跟我说什么?” “九哥说你是皇阿玛的女人,本想问问你,可你一直在皇阿玛的车里,我也怕你会不高兴。”他脸有点微红。 我哈哈笑着:“怎么会呢,我和皇上虽有些关系,但绝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怪不得昨晚四爷欲言又止呢。” “昨晚?我四哥?”随即奸笑了声说:“怪不得今日四哥的心情格外好呢,原来如此。” “你再奸笑就把你踢出去。”一不小心就被他钻了空子。 他苦笑着道:“这是我的房间好不好,是你应该出去。”我于是尴尬的出去。 榜单放出去了,果然上面有徐岷的名字,今晚的饯行宴恐怕他也会到场吧。晚上穿着紫色绣小兰花的旗服,简单的化了化妆,带着平常的珍珠首饰,不安的坐在玄烨身边。虽与他隔得有些远,但仍能感觉到他满身的痛意。 我不敢抬头,怕与他的目光相遇,怕看到他眼里的爱慕和深深的怨恨。悄悄地流下一滴泪,拿出帕子想擦擦脸,这才发现拿的是张廷玉的帕子。心想算了,等有机会再说吧。 这顿饭吃的心里格外难受,不过这样也好,不需要我再解释什么了,这本就是场猎艳行动不是吗?可为何我有这样深的罪恶感?玄烨会让他前程似锦的,我还用担心什么?心里苦涩的一笑,便早早退场。这次并不怎么成功的猎艳,怕是要在此画上句号了。 第十二章 秀女 四十一年春,一日我进宫看望太后,她这几日身子不太好。路过御花园时,看到一群穿着秀女宫装的女子们正在园中嬉戏,是这次入选的秀女们。 我站在边上看着她们,花容月貌还很年轻,恐怕大部分人会成为王公贵族的妻妾吧,对她们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这时,一个娇小的秀女不小心被旁边一个美貌的秀女绊倒,摔在地上。我心下一叹,不得不佩服那个美貌秀女的心机,可惜了她那张无可挑剔的面容。 我连忙上前把那个娇小的秀女扶起:“你没事吧?” 旁边一个穿绿衣的秀女说:“呦,芙儿妹妹,你要摔伤了,惠姐姐该自责了。” 那个美貌的秀女答:“蓉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芙妹妹又不是没事找事的人。是不是芙妹妹?”话里带着尖刀。 那个唤芙儿的秀女对我笑笑:“谢谢姐姐了,我没事。” 我帮她打了打衣服上的尘土,问她:“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那个惠儿尖声叫着:“芙妹妹还真是娇惯,好像我们几个欺负你似的。” 我听到这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其他秀女则在旁边拿帕子捂着嘴笑。 旁边的蓉儿说:“怎么?姐姐不知道吗?她父亲是头顶侍卫金保。” 我一愣,那她不就是十三的侧福晋乌苏氏嘛,原来她叫芙儿啊,随即对她的好感倍增。 她笑着对我说:“不劳姐姐了,不碍,真的。”果然是知礼之人。 那两个人注意到我,蓉儿疑惑的问:“你是何人?见到我们为何不跪?” “不知妹妹是谁家的女儿?”看我不折腾你们全家。 她一愣道:“我父亲姓完颜。” 我又指着那个惠儿问:“她呢?” “惠姐姐是毛二格之女。” 我点点头,他们是八阿哥和九阿哥的妾。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什么德行的人娶什么德行的老婆。 刚想蹲下福个身,有个秀女从我身边走过,不留痕迹的推了我一把,我便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个秀女斜眼看着我:“不用行这么大的礼,我们担当不起。”还朝我翻了个白眼,一脸厌恶的表情。 我无奈的笑了笑。芙儿把我扶起来问:“姐姐没事吧?”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狠狠盯着那个秀女,看我怎么和你算账! 这时,王喜走过来给我们打了个千,随即对我说:“夫人,太后正找您呢!” 我心下一喜,看我收拾你们。我指着那个绊我的秀女说:“我不喜欢她,把她送给九阿哥当通房丫头。”随即看了看那几个秀女:“将毛氏给八阿哥做妾,完颜氏给九阿哥做妾,永不得进位,夫死从葬。”这算狠招了吧。 我转而对芙儿温和一笑:“将乌苏氏头顶护卫金保之女芙儿许给十三阿哥做侧福晋。”然后回头对王喜说:“你快去跟皇上禀报,让皇上立刻下旨。”说完,丢下那些已经傻了的秀女们,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十三章 再遇徐岷 初夏时,我正在府中的花园里乘凉,玉素过来说:“夫人,门口有位公子领着个老太太要见夫人。” 我整了整衣服:“让他们进来吧。”不只是何人找我? 那两人走进来,我看过去,大吃一惊,原来是徐岷和他母亲。 我快步走过去问:“你们怎会在此?” “京试。”他淡淡地回。 我一愣,忘了。“你们怎知道我的住处?”奇怪他们怎么找到我的? 他微笑着说:“想找的话便一定能找到。” 我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他母亲倒是一脸兴奋,拉着我的手,说着京城如何如何,我的府邸如何如何,我也只好陪着她。 吃过晚饭后,我让玉素把他母亲送到离我不远的“夜雪阁”自己和徐岷在书房里说着话。 “你怨我吗?”他一定是怨恨我的吧。 “刚开始是怨你的。怨你是皇家的格格,怨你偷走了我的心,却将它毫不犹豫的丢弃,怨你只把我当做你的猎物。而可笑的是,我却恨不起来。”他自嘲的裂了咧嘴。“我不想做你的玩物,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我恨这样的自己。”说完,把我抱到床上,看着我说:“既然无法娶到你,那此刻也要拥有你。”幔帐被轻轻放下。 早上醒来想爬起来,却发现身体像被车子辗过一样,我可奈何得叹了口气。昨晚实在太过疯狂,他一晚上要了我好几次,直到三更天了才睡下。我转头望着还在熟睡的徐岷,这份由我引起的孽缘该怎样了结呢?心情很复杂,但想必是太累还是睡着了。 再起来时已近中午,睁开眼发现他正看着我。“看什么?”我问道。 他脸烧得通红:“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躺在我身边的感觉很好。” 我看着他,他的身子还是那样单薄。我在他胸前划着圈:“你太瘦了,该多吃点,要不然硌得上。” 他红着脸刚想说什么,晚菊就在门外喊:“夫人,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来了。” 我赶忙爬起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喊:“让几位爷在大厅稍等。”简单的梳洗后就往大厅走。 进去后,发现他们不同于往日的欢笑,变得格外安静。“今儿几位爷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十二阿哥微一笑:“来讨点心吃。” “说!那个徐岷怎么会在这儿?”十四怒吼道。 十二阿哥脸一沉:“十四弟,你这是做什么?”又转头对我说:“我们知道夫人不计较这些,可外人不知道。这要传出去,恐伤夫人清白。夫人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徐公子只是因为京试暂住在我这儿,况且还带着老母,总不好把人撵出去吧。”我也没想到他回来。 一旁的胤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来‘兴师问罪’的吗?你们又不是不了解黄夫人的为人,况且彼此都很熟了,用得着这样吗?” 十二阿哥瞅了他一眼:“正因为知道夫人的人品,又彼此熟悉,才提醒夫人不要做傻事。” “多谢几位爷,我知道怎么处理。”他们关心我,我明白,转头对十三说:“十三爷跟我去拿点心吧,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不好两手空空的回去吧。” 十二阿哥点点头,我便拉着十三出去。 走了一会儿,胤祥道:“行了,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十三爷说个话了?”还是他了解我。 他往后一退:“你又打什么主意?上次赐我个侧福晋,我还没找你呢。” “乌苏氏可是个俏佳人啊。”有美人在怀还不美死你。 他瞪了我一眼,低沉着声音问:“你究竟是何人?” “现在还不能说。”玄烨未发话,我怎能说。 他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谁告诉徐岷我的住处?”这让我感到很疑惑。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是何人!”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在我府上?” “是十四弟看他进了你的府,一气之下说了出来,我们才知晓。” “那四爷也知道了?”其实不用问,他也应该知晓了吧。 他一挑眉:“果然,你和四哥有什么事瞒着我吧。其实我也早看出来了,虽说兄弟们对你很是关心,但那也不过是好奇,加上皇阿玛对你的态度,对你的好是掺了水的。而四哥就不同,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知道徐岷在你府上时,当时没说什么,回府后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谁劝都没用。知道我要来,他吩咐‘千万不要为难你’我还从未见过四哥对谁这么上心过。” 我愣着不说话,他看了我一会儿叹道:“你跟皇阿玛倒一样,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是个妇道人家,有些事你虽不在意,可总有人会替你在意的。我也不管你跟皇阿玛是什么关系,可他是皇帝,他不会永远都护着你,你还是多为自己担待点儿。” 我心知他并不知我跟玄烨的关系,却仍能说出这番话来,心中一阵感动,眼含泪花望着他。 他慌忙道:“你可别这么看着我,回头要让四哥知道,他非瞪死我不可。” “那怕什么?你再瞪回来不就是了。”我抹了抹泪说。 走到厨房,我拿了一些“凤梨酥”递给他:“麻烦你把这些带给四爷吧。” 他笑着问:“你自个儿怎么不去送?” “我要能去送,还要你干嘛?”我才不要去呢。 他笑了笑,我们便拿着点心回大厅。 回去后发现徐岷也在。十四正怒目瞪着他,十二阿哥嘴里含着笑。 我走过去问他:“你怎过来了?” “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他轻声说。 十四怒道:“我们不缺胳膊不缺腿,用不着你来帮忙。” 十二阿哥拍了他一下:“十四弟,不得无礼!” 我把点心放在桌上,拿起一块塞进十四的嘴里,他没好气地看着我。 十三看着徐岷问:“不知徐公子是怎么找到黄夫人府上的?” 他淡淡的重复昨日的话:“想找的话便能找到。” 十四“啪”的一拍桌子,我赶紧瞪他一眼,他把话憋了回去。气氛变得沉闷,我们各自想着心事。 十二阿哥起身对我说:“今儿多有打扰,我们这就回了。” 我点点头,他转向徐岷扯着一丝笑:“黄夫人毕竟是妇道人家,徐公子留在这儿多有不便。不过京试在即,你又带着老母,我们不便多说什么。只是京试过后,不管徐公子有没有一官半职,还希望徐公子为夫人多加考虑。” 徐岷对他一拜:“多谢十二阿哥教诲,徐岷记下了。” 十二阿哥他们便走了,十三临走时小声对我说:“今儿的事,我会跟四哥说的,你放心,点心我也会带给他。”我微颔首,目送他们离去。 入秋时,京试结束。徐岷中了进士,封为“翰林院检讨”从七品。而我因要和玄烨去塞外,等回来再让他搬出去。 晚上他把我搂进怀中,有一丝苦闷的说:“看来我们快要分别了,不管将来如何,我的心只属于你。” 我在心里苦涩的一笑,自己又在无形中伤害了别人,这份孽缘终究是要划上句号了。 第十四章 塞外 我带着晚菊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的风景。这次没有坐玄烨的车,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他这次带了:太子、四、八、九、十、十三、十四几位阿哥。秋日的风微微有些凉意,想起走之前,徐岷伤感的眼色和那削瘦孤寂的身影。眼睛一红唱道: 离别的秋终于放开后的手 你走以后只剩落叶陪我逗留 微笑的泪 让风吹走只剩忘记的自由 爱没留下结果 恨不能将这错我怎么解脱 直到最后都不愿放开的手 秋天以后我们都要学会承受 也许时间 会停格在每个想你的时候 让你一个人走 泪在我心里流过的痛 当往事回首 你的笑容带不走我心中那一丝哀愁 在每年秋天这个时候 爱到最后 沉默消失前最眷恋的理由 安静的节奏 风琴声动听却忧伤依旧 秋天的时候 为我停留离开以后 有些哀伤的曲调,加上莫名的感情,随着秋风慢慢飘散。 十四掀帘进来,看到我红红的双眼皱着眉说:“唱的那是什么?你要真看上他了,我去求皇阿玛便是。” 我拿手绢擦了擦眼:“不是,心里只是觉得辜负了他,有些故意不去。” 十四“哼”了一声,我一笑问:“你过来找我何事?” 十四摆摆手:“没事,是八哥他们听到歌声,让我过来瞧瞧。” 我心情好了很多,拿出装点心的盒子,递给他:“把这拿给八爷他们吧,多谢他们关心。” 十四接过盒子:“你要真心让我们放心,就别自个儿折腾自个儿。” “我知道了,谢谢。”他便出去了。 厄鲁特部王爷哈克善领着他的儿子舒贝、女儿舒敏亲自接驾。玄烨让我和舒敏去玩,他们进帐议事了。 舒敏以为我是格格,一个劲地问我皇宫里的事,我也很喜欢活泼可爱的她,也乐得和她说,不过都是顺治时宫里的生活,想着和现在也没啥区别。我们很快熟悉,发现彼此之间有很多共同之处,都是喜欢自由、洒脱的生活。 第十五章 朋友 晚宴时,玄烨宣布了舒敏与察哈尔部王子蒙克(永生)的婚事,我知这是皇帝惯用的手法,平衡各部的势力,没有比联姻更好的方法了。 只是……看着舒敏并不怎么高兴的俏脸,刚花季之龄,却要作为政治的工具远离家乡。想着这个年代的女子哪个不是如此,我若没有皇太极的庇护,也会和她们没什么两样吧,心里一阵难受。 舒敏看到我的模样,走过来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勉强一笑:“一想到刚认识的妹妹,不久便要远嫁,有些难过。” 她眼一红低下头。我想了想,走到玄烨那儿对他说:“皇上,我与舒敏格格甚为投缘,不忍心她早嫁,想与她多相处几日可好?” 玄烨微点头:“准!” 舒敏高兴得抱着我:“谢谢姐姐。” 我也很高兴:“这些日子,还望妹妹多来陪我才是啊。”有她陪伴至少有个人说话了。 舒敏认真的点着头。哈克善看了看我问玄烨:“这位是?” 玄烨表情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公主”。 我没有去听他们的谈话,对舒敏说:“不如我们去篝火那儿跳一段如何?” 她眼一亮问:“怎么?姐姐会跳蒙古舞?” “跳一段便知,可惜我没有衣服。”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穿我的就行。”她想了会儿说。 我换完衣服从帐子里出来,她围着我转了一圈:“真好看。”她是真心赞美我。 我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你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自己个儿的衣服?” 她打了我一下,转身对乐师说了几句,对我一笑:“都弄好了,姐姐可别把我比下去啊。” 我一边往篝火那儿走一边说:“怎么会?咱俩配合一下可好?”舒敏笑笑点点头。 几个阿哥看到我们吃惊不少,一个个大睁着双眼。舒敏打了个响指,乐声响起。我们一边跳着简单的舞步一边唱着: 因为仿造蓝天的样子, 才是圆圆的包顶; 因为仿造白云的颜色, 才用羊毛毡制成。 这就是穹庐—— 我们蒙古人的家庭。 因为模拟苍天的形体, 天窗才是太阳的象征; 因为模拟天体的星座, 吊灯才是月亮的圆形。 这就是穹庐—— 我们蒙古人的家庭 这是蒙古族的民歌。舒敏诧异的望了我一眼,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唱,随即又恢复常态。 我们跟着拍子,时而抖肩、时而扭腰,跳得潇洒奔放。看得人们都愣在那里,舒贝更是张大着嘴,手里还端着酒杯,样子有些滑稽。而我们则不管不问,完全沉浸在快乐当中。 乐曲终了,我们互相嬉笑着。突觉周围有些安静,向四周看了看,看到那些人的表情,我们俩不禁又大声笑着。 玄烨咳了咳,拿起酒杯对哈克善说:“王爷有个好女儿啊。” 哈克善尴尬的笑了笑,大家这才回神,彼此敬着酒,场面又活跃起来。 舒敏翻了个白眼对我说:“一群臭男人,一定是在打姐姐注意呢。” “我身上可是穿着你的衣服呢,打我的主意不也是在打你的注意吗?” 她瞪了我一眼,样子可爱极了,好像娇悄的樱花初盛开。 第十六章 白玉 第二天一大早,舒敏便跑来找我骑马。我问她:“你那儿可有漂亮的白马吗?” 她想了想说:“我那儿可没有,我去上阿玛和哥哥哪儿找找,你等着。”说完,就跑去了。 我坐在草地上,想着以前那匹漂亮的白母马“白玉”!那是皇太极送给我的。他自己有匹黑马叫“黑玉”我叫它们为“小白、小黑。”皇太极常笑我起名的水平太低,为何他的名字却起的极好?我又不能说他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那个随我和皇太极征战沙场的“白玉”也已不在了,感叹如今物事人也非。轻声吟道:(人至仙宫分菊素性法师古今和歌集) 湿袖复干袖,山中菊露茂, 何时朝露间,我已千年寿 一个疑问的声音响起:“‘我已千年寿’?” 我回头看是八阿哥,赶紧起身给他行礼。他笑着问:“夫人在此作甚?” “在等舒敏格格呢。”我恭敬的答。 “我还未谢夫人赐妾呢。” “是太后看八爷子息过少,让我在秀女中寻个可心的人儿赏给八爷。”他怎么说起这个了? 他“噢?”了一声问:“‘不得进位,夫死从葬’也是太后吩咐的?” 我一愣,慌忙道:“想必八爷听错了吧。” “可皇阿玛的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呢。”他步步紧逼。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我怎晓得?”只好把一切推给玄烨了。 他还想问什么,舒敏便牵着马过来了。我心下一喜,便起身告退了,他摆摆手,我便朝舒敏跑过去。 舒敏拍着身边一匹漂亮的白马说:“怎么样?不错吧,我刚和我阿玛一说,他便把这马送给你了。” 我惊讶得看着这纯白洁净的马,确实是匹上好的马,“真是好马!你阿玛真把它送给我了?” “当真,你喜欢就好,快给马取个名字吧。” 我摸着马头:“就叫‘白玉’吧,小名就喊‘小白’。” 她“啊”了一声:“难得的好马,让你取这么个名。” 我一笑翻身上马对她说:“怎么样?比一场吧,输了的人要听一晚上的鬼故事呦。” 她在马上噘着嘴:“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就说大话,再说我也不怕什么鬼故事。” 我哈哈大笑,便驰骋在美丽的大草原上。最终还是我赢了,虽说很久没骑了,但我的骑术可是皇太极手把手教出来的,怎能差得了。 晚上,我在舒敏的帐子里讲了一宿的鬼故事,吓的她连声尖叫,整个营地都能听到她哭喊的声音。 第十七章 珍贵的记忆 第二天,我看到十三和十四顶着个熊猫眼,连忙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晚上没睡好?” 十三苦着脸问:“你昨晚在舒敏格格那儿干什么了?吵得整个营地都不得安生,我们怎么可能睡好觉?” 我听完后哈哈大笑,十四接着说:“整晚都是恐怖的尖叫声,连平常温和的八哥都在帐子里不停的走着,嘴里还嘟囔‘疯子、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又大声笑着,直到被他们俩瞪了才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十三诧异道:“你骑术有这么好?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也没见你骑过马啊?” “怎么?不相信?不相信就比一把,但说好了昂,输了的人可要听一晚上鬼故事的。”我才不怕你们呢。 “那好,我就找马。”他回答的倒痛快。 我拉住他:“就咱几个太没意思了,多找几个人来。” “四哥和八哥在皇阿玛帐子里呢,我去叫九哥他们吧。”说完,便走了。 一会儿十三就领着九阿哥他们过来,十阿哥笑着对我说:“输了可别哭昂。” “十爷才是,我可是要讲一宿鬼故事的,十爷可别临阵脱逃了。” 九阿哥哈哈一笑:“行,要输了,都到我帐子里来,一个也别想跑。” 随着十四的一声开始,我们便狂奔起来。我先落在他们后面,让“白玉”慢慢适应激烈的速度,然后才开始加速。觉得差不多了,便一声大喝,超过了他们。到终点后,我望着他们奸笑着,他们一幅要倒霉的模样。 这时,太子他们走过来,我们赶紧下马行礼。 太子笑着问我:“夫人的骑术甚好,不知是何人所教?” 我低着头回:“已故夫君所教。” 他又看着九阿哥他们问:“弟弟们输了什么?这么沮丧。” 九阿哥上前一笑:“给弟弟们讲几个故事罢了。”似乎不愿理他,他微一笑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晚上,本想叫舒敏一块,可舒敏一听要讲鬼故事,说什么也不肯去,我只好一个人前往九阿哥的帐子。 进账后发现他们正在等我,胤禛和八阿哥也来了。我把其他蜡烛都吹灭,只留了一根放在帐中间,让他们围着蜡烛坐。 十阿哥看这阵势,脸一黑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偷笑着,第一个受害者出现了。等差不多时,我就开始讲:“从前有个小男孩在竹林里迷路了,他拼命的寻找着出口。忽然觉得耳边一凉,一个小孩的声音响起‘陪我玩吧,来陪我玩吧’!小男孩很害怕,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往前跑。好不容易发现了出口,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他慢慢的一回头.....十阿哥看你身后!” 我一声大叫吓得他赶紧回头喊:“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我们哈哈大笑,他这才察觉上当了,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我又开始讲,把聊斋和我所知道得吓人的故事统统说出来。看着他们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我心里一阵阵得意。 讲到最恐怖时,八阿哥和九阿哥不停的换着坐姿。十四想偷偷溜出去,被胤禛逮个正着,他用“我恨死你了”的眼神看着胤禛。而胤祥一直抓着胤禛的手,让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恋兄情结,终于难熬的一晚过去了。 第二天,玄烨召见他们时,他们的脸色铁青,有着深深的黑眼圈。玄烨看了看他们,就让他们下去休息了。而我却精神的很,满脸红光,神采奕奕,做梦都能笑出来。 舒敏来找我时问:“今儿个怎么那么安静?” 我把昨晚的事一说,她便笑趴在地上,过一会儿她说:“可这下就没乐子了。” 我眼睛一转:“怎么没有?不是还有你哥嘛。” 她嘿嘿一笑:“那还等什么?赶紧折腾我哥去。” 几日下来,整个营地被我们搞得乌烟瘴气。舒敏的哥哥舒贝见了我们就跑,哈克善只是一个劲儿的叹气。几个阿哥刚开始还好,后来便是能躲就躲。我们俩就像两个小顽童,整日里无法无天,不弄得到处鸡飞狗跳就不算完。 有一次,不小心撞到胤祥洗澡,不但脸不红心不跳,反而说他太瘦,不够塞牙缝的,气的他直跺脚。 一旁的十四问:“我怎么样?” 我眯着眼瞅着他,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然后转头对胤祥说:“妈妈,这货不错,多少银子,大爷我要了!”说完,转头就跑。 十四在我身后红着脸怒吼道:“别让我抓着你,不然有你好受的!” 十三摇着头:“我头疼!” 我一边笑着一边跑,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我一抬头,脸就僵在那儿,原来是胤禛。 他抓着我的胳膊,怒瞪着我说:“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想抽出胳膊,无奈被他掐得死死的。 他吼道:“你到底还要招惹多少人?想让十三弟和徐岷一样,成为你的幕中客?” 我“啪”的甩手打在他脸上叫道:“我的事不要你来管。”说完,哭着跑去玄烨那儿了。 玄烨静静的看着我站在那儿哭,随后叹了口气:“朕自会处理,老祖宗还是消停几日吧。” 我走上去把头埋在他胸前:“我没想伤害任何人。” 玄烨拍了拍我的头:“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怕人笑话。” 我抹着泪说:“反正我的淑女形象早没了,顾不了那么多。” 从玄烨那儿回来,认认真真的跟十三和十四倒了歉。他们看我眼睛通红,也没说什么。 往后的日子里,我只跟舒敏在一块骑马、聊天,还教了舒敏不少歌,也不跟阿哥们说话,每日里规规矩矩的。 连十阿哥都惊叹道:“她什么时候转性了?” 日子很快过去,我们也该走。我把一块“凤凰玉佩”送给舒敏当作她的结婚礼物,我们拥抱着大哭,直到必须要走了,这才依依惜别。回京的路上我一路无语。 第十八章 裕亲王 四十二年春,玄烨升徐岷为“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并让我把晚菊嫁给他,让他出府。对他母亲来说,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而他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收拾东西,带着晚菊回他的府邸。临走时只对我说了四个字“不悔、不恨。”而我也把玉素嫁给清玄,让他们分府住了。这场闹剧也算完美收场。 而随着“裕宪亲王福全”去世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又变得急躁起来。他的身子已大不如前,况且玄烨又不在。我把府里的事交由月云打理,自己带着月童去裕亲王府。月童是懂医术的,想让他帮忙照顾福全。 到了裕亲王府,我上前拍了拍门,一个下人开门问:“小姐找谁?有什么事?” 我把用黄绸布包着的令牌递给他:“把这交给你们王爷。” 他看着明黄的绸布,以为我是皇家之人,唯唯诺诺的下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福全那个只活了二十三岁的第五子保绶把令牌还给我,对我一笑:“小姐请随我来。” 我看着这个将在康熙四十五年死去的俊朗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说:“真可惜。”他疑惑的看着我,把我带到书房。福全正在写字,他的身影让人很心疼。他看到我进来,放下笔对我笑,脸上的皱纹加深了些。我走过去,重新拿出一张纸铺好。提笔写道:(无题佚名) 佐保山上树,红叶萎如尘, 纵使凄凉夜,月光也照人。 他看了看一笑说:“还是跟他一样的字。” 我一咧嘴,从月童怀里把装着点心的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草饼”(糯米和艾草炼制,内馅是绿豆)放在他面前:“我刚做的,尝尝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过一会儿笑着说:“幸福的感觉也跟从前一样。” “这几日让我住在你府里可好?” “是我快不行了吧。”他笑得有些别扭。 我皱着眉头,他看了我一眼:“老祖宗不必担忧,我的身体我自个儿很清楚,老祖宗想住便在这儿住吧。” “我会经常让童儿给你诊脉的。”我只能这么说。 他勉强点点头,派了个伶俐的丫头“翠儿”照顾我,我便在裕亲王府住下了。 我每日和福全在一起下棋、写字、聊天,偶尔也给他弹琴、歌舞,也每日让月童为他诊脉。 一日,我正和福全下棋,福全突然说:“站在那儿干嘛?” 我一愣往旁边一瞅,原来是他第三子保泰。生的与年轻时的福全一摸一样,唇红齿白,异常俊美。 我对福全戏笑道:“和你年轻时一样呢,‘红颜祸水’。” 福全笑了笑问保泰:“可是萧大人来了?” 保泰一躬身:“正是。” 我趁机下了一子,笑着对福全说:“我赢了。” 他低头一看:“一不留神,就让老祖宗赢了。” 我甜甜的笑了笑,他又道:“老祖宗也别整日闷在府里,多出去走动走动。” 我点点头,保泰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扶起福全走了。 第十九章 我的女儿 我回内室换了件青色的长裙,带着翠儿去逛街,一路上有说有笑。 这时,听到几声吵闹声,我便凑过去看,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身着孝服,满脸泪花的被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女人拽着,旁边一个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和两个打手看着小女孩奸笑着。 小女孩哭喊着:“我不要去,救命啊,不要。” 周围的人漠不关心,冷眼旁观。我想了想,苦笑了声,还是走过去,一把把小女孩夺过来搂在怀里。 那个穿官服的男子走过来,捏着我的下巴说:“呦,还以为谁‘英雄救美’呢,原来是个漂亮的娘们儿。妈妈,那个丑丫头爷不要了,爷要这娘们儿。”说完,淫笑着抚摸我的脸。 我平静的喊了声:“润儿。” 润儿便从天而降,站在我前面护着我。我知道他一躲在暗处,没有我的命令他是不会出现的。我把小女孩的头深深的埋在胸前,闭着眼睛听着打斗的声音。过一会儿,我听见没动静了,才睁开眼。 那个男子满脸是青的喊:“臭娘们儿你等着,老子还要找你算账。”便带着人跑了。 润儿转过头摸了摸我的下巴,温柔的问:“你没事吧?”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把怀里小女孩的衣服整了整问:“你没事吧?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扑通”跪在地上,磕着头说:“瑶琴谢小姐搭救,愿做牛做马服侍小姐。” 我一笑扶她起来:“服侍就不必了,你可愿做我女儿?” 她一愣,随即含着泪点点头,我笑道:“那好,跟我回府吧。” 我让润儿把她带回府,自己在街上逛了逛,便回裕亲王府了。 刚回来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我忙问福全:“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福全垂着头:“老祖宗,五弟去了!”声音很沙哑。 我愣在那儿,半晌,颤抖着问:“今儿个是六月初七?” 福全痛苦的“嗯”了一声,我一下子跪在地上,拍着地放声大哭。过了好一会儿,我默默地站起来,从书桌上抽出一张纸。写道:(某相知去世纪贯之) 早谓人间世,全然现实真, 而今思虑后,尽是梦中人。 常宁是最懂我的人,我一向当他是知己,虽然我更疼玄烨和福全,对他,我还是很关爱的。现在回首往昔,竟如梦幻般化为一屡清烟飘散不见了。我把纸折好放在信封里,让人交给他儿子海善。自己则默默的回房把自己关起来,捂着被子痛哭着。 第二十章 夏日的逝者 六月二十六日,我最害怕的日子到了。我一大早就跑去福全房里,他的福晋、孩子们在旁边抽噎着。 我坐在他床上看着他,他转头对我惨白的一笑:“我想为老祖宗再梳一次头。” 我背对着他,把头发散开。他拿着梳子小心地为我梳发,一边梳一边笑着说:“老祖宗的头发是大清朝最美的。” 这时,保泰、保绶走了进来,看到福全为我梳头,都呆滞在那儿,愣愣的看着我们。福全似乎并没察觉,还在为我梳着头。 他喃喃道:“真想永远为老祖宗梳头。” 我开始默默流着泪。 他放下梳子,从身边拿起一个玉簪子为我别上,一笑说:“五弟能做到的,我也能。”又左右瞅了瞅,呵呵笑着:“美极了。” 我扯着嘴角,不知该说什么。突觉背上一沉,忙回头看。福全嘴角含着笑,已经去了。 我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个月里我同时失去了两个我最爱的亲人,心痛到了极点。我把他小心的放下,趴在他身上痛哭着。一屋子的人跪在地上哭泣着,我就哭得更凶了。一边哭着一边喊着福全的名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天已黑透,往旁边一看,是福全的侧福晋瓜尔佳氏。我看着她问道:“可通知皇上了?” 她点点头说:“想吃什么就知会翠儿就行。” 我“嗯”了一声:“多谢侧福晋。”说完,我便爬起来,也不看她,径直往灵堂走去。 我重重的打开门,“扑通”一声跪在福全灵前一声不吭,就这样默默的跪着。 一会儿,翠儿拿了件披风,披在我身上:“小姐,别跪了,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回去吧,明儿再来。” 我还是默不作声,一个疑问的声音响起:“你是我阿玛什么人?” 我回头一看,是那个有十六个妻妾、二十五个儿子的保泰,不禁嘲讽的一笑:“我是你阿玛什么人,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他“哼”了一声:“你还是回去吧,要不然我阿玛该心疼了。” 一想到福全我又默默流着泪说:“你知道吗?你真得很像你阿玛。”说完,便晕倒在地上。 清早起来,发现躺在自己床上,头有些疼,浑身难受。翠儿端了碗清汤进来。 我晃了晃头问她:“我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扶起我一边说:“小姐昨晚昏倒在灵堂上了,是三少爷把你抱回来的。”我轻点了下头,喝了口清粥,觉得胃里不舒服,又把粥吐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随即摸了摸我的额头:“小姐怎这般烫,赶紧躺着,奴婢去找大夫。” 她把我扶下便跑了出去,在门口撞到保泰。 保泰皱着眉问:“你跑什么?” 翠儿一惊:“小姐病了,奴婢要去找大夫。”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还不赶紧去?”翠儿应了声便跑了。 他坐在我床头,拧着眉毛瞅着我,大夫开了方子走了。 我烧得晕晕乎乎,喃喃的喊着:“烨儿,你怎么还不来?常宁、福全,你们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不要你们走。”我就这样反复不停的喊着。 保泰黑着脸,攥着我的手。 我“腾”的坐起来,他一惊问:“你要干什么?” 我朝着他喊:“你听,是烨儿,烨儿是不是来了?” 他抓着我的胳膊:“烨儿是谁?你快躺下。” 我还是朝他傻笑着:“福全,你怎么连你弟弟是谁都忘了?是不是常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怎么连哥哥他也敢欺负,太不听话了。”说完,便要下床,他赶紧把我摁回到床上,皱着眉头看着我。 不久便听到门口响起皇帝驾到的声音,我跳下床,披头散发的扑到玄烨身上,哭喊道:“烨儿,他们都走了,都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我哭得死去活来,直到哭晕在他怀里。晕倒前只听到玄烨喊:“快回宫,传太医。”便不省人事了。 第二十一章 白菊花 等我再醒来时,看到明黄色的纱帐,知道自己在西暖阁里。身上也不再难受,头也不再痛了,只是身子有些发软。 突然觉得口很渴,便喊:“来人啊。” 进来一个人,我一看是李德全,他打了个千说:“老祖宗醒了?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我躺在床上发呆,不一会儿,就听到急切的脚步声。玄烨看到我,一脸喜色地说:“老祖宗可好些了?” 我点了点头,他转头对李德全说:“传太医。” 我指了指桌上的茶,他把茶递给我:“老祖宗都晕两日了,侄孙儿被吓得不轻。还好,老祖宗总算醒过来了。” 我喝了口茶对他说:“辛苦你了。” “这是侄孙儿应该做的。” 一会儿太医进来,行了礼给我把着脉,玄烨在一旁,急声问道:“洪太医,怎么样?” 洪太医在他面前跪下:“回皇上,已无大碍,只是几日未进食,身子太虚,还需多加调养。” 他的脸色舒展不少:“下去吧。”洪太医便告退了。 他把我扶起来问:“老祖宗饿坏了吧。”我点点头,他便喊:“李德全,传膳。”李德全便应声下去了。 我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地扒着饭,他苦笑着给我擦了擦嘴:“老祖宗,别吃得太急,您身子才刚好。” 我也不管,继续扒着碗里的饭。他为我夹着菜:“这几日就在宫中调养吧,等好了再回也不迟。”又沉着声音道:“过几日给裕亲王送葬,老祖宗到时....还是克制点的好,要多顾着自个儿的身子。”我放下筷子认真的点着头。 我躺在玄烨的龙床上滚来滚去,心里那个美啊,玄烨的那些老婆们会不会气得直打哆嗦呢?嘴里笑着继续滚着。 这两日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可玄烨不准我乱跑,把我圈在西暖阁里都快发霉了。为了打发无聊,我曾偷偷穿着宫女的服装跟着他上早朝,可还是被人认出来了,整个早朝上的奇奇怪怪,动不动就出错,要不然就答非所问,玄烨再不准我去。 一日我刚起床,李德全捧着一套黑色绣白菊花的旗装道:“皇上传老祖宗为裕亲王送葬。” 我接过衣服穿上,也没化妆,只戴着那日福全送我的玉簪子,默默的跟在玄烨身后。直到念祭文时,我才拿帕子捂着嘴小声抽噎着。埋棺时,我实在难受,浑身颤抖着,默默流着泪。一旁的玄烨拍了拍我,我便低下头小声哭泣着,仪式结束后,我擦干眼泪,跟玄烨说我要回府,他便找侍卫把我送回府中,我这才趴在床上畅快的大哭着,直到哭睡过去。早上起来我写了首诗,让月童交给保泰。诗曰:(无题佚名) 亡人何处住,杜宇最关心, 但愿鸣声里,时时报好音。 竟有谁人见,花开满眼红, 白云临旷野,早已一家空。 我一直闭门谢客,直到四十三年夏,我才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慢慢恢复过来。 这日,我正独自在街上溜达,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九阿哥、十阿哥正往我这儿走来,他们身边跟着的男子正是那日被润儿教训的人,原来他是九阿哥他们的人。 那人看到我叫道:“臭娘们儿,终于遇上了,看爷今儿个怎么收拾你。” 他话还没说完,九阿哥便“啪“的打了他一巴掌怒喝:“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这位是皇上宠爱的黄夫人吗?还不快道歉。” 那人一惊赶紧打了个千:“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奴才。” 我摆摆手,看着九阿哥嘲讽地说:“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两位爷出来遛狗啊。那我便不打扰两位爷遛狗了,告辞。”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坐在茶舍里喝着茶,想来他们都知道了,那么胤禛也……可他一点动静也没有,连十三、十四他们前几日也看过我、问过我,可他却……突然自嘲的一笑,是因为年氏吧,我终究是拗不过历史的。 第二十二章 孽缘 天热得像冬天的火锅,而且这也没大海,我好不容易在城外偏僻的地方,找到一条有着小瀑布的河,瀑布下有一块较深的水池很像游泳池,是个露营的好地方。 我准备了一篮子吃的、用的,骑上“白玉”就出城了。到地方一看,很是不错,绿树荫荫,空气里含着水气,关键是地处僻静之处,无人打扰。 我换上自制的“比基尼”走到水池里,顿时,清凉无比的感觉传遍全身,舒服极了,像在大海里畅游一般,看瀑布从头顶泄下,感觉很棒。 晚上简单的吃了点东西,燃起篝火,“白玉”趴在地上看着我,这样幸福的自己,就像梦一般美好。一轮明月照耀在河面上,散发着悠悠的银色光芒,我轻轻的在河边起舞,喃喃唱道: 月光明如水为我照心间 花色舞似灼代我指前路 累累成罪曲盈盈满心胸 垂手入流水将心付长河 且将思作语随波成蓝色 每从人中过心伤怎奈何 此去无归处唯余风瑟瑟 踌躇步夕途但向夜深处 昨已随波去今亦不回头 且以指作弦将身染蓝色 黎明不得见长夜何其多 便如心中曲亦若云烟过 垂手入流水将心付长河 今生染蓝色… 忽然听到“咔嚓”一声,我停下舞步回头看,一个男子牵了匹马站在树后。 他看我已经看到他了,牵着马出来对我一拜:“在下无意冒犯小姐,只是看到这儿有火光,便来瞧瞧。” 我皱着眉,美好的露营就这么被破坏了,我拿起地上的毛巾擦着身子,他看到我装束吓了一跳,红着脸躲在树后。我心里好笑,自己只不过穿了件“比基尼”而已,用得着这样吗? 我穿上紫纱衣,系好带子:“行了,你出来吧。” 他走过来咳了咳:“小姐放心,既然小姐的身子被在下看到了,在下一定会负责。” 我“啊”了一声,翻着白眼说:“你没病吧?我怎么瞧你跟个神经病似的。”说完,从篮子里拿出糕点递给他,把火弄旺,自己拿了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看着瀑布出神。 “在下萧衡,敢问小姐贵姓?” 我冷冷得回:“月凤” 他挑了一下眉问:“月中之凤?” 我心情很不爽,没有搭理他,他看我表情淡淡的,有些不甘心的问:“小姐深夜在此做甚?” 我恨恨得说:“玩!”他便没再说什么。 我把一个小毯子扔给他,他愣了一下,随后说了声“谢谢”。我裹着大毛巾,靠在“白玉”身上沉沉睡去。 清早起来,在河里洗了把脸,朝他踢了一下。他睁开眼喃喃问:“天亮了?” 我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不废话吗?我把东西收拾好,翻身上马说:“告辞”便跑开了,寻思下次应该在周围弄个“警戒线”,省得被人打扰。 忽听到身后有马蹄声,那人撵上来说:“在下说过要对月小姐负责的,况且昨晚又受小姐照顾,反正大家都要进城,何不做个伴?” 我冷声说:“随便你。”随即一声“驾”便奔跑起来,那人骑术不错,一直跟在我旁边。 进了城,我便对他说:“既然已经进城了,我便告辞。”说完,调转马头。 正要走,那人喊道:“在下还未有去处,小姐的清白在下一定会负责。” 我无语,他这话说了几遍了?看着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很别扭,回头看他正一脸奸笑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跟上来吧。”他高兴得跟在我身后。 月云给我开了门,看了看他问:“夫人,这位是?” 我无奈的说:“一只癞皮狗。”说完,便进了府。 他跟在我身后问:“你嫁人啦?夫君是谁?你府邸可真气派,你有不少钱吧,是从商?” 我瞪着他:“你给我闭嘴。” “你一个女子,怎这般粗鲁,这是不对的。” 我再次叹气,终于明白孙悟空的感受了,比唐僧还能叨叨,一路嘴就不闲着。我把他送到“听雨轩”,他在周围转了转说:“真是不错,清静雅致,确实是招待客人的好地方,就这一个招待客人的地方?” “还有‘夜雪阁’。” “‘听雨、夜雪’好景、好名,你住哪儿?” 我瞪他一眼:“你该喊我‘夫人’,我住在‘皇凤殿’。” 他一愣:“普通人家是不能称自己住的地方为‘殿’的,你是皇亲国戚?不像啊。” “你就先住这儿吧,有什么需要找月云就行。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完,我转身就走。 回到书房,我心想,这个人不知缠上我有什么目的?何况我又不知他是何人?留下来观察观察、摸摸他的底也好。我把月童找来,让他通知胤祥他们,这些日子别让那些阿哥们过来了,并让胤祥帮忙查查这个萧衡,也把大体情况写了写,一并让月童带给他。我又让月云通知府里所有人,对那个萧衡要小心提防,这才稍微安了点心。 自他进府已一个多月,平常在府里到处转悠,或是给孩子们讲讲课,偶尔也吟诗作画,找我下下棋,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二十三章 眼眸深处的絮语 一日,我正在书房写诗,月云进来说:“夫人,四阿哥来了。” 我一愣,他怎么来了?自从我和他在蒙古吵了一架,便再没见过他,不知他今日来有何事?便对月云说:“让他进来吧,别喊四阿哥,喊四爷。” 她应了声下去了。一会胤禛走进来,我放下笔问:“四爷怎有空过来?” 他拿起桌上的纸念道:“‘牡丹花落后,草芥化为尘,胡蝶沉迷梦,安知万物真。’倒有些神韵。”说完,把纸塞到袖子里:“来救你。” “你都知道了?”没想到他真会来。 他点点头,慢慢靠近我把我拥在怀里:“我不管你跟皇上之间到底什么关系,我不希望再发生像以前一样的事。还有保泰、海善他们都来找过我,说了你一些事,让我更加看不清你了,不过看到皇上对你态度,想来你的身份应是特殊的,我也不多问,以后不要乱来,这对你没好处。” 我呆呆得不应声,他看了看我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个惹祸精,该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话刚说完,突然门就被踹开,萧衡铁青着脸瞪着胤禛喊:“你是谁?搂着凤儿干嘛?” 胤禛一皱眉:“凤儿?”随即拿手点了一下我额头说:“你又给我乱勾人,真想把你给关起来。” 萧衡突然一个扫腿,胤禛赶紧跳出门,萧衡跟了过去,两人在院子里大打出手,他们俩功夫都不错,彼此不相上下,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忙把润儿喊出来,润儿三下两下就把他们俩掰开,他们俩都惊讶润儿的功夫。 我让润儿擒住萧衡,自己上前给胤禛拍着衣服:“也不想想自个儿的身份,陪着他胡闹。” 他一笑:“早忘了。” 我又怒瞪着萧衡:“你要再胡闹,我现在就把你撵出去。” 他朝胤禛一笑:“对不住了。” 胤禛微含笑,眼睛却看向润儿,而润儿则一脸不屑的望着他们。我对他说:“你先下去吧。”他点点头下去了。 胤禛深深地看着我说:“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吧。” 我不知该怎么回,萧衡已走过来说:“在下萧衡,敢问公子是?” 胤禛一咧嘴回:“胤禛。” “四阿哥?”他惊叫道,胤禛挑着眉看着他。 气氛有些压抑,过了好一会儿,胤禛才转头对我说:“舒敏格格要来了。” 我一喜问:“什么时候?” 他用含着深意的眼神说:“明日,是皇上特意招来的。” “我马上进宫去。” 他冷冷得说:“是明日,你现在进宫住哪?还住在皇上的西暖阁里?” 我打着哈哈:“是我心急了。” “十三弟托我问你要点心。” 我“噢”了一声对月云说:“去把今天刚做的‘蛋黄酥’拿来。” 不一会儿,月云捧着锦盒过来,我把锦盒递给胤禛,他突然抓着我的左手,拿起上面的戒指看了看,随即放下,笑了笑说:“我代十三弟谢过了。”转身便离开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穿上宝蓝色绣木兰花的的长裙,戴着木兰花式样的首饰,在镜子前好一顿照,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装束,直到觉得没什么差错,便急急得跑进宫。 老远就看到一身蒙古服的舒敏往这儿瞧,她看到我过来,赶紧跑过来迎。我们俩高兴得抱在一块,像一对多年的老朋友,发出真心的欢笑。她比以前多了几分少妇的韵味,姣好的脸上散着红光,看来蒙克待她不错。 我打趣道:“有日子没见了,滋润得不错啊。” 她打了我一下:“姐姐又打趣我。” “蒙克待你可好?” 她羞涩的低下头:“嗯,很好。”我呵呵笑着,拉着她的手走进乾清宫。 乾清宫里有很多人,我看到一个长相俊雅的人,想来就是蒙克了,哈克善挑女婿的眼光倒是极好。他的眼自打我们进来就只看着舒敏,倒叫我有些嫉妒,我朝他笑笑,他这才看到我,朝我一拜。 我对玄烨说:“皇上,舒敏格格好不容易来一趟,让她去我府上多住些时日吧。” “准。”他柔声道。 我们俩相视一笑,我忽又想到府中还有个萧衡,于是皱着眉头说:“可我府中还有只癞皮狗,皇上能不能帮我处理了?” “朕自会处理,舒敏格格难得来一趟,你陪她逛逛吧。” 我们谢了恩,高高兴兴的跑去御花园玩了。蒙克不放心的看着舒敏,玄烨一笑说:“留哈克善王爷在这儿就行,你们都下去吧。”蒙克便跟在我们身后看着舒敏。 我们在御花园里打闹,蒙克便和几个阿哥说着话。我和舒敏看到湖里有很多鱼,本来想钓鱼,可我们俩谁都没有这个耐性。我索性折了两根稍粗的树枝,递给舒敏一根。 我们挽起袖子,脱了鞋袜,慢慢往湖里走去,看到鱼游过来就又是打又是叉的,可鱼没抓到,倒溅了一身水。我们俩气得不行,又往里走了走,湖水都已没到大腿。 我终于抓到一条,把它抱在怀里对舒敏哈哈大笑说:“哈哈,怎么样舒敏?我比你厉害吧。”舒敏一脸的不服气。 蒙克他们听到笑声,一块往这儿看,这一看不要紧,脸一下僵在那儿。蒙克一个飞身过来,抱起舒敏又飞身上岸。 而我却还站在湖里抱着鱼笑着喊:“轻功哎。轻功。” 突觉身子一下腾空被某人抱起,怀里的鱼趁机掉到湖里,我噘着嘴看着一脸煞白的胤禛:“你把我的鱼弄跑了,我不管,你得赔我。” 他爆喝道:“闭嘴!”说完,把我抱上岸。 我看着蒙克怀里满脸通红的舒敏哈哈笑着,而舒敏也看着浑身湿透的我哈哈笑着,我们俩就这样互相指着笑。蒙克和胤禛相互看了看,很默契的彼此摇了摇头。 十三走过来喊了声“四哥”,随后拿眼瞟了瞟那些阿哥们。这时,我在胤禛怀里打了声喷嚏,胤禛皱了皱眉,十三拽了拽他的袖子,他这才把我放下,喊了个小太监带我们去换衣服。 第二十四章 隐藏的真相 当我们换完衣服出来时,只有蒙克在门口,那些阿哥们都已走了。我便领着舒敏去逛街,舒敏对街上的事物好奇不已,跑来跑去。不一会儿,蒙克的怀里就满了,看到蒙克一副要哭得脸,我只好带舒敏回府,把他们安排在“夜雪阁”里,而萧衡出奇的不见人影。 晚饭时,舒敏问我:“今儿我看那个四阿哥对你很上心,你有没有…啊?” 我平静得说:“我是个寡妇,汉人的规矩,女子即已出嫁就得守贞,我一辈子都是不能再嫁的。” 舒敏噘着嘴骂道:“这是什么破规矩!”随即又说:“我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姐姐要嫁,谁要拦着,我定不轻饶他。” 我呵呵笑着:“好、好。”我们又彼此笑着,一顿饭吃得开心不已。 第二天,舒敏又拉着蒙克去逛街了,我说什么也不敢陪她去了,在花园里喝着茶。月云走过来说:“夫人,有位萧大人求见。” 我一愣,萧大人是谁?便传他进来。一位穿着朝服的老者走进来一跪说:“老奴,兵部尚书富查氏萧长坤见过黄夫人。” 我忙扶起他:“官怎可跪民,大人快请起。” 他一笑问:“犬子可在府中?” 我点点头,原来他来萧衡的,没想到他有这样的身份,便让月云去叫。 一会儿,萧衡走过来,看到萧长坤一愣问:“阿玛怎会在此?” 萧长坤怒道:“你这个逆子,要不是皇上说你在此,我还当你在盛京呢。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听“盛京”身子不经意的轻颤了一下,那是我和皇太极所有回忆之地,没想到萧衡以前住在盛京。 他无所谓地说:“没什么,儿子喜欢凤儿,想娶她罢了。” 萧长坤吼道:“胡闹!你也太大胆了,黄夫人是你想娶就能娶的吗?还不快跟我回府。” “‘男未娶,女未嫁’有什么不能得?”他开始耍起赖来。 萧长坤一皱眉说:“黄夫人可是个寡妇,就算她不是寡妇,你也是不能娶的,赶紧跟我回府,勿作他想。” 他迷着眼说:“原来如此,是皇上的旨意?还是……?” 萧长坤“啪”的打了他一巴掌吼道:“混帐!今儿个你必须跟我走!”说完,拖着他跟我说:“夫人,多有打扰,老奴告辞了。夫人放心,逆子再不会来骚扰您。”拽着萧衡就走了。 我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戏,虽然萧衡是从盛京来的,多少让我有些吃惊,他大概知道些什么。但显然,那也是一个想说但必须保守的秘密,比如说我的身份。虽不清楚他知道多少,不过看来他是不会对我不利的。至于他父亲嘛,我还是当观众比较好,让老狐狸们自己斗去吧。 宫里传来消息,过几日要为舒敏他们准备送别宴会。我想为这个即将离去的朋友,多少留点难忘的回忆。她单纯、无垢,和她在一起时,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下次就不知何时再见了。或者,这就是我们最后的离别了。我心里有个主意,用歌舞来让我们都有个难忘的记忆,和她一说,她也同意。于是这些日子里,我们俩宫里、府里两头跑,不停得忙活着,终于到了宴会的日子。 第二十五章 少女的绯梦 我穿着白色长袖绣红梅的舞衣,头上的饰物也是白梅样式的。而舒敏则相反,穿着红色长袖绣白梅的舞衣,头上戴着红梅样式的首饰。虽然现在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但梅花芬芳、美好、轻盈与飘逸向来被人们所崇敬,也是我们俩美好的愿望。 音乐舒缓的响起,我们便宛若梅花仙子般,在花丛中嬉戏,长长的舞袖被我们甩成一片片云朵,如梦如幻。诱人的红唇轻轻开启,唱道:(江城子又见白梅花) 去年今日俏模样。趁月来,映雪放。 临风照影,素衣旧时妆。 依稀恍若归人意,情怯怯,梦徜徉。 一枝无语犹胜霜。身似蝶,魂带香。 清寒曼舞,芳菲绕指凉。 暖歌絮语消不得,向天涯,何处望。 我们俩相视而唱,唱给彼此,眼中只映着对方的身影,仿若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二人,女子之间友谊的神情表露无疑。台下的人目瞪口呆的望着我们,脸上所有的表情也无法代替他们眼中所看到的景象。 突然,曲调一转,居然是欢快的《日不落》,我们甩掉外衣,露出穿在里面裸肩到膝盖的粉红色蓬蓬裙,上面还绣着一些小水晶,即使只有烛光的照耀,也闪耀着光亮,我们手拿自制的心型带翅膀的小棒,笑得又妩媚又俏皮,迈着灵动的舞步,时不时地朝下面的人们挤着眼,欢快的唱着: 天空的雾来的漫不经心 河水像油画一样安静 和平鸽慵懒步伐咬着云 心偷偷的放晴 祈祷你像英勇的禁卫军 动也不动的守护爱情 你在回忆里留下的脚印 是我爱的风景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想念 寄出代表爱的明信片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爱恋 紧牵着心把世界走遍 你就是晴天你就是晴天 我的爱未眠 不落的想念飞在你身边 我的爱未眠 爱的巴士总是走了又停 微笑望着广场上人群 我要把爱全都装进心里 陪我一起旅行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想念 寄出代表爱的明信片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爱恋 紧牵着心把世界走遍 你就是晴天你就是晴天 我的爱未眠 不落的想念飞在你身边 我的爱未眠 我们畅快的大声唱着,快乐的心情无法比拟,看着下面有人微微流出鼻血,我们俩就笑得更欢了,许是知道以后再没有机会这样开心的笑,现在就这样沉浸在无以伦比的快乐中吧。 第二十六章 夕阳的彼岸 一曲终了,我们捡起地上的衣服披上,彼此牵着手,先给玄烨和哈克善王爷施礼,才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周围异常的安静,我能感觉到自己被很多种眼神看着,我不愿理会,只和舒敏说笑着。 哈克善王爷笑着对我说:“夫人真是好才艺。” 我一咧嘴,看来他听说了我是寡妇的事:“王爷过奖了,比起舒敏格格的歌舞,我这点才艺又算得了什么。” 哈克善王爷还想说什么,但舒敏一直拉着我说话,他没有插嘴的机会,到后来也只是闲聊。我从头到尾除了跟玄烨他们说话外,其他人我一概没有去看过。 天空中放着美丽的烟花,想到舒敏明日便走了,我心中很是凄凉。眼神迷离的对舒敏说:“我们就像烟火一样,上升、发光,然后一定会变为碎屑而离散。那么最起码,在那一刻来临之前,让我们像烟火一样,闪耀光芒吧,直到永远。” 这句话虽然是对着舒敏说的,却更像是在对我说,对那个一直想要死亡的自己说,既然死神还未向我招手,那么我决定:在他向我招手之前,我要尽可能的散发着光亮,直到熄灭的那一天。 舒敏歪着头噘着嘴说:“姐姐的话真难懂。”我笑笑摸着她的头。 夕阳照在红叶上,更显几分妖娆,而这却没能拦得住离人的脚步。我和舒敏流着泪拥抱着,此情此景虽有些悲凉,但我们的心却是暖的。我们的脑海里已映入了彼此的身影,即使相隔很远很远,只要各自的笑容还联系在一起,在梦中也会相见的。 我朝她笑着说:“要觉得寂寞,就多生几个孩子不就得了。” 她抹着泪:“我又不是猪。将来还要和姐姐做亲家呢。” 我苦涩的一笑:“将来再说吧。”我们俩相视而笑,她便上车了。 坐好后,她掀起帘子急切地说:“记得要多写信给我啊。” 我点头道:“你也一样。” 马车缓缓开动着,她哭着喊道:“姐姐,再给我唱一曲吧。”我便泪流满面地唱着: 不愿你走,时间为我停留 思绪如依依拂柳,荡漾我心头 不愿你走,爱恨亦悠悠,情如梦镜般神游 别离,往事依旧,别离,故人挥手,别离,夕阳映映 别离,落红亦悲愁。 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马车,我才缓缓离去,我最真挚的朋友,也离我而去了。 第二十七章 甜蜜的陷阱 四十五年元宵节,我领着孩子们赏灯,远远的看到胤禛他们,已一年多没见,他看上去精神很好,我笑了笑,消失在人群之中。 一日,我正在院中摆弄着蔷薇,就听到胤祥的吆喝声:“四哥,快点,你闹什么别扭。” 我皱了下眉:他们怎么来了?一不留神,被蔷薇的刺扎到手指,我“啊”了一声,胤禛一个箭步赶过来,看到我手指扎出了血,拧着眉头,拿起我的手指放进他嘴里,我尴尬的低着头。 十三在一旁偷笑:“嫂子这是干什么?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瞪他一眼,怎么能叫“嫂子”呢,斜眼看着他说:“是你故意带四爷来的吧。” 他奸笑着说:“要不怎么能赶上看这一出呢。” 我刚要起身准备踹他,胤禛怒道:“别动!” 我只好又蹲下,他从我身上取下手帕,包扎了我的手指,我没好气地看着十三,他笑得更欢了。 好不容易站起来,我赶紧找他算账,却发现他早跑没影了,气得我直跺脚。胤禛笑着从身后抱着我轻轻说:“我想你!元宵节时,你一看到我就跑了。我就那么让你不愿见?” 我没有理会他,他嗅着我的发香:“前年你宴会时穿成那样,我还没惩罚你呢,你倒耍起性子来了。” 我冷笑说:“穿成什么样,不用四爷您费心,达到效果才是目的。” 他的双手紧了紧:“收起你的目的,我恨不得杀了那些看着你的男人。” 我忽然想起皇太极,他以前也曾如此,身子不禁抖了抖。 他手一松问:“怎么了?” 我镇静了一下说:“没什么,刚才蹲得有些久,腿麻了。”他把我抱起来,朝我房中走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从他把我抱起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果然,他把我放在床上,冰冷的唇就侵袭了我的嘴,身体便硬压向我。我们做了很久,呻吟声一浪接一浪,像久旱逢甘露,彼此拼命的从对方身上索取着,一直到我们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时,他才从我身上下来,侧身看着我。他的眼里,有着已经什么都明白的神色。我一惊,心没来由的紧张不已,我在害怕什么? 他拿起我胸前挂着的紫玉:“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是吗?萧衡刚开始说时,我还不相信呢,没想到真是如此。怪不得...你写给保泰、海善的诗上的字那么像他,我曾拿你的字与之比对,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我看着他不含一丝温度的眼睛,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么?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他今天特意来找我寻欢,只是为了证明他的推理。 “原来四爷找我寻欢,是为了这事啊....倒叫四爷费了不少心呢。”我的心一下冰凉无比。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痛,差点让我心软。他慢慢地说:“怪不得第一次遇见你时,就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只因年纪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现在都明白了,为何皇上会如此待你,在裕宪亲王府里发生的一切也说得通了,所有的事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你是……那个公主。”看来他倒没闲着,空气有一刻的静止。 过了一会儿,我坐起身来,冷冷得说:“既然这样,曾侄孙是不是可以走了?老祖宗有一堆事情要忙呢。” 他黑着脸,有一丝恼怒道:“你一定要这样吗?皇上没说,没有人会说,也没有人会信,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休想再从我这儿逃掉。” 我冷“哼”了一声:“‘你的人’?我的男人太多了,你算哪一个?还是说...你也想成为我的男宠之一?” 他把我摁倒在床上,满脸怒火的看着我道:“我要你从今往后,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个。” 我心里好笑,凭什么再被你伤害后,还要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抚着肚子,大声笑着:“只能有你一个?你开什么玩笑!” 他看了看我,脸色有些哀伤的问:“我就那么不如他吗?” 我认真的点点头,他忽而笑道:“至少他有一件事做不到了。”我正在狐疑,他却掀开被又压向我,等我回神时,他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疯狂的求欢着。 天未亮我就起了,看着身上一块块青紫,我的心情很矛盾。看着他还在熟睡的脸,心里想着,他如果还是十三岁该有多好啊!那时,他的脸红彤彤的,像做了个甜美的梦一样可爱。现在虽然一样恬静,却多了分警惕。我真是不知自己该如何对待他了....于是微微的叹着气。 他听到声响,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还是冰冷得说:“你该走了。” 他看着床上的纱帐:“如果我走了,下次想再来...恐怕就难了。” 我嘲讽道:“当我这是哪儿?窑子!想来就来?” 他淡淡的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为什么不试着依赖别人?” “我什么都不需要。”我说得很干脆。 他的眼里含着心疼,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也不行吗?” 我面无表情的说:“你该上朝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穿衣,走到门口,转头又看着我,眼睛里有着温柔的爱怜,我身子一颤,轻声说:“三十五年,你统领正红旗征讨葛尔丹,你在马上的样子很吸引人。”说完,我脸红了红,他笑笑开门走了。 桃花开得正旺时,我收到玄烨的密旨,让我微服下江南,并顺道看看曹寅。但讨厌的是,他让我跟胤禛和胤祥一块,一明一暗倒想得周到,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我和月云在府门口等着,看到两辆马车驶过来。胤禛他们下车朝我走过来,我没有看他,一直盯着一个圆脸可爱的少年。 胤禛的样子有些生气,冷声说:“李卫,还不快给夫人拿东西!”他故意把“夫人”说得很重。 我用最甜美的声音对李卫说:“原来你就是李卫啊,真是可爱的紧,东西还是我来拿吧,压坏你我心疼。”说完,就要上马车,又朝十三妩媚的一笑:“胤祥,上我这儿来,我有悄悄话要对你说。”我的声音甜的发腻,十三身子不禁打了个哆嗦,看了看胤禛,犹豫着。 我瞪着他,加重语气说:“还不快点!”他便急急得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十三问我:“你今儿是怎么了?和四哥吵架啦。” 我没好气地说:“以后少拿我和四爷开玩笑。让你给我查萧衡,你一点信儿都没有,办事效率真差。” “我本来是给你查的,可四哥说这事他管,不让我插手。那天他说想告诉你真相,又怕你知道后不理他,是我硬拖去的。”他很委屈得说。 我无语,他这是好心帮倒忙。他又悄声问我:“那天你和我四哥发生什么事了?他第二天上朝时还出了错,幸亏皇阿玛没说什么,只让他反省。他就把自个儿锁在书房里,谁都不见,四哥从不这样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毕竟,他是我所信任的朋友。我望着他,平静得说:“因为,我是那个公主!” 他一愣,不明白的问:“什么公主?” “天赐祥瑞圣凤永清公主。”我很不耐烦地说。 他惊讶的看着我,半天没动静。过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就是那个老妖怪…公主?你不是在五台山上为大清祈福吗?怎么跑下来了?” “什么叫‘跑下来’?在五台山,那是官方的说法,我一直住在江南。”以为我是狐狸精吗? 他盯着我老半天,犹豫着问:“你有多大?” “活得太久,早忘了。”这是实话。 “这么说....四哥也知道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目前就你二人知道,你可千万别漏风了。” “这下所有的事都清楚了。我说…皇阿玛怎么对你那个态度呢。” 我无奈的摇摇头,他看了我一眼说:“那四哥……?” 我瞪着他:“我们俩聊天,能不能不扯上他?” 他笑了笑,离我远一点坐着。我瞅着他说:“我说…你离我那么远干嘛?你真当我妖怪了?” 他尴尬的摸了摸头:“有些…啊…呵呵…” 我看了看他,只好说:“你过去吧。” 他嘿嘿一笑:“那我过去了。”我点了点头,他就下车了。 第二十八章 青楼女子 好不容易折腾到扬州,我骨头都散架了,跟长征似的难熬啊,我没有跟他们一起住驿站,领着月云住在“阳泉客栈”。刚收拾好,就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李卫。 我疑惑的问:“你来干什么?” 李卫恭敬地道:“四爷要我来照顾夫人。” 我一皱眉,不会是监视吧,随即叹了口气:“随便你,把你衣服借给我一身,回头我让月云再重新给你做几身。”他的体形和我差不多,只要稍加改动就可以,最主要的是不引人注意。 过一会儿,李卫拿了件藏青色长衫,料子还算不错,有七成新,想来是他最好的衣服了。我把衣服换上,把头发用蓝绸带编起来,手拿折扇摇着,马上就变成个俏公子了。 李卫看了看我问:“夫人这是去哪儿?” 我拿扇子挑起他的下巴,眯着眼:“要叫少爷,咱们去逛窑子。” 他红着脸说:“那种地方,夫人怎么能去?” 我把扇子放下,调笑的看着他:“那可是个好地方,爷带你去长长见识!”说完,拉着他和月云就去了扬州最大的青楼“怡情楼”。 夜色正浓,“怡情楼”里灯火通明,门口车水马龙,很是热闹。我刚进门,就有个满身飘着厚厚脂粉气的中年女人,扭着腰走过来:“呦,多俊俏的公子呀!不知怎么称呼?”说完,就往我身上贴。 “鄙人姓‘秋’,不知妈妈今儿晚上可有什么乐子?”我揽着她的腰肢。 她眯眼笑着:“一看公子就是常客,王妈妈我这儿,今儿晚上还真有些乐子。刚上了几个新雏,个个是国色天香、风情万种,保准把爷们儿迷得团团转。” “谁不知王妈妈这儿的姑娘,是扬州城里最好的。”说完,往她手里放了锭银子说:“给爷找个好地方,最好是僻静点的,爷还等着姑娘们上台呢。” 她掂了掂银子,满脸堆笑地向里喊:“老张,带秋公子去雅间。”一个驼背的龟奴,便领着我们上楼。 到了雅间,我发现环境确实不错,正好能看到整个台子,却又被帘子刚刚好遮住,里面的人能很清楚地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清里面。 那个龟奴笑着问:“爷,可传姑娘过来伺候?” 我摆摆手说:“不必了,先下去吧。”随手扔了一两银子给他。 他打了个千说:“谢爷。”就走出去了。 我坐在椅子上,边喝着酒边看着外面。外面人潮涌动,想来都知道今儿上新雏的事,对面的雅间里看不清楚,不知都是些什么人。 我转身对李卫他们说:“你们俩,把今儿来的有头有脸的人,都给我记脑子里去,尤其是雅间里的人。小心,别被发现了。”他们俩应声出去了。 不久,锣声响起,喧闹的青楼,顿时安静下来。王妈妈站在台子上,满脸堆笑的喊:“今儿晚上谢各位爷赏脸,几位姑娘初登台,还请各位爷多关照。姑娘们…上台啦!”说完,一个个姑娘被龟奴拉上台,又被台下的男人们一个个领下去。少不了哭闹声、淫笑声、喝斥声。 这时,上来一个面容憔悴,皮肤却皙嫩,有着受过教育姿态的女子。她被龟奴拉上台,有些害怕,手里不停的拧着手帕。我撩开帘子走到阳台,下面已经开始喊价了。雅间中也有人喊价,想来,都被她身上的小姐气质所吸引。 王妈妈一手拽着那女子,一手甩着丝帕喊道:“三百两,王公子喊价三百两,还有没有人再出价?” 台上的女子,微微有些颤抖。低下的人,没有一个吭声的。她本身又不是倾国倾城,这个价,算得上很高了。 我朝低下喊道:“五百两。” 台下的那堆人一惊。王妈妈看了我一眼喊道:“五百两,秋公子喊价五百两,还有没有人出价?” 没有人回话,锣声一响。王妈妈笑着喊:“秋公子得中红叶初夜。”那女子抬头望了我一眼,我朝她一笑,便放下帘子。 过一会儿,王妈妈领着抱着琵琶的红叶进来,我把银票塞到她手里。她满脸笑意的对红叶说:“好好伺候秋公子。”便喜滋滋得下去了。 红叶朝我做了个万福,我笑笑,拍了拍身旁的凳子。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过来坐下。我喝着酒,感觉到她拿眼偷瞟我,随即温和的对她一笑,她红着脸慌忙低下头。 我温和得说:“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想找人说个话罢了。” 她轻点着头,紧紧地抱着琵琶。我看着她的样子,好笑得问:“你叫什么?” 她抬起头回道:“红叶。” 我摇着头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它不配你,我问的是你的原名。” 她一愣,声音轻颤着说:“美羽,奴家名为刘美羽。” 我笑着对她说:“这才是配你的名字,很美,以后爷就喊你美羽。”多好听的名字啊! 她的脸更红了。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她问:“看你像个读过书的女子,怎进的这青楼来?” 她苦叹了口气,抽噎道:“不瞒爷,奴家本是扬州城刘家村,秀才刘安的女儿。有一日,郭知县突然要来找家父,说是让家父帮忙写个什么,家父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不久,家父的尸身就在城外被人发现,奴家去衙门里伸冤,却被他们卖到青楼里。”说完,她就小声哭泣着。 我拿手给她擦着泪问:“你可知他们让你爹写什么?” 她想了想说:“奴家当日在里屋,听不真切。像是在说谁要来,把账目怎么怎么样的。不过来人奴家倒是清楚,是郭知县的师爷,叫郭春。” 我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可想为你父亲报仇?” 她一惊,随即认真的点点头。我咧了咧嘴:“我可以帮你。我会包了你,你不用担心再接客,你爹的事我也会处理,这家青楼是整个扬州城最大的、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让你帮忙盯着他们,顺便调查他们。不过…这是很危险的,你可愿意?” 她考虑了一下问:“秋公子真能替家父报仇?” 我点了点头,她便很正经的说:“那么,不管有多危险,奴家都愿去做。” 她给琵琶调好音,笑着对我说:“奴家为公子唱一曲吧。”我“嗯”了一声,她便拨弄着琴弦唱道:(无题小野小町) 念久终深睡,所思入梦频, 早知原是梦,不做醒来人。 假寐一时熟,梦中见可人, 始知虽梦寐,可靠竟如神。 入夜翻衣睡,伊人梦里归, 此时劳眷恋,特地反穿衣。 思慕的情意通过歌声传入我耳中,而我只能静静的看着她,她的这份爱恋,我怕是要辜负了。 歌罢,她放下琵琶,靠近我,喃喃的道:“夜已深了,奴家服侍公子安歇吧。”我挡住她想为我解扣的手:“今儿你也累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为你的事...” 她有些尴尬又有些失望的看着我,我安慰她道:“我很喜欢你的歌,还会再来的。” 她红着脸,只好把我送出去。我到了门口,塞给王妈妈一些银票,调笑着说:“红叶很合本大爷意。从今儿起,爷包了!不准让她再接其他客人。” 王妈妈呵呵笑着说:“我们家红叶真有福气。得来,爷放心,红叶往后不会接其他客人了。”我笑了笑走了。 第二十九章 分别的下雨天 第二天,我又让李卫他们去查昨晚青楼里的人,我自己则亲自前往刘家村。到了刘家村,我找了家农户,开门的是个大婶。 我对她一笑问:“大娘,我是刘安家的亲戚,我家里发了大水,来投奔他的,可瞧着他们家怎么没人啊?” 那个大婶朝四周看了看,把我拉进屋中:“姑娘还不知道吧,刘安死了,她家闺女也卖到窑子里去了。” 我装作惊讶的问:“怎么可能?听说刘安是个秀才啊!” 那个大婶翻了个白眼:“能顶个屁用!还不是官家一句话的事。” “县大老爷怎么说?” 大婶惊奇得说:“怎么说?那郭县令可是娄知府的干弟弟,官官相护,不知道贪了多少银子呢。” 我耸耸肩:“不过一个知府罢了,能成什么气候!” 那大婶赶紧捂住我得嘴,大惊道:“姑娘不要命了?这话可不敢乱说,那娄大人可是京城索大人的门生。索大人你不知道是谁吧,那可是当朝的大员,官位大着呢。”随即松开手,看着我说:“姑娘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别和他们家扯上关系。” 我谢了她回到客栈,李卫他们也回来了。果然,那天晚上,娄知府他们也在那青楼里,想是接到胤禛他们要来的信,正商议着呢。眼下只有一件事难办,真正的账本到底让他们放哪儿了?要在他们毁掉之前尽快找到它。 往后几日,我一边寻找它们贪赃枉法的证据,一边找着账本,无奈就是没找到。我也每日去看美羽,从她那儿知道了不少事,并告诉她账本的事。我每次来时,她既兴奋又激动。可每次到走的时候,她就有些悲伤和失望。我知道她的想法,可我给不了她任何承诺,只希望她能重获自由,坚强的活下去。 一日,我正在她房中喝酒,不一会儿,一壶酒就让我喝完了,我嘿嘿笑着,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壶。 她放下琵琶,嗔怪道:“秋公子真是,每次来就知道喝酒。” 我调笑着说:“曲儿也听,酒也喝,美人也赏。” 她噘着嘴:“公子就会拿好话哄奴家,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摸着她的脸:“你说呢?” 她红着脸,从我手中拿过酒壶,一笑说:“奴家再给爷拿一壶吧。” “快点回来昂,曲儿还未唱完呢。”我呵呵笑着,她捂着嘴笑了笑,便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她回来,我正在纳闷。忽听到东西摔碎的声音,夹杂着尖叫声。我疾步跑过去,在一个雅间里,我看到浑身是血的美羽。 我震惊不已,连忙抱着她喊:“美羽,美羽你别吓我,到底怎么回事?” 她有些艰难的说:“公子…账本…账本在知府大堂…大堂明镜高悬的匾里…” 我紧抱着她,朝外面大吼:“来人啊!快...快去找大夫。”随即低下头,温柔的对她说:“美羽,别担心昂,有我陪着你。一会儿就好了,大夫很快就来。” 她微微一笑:“总算可以为家父报仇了。” 我眼睛红红的说:“是,你放心,我一定让他们不得好死。” 她的视线有些迷离:“美羽…最喜欢秋公子了。” 我哽咽道:“我也最喜欢美羽了,等你好后,我给你赎身。你就可以天天为我弹琵琶了。” 她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摸着我的脸:“下辈子...娶美羽好不好?” 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着,哭着喊:“好!我答应你,不管美羽说什么,我都答应!” 她抹着我的眼泪,笑着说:“能认识公子,真好。”说完,她的胳膊便重重的垂了下去,嘴角挂着一丝笑,眼里流出一滴泪,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我紧紧地把她拥在怀中,放声大哭着。 忽然听到有人进来,我冷声一笑:“四阿哥,早就知道了吧。” 他轻轻“嗯”了一声,我吼道:“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他平静得说:“怕打草惊蛇。” 我笑了,正常人都会这么回答。我抬头瞪着他,怒吼道:“我恨你!” 他的身子微微一颤,随即低下头去。 我抱起美羽,面无表情地对他说:“账本在知府大堂明镜高悬的匾里,希望曾侄孙能给刘安家有个交待。”说完,看都不看他,抱着美羽走了出去。 第二天,我穿上黄色龙凤呈祥加日月星辰章纹绣牡丹配五彩祥云的朝服,头戴中间有大牡丹的龙凤戏珠旗头,脚蹬一龙一凤牡丹旗鞋,由月云搀着进入大堂。大堂里跪了一地人,因我只是通传“公主驾到。”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是皇家的格格。胤禛他们看到我这一身装扮,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这是皇太极特意为我做的朝服,上面有龙的图案,不过已经做过处理,跟龙袍和凤袍都是不同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胤禛看着我向他们走去,眼睛一动不动,而我的眼里却是毫无温度。 我走过去优雅的转身,对跪在的人们,冷冷得说:“免礼。” 下面的人们整齐的说:“谢公主。” 我转身冰冷的对胤禛说:“四阿哥,今儿你是主审,本公主希望四阿哥能公正无私、明察秋毫。”说完,我就坐在他左侧的椅子上,他看了我一眼,便坐下升堂,胤祥则在他的右侧站着。 我一脸寒霜的看着身穿囚服的郭大人和娄大人,咬着嘴唇,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还有那些助纣为虐的官员们,我一个都不想放过。我满眼恨意的看着他们,嘴角被我咬出了血,没有去注意到胤禛向我投来的担忧的目光。 最后该处斩的处斩,该流放的流放,该降级的降级。当然,这本应是要上报才执行的,我却动用了皇太极的令牌。最起码,要先把郭大人和娄大人杀了,为美羽和他爹报仇。 一切结束后,我一言不发的回内室,换了衣服去看处斩。听到百姓高兴的呼喊声,我心里也舒畅不少。走时,我去坟地看望美羽,我把她安葬在他父亲的坟边。 我摸着她的墓碑:“美羽,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让他们统统为你陪葬,你不会是孤单一人了。”说完,我抱着她心爱的琵琶,轻轻唱着:(悼室人诗江淹) 佳人永暮矣,隐忧遂历兹。 宝烛夜无华,金镜昼恒微。 桐叶生绿水,雾天流碧滋。 蕙弱芳未空,兰深鸟思时。 湘醽徒有酌,意塞不能持。 江南绵绵的雨,轻柔的下着,打湿了我的衣衫。杨柳随风起舞,那声音,似乎是在诉说着,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美羽,在这样的下雨天,我们就此分别。 第三十章 宿命的相遇 马车很快到了江宁,胤禛他们去办差。我和他们分别时,胤禛只是深深地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而我对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领着月云,抱着一大堆礼物,来到曹府门口。玄烨已经事先通知了,一个下人开了门,我报了姓名。 他对我一笑:“原来是月小姐,我家老爷等候多时了。请小姐稍等,奴才这就去通传。”说完,便跑去了。 我在门口等了片刻,就看到曹寅领着他儿子曹颙急急赶过来。 曹寅看到我,满脸欢喜地说:“小姐一路辛苦了。” 我摆摆手:“我是微服来的,别那么多礼数。” 曹寅点着头说:“皇上已经吩咐了,我已安排好,小姐就多住些时日。” 我忽然发现曹颙正看着我,便朝他一笑,曹寅指着他对我说:“犬子,曹颙。” 我这才认真地看着他,他还很年轻,应该只有十七岁,看起来太过削瘦,脸色有些苍白,那双大眼睛倒是很有神。 他朝我一躬身说:“月小姐。” “叫我凤儿就好。”不知怎么对他心升好感。 曹寅惊道:“那怎么行!”我打了他一下,他才住了嘴。 我们到了书房,发现老太太孙氏和曹寅的妻子李氏也在。 孙老太太看我进来,老泪纵横就要行礼,我忙上前扶着她:“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看到老太太这么精神,我和皇上也就放心了。”说完,我让月云把礼物放在桌上。 老太太抹着泪说:“这都是托了小姐和皇上的福。” “我还是听您叫我凤儿比较顺耳。” 老太太一惊:“那哪儿行!小姐身子贵重。” 我噘着嘴说:“老太太是不是嫌我了,那我走便是。” 老太太只好道:“就依小姐的。” 我又和他们说了一会儿的话,吃完晚饭,孙氏便找了个叫“红儿”的丫头服侍我,她的名字不禁让我想起《红楼梦》。 我把自己泡在浴桶里,看着烟雾缭绕的蒸汽,让自己疲劳的心放松下来,我不是说过要让自己发光发亮的吗?那么,我就一定要坚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从浴桶里出来,披了件衣服,把扬州的事写了份折子,便出门去曹寅的书房,让他找人给玄烨送去。路过一片竹林,很是喜欢,心想,等回来时再来看看。 我站在月光下看着那片竹林,有风吹过,竹子左右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像林黛玉的萧湘馆,想起形容林黛玉的那首诗:两弯似蹙非蹙弯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心中又想起那个弹着琵琶的娇柔女子,不禁有些伤情。 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你在说谁呢?” 我回头看着曹颙,倒和林黛玉有三分像,不禁有些出神。他把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戏笑着问:“我就长得那么好看,让你看出了神?” 我奇怪的“啊”了一声,他摇了摇头问:“你大半夜的在这儿干什么?” 我“噢”了一声:“我在想...有没有竹笋可以吃。” 他呵呵笑着:“你看着竹林发了半天感慨,就是为了这事?你今儿晚上还没吃够吗?” 我脸一红说:“那是因为我赶路赶的饿了嘛,再说我蛮喜欢吃竹笋的,不如我们去挖挖看。” 他嘲笑道:“现在?你要想吃明日找厨房做便是。”我瞥他一眼,明白寄人篱下之苦,无奈的摇摇头,便回房了。 第二天,我忙于织造府管辖的大小事务的办理情况,折腾了一天,早把竹笋的事忘了。晚上回去时,发现多了一道炒竹笋,我便问红儿:“今儿怎么多了一道菜,谁给的?” 红儿笑着说:“是少爷送来的,说是小姐爱吃。” 我尝了一口,很是美味,决定明天做点糕点谢谢他。 翌日,我处理完事务,便回府准备饭菜。我是很喜欢做饭的,顺治时,御膳房的大厨教了我不少,我对自己的手艺还算自信。我先做了些“团子”让红儿给曹寅他们送去,剩下的便是丰盛的晚餐了。我挽起袖子,嘴里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开心的做着一个个菜式。 曹颙来时,我正在品尝着特制的“味曾汤”,他看着我的样子,嘲弄的问:“你做的能吃吗?” 我瞥了他一眼说:“有本事你今晚别吃饭了。” 他笑了笑,倚在厨房门上看着我忙碌。 晚上吃饭时,他尝了一口菜说:“倒有些手艺。” 我得意地看着他,嘿嘿笑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围在一起吃饭,这是我向往已久的场景,让人觉得很温馨。 第三十一章 戏弄 我每日都忙于工作,偶尔和老太太她们聊天,日子过得很充实。早上我查了盐运的事,觉得有些看不懂,便去书房找曹寅。 我边开门边问:“你写得这是什么?我怎么都看不懂?” 忽然感觉气氛不对,我抬眼望去,胤禛他们居然也在,十三看到我笑了笑。 我脸一下子拉下来,冷声对曹寅说:“曹公既然有客,我过会儿再来吧。”又看向曹颙,温柔的一笑道:“我想去街上转转,但不识路,可否劳曹公子带路呢?” 曹寅看着曹颙说:“颙儿,你陪月小姐去吧。”曹颙点点头。我没有再看他们,转身便出去了。 南京的空气有些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拧着眉头,抓着衣服来回扇着。 曹颙拿扇子打了我抓着衣服的手一下:“在大街上,你一个姑娘家,注意一下行为。” 我向四周看了看,果然有几个人正瞅着我。我放下手说:“太闷了,热啊。” 曹颙瞅着我,打开扇子为我扇风:“皇上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就算见到阿哥,也不请一下安。” 我这才想起来,傻傻笑着:“我给忘了。” 他摇摇头,继续给我扇着风,我稍微舒服了点。他瞥了我一眼问:“想上哪儿?” “哪里好玩你就领我去哪儿,青楼除外。”那地方会让我想起美羽。 他瞪了我一眼问:“你平日里都这么说话吗?”我尴尬的呵呵笑着。 这时,一个年纪稍长,皮肤黝黑,眉毛很粗的男子朝我们走过来:“这不是曹弟嘛,正要去找你呢,徐兄在‘楝花亭’摆宴,邀你去呢。”又看了看我,嘿嘿笑着对曹颙说:“莫非……?” 曹颙收起扇子说:“是暂住府里的月凤小姐。” 那人朝我施了一礼:“在下宋牧仲,见过月小姐。”原来他是曹家的幕友之一。 我对他一笑:“宋公子太客气了,叫我凤儿即可。” 他调笑着说:“月小姐真是倾国倾城啊,怪不得老远看着曹弟为你打扇呢。” 曹颙咳了咳,他好笑的说:“不如月小姐也一同去吧。” 我想了想:“那就多有打扰了。” “有月小姐增色,也是我等之福。” 我笑了笑,跟在他们身后往“楝花亭”走去。 我们到了“楝花亭”,里面早已有人在等候,看到我们过来,脸上都带着笑容。 一个看似精明、稳重的人走过来说:“宋兄、曹弟,你们可来了,赶紧过来坐。”又看了看我问:“这位小姐是?” 我报了姓名,他一笑说:“在下王士祯。” 他指着一个喝着酒一脸祥和的人说:“那是徐乾学。”那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看我笑笑。 王士祯又指着一个有些冰冷,但笑起来有两个可爱酒窝的人说:“那是李文藻。”那人只是把嘴扬了扬。 我心下一喜,今天算是把曹家有名的幕友几乎都见了。我们坐下后,他们便开始喝酒吟诗作对,我自然是不会的,我只会剽窃。于是,我端着酒杯看着幽幽的湖面,想着心事。 王士祯看着我说:“月小姐这般沉静,倒叫我们有些不自在了,何不也做一首。” “我又不是什么才女,诗是做不好的,不如我清唱一曲,助个兴可好?” 他们点点头,我便站起来,清唱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唱完一遍,旁边的李文藻起身,从怀中取出笛子吹了起来。我一惊,真是好才华,只听得一遍,便可以吹奏出来。于是,我跟着他的调子,一边唱着一边轻轻舞动。 曲终后,徐乾学笑着说:“月小姐也当得起‘才女’二字。” 我微扯嘴角,和他们说着话、喝着酒、彼此也就慢慢熟悉起来,气氛也好很多。一直喝到晚上,我已经是酩酊大醉,趴在曹颙背上呼呼大睡。 和曹颙一起的王士祯,看着我说:“没想到月小姐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曹颙苦着脸说:“她哪是有趣,就是个麻烦。” 王士祯一脸深意的说:“今儿你看到了吧,李兄的眼里都有些内容,何况是宋兄他们。你可要小心了,要不然....” 曹颙脸色一黯道:“你以为我不想?她不是我能要得起的。况且,她也只是暂住。” 王士祯一愣:“听说前几日宫里来人了,难不成她是...”曹颙点点头,他们俩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曹府。 到了府门口,王士祯刚要告辞,就听到一个恼怒的声音:“你把她放下!” 他们看了看来人,是胤禛和胤祥。 王士祯疑惑的问曹颙:“他们是...” 曹颙悄声对他说:“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 王士祯一惊,赶忙朝他们行礼,胤祥摆了摆手,而胤禛只看着曹颙背上的我,怒道:“把她放下来。” 曹颙看着他说:“不要!” 胤禛一愣,随即加重了语气说:“把她放下!” 曹颙平静得说:“不要!” 胤禛火了,吼道:“把她放下来,听到没有。” 曹颙还是冷冷得说:“不要就是不要。” 于是两个人,大晚上的在曹府门口,相互瞪着眼喊着。旁边的那两人,冒着冷汗不敢插话。 我在睡梦中被吵闹声惊起,心里有些烦躁,于是大喝道:“谁啊?吵什么吵?”这下没声音了。 我揉了揉眼问曹颙:“到了?” 他点点头,我疑问道:“那怎么还不进去?” 曹颙一笑说:“两位阿哥在。” 我抬起头,看了看已经怒火中烧的胤禛他们一眼,低下头对曹颙说:“别管他们,咱们进去,他们不敢怎么样。”又转头对王士祯说:“我很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改天再找你们喝酒昂。”王士祯擦了擦汗,勉强笑笑。 曹颙背我进府,路过胤禛时,我故意朝他妩媚的一笑:“晚安。” 曹颙把背到房里,放在床上。我搂着他的脖子,嘿嘿笑着,红唇一启叫了声“曹颙”他咽了口唾沫,想从我的胳膊中挣脱,无奈,我死死的搂着他。 我借着酒劲,伸手解他的扣子,他有些不敢置信,抓住我解扣的手。我便把自己的扣子解开,露出如瓷玉般的身体,他倒吸一口气。我傻傻笑着,在他身上点着火,他实在承受不住,又加上喝了酒,忘却了理智,扑向我。 他的动作青涩、温柔,能带给人温暖。我故意呻吟出声,心里想着或许“他”能听到,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嘿嘿!不好意思,我让李文藻他们提前出生了) 第三十二章 相爱、相守 太阳照进屋内,听到屋外的雀鸟声,我才懒懒的睁开眼。昨晚我要了他好几次,我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温暖的怀抱,这样我才觉得自己心里满满的,有种幸福的感觉。 他背对着我,似乎还未醒,我轻轻的把头靠在他背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突然觉得那么的甜蜜、那样的美好,像一对真正的恋人一样。想到这儿,我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忽然转过身来,我吓了一跳。 他挑逗着说:“怎么?还想要?” 我红着脸,打了他一下,他脸一沉:“昨晚你是真心的吗?是为了报复他吧。” 我一愣,看着他,他真的是十七岁吗?我低下头小声说:“我...对不起。”我也只能说“对不起”了。 他搂紧我:“我知道,就算不是我,你也会找别人。既然这样,我倒很高兴这个人是我。”我回抱着他,默默无语。他抚摸着我的背,一个翻身压向我。 直到中午时分我们才起,我望着身上没一块好地方,真想找个洞钻进去,他在一旁笑着。 我瞪着他:“都是你的错。” “那也是某人勾引的。” 我没好气地看着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身子动不了了。我无奈,喊了月云帮我准备沐浴。 月云弄好后退了出去,他瞥了一眼月云,然后对我说:“你是不是经常干这事?连你的丫环都见怪不怪了。” 我尴尬的笑笑,伸出胳膊,噘着嘴说:“抱我过去。” 他笑着摇了摇头,拿了件衣服给自己披上,我大睁着双眼看着他,他的身体一点也不像他外表那么削瘦,肌肉结实、毫无瑕疵,还有那么一点点地性感。 他好笑的抱起我:“昨晚还没看够?不要紧,以后有的机会看。” 我连忙咳了咳。他拿毛巾搓着我的身体,过一会儿,我转头红着脸看着他。 他疑问道:“怎么了?” 我小声说:“饿了。” 他呵呵笑着,到桌上拿了几个点心递给我,我便大口吃着。他看着我的样子,一边笑着,一边继续搓着我的身体。 没一会儿,月云在门口喊:“小姐,曹公邀您晚上去赴宴。”月云还不习惯喊我小姐,话说得有些别扭。 “知道了,你退下吧。” 曹颙把我从浴桶里抱出来,为我擦干身子,用大毛巾裹着,又为我擦着头发。 我皱着眉问他:“我一会儿穿什么好?” 他想了想说:“那件桃红绣仙鹤配祥云图的如何?” “你当我是新媳妇儿?”太喜庆了吧。 他给我梳着头说:“倒真像。” 我一乐:“晚上同我一块儿去吧。”他点了点头。 晚上月云为我化着妆,曹颙在一旁看着,顺手把一支飞鹤金簪插在我的云髻上。 我起身转了一圈,笑着问他:“夫君,如何?” 他身子一颤,随后笑了笑,向我伸出手说:“走吧,我美丽的娘子。” 我笑着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那样温暖,我们相互对望着,灿烂的笑颜映在彼此眼中。那一刻,我真得很想就这样嫁给他。我们俩像一对恩爱的夫妻一样,彼此紧紧地牵着手,面带笑容的走进宴会厅。 进了宴会厅,人们惊讶得看着我们,而我们,则彼此默契的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胤禛冷冷得看着我们紧牵着的手,而王士祯则一脸坏笑得看着我们。 我们走过去坐在王士祯他们那一桌,我把月云叫到身边说:“你去告诉曹公,我不去他们那桌了。”月云点点头去了。 曹颙皱着眉问:“这样好吗?” 我一挑眉:“怎么?你想让我陪那些官员吗?” 他笑着摇摇头,只是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我心想,那些官员办公时终究要见的,早晚都无所谓。 宴会开始后,我们便有说有笑,酒过三巡,气氛热闹了许多。 宋牧仲带着酒气对曹颙说:“你小子真行,这才多大点功夫就美人在怀了。”曹颙只是笑笑。 徐乾学笑着说:“这叫…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个人呵呵笑着,只有李文藻寒着脸说:“可不见得是好事。”说完,眼睛往胤禛他们那儿看去。 徐乾学瞥了一眼毫无察觉,正和宋牧仲一边说话、一边吃饭的我一眼。凑近那三人,低声道:“宴会还没开始前,我就察觉到了,盯了咱们一晚上了。” 王士祯翻了个白眼:“不是咱们吧,是某人。”说完,拿眼看了看我,接着说:“我不是跟你们说了那天晚上的事了,也是为了她。” 徐乾学嘻笑着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咱们中间不就有一位。” 李文藻嘲讽道:“你们不是?”随即又说:“她太美好,光是那如仙似嫡的高贵气质,就足以震撼人心,更别说她那无可挑剔的容颜了。那绚丽的舞姿、那动人的歌声,男人都会为之倾倒。依我看,她的才情…也并没有显现出来吧。” 片刻的安静之后,王士祯叹了口气:“这个女人注定会有很多男人,她不会让自己只属于谁。我能看得出来,她的心底珍藏了一人。那天在‘楝花亭’她哀伤、悲痛的眼神中看来,那人似乎已死。恐怕…这也是她游戏人间的原因吧。” 曹颙却摇了摇头说:“不,她只是孤独的太久了。那种孤独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他又看了看胤禛说:“他也是理由之一。”随后又温柔的看了看我,喃喃得道:“不知那男人是谁?” 徐乾学无奈叹道:“你陷得太深了。”曹颙又只是笑了笑。 我嘴里塞着菜,回头笑看着曹颙,他温柔的一笑,拿手绢擦着我的嘴角问:“娘子在笑什么?” 我眨着眼睛说:“我方才作了首诗,宋兄笑我无聊。” 他“噢”了一声问:“说来听听。” 我念道:(无题(壬生)忠岑) 秋风萧瑟甚,纷乱有琴鸣, 不道琴声里,何人起恋情。 他一笑说:“确实可爱。”说完,宠溺的摸着我的头。 而我们都没注意,胤禛从头至尾观察着我们,眼里充斥着杀意。胤祥打了个哆嗦,担心的叫了声“四哥”,胤禛重重的把酒杯放在桌上,酒花四溢。 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曹颙坐起来问:“怎么了?” 我拧着眉:“头疼。” 他帮我揉着太阳穴说:“谁叫你昨晚喝得那么多,酒品还不好,赖在我身上撒娇,我差点没被宋兄他们笑死。” 我笑着穿上衣服,他帮我穿着问:“一大早的去哪儿?” 我边系扣子边说:“今天要查各官员的政绩。” 他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吧。” 我犹豫着:“我担心你的安全。” “那你呢?” “我自然有人保护。”月云也是会功夫的。 我忽然明白,他为何会想和我一起工作了。于是,拿起他的衣服给他穿上,咧嘴笑着说:“还不快点,要不一天处理不完。”他笑了笑,明白我的意思。 第三十三章 别离,是为了下一个重逢 我每天和曹颙在一起东奔西跑,和他一起把一个个官员骂的狗血喷头、和他一起在运河帮百姓搬运粮草、和他一起笑、和他一起哭,日子过得就像电影,有滋有味。 曹寅不敢插手我的事,胤禛他们也去了乌镇等地巡视。而我却奇怪,为什么曹颙不问我“紫玉”的事,晚上欢好过后,我便问他。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问的必要,你要想说自己会说的。” 我心中一阵感动,默默地说:“是我死去的丈夫送我的。” 他一愣,随即抱着我:“已经过去了,如果你想他就哭出来。” 我在他胸前低声哭泣着,他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这个男人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幸福,给了我最想要得温柔和爱,他让我的心变得温暖起来,不再觉得自己只是孤身一人,他有着所有我应该爱他的条件。可是.... 我抬起泪眼望着他,喃喃道:“如果你不是曹寅的儿子,如果你不是曹颙就好了。” “为什么?”他奇怪的问。 我把脸撇开,我不能说,我不能说他只活了二十五岁,连有没有孩子都是千古一谜。不知为什么,我想爱他、想守护他、想就这样和他白头偕老,可一切只能是南柯一梦。 三个月很快过去,我的梦该醒了。宋牧仲在“楝花亭”为我办了送别宴会,他们都有些舍不得,我便笑着把京城的地址给他们,让他们多写信,有空来找我。晚上缠绵过后,我们紧紧拥抱着不发一言。此刻,任何语言都变得毫无意义。 早上醒来,他默默地为我穿衣、梳头、描眉,动作熟练的如同我们是多年的夫妻。 他轻声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为娘子梳妆打扮了。” 我想了想,把手上的戒指退下来,放在他手心,看着他说:“这本是我和我夫君相爱的证明,如今我把它给你,你也就是我的夫君了。” 他看了看戒指,想要把它戴上。我拦住他的手,笑着问:“这个戒指一旦戴上就永世不得取下,你可愿意?” 他“嗯”了一声,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又严肃地看着他说:“这戒指是我们相爱的证明。不过你记住,不能随便给任何人看,谁都不行,因为它既可以保护你,也可以杀了你。” “你的夫君可不笨。”他淡淡一笑。 我笑着为他戴上。他轻柔的吻着我,喃喃地说了声“娘子”,我笑着回吻他。 过一会儿,他在我耳边悄声说:“我也是识得满文。” 我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学过满文,忘了他是包衣的身份。 “放心,我会把他的名字忘记的。因为,你现在是我的娘子,而不是他的。” 我一喜,叫着“夫君”吻着他。他哈哈笑着:“你这丫头到老了怎么办?” 我心忽的一疼,勉强笑道:“你明明比我小,还说我呢。”我们互相笑着。 过一会儿,曹颙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月云,拍了拍我:“娘子,该启程了,我送你吧。” 我看到他眼里的哀伤,哽咽得叫了声“夫君”,他身子颤抖着,散发出难舍的痛意。他擦了擦我眼角的泪水,抱起我就往前走。 我尴尬的看着目瞪口呆的人们,红着脸把头埋在他怀里,不好意思地说:“夫君,快放我下来吧,他们都看着呢。” 他默不作声,一直把我抱出府,不顾胤禛眼里深刻的恨意,把我抱上车。 曹颙往回走时,胤禛抓着他的胳膊,满脸杀气腾腾的说:“终有一天,她会是我的!” 曹颙笑了笑,甩开他的手。 正要走,胤禛看到他手上的戒指,抓起他的手,恨声说:“她给你的?那是她和太宗爷相爱的证明,她居然把它送给你!她竟然认定了你,为了保护你,你高兴了吧?你在她心里才是夫君的最佳人选。” 曹颙抽出手,冷冷得说:“四阿哥,该启程了。” 胤禛怒瞪着他,忽而笑道:“他可以保护你,却保护不了其他人。”说完,嘴角扬了扬。 曹颙淡淡地说:“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不过…那你只会让她的心离你更远。你根本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她需要什么。你这样对待她,只会把她推给别人。你不知道吗?她不是不爱你。” 胤禛一愣,没说什么,便上车了。 曹颙平静得说:“希望你今后好好待她。她虽然能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一切,可她的心却是空虚的。她其实非常害怕孤单一人。”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会做得比你更好。”他留下他的誓言赶车走了。 我坐在车里,掀开帘子看着曹颙,刚才看到胤禛抓着他细弱的胳膊,很是担心。不过看到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大概也是说些客套话吧。 他朝我笑笑,挥着手说:“娘子,后会有期。” 我笑着摆手:“夫君,后会有期。”我心里想着,但愿这不是永别。 回到京城后,已是冬季。坐在火炉旁看着曹颙的信,让寒冷的冬季也变得不再寒冷。玄烨下旨赏给胤禛一个妾氏宋氏——就是以后的懋嫔,赏给胤祥一个庶福晋——石佳氏领催庄格之女。这是慰劳的一种形式,当然也是我的意思。 我把曹颙的信放好,打开门帘看着雪地里玩耍的孩子们,他们的小脸冻得通红,可还是那么兴奋。我想起盛京的冬天,那时的雪很美。 我披了件披风走过去,拿手帕为他们一个个擦着手上的雪。晚上,我坐在院子里喝着酒,听着雪落的声音,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寂寞。 第三十四章 想遥恋 《孤魂公主》第三十四章 想遥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利用 十二月,玄烨突然说我从“五台山”回来了,我接到消息时,大吃一惊。当晚,玄烨便下密旨解释了原因,废太子的事让朝中不稳,想凭借我的身份,让朝廷再走上正轨。就这样,我再一次被当作政治的工具,推向了绚烂又黑暗的舞台。 我穿着那件黄色的朝服,戴上护甲,披上长长的龙凤七彩祥云配日月章纹的金黄锦袍。坐在由八人抬着的銮轿里,四面的黄色纱帐随风飘着,锦袍的尾部,被身着艳丽宫装的宫女们托着。我坐在轿子里,看着满城的百姓跪在我的面前,虔诚的匍匐着。 銮轿在“太和门”前停住,那里早已跪满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 玄烨走到我的轿前,单膝跪地:“侄孙爱新觉罗.玄烨,恭迎老祖宗圣安。” 我一咧嘴:“起来吧。”然后把手伸向他,他站起来,扶住我走出轿子。 接着,跪在地上的人们,便齐声喊道:“永清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脸上扯着笑:“免礼。”他们谢了恩,齐刷刷的站起来。 玄烨扶着我往前走,耳边听着御乐,旗帜晃的我眼花,但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做好这个角色。 进入太和殿(金銮殿),看着那把龙椅,心情很是复杂。锦袍拖在地上,发出“擦擦”的声响,我平静的坐在那把椅子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却异常的冷静。旁边的宫女为我整好锦袍,玄烨便轻轻的坐在我身旁。所有的人也进来了,跪下行着三拜九叩大礼。 我笑着说:“各位爱卿辛苦了,免礼。” 他们谢恩起来后,我便开始“演讲”,当然是照稿子背下来,稿子是李光地事先写好的,至于什么意思,我根本不明白。不过效果很好,他们谢了恩,这朝就算上完了。 晚上的宴会,我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看着那些以前认识我的人所表露的各种各样的表情。我暂时住在宫中,接受为我安排好的日程。当然,弘历也跟着我。 第一天,接受妃、嫔们的朝见;第二天,接受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及皇子们的朝见;第三天,接受公、侯、伯、子、男、轻车都尉、骑都尉、云骑尉、恩骑尉及从三品以上官员的朝见;第四天,接受王公贵族及皇子们的福晋、侧福晋们的朝见;第五天,接受有品衔的朝廷命妇们的朝见;第六天,接受有品衔的公主及皇亲的格格们的朝见;第七天,接受个别官员的朝见。其他的如有要事,也可请求接见。整整一星期,我吃不好睡不好,说着同样的话,咧着同样的笑,也瘦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相当憔悴。 玄烨下了朝后,我就接见各部的尚书、侍郎。清玄看了看我,轻轻笑着,我瞪了他一眼。他才正经的说:“公主这几日越发憔悴了,还望公主保重凤体。”各官员也随声附和着。 我看到张廷玉一愣,忽而想到,他如今已是刑部侍郎了,这才想到他的帕子,我还没还他呢。我笑着说:“各位爱卿不必担忧,本公主会小心的。” 这时,萧长坤上前道:“奴才的犬子,听闻公主回京,因与公主也算熟识,也想来朝见公主,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我想了想,他虽话里有话,想让他儿子得此风头,我虽不愿,不过也确实有些问题要问萧衡。于是我笑道:“准。”又商议了一些事,我便叫他们退下了。 想起帕子,我就朝张廷玉喊道:“张大人,请留步,本公主还有事想问你。”张廷玉又走了回来,低着头站在那儿。 我走过去:“张廷玉,抬起头来吧,这儿没人,没那么多规矩。” 他低着头:“臣,不敢。” 我拿出帕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顽皮的说:“你要再这样,我就不还你了。” 他还是低着头说:“臣,不敢。” 我气极,他又是那个“万言万挡,不如一默”的张廷玉了。我突然有些头晕,可能是缺糖,便蹲在地上冒着冷汗。 张廷玉一惊,俯下身子,焦急地问我:“你这是怎么了?”我不吭声。他拿帕子给我擦着汗:“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太医。” 我拽着他的朝服,噘着嘴说:“别去喊了,我只是这两天太忙,累着了,喝点糖水就没事了。你要把太医找来,岂不天下大乱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我太心急了。” 我伸出胳膊,他把我扶到椅子上坐下。我看着帕子,无奈的说:“这下,又得想着还你帕子了。” “没事,我自己回去洗就行。”我点了点头。他看着我说:“这几日,你瘦得太多了,不要太过。” 我自嘲的笑笑:“我只是个被利用的公主罢了,身体又算得了什么。”他拧紧了眉头,一看担忧的望着我。 过了一会儿,我对他一笑:“其实让你留下,是想有件事拜托你。” 他松开拧着的眉头问:“什么事?” “等弘历大点,我想让你暂时做他的先生。等以后,我会把他交给朱轼。” 他转了一下眼珠问:“朱轼?是那个浙江巡抚?” “是啊,听闻他为人清廉、以身作则,有他教导弘历,我便放心了。”他确实是帝师。 他担忧地说:“听说...他很严厉。” “严师出高徒嘛。”玄烨找的先生不是更严。 他笑了笑:“再那之前,我会尽心教导弘历的,你放心。”我点了点头,他便退下了。 第三十六章 暮色的爱情 五十一年,弘历已经会叫娘了,看着他叫我娘时认真的表情,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了。这一年,也是曹寅去世的一年。我一想到曹颙也还有三年,实在坐立不安,把弘历交给月云,自己带着月童,骑上“白玉”偷偷跑去了。 等我们到了曹府,已经太迟了。我看着大门上挂着的白色灯笼,就知道还是来晚了,曹寅已经去了。曹颙看到我又喜又忧,我呆滞的望着他,满腔的思念涌上心头,顾不了许多,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着。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轻柔的说:“娘子,欢迎回家。” 我抬头看着他:“夫君,我回来了。” 这时,我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马氏。她是个典型的江南美女,娇小玲珑的曲线,细眉凤眼,皮肤白皙,很是柔美。她望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 曹颙看了看我说:“我们走吧。” 我“嗯”了一声,他牵着我的手带我进去,没有看马氏一眼。 进去后,我对曹寅的灵牌拜了拜,然后对曹颙说:“真是辛苦你了,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他摇摇头:“家父的事已经办妥了,你不必担心。但是...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身份公布了吗?怎么可能随意出来?再说,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我要被你吓死了。” 我呵呵笑着搂着他:“我是偷跑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我带了侍卫。”说完,拿手指了指月童。 他摇了摇头,给月童安排了住处,就带我去换衣服,家里还有些亲戚,再说,我也要去见孙氏她们。 等我到了客厅,孙老太太他们都在。孙氏看到我很是惊讶,我对她说是皇上要我来看的,她说了些感激的话,我又陪他们说了会儿话。 这时,进来一人,长得很讨人喜欢,比曹颙略小但很稳重。他看到曹颙握着我的手,走过来叫了声“小嫂子。” 我一愣,随即“噗哧”笑出来,又不敢大笑,捂着嘴浑身颤抖着。 那人迷茫的看着我,曹颙无奈的对那人说:“頫弟,喊她‘月夫人’即可。”那人点点头。 原来是将来的江宁织造,我抬眼仔细看了看他,果然,有孙氏选他过继的理由,的确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晚上,他紧紧搂着我,抑制不住的激动。我深深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然后慢慢吐出来,在他怀里蹭着。 他苦笑着:“别这么不老实,要不是看你太累,我还会再要你的。” 我红着脸,安静下来。过一会儿,我犹豫着问:“那个马氏...?” “就知道你会问起,我没有碰过他。” 我一惊:“这怎么行?她毕竟是你妻子。这样对她很不公平。”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呢。” “我承认,我很自私。我希望我爱的人也爱我,只拥有我一人。我也是个普通的女人,也会怨恨也会嫉妒。但是你也知道,我没办法嫁给你,没办法为你生子。所以当得知你娶了她,我的心虽然很痛,但是为了你的子嗣着想,我还是忍住了。”说出这话是在很痛苦。 他轻轻抚着我的发:“有你这些话,我就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不劳你费心,不是还有頫弟。” 我一愣,皱着眉:“这么说...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好了?他今天来也不是偶然?”他点点头。我把头枕在他胸前,轻轻说:“你是个大傻瓜。” 他笑笑吻住了我,一个翻身便压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温柔....... 此后几日,他和以前一样,为我穿衣、梳头、描眉,和我一起聊天、吃饭、下棋,有时陪我一起和孙氏、李氏说话,府里的人因为以前都熟悉,所以待我也甚好。而马氏,好像早就习惯被忽略一样,也没来找我麻烦。我虽然有些同情的,但是爱情决不能施舍。不过,她也偶尔在曹颙不在家时找我碴儿,甚至在我游园时故意绊我,幸好有月童在,我才没有跟大地亲密,这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下了圣旨。曹府上下除了我,都跪地接旨,马氏诧异的看着我,而我则郁闷的看着玄烨给我的“吼叫信。” 曹颙看着我拧着的眉头,疑惑的问:“怎么了?” 我把密旨扔给他,努着嘴说:“我侄孙儿的‘吼叫信’!” 他看完密旨后,哈哈笑着:“皇上也是担心你。”我无奈的翻了翻白眼。他想了想说:“不如今晚把宋兄他们叫来如何?他们也很长时间没见你了。” “好,就叫他们来吧。”我也很想他们。 一旁的马氏忽然说:“老爷,妾身也想为妹妹出份力可好?”她居然叫我“妹妹”! 我想笑,身旁的曹颙察觉到什么,捂住我得嘴对马氏说:“凤儿的事,不必你操心。”又转向我:“今晚可想好穿什么了?” “反正他们知晓我的事了,穿什么都行。” “那就穿那件淡黄色绣石榴花的纱裙,你看如何?” 我吐了一下舌头:“你这不是明摆着想让他们嫉妒你吗?” 他轻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完,拉着我回内室,完全不理会马氏的哀伤。 第三十七章 留下回忆 有着美丽月色的晚上,曹颙牵着我惊艳出场。宋牧仲盯了我好一会儿,打了曹颙一下说:“好小子,你这明摆着是故意的。” 徐乾学戏笑道:“曹弟日思夜想的人儿,终究得偿所愿了。” 王士祯看着我说:“没想到你会来。” 我朝他一笑:“我是偷跑出来的。” 他调侃道:“为了曹弟?” 我红着脸点点头,他们就哄笑起来。 李文藻沉稳的问:“皇上那边...” 我干笑一声:“给了我份‘吼叫信’也没说什么,她毕竟是我侄孙儿。” 他这才有了笑容:“今日不同往日,别待在这儿太久,时间长了也会出麻烦的。”说完,瞥了瞥正往这儿走的马氏。 几个人都皱着眉头,只有宋牧仲一幅要有好戏看得神情。 马氏过来给他们做了个万福,曹颙皱着眉问:“你怎么来了?” 马氏低着头,恭敬的说:“妾身来看看各位兄长还需要什么,妾身好再去准备。” 徐乾学扯着笑:“有劳弟媳,既然来了,就一块坐吧。” 马氏一笑,就坐在曹颙身边。我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可也没法,人家毕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曹夫人,我能说什么,况且她也清楚得很。一时之间,空气有些凝滞。 王士祯咳了咳:“好久没看月夫人的歌舞了,很是想念,不如请月夫人再舞一曲?”宋牧仲在旁边应和着。 我嘴一扬:“那就献丑了。”随即拍拍手,月童拿出笛子放在嘴边,悠扬的笛声便如行云流水般倾泻下来。我笑着,轻轻挥动衣袖,看着月亮唱道: 总是自由自在的你 在雨中追逐着怎样的梦想 是否一面对抗着孤独 一面让眼泪默默流往心头 总是说着一个人也没关系 你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性情 虽然一次次绕着弯路 不知为何却喜欢这种人生 无论幸福时分喜悦时刻 心中都会浮现出你的身影 这明媚的季节一定能够 向他传递我的这份思念 憧憬喜欢抑或是讨厌 这都不是我真正的心情 只能跟上你美丽的步伐 让你带我一同前去 比起含糊不清的话语 比起简单潦草的约定 更渴望你掌心的温暖 还有你我独处的时光 若你心中感觉到悲伤 若你看不清明天的模样 请将我当作依靠的地方 我对你的爱永不会改变 月亮银色的光芒洒在我身上,纯净不惹尘埃。我旋转着舞步,把我所有的爱恋,随着缥缈的歌声传递给曹颙,这就是我最高的理想。我长久以来所寻找的、思索的、渴求的爱,毫无保留的用歌声唱出来。我的感情、我的全部身心都融入到了歌词中,我要让他知道,他所带给我的不仅仅只有爱,还有很多很多我想要又无法得到的东西。 一曲终了,曹颙用饱含着很多情感的眼神看着我,他的微笑就如同明媚的太阳,温暖着我的心灵。所有的人都惊叹的望着我,一幅不敢置信的神情,而马氏娇柔的脸也有些扭曲。曹颙笑着向我伸出手,我亦笑着握住他的手,我们就这样站在月光下相视而笑。他懂我,就如同我们本是一人。 旁边的几个人猛烈咳着,宋牧仲歪着嘴说:“你们俩适可而止昂,这儿还有客呢,要恩爱等我们都走了,回房恩爱去。”我红着脸打了他一下,大家呵呵笑着,气氛这才好起来。 过一会儿,喝了不好酒,大家就活跃起来,我也有些醉了。 王士祯看了看我笑道:“你现在的酒量越来越差了。” 我瞥他一眼:“还不是给某人害的。” “我可没灌你。”他假装委屈。 “她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被某人宠的呗!”徐乾学朝曹颙呵呵笑着。 我已醉的不行,在旁边嗤嗤笑着。 宋牧仲看我那样子,小声对他们说:“不知此情此景,还能再看到否?”几个人都不说话。 李文藻平静得说:“曹弟,你把她送回去吧,我们也该走了。”又看了马氏一眼,对曹颙说:“就算再舍不得,过两日也让她回去吧。不要让某些人留下话柄,日子太久,只会让你更不忍心放她走了。再说,要让人知道她和你的事,恐怕....” 曹颙默默点了点头,抱起我对马氏说:“你也回去吧。”马氏欲言又止,只好回去。他又跟李文藻说:“多谢文藻兄提醒,我会让她尽快回去的。还有我的事,别让她知晓。” 李文藻犹豫着,过一会儿说:“我知道了。我也不会让牧仲他们多嘴的。” 曹颙又想了想说:“我也知道你们不屑为官,可是能不能为了我,将来帮着她。” 李文藻“嗯”了一声:“放心吧。我们知道怎么做。”曹颙点了点抱我回房了。 早上醒来,曹颙已经走了。看着身边空空如也,我心里第一次觉得空落落的感到害怕,我伸伸懒腰坐起来。 这时,马氏端着一碗汤走进来,看到我起来了笑着说:“妹妹醒了?快把醒酒汤喝了缓缓神。” 我看着那碗汤,转头朝向外面把月童喊了进来。 马氏看月童进来吓了一跳,皱着眉说:“这里是内室,男子怎可随便进入?” 我好笑得说:“姐姐安心,童儿是我的侍卫,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月童走过来,拿起那碗汤,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这才对我点点头。我端起碗把汤喝了,然后看着马氏说:“多谢姐姐了。”她没说什么,瞥了我一眼就走了。 晚上,曹颙回来,我便问他:“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他点点头:“还算过关了。” “要有了难事,就多与我商议。”我怕他吃亏。他笑了笑,拥着我睡去。 他每日早出晚归,让我彻底成了家庭主妇。每天在府里无所事事,整日陪着孙氏她们聊天。日子很快过去,我必须得走了。晚上激烈的缠绵过后,我们最后一次相拥而眠。 走时,马氏似乎有些兴奋,不住地说着路上小心之类的话,而我则悲伤的看着曹颙。 他用眼神安慰我,走过来吻了吻我的额头,一笑说:“娘子,保重。” 这话在我听来,就像诀别一样,我恐惧的看着他。 他摸着我的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会舍不得你走的。放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相信你夫君。” 我点点头,不顾一切的在大街上吻着他:“我爱你。”他身子轻颤着,用力回吻着我。 我的泪悄然落下,深深地吻让彼此的心融为了一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我,把我抱起来放到马上,眼里充满了不舍,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转头对月童说:“好好照顾曹夫人。”我一愣,呆呆得看着他。他笑着说:“我的曹夫人,永远只有你一个。” 我笑了笑:“自此,我的夫君也只有你一个。” 他笑得淡淡的有些忧伤,用力拍了一下马屁股,我的马便奔跑起来,我流着泪回头望着他,他只是笑着摆摆手。当我回转过头时,他的眼里流下泪来,而我却没能看到。 第三十八章 如果雪可以重生的话 回到府时,已是立冬,天气有些寒冷。我老远看到月云抱着弘历站在府门前焦急地等着,我赶紧奔过去,跳下马,把弘历抱在怀里,心疼地看着他冻红的小脸。 埋怨地对月云说:“这么冷的天,怎么跑出来了?冻坏孩子怎么办?原不是在宫里吗?怎么回府了?”弘历在我怀里奶声奶气的喊着“娘”,我好笑的逗着他。 月云笑道:“皇上怕走漏风声,就说府中有事让我们回来了。小少爷听说夫人今日回来,非得让奴婢把他带出来不可。” 我呵呵笑着问弘历:“是这样吗?弘历想娘了?”弘历在我怀里咯咯笑着。 难忘的五十三年到了,弘历满三岁,该启蒙了,我便让张廷玉每日教他一点知识,他很聪明,学得很快。 一日,我正在花园里看着即将要开的菊花,突然菊花的花头掉了下来,我心下一颤,觉得要出什么事情。弘历跑过来喊着“娘”,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这时,月云铁青着脸疾步赶过来,我心骤然凉了下来,看着弘历说:“弘历乖,娘有些事,你去找奶娘玩昂。”弘历点点头便跑开了。 月云过来急声道:“夫人,出事了,曹公子病重。” 我“啊”了一声跌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带着哭声说:“弘历就交给你了,去把童儿喊来,让他牵‘白玉’过来,快!我要连夜赶去!”说完,我爬起来,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带上月童,骑上“白玉”马不停蹄的连夜赶往曹府。 好不容易到了曹府,看着府门,我长长的松了口气,还好我赶上了。我踹了踹门,一个下人给我开了门,我一把推开他,一路朝曹颙的房里奔去。进了屋,发现宋牧仲他们都在,曹颙躺在床上,样子还好。曹颙看到我一惊,随即朝李文藻瞪了瞪眼,李文藻把头撇开。我“哇”的一声扑到他身上大哭起来,曹颙温柔的抚着我的背。 一旁的马氏骂道:“你个狐狸精,老爷为你病倒了,你还有脸回来。都怨你,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害了老爷。” 我冷冷笑了笑:“马氏,你可知...你的这番话就可招来满门抄斩之罪。” 马氏往后一退问:“你凭什么?” 我嘿嘿一笑:“凭什么?凭你辱骂的是大清的永清公主,辱骂的是大清公主的额驸。这可是大不敬啊,我要是高兴,就会牵连九族了。”马氏浑身打着哆嗦,傻在那里。 我坐在床上,把曹颙扶起来问:“你这病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 旁边的李文藻说:“曹公去世之前,他身子就有些赢弱。” 我皱着眉头:“那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宋牧仲尴尬的说:“是曹弟不让我们跟你说。” 一边的王士祯接着说:“自你走后,曹弟的身子就...唉...” 我转头怒瞪着曹颙,他咧了咧嘴:“我怕你担心。”我心下一紧,叹了口气,把月童喊进来。 月童诊了很长时间的脉后,对着我摇了摇头,我哭喊着:“你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告诉我,你可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痛苦。” 曹颙笑了笑:“为夫怎忍心看着娘子伤心呢。” 徐乾学走过来说:“你们聊着,我们就先下去了。”曹颙点点头,他们扶着马氏,给我们关上门,便走了。 我看着马氏,红着脸问曹颙:“那个马氏有没有怀孕?” 他“噗嗤”笑出来:“我从未碰过她,哪来怀孕一说。” 我低下头去:“你该让她怀孕的,好歹为你留个子嗣。” 他微微一笑:“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我叹口气,嘴里嘟囔着:“那怎么曹頫在折子上说,马氏怀孕近七个月呢?” 他一愣:“曹頫?你怎么忽然说起他来?”我紧张的摇了摇头。他盯着我:“你有事瞒着我吧。”我微微“嗯”了一下。他平静得说:“是不是要让他来接我的位子?” “你怎么知道?” “你的身份不就说明一切了嘛。”我愣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他看了我一会儿,淡淡的问:“那你也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了?”我想了想,还是点点头。他笑着说:“不如我们各自在手心里写写看,看我们想得是不是同一个人。” 于是,我们互相伸出右手,同时在对方的左手心里写下了一个“四”字。我惊恐得看着他,他一扬眉:“很吃惊我为什么知道?”我认真的点了点头。他戏笑道:“因为我讨厌他。”我“啊”了一声,傻傻的望着他。他忽而沉下脸来:“因为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的内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只有一个帝王才会有的。”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他爱你。” 我一愣,笑了笑,扶他躺下,给他捏好被角:“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 他抚摸着手上那枚戒指:“娘子,给我说说你和太宗爷的事儿吧,我一直很想知道。”我握着他的手,十指交叉着,说着从前的故事。 我笑着跟他讲我和皇太极的趣事,讲到好笑处,我们一起笑出声来。 他羡慕得说:“真想和娘子拥有那样美好的回忆。” “怎么没有?那年的事,不也是我们美好的回忆吗?” “是啊。大半夜的吟诗大发感慨,居然是为了想吃竹笋。害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老想着你流口水的样子。” “那时就爱上我了?” 他摇了摇头:“真正爱上你的时候,是在厨房里看到你开心的忙活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时我就想,如果把你弄到手,我一定会很幸福。”“反而是我先把你弄到手了。”我呵呵笑着。 “看到你在路上那么不雅的扇风,我气得不行,不自觉地就为你扇风。当我察觉到时,你已经深深的住进了我的生命里。”他的眼深深地望着我,似要努力记住我的模样。 我吻了吻他:“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温柔的人了。” 他挤了挤眼:“要不怎么能让你离不开我。”我们俩相视而笑。 我感叹道:“那时...我真得很幸福啊!” 他苦涩的笑了笑:“我也一样。可惜....”我没有让他再说下去,用嘴堵住了他得嘴,我们就这样互相拥吻着。 我不想失去他,心痛得让我无法呼吸。我看着他,终于还是问了:“你才只有二十五岁,就想这么抛下我,又让我独自一人,你真的忍心吗?” 他摸着我的脸笑着说:“短暂即失的东西,总会让人记得更深刻。你会永远记住我的,不是吗?”我轻点着头。他吻了我一下:“我也一样,我也永远会记着你。在心底的最深处。”我们紧紧拥着彼此,贪婪的亲吻着。 这时,窗外下起了雪。我起身打开窗户,转头笑看着他:“我最喜欢雪了。” 他扯了丝笑:“我也一样。” 我笑着转过头,看着雪说:“这是我见过最美的雪了。”后面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喊了声“娘子”。我“嗯?”了一声继续看着雪。 他淡淡地说:“我爱你。” 我呵呵笑着,回过头说:“我也爱你。” 但我却看到他脸上挂着笑,已经闭上了双眼。我突地流下泪来,趴在他身上,抓着被子,嚎嚎大哭起来。 我的夫君,这个世上最了解我、最温柔、带给我最多幸福的男人去了。自此,我再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独有得淡淡的竹香,那是他为我而做得香,我的心在滴着血。雪在不停的下着,这是我们都喜欢的景色,看着那洁白的雪花,心中满是阴霾,如果雪能够重生的话就好了。 我以他妻子的身份为他披麻戴孝。马氏知道了我的身份,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得哭着。 盖馆时,我看着曹颙手上的戒指,默默哭泣着,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三枚白玉兰花的戒指了,我发誓。 过不了多久,曹頫果然接到了任命的圣旨。临走时,我嘱咐他好好照顾马氏她们,他点点头叫我放心。我想了想说:“曹颙如今已去,我便没有理由保护曹家了。但我会让十三阿哥多加照顾的。” 他低着头说:“多谢夫人。”我便回京了。 从那之后,我一直过着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每天晚上恶梦连连,直到喊着“曹颙”的名字才惊醒过来。每次看到身边不再有他的身影,我都会默默流着泪。 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何时爱他如此之深,等到察觉时,却已为时已晚,只能痛苦的吞咽着自己酿造的苦果。弘历成为我所有的精神依赖,我每日陪在他身边来麻痹自己受伤的灵魂。 第三十九章 生于死的赌博 五十四年夏,干涸的大地需要雨水的滋润。我必须要去天坛为百姓祭天求雨,无论我有多么的不情愿,这也是我守护大清的使命之一。 同样绚丽的朝服、同样华丽的车銮、同样虔诚匍匐的百姓,不同的,只有此刻我那没有一丝感情可言的心。 我坐在车里,冰冷得看着前方,无论多难以形容的隆重的情景,在我眼里,也只是场闹剧。 这时,一个老掉牙的戏剧场景出现了,我遇到了刺客。耳边响起打斗的声音,哭喊声、厮杀声、尖叫声响成一片,我又惊恐、又好笑的看着这个只有在电视剧里才用的老套戏码,居然就这样让我碰上了,不知是该兴奋?还是该悲哀?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鲜血溅到了我那身炫目的朝服上,而我却像一个毫无感觉的木偶一样,静静得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去。 不!你们为什么要为我而死?这不值得,我无法回报你们什么。不!不要为了这样的我而死,我没有资格让你们如此。 忽然,我被重重的从车里甩了出来,因为抬轿的人已经死了。当我就要被摔在地上时,一个人抱住了我,我抬眼看去,原来是月润。我无力再去问为什么我没有喊他,他就自己擅自出现,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他脱掉我繁杂的朝服和麻烦的首饰,喊着“快跑”。我甩掉鞋,只穿着白色衬裙,赤着脚,拉着月润就往前跑。 过不了多久,我的脚就已经磨出了血。月润看了看我停下来,撕下衣服的一角为我轻擦着,而我则痛得嘶牙咧嘴。 突然听到一声嘲笑声:“你们跑不了了!” 我害怕的躲在月润身后,惊恐得看着来人。他一身全黑,眼睛里充斥着杀气,而更让我恐惧的是,我们已经被很多黑衣人包围了。 月润把我护在身后,轻柔的说:“放心,有我在。”他一只手抓紧剑,一只手揽着我,便投入到厮杀中。 我看着一个个人在我面前死去,又有更多人站在我面前向我刺来,而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久,月润就趋于劣势,虽然他武功一流,怎奈人数众多,他又要护着我,就有些吃不消,身上中了很多剑,鲜血直流。我大睁着眼,痛心地望着他,他只是给了我个安慰的笑。 这时,有个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竟是萧衡。 他骑马过来,跑到我面前纵身跳下马,抓着我的双肩喊:“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转身悲伤的看着一身鲜血的月润,皱着眉说:“可是,润儿就...” 月润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身体看着萧衡,喘着粗气:“麻烦你,快把夫人带走。” 萧衡点点头:“定不负所托。” 我哭喊着:“不!润儿,我不要!” 萧衡揽着我的腰一跃跳上马,我伤心的流着泪看着月润。他轻一笑:“自夫人把我从被仇家灭门的鲜血中抱出来时,我的命就是夫人的,我发誓一定要永远守护夫人,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他用力打着马屁股,马便一声“嘶鸣”奔跑起来。 我看着他的笑脸,大声喊着:“润儿!” 他温柔的笑着:“如有来世,一定还要守在夫人身边。”说完,他便转身,红着眼投入到厮杀中。而我,再也看不到他英俊的身影,双眼迷失在泪水中。 萧衡赶着马一路狂奔,我闭着眼,耳边听着风掀起衣服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马突然停下了。我奇怪的看着萧衡,他一笑,把我从马上抱下来。 我望了望近在咫尺的悬崖,疑惑的看着萧衡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咧嘴嘴角:“怎么?还不明白吗?亏你还是活了那么久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天真?” 我迷茫的问:“你想要做什么?” 他耸耸肩:“做什么?我想与你永远在一起啊!” 我一惊:“你想与我同归于尽?为什么要这样?难道说今天的事是你的主意?” “是啊,不过,不止有今天的事儿而已,还有徐岷啦、红叶啦、曹颙啦。哦,对了,还有刚才的月润。”他低声笑着,那笑声让我觉得毛骨悚然,我全身冒着冷汗,不停的打着哆嗦。 他看着我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错,你的住址是我告诉徐岷的。因为他恨你玩弄他,可是没想到...他太善良也很爱你,竟不忍心伤害你。这个废物!至于红叶,是我偷偷杀了她,这样你和四阿哥就会越走越远。最好玩的是曹颙,他可真是个笨蛋。自你离开江南后,我便去找他,他竟然轻信了我以你性命为由的谎话,喝下了那慢性的毒药。曹公死时你来看他,我偷偷在马氏给你的醒酒汤里散了药,知道你带了懂药性的月童,本想看你跟马氏玩的。没想到,那碗汤让他有些狐疑,他就给喝了,马氏只好再给你做了一碗,那毒药加重了他的病情,很快就死掉了。真是没劲儿得很!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了。” 我傻愣在那儿,浑身颤抖着,嘶哑的喊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黑下脸来,瞪着我:“为什么?因为我爱你爱的发疯。自从在盛京的宫殿里看到你的画像,便对你魂牵梦绕。那晚在城郊看到你,你知道我那时有多么的欢喜吗?而你却对我视而不见!甚至宠幸你的侍卫,也不愿多看我一眼!我有什么是你看不顺眼的?啊?你说啊...为什么?我爱你啊!我比他们任何人都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允许你这样对我,你不能属于任何人,你只能属于我!所有与你有关系的男人统统都得死!”他转而冷笑着说:“就像月润和曹颙一样。” 我的心已经因愤怒和悲痛而猛烈跳动着,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瞪大双眼,看着这个因过分的嫉妒和狂热的爱,而迷失扭曲的人。 人们心中都住着一只野兽,它纯粹、凶猛、无法驯服,一只叫做“嫉妒”的野兽。 他奸笑着向我走过来,一把抱起我:“‘生不能同裘,死亦可同穴’。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这样,就再也没人能从我手中将你夺走!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他哈哈笑着,向悬崖靠近。 而我再赌,赌我的命运不会让我就这么死掉。他把我抱到悬崖边,柔情似水的看着我说:“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永远、永远,在一起...”说完,便纵身跳下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去了。 第四十章 白色温情 当我醒来时,自己躺在乱草丛中,身边的萧衡,已经脑浆崩裂而死。而我浑身伤痕累累,衣服破烂、头发披散,活脱脱的贞子形象。我想努力站起来,可惜脚扭了动弹不得,只好竭尽全力的往前爬着,身上被树枝划破的地方,泛出血色。我爬了很长时间,终于体力不支倒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娘,她怎么还不醒?” 一个声音温和的妇人说:“安儿,小声点,别把她吵醒了。” 这时,一个人推门进来:“孩子他娘,我弄了点粥,等她醒了,你喂给她。” 我听到声音,努力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憨厚的脸。 那人一看到我醒来,笑着转头对那妇人说:“孩子他娘,醒了、醒了。” 一个皮肤粗糙的妇人看着我问:“姑娘醒了,别怕,我们都是庄稼人。那是我丈夫张民生,还有我儿子长安,你就叫我张嫂行了。姑娘叫什么?” 我勉强咧了咧嘴:“谢谢了。叫我凤儿就可以。” 长安凑过来,盯着我的脸看了看,笑着说:“娘,她长得真好看!” 张嫂打了他一下:“这孩子,一边儿玩去。” 她把我扶起来,我低头看了看已经换好的衣服,朝她笑了笑。她端着棒子面粥,舀起一勺轻轻吹着:“衣服是我给你换的,乡下人只有麻布衣服,你可别嫌弃,快把粥喝了吧。” 我喝了一口,轻轻说:“有衣服穿就不错了,我不嫌弃。” 旁边的张民生摸了摸头,对我说:“我们把你弄回来时,还以为你不行了呢。还好、还好,你也别客气,就在我们这儿好好养伤,等好了后再作打算吧。” 张嫂笑道:“就是、就是,我们就当你是自家妹子。”我们一起咯咯笑着。 日子过得很快,我身子已经大好。平常除了教长安识字,便是和张嫂一起干些家务,偶尔也做点农活。只是,每次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身影,我都会感慨万分,心里很不是滋味。 每日里虽是粗茶淡饭,但心里总是暖暖的。而我一直都在想,所谓的家人到底是什么呢?我到现在都还不是很明白。但直觉告诉我,我很羡慕他们。 如果曹颙未死,我们是不是也会如此幸福?如果美羽未死,我们会不会成为最好的姐妹?如果月润未死,他还会不会永远保护我?如果...... 然而,我的容貌也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经常会有人偷偷跑来看我。他们虽没说什么,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也只能祈祷玄烨尽快找到我。 河水变得寒冷彻骨,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和张嫂及几个妇女在河边洗衣,偶尔从云层里露出的阳光,能稍稍温暖已经被冰冷的河水冻僵的双手。我们享受着这难得的一点热气,彼此说笑着。 这时,一个影子挡住了阳光,我们好奇得扭头看去。我的笑脸立刻僵在那里,高大的骏马上坐着一个威严挺拔的男人,那就是——胤禛。 胤禛坐在马上看着一身农装得我,我的脸苍白又憔悴,嘴唇有些发紫。他纵身跳下马,一把把我拽进怀中紧紧地抱着,我一时无语,只能任由他这样搂着。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我,双手握紧住我的手,皱着眉头打量着我。 我对他一笑问:“怎么找到我的?” 他把披风脱下来披在我身上,看着我说:“被你的美貌吸引来的。” 我嘴一扬:“原来如此,看来我的容貌还有点用处。” “跟我回去吧,弘历一个劲儿地问我要娘呢,也不知他到底是谁的儿子了。”一听到弘历的名字,我浑身就颤抖着。 他拧着眉头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望了一眼愣在那里的张嫂,犹豫地说:“张嫂他们一家人待我不薄,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笑了笑,走到张嫂面前:“多谢你救了我夫人,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说完,拿出一些银票放在张嫂手里。 张嫂瞅了一眼,只拿了一张,其它的都还给了胤禛。胤禛一愣,疑惑的看她。 张嫂笑道:“吃穿用度,加上养伤的费用,一张就够了。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 我走过去拉着张嫂的手:“跟我回府吧,也要为长安想想,我也有个小孩,做个伴也好。” 张嫂摇摇头:“我们和你们不同,你不用担心我们,常回来看看就好。” 我点点头,把我府的住址给她,要她有事就去找我。胤禛把我抱上马,我看着张嫂的笑脸,挥手告别。 我坐在马上,抬头看着一片片雪花降落在我身上。呐,曹颙,雪是多么美丽啊!像你安详的灵魂一样洁白无瑕,你是不是化作了白色的雪花,进入了我的内心?要不我的心,为何因雪而起波澜?我希望雪一直下,这样,你就永远陪在我身边。 我回到府里,弘历哭着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喊着:“娘,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要弘历了?” 我流着泪抱起他:“娘怎会不要弘历呢,娘最爱弘历了。”说完,亲了亲他的小脸,他立刻破涕而笑了。 旁边的胤禛笑着说:“我真嫉妒这小子。” 我转头看着他:“这次谢谢你了。” 他脸色黯然,冰冷的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我笑了笑说:“应该的。” 他叹了口气:“你受了不少苦,好好休息吧。月润的尸体我已经好好安葬了。” 我一惊,随即问:“你都知道了?”他点了点头。我冷笑了一声说:“每次都这样,最后一个知道的一定是我。” 他皱着眉:“那是因为我怕你受到伤害。” 我轻笑着:“是吗?真是辛苦你了呢。” 他有一丝恼怒的问:“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笑笑不语,抱着弘历就回内室了。 第四十一章 秘密 五十五年,朝鲜送来了质子李韵和他的夫人沈氏。 六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很是舒适,空气里还淡淡的残留着紫藤花得香气。玄烨让我和几位大人前去迎接并招待他们。 我穿着绛紫色雉鸟祥云绣紫阳花的礼服,戴着护甲的手扶在胤禄的胳膊上。他已不再是那个跟我讨论月亮会不会让人流泪的小孩了,如今的他英姿勃发,已是有妻妾儿女的人,不过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愿意为我用乌云遮月的孩子。 我看着朝鲜世子夫妇的队伍离我越来越近,就有一点点激动,不知他们会是怎样的人呢? 轿子停在我们面前,我紧张的看着轿门。这时,从轿子里走出一个顶多十四岁,气质淡然,眼睛很清澈的孩子。我愣愣的看着他,怎么是个孩子?而从另一个轿子里走出个只有十三岁,大方得体,容貌清丽的女孩。我张着嘴看着他们,这不是过家家嘛,现在明白古代娃娃亲多么盛行了。 他们走过来朝我们一拜,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世子李韵,确实很有皇家风范,面对这样的场景,眼睛始终保持着清澈,没有一丝的波动。 我上前对他们一笑:“世子夫妇,一路辛苦了。” 他看了看我,嘴一扬问道:“为何天朝派一公主前来迎接?这就是天朝所谓的待客之道吗?” 一旁的胤禄想说什么,被我拦住了,我笑道:“皇帝让本公主前来迎接,自然有原因。而且我的地位是在诸皇子之上的,也不会辱没了殿下的身份。况且,您真的是朝鲜国王的儿子吗?就算是,怕也是...”随即,斜眼看着他。他身子微微一颤,没有再说什么。 我微翘着嘴角说:“虽然远离家乡,但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我想,你也应该了解吧,李氏的皇族是用什么铺成的。”他惊讶得看着我,随即低下了头。 我笑了笑:“走吧,世子夫妇,烨儿还等着你们朝见呢。”说完,我便慢慢的转身向乾清宫走去。一路上,李韵默默地看着我的身影出神。 进了乾清宫,胤禄退回到阿哥们的地方站着,而我则转由李德全搀扶着,走向玄烨身边优雅的坐下。等我坐好后,李韵他们便开始朝见,所有的贡品都一个个地呈现在我眼前。 玄烨对我微一笑说:“老祖宗,挑几样喜欢的吧。” 我瞅着贡品,李韵也瞅着我。我挑了一套翠玉莲花样式的餐具,一枚蜻蜓样式的胸针、一个蝴蝶样式的珠钗、一匹碧蓝色的绸缎、几颗比较顺眼的宝石。 玄烨笑着问:“这些就够了吗?会不会太少?”我微笑着点点头。 他一挥手,就有几个宫女把我挑的东西拿下去,又有几个太监、宫女把剩下的也拿了下去。玄烨又和他们说了些客套话,就让我带沈氏去逛逛。我便和沈氏先走了。 我领着沈氏逛着皇宫,她并不怎么说话,一直都是我问她答,我一时苦恼没有共同语言,就拉她到御花园的亭中喝茶。 这时,李韵和他的一个官员走了过来,他们朝我行了礼,我朝他们笑笑,让李韵坐下一起品茶。 李韵看着我,奇怪的问:“你到底什么身份?” “你怎么不称呼我为‘公主’呢?”这人倒有些意思。 “你不也没称呼我的头衔吗?而且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不想被别人那么称呼你。” 我瞥了他一眼:“你真的有十四岁?” 他看着我说:“要了解一个人,不能光凭外表来断定。” 我喝着茶,看了他一眼说:“看来朝鲜国王选你来,是有一定原因的。” 他轻笑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想了想说:“按辈份,我是皇帝的姑奶奶。” 他一愣,怀疑的问:“这么年轻?”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不能光以外表评价一个人。”这孩子可爱的紧。他呵呵一笑,喝着茶看向湖中含苞欲放的荷花。 “想看荷花?还早着呢!”我轻啜了一口茶。 他转头看着我问:“为何认定我有另一个身份?” 我转头望着湖面:“因为你给我的感觉,没有在黑暗中生活过的人,永远不会感受到黑幕所带来的孤寂。然而,你却有一双纯净的眼睛。” 他身子一颤,喃喃道:“我也只不过是个无关的人罢了。” 我冷笑着:“要是个无关的人,怎会被他选中?” “你想知道原因?” “再冠冕堂皇的原因,不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已,有什么想不想知道的,人们之间的牵绊是抹不掉的。” 他轻笑了一下:“所以皇帝让你来迎接我们,那个皇子也不过是个陪衬罢了。说到底,哪里的皇室都是一样的。” 我转过头看向他,他的眼里有着我看不懂的忧伤,那不是他该有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斜眼看着我问:“你会怎么做?如果有想要的东西。” 我想了想,扬了一下嘴角:“那注定是条不能回头的路,违抗宿命、调返折头,可是耻辱啊!” 他呵呵笑着:“该重视的,并非年纪,而是血缘。这就是他挑选我的原因。” “看来我们的答案都令对方满意。” “你我都是一样呢。” 我看着他旁边的官员:“至少我比你自由。” “噢?是这样吗?”说完,拿眼瞟着不远处的胤禛他们,笑着说:“你比我更受关注呢。” 我一咧嘴,戏笑道:“你在羡慕我吗?” 他嘿嘿一笑:“是啊,你比我幸福多了。” 我撇头看向湖面,平静得问:“你打算待在这儿多久?” 他也转头看向湖面,歪着嘴说:“不会太久。” 我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不同。” “没有例外。有时候,它确实很需要。” 我点了点头:“我理解。” 皇位的争夺吗?既然身为私生子,就更加需要它!我们互相笑了笑,心中都明白,那是个就算为之而死,也绝不放弃的欲望。李韵如山泉般清澈的眼眸里,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彷徨和伤悲。而此时,这一切,都只是秘密。 第四十二章 铃兰花 我们正在赏景,李德全向我们走来,麻利的给我们打了个千,然后转向我说:“老祖宗,今晚设宴款待朝鲜世子夫妇及其随行官员,皇上请您献舞。” 我不高兴得说:“又是让我献舞!行了,我知道了,你给烨儿说我会献。” 李德全好像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走了。而我现在的心情则凉到了极点,看着随风波动的湖面,恨不得一头扎进去洗个凉水澡。周围的空气也是冷飕飕的,受我影响的三人抱着双肩打着哆嗦。 我“腾”的站起来,看着一脸愣神的李韵:“我得去跟乐师说说今晚的曲子,就不奉陪了,告辞。”说完,我抬腿就走,可忘了我穿的是花盆鞋,一不留神崴了一下,还好被李韵扶助了。我噘着嘴说:“真是的,人倒霉时,喝凉水也塞牙缝。”跟李韵道了谢,甩着帕子就走了,留下亭子里哈哈直笑的三人。 路过胤禛时,他抓着我的胳膊。我无奈,只得停下问:“阿哥们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一脸担忧的看着我:“你刚才没事吧?怎么一脸的不高兴?” 我淡淡地回:“被你们‘保护’着,我怎会不高兴呢?” “皇阿玛没有监视你的意思。”他皱了一下眉头。 我冷笑道:“是,我知道。因为上次的事,让他担心了。而且我也知道是为了他们。” 他紧紧地抓着我:“既然你连皇阿玛都能理解、原谅,为何偏偏对我如此疏远?” 我使劲甩掉他的手,默默地说:“你知道原因的。”说完,我疾步跑开了。 我跟乐师练了练曲子,又跑到舞女那儿练舞,也决定好了衣服的样式。 晚宴时,所有人都到齐了。我穿着淡紫色绣着白色铃兰花的长裙,头发用五彩丝带随意的系着,手拿折扇,藏在众舞女中间。 音乐响起,我用扇子半遮面,众舞女如开花一样逐个打开,粉红的衣裙像莲花般盛开。我悄然站起,缓缓拉开折扇,让自己娇艳的容颜展现在他们眼前,开始舞动如柔水般的身躯,望着散发着银色光芒的月亮,轻柔的唱着: 蓝蓝的蓝蓝的夜空之上 亮起了一盏月光 甜蜜的淡淡的沉重心绪 一丝丝萦绕心头 惝恍月光之下孑然无人相识 唯有痴痴呼唤着你的姓名 每时每刻都在寻觅着未来 在这片月光之下... 每一次每一次在你身边 一颗心都牢牢系在你身上 遥远的脆弱的那种幸福 似乎就会离我更近一点 惝恍月光之下孑然无人相识 唯有痴痴呼唤着你的姓名 始终相信着那默默的感情 在这片月光之下... 每到令人仿佛孤独无依的夜晚 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 无时无刻不满怀着心愿 愿这颗迷茫的心去到你的身边 请在这片月光之下 大声呼唤我的姓名 无论你在何方我都能向你奔去 去到你的身边 这片月光从不曾闪烁 始终静静地凝视着我 寻觅着与你相伴的未来 在这片月光之下... 人心的善恶分化也越发明显,仿佛在这个渐渐腐朽了的世界上,唯一还能纯洁活着的,便是亿万年未曾虚伪过的冰冷月光,以及像少女一般亭亭玉立夜风里的铃兰花,一点淡紫,一点忧愁……依旧是暖暖的旋律,像是沉睡在月光里的铃兰花香,清冷中泛着微笑的温热。 我把折扇收起来,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又慢慢把自己藏在众舞女之中,悄然落下泪来,我也曾如铃兰花的花语一样“幸福”过。我抹掉脸上的泪,在玄烨身边坐下,又被各种眼神看着,这样的感觉很讨厌。 玄烨似乎很满意我所带来的效果,他找到了他想要得。而我只能苦涩的笑着,无形中它又映在某些人的眼里。 第四十三章 假日 今日天气真好,我领着弘历逛着街,今天既是集市又是庙会,人很多格外的热闹。我紧紧牵着弘历的手,眼睛都被琳琅满目的东西看花了,不小心撞到一人,抬眼看去,竟然是十四阿哥胤禵。 他扶住我,低头一看是我,一惊,随即笑着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笑说:“今儿热闹,带弘历出来逛逛。”弘历从我身后钻出头来,怯怯的叫了声“十四叔。” 十四摸了摸他的头:“看来你还真喜欢这个孩子,因为他是四哥的儿子吗?” 我大惊,疑惑的问:“你怎么这么说?你的孩子,我不是也经常去看望他们吗?” 他抬头看着我:“为什么你的舞、你的歌,都是那样的美好呢?” 我叹了口气,把话转开:“你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吧。” 他皱了一下眉问:“你怎变得这么敏感了?” 我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十阿哥,和一些穿着便装的侍卫们一眼,冷冷得说:“你别告诉我,你和十阿哥带着侍卫出来逛街的。” 他一愣,笑着说:“被你看出来了,世子夫妇要去庙里进香。” 我往他们身后仔细瞧着,终于发现穿着普通百姓服装的李韵夫妇,他们脱下朝鲜服,穿着大清的服饰,自是让我没认出来。 我朝他们笑笑,领着弘历走过去,李韵夫妇朝我一拜,我笑着对他们说:“今日庙会、集市赶一块儿了,很是热闹,咱们一起逛逛吧。” 李韵笑了笑,不过笑得有些奇怪。我们一路沿着集市向寺庙走去,我跟沈氏看着满街的商品,一边选购着一边聊着天。不一会儿,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们之间的话题,也随着购物的乐趣而增多,引得路人频频注视我们。李韵只是在一旁看着我们笑,而十阿哥他们则默不作声的警惕的看着周围。我和沈氏在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驻足,打量着漂亮的首饰,不停的讨论着、说笑着。 李韵看我们还要在那儿待上一会儿,便走到十四面前。十四瞅了他一眼,李韵瞧着我们,对他说:“外表再怎么坚强,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内心只是渴望更多的关怀。”十四随着他的眼睛,向我们看来。李韵一笑:“我很崇拜她呢!”十四有些迷茫得望了他一眼,李韵微微笑着:“怎么?你不赞同吗?” 十四拧着眉问:“你再打什么主意?” 李韵斜眼看着十四:“是你再打什么主意吧,我只是单纯的崇拜而已。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过于迷恋她为好。” 十四盯着他:“我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邦世子来管。” 李韵轻笑着:“我只不过是提个醒而已。你瞧,她即使穿着普通的衣服也还是那么吸引人。正常的男人,多多少少都会对她产生一些遐想吧。”十四向周围看了看,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李韵看了看他,轻声道:“听说她只爱过两个人,虽不知是怎样的人,但能被她爱上,想也是不凡之人吧。听说都已去世了,不知谁会成为下一个幸运儿呢?还真是让人拭目以待啊。” 十四怒瞪着他,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韵摆摆手:“别误会,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十四“哼”了一声。十阿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叫了声“十四弟”。 十四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事!” 十阿哥叹了口气道:“那就好。” 李韵凑到十四耳边,翘着嘴,带着邪气说:“她很危险哦!”十四微一愣,阴沉着脸看着他。李韵在旁边扬着嘴角,轻轻笑着。 我和沈氏挑好东西,说着话继续往前走着,完全没注意他们。终于到了寺庙,寺庙里烟火缭绕、人来人往。弘历有些兴奋,拉着我不停的指着各种各样的雕像问我都是谁。我被缠得不行,只好一个个给他讲着:门口的哼哈二将、送子观音、弥勒佛祖等等。 沈氏在旁边笑着说:“这孩子倒是可爱的紧。” 我一笑:“你要喜欢孩子,那就多生几个便是。” 她红着脸,看了看一旁的李韵,而李韵正认真地看着佛像,并没察觉,沈氏脸上有些失望。 我看着她,笑着说:“不如去求送子观音,求个签看看?”她脸上一喜,我们便去送子观音那儿,跪地磕头求签。 忽然,我觉得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赶紧往身上摸了摸。随即叹了口气,我怎么这么倒霉,荷包被人偷了,幸亏我带了不止一个荷包,不然什么事都干不成了。虽说里面没多少银两,可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心情一下跌到了低谷,禁不住连声叹气。 沈氏拿着摇好的竹签,看着我小声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我又是一叹:“荷包被人偷了。”她大惊,刚要叫人就被我捂住了嘴。我看着她说:“算了,别叫他们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也没偷到多少银两。” 她皱着眉问:“那怎么行?”我摇了摇头。 这时,李韵他们注意到这里的异样,走了过来。沈氏急声跟他们说:“公主的荷包被人偷了。” 李韵他们一惊。十四皱着眉跟十阿哥道:“赶紧去抓人。” 我拦住十阿哥,看着他们说:“算了,又不知道是被谁偷得。再说也没多少银两,还是交给衙门吧。这儿都是老百姓,闹腾起来也不好,还是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旁边的十阿哥想了想,对十四说:“老祖宗说得有理,咱们是出来玩儿的。况且世子夫妇还在场,还是不要引起骚乱的好。” 十四点了点头,找了个侍卫,让他通知衙门里尽快抓人。我朝沈氏一笑说:“郡夫人不是求了签嘛,我们快去解签吧,解了签后,我请你们吃饭。” 沈氏羞涩的一笑。这一笑,我就知道她求得是什么了。解的签是吉,她很高兴,我们说笑着来到“仙来楼。” 李富早已在门口迎接我们,本来也打算带弘历来这儿吃饭的。他上前打了个千说:“夫人,‘紫苑’已准备好了。今儿龙蛇混杂,夫人还请多加小心。” 我一笑说:“今日有贵客,小心伺候着。”李富点了点头,道了声“是”,便领我们上楼。 今日来吃饭的人确实不少,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时,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向我靠过来,手里晃着酒瓶,一步一颠得走到我面前,打着酒嗝,红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卫风·硕人)’美人啊!美的叫人爱。” 傻在那里,愣愣的看着他。十四一个箭步挡在我面前,用手护着我,愤怒的看着来人。 一个穿着儒生服的书生,走过来拉住那人,皱着眉头说:“纪兄,别这样,快回去坐着。” 那人喊道:“克柔老弟,美色当前,你难道会不动心?还喝什么酒啊!” 那个书生死命的拽着他,把他拖到座位上,好不容易摁住了,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尴尬的说:“吓着小姐了,真对不住,容舒兄也是喝醉了酒,无心冒犯小姐,还请小姐见凉。” 我一愣,他们的名字怎这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又一时想不起来,于是对他一笑:“也没什么,不碍的。”又转头对着还有些怒气的十四说:“别妨碍到别人,我们还是进去吧。”十四脸色稍有缓和,点了点头。 我们进了‘紫苑’点了些菜,喝着酒聊着天。李韵对我说:“我看公主每次出来,都戴着面纱为好。” 十阿哥戏笑道:“那也不妥,这叫‘朦胧美’,更加让人浮想联翩了。” 我瞪了他一眼:“本来就够倒霉的了,还让不让人吃饭啊。” 他笑道:“还不是你自找的。” 十四皱着眉叫了声“十哥”,他这才闭了嘴。 我无奈的摇摇头,李韵笑着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恐怕你以后还是少出门为妙。”随即呵呵笑着,我彻底无语了。 “紫苑”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我转头看向门那里,是刚才那个书生。 他端着一杯酒,走到我面前一躬身说道:“在下郑燮,刚才多有得罪,我替容舒兄敬小姐一杯,求小姐原谅,先干为净。”随即一饮而尽。 我一愣,这个名字比刚才“克柔”还让人熟悉,我仔细看着他。他看起来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手指上还沾着墨渍,难道是...那人看我有些出神,叫了声“小姐”?我随即倒了杯酒,心里笑笑自己又在花痴。 我对他微微一笑:“郑公子叫我‘月凤’即可。公子莫怪,因为是常有的事,早已习惯。公子这冷不丁的道歉,但叫我不知所措了。”说完,把杯中的酒喝尽。 他笑了笑,打量了十四他们一圈,发现他们对他并没什么好感,轻笑了下。 我看着他说:“不如坐下来,大家一块聊聊吧。” 他一躬身:“不必了,我还要把容舒兄送回去,多有打扰,告辞。”说完,朝十四他们笑笑,转身出去了。 我本来还想问他是不是那个人,机会难得就这么没了,不禁叹了口气。 李韵看着酒杯,轻笑着:“又有鱼上钩了。” 我迷茫的看着他,而十四则紧紧瞪着他。 第四十四章 鸿鹄之志 吃过饭后,我便告辞,十四坚持要找侍卫护送我回去。我笑着说:“还是保护世子夫妇要紧,我和弘历不碍的。要是衙门里有消息,麻烦你找人通知我。”他点点头不再强求我,带着人离开了。 我低下头问弘历:“可吃饱了?”他点了点头。我笑着说:“那咱们回府吧。” 弘历拽着我,小心的看着我说:“娘,我还不想回去。” “那你还想去哪儿?”我俯下身子问他。 “娘,咱们去听戏吧。” 我皱着眉“听戏”?我压根就听不懂,也分不出戏的种类,对我来说,听戏是最枯燥的事。我拧着眉问:“你能听懂吗?” 他急道:“听得懂!娘,您就带我去吧。”我犹豫着。他晃着我的胳膊:“娘,求您了,带孩儿去吧。” “那你能保证乖乖听话吗?”就宠他一下吧。 他用力点着头。我叹着气,原来我也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以前老是说家长不能溺爱孩子,可真轮到自己时,这些话就成了空话。 我点了点头说:“好吧,带你去茶馆听戏。”他高兴得拍着手,而我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我们坐在茶馆里听戏,戏台前的牌上写的是“四郎探母”,故事我是听过的,可台上的人到底在唱什么,我根本就没几句听明白的,戏台上的人走来走去,看得我更加迷茫,觉得甚无聊。身边的弘历倒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周围的人也是津津有味的欣赏着。过不了多久,我就开始坐不住了,这比听校长讲话还难受。 这时,一个疑问地男低音在耳边响起“月小姐”? 我抬头看向他,原来是那个郑燮,正好有话要问他呢,我朝他笑了笑:“原来是郑公子,真是巧啊。” 他对我一笑问:“月小姐怎会在此?” 我笑着说:“孩子非要来听戏,我便带他过来。” 他看着弘历问:“你孩子?” 我好笑的说:“养子。”他尴尬的咳了咳。我看着他:“既然遇上了,就一块听戏吧。” 他一躬身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笑了笑,看着戏台,心里想着要不要问他,但也不是很肯定。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弘历的酣睡声,转过头去看他,他居然睡着了。 我嗔怪道:“这孩子,戏才看了一半就睡着了。” 旁边的郑燮,笑着说:“我背他回去吧。” 我连忙道:“这怎好意思麻烦你呢?” 他背起弘历笑了笑:“不碍的。” 我只好说:“那就有劳了。” 我们便出了茶馆,往回走去。在路上,我拧着眉看着他问:“重吗?” 他淡淡一笑:“不重。” 好不容易到了府门口,我上去拍了拍门,月云开了门,我便请他进去。 我沿着有小兰花的回廊往弘历房里走,郑燮打量着我的府邸,笑着对我说:“月小姐的府邸又大又美。” 我重重的一叹:“府里再大再美又有何用?也没人陪我欣赏。以前我收养了很多孩子,如今他们都已长大不住在府里了。没有他们的欢笑,连花都不再娇艳,冷冷清清的又有什么好?” 他笑了笑问:“没想到月小姐是如此纯善之人,这孩子也是如此吗?” “郑公子过奖了,这孩子是我一个亲戚的,我因怕寂寞便收养了他,也当是自己的孩子。”他看了看我,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弘历的屋子。 郑燮把弘历小心的放在床上,转头看向屋外不远处的一小片竹林。我看他望着竹林的地方,于是笑着对他说:“那里是‘听雨轩’,郑公子要有兴趣,我便带公子去看看。还有,能不能不要‘公子、小姐’的叫?我不习惯,还是称‘你、我’比较方便。” 他转头看着我说:“那好。” 这时,月娘走了进来,我对她说:“月娘,弘历就交给你了。你上厨房给他拿些点心,估计一会儿他醒来就好饿了,再给他做碗银耳汤,让他润润嗓子。” 月娘恭敬地道:“请夫人放心。” 一旁的郑燮疑惑的问:“你嫁人了?” 我苦涩的一笑:“是啊,曾经。”说完,我就领他出去逛逛。 我把他带到“听雨轩”,他看了看牌匾又望向竹林,看得出了神。我看着他俊逸的背影,幽幽的问道:“你是板桥吧?你是郑板桥对吧?那天那人就是纪容舒,五十二年恩科举人,现在户部,对吧?” 他一愣,看着我因为兴奋而含着泪花的眼睛惊呆了,结结巴巴的问:“是...板桥是我的一个号...你为何知道容舒兄的事?” 我高兴异常,抓着他的肩,大笑道:“真的?你说的都是真?” 他愣愣的说:“真...真的。” 我哈哈笑着蹦了起来,蹦跳着喊道:“太好了,太好了,我碰到郑板桥啦,还有纪晓岚的爹啊,太棒了!”我高兴得又蹦又跳,看得他发傻。 我拍了拍身旁的椅子让他坐下,他迷茫的坐下,看着因为激动正盯着他的我,微微有些脸红。而我再想着,遇到名人一般都会问什么?问他跟饶五姑娘的爱情?问他和慎靖郡王胤禧的友谊?问他跟刘墉的故事?想问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忽然,我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怎忘了呢?他才二十三岁啊,也许他才刚刚娶了徐夫人,以后会发生什么他怎会知道呢?他的人生才刚开始而已。我忽然又想到,他的诗、书、画不是堪称一绝吗?为何不让他留下墨宝呢?那可比什么都值钱,我偷偷的奸笑着。他看着我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失落一会儿又兴奋,脸色也跟着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我抓着他的双手,眼睛闪着亮光看着他,看得他直冒冷汗。我嘿嘿一笑:“拜托你个事儿可好?” “什么事?”他的脸色不太好。 我的嘴都咧到耳根了,笑着说:“给我作幅画吧。” 他脸一黑说:“我不擅长画仕女。” 我瞥了他一眼:“我又没说让你画我,我想让你画‘听雨轩’里的竹林。”他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至于我的画像嘛...就让纪容舒来画吧,这也是惩罚他那天轻薄我。”我心里窃笑,怎么说也不能放过纪晓岚他爹啊! 他疑惑的问:“容舒兄?” 我点点头:“是他,明天让他来给我陪罪。” 他笑道:“应当的,应当的。” 我便拉他去“听雨轩”看竹林,等他看得差不多了,便带他去我的书房。 郑板桥进了书房打量了一圈,大吃一惊的说:“府上不是皇亲国戚,也一定是三朝元老吧。” 我迷茫的看着他,然后顺着他的视线向墙上看去。嘴一下张大了,我忘了把墙上皇太极他们的字画拿下来了。于是连忙说道:“这都是以前弄来的收藏品。”说完,尴尬的笑笑,也不知他信不信。 他一愣,看着墙上的字画,久久出神。我把纸铺好,研好了墨,就赶紧请他作画。他拿起毛笔,沾了沾墨,停了一会儿,便在纸上“唰唰”画起来。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他便画好了,还为之题了诗:“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题为“晨竹”,清晨还未完全升起的太阳,照耀在还有些雾蒙蒙的竹林里,给人感觉清新自然,还有些许期望。虽然他年纪尚幼,竹的神韵还差些火候。但是他心中渴望被阳光照耀,想要一展鸿鹄之志的愿望暴露无疑。 我拿起画仔细的瞧着,然后朝他笑笑:“多谢了,我很喜欢。”他放下笔笑笑。我把月云叫了进来:“把这幅画好好装裱起来,我要挂在书房里。”月云应了一声,接过画出去了。 他嘴一咧说:“你真是个谜团。” 我奸笑着:“明日我等你们来昂。” 我便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去,心里早想好了,看那天的情景,纪容舒应不识得我,这就放心了。让弘历跟他们多接触接触也是有好处的,要不要也把胤禧叫来呢,他现在只有五岁,比弘历只大几个月,想想还是算了,他们终有一日会相见的。 第四十五章 迷失方向的孩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来收拾,把书房里的画都换了,省得找麻烦,把弘历也打扮妥当,自己则穿着白色绣满桃花的长裙,把两侧的头发弄成很自然的小卷,整个人看起来婉约又不失大气。 不一会儿,月云过来通传说他们到了,我便牵着弘历的手前去迎接。郑板桥这次穿着蓝色的长衫,而一旁的纪容舒则穿着官服,想来是被郑板桥直接从户部叫来的吧。 纪容舒上前一拜道:“上次多有得罪,还望夫人莫怪。” 我笑了笑,看来郑板桥提前给他说了我的事:“上次的事不碍的,你也别这么客气,称呼什么的我不讲究。”他笑了笑。我把弘历往前一推:“弘历,还不快给两位叔叔请安。” 弘历看了看他们,施礼道:“弘历给两位叔叔请安。”他们呵呵笑着。 我摸着弘历的头,俯身指着他们跟弘历说:“弘历啊,他们是纪容舒和郑燮,你一定要好好记住他们。将来,要好好对待他们。” 弘历虽然不明其意,但还是认真地点头说:“娘让孩儿记住的,孩儿一定牢记在心。”我满意的笑着,带着他们往“四季园”走去。 “碧莲亭”中,他们看着满园的景致,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我让月云、墨香把画桌抬过来,摆上纸张颜料,然后对弘历说:“弘历不是有很多问题还没解决吗?不如就请教郑先生吧,他会是个很好的先生。” 弘历点点头,缠着郑板桥问问题了。我则老老实实坐着,让纪容舒画像。一开始还好,过一会儿,我就开始怀念照相机了,真是活受罪啊。当我的嘴快咧到抽筋时,他终于画好了。我看着画中的美丽仙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真的是我吗? 他看着我的样子,呵呵一笑:“真人比画更胜三分。”我尴尬的笑了笑。他看着我问:“不知在下可否先拿回去临摹一幅,再送与夫人?” 我笑笑说:“随便吧,不过,我就不给你银子了。” 这时,弘历跑过来搂着我,我一笑问:“怎么了?” 他郁闷地说:“我不会的,先生都能讲明白,心里不服气。” “那你以后要倍加努力了。”有上进心是好事。 “郑先生和张大人各有千秋。” 我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看来我得给你更找个严厉的先生了。”他顽皮的噘着嘴,我们哈哈笑着。 月云端着我事先准备好的、装糕点的锦盒走了过来,我笑着把锦盒放到他们面前:“我今日做了些糕点,带回去尝尝吧。”又从袖中拿出两枝玉簪子,分别用红布包好,对他们一笑说:“这两件首饰,就当是送给两位夫人的见面礼吧。” 他们笑了笑接过去,我们又说了会儿话,他们便告辞了,我笑着让他们常来,他们点点头便走了。 早上刚吃完饭,月云便过来说:“夫人,顺天府来人说,偷夫人荷包的人已经抓到了,问夫人该如何处置。” 我一愣,皱着眉看着她:“顺天府?如何处置还要问我吗?备轿!我要去看看。”于是,我坐着锦轿赶往顺天府。 顺天府尹赵大人前来迎接,对我一脸恭敬。我进了大堂,赵大人随即喝道:“把人带来。” 我一看,居然是个十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浑身破破烂烂,一块青一块紫的,像是受了不少罪。我立刻蹲下去扶着他,朝赵大人瞪了一眼问:“怎么是个孩子?” 他从袖中拿出我绣着白玉兰花的荷包:“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夫人放心,一分未少。” 我皱着眉,看着那孩子问:“你为何要偷钱?” 他咬着嘴唇喝道:“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我呵呵一笑:“又不是什么大罪,哪用得着要杀要剐啊!” 他一愣,看着赵大人,疑惑的地说:“可是...他们说的,偷了您的东西就得死。” 我冷冷得看着赵大人,他身子一抖低下头。“这是谁说的?”我冰冷的问。 他声音颤抖地说:“十四爷说了,要找不到您的东西,我们都得...” 我叹了口气,对那孩子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这么做?” 他看了看我说:“我没名字,也不知道爹娘是谁?他们都管我叫石头。我饿了好几天了,那天人多,才想弄点钱买吃的。” 我想了想,笑着说:“我能给你吃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打量了我一下问:“什么条件?” “从今往后,你要做我儿子。”我字正腔圆的说道。 他惊讶得看着我,我笑着向他张开双臂:“我要你做我月凤的儿子,就叫你‘月洵’‘洵’乃诚然之意,我要你做诚实、实在之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抱我一下。至于你愿不愿意喊我‘娘’随你便。” 他呆滞的望着我,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别别扭扭的抱了我一下,噘着嘴说:“你身上太香了。” 我哈哈笑着,把他扶起来:“咱们回去吃饭吧。” 赵大人在一旁急声道:“夫人,不可。他是犯人。况且,十四爷要怪罪下来怎么是好?” 我朝他一笑说:“这人。我今儿就带走了。至于十四爷那儿,他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便是。”说完,我就牵着月洵的手出去了。 第四十六章 做母亲的快乐 我们坐在轿子里,月洵一声不吭,是个固执、倔强的孩子。我朝他一笑,他一窘,把脸朝向外边,看着外面的街道。进了府,他并没有留意府中的美景,只是默默的跟在我身后。 我把他带到“夜雪阁”指着一间屋子:“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儿。我让墨香来照顾你。我还有个孩子,不过他比你小很多,现在正在上课中,你要当好哥哥。”说完,我让月云、墨香准备饭菜和洗浴用品。 我强制脱下他的脏衣服,把他扔进浴桶里,使劲的搓着他的身子,他似乎有些不高兴。直到他白白净净了,我才满意地把他捞出来,让月童给他上了药,为他换上干净的锦衣。他摸着衣服,淡淡一笑。 不一会儿,墨香摆了一桌饭。我理了理他的衣角,把他带到桌前吃饭。他看着满桌的饭菜,大口大口的吃着。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想着,该给他找个先生教导他,张廷玉是不行的,只能从外边找。于是,我遍让月童写了份告示贴出去。 他正吃着,月娘带着弘历回来,弘历看了看月洵问我:“娘,他是谁?” 我把弘历抱到腿上:“他是月洵,从今儿个起,他就是你哥哥了,他会和娘一样疼爱你的。” 弘历看着他,怯怯的叫了声“洵哥哥”。月洵嘴里塞着菜,拿眼瞅了瞅弘历。 弘历把头埋在我怀里问:“娘,洵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笑了笑,摸着他头:“怎么会呢?洵哥哥才刚来,有些不习惯罢了。你要好好待他,知道吗?”弘历认真的点着头。我宠溺的说:“快去吃饭吧,一会儿睡一觉,下午还要习武呢!”他“嗯”了一声,月娘便从我怀里抱出他,领着他回自己房里了。 我看着月洵问:“放心,我也会给你找个好先生的。下午想去看弘历习武吗?” 他咽下一口饭,看着我,过一会儿,他红着脸说:“想。” 我笑笑,这孩子一时半刻还不会敞开心胸。而且,还有些不习惯母亲的爱。习武的课程是剑术和射箭。虽然弘历还小,但这是必须的。每日的课程都是我严格规定的,上午是汉,下午是满。我这是在培养皇帝,就算看着他小小年纪就吃苦很是心疼,可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为将来着想。 弘历练完剑术后,在一旁喝茶休息着,看得出他很努力,我和月洵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之后便是射箭,可能是有些累了,他怎么也射不准。我走上前拿起弓箭,深吸一口气,拉满弓“砰”的一声,箭正中红心。 我放下弓,笑着对弘历说:“射箭要心平气和,不能有一丝杂念,射的时候要有气势。” 他点点头,拿起他的小弓箭,缓缓吐着气,一咬牙射了出去,果然正中红心,他高兴得看着我。我笑着给他擦着汗,月洵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 晚上,我坐在书房里看书,忽听到一声敲门声。“进来。”我道。 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我抬头一看是月洵,便疑问道:“这么晚了,怎还不睡?” 他犹豫了一会,红着脸说:“娘,我能不能跟弟弟一起学?” 我一愣,怕自己听错了,颤声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他的脸更红了,羞涩的喊了声“娘”。 我高兴的一把抱住他,他在我怀里无奈的说:“娘,您能不能放开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呵呵一笑,赶紧松开他说:“下午的习武,你可以和弘历一块。不过上午的课,我会给你再找个先生。弘历的先生有些特殊,恐怕不能教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找个好先生的。” 他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我奸笑的看着他:“等等,还没有给你晚安之吻呢。” 他愣神的看着我,我趁其不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晚安,宝贝。” 他叹了口气:“我怎有个这么奇怪的娘。”我嘻嘻笑着,他便红着脸出去了。 第二天,我正和月洵说着话,月云过来道:“夫人,郑公子来了。” 我一愣,忙说:“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穿着青衫的郑板桥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我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当教书先生的。”说完,把告示交给我。 我看了看,向月洵招招手:“洵儿过来,娘给你找了个先生。” 他走过来朝郑板桥一拜:“月洵给先生请安。” 郑板桥看了看他:“还算懂事。” 我笑着说:“没想到你会来当先生。至于月俸,就跟弘历的先生一样。” 他疑问道:“府中既然有位先生,为何还要再聘?” “那位先生有些特殊,也只是暂时的。”我心想,他来做先生也好,总比他将来卖画为生强一些。何况,让月洵和弘历沾点他身上超凡脱俗的气质也是不错的。 张廷玉不可能每日都来授课,让他偶尔为弘历上上课,将来对他也是有好处的。最起码,弘历的诗、书、画不愁不长进了。 我看着他:“课就在‘听雨轩’上吧。你只上一上午,下午是习武。我就把洵儿交给你了。”他点点头。我又对月洵说:“你要好好听郑先生的话,只会对你有益。” 月洵轻声“嗯”了声,我就让月云带他们去“听雨轩”上课了。自此,郑板桥每日来教课,弘历在张廷玉不在时,也偶尔去听他的课,互补不足,倒也不错。 第四十七章 切不断的缘 《孤魂公主》第四十七章 切不断的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评赏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摸了摸旁边,胤禛已不在。这才想起来,此刻他应该在上朝。 身体软弱无力,我硬撑起身体,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叹口气睁开眼,地上全都是被他乱扔得我的衣服,我用力摇了摇头拉开被子,身上遍布是吻痕,我只好再叹气,把月云叫了进来。 月云进来看了看,然后对我说:“奴婢这就去准备干净衣物和浴汤。夫人还有何需要?” 我点了点头:“往浴汤里多放些牛奶,汤水要热一些,再拿些点心给我。” 月云应声退下,不一会儿,她便准备好了。我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慢慢爬进浴桶。浴桶里牛奶的香气舒缓着我的神经,我把身体完全浸泡在浴桶中,抬头看着淡淡的蒸汽,心中居然那么平静。 过了很久,月云进来说:“夫人,十二阿哥、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来请安了。” 我吃了几口点心,换上衣服,在镜子前照照,觉得无不妥后,才去见他们。 胤礼看我一脸失魂,便皱着眉头问:“老祖宗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有恙?” 我赶紧摇摇头问:“怎么会?你们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有些寂寞罢了。” 胤禄看了看我:“也是,以前有什么事,老祖宗都会找十三哥商量。现下,十三哥正在家中思过,老祖宗要有什么事,自然没个人商议。” 我笑了笑问:“你们今儿怎有空过来看我?” 胤祹微微笑着:“前几日听闻老祖宗的荷包被偷了,兄弟们都很担心。十四弟为这事,亲自跑去顺天府把您的荷包找了回来。不过,这几天他都在家里闹别扭,听说您把那个小偷收养了。十四弟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这次又犯了老毛病。我们也劝不住,这不,来劳烦老祖宗开导开导他。” 十六“哼”了一声:“十四哥就知道给老祖宗添麻烦,不就收个养子嘛,老祖宗想收谁做养子,他瞎操什么心?一点都不懂得‘孝顺’二字。” 十二瞥他一眼,看着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老祖宗还是跟他谈谈吧。”我想了想,点头答应。 十七有些担忧的说:“老祖宗不要整天闷闷不乐的,多出去走动走动,没事去我那儿坐坐。” 十二瞪他一眼喝道:“胡闹!老祖宗如今的身份,哪能随便往阿哥府中跑?遭人话柄怎么是好?” 十六一笑说:“那我们经常来看老祖宗总可以吧。” 十二皱着眉:“这也不妥,一个阿哥。老往公主府跑算怎么回事?再说,老祖宗是普通的公主吗?遭人非议怎么是好?” 十六噘着嘴说:“这也不行,那也不妥,这不把人当囚犯了嘛。” 我笑着说:“你们的孝心,老祖宗心里清楚,想里便来。怎么?还不准自个儿的曾侄孙来给姑奶奶请安了吗?这也是规矩。”他们一听都呵呵笑着。 这时,弘历他们下了课,正往这走来。弘历看到我,赶紧跑过来扑到我怀里头。张廷玉看到十二他们在就要请安,我赶紧拦住了,他就朝十二他们拜了拜。 我看着弘历,对他说:“在家里,就别讲规矩了。”他们互相笑了笑。 弘历在我怀里看到他们,从我身上下去,朝他们行礼:“弘历给十二叔、十六叔、十七叔请安了。” 十七拍了拍他的肩头:“这小子,越来越懂事了,夫人教育有方啊。”弘历红了红脸,又跳到我怀里。我笑了笑,十七果然精明。 月洵他们也走了过来,我指着月洵对十二他们说:“这就是我刚收养的儿子,叫月洵。” 月洵过去朝他们一拜:“月洵给几位叔叔请安。” 十七看着他:“怪不得夫人疼爱了,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月洵憨憨的笑着。 十二看到郑板桥问:“这位是?” 郑板桥上前施礼:“在下郑燮,是月洵的教书先生。”他们朝郑板桥笑笑。 十二把头凑过来对我说:“这人文人气太重,夫人打算怎么用他?要只教书的话倒尚可。” 我轻轻笑了笑,胤祹看人的眼光倒是敏锐。他们坐好后,互相打量猜测着对方。 我让月云拿些糕点给他们,十二把一个“香梅(日本点心,红豆馅)”放在手心里看着:“很久没吃到夫人做的糕点了。” 我想想,可不是,我还是在他们朝见我时给过他们一些。 十七一边吃着一边说:“是吗?我倒没察觉。” 十六一脸嫉妒的说:“那可不是,兄弟们当中,除了十三哥,夫人就数疼你了。一有什么好东西,一准先往你那送。害的兄弟们想吃时,还得跑你那要。” 我呵呵笑着,我确实很疼胤礼。只因他幼从学沈德潜,豁达识体;且又聪明持重,政绩斐然;将来更是工书法,善诗词,好游历;关键是他不参与皇权的争斗,要不然胤禛也不会把他的儿子弘瞻过继给他了。只是不知他为何不多娶妻妾,现在只有一妻,在多妻制的年代,让人觉得奇怪。 我笑着对他们说:“是我疏忽了,不该如此偏心。”然后转头对月云说:“把今儿做的所有糕点都分分,让下人们往所有爷的府里送去,一个不准少。”我又对着十六一笑问:“这下可好?” 十二笑着说:“这下兄弟们都要谢十六弟了。”我们彼此笑了笑。 我转身对墨香说:“去把前几日裱好的那两幅画拿来。”墨香应声去了,过一会儿,捧着两幅画过来。 我打开郑板桥的画,问他们:“如何?” 张廷玉仔细看了看:“意有余韵不足,下笔稍显稚嫩且有所犹豫,镇气不够。不过,却不失为一幅佳作,假以时日定能成画中高手。” 我笑笑,问十七:“你看呢?” 十七看着画,谨慎的说:“尚佳。”又抬头看了看郑板桥,转头对我说:“夫人算是捡到宝了。”我点了点头,很满意他得话。 我又拿出另一幅,把它展开放在他们面前。他们看了看画,微微有些愣神。 张廷玉笑了笑:“像是户部的纪容舒之作。” 我一咧嘴:“正是此人。” 十二点点头:“此人倒是笔法纯熟,画得入木三分。只是把夫人画得过于柔美,太过虚幻。没有把夫人的本质表现出来,倒是可惜了。” 我呵呵笑着:“不如你们也为我画一幅如何?谁要画得好,我定有厚赏。” 十六急声问:“赏什么?” 我点了他一下头说:“赏什么,等你赢了再说。”他们呵呵笑着,点头应允。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他们便起身告辞了。 我让月洵和弘历准备下午的课程,自己跑到厨房里忙活做着糕点。看到月云进来,便问她:“糕点可送去了?” 月云恭敬的说:“已经派人往各位阿哥府里送了。” “等会儿这些糕点做出来,你再派人往朝鲜世子、皇上、皇太后和宫中的小阿哥们那儿送去吧。”我想了想又说:“今日晚了,做不了太多。明日多做一些,你派人送往宫中的德妃、宜妃那几个妃子那儿,再送给恭亲王府和裕亲王府一些。”月云转身就要走时,我又喊住她说:“既然要送,就再挑一些上好的布料,送给各阿哥府里的嫡福晋们。去准备些补品,送给十三阿哥。再准备些珠花送给海善和保泰的妻妾们吧。还有,找人给十四阿哥传个话,让他有空过来趟,我有事找他。” 海善被缘事革爵,也该去看看他,又仔细想了想,确定没落下什么,这才让月云去办。第二天,我又忙活了一整天,连饭都顾不上吃,直到腰酸背疼腿抽筋,所有的事才办妥了。 第四十九章 谈心 早上醒来时,已日上三竿。累得懒得起,就躺在床上迷糊,一直迷糊的中午,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这才起床,直到打着饱嗝,浑身才觉得舒服了些。虽已立秋,但天气还是一样的闷热,让我不得不感慨秋老虎的威力,只好躺在躺椅上迷糊。 忽然觉得有一股股凉风袭来,我睁开眼睛,看到胤禵正坐在我对面为我打扇。 他看我睁开眼,把扇子合起来问:“吵醒你了?”我支撑着想起来,他赶紧扶起我,让我靠在躺椅上,然后才坐回去。 我朝他一笑问:“来了很久了吗?怎么也不让下人通传一下?” 他微微笑了笑:“来了也没多久,看你正睡着,也就没通传。” 我笑着问:“我派人送去的东西,你们可还喜欢?” 他点点头:“你送的,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你做的糕点。” “可惜今儿没做,前几日做得太多了,有些乏了,等再做时,派人给你送去。”我实在累了。 他一皱眉:“不要累了自个儿。” “不碍的,你们高兴就好。你最近怎么也不来我这儿请安了?还非的我找人去叫才肯来?怨我没和你说一声,就把那孩子收做养子了吗?” 他脸沉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我说:“我认识你比四哥他们都早,那时我还年轻,你的身影就像一座大山重重的压在我的心头上。论起疼爱,你最疼十三哥和十七弟;论起亲近,你跟三哥、五哥和十二哥最要好;论起爱护,七哥、十哥和二十弟最让人羡慕;论起上心,你最关心四哥,你看他的眼神最特殊。你对待他们总是那么平易近人,笑容也是最美的。可我却只能在阴暗处仰慕着你,连担心你的权利都没有。我心中很痛苦,却又无可奈何。只有在你用坦率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时,我才感觉到自己是有胜于无的人。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我一愣,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我当你们都是自家人。我可能有些疏忽你了,是我的不对,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摇摇头问:“那四哥呢?你打算怎么做?”我惊讶的看着他。他一笑:“你跑去江南的那段日子里,四哥为此失魂落魄。一向做事小心的他,居然在皇阿玛面前出错。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迷茫的说:“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起风了,他拿起旁边的绸袍为我披上,然后认真地对我说:“你现在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黄夫人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别人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说不定,也直接影响到皇阿玛的判断。你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我想,他也是明白的。随着皇阿玛的日渐衰老,那种事是不可避免的。我只是担心你,不想让你被任何人利用。” 我惊恐的看着他,我怎没想到。忽而自嘲的笑笑,我怎会这般愚蠢。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他怎么会如此清闲得来找我寻欢?我把身子缩成一团,捂着嘴哭泣着。 胤禵一惊,上前抓住我的肩头,紧张的看着我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是啊,我是不舒服,我的心很痛很痛,我拿出丝帕擦着泪:“没什么,有些太累罢了。你这么关心我,我心里很是感激。” 他把我揽在胸前:“你真是个傻瓜,真看不出,你是那个老妖怪。” 我“噗嗤”一下,破涕而笑:“何止是老妖怪啊,我还是个千年狐狸精呢!” 他好笑的说:“的确如此,要不怎么把我迷得晕头转向的?”我知道他在开玩笑,呵呵一笑打了他一下。 他拿手抹去我眼角的泪珠:“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多与我商议。十七弟虽然聪慧,可毕竟年幼,有些事他也有心无力。” “谢谢你了。” “何必谈谢,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他无奈的耸耸肩。 这时,一个含着怨气,有些嘲讽的声音响起:“什么事让老祖宗这么开心?” 我一惊,站起身来瞧去,随即愣住了,是胤禛。 他走过来看了十四一眼:“十四弟也在此?是来给老祖宗请安的?怎么不太像啊?” 十四朝他一拜:“前几日,老祖宗往兄弟们府中送了些物食,弟弟是来谢恩的。” “是这样啊。”他狠狠地盯着我。 我一个哆嗦,便往十四身后躲去。这一举动,让他的脸立刻冷下来,变得很难看。 十四察觉到了,对他一笑:“四哥也是来谢恩的吧。” “是啊,我得好好谢恩。”他咬牙切齿的说,又斜眼看着十四:“额娘这几日身子不适,刚才还在念叨你,想让你过去瞧她。你如果没事,就进宫一趟。” 十四一愣,这分明是在撵他,可要不去,恐有麻烦,他只好说:“那弟弟这就入宫看望额娘。”说完,朝我们一拜,抬脚就走了。 我皱着眉想喊他回来,可看到胤禛黑着脸,就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十四离去。 胤禛冷冷得说:“别看了,人都走了,就这么舍不得?” 我转身看着他,不禁叹了口气:“你知,爱你这种人有多难吗?” 他一愣,上前抓住我的手:“那你就告诉我有多难?”说完,便拽着我往房中走去,我的手被他抓得生疼。 他重重的踹开门,又重重的把门关上,把我扔到床上,扑上来俯视着我,眼里含着怒火吼道:“你说啊,到底有多难?” 我因为害怕,眼泪流了出来,突然想到十四的话,于是对他喊:“那么你呢?你难道不是因为那个位置而在利用我吗?” 他身子一震,随即吻去我脸上的泪水,喃喃道:“对不起。” 我身子颤抖着,放声大哭。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我哭泣,直到我停下来,他才翻身躺在我身旁,抽出我身上的丝帕,为我擦着泪。 我所有的委屈,全部爆发了出来,咬着牙看着胤禛骂道:“胤禛,你是个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啦!”说完,便捶打着他的胸膛。 他抓住我的双手,把我拉进他的怀抱,紧紧抱住我。而我大概累坏了,便沉沉的睡去。 第五十章 自酿苦果 落日的余辉,照在我的脸上。我睁开双眼揉了揉,发现胤禛还在,正靠在床头看书。 他看我醒了,合上书,俯下身子吻了吻我:“你醒了。” 我看着他问:“我怎睡了这么久?” 他轻笑道:“各宫里、王爷、阿哥府里都忙活了,能不累吗?” 我咧了咧嘴:“平常也不多走动,做长辈的也总该想着小辈们。” 他呵呵笑着:“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成老妖怪了?” 我无奈的一笑:“这也是事实。” 他随手递给我一封信:“保泰给你的,这小子对你这么上心,早晚得收拾他。” 我接过信,好笑的说:“不要这么小心眼,又不是每个男人见了我都跟你似的。” 他瞥我一眼:“难道不是吗?” 我叹口气,无力跟他争论什么。打开信时,才反映过来,瞅着他问:“你偷看我的信了?” 他“哼”了一声:“要不怎知道他有那贼心。” 我无奈的摇摇头打开信,信中也没写什么,无非是:收到东西很感激,都很喜欢,让我保重身体之类的客气话,也没说什么。 我把信放好,瞪着胤禛:“保泰的信上也没说什么,你再吃什么醋?” 他红着脸说:“我哪有吃醋?” 我忽然觉得他此刻的样子很是可爱,于是便往他身上蹭了蹭。他低头奸笑着:“想要?” 我脸一红,忙拿被子捂住脸,想起十四的话,又拉开被子:“你还是不要经常往我这儿跑,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十四弟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我有这么笨吗?又不是你。” 我嘲弄的一笑:“是啊,你是谁啊,雍亲王。从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 他笑着把我揽进怀中:“我就当你这话是夸奖我。” 过了一会儿,我抬头问他:“你不饿吗?我饿了,我要去吃饭。” 我刚要起身,他便把我拽了回来,他嘴里含着笑说:“再你吃饭之前,先喂饱我吧。”说完,便解开我的扣子,把衣服扔了出去。 我皱着眉说:“你又乱扔衣服,回头月云又好笑死我了。” 他笑着把我的肚兜也扔了出去,看着我身上还有几处淡淡地吻痕,放肆的笑着。 我打了他一下:“这都是你的错。”他笑着翻身压下来,满是春光的房间里回响着激情的声音。 半夜里,我实在饿得不行,爬起来光着身子,便去桌上找吃的,还好有几块点心。我大口的吃着,又怕吵醒胤禛,只好细嚼慢咽。他正在熟睡着,均匀的呼吸声,让我心跳加快。我从地上捡起内衫穿上,蹲在床头看着他。他的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再过不久他就要迈入中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我双手托腮,含笑望着他。 忽想到以前上学时,老师曾讲过,古代的妇人都睡在床里侧,如果晚上想要起夜的话,只能把丈夫叫起来给她让地方,才能下床,不然是不能跨过丈夫下床的,要是起夜频繁,丈夫就只好醒来好几次。每当想到这点,我都笑得岔气。自己倒没这么做过,不知是什么感觉? 胤禛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花痴的表情,好笑的问:“半夜三更的,你在干什么呢?” 我笑着把刚才心里想得事说出来。他笑了笑,起身给我让开地方:“上来吧。” 我于是便爬了上去。刚躺下,他便搂着我问:“什么感觉?” 我无奈道:“很无聊。” “你也知道。”他紧紧地搂着我,低沉着声音说:“十四弟到有一点说对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皇阿玛的眼里。你那么疼爱十七弟,总不会希望他也插手吧。官员们你也最好少往来,这本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府中要是有幕僚,还是让他们老实点。还有,如果你觉得还能跟废太子时那样逃避的话,恐怕不会让你如意了。皇阿玛为什么废了太子之后,公开了你的身份?大概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吧。” 我惊讶的在他的怀里颤抖着,有些害怕的问:“为何会这样?” 他叹着气说:“这就是做皇子的命运。”说完,搂着我的手有些颤抖。 虽然我知道结果,但还是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整晚的搂着他,这样才觉得有些安全感。 早上,他起床穿衣的声音弄醒了我,我撑起身子看着他。 他转身对我一笑:“我走了,你再睡会儿。” 我皱着眉头说:“你还未吃饭呢。” “不是已经吃了。” 我的脸立刻红起来。他看了看我说:“等下朝后回去吃也不迟。” 我心里突然有些失落,他却并没有注意我眼中的落寞,穿好衣服,对我笑了笑,便走了。 我又重新躺下,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能就这样睡去。醒来后,便默默的洗漱、吃饭,然后去厨房做了些新花样的糕点,让张廷玉和郑板桥捎回去品尝。下午便去看月洵和弘历跟月童学识药草,这也是我强制的,想来,自己跟那些为孩子报这个班、那个课的家长没什么两样。 我拿起一枝丁香,对他们幽幽一笑:“我很喜欢紫色丁香,小小得很是可爱。但它的皮、枝、根却是有毒的。美丽的东西能充盈人的心灵,却同样是危险的。即是甜美的鲜花,亦是有毒的果实。” 弘历似懂非懂的看着我,月童在一旁默不作声,而月洵则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我放下丁香出去,走到“四季园”看着渐渐要展露风姿的菊花出神。 这时,月洵跑了过来。我望着他问道“你不好好上课,跑过来做甚?” 他平静得看着我:“我觉得娘有心事。” 我转头看向菊花:“保守一个秘密有三种情况:第一、不想被人触及心底深处而隐瞒的事;第二、很想说出来但非保守着不可的事;第三、期望有人问他隐瞒起来的事。你觉得此刻应该是哪一种情况?” “这跟秘密没多大关系,您此刻只有孤独和迷惘罢了。”他根本不在意我说的话。 我一愣,随即笑着说:“不愧是我的儿子。” 他走过来轻轻抱着我:“能做娘的儿子,我很幸福。如果娘伤心的话,我也会觉得难过。” “要让弘历看见你在我怀里撒娇,会笑话你的。”我宠爱的抚摸着他的头。 “我倒是更羡慕他呢。”他笑得有些别扭。 我没有在意,低头问他:“跟娘出去逛逛可好?”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我便拉着他去逛街,买了做点心的材料,又给弘历买了些好吃的,一直逛到天黑,才尽兴回去。 第五十一章 暖洋洋的心 天空中飘着雪花,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弘历在园子里开心的笑着,他纯真的笑容,能让我忘掉所有的烦恼,只沉浸在这美丽的银白世界中。 天气越来越冷,我怕冻着孩子们,便让他们晚上和我一起睡。好不容易让弘历老实的躺在被窝里,自己这才脱下衣服准备睡觉。 一转头,看到月洵还愣在那里,我便看着他,疑惑的问:“你怎还站在那里?还不快脱衣服睡觉,别冻着。” 他脸绯红,尴尬的说:“娘是不是忘了我的年龄?我已经十二岁了。” 我一笑:“原来才十二岁啊,我还当你是十三岁呢。别在那儿磨蹭,快点上来。” 他苦着脸,扭扭捏捏得脱下衣服,红着脸爬上床,离我远点的躺着。 我把弘历哄睡了,转身看着他,好笑的说:“你这样睡,晚上掉下去怎么办?往里点!” 他微微一笑:“这样挺好。” 我瞥他一眼:“赶快过来,不然我打你屁股。” 他无奈的说:“娘,我是大人了。” 我翻着白眼:“一个小破孩儿,哪那么多毛病?你再不过来,我可真要生气了昂。” 他没办法,只好向我靠过来。我把他的被子拉了拉,掖好被角。他看着我白衫下若有若无的玲珑曲线,红着脸撇开头不去看我。而我只当他在闹别扭,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躺下。 他看见弘历放在我胸上的手,黑着脸把弘历的手拿开。 我笑着说:“小孩子都这样,没事的。” “我觉得别扭。再说,您太宠他了。” 我呵呵笑着,把弘历的手放到被子里。 他叹了口气:“该说娘什么好?” “我也一样很宠你,乖乖睡吧。”说完,睡意袭来,我便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发现月洵的眼圈有些青,连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他瞅着我说:“我不要跟娘一起睡了。娘睡相太差,还不老实。还有,你身上太香了。” 我想了想,有吗?便疑惑的看着他:“你这孩子毛病真多。” 他沉着脸说:“总之,今晚就不和娘一起睡了。” 我心想,算了,随他吧。 我转身把弘历叫起来,弘历在我身上蹭着叫“娘”,我笑着拍着他的背。身边的月洵已经穿好衣服了,我抱起弘历也给他穿好衣服。 给弘历都弄好后,我转身看着月洵:“把我的衣服拿来给我穿上,不能光伺候你们。” 他一脸郁闷的表情,拿起我的衣服,一件件地为我穿上。等衣裳穿好后,我又拿起梳子递给他:“给我梳头吧。” 他苦着脸:“孩儿不会,要弄疼娘怎么办?” 我坐在梳妆台前:“不会学嘛,你不是说自己是大人吗?那就要好好孝顺我。” 他拿着梳子,一边轻柔的为我梳着头发一边笑着:“我怎觉得娘比我更像个孩子!” 等吃过饭,郑板桥他们就来了。月洵他们便去上课,而我坐在被炭火弄得暖洋洋的屋子里读书,心里很是惬意。 晚上,月洵果然没有来,倒是胤禛来了。他看着已经睡熟的弘历:“我当是谁再跟我抢被窝呢,没想到是这个臭小子,倒还真是我儿子。” 我下了床,拍打着他身上的雪,皱着眉头说:“你跟孩子叫什么劲?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别把他弄起来。怎这么晚了还来?天这么冷,外头还下着雪,你也不怕冻着。” 他呵呵一笑搂住我,深深吻着我,冰凉的手探入我的衣内。我被他冻着了,身子微微一颤。他放开我,憨憨的笑了笑。我瞪他一眼,给他脱下衣服。我们躺下后,他便把冰冷的身体靠着我,吸收着我身上的热气。 我白了他一眼:“当我是暖身的暖炉吗?” 他蹭着我一笑说:“得确如此。” 我好笑得看着他,他便翻身压住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醒我身边的弘历。 早上醒来,他看着还在睡的弘历,有一些恼怒的说:“让他回自个儿屋睡去。” “这大冷的天,冻着他怎么办?” 他“哼”了一声:“等我有空再收拾他。” “吃醋也要分对象,跟个孩子吃醋有用吗?”被他打败了。 他低头吻了吻我:“那你就想办法,我先走了。”说完,开门走了。 第五十二章 智者 春节的宴会,我必须得去参加。穿着繁杂的金黄色礼服,即使是冬天,我还是热得冒汗。月洵在旁边愣愣的看着我问:“娘是达官显贵?” 我笑了笑:“跟我去了就知道,不过你可得小心了。明枪宜挡、暗箭难防,你的一言一行都得倍加注意。我不是教了你一些规矩嘛。” 他有些紧张的说:“如此,孩儿还是不去为妙。” “这可由不了你了。如今,他们都知道你的存在,你若不去,可说不过去。” 他只好勉强的点了点头。 我一手牵着一个,坐在豪华宽大的黄色锦轿里,月洵东瞅瞅、西瞧瞧,既好奇又害怕的问:“娘,咱们真的要去皇宫吗?” 我正闭眼小憩,听到他的声音,喃喃得道:“是啊!一个麻烦的地方。” 他一愣,随即紧张的低着头。一旁的弘历看了看他,很是得意地说:“洵哥哥别紧张,娘的身份高着那,只有他们给娘磕头得份,连皇玛法都要给娘磕头呢,娘可威风了。” 月洵小心的看着我,我缓缓睁开眼:“安心吧,我是你娘,到时候怎么做,我会嘱咐你的。”他用力点着头。 到了宫门口,月云扶我下轿,我瞅了瞅跪在地上的人中,并没有胤禛的影子,便在月云的搀扶下,坐上一顶小轿,往宁寿宫走去。 进入宁寿宫,几位妃子也在,免不了一顿行礼,这就是我讨厌的地方,随时要说“免礼”。我笑着让她们起来,弘历也跟着行了礼。我坐在上首中间,看着旁边的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贝勒绰尔济的女儿。今天已是她的七十七岁高龄,也是她将亡之年,不禁叹了口气。 我抚摸着她干枯的手问道:“这几日身体可好?去年去了汤泉,看起来精神确实不错了,脸色也很红润。前几日,送入宫中的糕点可尝过了?特意做的柔软、爽口些,也不知合不合侄媳妇的意?” 皇太后一笑:“这几日天冷,只是有些伤寒,精神尚好。糕点吃得不少,老祖宗放心吧。” “如此,我也就安心了。” 我给弘历一个暗示,弘历便扑在她膝头上:“弘历可想乌库妈妈了,还给乌库妈妈准备礼物了呢,要是乌库妈妈喜欢,就多赏弘历一个红包吧。” 皇太后和低下的妃子们捂着嘴笑了笑,皇太后把弘历扶起来:“好。” 弘历笑着从袖中掏出个木簪子。簪子是上好的红木做的,上面刻着金色的凤凰,顶头是用红木雕成的一圈金缕梅,煞是好看。皇太后拿在手里,看来看去爱不释手,笑着从旁边的台前取了两个红包递给弘历,弘历笑着在我身边站好。 皇太后随着弘历的身影看到月洵,对我一笑问:“这个孩子,就是老祖宗刚收的养子?倒是个不一般的孩子,老祖宗的眼光甚好。” 月洵上前行礼:“月洵谢皇太后夸奖。” 皇太后笑着说:“这孩子倒是机灵。”说完,便拿起个红包递给月洵,月洵谢了恩,便站回到我身边。 不一会儿,玄烨便过来了。满屋的人,除了我跟皇太后,全都站起身来跪地迎接。 玄烨走过来跟我施礼道:“侄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今日是佳节,不必多礼。” 他便起来,又给皇太后一拜:“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皇太后笑了笑,玄烨便坐在我旁边。弘历和月洵便上前行礼。玄烨看了看弘历,对我说:“老祖宗调教得不错。”他又看了月洵一眼,笑着说:“‘洵’乃‘诚然’也,老祖宗费心了。也不知这孩子,能不能理解老祖宗的这番心意。”我只是咧了咧嘴。 这时,李德全过来道:“皇上,时辰到了。” 玄烨点点头,我便站起身来,玄烨上前托住我的手,几个妃子扶住皇太后,在我们身后慢慢跟着。 我坐在玄烨的身边,脸上扯着笑,却仍遮不住铺天盖地的忧伤。看着一个个跪在地上的人,连感觉都有些麻木。我侧脸看着玄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这就是做帝王的悲哀吗?对他来说这是习惯还是无可奈何呢?他的脸苍老削瘦,只有眼睛,还散发着炙热的光芒。我静静的凝视着他,看着这个有些驼背的老人,心中泛起酸意。曾几何时,他还是那个即使坐在冰冷的龙椅上,也倔强不肯掉泪的孩童。如今,已然成了饱经岁月沧桑的智者。 简单的客套话后,宴会便开始了。玄烨发现我在看他,转头问我:“老祖宗可有事?”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他笑了笑,拉住我的手。 过一会儿,他转头对我一笑:“老祖宗在这儿玩着,想回时再回,侄孙儿就不奉陪了。” 我疑惑的问:“你这就要走?” “朕在这儿,他们太拘束。况且以皇额娘的身子,也不能待太久。” 我能感觉到他有一丝的苦痛,于是皱着眉对他说:“你去吧。太后的身子不好,你多费些心,我也会常来宫中看望她的,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他拍了拍我的手:“老祖宗安心吧,侄孙儿明白。” 我这才对他扯了一丝笑意,他看了看我,便起身走了。 番外一 仰慕你 福全篇 当我还是个幼童时,我是老祖宗的心头宝。她为我讲故事、为我歌唱、为我舞,可却不只有我一人,还有那个比我小一岁的三弟玄烨。她是大清朝的圣女,她也是大清朝最美的女人。每日里看她像花一样展露笑容,却不知她有无穷的伤悲。我喜欢为她梳头,她的头发像瀑布一样顺滑、像夜空般黑亮,那是我一天里最开心的时刻。 皇阿玛对她的容貌不为所动,对她态度自然,孝顺她、敬重她、关怀她,宛若像一对多年的老朋友。他们谈笑风生,彼此之间都令对方感到轻松。我很奇怪皇阿玛的举动,为何他会宠爱那个瘦弱的董鄂氏?她没有老祖宗绝世的美貌,没有老祖宗爽朗的笑声。她的才情,甚至不如老祖宗的万分之一。可为何皇阿玛却依然宠爱她? 我曾为这跑去问老祖宗,而她只是淡淡的一笑说:“这样不是很好吗?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理由,是谁都不会明白的。” 当时,我怎么也不理解她的话,只知道我想要她笑、想要待在她身边。 可我知道,比起我,她更爱三弟,他得到了比我更多的爱。只要三弟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摘下来给他。她整日里想办法讨三弟的欢喜,那样甜美的笑,比为我歌舞时,还要灿烂许多,连皇阿玛都说她太娇惯三弟了。 她高兴时,会背着三弟满宫里转,她把三弟时刻带在身边,晚上睡觉也要搂着他。这让我很嫉妒,我开始讨厌那个小家伙。于是,我天天去找三弟麻烦,她也天天追在我后面打我。可这样的日子,要多有趣就有多有趣,那是我一生中最美的记忆。 没有人敢对她不敬,就算是那个独宠的董鄂氏也一样。皇宫里的人怕她、躲着她,可她一点也不在乎,她的眼里只有三弟。她偶尔会护着董鄂氏,但绝不是偏袒,她并不怎么喜欢那女人,甚至我在她眼里看到嫉妒和羡慕。 这时,皇阿玛找我问话。他威严的坐在那里,认真地看着我问:“将来有何志向。” 我想都未想,张口道:“愿为贤王。” 他一愣,随即一叹说:“终是被姑母说中了。” 我后来才明白,他有立我为帝的想法,而那时,我太年幼。我看着他,怯怯的问:“在皇阿玛眼里,老祖宗是个怎样的人?” 他看了看我说:“在朕眼里,她有时聪明有时却笨拙的可笑、明明很爱哭却老是逞强、害怕孤独却又不肯承认,有时很简单有时很复杂。跟她在一起,你会觉得舒服、轻松,她是那种只要一眼,便能爱上她的人。” 我奇怪的问:“那皇阿玛爱她吗?” 他笑着说:“爱分很多种。朕和姑母之间的爱,怕是友爱吧。” 我疑问道:“那为何老祖宗脸上有嫉妒和哀伤?” 他笑了笑:“姑母是羡慕呢,朕拥有了她所失去的东西。” 我着急的问:“什么东西?” 他淡淡的一笑说:“这个,你将来会明白的。” 我只好等,等明白的那一天。 皇阿玛后来也找三弟谈过,不知道他们会谈什么?避痘的时候,我看到她一脸担忧,寸步不离三弟的身边,细心的照顾他,我便明白她宠爱三弟的理由了。果然,皇阿玛驾崩后,三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皇帝。他们同吃同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在皇上的身边,毫无怨言。 随着皇上的长大,她就越发的上心了,而皇上的心情,我怎会不明白呢。虽然她把皇上看作自己的孩子,可皇上的眼睛里却有着其他的内容。这种日子,在她被太皇太后赶到江南后结束。 我再也没有看到她,只能在梦中回想曾经的难忘岁月。皇上在做她所期望的皇帝,而我也在做我当年许下的承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终于明白,她所失去的东西。她…失去了爱人。就好像皇阿玛失去了董鄂妃时的心情一样,那种痛,有了所爱的人后才能明白。当我明白时已经太晚了,原来,我一直在仰慕着她。 我日渐衰弱,每一天、每一天的盼着她来到我身边。当她终于来到时,我的日子也不多了。 我看着她如当年一样的容貌、吃着当年一样的点心、听着当年一样的曲子,我也仿佛回到了当年。真好,她又回到我身边了,她还是那个我所仰慕的女神。然而我知道,她的到来,也就预示着我生命的结束。 当我发现保泰那含有情愫的眼神时,我不知不觉的恐慌起来,我怎忘了她那张会引起男人疯狂的脸。这让我感到危险、感到害怕,我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的生命会受到威胁。我偷偷托保绶暗中保护她,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希望保绶能够代替我守护她。这是我一直想要做的,用我的生命守护她。 在我生命即将枯竭之时,我最后一次为她梳头。我能感觉到她有多么的悲伤,为了我的死亡。而这却让我很高兴,终于,我不再害怕了,她的心里有我的存在,她会永远记得那个捣蛋鬼,其实是想引起她注意的我。 我趴在她背上,她的背还是那样温暖,有着甜甜的糕点的味道。就像小时候,她把我抱在怀里,往我嘴里塞的糕点的香气一样。我要再回到小时候,在她怀里做一个甜美的梦,梦里只有我和她。 第五十三章 应酬 玄烨走后,气氛果然有一些轻松。我叹了口气,把弘历和月洵喊到我身边来吃饭。 这时,胤礼走过来朝我一拜:“胤礼给老祖宗请安。” 我摆摆手:“大过年的客气什么,快坐吧,我正愁没人陪我说话呢。”他看着黄色的桌布,有些犹豫。 我一笑说:“桌上摆了那么多菜也没法换,就这么着吧,弘历他们不是也在这儿坐着,不碍的。”他这才笑笑坐下。 我让旁边服侍的宫女拿来干净的杯子、碗筷,不停的往他碗里夹着他爱吃的菜。他苦笑道:“老祖宗够了,我吃不了那么多。” 我没好气地说:“你太瘦了,不多吃点不行,要不然就不好看了。”他无奈的笑了笑。我看差不多了,这才停下手中的筷子问他:“我怎么没看到胤祥?他没来吗?” “十三哥称病没来,十三嫂倒是来了。”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他有些吃味的说:“老祖宗真疼十三哥。” “我不是也疼你。” “为何?” “因为你最可爱、最贴心、最聪明,长得也最好看。”他还是个孩子嘛! 他摇了摇头:“老祖宗的歪理还真不少。”又小心的在我耳边问:“找十四哥谈了吗?”我点点头,他便说:“怪不得十四哥的眼神比以前豁达很多。” 我嘲笑地问:“你成天没事就研究别人的眼神吗?” 他耸耸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忽又低沉着声音说:“再说,这也能帮到四哥。” 我皱着眉头:“你...” 他微咧嘴角,向四周看了看,这才说:“四哥为了保你,倒叫我成了公敌。” 我也向周围瞅了瞅,确实有不少人用似有似无的眼神瞧着我跟他。我叹着气说:“只能无视他们。” 他戏笑道:“四哥的眼神还真是锐利。”随即认真地对我说:“老祖宗太‘美’了。”我疑惑的望着他,而他只是轻轻一笑。 我有些饿了,便只专注于吃饭。胤礼一边吃着一边不知在看什么。我翻了个白眼说:“吃饭时别东瞅西瞧的,小心我揍你。”他一愣,随即呵呵笑着。我脸一红,尴尬的说:“我习惯了。” 他还是不停的笑着,直到被我瞪了才住嘴,给我倒了杯酒。 “你把我灌醉了,我怎么回去?” 他看了一眼月洵,然后对我说:“放心吧,老祖宗要醉了,会有很多人争着送的,不愁回不了府。”我呵呵笑着把酒饮尽。 过不久,便有人过来敬酒,我又不能不喝,只好硬着头皮应酬,不一会儿,就有些醉了。胤礼在旁边有些担心,但什么也不能说,他没这个权力。我保持着风度,脸上挂着有些迷醉的笑,看着那些各怀心事的人,尽量保持清醒。 胤礼在弘历的耳边说了几句,弘历便打着哈欠、掉着眼泪,扯着我的衣角说:“娘,孩儿困得不行,咱们回府吧。” 我感激地看着胤礼,他朝我点点头,我便以弘历为借口退了席。 直到退出了他们的视线,我才扒在栏杆上不停的吐着。月洵皱着眉拍着我的背,弘历在旁边机灵的瞅着周围。我朝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安心。 这时,弘历忽然叫了声“阿玛”我侧头看过去,胤禛正一脸担忧的望着我。他扶住我,从我身上拿下丝帕为我擦着嘴角。我觉得舒服了一些,便靠在他怀中。他揽着我,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背。月洵一愣,似乎有些明白,便拉着弘历站在墙角。 我看着胤禛,咳了咳问:“你怎跑出来了?” 他皱着眉说:“你这个样子,我怎能放心。” “胡闹,这是在宫里。你知道有多少眼睛再看着吗?快回去!” “我已经让十七弟挡着了。” “改天我再问你胤礼的事。我把弘历留下,大过年的,总的让他跟你回府过。有月洵在,你就放心吧。就算有胤礼给你挡着,你也不能出来的太久,回去吧。” 他盯了我一会儿,便把月洵唤过来,让他扶住我,然后对我笑着说:“那我先走了,等过些日子,我再去看你。十三弟他没事,你放心。至于十七弟,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不会为难他,你也且安心。” 我点点头,转身嘱咐弘历好好听话。这才让月洵搀扶我坐上轿子回去,在轿子里,醉酒的反应让我沉沉的睡去。 第五十四章 预兆 第二天醒来时,已近中午。这时,门被打开了。我一看是月洵,便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他端着一碗醒酒汤来到我的床前,把汤递给我,然后对我一笑说:“估计娘该起了,便把预备好的醒酒汤送来。” 我把汤喝下去,把碗还给他,他将碗放在桌上,然后扶我下床。我指着书桌上一大堆的礼单:“这是收到的礼单,你好好记录下来。月云已备好了回礼,你只需按礼单上的人名,派人送去便可。” 他疑惑的问:“娘这是...” 我笑了笑:“你等和月童去一趟七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府,让他们初八来一趟,就说我问他们要画呢。墨香那儿有单独给他们留的礼,你代我去看他们。还有,你亲自去十三阿哥府和朝鲜世子夫妇那儿问候一声,他们的礼我也让月云备出来了。” 他皱着眉,看着我说:“孩儿还小,恐怕...” 我一瞥他:“你不是说你是大人了吗?那你就得学着管理月府的事务,这对你有好处。” 他无奈的点点头,抱着那些礼单出去忙活。这些天,他一直在忙碌着,人也有些消瘦,我虽心疼,可为了他好,只能如此。弘历要等过了十五才能回来,我这些天也乐得清闲。 晚上,月洵给我做着报告,我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不在焉的。月洵有些恼怒的问:“娘有在听吗?” 我嘿嘿一笑:“你看着办就好。” 他看了看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孩儿有些累,先回房了。” 我在他额前吻了吻:“辛苦你了,去睡吧。”他便红着脸出去了。 初八时一大早,十二他们捧着画卷便来了。我呵呵笑着,一个个打开比对着。 胤祐笑着说:“怎么弟弟们比才艺也不通知我一声,让我也露一手。” 我抱歉地说:“那天你和十四都没在。放心,我也给你们备了礼。”说完,我便把画都展开。 我看着一幅“春雪傲梅图”笑道:“这一看就是胤礼画的,把我当雪中梅,是在奉承我吗?” 十七一笑说:“老祖宗好眼光。” 我又盯着十二的画,他画的是当年我在西郊起舞时的情形。于是,颇为感触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啊!” “那时的情景,毕生难忘啊!只可惜,在座的只有我看到了。”他说得有些得意。 七阿哥上前看着那画:“这就是当时的情景?倒如仙境一般。” 十六把他的画推到我面前,是一幅“雨中吹萧图”我眼一亮,心中有了决定。 我们仔细的看着每一幅画,十四无奈的说:“每幅画都各有千秋,不知如何选择了。不知老祖宗可有决定?” 我扬了扬嘴角,淡淡的说:“画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品性,他们都画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我都很喜欢。不过,我还是决定胤禄赢。他的画最合我意,以他的心性,能画出这么饱含感情的画,实属难得。况且,他的画也画出了我想要得。值得褒奖。” 十七笑了笑说:“老祖宗说的是。” 我问十六:“你赢了,想让我赏你点什么就直说,老祖宗都给。” 他想了想说:“知道老祖宗这儿什么好东西都有,我想要一张弓。” 我忽然想到他的嫡福晋快生孩子了,于是在月云在耳边嘀咕了几句,月云便点点头出去了。 不一会儿,月云和两个婢女每人手里都托着一个锦盘,每个锦盘里放着一张弓。 我对十六一笑:“去挑一个合你意的吧。” 十六看着那三张弓,围着转了一圈,拿起一张带着紫色流苏的弓,对我说:“就这张吧。” 我看了看那弓,呵呵笑着说:“不愧是烨儿的儿子,连挑弓的品位都一样。” “这是...” “没错,这是几十年前,你们皇阿玛送我的。” 十六把弓拿在手里,高兴的抚摸着。 我看着他说:“我再送你个礼物。” 他疑问道:“还有?什么礼物?” “你的嫡福晋不是快生孩子了嘛,我给这个孩子赐名,就叫‘弘昚’你看如何?” 他尴尬的挠挠头:“甚好,谢老祖宗赐名。” 我又让月云把其他人的礼物拿来。四个婢女捧着四个锦盘进来,每个锦盘里有四件锦衣,有青蓝色、宝蓝色、青色、竹青色四种颜色,衣服都是我做的,我还在袖口处都绣着白色的水仙。 我对十二他们道:“这衣服是我亲手做的,你们各自挑一件喜欢的吧。” 他们笑了笑,便各自上去挑了一件。十六道:“早知老祖宗有这手,我也想输了。” 我嗔怪地说:“胤禄,不可贪心。”他憨憨的笑着。 十七拿起那件青蓝色的锦衣抚摸着。我一愣,我们俩的眼光倒是相同,我也最喜欢那件青蓝色的了,他淡淡扫了我一眼,微微咧了咧嘴。 中午,我们简单的吃了点饭,他们便起身告辞。我借口做了些点心给胤礼,便把他留了下来。 等其他人走后,胤礼问:“老祖宗把我留下有何事?” “本来是想让胤祐留下的,不过他有残疾行动不便,其他人我也不放心,便叫你了。” 他似笑非笑地问:“是为了我吗?”我点点头。他认真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对的事,不会像十三哥那样,你放心” 我想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了,于是叹了口气说:“你们都让我发愁。” 他拍拍我的肩,随即眯着眼说:“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摸了摸我头,诡异的一笑,便跟我告辞了。 作者的话 鉴于大家有很多问题,我在这里先回答几个 一、女主角为什么不老不死,活得那么长时间? 我得从欲望说起。人都有什么欲望呢?金钱?权力?美人?地位?但这些都有一定时间限制的,你死了之后,它们还有何用处?那什么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那就是长生不老! 从古到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上到帝王,下到普通百姓,有多少术士想通过丹药让人长生不老,秦始皇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所以我赋予女主角长生不老,这个让人最为疯狂的欲望。但是,女主角就真的是长生不老吗?虽然看起来像是这么回事,但我想告诉大家,未来是个奇妙的东西。 女主角拥有着人类最基本的欲望,这种欲望让处于封建时期的人,以为是神圣的,所以她才会成为圣女。但是,所有的人都会这么想吗?恐怕多多少少总带些疑虑吧,所以人们会在暗地里骂她是妖怪。觉得她是妖怪,才符合常理。 一个人被赋予了长生不老,虽然不知是真假,也觉得莫名其妙,但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是种什么感觉呢?一开始会很兴奋、狂喜,然后呢?等时间长了以后呢?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一成不变,会让她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变得麻木、迟钝、玩世不恭,渐渐的失去人味,这就是长生不老所带给她的东西。 人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有种种的故事。这让,人才在短短的数十年中,有着完美的剧本。人是不能超出自然之外的,不然,自然会带来可怕的惩罚。 二、女主角似乎有些贱,老跟男人纠缠不清? 一个人,活得太久,尤其是失去所爱的人,你觉得她会怎样?也许会一时半刻想不开,可时间像流水一样过去,那么这个人会有什么选择?沉沦于过去?奔向未来?还是麻木的过着眼前的日子?尤其是对一个未来是什么?能死?还是就这样长久活下去的怪物而言,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会认为未来是有意义的吗? 她什么都有,几乎拥有天下,这样的她,还能缺少什么?说得不好听点就是“缺爱”!她已经分不出爱的种类,只是渴望被爱,沉沦于被爱的那种感觉中无法自拔。按现代来说,她可能有心理问题。 但是,她是个女人。女人如果不被爱,她们还能活下去吗? 三、作品看上去太深沉? 我也想写得搞笑一点、轻松一点,不过有些失败,可能是受知识的局限性,也可能是性格使然,总觉得要写得高兴一些有些难。 这世上不是什么都是对的,也不只有笑声。一个长生不老,对未来迷茫不知所然的人,你觉得她还能笑得出来吗?笑对她来说,是个奢侈物。 (先说这些,如果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眼下是欧锦赛时期,又到了看帅哥的好时候了,我也不能错过,更新的会很慢。有怨言的,就发泄在欧锦赛里美妙的进球中吧。中国的男人们要加油了!) 番外二 放弃你 徐岷篇 我在书摊前,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我顺着香味找过去,看到一双顽皮的眼睛,我并没有留意太多,直到听到她那甜美的声音。我有仔细得去看她,却猛然间发现,她那美的无法形容的脸,让人窒息。我在惊叹的同时,也看到了她可爱的一面。她双手掐腰,噘着嘴,那幅俏皮灵动的模样,让我怦然心动。 没想到她会去读《庄子》,对于女子来说,她可真是个另类。我捡起她掉在地上的手绢,闻着那上面和她身上一样的香味,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心里盼望着明天快些到来。果然,第二天碰到了她,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让我深深的陷了进去,不自觉地就想答应她的任何要求。 看着她在厨房窜来窜去,忙得不亦乐乎,我甚至有种幸福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是梦境。我有了想拥到她的念头,为此,我无论如何也要争取恩科得中。她离开的那几日,我默默的思念着她,原来,迷恋就是这样啊!当她回到我面前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拥她入怀。我欢喜,我兴奋,以为这样就能拥有她了。然而,我错了。床单上没有我期望的红印,我不是她第一个男人,心情难以平复。我开始怨恨起来,我对她深深的迷恋,已经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终于,我恩科得中,可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当我看到她坐在皇帝的身边时,才明白,我只是她的猎物,原来,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虚假的。 我双手抱着头,听着耳边那些人的言论:瞧啊!她可真是个尤物!瞧她那嘴、那身段,吱吱……为什么她坐在皇帝的身边,是格格吗?那可不一定,就她那媚样,八成是皇帝的妃子!那个看她的男人是谁?真是恶心!为什么她不看我?我比那男人长得好看多了!好想一个人占有那个女人!那不是李公子吗?他干嘛直勾勾的盯着她,去死吧!真恶心……去死吧……好想杀了那个看她的男人……美人美人美人……是我是我是我…… 他们心中的欲望,我听得一清二楚。好可怕,好想逃离这里。可是不能,我心中有恨,我恨,我好恨! 这时,一个自称“萧衡”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他说,他也是被她玩弄的男人之一。他给了我她的住址,让我为所有被她玩弄的男人报仇。对,我要报复她,我要让她吃苦头,我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京试时,我再次见到她绝世的容颜,她那天真、明媚的笑容,让我有些犹豫。当她在我身下呻吟时,我有一刻的恍惚,她是不是后悔了?她是不是知道自己错了?我的恨意开始一点点的崩塌。 不!不要再迷惑我的心。不!不要再对我笑!不!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会下不了手。我该怎么办?而那个男人也每天来催我赶紧下手,可我竟无法伤害她,日复一日,我开始怀疑那个男人的用意。 最终,我选择了离开,我带着她为我选的妻子,选择的默默守护她。我不后悔了,我也不恨了。虽然被她利用,虽然她无情,可她终究是我爱上的女人。梦境抑或是现实,是虚无还是真实,对我而言,已经全都无所谓了,我要选择放弃。这样,我才会有新的生活,我才能从执念中走出去,被她困住,我只会更加得无可救药。 她是个寂寞、空虚又有着天姿国色的女人,她的一生注定要与男人纠缠不清,我要退出这场战争,我不要和那些男人一样,被你的迷情所牵引。抱歉,我要放弃,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最后想对你说:你永远不得安宁,有你在的一天,他们就不会停止疯狂。你自己明白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自己的心?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心?你自己去听、去看、去思考……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你自己小心吧!已经有人开始…… 番外三 暗恋你 刘美羽篇 这是哪儿?头好痛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记得......我记得我去了衙门找郭大人,爹死了......我要讨个说法。郭大人让我别哭,他会想办法,他递给我一杯茶,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我怎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打量着周围,看到粉红色的纱帐,它的颜色真暧昧啊!耳边为何听到淫笑的声音?外面怎这么吵闹?原来这里是青楼!原来我被郭大人弄到了这里! 爹,原来你的死不是意外。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来到这种地方,只有死路一条,我要保住自己的清白。对不起爹,我只是个弱女子,不能为你报仇,我什么都做不到。对不起爹,我们在阴间相见吧.... 红叶?这是我的新名字吗?可真够恶心的名字,我讨厌透了。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反抗什么?反正我要死了,什么名字都无所谓。 今晚的客人可真多!哼!男人都是人渣!无耻的人渣!我的身子在颤抖,是因为要被男人们挑选而感到害怕?还是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感到兴奋? 我站在台子上,看着低下的男人们一个个惺惺作态,流着口水,丑陋至极,我突然感到恐惧,不安的拧着手里的帕子。 五百两?那男人是不是疯了?我根本就不值这个价!我抬头望向他,可只一眼,我便再也忘却不掉那张脸。 谁?他是谁?他有着销魂蚀骨的美!销魂蚀骨?我怎能用这样的词形容他,可我却想不出其它的词来形容他那惊世的面容。秋公子?为何我的心跳得那么快?为何我的脸红得发烫?我只不过看了他一眼而已。 我抱着琵琶进去,他正悠哉的喝酒,嘴角上挂着邪邪的笑,我慌忙低下头,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他,那耀眼的光亮实在太刺眼了! 他拍了拍凳子让我坐下,我小心翼翼的坐好,可还是不敢抬头。他笑着问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听到后让人觉得安心,我把花名报出来,他居然摇头说那名字不配我。 对,那名字确实不配,那是个会令世人唾弃的妓女的名字。我不自觉地就说出了我的真名。他笑了,说那才是配得上我的名字,那笑,是我见过最让人迷醉的笑。 他到底是什么人?富家公子?官宦子弟?要不他为何说能帮我报仇?他一定是个官吧。一定是!龙章凤姿、气质天然,这等人物自是不同凡响。不知为何,我不想死了,我一定要为爹报仇,我相信他,我也做好了死的准备。 一曲“暗慕”不知他可明白?如果是他的话,他肯定会给我一个难忘的一夜。可他却打掉我为他解扣的手,为什么?你不是买了我吗? 他轻轻地说:为了我。 我好高兴,他不是那种寻欢作乐的男人,他一定会赎我出去。以他的身份,我自是不能做妻,那就做妾、做个通房丫头我也愿意,只要能够待在他身边,我就很知足了。 我开始努力为他寻找证据,可消息来得也太及时了吧,我曾问过楼里的姐妹消息从哪儿来的?她们说都是从恩客身上得来的。我虽有些狐疑,可因为消息准确,我也就没往心里去。 他每次来时,我都想尽各种方法留下他。他喜欢紫色,他来时我便穿着紫色衣裳;他喜欢吃苹果,我便把桌上摆着红彤彤的苹果;他喜欢喝甜一点的桂花酿,我便在酒里加了些糖。我做着他喜欢的每一件事,可他从未在我这儿留宿过。每当他走后,我得心情就非常的失落,是不是我长得不够美?是不是......我做着各种假设,可再见到他时,一切苦恼和不安又烟消云散了。 我的这番心意,你可知晓?我该怎样做才能留下你?我一边漫不经心的弹着琵琶,一边瞅着桌上的酒瓶。今夜无论如何,即使要把你灌醉,也要让你留下。 瞧你那微醉的模样,我心中窃喜,虽然嘴上说要你少喝,可心里却很兴奋,终于,我能留下你了。 我满脸笑意的端着酒瓶回去,路过一个雅间门口时,听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郭大人,我不禁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大人,东西都藏好了吗?”那是郭大人的声音。 “呵呵,放心,就放在知府衙门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里面。”一个低沉的男人得意的笑着。 郭大人嘿嘿笑着说:“大人英明啊!就算他们是皇子,也定料想不到那个地方。” 皇子?秋公子是皇子吗?怪不得他不碰我,原来我们的身份差得太多了。 那男人“哼”了一声:“皇子?从小养在皇宫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知道吃喝玩乐,还能知道什么?” 郭大人媚笑道:“是、是,大人高见。” 我正听着,突然背后被人刺了一剑,我“啊”了一声,屋内的两人听到声音,打开门看到我大惊,慌忙逃走了。 那剑又往我体内刺了进去,我感觉到强烈的痛楚贯穿全身。那人抽出剑,把我踢进屋内。我倒在地上,努力的扭头就看,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一定是郭大人他们的走狗。秋公子,你快来!我怕我要不行了.... 他惊慌失措的抱着我,脸上满是哀痛。你的怀抱原来是这般温暖啊!真有些恋恋不舍... 原来你一直知道我暗恋着你,听到你要带我回去,听到你要让我留在你身边,我是多么欢喜啊!终于,这份积存已久的感情能够传达给你,我该满足了。 我从不相信有下辈子,但此刻我期望有下辈子,下辈子要再遇见你,哪怕是做妾,我也想待在你身边,不管你有怎样的身份、不管你有怎样的面容、不管你是富还是贫、是贵还是贱,我都想待在你身边,直到永远....... 秋公子,你知道吗?我们相遇的那一晚,其实天空中下有毛毛细雨哦!细得你丝毫未察觉,那是我所喜爱的、淡淡的雨的味道,就像我细腻腼腆的感情,从不被人看中,要是雨再下大些,你就会捧起它吗? 秋公子,你知道吗?暗恋的滋味苦涩又甜蜜。我是个笨女人,一直做着傻事,像我这样的女人,你还会记得吗? 秋公子,你知道吗?遇见你.......真好! (有朋友一直想让我写刘美羽和月润的番外,因为朋友觉得他们死得太惨了,也太可怜了。而我这个无情的人偏偏把他们写得那么简单,朋友觉得我不公平,所以我一口气写了他们俩的番外。如果大家还有什么建议,就尽管说,我会考虑。) 番外四 保护你 月润篇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火光通天,到处充斥着厮杀声、哭喊声、尖叫声和求救声。 我的奶娘警告我: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出声! 她让一个穿着我衣服的小丫鬟抱着我藏到床底下,让另一个丫鬟在床上躺着,她和一个丫鬟在一旁守着。 那个小丫鬟紧紧地抱着我,身上没有一丝颤抖,她什么都明白...... 我在黑暗中听到房门被踹开,奶娘一声大喝:“你们是谁?要干......” 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倒在了地上,她旁边的丫鬟发出一声惨叫,接着便没声了。 那些人走到床前,床在晃动,我知道那丫鬟在害怕。随即,床停止了晃动,鲜血渗透床板滴在我脸上。 突然,有人看到了床底下的丫鬟,深深的把剑刺了下来,她只“嗯哼”了一声就断了气,死死的保护了怀中幼小的我。 这一夜,我都在恐惧所包围的黑暗中度过,我睁大着双眼,耳边听着火猛烈燃烧的声音,我没有哭,甚至流不下一滴泪,就这样在狭小的空间里,呼吸的血的腥臭味。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怎么办月鸿?这家人都死光了。” 被叫做月鸿的人说:“是啊夫人,这儿血气太盛,说不定贼人还在,太危险,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那女人说:“再找找,说不定有活口呢!” 她发现了抱着我的丫鬟,伤心道:“还是那么小的孩子,也顶多六岁吧,太可怜了。”说完,她伸手把丫鬟拖出来,看到了被死死抱在怀中的我,转头惊喜地对那男人说:“月鸿快看,有个孩子还活着呢。” 那男人看了看我,摇摇头说:“虽然还活着,可跟死了没两样。” 我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长身玉立、唇若涂脂,是个美男子。而他身边的女子,我更是惊呆了,她明眸流盼、似兰如玉,乃绝代佳人。 那女子拿丝帕为我擦去脸上的血污,脱下我已经被血浸湿的衣服,从橱子里找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我麻木的任由她折腾,等她弄好后便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没有说话,大睁着眼瞅着她,她叹了口气,把我抱起来,跨过一个个尸体,将我带回客栈。 过不了几天,我便被带到她的府邸,她给我起名叫“月润”,可我还是不肯说话,她也不强迫我,让我拜月鸿为师,跟他习武。 我年复一日的拼命练武,想的是如何为家人报仇,师傅看出了我的心思,便问我:“你知道是谁杀了你全家吗?” 我一愣,摇了摇头。他轻笑一声:“以你现在的功夫,怎么去报仇?” 我红着脸低下头。他把我得头抬起来,看着我说:“就算你报了仇,然后呢?你想过吗?”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报了仇,然后呢?然后...... 而我也知道,他们并不只是侍卫和主人的关系那么简单,因为我看到他们花前月下牵着的手、朝霞夕暮下的身影、屋内迷情游离的欲望。主人很依赖师傅,师傅也寸步不离她左右,可府里没有一句闲言碎语,所有的人对主人都是敬爱和忠心,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不久,府里又进来一个孩子,他叫“月童”。他和我一样,有着一张面无表情得脸,冰冷的双眼,也跟我当初进府时一个年纪,但他却不只有四岁的智商,他聪明、理智、冷酷,他不会因主人的绝世之容而有所动摇,只有主人知道他从哪儿来,让他跟着府里的老药师学医。 我们没有多少交集,他的一切都是个秘密,可他会叫主人为母亲,他看主人时也会温柔,而主人看他时眼神也有着宠溺。那是我害怕看到的,十年前痛苦的回忆又在脑海里复苏,我始终忘不掉那个恐怖的夜晚。 终于,我打听到十年前杀害我全家的那帮人。我一个人趁着月色冲了进去,却发现自己寡不敌众,左肩中了一剑,我想这下完了,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是自作自受。 这时,一个人站在我面前,是我师傅月鸿,他护着我将那帮人一个个的斩杀,而他自己也身负重伤,鲜血在我眼前飞溅,我已傻在那儿。等我回神时,眼前只有倒在血泊中的他,那帮人全部死在了他的剑下。 我背着奄奄一息的师傅回去,看到主人悲痛欲绝的泪水,我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害了师傅的性命。没有师傅的日子里,主人很无助,每日都会以泪洗面。 我这才想起师傅的话:月润,我要保护她,以生命起誓,一辈子保护她。当时师傅英俊的脸上有着幸福的笑容,那是我所不懂得。从被她救起的那一刻,其实我已暗下决心,为了报答她而保护她,可没想到...... 她还屋里哭泣,我轻轻推门进去,说出了十年来的第一句话:“对不起,我错了。” 她一愣,紧紧地抱着我,哭喊着捶打着我。她撕开我的衣服,在我身上发泄着她的痛苦与怨恨。此时我才明白,师傅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从此之后,我就成了她的侍卫和男宠,我履行着我得誓言:以我生命起誓,一辈子保护你。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长时间,自此,我将不再迷惘。 而今日,我终于可以完成我的使命,为了保护你。如果是师傅,他也一定会这么做,不顾一切,只为了你。望着你洒落的泪水,我终于明白师傅的心,那颗坚定要保护你的心。 从我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从你把我抱起的那一刻开始,与你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已成了不能再重复的记忆。我那被复仇蒙蔽的双眼啊!此刻终于觉醒了。我要用生命保护你! 番外五 你是我今生的妻 曹颙篇(一) 听说府里要来一位贵客,听说是皇上身边的宫女,听说她有绝美的容颜。但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心高气傲,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皇上身边的红人罢了。父亲嘱咐我,无论如何不要正眼看她,我心里好笑,他不是应该说无论如何都要恭敬的嘛,是不是老糊涂了? 府门打开了,我听到她跟父亲谈笑,仿佛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似的。听到她的声音,我竟有些紧张,不敢抬头看她。我这是怎么了?只不过是个比较悦耳的声音罢了。我好奇的抬头,那一瞬间,我便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希望我看到她,她太美了,仿若从天而降的仙子。但我认为,她只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美丽的空壳子而已,我又低下了头,能感觉到她在注视我。 听到父亲的介绍,我又重新抬起头。她略带汗水的小脸,越发如水晶般清透,一双迷人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的惋惜。惋惜?她在惋惜我吗? 看到祖母、母亲对她毕恭毕敬还带着感激,让我有种他们是老朋友的错觉。她对我们的笑是那么恬静、温暖,即使是外人,也会为这笑沉醉吧。 从父亲书房里出来,我听到她伤感的诗句,我惊讶于她的才情,她脸上的悲伤是为了谁?我不由得开口嘲弄她,而她,却说想吃竹笋。我心里越发的好笑,她真是个奇怪的女子。突然,她身上所有的事,我都想要知道。而我也明白,她绝不是一个空壳子,她有着很多很多的故事. 第二天,她出去时,我便让厨房为她准备了一盘炒竹笋。后来听红儿说她相当喜欢,我心中涌起甜蜜。当听到红儿说她在厨房时,我吃惊不少,没想到皇上身边的宫女也有这般才能。我倚在门槛上,看到她正品尝汤的味道,她闭着眼睛享受着美食散发出来的香气,嘴角挂着幸福的笑意,我的心猛然间被她俘获,我想要她永远这样幸福。她做饭的手艺好极了,堪比江南的大厨,看到她得意地傻样,我也高兴起来。是什么时候,我的心随着她的表情而起波动了呢?连我自己也没察觉到。 我和父亲正在和宫里来的两位皇子商谈,她却突然推门而入,看到她僵直的脸,我不禁为她捏把汗。而她居然连看都不看那两个皇子,更别说请安了,而且竟要我陪她逛街,父亲也同意了,我有些兴奋。可当我转身出门时,不经意间看到四阿哥眼中的深情与哀伤,难道他……我开始害怕了,是啊,单凭她的美貌,任何男人都逃脱不过,我心中升起恐惧。当看到她很不雅观的揪着衣服扇风,当看到那些路人的眼神时,我相当生气,不自觉地就为她扇风。那时,我想,我便已经爱上她了吧。 路上凑巧遇上徐兄,他一脸惊艳的望着她,这让我很不爽,可她却无所谓的去游玩。看到他们各怀心事的脸,看到他们轻松的谈笑风生,我的心很失落。她静静的注视着湖面,眼里含着思念,她在想着谁?会是他吗?一想到他们之间或许有关系,我就嫉妒不已。而这时,一向冷傲的李兄,眼神淡淡的凝视着她,那个恃才傲物的他,那个从不贪迷财色的他,却用那么柔情的眼神望着她,我心中警钟大作。还好,王兄也看出端倪请她作诗,我其实也想再听到她的才情。没想到她却要献歌,她空灵的嗓音渗透人心,她的眼眶里滚动着泪水,仿佛一触碰便会掉落下来。忽然,李兄吹起悠扬婉转的笛声,没有让她的泪流下来,反而给了她安慰。我们都很吃惊,李兄会不请自来的吹笛,他以前唾弃这种行为,而如今,他却为了抚慰她,吹响了他的笛子。我看着她对李兄一脸感激又崇敬的表情,她的脸上有一点感伤,挂着浅浅的笑,没想到李兄如此懂她,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我也要成为最懂她的人,我也要为她抚平心中的任何伤痛。 她喝得大醉,我抢先背起她。他们似乎有些明白,对我摇摇头,而我只关心李兄的态度,他却只是对我笑了笑说:“今晚,是圆月日啊!你会有好运的。”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最起码我赢了。王兄把我们送回府时,跟我说了很多,这让我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我想要爱她,想要守护她。当看到四阿哥愤怒的眼神时,我异常的冷静,我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不管那个人是谁,我会让她爱上我。 背上的她睁开眼,四阿哥的眼神马上变的温和起来,随后她那嘲讽的话语,让我知道,今晚我会拥有她。原来,李兄想说的就是这个。她在挑逗我,我知道,而我也抱着私心,她大声的呻吟,让我心痛不已,我明白,她想让一直在门外的他听到,原来,她爱着他,自己却未发觉,而我只能用温柔回应着她。同时,我看到了她脖子上挂的紫玉,明白了一切。 听到她喊我夫君时,我激动得无法言喻,这表示,她认可了我,她对我动了心。我们相互紧握着手,我真想让时间就这样停下来,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四阿哥充血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们,我能感觉到他此刻有多么的愤怒和那无尽的失落。 她绝世的容颜吸引着每个人,在她与徐兄交谈时,我们几个人商讨了一些。其实,第二天醒来时,我已知自己不会是她最后一个男人,那么,我要让成为她最忘不掉的人。 望着四阿哥那双凌厉的眼睛,他们也曾缠绵过吧,如今,他怀中的佳人,却成为我的爱妻!他该如何呢?他的爱有多深,从他那双眼睛中便能看出来。我心中窃笑,抱歉了四阿哥,她的心现在属于我了。对不起了四阿哥,我要成为她难以忘怀的男人。不好意思了四阿哥,她认可我了。 在四阿哥不在的日子了,我拿下了她的心,她越来越依赖、爱恋、离不开我。然而,我们注定不能相依相守。但对我来说,彼此间相互的视线,哪怕只有一次的相交,也已经足够了。我抱着她走向马车,倾听着她在我怀中那颗为我而跳的心,我在心里发誓,今生的妻,唯你一人,我的凤儿。 (未完待续.....) 番外六 你是我今生的妻 曹颙篇(完结) 我以前并不喜欢官场,那种充满着欲望臭气的地方,但为了得到她一点点的消息,我还是强迫自己投身其中。不久,父亲为我聘了马氏。新婚之夜,望着马氏娇艳又羞涩的面容,我又想起那个纤细,总带点忧郁表情的她,那种表情最容易引起别人想要保护她的心理。我缓缓地走出房门,不理会马氏失望的悲伤神情,我有那么一刻的心软,然而,任何人都不是她,我的心里充满着她,其他女人,我不想再碰触。 思慕一个人太过烦恼,谁来告诉我,该怎样做才能心平气和下来?这时,一个人打破了这种日子,他便是“萧衡”,一个自称是她男宠的男人。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因为她的不平凡。那个人告诉我,他对凤儿有着怎样疯狂、痴迷的爱,却因为我的关系,而让她有了想要平凡的念头,他不允许她有那样的念头,这样,很多男宠会失去宠爱,他们需要她的宠爱。如果,凤儿不顾一切要与我在一起,那么,他就只好杀了凤儿,让她再也不会有其他男人,让她只属于他。 我虽然对这番话很怀疑,也很明白凤儿的身份,可是我不能拿她的性命开玩笑,我想让她幸福,让她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长生不老,这世上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我毫不犹豫的喝下了那慢性的毒药,就算这是陷阱,就算我们要分别,我也甘愿为她付出生命。只有我知道,她心底的苦痛;只有我知道,她在时间的长河中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只有我知道,她的茫然、恐惧和不知所措。我愿意为这样的她付出所有,因为我知道,我们彼此间存在着奇妙的缘分。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李文藻。我明白,他对凤儿的爱,一点也不比我少。但我同样明白,他比我理智多了,他不会让自己陷进去,因为他知道,这样会令自己更痛苦。我把凤儿拜托给他,让他暗中保护着她,而这牺牲的便是他要投身官场,甚至与凤儿再不能相见,但他却同意了,心甘情愿的同意。 不久,便传来她身份公开的消息。我很担心她,知道以她的个性,会吃不少苦头。然而,我却无暇关心她,因为我父亲去世了。 我在悲痛的同时,更加想念她,而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不禁有些紧张,她就这样跑来,会不会有危险啊?当看到她身边的侍卫时,我更加担心,还好,她的侍卫一脸的淡定,我这才放下心来,原来,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迷恋她。我看着她担忧的表情,感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我紧紧地抱住她,让心中强烈的爱意和思念化作狂野的激情。我抚摸着她瓷玉般的胴体,这是我渴望了好久好久的人啊!如今她就在我得眼前,就在我的怀中,然而,这一切却是一场飞蛾之梦。 马氏外表虽和善,我却感觉到极度的危险。果然,那碗醒酒汤里有我所喝的毒药一样的味道,没想到那个萧衡,企图利用女人的嫉妒心来达到他那疯狂的目的。我想都没想便喝下去了,却忘记她身边有个懂药理的月童,这个人是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如果我没有喝下那碗毒药,也许我会活得更长一些,也许我们的爱就会更加牢固,永不可破……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短暂而充满快乐,我要好好的记住这一切。没想到,那晚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歌舞,那美艳绝伦的身影,我今生再也见不到了。我没有告诉她任何事,只深深的望着她,也许,这将是我的最后一眼了吧。 我的身体在一点一点的垮下去,终于,我支撑不住了。李兄问我要不要见她最后一面,我摇摇头,我不想看到她悲伤的脸,我想永远记住她灿烂的笑容。凤儿,我是不是个傻瓜呢? 但是,她却来了,满脸的悲痛欲绝,喘着粗气扑在我身上,恐惧加上万分的哀伤在她那红肿的眼中显现。我惊慌失措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哭过多少次了?她的身上还留有风沙的味道。这一刻,我感到很欣慰。终于,我成为了她的最爱;终于,我被烙印在她心上;终于,我能看她最后一眼了;终于,我是她的夫了。 看着她严词的呵斥马氏,认定我为额驸时,我心中狂喜,我期待已久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开始后悔,后悔轻信了萧衡的话,他根本不是凤儿的男宠,可一切都晚了。原来,当有了所爱的人时,你就会想要活下去。凤儿,你也有这样的想法吗? 当月童为我诊脉时,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凤儿你……放心吧,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中去。 我其实,并没想到四阿哥会是皇帝,只是碰了个巧。这样的话,你们也会擦肩而过,他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因为你……但愿将来的某人能给于你。 外面的雪真美啊!能在这样的天气中死去,也是我的一种幸福。戒指上有你的名字,我最终拥有了你,我好高兴啊!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因为你是我今生的妻。 呐,凤儿,我要化作雪,当你凝望白色雪花的时候,你就会想起我,你就会为我流下一行清泪吧。我要让这雪,融在你的心中。 呐,凤儿,悲伤的尽头会是什么?黑暗的尽头会是什么?当你如此迷茫时,你抬头看看雪吧,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给你力量,让你依靠。 你的笑容真美,可它却那样的伤痛。我无法再将这伤痛化去。对不起了凤儿,我要走了,没有你在身边,我会感到寂寞的。你也会吗?虽然想永远这么望着你,可已经办不到了。现在只能对你说最后的话了:我爱你,凤儿!我爱你! 第五十五章 奇怪的男人 元宵节时,我终于能痛快的大玩一场。月云和月洵生怕我走丢了,紧紧地拽着我。我很久没像个纯真的少女那样,抱着美丽的梦想开心的笑了。在这个本就狭小的世界里,像被人监视一样,感觉很不舒服。 月云他们出来时,我已嘱咐好了,要叫我“小姐和姑姑”。月洵有些别扭的叫着:“姑...姑姑,别乱跑。” 我瞥他一眼:“别扫了我的好兴致。这样的节日,就该来场美丽的邂逅,就像王子与公主一样。”说完,我的脸上充满着向往,眼睛闪着光亮,那是小女孩爱做的梦。月洵摇了摇头,叹着气。 这时,一个嘲笑的声音响起:“像王子与公主一样?” 我郁闷啊,真的不是有心要招惹谁,我没好气地转身看着那人。一下子惊呆在那里,这世上真有这么美貌的人吗?吹弹可破的纯白肌肤,傲人的身姿,丝绸般的乌黑秀发,如星辰般耀眼的眸子,诱人的红唇像棉花糖,让人恨不能上去咬一口。几乎分不出是男是女,他是那样的完美,像是个真正的“王子”。 我傻傻得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总觉得他美丽的太假,那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身上也有着我所熟悉的味道,可因为沉浸在他的美貌中,也无心去怀疑。 他把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随即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拿出手帕给我擦去嘴边的口水。我一惊,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他耸了耸肩:“你的口水流出来了。” 我一愣,赶紧拿丝帕胡乱的抹着嘴,无所谓地说:“看到美人流口水,这很正常。”他笑着看着我。我拉着月洵对他一笑:“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们告辞。”我可不想再惹事生非,总觉得美丽的东西都有些危险。 月云跑过来说:“小姐求你了,别乱跑,奴婢可不再年轻了。” 我拍着她的肩膀说:“别担心,就算你一百岁了,在我心里你依然是十八岁的大姑娘。”那个美人听见笑了笑。我便拉着月洵他们挤进人群中。 元宵节的灯,各式各样漂亮极了,还有不少灯谜,不过以我这个智商来说,是猜不出来的,只能看着别人玩得不亦乐乎。 月洵看了看我问:“姑姑想玩?” 我皱着眉头:“对我这种笨蛋来说,难了点。” 月洵奇怪的看着我:“还好啊。” 我苦着脸说:“你又不是笨蛋,哪能了解笨蛋的心情。” 突然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狠狠的瞪过去,发现是那个美人,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翻着白眼:“笑什么笑?没见过有人猜不出灯谜?目光短浅。” 忽然看到一盏“走马灯”,便盯着灯看。上面小人和马随着灯笼的转动,像在演一场戏一样好看极了。灯笼下有一灯谜“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因为阴阳数不通。(算盘)”。我看不懂,只好放弃。大不了让玄烨给我做一盏,我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 我拉着月洵他们挤出人群,到夜市上逛着。夜市上什么都有,泥人、糖葫芦、面具、纸鸢和各式各样的小吃。我嘴里啃着糖葫芦,发现前头有人在玩喷火,便把糖葫芦塞给月云跑过去看。 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观看喷火,惊险又刺激。月云他们怕伤着我,好不容易把我拖出来,我又跑去吃馄饨。忽然想起太平公主,我们都是那个“几乎拥有天下的公主”我也曾有过男宠也有过最爱的人。她和薛绍那宿命相遇,美丽的邂逅却演变成政治的牺牲品。七年相守又育有子女,那时的太平公主是最幸福的吧。 不知不觉中,我已走到一个卖面具摊前,我幽幽的问:“有昆仑奴的面具吗?” 那人找了找递给我一个,我付了钱,仔细的看着面具。它早已没了当初吓人的模样,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岁月,只剩下如今可笑的嘴脸,只有《长相守》的音色还保持着原来情愫。我戴上面具后,是否也能拥有那刻骨铭心的邂逅呢? 月洵看着我有些哀伤的眼睛,小心的问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我回了神:“没什么,在想太平公主呢!” “在想太平公主?”还是那个嘲笑的充满磁性的声音。我抬头看着他,眼睛里还留有一些哀伤。 他一愣,随即妩媚的一笑说:“还真是巧,又碰上小姐了。” 我心里好笑,还真当我是笨蛋吗?于是,我冷笑的看着他:“公子是何人?为何跟踪我?” “小姐怎知我是在跟踪呢?难道不会是偶遇吗?” 我苦涩的一笑:“这世上要真有偶遇就好了。”然后拉着月洵他们继续逛街,算算时辰,该是放烟花的时候了。 我们便跑去“仙来楼”,刚进“紫苑”,天空中便开始绽放开一朵朵美丽的烟花了。 我站在阳台,望着天空璀璨的焰火,真是美啊!绚丽的开放,又凄惨的散落,不能流泪吗?不能!我只顾看着烟花,却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正在楼下望着我。等烟火结束后,我便转身回到座位上,给月洵他们点了几个菜。我反正是吃饱了,拎着酒瓶又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街景。人们的脸上挂着节日的笑容,而我只在做旁观者注视着他们。 那个人一直脸含着笑意看着我,而我却浑然不觉。月洵他们吃过饭后,我们便慢慢往回走着,等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到了府。 开门时,月云在我耳边悄声道:“夫人,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我摆摆手说:“不用管了,回吧。”我们便进了府。 他会是谁?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奇怪男子,我的幻觉是不是太多了.......哭泣时,还是一个人的好。 第五十六章 混乱 第二天,月云拎着个“走马灯”过来说:“夫人,这是一早在府门口发现的。” 我接过灯看了看,心里想着,会是“他”吗?随即摇了摇头,我不能再犯花痴了。 下午时,胤禛送弘历回来。我看着弘历,过年过得让他胖了不少。胤禛在一旁看着我傻笑,我叹了口气,便让他留下了。半夜醒来,瞅着身旁的胤禛,心想,要不要把那人和他说说?心里有些矛盾,不停的翻着身。 胤禛被吵醒了问:“你怎么了?” 我犹豫地说:“那个...昨晚遇到一个很美的男人,他一直跟着我,还在我府门口放了我看中的灯笼。” 他有一丝恼怒:“又是你惹得祸。” “我没有招惹他,是他自己要跟着我的。” 他吃味的说:“他很美?” “是啊!比女人还美,但老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他一气,便翻身背对着我。我好笑的把他翻过来:“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嘛。再说,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他黑着脸问:“那你要知道他是谁?打算怎么做?” “你以为我要怎么做?当然是把灯笼的钱还给他啦。”他还真疑心。 他脸色稍好点:“真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要不然怎么让你去查。” 他搂住我说:“我去查查看。”我点了点头,靠在他怀里,但却一夜无眠。 我在书房里叹着气,根本就看不进书去,揉了揉太阳穴,我是不是该冷静下来,重新考虑我和胤禛之间的关系?房门被打开,我瞥了一眼来人,没好气地说:“胤礼,你跑来做说客的吗?我劝你别费工夫了,小心我踹你出去。” 他笑了一声问:“怎么?和四哥吵架了?” 我示意他坐下:“这不是常有的事。”随即轻轻得说:“我觉得好累。被窥视、敷衍、不信任,你知道这样的感觉有多难受吗?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他也在沉思中,不知在想什么。 “你今儿来找我什么事?”我转开话题。 他突然脸红,咳了咳:“这几日京城不太平,不少大户人家被盗了。我怕老祖宗这儿.....” 我撇开脸:“你非要这么称呼我吗?为何你总喜欢对我用敬语?够了!我这儿不需要担心。” “可是万一......” 我咧了咧嘴:“我倒是羡慕江湖中人,有自由,却为这自由付出了多少代价。随你便吧,你愿意待这儿就待这儿。”他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半夜里,我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烦躁的喊:“童儿!外面那是干嘛呢?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月童进来轻声说:“夫人,像是进来贼人了。” 我赶紧起床,随便披了件衣服:“走,咱们去看看。” 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面有打斗得声音。我站在门口喊:“胤礼,你想上房揭瓦啊!就不能轻着点。小心我那漂亮的青花瓷瓶,那可是我从宫里偷出来的,可值钱了。”屋内只有你来我往的声音。我接着喊:“别碰了墙上的画,那可是郑板桥画的,将来会很值钱的。”屋内还是再打着。我急声喊:“小心别摔了我那琉璃碗,那是于成龙上贡的,值钱着呢。别抹了李光地的字,值老多钱了。还有那家具可是上等货,别给我磕了,值一大把银子呢。还有那人偶、摆设,那可都是价值不菲,你别给我砸喽!”屋内继续打斗着。 突然,门“嘭”的一声打开,我吓了一跳,瞪着胤礼说:“你出来怎么也不知应一声?想要吓死我啊!” 他把手里揪着的人扔给月童,月童赶紧把那人绑了。“老祖宗也太财迷了吧。” 我耸耸肩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什么不对的?” 他叹口气:“放心吧,没给老祖宗折腾。不过,我可就累了,费了半天的劲儿才逮着他。” 我嘿嘿一笑:“辛苦你了大英雄,叫我瞧瞧伤哪儿了?” 他甩开我的手,淡淡地说:“不碍。” 我这才转头对月童说:“把他送衙门里去。”月童应了声刚要走,我招了招手:“等等。”月童停下脚步,我上前仔细瞧着那人,还好不是凶神恶煞,长得也算不错,那人瞥了我一眼“哼”了一声。 我郁闷,居然无视我,我转头问胤礼:“这人你可识的?”他摇了摇头。我又把那人左右瞧了瞧:“喂,姓名、年龄、体重、身高、有多少妻妾?干这行多久了?有没有不良嗜好?” 那人被问得有些愣,随即哈哈大笑。我翻了个白眼,看你长得不赖,才想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现在好感没了。我不耐烦地说:“童儿,把他带走。”月童点点头,把他带走了。看着那人的背影,我叹了口气对胤礼说:“明日陪我去趟牢房吧,我有些疑问。” 他轻声笑了笑:“好。”热闹的一晚算是过去了。 午门西侧门是宗室王公出入之门,我早早的在那儿等着胤礼。老远看见他跟胤祹在说话,他穿着朝服的样子英姿飒爽,让人眼前一亮。我傻笑的看着他,他似乎感应到了,打了个哆嗦,头僵硬的往我这儿转来,我朝他挥了挥手,叫了声“胤礼”。他脸色沉下来,跟胤祹嘀咕了几句,便朝我这儿跑来。 他跑到我跟前,低声问:“老祖宗怎跑这儿来了?” “本来还想直接去朝房那等,可去了朝房还不如直接上殿了呢,好不容易控制住了。”他的嘴角抽了抽。我嘿嘿一笑:“走吧,咱们甜蜜去。” 头顶飞过几只欢叫着的喜鹊,空气却顿时变得寒冷,胤禛一脸冰霜的看着我们,让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我白他一眼,挎着胤礼的胳膊就走了。 牢头看到一身朝服的胤礼不敢怠慢,赶紧带我们过去。那人窝在牢房的墙角,身上倒是没受过刑。 我低声问牢头:“知道他是谁吗?” 他恭敬地回:“这人叫朱孝,是翰林院检讨朱天保朱大人家的下人。” 我一挑眉:朱天保?原来如此啊!随即对那人一笑:“你费那么大的劲儿干嘛,偷盗可不是闹着玩的,直接来找我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他一愣,低头不说话。我笑着说:“不说话是吗?好啊!我倒有个不错的法子,办法虽然低级,不过有些效果。”于是转头对牢头说:“把他绑了。” 牢头皱着眉说:“动用私刑,恐怕......” 我咧着嘴:“怕什么?万事有十七爷顶着呢。” 牢头只好点点头,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便去了。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个柔软的鸡毛过来。那人脸一沉,我嘿嘿奸笑着扒下他的上衣,他的皮肤有着古铜色的光泽,让我差点流出口水来。 我拿鸡毛在他身上摆弄着,他脸色发红,强忍着。我又在他胳肢窝里来回扫,他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样?不好受吧,还不快交待?” 他一边强忍着笑一边说:“不....不说。” “不说?不说我就.....”身后的胤礼有些无奈的叫了声“夫人”,好像他早知我要说什么似的。 我累了,转身在牢头耳边嘀咕了几句,便坐下喝茶。牢头脱下他的鞋,拿鸡毛在他的脚心扫弄着。 他浑身乱动,实在受不住,便放声大笑,直到笑出眼泪来才说:“我...我说。” 我一敲桌子,牢头便停下动作。我左手撑着头,漫不经心的看着他:“说吧,我洗耳恭听。” 他平静了一下说:“我就是个盗贼,看去你府上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觉得有油水,就.....” 我“哼”了一声,斜眼看着他:“编,再编,继续编,使劲儿编。” 他用无辜的表情说:“没....没编,真没编,都是实话。” 我一拍桌子,嘲弄地说:“实话?朱大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对他这么忠心?”他大惊,愣愣得看着我。我看着他,冷笑了一声:“美男计吗?倒叫他费心了。要你只是送的礼物,我倒不见意,偏偏是个打听消息的,那我可不能收了。”随即摆摆手:“你走吧,回去跟朱大人说,太子的事想都不要想,要是不怕死、不怕连累老父的话,就尽管去上疏。不过.....恐怕不能如他所愿。” 他惊讶道:“你都知道?” “这个嘛....秘密!”我站起身,平静的对他说:“太子大势已去,别再作无用之功。朱大人的心思,我多少明白些,皇子们都长大了啊!他也算是个好官,可惜了.....不过,光玩沉闷的游戏太没意思了,你说是吧?皇上可不会容许任何人左右他。”说完,我抬脚就走了。 外面的阳光真是刺眼啊!什么时候我能远离这些烦人的事情。我抛弃掉自己的欲望,却仍摆脱不掉别人对你的欲望。它就像是寄生虫,你越想甩掉它,它贴得就越紧,直到把你的血吸干为止。人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 胤礼奇怪的问:“太子之事?” 我淡淡地说:“闭嘴!别问了,我不想你掺合进去,今天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被老祖宗利用完了,该给点补偿吧,做挡箭牌可是很辛苦的。” 我一笑说:“行,我请你吃饭。” “紫苑”的饭桌上摆满了他所爱吃的菜:糖醋荷藕、菊花里脊、桂花鱼条、长春卷、蜜汁番茄、爆炒鱿鱼、金菇掐菜、栗子粥......其实这些菜,我也挺爱吃的。 他皱着眉问:“我老早就想知道,老祖宗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我不在意地说:“我问过你奶娘啊!” 他“噢”了一声:“哥哥们,你都知道他们的喜好吗?” 我想了想说:“胤祥记得多一些,还记得胤祹和胤禄的,当然了那家伙也记得些,其他人只记得一两样,实在太多,记得不很清楚。烨儿的喜好我倒是全都记得,不过他不需要我记,渐渐的也就淡忘了些。” “除了皇阿玛,老祖宗最疼十三哥了。”他有些吃味。 我好笑的说:“我不也疼你。快吃吧,好菜都堵不住你得嘴。”他呵呵笑着,吃过饭后,他便把我送回去了。 第五十七章 上朝风波 自从看到胤礼的那身朝服,就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着。女人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物,对美丽的事物永远不停的追逐着。衣服上表明官位品级的图案,并不引起我得注意,我只是觉得那些图案很漂亮。没有什么比神秘、不为人所知的事物更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尤其是像我这种好奇心及其旺盛的人。我便问清玄借了身旧朝服,贴上胡子,天还未亮,就昏昏沉沉的去了。 松松垮垮的朝服,加上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从东侧门进去,摇摇晃晃的往前走,真是辛苦啊。 清玄过来打了我一下:“月大人早啊!” 我打了个哈欠,抹了抹眼泪,没好气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宁可睡觉也不来!” 他奇怪的问:“那你来干什么?” “有本啊!” 他好笑的说:“直接递上去不就得了,还跑来做甚,怕是另有目的吧,今天要有好戏看喽!”我继续打着哈欠不理他,我那点小秘密全被他发现了。 身边的官员们陆陆续续的往朝房走去,我也跟着清玄进去。朝房里熙熙攘攘,有的在打招呼,有的在商讨今天要上奏的事,有的在闭眼迷糊。一个人拍了我一下,我扭头去看,是张廷玉。 他看到我一愣,压低声音:“夫人怎会在此?” 我无奈的说:“张大人的眼可真够尖的。下官是月大人,记住喽。来这儿自然是有事,要不来这儿干嘛?” 清玄凑过来:“哪是有事,是另有所图。” 我噘着嘴:“我不管,你们都得护着我。” 张廷玉皱着眉说:“女人不得干政。” 我一挑眉:“谁说我是女人了?”他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一会儿,有太监过来,利落的打了个千:“各位大人,时辰到了。” 我们乌压压得一群人便往殿里走。进去后,我便站在张廷玉和清玄的中间,让他们俩挡着我。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殿内异常安静。我偷眼向皇子们那儿望去。说实话,最帅的就是九阿哥了,穿着朝服的他,少了媚气多了分英气,简直迷死人了。最儒雅的自然是十二阿哥,眉眼间淡定自如。十六和十七还小,规规矩矩的把头低得很低。几个大点的阿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个个的站在那儿耍酷。有些岁数的臣子,眯着眼不知再想什么,年轻的臣子不多,在后面恭敬的抿着嘴。 这时,李德全进来喊:“皇上驾到!” 我学着他们抖袖子,可实在学不来,就装了个样子跪在地上,小声跟着他们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心里想,烨儿每天听这句,会不会心烦啊!反正我是心烦,但感觉还是不错的。听到烨儿淡淡地说:“重卿平身。”我们便谢恩起来,但仍旧是低着头。虽然烨儿上了年纪,有些爱装糊涂,可他不会说出“有事早奏,无事退朝”这种话来。 其实,什么事他心里都很清楚,一个个的问着事情办理的情况。我心里突然觉得紧张,不敢出列。旁边的清玄打了我一下,我还是不敢,不知我现在能不能临阵退缩啊? 烨儿的眼神扫到我们的小动作,看到我时眼睛亮了一下,咧了咧嘴没说什么。张廷玉实在不耐烦,把我推了出去。我一下不小心,直直的扑在九阿哥怀里,他把我扶住了,好笑的看着我,又似乎发现了什么有些惊讶。我还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他呢,果然长得勾魂,怪不得家里那么多小妾抢他。 烨儿轻轻咳了咳,我连忙回神,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躬着身子把奏折举过头顶,结结巴巴地说:“奴...奴才有本。保举范时崇为兵部尚书。”我是满人应该称奴才,可“保举”这俩字是不是用的不对啊?可也不知该怎么说。 李德全接过我的奏折递给烨儿,他打开看了看,淡淡地说:“说说理由。” 理由?我哪知道,历史上就这么写着的。我歪头看向清玄他们,跟他们眨着眼睛,意思是赶紧给我想个理由。 清玄微摇头轻声说:“你用了‘保举’,自己想办法吧,我们官位不够。” 我郁闷,只好编了。我低声道:“回万岁,范家满门忠良,其祖父宪斗.....啊不是,范文程乃‘元辅高风’被先帝赐‘文肃’之号;其父范承馍,精心报国,死于三藩之乱,号忠贞公;而范时崇任顺德知府,政绩斐然;后任福建按察使、广东巡抚、福建浙江总督,后入为左都御史,乃国之栋梁。奴才斗胆,保举此人为兵部尚书。请皇上恩准。”我说了那么堆话,也不知效果怎样,那些官员平常都是怎么说话呢? 这时,李光地出列一躬身说:“老臣愿保。” 张伯行也出列,低着头:“老臣也愿保。”我无语,这俩老狐狸,现在才来帮我。 烨儿一翘嘴角:“准。”我松了口气,摸了摸胸口,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烨儿好笑的问:“可还有事?” 我皱了皱眉,这话要怎么说才好呢?我怯怯的说:“皇上,奴才认为‘人头税’不能免,可少加但不可全免,人口猛增不是件好事,皇上要为长远着想。还有八旗制度不够完善.....” 他一愣,气愤的打断我:“再议,退朝。”看来他是真生气了,为何? 退出宫殿后,一个官员路过我时对我说:“大人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敢当面指责皇上。”我只是想把后人心中的疑问,趁此机会问问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清玄低声说:“要早知你会说这些,死也不会让你来。”我迷茫的看着他,很是不明白。 胤礼走过来小声道:“老祖宗。” 我一愣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老祖宗说话根本就不是官场中人的语气,我能听不出来吗?” 我拉过他说:“我到底说错什么了?烨儿那么生气。” 他压低声音:“老祖宗保举个人啊什么的没什么。免人头税时,皇阿玛说什么了?‘盛世’!您那一句话就给否了。八旗制度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您想连这个也否吗?那您怎么不直接否了整个大清朝?皇阿玛怎会不明白,他自有打算,今后这些事不要再提了。” “可我真得很想知道。” 他严肃地说:“老祖宗!玩您也玩了,闹您也闹了,您还想干嘛?收起您的好奇心吧!女人不得干政!” 我一惊,从没看到他生气的一面,还真有些可怕,我“噢”了一声低下头。 他叹了口气:“行了,老祖宗也过瘾了,快回吧。” 我看着他的朝服,羡慕得说:“那个....可不可以....” 他脸一黑:“找个没人的地方吧,老祖宗惦记这身朝服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来也是为这吧。” “你都知道啊。” “只有我跟十六哥和老祖宗的身材差不多,您瞅着我们俩一早上了。还有,您瞅着九哥和十二哥也一早上了。您都不知道您被四哥瞪了一早上吗?” 我摇摇头,迷茫的说:“不知道。因为他们俩太帅了嘛。尤其是九阿哥,迷死人了。”他无奈的叹口气,拉我去偏僻的地方。 清玄嘿嘿笑着走开了,张廷玉看了看我们,朝另一个地方走去。 胤礼把我带到僻静处,看着我那身肥大松垮的朝服问:“这谁的?” “问清玄要的,没想到他那么瘦,衣服还是那么大。我都不知道怎么穿,大半夜就让童儿给我穿,麻烦死了。”实在麻烦。 他把我那身朝服脱下来,又脱下自己的给我穿上,把扣子给我系好。我笑着左右转着,除了肩膀有些宽松外,倒还合身。“那个胤礼....” 他打断我:“想都别想!” 我奇怪的问:“我还没说呢,你怎知我想说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看老祖宗的表情就知道,不借!” 我可怜巴巴的说:“就一天,一天也不行吗?” “这是我的衣服,老祖宗借去了我穿什么?您要喜欢,叫皇阿玛给您一件不就是了,快脱下来。” 我抓着衣服:“我不,我就要这件。” 忽然传来嘲讽的声音:“你是想要这件衣服?还是想要这件衣服的主人?” 我一愣,转身看去,是一脸冰霜的胤禛。我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张廷玉,一下子明白了,瞪了张廷玉一眼,空气变的冷飕飕。 我愤怒的喊:“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胤禛的眼里有一些受伤,我叹了口气,脱下衣服递给胤礼:“胤礼,你身子弱,快穿上别冻着,染了风寒可不好。” 胤禛上前夺过胤礼手中清玄的衣服给我披上,我默不作声的任由他抓着我的手离开皇宫,身后的胤礼只是轻声笑了笑。 在舒适的锦轿里,他紧抱着我。他身上冰凉冰凉的透着寒气,让我觉得有些难受,我今日的举动让他很气恼吧。 我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 他吻了吻我:“别想了,不准有下次。” 我听话的点点头。他的鼻息扫弄着我得脸,浑身散出的气势压得我透不过气来,这就是帝王的气息吗?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安稳的睡去。 (我是以时间顺序写的,大家按时间的方式看的话,就能有些明白,里面也有关于时间的名词。让这一天、这一时段所发生的事情影响着女主角,有快乐、有痛苦,这样才能形成属于她的时光。我们大家不也一样,每天发生的事,时时刻刻改变着我们、影响着我们,让我们有了独一无二的记忆。女主角也是一样啊,她有她的生活、她有她的人生。呵呵.....) 第五十八章 二月二的夜 二月二、龙抬头,这我是知道的,可到底有什么习俗我并不清楚,只在街上看到不少出嫁的少妇回娘家,也有不少人去野外郊游,还吃一种龙麟样式的饼。 晚上时,大街上的富家小姐、少爷很多,也很热闹。我用红纱蒙住半边脸,省得再有麻烦,路过一个挂满各种各样灯笼的私家园林,似乎今晚有什么活动,门口的一个小丫鬟给我一盏鲤鱼灯,邀请我进去。 园子是仿造苏州园林的样式,但要比苏州园林小很多。园中有园、长廊回转、假山花木,到处洋溢着江南的风韵。林子中有不少小姐、少爷在悄悄谈话,好像相亲一样。我静静的看着他们,小姐们的脸上露出羞涩的娇容,即使没有美丽的外表,也依然动人心魄。 一个急躁的声音响起:“小姐,麻烦你让一让好吗?” 我赶忙侧开身,让出地方。他道了谢与我擦肩而过,没走几步便停下来,试探着问:“老祖宗?” 我一愣,扭头看去,怎么是胤禑?我跟他并不怎么说话,不是不喜欢他,而是因为他额娘是烨儿第二次南巡时带回来的知县王国正的女儿,很得宠爱,还为之画过像,叫高士奇去看,我为此跟烨儿大吵过,感觉自己的风头被那个王氏盖过了,又因为她也是胤衸的额娘,让我心里更不舒服,便越发讨厌她,要不是胤禄的关系,我连理都不愿理她。 我对他一笑问:“你怎在此?” 他笑了笑:“和十六弟、十七弟他们出来逛逛,没想到在这儿遇到老祖宗了。” “出门在外,还是叫我月小姐吧。” 他点点头:“月小姐蒙着脸做甚?害我差点没认出来。” 我苦涩的一咧嘴:“我怕这脸给我惹麻烦。” 他一听,把话转过去:“月小姐和我们一起吧。” 我摇摇头:“不了,我想一个人。” 他想了想说:“那好,我先走了。” 我摆摆手,他便走了。虽然我更亲近与他一母同胞的胤禄,可却没想到这孩子也这般懂事。 我沿着回廊慢慢走着,耳边有着欢笑声也有低喃的情话。蜡烛燃烧的味道并不好闻,有些呛鼻子,我便离开嬉闹的人群,站在一座小桥上。我倚在红色的栏杆上,底下是潺潺流淌的溪水,鲤鱼灯在烛火的照耀下,在溪面上留下淡淡的倒影。 忽然,远处传来丝竹之声,我也跟着人群去凑热闹。一座搭台上,几个舞姬正在翩翩起舞,曼妙的身姿加上灵动的双臂,吸引着很多男子的视线。我轻声笑了笑,从人群中挤出去。 这时,一个男子高声喊:“小姐!你的红纱掉了。” 我摸了摸脸,有些无奈,转身接过红纱,对他一笑:“多谢了。”随即把红纱戴上,看了那男子一眼,长相很普通,五官倒是端正,穿着暗绿色的锦衣,干净利落像个富家子弟,这样的人,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虽普通,倒也懂礼。 我道了谢便走了,比起歌舞,还是那踢毽子更合我意,古代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生活有些乏味,可它却真实的存在,现在就在我眼前。 我加入了几个小姐行列中,围成一圈转圈踢着毽子,还好周围灯火通明,要不晚上是踢不成的。踢了几圈之后,几个小姐便累了,可我觉得只不过热个身而已,她们身子真娇弱,我还没尽兴呢,只好上别的地方看有没有可玩的。 在一间屋子里看到一个球型的东西,眼睛一亮,虽说没有足球,有个蹴鞠踢也好,别那么挑剔。 竹编的球上有着铃铛和红绸,感觉有些怪怪的,大概是给女子玩得吧,古代的人连蹴鞠也要分清男女。我拿起球抛了抛,连个弹性都没有,什么呀?真没劲儿,整个一摆设。我随手把球一扔,一个人“哎呦”一声,我脸一下沉下来,看来是砸着人了。 我连忙转身,低下头说:“实在对不起,我无心的。” 他低身拿起地上的球,好笑地问:“还没到抛绣球的时辰呢,小姐就等不及了?” “什么?”我大叫道:“这是绣球?我当它是蹴鞠呢。”怪不得觉得那球不对劲儿啊! 那人笑了笑:“原来你不知道啊!那还乱扔?你看,这不砸着我了。” 我苦着脸说:“对不住得很,这样吧,我请你喝茶,算给你赔礼吧。” 他一扬眉:“好啊!西湖龙井!” 我嘴角一抽动,这人还真不客气,算了,算我倒霉。 在茶寮里,他享受着龙井浓浓的香气。我一边喝着“恩施玉绿”一边看着他。 他放下杯子问:“小姐为何喜欢‘恩施玉绿’?” “没什么,我喜欢清淡点的。” 这时,走进来三人。他连忙起身恭敬地说:“弘升给十五叔、十六叔、十七叔请安。” 我一愣,没想到他是胤祺的儿子,顿时对他有了些好感,又心里觉得好笑,他和胤禑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不多,却是叔侄。 胤禄看到我一喜,喊道:“老祖宗。” 胤禑连忙捂住他的嘴:“十六弟喝多了,她是月小姐。” 胤禄有些明白的点点头:“是、是,月小姐怎会在此?” 我没好气地说:“怎么?只准你们出来风花雪月,我出来就不行吗?”胤禄尴尬的挠挠头。 胤礼对我微笑着问:“戴着面纱干什么?这不像您的作风,您什么时候在意别人的眼神了?” 我自嘲的笑了笑,他连说教也要用敬称吗?我把红纱揭下来:“有些不胜其烦而已。” 他一咧嘴:“您怎会碰上弘升?” 我郁闷地说:“把绣球当成蹴鞠砸着他了。” 胤禄呵呵笑着:“也就你能把绣球当成蹴鞠乱砸人。”我瞪他一眼。 他们坐下各自点了茶,慢悠悠的陪我喝着。我无奈的说:“你们不用陪着我,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烦人。” 胤禄笑着说:“有你在,哪儿还有心思去玩,赏你就够了。” 胤禑打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胤禄耸耸肩。胤禑一笑说:“你别理他,他多喝了几杯。” 我摇摇头:“不碍,你这做哥哥的也够辛苦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胤礼瞅着弘升说:“把东西拿来吧。”弘升一愣,抿着嘴不说话。胤礼一笑说:“何必呢?不属于你的东西,留着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弘升咬着嘴唇,还是不说话。我纳闷的看着两人,歪头看向胤禑询问着,他摆摆手叫我不要管。 茶寮里开始有人往我这儿瞟,但碍于有四个大男人围着我,他们也不敢上前。 我无奈的摇摇头,问弘升:“你阿玛最近可好?” 他奇怪的问:“还好。怎么?月小姐认识我阿玛?” 我点点头:“你阿玛这人很好,脾气随和。”他笑了笑,点头赞同我的话。 胤禑看着胤礼说:“十七弟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胤礼瞟了一眼他,起身跟着出去。 胤禄看着他们说:“嘿,这俩人,倒像是亲兄弟似的,把我撂一边儿。” “吃什么醋啊!再找个哥哥呗!要不然就多生几个娃,天天缠着你,把你烦死,呵呵。”我呵呵笑着。 他回头看着我:“你甭说我,你是不是看上九哥了?” “你说得这是什么傻话?怎么可能!”我可不想喜欢那条毒蛇。 他嘿嘿一笑:“我可看见了,直直得扑在九哥怀里,脸都不带红的,还舍不得出来,九哥的怀抱就那么舒坦?” “呦,眼还真好使,还能认出我来,真不善啊!” 他得意的说:“那是,最主要的是你那胡子贴得太好笑了。” 我瞪着他:“不懂欣赏。” 他哈哈笑着:“你那样子,把旁边的十哥他们吓了一跳。你还流着口水,眼珠都要瞪出来了,看来还是九哥的魅力大啊!” 我感慨道:“是啊!迷死人了!比你这牙都没长全的黄毛小子,强多了!” 他不服气地说:“爷,那也是玉树临风!” 我一咧嘴:“是,你没看天都让你吓黑了不是。”我们俩哈哈笑着。 这时,几个公子哥朝我这儿走过来,胤禄脸一沉问:“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个摇着扇子说:“这么个尤物让你们霸占着.....不公平吧。也让爷几个赏赏吧!”那些公子哥哈哈笑着。 胤禄他们“腾”的站起来,那些人挡着他们对那个摇扇子地说:“何兄,赶紧的。” 姓何的把扇子收起来,抬手摸着我得脸:“呦,可真滑。怎么样小娘子?那几个小子懂什么叫风情,本公子来告诉你吧。” 我轻“哼”一声:“让你死可以吧。” 他一愣,随即淫笑着:“欲仙欲死!”那些人又哈哈大笑着。 我微翘嘴角,眯着眼睛,冰冷的喊:“童儿,杀了他。” 突然,胤礼大声喊道:“住手。” 背后的童儿停下动作,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他把剑收起来退下了。 那人一看胤礼,笑着说:“我还当是谁英雄救美呢?又是个黄毛小子。” 胤礼一笑道:“可不是普通的小子。”说完,拿出他身上皇子的玉佩。那些人大惊,跪在地上吓得真打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胤礼大吼道:“都给我滚!”那些人便一窝蜂的跑了。 夜是迷人的,但也暗藏杀机。 胤礼走到我面前,身体因为气愤而打颤着,他怒瞪着我:“您怎能这么做?” 我无所谓地说:“我为什么不能那么做?不过杀一个得罪我的人而已。” 他“啪”的甩了我一巴掌,红着眼说:“您不该是那种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的女人。” 他居然打了我,我气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好女人,不过是这张脸看起来像好女人罢了!” 他皱着眉说:“凤...老祖宗!” 我愤怒的喊:“别这么叫我!我讨厌这个称呼!是它让我变成这样!我恨这个称呼!”说完,我便跑出去了。 胤禑拍了拍胤礼:“你还不快去追?”胤礼握紧拳头没有动。胤禑无奈的说:“你在顾虑什么?”他还是没有动。 而此时,弘升已冲了出去,朝我跑来。他追上我,抓住我的手,我一愣,便趴在他怀中哭起来。他拍着我的背安慰我,他们父子俩还真像,都是这么温和之人。我不停的哭泣着,远处的胤礼默默地看着我们。 过了一会儿,我从他怀中出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样。”他不说话,擦着我的眼泪。我朝他一笑:“多谢了,咱们回吧,别叫他们担心。” 他犹豫地问:“你和叔叔他们....” 我笑了笑:“都是朋友。”他不再说什么,陪着我回去。 胤禑看到我们回来,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胤礼看到我红肿的左脸,低下头,气氛有些压抑, 胤禄笑着说:“抛绣球的时辰到了,咱们去看看吧。” 我扯了丝笑说:“我不是已经抛了。”胤禄也不知该说什么,我只好跟胤禑说:“夜已深,我该回了,你们慢慢玩。” 他一笑说:“我们送您吧。” 我摆摆手说:“不用了,我有童儿,你们不用管我。”说完,我站起身来,朝他们笑笑便走了。 我提着灯笼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深夜寒凉的风吹过灯笼,烛火也跟着忽明忽暗。“老祖宗”胤礼在后面喊着,我无奈的叹着气,一直这样叫我的只有他了。 他跑到我跟前,平息了气息,一笑说:“我送您吧。” 我点点头,寒风吹过被他打过的地方,有一丝丝的疼,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脸。 他皱着眉问:“很疼吗?” “还好。” “对不起。” “没什么。”我淡淡地说。 蜡烛的光影照在我俩身上,很模糊很微弱,头上的弯月偶尔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把我们的影子拖的长长的。 他看着黑漆漆的街道:“不怕吗?走这样的夜路。” 我一笑说:“我习惯了。” 他看了看我,没有说话,他明白,说什么都抹不去那早已深入内心的习惯。 不一会儿,便到了我府门外,我把灯笼递给他:“谢谢你送我回来,灯笼给你,路上小心。” 他点点头说:“真得很对不起。” “别说了,回吧。” 他看了看我,便提着灯笼转身走了。我站在府门口,望着烛火一点一点的在我眼前消失。 (恩施玉绿也叫恩施玉露,是我国传统名茶。清朝康熙年间,恩施芭蕉黄连溪有一位姓蓝的茶商,他自垒茶灶,亲自焙茶,因制出来的茶叶外形紧圆挺直,色绿如玉,故名恩施玉绿。民国后因茶香鲜味爽,毫白如玉,因其白毫格外显露,故改名为恩施玉露) 第五十九章 鸿沟 天气真好啊!能清扫去人心中阴霾的除了阳光,还有小孩子天真的笑脸吧。 胤禧老远看到我,跑过来行礼:“胤禧给老祖宗请安。” 我笑着抱起他,五六岁的孩子已有些抱不动了,我在他脸上亲了亲,看着他那双没有任何污垢的眼睛,我就会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虚伪不堪。 他玩弄着我头上的东珠问:“禧儿还是觉得老祖宗穿黄色好看,老祖宗干嘛不穿呢?” 我看着他说:“黄色太耀眼了,这身青蓝色的你不喜欢吗?” 他摇着头:“不喜欢,禧儿还是喜欢黄色!” 我大惊,皱着眉喝斥他:“这话不能乱说,知道吗?”他点了点头,我才松了口气,他还不清楚这话有多么的危险。 忽然,他叫了声“八哥!”我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八阿哥正站在柳树下望着远处辛者库的大门,他在思念母亲吗?他的眼里有着淡淡地哀伤,柳叶轻轻扫着他俊逸的身躯,让人想要流泪。如此温和、孝顺的他,只可惜.....没有什么比回忆幸福更令人痛苦的了,想必此时的他亦是如此。他看到我们,朝我们笑了笑便走了。我和他没有多少交谈,往他府里送去的东西,也是他嫡福晋和我来往,他大概不喜欢与我往来吧。 我走进辛者库,宫女们正在忙碌着,她们也有着娇嫩的面容,只是脸上布满憔悴的痕迹。 管事的太监见到胤禧,连忙跪下喊:“老奴给二十一阿哥请安。”接着所有的宫女都跪在地上,把头紧贴着地面。 怀里的胤禧,淡淡地说:“辛苦了,都起来吧。”他们谢了恩起来,仍旧把头低得很低很低。 我突然对胤禧的这一句话有所触动,他拥有着身为皇子应该有的品格和气度,这样的人如果是统治者的话.....大清朝还会不会走向消亡? 我抱着胤禧瞧着一个个宫女,她们的手都不再柔嫩,被水泡的苍白又粗糙,骨节清晰可见。 我看着她们:“都把头抬起来吧。”她们微微抬了下头。我对旁边的太监说:“从今儿起,凡来月信之宫女,不得碰凉水,月信过后方可,贱籍亦如此,听清楚了吗?” 那太监一愣,犹豫的说:“这恐怕.....” 胤禧厉声道:“老祖宗的话,你们敢不从?” 那太监赶紧跪下:“老奴不敢。” 我一笑说:“起来吧。”他才微颤着站起来。 我看到一个小宫女正盯着我,我便对胤禧说:“把我刚才给你的点心拿出来,等我再给你做。”他从怀里掏出点心,放在我手心里。 我走到那个小宫女面前问:“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她有些害怕地说:“齐佳.芊,虚岁十五。” “芊儿啊,这名字真好听。这是我做的牡丹饼哦,快尝尝吧。”说完,我把点心放到她手里。她欢喜地看着那牡丹饼,激动不已,放进嘴里一点一点的嚼着。我摸了摸她的脸,抱着胤禧转身走了。 满园的春花开得正盛,我抱着胤禧去他额娘陈氏那儿。按祖例,嫔位以上的妃子才能养育自己的孩子。如果我不带他去,陈氏怕是很难见到他儿子吧。 太监通传过后,我便进去。原来不止有陈氏,还有那个讨厌的王氏,胤礼的额娘陈氏也在。 我放下胤禧,把两位陈氏扶起来,只冷冷地对王氏说:“起来吧,没那么多规矩。” 胤禧给她们请了安,安静的在我身边站着。陈氏看到他儿子有些兴奋,可当着我的面又不敢造次,只紧紧地盯着胤禧。 王氏笑着说:“姐姐那俩儿子,如今都大了,再没的老祖宗这么宠了。说起来,十七阿哥也大了,怎还这么得宠?不过,再怎么得宠也比不了小二十一阿哥啊!连后出生的几个阿哥,也没得过这样的宠爱!两位妹妹都比姐姐有福气啊!”两位陈氏笑了笑。 我瞥了一眼王氏,虽说有些岁数,但是她身上江南女子的风韵,和那略带伤情的眸子,还有那能捏出水来的柔肤,有着少妇的风情也精通文墨,这样的女子得宠很正常,可我就是无法喜欢她。 我冷声道:“人呐,还是小时候最讨人喜欢。大了,也就变得不分尊卑,乱多嘴了。”王氏一听,扯了丝笑,就不再说话。我拍了拍胤禧:“去你额娘那儿吧。”他便朝陈氏走过去。陈氏露出母亲特有的笑容,那是世上最美的笑。 我又跟她们聊了一会儿,便告辞了。陈氏还有些舍不得,盯着胤禧发愣。我抱起胤禧,在御花园里溜达,他打了个哈欠,我便找地儿坐着,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入睡。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我看着他恬静的睡脸,心里甜甜的笑着。 一个恭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胤礼给老祖宗请安。” 我看向他,略带生气地说:“你小声点,别吵醒胤禧。你怎么进宫了?” 他低声道:“来看望庶妃陈氏。” 我悄声说:“你额娘正在胤禧额娘那儿呢,王氏也在,你现在去不方便,待会再去吧。”他点点头,坐在我身旁低头看着胤禧。 怀里的胤禧动了动,头蹭着我的胸脯,我好笑得说:“小淘气,我可没奶水给你喝。”胤礼轻声笑了笑。 太阳照在身上很舒服,鸟儿飞过柳树,柳条跟着动了动。胤礼起身说:“我先去请安了。”我点了点头,他便走了。 他走后,我也闭着眼迷糊着。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旁有动静,便睁开眼看着已经回来的胤礼。 我低头看到胤禧还在睡着,口水浸湿了我的衣服,无奈的说:“一会儿又得换衣服了。” 胤礼一笑说:“累了吧,我来抱他。” 我把胤禧递给他,活动了一下双腿,确实有些麻了,我一边揉着腿一边问:“见到你额娘了?” 他“嗯”了一声:“额娘说,让我多陪陪您。”我“噢”了一声。他看了看我:“我去时,王氏已经走了。”我一愣,看着他。他好笑地说:“跟她吃醋有必要吗?老祖宗是嫉妒吧。”我无语,他还真了解。 胤禧醒了,揉着眼睛喊:“老祖宗?” 我连忙把他抱进怀里,笑着问:“睡醒了?是不是梦见喝奶了?” 他看到我衣服上的口水,脸红了起来。我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拿丝帕擦了擦他嘴角的口水说:“饿了吧,走,跟老祖宗去用膳。” 他从我身上下来,这才看见胤礼,不好意思的叫了声“十七哥”。胤礼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我牵着胤禧的手,往慈宁宫走去,胤礼在身后慢慢得跟着。 我回内室换了件粉白色的衣裳,对旁边的宫女说:“快去传膳,上些十七阿哥和二十一阿哥爱吃的菜,要快。”宫女应声下去了。 我回到前厅,胤禧拍着手说:“老祖宗真好看,好像桃花似的。” 我点了他一下额头:“贫嘴!”胤礼在旁边轻声笑着。 不一会儿,饭桌上便摆满了可口的饭菜。我笑着往胤禧的碗里夹菜,时不时地给他擦着嘴,胤礼在一旁安静的吃着,偶尔往我碗里夹菜。 一个嘲弄又带些气愤的声音说:“这场景真是温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三口呢!” 我皱着眉看着胤禛,他这疑心病的毛病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胤礼和胤禧站起来,一躬身叫了声“四哥”。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感觉我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一扬眉:“怎么?我打扰你的好事了?” 我“啪”的把筷子摔在桌子上,瞪着他喊:“雍亲王!这里是慈宁宫,麻烦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他拧着眉问:“我有说错吗?你这些日子是不是跟他走得太近了?” 我怒道:“我跟任何人走得都很近,你怎么不说他们,偏偏说胤礼,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胤礼拉着我说:“这是在宫里,老祖宗不要吵架!” “我才懒得跟喜怒无常的人吵架呢。” 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对胤禛说:“四哥坐吧。四哥怎会在宫里?” 胤禛没好气地坐下说:“来给德妃娘娘问安。”说完,眼睛盯着我不知在想什么。我一直低头吃饭,不愿去搭理他。 吃过饭后,我笑着对胤禧说:“咱们去荡秋千好不好?”随即牵着胤禧的手便出去,胤禛他们无奈的跟着我。 我坐在秋千上,看着傻乎乎一脸期待的胤禛,叹了口气:“还愣着干嘛,快过来推我!”他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跑过来轻轻推着我。 “你没吃饭?推高一点啦!” 他沉着脸说:“太危险了。” 我看他那样子便喊:“胤礼。”胤礼站着不动。 胤禛苦着脸说:“好、好,听你的便是。”说完,便用力推起秋千,秋千荡的老高老高的,好玩极了,坏心情也跟着没了,我这才有了笑容,咯咯的笑着。 胤禛看我有了笑容便说:“该回去了吧?” 我摇着头:“不,我今儿个要住在宫里。” 他一扯嘴角问:“你要让我也住这儿?” 我红着脸骂道:“老色鬼!你就知道这个。” 他呵呵笑着把秋千停下来,我跳下秋千扑在他怀里。他笑着问:“不生气了?” “已经被你气的没气可生了,你什么时候能把疑心病的毛病改改?” 他摸着我的脸:“那还不是被你折腾出来的!你什么时候能把招蜂引蝶的毛病改改?” 我噘着嘴说:“我哪有?你胡说。” 他好笑道:“你没有?你不少有。”我气的轻捶打着他,他紧紧抱着我笑得很得意。 我红着脸侧头看去,发现胤礼和胤禧不知何时走了,他们还真懂事。 胤禛笑着说:“他们倒是明白。”说完,便低头吻住我。 忽然,胤礼跑过来喊道:“看到二十一弟了吗?”我赶紧推开胤禛,不好意思地拧着衣角。 胤禛有些生气地说:“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胤礼摇摇头:“不知跑哪儿去了?” 我一跺脚,急声道:“这孩子,都多大了还到处乱跑,咱们分头去找找吧。”他们俩点点头便去找了。 我一边喊着胤禧的名字一边焦急的到处找着。突然在一棵高大的桃树上发现了他,我连忙跑过去大喊:“胤禧,你跑到树上干什么?快点下来!” 胤禧低头一看是我:“老祖宗快瞧,那枝桃花开得最好,跟老祖宗的衣服很配,等我给您折下来再下去。” 我皱着眉喊:“你快下来吧,别折什么花了,太危险。” 他一边折着花一边说:“没事,很快就好。” 我叹了口气,便开始爬树。这树甚是难爬,我好不容易爬到他那儿:“好孩子,快下来昂。老祖宗不要什么桃花,你有这份心就行。乖,快过来。”他怏怏的爬过来,我把他紧抱在怀里松了口气。 突然脚下一滑,我一声尖叫从树上摔了下去,正好摔在胤礼的怀里,我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你来得及时。”他笑了笑,把我们放下来。我瞪着胤禧:“以后不准你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你要再不听话,我就打你屁股,知道吗?” 胤禧小声道:“知道了。” 我抱着他拧着眉说:“你这孩子,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以后不准这样吓我了昂!”他点着头“嗯”了一声。我无奈的摇摇头,把他送回去,让他奶娘好好看着他。 放下心之后,我才问胤礼:“胤禛呢?” 他一笑说:“四哥被叫走了。”我有些失落的低着头。他看了看我问:“要派人找他回来吗?” 我摇摇头:“不必了,他那么忙还是算了吧。我这就回去,估计他今晚一定会来。” 他一咧嘴问:“您怎知道?” 我叹了口气:“他正吃你的醋,气不顺,能不来吗?”他呵呵笑着,把我送回府。 果然,夜里胤禛便跑来了。他在我身上发泄着他的怨气,他的嫉妒,他的不安。他灼热的身体,将我融化殆尽,那温度能否将我们之间的鸿沟抹去? 第六十章 雨中情 雨....湿闷的雨....为何清明节总要下雨?冰凉的雨水打湿了我白色的裙边,死去亲人们的身影渐渐的变得模糊,而我却真实的活着。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我做不到漠不关心,让悲伤的眼泪化作雨水静静的流去吧。 雨雾里,一个男子正低头拼命捡着散落在地上的书,衣服和书都已湿透。我走过去拿伞为他挡着雨,他抬头望了我一眼,便低头继续捡着书。 我低头看着他说:“别捡了,都湿了还怎么用?” 他不说话,执拗的把书捡起塞进怀中,我就一直为他遮雨,直到他把书全部捡起来。 他站起身,满身泥浆,样子很狼狈,对我一躬身道:“多谢小姐,告辞。”说完,便冲进雨中,不久便消失了踪迹。 我叹了口气,文人的骨气吗?摇摇头便继续在街上走着。这是条我并不曾来过的街道,因为下雨的关系,没有几家店铺开门。我慢慢得转悠着,偶有几个路人从我身旁匆匆走过。 我跑进一家小酒馆,避开此时的大雨。酒馆里没有什么人,我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白酒,辛辣的味道让人难受,可我还是不停得喝着,仿佛对面正坐着一位多年的老友。 干杯,为那些我爱着的人;干杯,为那些爱着我的人;干杯,为恨我的人;干杯,为我恨的人;干杯,为昨日死去的人;干杯,为未来要死去的人;干杯,为已经流逝的日子;干杯,为往后要过的日子;干杯,为了假意或是真情;干杯,为了此时的雨。干杯....... 酒,原来是这般奇妙!也能让人无愁无泪,只想一杯一杯复一杯。如李白在世,该有何等词句?而我也在酒中编织着梦境,那是充满着白色雪花的梦,因为那里有曹颙,能早一点下雪就好了。 我趴在桌上,脸呈现出醉酒的红晕。 “凤儿”! 谁?这是谁的声音?是谁如此温柔的叫我?能这么叫我名字的会是他吗?我醉眼朦胧的叫“胤禛”。 那人愣了愣说:“老祖宗醒醒,四哥去了通州。” 这么叫我的只有胤礼了,我睁开眼看着他,刚才是错觉吗?我疑问道:“刚才有人叫我名字吗?” 他一笑说:“没有,老祖宗醉了。” 确实,我的头有些晕晕乎乎的很不清醒,大概真的是我听错了吧。 他把我扶起来:“我送您回去吧。” 我点点头,以我现在的状况一个人怎能回的去。 他紧紧揽着我的腰,怕我不稳的脚步会跌倒。我迷迷糊糊的走着,耳边只有雨落下的声音。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惊讶得问:“八哥、九哥,你们怎会在此?” 八阿哥瞟了一眼醉得一塌糊涂的我说:“十七弟才是,似乎.....不成体统吧。” “老祖宗喝醉了,恰好碰上就送回去。”胤礼小心的回道。 九阿哥怀疑地问:“恰好碰上?”随即嘲讽的笑了笑。 我抬头望着八阿哥,想起柳树下他寂寥的身影,那眼里的情意是骗不了人的。而我,为何会厌恶他?是因为听了太多关于他的言论,而产生的抗拒心理吗?三人成虎,原来就是如此啊!那么胤禛呢?我是不是也因为如此,才对他有了像喜欢明星一样崇拜的感情呢? 我轻轻的叫了声“胤禩”。他一愣,转头看着我。 我走过去说:“咱们走走吧。” 九阿哥一看,便把伞递给他去了胤礼那儿。我走路还是不稳当,他便也轻揽着我。 “对不起,我以前对你抱了太多的偏见。虽然不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没有看轻它的权利,毕竟,那是你所选择的道路。”不管怎样,他还是那个温和的八阿哥。 他看着前面说:“以后不要喝得这么醉。” 我一咧嘴道:“嗯,谢谢。” 我果然是不会懂得,他的执念、他的信仰、他的苦痛....我都看不懂。他眼里明明有着平和,却不愿为此停下脚步。 我抬头看着他:“胤禩,你还是不要......”我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应该都清楚的很,我的说教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问:“你想说什么?” “我...我想说我送去的东西,为何都是你嫡福晋回谢帖?” 他轻声道:“没什么,我不方便写。” 不久,就到了我府门外。我停下脚步对他说:“到了,回吧。” 他淡淡地说:“谢谢。但是,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于人。” 我愣住了,他明白,他明白我想要说什么,他也明白一但选择了就不能再回头。 我朝胤礼招了招手,胤礼便朝我走来,在和胤禩错身时,胤禩小声说:“你会付出代价的,即便这样你也要继续下去吗?” 胤礼低声说:“哥哥不也是一样。”胤禩轻声笑了笑,便与他擦肩而过。 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喃喃的问胤礼:“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他揽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老祖宗操心过度了。该操心的操心,不该操心的就别去想,您可没有三头六臂,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我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是我想得太多了。” 好吧,都让它过去吧,我过我自己的日子就行;好吧,反正不关我的事,我瞎操什么心。 胤礼扶着我进府,我忽然看到院中站着一人,那人正抬头望着雨,听到动静转头看向门口,一笑.... 我笑着扑过去喊:“胤禛。” 他手中的伞掉到地上,溅起水花。他满脸笑意得叫了声“凤儿”!便抱起我转着圈,我们呵呵的笑着,身上的雨水划着美丽的圆弧。 转了几圈之后,他便把我放下来。我疑惑的问:“你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扯着嘴角:“有些事要处理,你身上的酒味怎这么重?” 我嗅了嗅说:“是多喝了点。” 他看到了胤礼,脸立刻沉了下来,问道:“怎么又是你?” 胤礼行了礼道:“恰好碰上。” 他眯着眼看着胤礼,过一会儿才说:“刚好,我正找你有事,去书房谈。”又笑着对我说:“我跟十七弟有事要谈,你去换了衣服睡一觉,消消酒气。”随即亲了亲我的额头。我“嗯”了一声,望了一眼胤礼,便转身走了。 当我睡醒时,头还是有些疼,于是伸手拍了拍,听到身边胤禛的鼾声,好像很累的样子,不知他都在忙些什么?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有树叶上的雨珠滴落的清脆声。我看见胤禛眼角的泪水,难道又是错觉吗?我在转身回房前的那一眼,看到了胤礼流下泪水,那是泪水还是雨水?我为何看到他眼里有着伤痛?那是幻觉吗?他看起来很难受,是生病了吗? 我摇了摇头,大概喝得太多了吧,一向恭敬有礼的他怎会有那种表情!是我太多心了吧,那或许真的只是雨水。我往胤禛的怀里钻了钻,不要再去想三想四了,睡觉、睡觉......却没看到胤禛嘴角扬起的弧度。 第六十一章 裂缝 张廷玉的工作越来越忙,我在考虑是不是给弘历再寻个先生。可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也没有一个能放心的人。忽然想到一人,张伯行。此人清正廉明、兢兢业业、明察秋毫、抑恶扬善,是最佳人选。如今是户部尚书,又行走南书房,选他最合适。 我跑到户部后才发现,根本就不知道张伯行在哪儿,而且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夫人怎会在此?” 我扭头看向来人,原来是纪容舒,这才想起来他也属于户部,便对他一笑说:“原来是纪大人,我是来找张伯行张大人的,你可知他在哪儿?” 他想了想说:“此时,张大人应在南书房伴驾。” 我可不想再往宫里跑,于是皱着眉问:“不知张大人何时来此?” “这就说不准了。” 我摇摇头,有些无奈。他看我沮丧的样子,笑着说:“夫人既然来了,何不到我那儿去喝个茶?” 我想想也好,说不定能等到张伯行,点了点头道:“麻烦纪大人了。” 他摆摆手说:“不碍的,不知夫人找张大人何事?”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既然他不在,那就改天再说,反正也不急。” 他在前面给我带路,而我四处打量着周围,到处都是忙碌的官员,我不禁好奇的瞅着。 前面的纪容舒忽然道:“下官给王爷请安。” 我一愣,转头看去,是胤禛。他看到我也是一愣,随即我们两人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此?”纪容舒奇怪的看着我们。 我尴尬的说:“我来找张伯行,只知他是户部尚书,却不知道他在哪儿。你呢?” 他笑了笑道:“有些公文需要处理。”我傻傻得笑着。他叹了口气对纪容舒说:“这没你事儿了,你先下去吧。” 纪容舒看了看我,对胤禛一拜说:“下官告退。”便走了。 胤禛把我拉进屋内,我打掉他的手,向四周瞅着。他好笑的让我坐下,对我说:“放心,这是会客室,很少有人过来。” 我失望的说:“原来这不是官员办公的地方啊。” “你想看?我一会儿带你去,你找张伯行有何事?” “也没什么,想让他给弘历做先生。” 他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我:“胡闹!怎可让他给弘历做先生,难道你是想让弘历.....你是为了弘历才对我.....”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只是想给弘历找个先生罢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皱着眉道:“皇阿玛可不会这么想。你难道忘了,他是我儿子!” “可我也当他是自己的孩子,我想给他最好的一切。难道给自己儿子请个好先生都不行吗?”我有些气急。 他好笑道:“一切?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吗?你不会不知道张廷玉是我的人吧。”我身子一颤,他看了看我说:“做事之前,也不提前想想,皇阿玛是那么好骗得吗?”我低头不说话,他拉起我说:“走吧,你不是要看官员办公的地方嘛。”我看向他,任由他拉着我出门。 官员办公的地方其实跟普通书房差不多,就是大一些,里面有几张桌子,有几个官员正在忙碌着。他们看到胤禛,起身行了礼,又坐下继续忙着。胤禛把我带到最里面,那里有一张堆满公文的桌子。他指着一张椅子让我坐下,自己在桌前坐好后,便开始不停写着。 我看着他的模样,心想怪不得他是最勤政的皇帝呢,一张纸上本来没写几句话,他倒批得密密麻麻,看得人纯粹练眼。 他瞅了我一眼说:“很闷吧。” 我点点头:“是啊,皇太极批阅奏折时也没这么闷过,他总喜欢喃喃自语。” 他“啪”的一声,把笔拍在桌上,有一丝恼怒的看着我:“能不能在我面前不要提别人。” 我一愣,随即低下头:“对不起。”他这才拿起笔继续写着。 过一会儿,我小心的问他:“我能不能出去逛逛。” 他淡淡地说:“不能。” “那我能不能跟那些官员说说话。” 他还是淡淡地说:“不能。” “可我人在这里,魂早飞出去了。” 他轻笑一声:“人在这里就好。” 我翻了个白眼,觉得有些饿了,便盯着他说:“监狱还有放风的时辰呢,你现在也要喂饱我。”他放下笔,好笑的看着我,摇了摇头。 这时,纪容舒带着气喘吁吁的月云过来。我看着月云,疑问道:“你怎来了?” 纪容舒道:“看她在门口焦急的到处找夫人,便带她过来了,料想夫人定会在这儿的。” 我朝他一笑:“多谢了。”又看向月云问:“有何事?” 她拉着我急声说:“夫人快回去看看吧,咱们府快被桃花淹没了。” “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好时候,咱们府不也有几棵桃树,开花岂不正常。” 她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夫人,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于是便起身赶回府去。 到了府门口,发现有一些路人在驻足看着我的府门。我有些纳闷,推看人群一看,天啊!我的府门快成了花圈了,连墙上都是桃花。 我皱着眉头问:“这是谁这么恶心人?” 一个嘲弄的声音说:“是啊,我也很想知道。” 我一转头,是穿着一身官服,一脸阴沉的胤禛。我看着他问:“你怎跟来了?”他“哼”了一声撇开头。 我顾不了许多,上前推门进府。一下子惊呆了,整个府都被桃花所铺盖,四周散发着桃花浓浓的香气。每条小路、每个回廊、每间房门,仿佛是一片桃花的海洋。 我愣愣的问月云:“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桃花,难道你们都没瞧见?我走时还没有呢。” 月云委屈得说:“少爷们在上课,下人们都在各自忙活,没人注意到。等闻到香气时,就已经是这样了。” “那月童呢?他也没察觉到吗?” “夫人忘了,月侍卫在暗中保护您啊。” 我叹了口气说:“算了,赶快找人收拾了。”月云点点头,吩咐下去了。 胤禛在一旁嘲讽得问:“又有谁被你俘获了?” 我有些迷茫,随即想到“桃花”的含义是“我被你俘获”,于是我皱着眉说:“我说过了,不是你想得那样,什么都没有发生,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他冷冷得说:“我受够了,跟‘水性杨花’的女人在一起,我觉得很累。” “‘水性杨花’?你三妻四妾就不叫‘水性杨花’?凭什么男人四处留情,女人就不行?我已经牺牲得够多了,跟不信任我的男人在一起,我也觉得很累。”我有些恼怒。 他冷笑一声:“牺牲?不信任?你放荡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放荡?你的感受?难道你没把我这儿当成你的外宅吗?” “我对你的爱,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哈”了一声:“爱我?你爱我什么?我的美貌?我的权利?还是能帮你得到你想要得?你什么时候爱我的灵魂而不是其他的东西?哈!爱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好啊!你既然爱我就娶我啊!你能让我从此不再孤独吗?” 他拧着眉头说:“你很清楚这是不可能。难道现在这样你还不满足吗?” “是,我不满足,我永远都不会满足,你满意了吗?” 他气愤地喊:“难道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不要让我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好不好?” “好啊,反正我已经受够你的疑心病了。” 他含着怒气道:“疑心病?我怎能不疑心?你美得让人抓狂。” 我撕声喊:“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我这个人,而不是这张脸!” “那你呢?你的心里真的有我的存在吗?”他厉声喊道。 “够了!不要再说了!” 我转身跑回房,感觉头疼的很,躺在床上沉沉睡去。醒来时却发现,枕头和被角已经被泪水浸湿。 我每天都能在府门口收到礼物。有时是我爱喝得酒、有时是我爱玩的小玩具、有时是我爱吃的糕点、有时是我喜欢的瓷器,甚至还有洋人的东西。我曾让月童在门口等着看看是谁,那人似乎知道似的,又把东西放在我房门前,仿佛是在安慰我,我无奈,也就不去管了。而我和胤禛,彼此都是要强的人,谁也不肯向谁低头,就这样让裂缝越扩越大。 第六十二章 编织的梦 立冬后不久,太后就已经卧床不起了,想想离她去世还有一个月左右,我便每天去宫中看望她。十一月底,风开始有些寒凉。我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憔悴的脸,心中无限悲伤。 她醒了过来,咳了咳说:“天凉了,老祖宗也不怕受寒。” 我笑了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再睡会儿吧。” 她微摇头:“不了。看到老祖宗的眼睛,就想起太皇太后曾说过的话。太皇太后常说,老祖宗的眼睛最是清亮,让看到得人不自觉地就会喜欢上老祖宗。” “她有这么说?我还以为她很讨厌我呢。”他有这么好心? 她轻一笑:“其实,太皇太后很喜欢老祖宗。只是,老祖宗太善良,也太软弱。明明有很多人支撑着您,却仍以为自己是独自一人,就因为这样,很多事才看不清真相,所以您才会哭泣。” 我一愣:“怎这么说?” 她一叹气:“本不想告诉老祖宗,太皇太后再三嘱咐过,可哀家的身体....” 我拍了拍她的手:“别放在心上,谁天一凉没个伤寒什么的,很快就会好。” “老祖宗,不管您怎么装明白,心还是脆弱的,您不要再封闭自己,世上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 我看着她,淡淡地问:“你是想说宸妃的事儿吗?” 她点了点头:“太皇太后曾说,太宗爷对您是即敬重又迷恋。敬重您的无可替代,迷恋您惊世的美貌。您如清泉般的眼睛能给任何人安慰,当然还有您的爱。”随即叹了口气说:“至少您得到了太宗爷的宠爱。” “你不是也说了,那是宠爱。” “人的心是会改变的。” “会吗?” 她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可我根本没有那个心情去听。我默默的起身,转身出去了。 这就是事实,这就是历史,没有人能改变什么。皇太极爱着她的海兰珠,正如顺治爱着董鄂妃、康熙爱着赫舍里皇后、雍正爱着年贵妃一样是事实也是历史。 人的心会改变吗?我也曾试着去改变它,终究是无济于事。而我所作的一切,只是我自己编织的一个梦而已。梦,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最快乐,如果梦变成了现实的话,那样就结束了。 我不知是怎么出的宫,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如行尸走肉般没有任何感觉。不知过了多久,我便晕倒在地上。 当我醒来时,觉得浑身发烫很难受,便看了看四周,似乎有些熟悉。身边坐着一个俏丽的妇人,我望着她的脸,好象在哪儿见过。 我看向她问:“我这是在哪儿?你是谁?” 她看我醒了,高兴得说:“小姐醒了?奴婢这就去叫爷。”说完,便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进来一人,我大惊得叫道:“福全!” 他身子一颤:“我是保泰。” 我尴尬的咧咧嘴,这下知道在哪儿了。他坐在床边,问我:“你怎会晕倒在大街上?要不是我碰巧路过,可怎么是好?” 我勉强笑了笑。他摸了摸我的额头,皱着眉说:“怎这般烫?翠儿,快去找大夫。” 我一愣,没想到眼前的妇人便是翠儿,她应声出去了。 保泰一笑问:“怎每次看到你都是这副模样?”我没有说话,他轻叹了口气。 这时,翠儿端着一碗姜汤进来。保泰接过碗,翠儿把我扶了起来。保泰舀起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随即递到我嘴边。 我闻了闻,皱着眉头对他说:“我不要,我最讨厌姜了,我不要喝。” “听话,喝了它驱驱寒气,待会儿让翠儿给你拿蜜饯来。”他像是在哄孩子。 我噘着嘴说:“我不是小孩。” 他轻笑着把汤放入我嘴里,然后看着我紧皱着眉头把汤喝完,拿帕子给我擦了擦嘴角。 翠儿把蜜饯捧过来,他从里面拿出一颗放进我嘴里,笑着问:“可好些了?”我点点头。他便把我扶下,给我盖好被。 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走进来,朝保泰行礼道:“奴才给王爷请安。” 保泰挥了挥手说:“不必了,快给小姐看看。” 翠儿便搬了个凳子放在我床前,那人坐下给我诊着脉。过一会儿,那人起身对保泰说:“小姐只是染了风寒,不碍的。只是,心中积郁太深,还望小姐多敞开心胸才是。” 保泰对他说:“有劳先生给开个药方。” 那人便在桌上写了个方子交给翠儿,然后对保泰一拜,便和翠儿出去了。 保泰有一丝恼怒的问:“你都在想些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这阵子太后身子不适,我心中担忧罢了。” “府上我会派人通知,你就安心在这儿养病吧。” 我点了点头说:“多谢。”他便出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翠儿端着一碗粥进来,我一看是我爱喝的荷花粥,有些高兴的问:“这个季节已没有荷花了,你从哪儿弄得?” 她笑着说:“一早留着的,爷年年都收集荷花,府里的姐妹们很少拿来用,本以为用不上呢。” 我疑惑的问:“你是何时跟了保泰的?” “老王爷下葬后不久。” 原来是这样,我笑了笑问:“上次我往府里送的珠花,你可喜欢?” “甚好看,府里的姐妹们也喜爱的紧,爷也留了个呢。” 我“嗯”了一声:“那就好。” 她想了想说:“听爷说,那珠花还是宫中之物呢。小姐莫不是宫里的格格?要不怎会有那些稀罕物呢,真想去皇宫看看。” 我把粥喝下说:“你要想去,我改天带你去便是。” 她一乐说:“那奴婢多谢小姐了。” 我心里好笑,即使身份改了,她还是那个喜欢称自己“奴婢”的好奇丫头。 保泰端着药汤进来,翠儿便腾开地方让他坐下。我看着黑乎乎又难闻的药汤,不禁皱了皱眉。 “不喝病怎会好?还是快趁热喝了吧。”他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事。 我只好硬着头皮喝下。他把我扶下躺好,一边给我掖着被角一边对翠儿说:“这几日,你要好好服侍小姐。” 翠儿低声道:“是,爷放心吧。” 保泰在床边看着我,而我实在觉得困倦,便闭上眼睛睡去了。 等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翠儿看我醒过来,对我一笑问:“小姐可感觉好些了?”我点了点头,她便把我扶起来:“爷昨儿个守了您一夜,都不想去上朝了呢。” “辛苦你们了。” “小姐说得这是什么话?奴婢本就是老王爷派给小姐的使唤丫头,伺候小姐是奴婢的本份。” 她给我穿好衣服,又伺候我洗漱、吃饭。我看了看外面的天,阳光普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于是对她说:“我也好些了,看天也不错,想出去走走。” “那就去园子里转转吧。” 我点点头,她便领我往花园走去。 花园有些荒凉,到处泛着苍凉的悲意,只有几棵冬青还有些绿意,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这时,走来一美貌妇人,婀娜的身姿,在婢女的搀扶下,迈着小碎步走过来。 翠儿朝她一笑问:“今儿天甚好,清姐姐也来逛园子?” 她朝翠儿轻笑了一声:“翠儿妹妹不也是,爷最近老往妹妹房中跑,还以为妹妹没这个闲工夫呢。” 那妇人往我这儿瞥了一眼,大惊失色,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黑着脸说:“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绝美的佳人。” 我笑了笑说:“过奖了。” 她瞅了瞅我,忽而讽刺的笑着:“爷可真有福气,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野狐狸?这等样貌,怎么看都不像是良家女子。” 我只是轻笑了一下。翠儿想上前说什么,被我给拦住了,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忽然看到保泰往这边走,那美妇一喜,上前道:“爷回来啦。恭喜爷收一美娇娘,只有像她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爷的身份。” 保泰铁青着脸“啪”的一声,甩了她一巴掌,愤怒的喊:“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她一惊,捂着脸瞪了我一眼,便走了。 我朝保泰一笑:“何必呢,只不过女人的嫉妒心罢了,你这样反而说不清了。” 他阴沉着脸道:“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看他生气,便转移了话题:“吃饭吧,听说你昨晚守了我一夜,该饿坏了吧。” 他拿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没那么烫,看来是好些了。可喝过药?” 我摇了摇头:“太苦,我不想喝。” “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得喝药,幸亏早赶回来了,先吃饭再喝药吧。” 他把我扶回房,我望着桌上的饭菜,奇怪的问:“你怎知我爱吃这些?” “你毕竟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 我笑了笑,便低头吃饭,而他不停的往我碗里夹着菜。 一个下人拿了封信进来。保泰接过信看了看,然后把信递给我,苦涩的说:“是给你的,连你生病在我府中的事都清楚,不知这个爱慕你的人是何方神圣?” 我一愣,接过信。信中有两张信纸,一张是问候,一张居然是一首词: 一杯苦酒,醉在心头。念伊人,独上高楼。愿长相守,不再泪流。纵:伴着风,伴着雨,又何求?岁月带走,多少问候?手牵手,与谁同游?如梦如幻,问君知否?似:一段云,一段雾,一段愁。(绿荫长话图) 谁?明白我此时的心。是谁?劝我不要再哭泣。会是谁?默默地给我坚强和温柔。 我看完信说:“我也不知是何人?甚是烦恼啊。”说完,便把信收好。 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保泰这儿养病,每日都有人送来一封问候信,信中甚至夹着平安符或是安神的香囊。那个对我不恭的妾氏张氏,被保泰赶出了府,不久便病死了,我虽有些奇怪,但也没问什么。 直到一日,保泰回来后对我说:“快去宫中吧,皇太后恐怕....” “啪”茶杯从我手中滑落,碎了..... 第六十三章 破镜难圆 我步履艰难的走进宁寿宫,气氛有些沉重。玄烨坐在床边,神情凝重一脸的悲痛,他看到我进来,给我让开了地方。我坐下去,握紧住太后干枯的双手,眼睛泛着泪花。 她睁开眼,对我扯了丝笑:“老祖宗来啦。”我微微点了点头。她笑着说:“上次哀家的话还未说完呢。老祖宗,没有人真正了解其他人的任何事情,即使是和您最亲密的人。太宗爷是爱您的,就在您把他送到太皇太后那里时,太宗爷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心,他的心因您而改变了。然而,不合时宜的感情就是砒霜。对于太宗爷来说,对您还是崇敬为好,就那样默默地看着您、守护您、爱恋您,就是一种幸福。” 我一愣,随即说道:“如今,说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淡淡一笑:“哀家一直很羡慕老祖宗,能被人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我身子一颤,哽咽道:“别多说话了,休息一会儿。” 她摇了摇头:“太皇太后说得对,老祖宗确实是那种只要一眼,就愿意为您献出整个一生的人。”忽而用沙哑的声音说:“哀家只有死,才能跟‘他’在一起。哀家真的是很嫉妒您呐。”说完,她便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端庄的皇太后,即使是取代了她的姐姐成为皇后,也依然得不到丈夫的爱,却那么幸运的度过她还算幸福的余生,对她来说,这个结果是幸还是不幸? 外面飘起了雪花,时间仿佛静止了。玄烨上前对我说:“皇太后已去,还望老祖宗保重身体。” 我呆呆得看着他有些浮肿得脸,幽幽的问道:“烨儿,你说是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假的?我是不是不应该存在的人?如果命中注定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应该一定能消除不幸的。但是如果这命运出了问题,我们究竟会怎么样呢?” 他皱着眉看着我叫了声“老祖宗”。我摆了摆手,慢慢走出去,一直走到御花园。 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我抬起手臂,接住掉落的雪花。为何在得知真相后我没有感动,没有任何感觉,反而觉得如此轻松呢? 我就这样一直站着,像一座雕塑一样,默默地看着天空飘零的雪花。夜间入眠时,我总会想,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发现,直到如今的一切,原来只是梦一场。 就好像在什么地方,看了一本乏味的小说一样,看书的人一定会觉得非常失落。如此愚蠢的幻想,我也不知作了多少回。此时,世间的一切仿佛都与我无关。直到,我晕倒在某人的怀抱中。 醒来时,我正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看着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西暖阁的龙床上,看了看身上宽大的黄色内衫,估计是玄烨为我换上的。 李德全看我醒来,上前打了个千,对我说:“老祖宗醒了,药汤已煎好。” 我点了点头说:“拿来吧。” 他便把药汤端到我面前,我望着浑浊的药汤,鼻子已被塞住,闻不到它的气味,便一饮而尽。 他接过空了的湾说道:“皇上吩咐了,老祖宗需要什么,就只管跟奴才说。” 我奇怪的问:“是皇上把我送来的吗?” 他摇摇头:“是个长相俊秀的宫女,把您交给乾清宫守备的侍卫。” “宫女?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啊?” “奴才不知,那宫女把您交给侍卫便走了,也没问是哪个宫的,可去查查?” 我心中有些狐疑,怎会是个宫女?我明明觉得是个男人的怀抱。难不成是男扮女装?这不可能,对这个年代的男人来说,穿女人的衣服是可耻的。我于是摆摆手说:“不必了。”不会有人这么做的。 这时,一个太监进来打了千说:“雍亲王,十七阿哥请安。” 我一愣,他们怎能来这儿!于是整了整被子说:“让他们进来。” 胤禛他们走进来,对我一跪道:“胤禛/胤礼,给老祖宗请安。” “免礼,赐座。” 他们谢了恩站起来,就有两个太监搬了凳子放在床前,他们便坐下去。 我对李德全说:“我要跟两位阿哥说说话,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李德全应了声,便招呼宫女、太监退出去。 我黑着脸看着他们:“你们也太大胆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跑来做甚?” 胤礼嘿嘿一笑:“不来不行啊,某人都要抓狂了。” 胤禛瞪了他一眼,随即拿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问:“怎还这么热?太医都干什么去了?” “我已喝了药,好多了。” 他脸一红:“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我没怪你。”心,很平静。 他一脸担忧的看着我:“我怎觉得你有些奇怪?” 我轻笑道:“是吗?对这个世间太执着,如同蜘蛛丝一般得执念也好,纠缠也好,因缘情感的迷恋也罢,还是全部斩断吧。” 他一惊:“你打算放弃?” “皇太后不是说了:不合时宜的感情就是砒霜。” 他有些恼怒的说:“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胤礼看了看我,对胤禛说:“皇太后刚去世,老祖宗心情不好,只是再说胡话,四哥你别激动,这可是西暖阁。” 胤禛叹着气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正好驱散我身上的热量,我稍微舒服了些,忽然有个主意,便在胤礼的耳边嘀咕着。 他听后大惊,随即笑了笑,起身对胤禛说:“四哥,我在外面等着,你跟老祖宗好好谈谈。”说完,便要转身走。 我忽然看到胤礼衣袖边露出一条粉红丝帕的一角,于是好笑的说:“胤礼,你跟你嫡福晋的感情还真好,连她的丝帕都随身带着。” 他微愣,慌乱的把丝帕往袖子里塞了塞,然后快步出去。 我笑出了声,他在害羞什么呀,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笑着拉开被子,一下子扑到胤禛身上,他身上冰凉,让我舒服多了。 “你这是干什么?”他惊讶道。 我噘着嘴说:“只想让你给我散散热。” “胡闹。”他把被子重新盖在我身上。 我拽着他不撒手,笑着对他说:“放心吧,胤礼不是在外面守着了。” “原来是这样。”他似乎有些明白,脱下了外衣,躺在我身侧。 我搂着他,感觉到身上的热量正一点点散去,如果可以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他叹了一口气说:“回到我身边吧。” 我瞥了他一眼:“可能吗?我已经厌倦了你的猜忌。” “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镜子已经碎了,即使能再圆,也都遍体鳞伤,无法再回到过去。 看到他正认真得看着我宽大的黄色睡衣,我便说:“哦!这大概是烨儿的,我的那件在府里,有些旧了,我正打算让烨儿再给我做两件呢。” 他一咧嘴道:“没想到自己会躺在这儿。” 我一愣,这才想到或许我也是最后一次躺在这儿了。他登基后,便改在养心殿。我因为知道他是皇帝,也就没考虑那么多。然而此时,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谋逆得死罪。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小声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安。” 我看着这个极具争议得皇帝,此时他的身体有些颤抖,是因为什么呢? 过一会儿,他询问道:“好些了吗?”我点点头。他淡笑一声:“我得走了,十七弟虽在外面守着,难保不出事。”我“嗯”了一声。他便起身穿上衣服,转头对我认真地说:“我也会为你牺牲,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话。总有一日,你会回到我身边来。”说完便出去了。 我听着门口胤礼的低声询问声,不知是怎样的心情,我们终究是擦肩而过了。如果连生命也无法停止的话,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六十四章 稀里糊涂的一天 皇太后死后,我一直住在宫里,看着玄烨憔悴的脸,我心里也不好受,忽想起曾答应翠儿来宫中游玩,希望她能让自己的心情好转起来,便派人去保泰那儿,通知他带翠儿来宫中看我。 穿着一身淡绿旗装的翠儿看起来很漂亮,但却有些紧张,见到我还是说:“奴婢,给小姐请安。” 我呵呵笑道:“答应你要带你逛皇宫的,感觉怎样?” 她一笑说:“好是好,就是有些压抑。” 我一愣,叹了口气:“我也觉得压抑的很呐。”随即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保泰说:“你怎都不说话。” 他看了看四周:“这是在宫里,不能没规矩。” “你是想去看漂亮的宫女吧。得,我跟翠儿去逛逛园子,你自己慢慢看。”那么多妻妾还不满足吗? 他怒瞪了我一眼:“才刚立春就往外跑,要再染上风寒怎么办?” 我一瞥他:“你在这儿,我们女人怎么说话?” 他只好说:“那我便回去,你们慢慢聊。”说完,便出去了。 翠儿望着保泰远去的身影,转头对我说:“爷很疼小姐的。” 我笑了笑:“是嘛,朋友之间都会如此。” 她摇了摇头:“小姐错了,爷可不这么想,爷是因为小姐才收得奴婢,爷经常去奴婢房中,只是让奴婢说些小姐的事,很少留下过夜的。”我愣住了,没想到保泰会对我有情。她转而一笑说:“小姐为何不嫁人?奴婢一开始还以为您会跟爷呢,不过看起来不是。” 我沉下脸说:“嫁人这种事,我不想谈。” “小姐在担心什么?一个人的快乐怎叫快乐?喜字不也是两个,一个人结了婚,快乐才算完整!奴婢是下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奴婢希望小姐考虑考虑自己的下半辈子。小姐漂泊得太久了,也该找个岸靠一靠歇歇了。” 我身子一震,低下头:“是啊,我是漂泊得太久了,久到都有些麻木、有些习惯了。” 她有一点哀伤:“奴婢只想看到小姐幸福的笑脸。虽然小姐现在是在笑,可眼睛里却满是悲伤。” “你怎肯定结婚对我而言是喜剧,而不会是悲剧?”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奴婢肯定。” 我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眼泪掉在手背上,沙哑得说:“我....我不知道,只能是幻想吧。” 她轻轻的说:“小姐!您不要这样,总有一人.....” 我打断她,勉强一笑:“今日是来玩的,别说伤感的话。”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去。 我们又说了会儿话,她便起身告辞,走时对我说:“希望有朝一日能喝到小姐的喜酒。” “但愿吧。回去跟保泰说,很感谢他的照顾,他的心意我领了,但希望他还是把心思多放在家里。” “奴婢会的,小姐多保重。” 翠儿走后,我一直在考虑她的话,那个红艳艳的双喜我真的能看到吗?又有谁?不会追逐我那虚无的皮囊。纵使白娘子嫁给许仙,到头来还不是以悲剧结束,凡人跟妖孽的爱情怎能完美? 正当我烦恼之时,不巧月信到了,我便更加烦躁。 “啪”一个宫女端着的茶杯掉在地上,我拧着眉看着她,她“扑通”跪在地上,颤声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不停的磕着头。 我便更烦了,恼怒的喊:“来人啊,拖出去杖责二十。” 那宫女哭声喊:“老祖宗饶了奴婢吧!” 我心一软,这本也是我的原因,怎能迁怒于别人,于是我挥了挥手:“杖责十,下去吧。” 她抹了抹泪:“谢老祖宗。”便被带下去了。 既然犯错就要惩戒,越是小心谨慎也就越容易出错,或许我的不安影响了她,然而犯错就是犯错,我是不是也应该敲敲自己的脑袋,不要让翠儿的话影响自己呢。 可我还是烦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肚子又痛,喝了点蜂蜜水,勉勉强强舒服些,要能吃到松软甜脆的凤梨酥该有多好啊,如果再有个热水袋就完美了。 玄烨身边的刘进忠走了进来,打了千说:“老祖宗,皇上要为您画像,请您去一趟御花园。” “画像?胡闹!”可也无奈,他是皇帝,只好去换衣服。 茜素红锈金凤祥云牡丹的宫装,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戴了相匹配的首饰,略施粉黛,看起来雍容却不华贵。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红色的衣服不会出状况。 玄烨正在“浮碧亭”和唐岱闲谈,见我来了便起身施礼。我没好气地对玄烨说:“祖宗的旨意在你眼里成废纸了?” 他扶我坐下,笑着说:“朕自会小心处理,老祖宗无须担心。” 我摇了摇头看向唐岱,四十多岁的年纪神采奕奕,中指突出的骨节乃常年握笔所致,他正用画家的眼睛打量我,这“画状元”的名号看来也不是白来的,很有画师的气韵。 他让我坐好,仔细观察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加上害怕会血漏,心不在焉的动着身子。 他看着我说:“劳烦老祖宗笑一笑。” 笑?我此时的状况能笑出来才怪呢。肚子忽一疼,我赶紧揉着小腹,使劲儿咧着嘴角,算是笑了吧。 他皱着眉问:“老祖宗能笑一笑吗?” 旁边的玄烨道:“老祖宗一会儿就好,您忍忍。” 忍?说得容易,我肚子疼得厉害,哪能笑得出来。 这时,胤礼走了过来,一施礼说:“胤礼给老祖宗、皇阿玛请安。” 玄烨一摆手问:“起来吧,为何进宫?” 他恭敬的回:“儿臣来给庶妃陈氏问安。” “是嘛,很好。”玄烨淡淡的说。 唐岱在一旁有些无可奈何的对我说:“求老祖宗笑一笑吧。” 可我还是拧着眉头,浑身难受,让我怎么笑啊! 胤礼对我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一愣,那不是赤砂糖嘛!于是,我笑了..... 唐岱看到我笑了,眼中闪着光亮,迅速在纸上画起来。玄烨在一旁斜眼看着胤礼,身上透出一股寒意。胤礼似乎感觉到了,抿着嘴低下头。 唐岱兴奋得说:“老祖宗这一笑,无词可喻啊!能为老祖宗画像,乃老奴之幸也。” 玄烨上前看了看画对我说:“老祖宗也累了,让皇十七子送您回去吧。” 我点点头,胤礼便扶我起来,我低头看了看,还好没有出状况。忽瞥见衣服有一印迹,尴尬的不肯走,玄烨也就罢了,让其他人看到,岂不.......我红着脸,不知所措。 玄烨发现了我的不自在,瞟了我一眼,看到了那一抹暗红,轻笑一声看向胤礼。 胤礼低声问我:“老祖宗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有些紧张。 他奇怪的问:“那您怎么....” 我只得尴尬道:“衣服....” 他一愣,随即侧头看了看我的身后,呵呵一笑。我被他笑得更觉难堪,便把头深深低下去。 他笑着解开外衣的扣子,想拿衣服为我盖上,忽觉不对劲儿,向玄烨那儿看过去。玄烨正笑看着他,胤礼一惊,解扣的手放了下去和玄烨对视。 我抬头看到他们两个人对视着,仿佛要把彼此看穿。我看他们都不来帮忙,只得叫了个宫女去帮我拿件披风,算了,丢人就丢人吧。我把披风披上,胤礼便上来扶住我回去。 回去后,我赶紧换下衣服,长长的吐了口气,真是麻烦透了。 胤礼看我出来,从袖中拿出赤砂糖递给我:“赶紧喝了吧,会舒服一些。” 我接过纸包,招呼宫女给我冲一碗,红着脸问胤礼:“你怎知我.....” “服侍您的月云说您月信来时脾气暴躁、身体不适,赤砂糖能让您舒服一些,她也知日子。只是她已年老不方便入宫,特让我给您送来。”他说的很合理。 “麻烦你了,多谢。” 他笑了笑,端起宫女手里的碗,轻轻吹了吹递给我,我欢喜得喝下,身上顿时觉得舒畅许多。 这时,刘进忠走进来请了个安说:“皇上请十七阿哥去南书房问安。” 问安?刚才那不是问安吗? 胤礼苦笑一声说:“我太冲动了。” 冲动?我疑惑的问他:“什么冲动?” 他一摆手:“没什么,老祖宗歇息吧。” 我点点头,他笑了笑便跟刘进忠去了。 我卧在榻上小憩,正迷糊着,忽觉面前有鼻息,赶紧张开眼,看到胤礼正认真的端详我,脸有些微红。 我揉揉眼问:“你回来啦,烨儿找你说什么了?”他只是傻傻的笑。我迷茫的摸着他的额头:“你脸怎这么红?病了?” 他打开我的手,有些怒气地喊:“您还真是不一般的笨。”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我傻愣愣的看着他离去,心想,我怎得罪他了?他怎这么奇怪?是玄烨说了他什么吗?随即叹了口气,这一天过的,怎这般稀里糊涂啊! 第六十五章 快乐的一半 四月,葬孝惠章皇后于孝东陵,那个安静的女子就这样长眠于地下。玄烨月底去热河时邀我去,可我没有心情,而这时,郑板桥也来跟我辞行。 我看着对面喝着茶的郑板桥,叹了口气问:“你真要走吗?”他点了点头。我皱着眉说:“为何决定的如此匆忙?可是家中有要事?” 他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那是为何?” “夫人莫再挽留,能承蒙夫人照顾,郑某感恩不尽。” 我想了想,从橱中拿出两千两银票,用布包好,递给他。 他皱着眉说:“夫人,这.....似乎不妥吧。” 我把银票硬塞进他的怀里:“这是留给你急用的也没多少,我知你不屑钱财,但也要为家人多考虑,你教书、卖画能养活一家子人过一辈子吗?还是带回去吧。” 他犹豫的一会儿,笑了笑说:“那就多谢夫人了。”又想了想问:“能给夫人个忠告吗?”我点了点头。 “软弱并非不好,当您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之时,无论是敌人还是同伴,都必然去借助他的力量的。在那之后,您要以自己的力量先支撑下去。” “难道我不够坚强吗?” “夫人只是不够成熟,有太多的东西牵绊着您。太美的东西,往往会给您带来痛苦,比如说您的美貌。您难道不觉得自己太执拗了吗?”他起身给我一拜:“我也曾迷恋于它。如今,虽不能释怀,但仍想放开。夫人,请不要迷惘也不要自怨自艾,心平气和地对待未来未知的事情,一日一日好好的过。郑某告辞,后会有期。” 我愣在那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无语。因为我自怨自艾吗?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有了个合理的答案。的确,我可以知道别人的未来,却唯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所以才会感到迷惘,才会觉得害怕,才会选择逃避吗? 不久,那个清勤谨慎的李光地去世了,朋友的离去,总让活着的人倍感凄凉。玄烨派了恒亲王胤祺前去祭奠,而我不能去,只好拿上糕点和一瓶上好的女儿红去找胤祺。 他见到我一惊,奇怪的问:“你怎来了?” 我一笑,把东西递给他:“烨儿没让我去,只好托你把东西带给李大人。你跟他说我会想他,再也吃不到他烤得甜甜的红薯好可惜,让他好好安息。” “你跟李大人有交情?” “他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没有他的唠叨,我和烨儿该寂寞了。”此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看了看东西:“你也不必亲自带东西过来,托下人捎个话,我也会准备的” “我想让他吃我做的,我要告诉他,我做得比他做得好吃多了。”我的眼睛有些泛红。 他叹了口气说:“你的病怎样了?听说前些日里你病得不轻。你一直住在宫中,我不方便去探视。” 我拍了拍胸脯:“早就不碍了,只是宫中有许多事,就给拖住了。” “你没事就好,东西我会带到,你放心吧。” “弘升呢?已许久没见他,不知他可好?” 胤祺疑惑的问:“你认识升儿?怎从未听他提过?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错把绣球当蹴鞠,一不小心砸着他便认识了。” 他一愣,沉着脸问:“可是个红绸子挂五彩铃铛的绣球?” 我点点头:“正是,怎么了?” 他低声说:“升儿那孩子,恐怕.....”我愣愣的看着他,他笑着问:“可让我唤他过来?” “算了,改天再找他吧。”这不急在一时。 正要准备告辞,他拉住我的手,在我手里放了一个苹果,我看着红红的苹果呵呵笑着。 他看着我的模样,笑着说:“就知道你会喜欢。” 我噘着嘴问:“怎就一个,你堂堂亲王怎这般小气,是不是留给哪个小妾了?” 他好笑的说:“陈元梦此次上京没带几个。我给皇阿玛、额娘、九弟一些,这个是特意为你留得。” “多谢。” 他忽而奇怪的问:“你为何不喜欢九弟?从没见你与他来往过,按理说九弟的模样很讨女人喜欢的。” 我挤了挤眼:“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只是怕他家里的夫人们吃了我罢了。”他一愣,随即哈哈笑着。 忽一人讥笑的说:“爷的女人可不吃肥肉!” 这是谁?在变相骂我是猪!我转身看去,是一脸贼笑的胤禟,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你来干什么?” “这是爷自家兄长府,爷来岂不正常。” 就是说我来不正常!我气愤道:“闭嘴!讨厌鬼!” 他一耸肩:“爷又没说什么,你怎连点大家小姐的气度都没有?” 我气得真想揍他,不过还不知道他的目的,想用激将法从我口中套出什么吗? 胤祺赶紧上前道:“九弟来有何事?” 他一瞥我说:“来传皇上的旨意,让你我二人加上十七弟,前往良乡镇查杨家小姐萍儿杀人的案子。” “什么?查案?那要官员干什么用?还有,为何要我去?我去也就罢了,为何你也要跟着?”我可不想跟他扯上。 “皇上的旨意,你要抗旨不成。还是说,你跟十七弟有什么....” 我轻笑一声:“你想说什么?行,我去。胤礼他年轻身子也弱,要是被某条毒蛇咬到可不妙。” 胤禟嘲弄道:“你还真是疼他。” 我冷笑说:“你嫉妒?那可别,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我可还记得呢。” 胤祺拍了拍我:“也许皇上是想让你散散心呢,良乡镇又不远,你就当去玩。” “散心也不能让他跟我去啊,我宁可是八阿哥也不要他陪着,有他在我会睡不着的。” 胤禟邪笑道:“这说明你做亏心事了。” 我泪眼汪汪的看着胤祺,他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行了九弟,别闹!”又对我一笑说:“只是去查案,当回包青天也不错,以你的性子谁还能欺负了,皇上的意思恐怕也是让你开心,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我只好点头应允。 查案?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包青天,而且我根本就不懂去干什么呀!不知玄烨到底搞什么鬼,胤礼也就罢了,让胤禟跟着,难道他不担心吗? 算了,偶尔转化一下心情挺好,毕竟,我确实该让自己活得快乐一点,哪怕是快乐的一半也好。 第六十六章 查案序曲 我在马车里不住地叹着气,身上的男装太单调,单调的就像此刻马车外的风景。 我一直想不通,为何是这种组合?玄烨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想从我们身上知道什么?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很是无趣,到底前方在等待着什么?一棵棵树木从眼前晃过,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奔驰的马车上,真美啊! 一进客栈门,就听到两个酒徒在议论杨家小姐萍儿杀人的案子。 一吊眼的酒徒绘声绘色地说:“那小姐,吱吱,长得那叫一个俊,也怨不得不老实,那模样能规矩得了才怪呢。如今出事了吧,把相好给杀了,她也真敢干。” 对面的酒徒喝了一口酒:“可惜了......” 那吊眼挥了挥手:“什么呀,连相好的男人都能杀,八成也是个骚货!” 我站在门口静静的听他们说话,出了这种事总是女人的不对,女人就活该当成祸水吗?女人要是骚?男人就不贱吗? 胤礼在旁边轻轻说:“不要听这种议论,走吧。” 我点点头,随他们上楼。既然来了就帮帮忙吧,虽不知能做什么,我也应当尽力而为。 休息一日后,我大清早的便直奔大牢,往牢头手里塞了银子,他就唯唯诺诺的带我们去。 胤礼“哼”了一声:“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冷笑道:“错!是有钱能使磨推鬼。”随即瞪着胤禟说:“你不要跟我异口同声行不行?” 他一笑:“意见相同。”我撇开头不理他。 我们走到杨小姐的牢房,她正抱膝而坐,头发凌乱、身子瘦弱,听到有声响便侧头看着我们。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不过此刻却已没了光彩,眼睛里布满着血丝,神情空洞的望着我们。 我轻柔的唤了声“杨小姐。” 她的眼里闪出一点光亮,疑问道:“你是谁?” “在下姓秋,是来帮你的。” 她狐疑的问:“帮我?为何?” “因为在下知道小姐是被冤枉的。” 她流下泪,扑过来抓住牢笼喊道:“秋公子,求求你救救萍儿吧,萍儿不想死,萍儿是冤枉的。柴进柴公子不是我杀的,真的。”她的眼里流露出害怕死亡的恐慌与要活下去的信念。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杨小姐冷静点,你和柴公子的关系真的是.....” 她脸一红:“是,我们彼此相爱,所以我根本不会杀他,我怎么可能杀他啊!”说完,便哭泣起来。 我安慰她道:“别难过,还是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吧。” 她抹了抹泪:“那天他说要去喝酒,让我戌正去东秀街口等他。到了时辰我便去接他,可到那儿后忽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时,手里拿着血淋淋的短刀,我正纳闷,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尖叫,我回过神来侧头看去,就发现.....发现柴公子他已经......”说完,又哭泣起来。 我等她哭完后问:“杨小姐可知他跟什么人喝酒?你有告诉其他人或是柴公子会告诉什么人?那个路人是谁?” 她摇摇头:“我和柴公子的事,家人并不同意,所以也就没告诉其他人。柴公子也没什么友人,他能跟何人喝酒,我也一时想不出来。那个作证的,好像是马三,他是个酒鬼。” 我想了想问:“可有追求小姐而对柴公子怀有恶意,或是柴公子可有仇家?”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知秋公子之意,我虽有些姿色,可也不是什么妙人,无人向我家求过亲,平常也很少出闺门,是否有人垂涎我容貌而对柴公子怀恨在心,这......我也不知。至于柴公子,他为人老实诚善,有些木讷,不会有仇家之说。” “既然如此,在下先告辞,明日再来。小姐放心,在下一定尽力为小姐昭雪。” 她“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说:“民女感激不尽。只期望公子能尽快找到杀害柴公子的凶手,这是民女最大的心愿。” 我赶紧道:“快起来,我能理解小姐的心情,会尽力的。” 她起身对我笑了笑,那笑很美.... 出了牢门,我叹了口气说:“我说,九爷能不能不要挡阳光,我都晒不到太阳了。” 他侧开身,我便让阳光射在身上,享受着太阳火热的温度。 他“刷”的打开扇子,扇着风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我抬手挡在额前,看了看太阳:“去找那个作证的。”随即夺过他的扇子,给自己扇着风,凉快许多。 他无奈的说:“刚才还嫌爷挡了太阳,这下又怕热了,你变得可真快。” 我没理他,低头看着扇子。扇子上画着一幅夏荷图,淡粉白的荷花配上墨绿的荷叶,让人身心舒畅,于是我便仔细的看着印章中的字,想看清楚是谁画的如此纯净的画,怎奈无法认出来。 胤禟好笑的说:“甭瞅了,爷画的。” 我“啊”了一声:“你?怎么可能?你能画出不惹尘埃的荷花图来?开什么玩笑!” 是啊,开什么玩笑,他是条毒蛇,那个被称作“不要脸”的男人,他本身也没什么才华,怎会画出无垢清雅的荷花来? 他忽一咧嘴角:“画得再好,也比不过十七弟的字好。” “是吗?” 我抢过胤礼的扇子打开来看,他的扇子上果然写了一首小诗,是司马光的客中初夏,如行云流水般的行书,活泼自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胤礼的字,虽觉得胤禛的字更好些,可他的字也不逊于胤禛。等等,这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呢? 我正在寻思着,他一把把扇子拿回去,我“哼”了一声说:“不就是看看嘛,又不要你的,小气鬼。” 他把扇子放进袖子里:“您不是要去找马三嘛,还不快去。” 我一回神,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随即把手里的扇子扔给胤禟,便到处去找这个马三。 跑了大半个镇,终于在一家酒馆里找到正喝酒的马三。我舒了口气,走过去看着他,他一副小市井市民的模样。他放下酒杯,抬头疑惑的看着我。 我平静的坐下,往桌上拍了一点碎银喊:“老板,来壶好酒,上些好菜,马爷这顿爷请了。” 老板笑道:“好嘞,爷放心。” 马三马上笑脸盈盈的说:“嘿嘿,这位爷您尽管吩咐,只要小的知道,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的愿意为爷效劳。” 我一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听说你看到杀人了?跟爷说说,爷就爱听这种故事。” 他嘿嘿一笑:“嘿,那可真叫个巧儿,小的刚喝完酒回家,就碰上那小妮子拿着刀发愣呢。唉呦嘞!您可没瞧见,柴公子胸口流着血躺在那儿,那小妮子的刀上也滴着血,可吓人了。那妮子模样倒是不赖,没想到这心呐可真够黑的,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倒还真敢下手。嘿,这事倒叫小的碰上了,您说说,这不叫无巧不成书嘛。” 我微一点头问:“听说柴公子那晚是跟别人喝酒了,你可瞧见他跟何人在一起吗?” 他摇摇头:“没有,那天晚上巧了,那条街上只有一家酒馆开门,小的整晚都在那儿喝酒,根本就瞅见柴公子,更别说他和什么人一块了。” 我站起身说:“行了,就说到这儿吧,剩下的银子归你了。” 他喜滋滋的把碎银子塞进袖子里:“谢爷。”我瞥了他一眼,抬脚走了。 我大概是饿坏了,也不多做计较,大口的吃着饭。 胤禟嘲笑道:“你这样子,哪像个公主,分明是饿鬼投胎。” 我白他一眼,这人肯定与我八字不合。胤礼拿下我身上的帕子给我擦着嘴角,我一笑:“多谢了,还是你这孩子懂事。” 他一愣,低下头去。我眨了眨眼,迷茫的看着他。胤禟紧盯着他,嘴角咧着不明的笑。 他“啪”的把筷子拍在桌上,冷冷得说:“我先回房了。” 我看着他离开,奇怪的问胤禟:“他这是怎么了?累了吗?” 他轻笑道:“因为某人是笨蛋呗。” 我一瞪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让我好好吃饭?”他耸耸肩不再说话。 我让厨房做了碗栗子粥,端着粥去找胤礼,我拍了拍他的房门:“胤礼开门,是我。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栗子粥,你身子弱,晚上吃得又少,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屋子里没有动静。我又拍了拍门问:“你睡了?那我便回了。”我刚要转身,房门便打开了,我笑看着他。 他无奈的说:“进来吧。” 我在床边坐下,吹了吹碗里的粥,舀起一勺说:“让你东奔西跑的受累,真对不住。来,我喂你好了。” 他脸微微有些红,慢慢张开嘴。我笑喂着他:“有你这么个弟弟我真有福。” 他“噗”的把粥吐出来,猛烈的咳着。我赶紧拿帕子给他擦着嘴问:“你没事吧?” 他打掉我的手,怒瞪着我:“你不是一向自持聪明吗?为何如今如此笨拙?你知不知道我等待的好辛苦?你明不明白我......”他没有把话说下去,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稍微平静了一下,淡淡地说:“你出去。” 我疑惑的问道:“胤礼你这是?” 他红着眼大吼道:“出去!”说完,用力的推了我一下。 我无奈只好出去,正对上胤禟含笑的眼睛。我噘着嘴说:“有什么可笑的?” 他一扬眉:“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明白什么?烨儿让咱们出来的目的吗?不明白。” 他冷哼一声:“你看起来不像是个糊涂的人,怎如此糊涂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真是同情十七弟,怎么会......真想看到你在得知真相后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我刚要反驳他,忽被人推了一把,扑在他怀里。他一笑说:“你是看上爷了?才装糊涂的吧。” 我翻了个白眼:“是你站的不是地方。” “是你自己扑上来的,反倒怪起爷来了。” 我突的一脸红,想起上次的事,打了他一下,赶快跑回房,可不能再招惹他了。 所有的事都太奇怪了,胤礼没有对我用敬词,胤禟也让人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懂,我真得不懂,到底他们奇怪的举动是为了什么?而现在,我还是全身心地投入这个案子里吧,不管犯人会是谁,不久就会知道的。 (谨以此查案献给我挚爱的朋友杨萍,多年来对我这个性格怪异的朋友无私的爱护、支撑,真是辛苦你了!相遇真是奇妙,能和你相遇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第六十七章 验尸 早上吃饭时,胤礼恢复了常态,对于昨晚的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只是眼圈有些发青。 我担心地问:“胤礼,你不要紧吧?我看今天你还是不要跟着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扯了丝笑:“没事。”便不再说话,我也只好随他。 我去了大牢看望杨萍,她看到我来有些欢喜地问:“怎么样了?” 我摇了摇头,她的脸一下暗下去,跌坐在地上。 “在下今天来是想问问,杨小姐想到没有可能跟柴公子有来往的人。” 她想了一会儿说:“倒想到一人,曹章曹公子。他们俩是同科中的秀才,应该有过交谈,可这人我也只见过一面。” 我看八成是这人,于是又问:“柴公子可入棺了?” 她“嗯”了一声:“柴公子家中老母料理后事,就埋在镇北的坟地里,可只有木牌,公子可前去看看。” “会去看得。你可知曹章的事?” 她皱了皱眉:“因只见过一次,不甚了解。他看起来很稳重、不苟言笑,应是个不错的人。” 我瞅了瞅她的身上问:“这身衣裳是你那天穿的吗?” 她有些尴尬的说:“正是,已脏乱不堪,让秋公子见笑了。” 我一摆手问:“没什么,只是......你一个女子出门,怎不带帕子呢?” 她一愣说:“我那天确有带帕子,不知在哪儿弄丢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说:“别担心。”她看了看我点点头。 从牢里出来,简单的吃了点饭,在茶馆里思索着。犯人虽能肯定,但还有很多事想不通,只好从柴进的尸体上下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胤禟看了看我问:“你在这儿闲着干什么?” 我瞥他一眼:“有些事就得趁夜黑风高去干。” 他好笑得问:“你要去偷什么?” 我淡淡地说:“偷尸。” 他“腾”的站起来大叫道:“什么!”惹得周围人频频注目。他咳了咳重新坐下来:“你疯了,闲得没事干是吧。” 我斜眼看着他:“你不知道吗?尸体可是会说话的。” 他叹了口气:“真服了你了。” 我对他做了个灿烂的笑脸:“所以九爷,麻烦你去找铁锨吧。” 他脸一黑:“你怎不让十七弟去?” 我一瞪眼:“他身子没你强壮。少废话,快去快回,我还等着用呢。” 他皱了皱眉:“你不是要等夜黑风高嘛。” 我没好气地说:“你傻啊!天黑怎能看得清楚!” 他无奈的说:“你的理由还真多。”说完,站起身出去了。 我之所以把他支出去,是想跟胤礼单独谈谈,玄烨此次的目的是什么?我一直很纳闷。这案子并没什么特别,为何派我们前来才最重要。 我盯着胤礼问:“烨儿为何派我们前来,你可明白?” 他点了点头轻轻地说:“多少明白些。” 我一喜问:“那你快说说,为何?” 他看了我一眼:“因为我。” 我似有所悟:“原来是这样,他是想检验你。那为何让我和九阿哥来?让你来不就好了。” “他想让我放弃执念,九哥是来监视我的,怕我会做出什么越轨之事。” 我愣愣的看着他,他好像是个巨大的谜团,我根本无法看清真相。 他苦涩的一笑:“我现在没有自信了,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孩子。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如此遥远。” “不会的,他终会注意到你。” 他认真地看着我问:“会吗?” 我点点头,不过这有些难,玄烨身边优秀的人太多。看到他如此紧盯着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眼睛好似满天星辰,像是在哪里见过,随即摇了摇头。 这时,胤禟拿了两把铁锨回来,坐下来猛喝了几杯茶:“你可真会指使人。” 我把他的茶杯满上,笑着问:“九爷可带刀了?” 他把茶喝尽:“带了,你想干嘛?” “自然有用。” 我们又歇了一会儿,便前往镇北的坟地。 我在坟地里找了一圈,才在偏僻处找到柴进的木牌。我笑着说:“你们别愣了,快挖吧。” 他们苦笑了一下,动手开挖。不一会儿,便挖出了棺木,打开棺材盖,尸体上的臭气顿时散开,我往里面瞧了瞧,还好尸体比较干净,胸口上得刀洞清晰可见。 我用手帕捂住鼻子,戴上手套:“别看了,把尸体给我弄出来。” 他们俩一皱眉,无奈的把尸体抬出来,放到事先铺好的草席上。 我仔细的观察着尸体,脸长得憨憨的,怎会有人杀这种书呆子呢?尸体的嘴里有秽物、四肢僵硬、眼睛有些不正常、好象喝醉酒一般,可并没闻到酒气,难道.....不能乱猜,得实际行动切开来看看。 我向外一伸手:“胤禟,给我刀。” 身后没有动静。我扭头看去,这俩人离我稍远。我吼道:“你们俩搞什么?站那么远干嘛?胤禟,把刀给我听到没有!” 他从怀里拿出刀递给我:“你要干嘛?” 我一瞪眼:“杀人!” 他装作害怕地说:“爷又没得罪你。”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好笑得说:“又没说你。尸体有些不正常,好像是中毒了。” “中毒?什么毒?” “不知道,所以才要切开来瞧瞧嘛。” 我拿起刀咽了口唾沫,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的从咽喉处向下直到腹部,划开一个长切口,又从心窝处两侧划出两个切口。自己没学过解剖,只切过鱼和青蛙,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只要让我看清里面的器官就可以。尸体除了心脏上有个大口子,其他都正常,血也没有呈现出中毒的迹象,我也无法证明是心脏停跳后刀才刺进去的还是直接致命的?我不懂这个,只好碰碰运气,希望在胃里能得到点什么。 我强忍着剧烈的恶心感找到胃,在上面轻轻的切开一个口子,胃里的东西立刻流了出来。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恶心,起身跑到树边吐起来。 胤礼跑过来问:“你没事吧?” 我微微摇了摇头,又吐了一会儿才回去,仔细地从胃里流出来的东西里寻找着我想要得,但愿能找到什么。 突然,我发现了一点淡紫,赶紧把那东西拿出来看了看,随即笑了...... 胤禟疑问道:“你笑什么?” “我运气真好,是堇。” “什么堇?” “就是乌头,现在刚好是花期。” 我把乌头包好,拿出针线对尸体双手合十说:“对不起啦,我针线活做的不是很好,你就凑合着吧。”说完,我就把尸体缝起来,还好不是太差。 我让他们把尸体抬回棺材,松了口气:“再辛苦你们一下,去找找谁家种有乌头?尤其是东秀街附近,花成蓝紫色。乌头喜温暖湿润,适应性很强,但愿别在野外发现它,不然成不了证据的。”他们俩点点头就去了。 我脱掉手套,一下子瘫在地上,一想到刚才的情景,我又爬起来在树边吐着,觉得浑身难受无比,只好回客栈歇着,希望一切如我所愿。 第六十八章 调查奏鸣曲 傍晚时分他们回来,胤礼看到我苍白的脸,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我摆摆手:“没事,这还是平生第一次验尸呢。” 胤禟一笑:“你还真下得去手。” 我瞪他一眼:“我现在没力气和你吵嘴,让你们俩办的事怎么样了?” 他摇摇头说:“没看到谁家有种,野外倒是瞧见不少。” 我叹了口气:“要在野外可就不好办了,算了,明日再说吧,你们也累了,早些休息吧。”说完,我便回房。 我要让温热的水洗去身上的疲惫与尸臭味,泡了一会儿,我闻了闻,臭味已经散去,只有蔷薇花瓣的清香,这才舒了口气。虽然知道是谁干的,可是没有证据,不知道曹章会是个怎样的人?只好亲自去会会他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把身体全埋入水中闭上眼睛,真是舒服啊! 房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我睁开眼问:“是谁?” “是我”胤礼的声音轻轻的传进来。 我从浴桶里出来喊:“你等会儿。”便赶紧把身体擦了擦,胡乱穿上衣服,头发不干就这样披着吧,有点像贞子。打开门,嗅到一股甜甜的味道,是蜂蜜! 门外的胤礼正端着一碗蜂蜜水,笑看着我:“喝点蜂蜜水压压会好些。” 我高兴的说:“太好了,多谢。”随即请他进来。 他把碗递给我,我轻轻吹了吹便咕咚咕咚的喝下去,胃里顿时暖洋洋的舒服多了。 他朝我闻了闻说:“你身上可真香。” 我一叹气:“好不容易才把那破味去掉。” 他拿起梳子说:“我帮你梳头吧。” “那就有劳了。”以前他总用敬称,如今这种直白的称呼,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他坐在我身后,轻柔的为我梳着发丝。我感慨道:“以前,曹颙也是这么轻柔的为我梳头。” 他手一顿:“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忘不掉他。” 我轻扯了下嘴角:“刻在心上的人怎能忘得掉,他是我夫君啊。” 他冷笑一声:“你并未婚嫁” 我苦涩的一笑:“人未嫁,心已嫁。” 他的手有些抖,气愤道:“难道他以为为你而死,你就会幸福吗?他应该为了守护你而活着,为了所爱的人,好好活着。” 我愣住了,半天我才掉下一滴泪水,感伤的说:“可惜,晚了。” 他为我梳头的手真温柔,我在这温柔里,慢慢闭上双眼。 早上醒来时,我摸了摸嘴唇。昨晚梦到有人亲吻我,嘴唇上还留有炙热的余温,那是梦还是现实? 吃饭时,我不好意思地对胤礼说:“对不起,昨晚和你说说话竟睡着了。” 他脸腾的一红:“哦,我走时您睡了。” 我奇怪的看着他,他说话怎颠三倒四的?胤禟在旁边意味深长的看着胤礼,若有所思。 吃饱饭后,我把帕子藏好:“今天你们不用跟着我,好好休息,我要去一个地方,曹章家!” 胤礼急声道:“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不会的,他只是个秀才能把我怎样?你们放心吧。”我起身笑了笑:“你们要闲不住,就去看看杨小姐吧。”随即出门了。 打听到了曹章的住处,找过去后才发现,他家离东秀街并不远,这肯定了我的想法。 我上前拍了拍门,屋里有人喊:“谁呀?有事吗?” 我咳了咳说:“在下姓秋,是杨家小姐远房表弟,有些事想问问曹兄,可否行个方便给开下门?” 屋内没听到动静,我稍等了一会儿,便有一高大男子给开了门。他长有一对粗粗的剑眉,眼里带着警惕和怀疑,三十多岁身材偏胖,但给人很踏实的感觉,大眼一看,确实是沉稳可靠之人。他瞅了瞅我说:“进来吧。” 我一拜:“多有打扰。”便进去了。 他请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茶,我没有喝,偷瞄着屋子。屋子很是简陋有些破旧,但还干净,看来他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一妇人从内室掀开门帘,走过来朝我施了一礼,我赶紧回礼。那妇人一看就是个农家女子,土头土脸,倒是懂礼,应是贤惠之妻。 曹章介绍道:“此乃贱内刘氏。” 刘氏看了看我:“公子慢坐。”说完,便去了厨房。 在她转身出去时,我瞟了一眼她腰间的绸帕,白绸帕上绣有一朵鲜艳的红花。 曹章盯着我问:“秋公子来此,所谓何事?” “远方来客,不知规矩,望见谅。表姐之事曹兄可有所耳闻?” 他笑了笑:“略知一二,杨小姐鄙人只见过一面而已,并不相熟,没想到她会做出杀人之举。” “那表姐与柴进柴公子之事,曹兄可知晓?” 他略一考虑:“鄙人与柴公子乃同科秀才,稍熟。这私事嘛就......鄙人略有听闻,至于是真是假,不敢妄断。” 我心里琢磨,这人真是精明,他那身衣服是崭新的,看来刚做不久。 “听表姐说,柴公子那日是与人喝酒了,可是曹兄?” 他微笑一下道:“那日贱内回了娘家,家中无人看护,鄙人一直在家中读书照看家门,并不曾邀请柴公子喝酒。” “曹兄可知会有何人找柴公子喝酒?柴公子平常都会和何人往来?” 他想了想说:“这......不太好说。柴公子并不善与人交往,很好见他和什么人往来,但在镇上口碑倒是不错。鄙人和柴公子交往不深,不太知情。” 这人说话滴水不漏,找不出什么不对。我继续问道:“以曹兄之见,在下表姐会因何事而杀人呢?” 他一歪头说:“这爱恨情仇之事,鄙人一个外人不好妄下评议。”看来他是不想多说了。 突然,我在阴暗的墙角看到一抹淡紫,于是装作好奇的问:“此乃何物?” 他一愣,惊慌得问:“怎么?贤弟不知那是何物?” 我天真地眨了眨眼睛:“不知,碰巧看到了,问一问。怎么?曹兄也不知?” 他松了口气:“是啊,贱内不知从何捡来的。” “倒是好看的紧。” 他尴尬的挥了挥手:“没什么,倒是好养活。” 在他挥手时,我看到他外衣里面白色单衣的袖口处有一点暗红,随即笑了笑。我看已经差不多了,想要的答案都已齐全,该是收尾的时候了。只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要杀人呢? 我赶忙起身施礼说:“在下打扰多时,望曹兄见谅。” 他回礼道:“恕不远送,杨小姐之事鄙人帮不了什么忙,甚是不安啊。” “人各有命,曹兄不必如此。” 他把我送到门口,我倒了别便走了。 我急急跑回客栈,胤礼紧张地抓着我看了看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胤禟在一旁微咧嘴角:“该是看好戏的时候了吧。” 我点点头,他偶尔也有可靠的一面嘛:“你赶快通知衙门里抓曹章,我发现了乌头,恐怕他会有所行动。那东西就在墙角,要快。还有,把曹刘氏也带上,有些东西想让她辨认,她身上有条绣着一朵红花的白色绸帕,把它收好。我要立刻去牢里确认。”他呵呵一笑便去了。 我对胤礼一笑:“让你担心了。” 他突然把我搂进怀中,双臂紧紧搂着我,我惊讶得说不话来,他皱着眉说:“求你,求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如果他对你不利的话,那我该怎么办?” “噢,好。”看来真是吓着他了。 我扭扭身子想从他怀里出来,忽然有人沉声咳了咳,胤礼放开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 我转身开去,是嘴角挂着诡异笑意的胤禟,我奇怪的问:“你怎又折回来了?” 他扯开嘴笑着,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问:“现在你可明白了?” 我歪头看着他,他冷笑一声走到我面前,把嘴慢慢的靠向我的嘴。突然一个人猛推了他一把,他往后跌了几步。我傻傻的看着两眼喷火的胤礼和冷笑着的胤禟,不明白在这关键的时候,他们俩在搞什么? 胤禟笑着问我:“知道了吧?” 我有些恼怒的说:“是,我知道,你要再不走,我知道应该踹你了。” 他听后一愣,随即哈哈笑着指着胤礼:“我看你该怎么办!” 胤礼平静道:“我的事不劳九哥费心。”胤禟摇了摇头走了。 我快步赶到大牢,杨萍见到我有些吃惊,我喘着粗气急声问:“你那条帕子是不是白绸子上面绣着一朵红花?” 她看了看我说:“是白色没错,可绣的是白花。” 我一愣,随即呵呵笑着,原来如此。我停住笑问:“当时那把短刀是什么样子的?” 她一想说:“很普通的一把短刀,不过刀把上刻着一朵小花,有点像......像盔帽。” 我欢喜道:“真的吗?太好了,我运气真好。”这下我有十足地把握了。 这时,牢头过来说:“两位爷,升堂了。”我整了整衣服,自信满满的往大堂走,该是登上舞台的时候了。 第六十九章 巧 大堂上,孙大人坐在中间有些不自在,不停的拿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我很明白他的处境,胤禟站在他旁边,露出阴沉却更加富有魅力的神态。我从未见过如此认真严肃的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势,震的我也觉得不自在,没想到他也有这样正经的一面。 孙大人瞅了一眼胤禟,颤颤的说:“把人都带上来。” 杨萍和曹章就被押了上来,曹章看到我惊讶不已,却还神情自若的对我微微一笑。我朝胤禟摆摆手,他很明白的点点头让孙大人闭嘴,我向他投去感谢的目光,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我要以我的方式理这个案子。 我走到曹章面前,认真的说:“柴进是你杀得吧!” 他冷笑道:“曹某和柴公子并不熟,怎会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曹某根本没有理由杀人。” 我一瞥他:“你有。” 他疑问道:“什么理由?” “因为你嫉妒他。” “嫉妒?嫉妒什么?曹某与柴公子家境相同,又是同科秀才,有什么可嫉妒的?”他真的很聪明,可惜是小聪明。 我一笑:“我一开始以为你垂涎杨小姐美色,因而记恨柴进而杀人。可却不然,你嫉妒的是柴进的好运。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又有杨小姐这样的佳人在伴,杨小姐乃镇中富户,柴进如果娶了她,便是如虎添翼,前景自是光明。但偏偏这柴进并不贪图钱财,乃真心爱着杨小姐,对老母也是孝顺有加。所以,即便他老实木讷,没有什么人和他往来,他还是赢得了好名声,本人也很有才,前程似锦。你嫉妒他比你有才、你嫉妒他身边有美人、你嫉妒他受别人喜爱、你嫉妒他的未来、你嫉妒他的一切。你认为上天对你不公平,明明和你一样穷困、明明和你同为秀才,但却比你更受宠爱,那种被人忽略、漠视的感觉,很不好受吧?所以你跟他套近乎,从而得知杨小姐和他的关系,所以你就布置了完美的计划。你告诉他,你怕回娘家的刘氏知道你喝酒的事,让柴公子不要告诉任何人去你家的事,并找理由让他叫杨小姐去接应,你在他酒杯放了的乌头,但不会立刻致命,乌头中毒后会产生眩晕、呕吐、肢体麻木,就跟喝醉酒一般,身体不会有异样,就算被人发现,也只会觉得他喝醉了酒。而从你家出来时,柴公子根本就没死,你把杨小姐打晕,才给了柴进致命的一刀,然后嫁祸给杨小姐。世上有很多凑巧的事,凑巧的是那天刘氏安安分分的在娘家并不曾折回、凑巧的是杨小姐准时来了、凑巧的是马三刚好路过做了证人、凑巧的是他们都不识得乌头,所有的巧事凑到一块,你该偷着乐了吧?可不巧的是,我来了!” 他冷“哼”一声:“故事编的可真动听,你有何凭据?” 我拍了拍手,便有衙役把我包好的乌头和在曹章家找到那盆乌头、短刀、绸帕拿来摆在我们面前。曹章瞅了瞅东西,有些不敢相信,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慌。 我笑了笑:“我在尸体的胃里找到了还未消化掉的乌头碎花瓣,柴进还真好骗是不是?对自己酒杯里居然有花瓣一点也不在意。那把短刀,其实是你从刘氏那儿偷的吧。刘氏回娘家因为害怕路上会有危险,才狠了狠心买了这把短刀,却万万不会料到,这把短刀成了杀人的凶器,也定料不到这把短刀成了指正她相公的凭据,你仔细看得话就会发现,那刀把上有一朵小小的乌头花啊!还有,杨小姐的绸帕,本是你收起来打算就算有所意外,还是有物证证明她是杀人凶手,可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也就不需要这绸帕,凑巧被刘氏看到便带在身上。如果你当时看看就好了,那帕上绣的不是一朵红花,而是一朵白花!” 曹章睁大着眼,呆呆得看着我,颤声说:“难道是......” 我一扬嘴角:“不错!那是血染上去的,是柴进的血。” 他平静了一下说:“那只能说明是刘氏杀的人,不是曹某。” 我轻笑一声:“你还想推卸责任吗?你虽把旧衣烧了,里面的白色单衣你可没换。看看吧,那白色的袖口上还有柴进的血呢!” 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六神无主。几个衙役赶紧上前拉开袖子露出里面的袖口,果然看到上面有一抹暗红。 他红着眼:“没想到如此完美的谎言,也能被你察觉。为何老天这么不公平?为何好事全让他占了?他的运气太好,好到我想杀了他!”他痛苦的一会儿抓头一会儿捶地。 我叹了口气:“上天是公平的,你不是也拥有好运吗?你有一个爱你的贤妻,她注意到你的心情,特意挖了乌头想让你转换心情,却不知这举动导致了如今的结果。你没有抓住这眼前的幸福,却痴迷别人拥有的,你还真是可悲啊!”他低下头,慢慢地流下泪来。 我把杨萍扶起来,她扑在我身上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为了那可怜的不知足的曹章、为了往后不知该怎样生活下去的刘氏、为了死去的柴进,也为了她自己。 我拍了拍她:“都已过去了。”又对身后的胤礼他们淡淡地说:“余下的,就交给你们了。”说完,我便扶着杨小姐回去。 杨小姐的房间是标准大家小姐的闺房,屋子里飘着淡淡上好香木的味道。古朴的家具、古朴的藤椅、古朴的粉红帐纱、古朴的雕花窗前站着一位上穿玉色缎湘绣杜鹃鸟戏水衣衫、下着青葱碎水仙绉裙的古朴丽人含笑看着我。 她给我行了个拜谢礼说:“谢谢妹妹,柴公子在天之灵该安心了。” 我一愣问:“你怎知我是女子?” “我也是女人,自然知道。” “那你也不能喊我妹妹,我比你大好几倍呢。不过,偶尔做一回妹妹也不错。”我们俩笑了起来。 她从橱里拿出一月白色棉绸湘绣黄鹂鸣柳衣衫,一飞舞彩蝶月华裙。重新换上女装的我,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的任由她为我梳着头。我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含愁新月眉、似水流情目、鼻香如苹果、鹅蛋脸上润泽的朱唇不大不小、宽厚得当,看不出有多动人,却凑出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不能不说个巧字。 她为我戴上泪珠翡翠耳饰,左右看了看:“妹妹怎么打扮都好看,我这些东西也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我勉强地笑了笑,这话听得太多有些刺耳了。她一叹说:“可惜妹妹就要走了。” 我拍了拍她问:“姐姐今后作何打算?” “我已答应了吕家的亲事。” 吕家?难道是?不会的,姓吕的多的事。我一皱眉说:“那柴公子的事......” 她灿烂的笑着:“人未嫁,心已嫁。我要活着,连同他得份一起好好的活着,我要重新过我的人生。而且说不定我和吕家少爷也能幸福呢,这也是柴公子希望看到的吧。虽然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我想要抓住这眼前微小的幸福,我已经错过太多的东西,不能再错下去了。妹妹也要如此啊!” 我点点头,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她很坚强,至少比我要坚强,往后的路她会走得比我好。 她把我送到门外,看了看一脸傻乎乎瞪着大眼瞅着我的胤礼。胤礼的脸有些红润,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我,连旁边胤禟在玩他的辫子他都不知道。 杨萍笑着对我说:“明明离得如此之近,而你却对他视而不见,我真替妹妹感到惋惜,明明他比任何人都更靠近你。把你的眼睛擦亮,不要让自己后悔,试着去接受。放心吧,他的爱是真实的,而且会永远真实,你要敢于面对他,他不会让你失望。” 我疑惑得问:“什么意思?” 她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察觉吧,他会等你。” 我微点一下头,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我们姐妹往后恐怕再也见不到面了,我劝妹妹还是放开吧,不然你的心会很累。日子天天得过,开心是一日,不开心也是一日,正因为不知未来的日子会是怎样的,人才会迷惘、逃避、害怕,但也同样开心、有趣、期待,妹妹你也顺其自然吧。” 我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顺其自然,好简单的词语,我真的能做到吗? 她推了我一把说:“快去吧,不要再回头,我的妹妹!”她轻声道。 我拧着眉头看着她,她笑着朝我摆摆手,我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我猛的转身朝胤礼跑去,胤礼的脸上绽放出如烟花般绚烂的笑...... 第七十章 策马远行 从良乡镇回来后又恢复了以前的日子,我依旧做着被宠坏了得傻孩子,胤礼依旧对我恭恭敬敬、谨慎有礼,胤禟依旧带着阴险的面孔、媚人的笑意,玄烨也依旧对我笑脸盈盈,没有人提起良乡镇的事,仿佛它从未发生过、我们从未去过,而我却将那短短的几日映在了脑海中,像个白痴一样。 我想,曹章的事也许给了我某种暗示,上天是公平的,我一直这么坚信。但是有时候,它也有平凡人任性的一面,我的运气太好了,可能已经好到它嫉妒愤怒的程度了吧。 那么,它会怎样惩罚我呢?我得到幸福的同时,也会为此付出代价吧。那么,到时候要付出什么代价呢?独自活在幸与不幸的狭缝中,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我也不知道,或许前方便是地狱的第一站。 算算日子,离胤禵出征越来越近,这也注定了他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我思前想后,还是派芊儿请他来。我已经把她弄到了我身边,身边有个可靠的人总是方便的。 在这美丽的金丝笼里到处充斥着各种的欲望,那些在潮湿的阴暗处、在阳光照不到黑暗里寄宿在人们心中的蛆虫,随时都能要了我的命。想想不免觉得可笑,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是那样的渴望活。 胤禵穿着白色的锦袍,袖口上绣有饱满的山茶花。他看上去比以前英俊许多,已经没有了我初见他时那青涩似水的眼睛。很多年了,他早已染上了尘世的污垢,而我也一样。 他笑着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点心问:“你找我来有何事?” 我奸笑了一声说:“我想看看美男子呗。” 他一下噎着了,不停的咳着,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平静了一下,苦着脸说:“你别这么吓人好不好?” 我嘿嘿一笑,从袖中拿出锦囊递给他。他瞅着绣着木兰花的锦囊问道:“这是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锦囊,不认识吗?” “我知道这是锦囊,你给我锦囊干嘛?对我有什么想法?” 我一笑:“我这人不擅长言语,只好写下来给你看。你要当它是什么想法,随你便。” 他耸耸肩:“那就多谢你了。” “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下次见面就不知是何时了,你这么好看,该有很多女人打你主意的。” 他戏笑道:“你要不放心就跟着爷。” 我笑着打了他一下。他一躲,便看到桌上的白菊花,疑问道:“这菊花是?” 我苦涩地说道:“今儿个是我侍卫月润的忌日,自然也是萧衡的。” 当然,我没有说这白菊花是今早放在慈宁宫门口的,这个人对于我的事如此清楚,倒让我感到有些恐惧,不清楚那人到底用意何在? 他认真地说:“你知道吗?那时兄弟们都有去找你,但只有四哥找到了你,如果是我的话,或许……” “只是凑巧而已。” “四哥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他要不确定你在那儿的话,是不会单枪匹马去的。你在四哥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是嘛,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牵扯。”我摆弄着菊花漫不经心的说道。 他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该说你什么好。” 我笑了笑,把桌上的糕点放进锦盒里递给他。他接过锦盒:“那我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我点点头,他便抱着锦盒走了。 十月中旬,胤禵被封为抚远大将军。我穿着橙黄彩霞金凤绣云纹的旗袍,认真的装扮了自己。太和殿前热闹的欢送仪式,不是女人能在场的,我只好躲在墙角看着他意气风发。胤禩看上去很高兴,我知道他的期望,可这期望确是无望。 马背上的胤禵穿着一身戎装,很像兰陵王,俊美而坚定。 他看到我有些吃惊,随即跳下马,跑过来问:“你怎来了?” 我笑着扯了扯衣服:“你没看到吗?” 他一愣,随即单膝跪地说:“抚远大将军胤禵,给老祖宗请安,愿老祖宗万寿无疆。” 我轻一笑,向旁边的芊儿招了招手。芊儿便捧着一把剑鞘、剑柄、剑身均为纯白色的剑走过来,长长的白色剑穗拖在地上,剑鞘上鲜红的红宝石闪着血色,好似一滴血泪。 我拿起剑说道:“十四贝子胤禵,赐于你‘泪白雪’,为了大清,奋战吧。” 他接过剑站起来,把剑高高地举起喊道:“为了大清,奋战。” 士兵们便高呼:“大清万岁,吾皇万岁。” 他放下剑,转身看着我:“多谢。” “这是我最喜欢的剑,是当年入关时福临送我的。今日,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能保你平安。” 他不好意思的说:“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我皱着眉说:“一定不能输啊,我可不想看你哭着脸的样子。” “你担心的太多了。” “边塞有很多美女,你可不要乐不思蜀了。” 他呵呵轻笑着,随即认真地对我说:“如果我平安回来,你可愿为我歌舞一曲,只为我一人。” 我点点头说:“我答应你。所以,平安回来吧。” 他笑了笑,便翻身上马,在马上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握紧“泪白雪”调转马头奔走了。 飞扬的尘土、渐行渐远的友人、飘扬的旗帜都已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长长的白色剑穗还在风中飞舞着,保佑我的朋友一路平安。 胤禛他们匆匆的与我擦身而过,仿佛我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因为有太多擦肩而过,人才会觉得痛苦万分,就算只有一丝丝的缘分,我也想抓住它,然后紧紧地将它维系起来。我像个笨蛋一样,一边抗拒着它一边又想拥有着它,真的是个笨蛋呢! 第七十一章 行猎 天空万里无云,干净清透,是个打猎的好天气。我穿着红白色的骑马装骑在“白玉”身上,淡黄色的弓在阳光下闪耀,我慢慢骑着,寻找着我的猎物。 玄烨今日带着阿哥们行围,我也有机会一展身手了。我避开他们各怀心事的视线,往林子里走去。我看到一只兔子,便举起弓,把箭放好射了出去。可惜那只兔子察觉到,躲开跑掉了。我叹了口气,如今的技术连只兔子都逮不到了吗?我又骑马往林子深处去,耳边也渐渐没有了阿哥们奔驰的马蹄声。 我忽然发现一只大公鹿很是漂亮,心中大喜,便悄悄骑过去,举起弓准备射箭。 突然那只鹿向我冲来,我一惊,白玉发出一声嘶鸣将我甩了出去,眼前一黑就要摔到地上,我一声尖叫,掉到一个怀抱中。我睁开双眼,平静了一下,抬头向上看,一张紧张得脸占满了我的眼睛,是胤礼。 我从未这样近距离得看过他,发现他美如冠玉,气质宁静文雅,此时的脸有些苍白,他的眼睛如星夜般璀璨,就像......不禁想到那个快被我遗忘了的美人。 我深深地被他的眼睛所诱惑,忘了此刻我们的动作有些暧昧。 他忽的一笑,我立即回了神,红着脸小声说:“多谢。” 他把我放下,扶着我站起来,拍了拍我身上的尘土问:“你没事吧?” 我一愣,从良乡镇回来后,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对我用敬词。 我“嗯”了一声说:“还好,你怎过来了?” 他一笑:“正在追一头公鹿,恰好看到了。” 我有些明白地说:“我说怎么那只鹿向我冲来,原来是你在后面追它,我们看中的是同一只鹿呢,可惜叫它给跑了” “不如我们再去找找看。”他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期待。 我笑着说:“好啊,可不能叫别人占了去。”说完,我便翻身上马。他也上了马与我并肩同行。 我和胤礼一边小声说笑一边寻找着那头鹿。第一次发现,他是那么细心的一个人;第一次发现,他有不逊于他哥哥们的才智;第一次发现,我们竟然有很多话题;第一次发现,自己会发出如此轻松的笑。我发现了很多很多的第一次,原来自己一直都不了解他,一直把他当作弟弟看了。 我们发现了那头鹿,同时举起弓射出了箭。两只箭“嗖”的一声同时射了出去,但我的箭却在半路被他的箭打掉了,他的箭便射中了鹿的眉心。我惊讶于他的箭术,愣愣的看着他。 他对我一笑说:“我把这鹿送给你。” “这不好吧,这鹿是你射中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不是我射中的。 他笑了笑说:“老祖宗连头鹿都射不中,岂不叫人笑话。”我尴尬的咧咧嘴,他说的也是事实,我们便拖着鹿往回走。 阿哥们都已回来了,赢得人自然是十阿哥。我不禁叹了口气说:“要是胤祥在,赢得人指不定是谁呢。” 身边的胤礼一愣,然后笑着说:“老祖宗还真是疼爱十三哥。” 我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只是淡淡地说:“是啊,他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他疑惑道:“朋友?”他的口气似乎有些不确定的样子。 我斜眼看着他说:“是啊,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拖着鹿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阳光照在他身上总让我觉得有些熟悉,想想我们那么熟,也就没有在意。当然,输的最惨的人也是他,明明那么好的箭术,却什么都没打到,该说他是有心机还是根本就是怕麻烦呢。 胤禛走过来,似笑非笑的问:“你怎么和十七弟一块回来?” 我淡淡一笑说:“刚巧碰上,就一块回了。” 他看了看我,没有说话。而我此时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也许因为看了太多关于他的事迹和争议,无形中对他产生了崇拜之情。我知道自己心中对他依然残存着眷恋,怎么抹也抹不掉,既然如此就顺其自然吧。想通了这一点,心中的郁结也在一点点散去。我对着他发出真心的、灿烂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笑容。他一惊,用极其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有些不安有些不明白。 我平静的骑马到胤礼面前问他:“既然行围结束了,我们何不去赛个马?” 他笑了笑说:“早就听说老祖宗的骑术甚好,不过哥哥们都在,皇阿玛也累了,改日再说吧。” 我一愣,尴尬的说:“也是。”他便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离去,仿佛有种告白被拒绝的感觉,有一丝失落。他好像是在说谎,明明觉得他很高兴的样子,难道说我的第六感不好用了?不过既然人家不想,那就只好回去吧。 (朋友说,这样排版她看起来就省事多了,那我就满足她吧。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这么想?) 第七十二章 当年 玄烨最后一次去塞外,也特意让我去见舒敏,我想这是我和舒敏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在车銮里不知如何是好。两个小阿哥,胤禧和胤祜才九岁,都围在我身边说话,有些恭敬也有些兴奋,好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他们心中的喜悦程度可想而知。 胤礼掀帘进来时,我正在给他们讲“穿靴子的猫”的故事,没有去在意他。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脸上不时因为故事的情节扯着笑意。 故事讲完后,他就对胤禧他们说:“既然故事讲完了,弟弟们也该回了,老祖宗累了。” 我微微一笑说:“想听故事随时来找我。”他们对我行了礼便出去了。 胤礼转头对我一笑说:“老祖宗休息会儿,就快到了。”我点点头,他便出去了。他这忽近忽远的态度,多少让我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远远的,我就听到哭泣的声音,心一下揪住了。马车还未停稳,我就跳了下去,扑到舒敏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哭着,仿佛要把这多年的想念统统哭出来。 她哽咽道:“妹妹等了很久,姐姐终于来了。” 我抬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给她擦着泪:“别哭,我这不是来了,你这些年可还好?” 她使劲儿点了点头:“好,一切都好。就是很想姐姐。”说完,又哭起来。 我勉强扯了嘴角说:“你要再哭,可就不漂亮啦。” 她“噗哧”一下笑了出来,我的心一下好受了些,这才注意到她身旁满脸络腮胡子的蒙克,他的脸有些黑有些粗糙了,但还是带着那纯朴的笑容。 我看到一个长得甚像蒙克的英俊少年,笑着问:“这是你儿子吗?都长这么大了?很像他父亲。” 那孩子朝我一拜:“‘宝音(福)’给姨母请安。”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说:“好孩子。”可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舒敏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说:“这是大儿子,还有一子一女都太小,就没带来。” “终是你有福气啊!”我轻声叹了叹。 她一皱眉说:“怎么?姐姐还未嫁?”我点了点头。 她叹了口气说:“年轻时好玩好自由也就罢了,可如今......女人总得有个避风港,最起码累的时候有个人给你倒杯茶。姐姐还是定下心来吧。” 我想了想说:“考虑考虑吧。”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玄烨他们走过来,相互行了礼。舒敏便拉着我去散步。 草原的风一直都是那么柔和,我和舒敏牵着手,在草原上漫步,风轻轻的刮着我们的衣角,长发也随着飞舞起来。 她轻轻抿了抿鬓角的发丝,笑着说:“还记得以前跟姐姐胡闹的事,现在想想,那是最开心的时候了。” 我感叹的说:“是啊!如今你的孩子都大了。”真的是感慨万分,昔日的妹妹,如今都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她噘着嘴说:“都是姐姐教坏我的。” “你敢说你没那贼心?”我斜眼好笑的看着她,我们俩当年都是半斤八两的疯丫头。 她呵呵一笑说:“也是,到现在我哥都躲着我呢。” “是在躲我吧。”我是这么估计的,当年我可是好一顿折腾他,他怕是心理有阴影了。 她一叹说:“我们终究做不成亲家了。” “做姐妹不是更好,还是想想,这些日子怎么折腾为好。”话虽然说得轻松,可我却真的希望我们能是亲家,可惜...... 她哈哈笑着说:“那些日子可真热闹,现在老了,该给人笑话了。” “那怕什么,自己高兴不就得了。”我们都哈哈笑着。 她忽然问:“你为何不嫁四阿哥呢?他对你的情连蒙克都能看出来,你怎么不嫁他?是嫌他早已有妻妾吗?优秀的男人哪个不是如此,有他的情还不够吗?” 我有些愣,站着不动,过了一会儿,我才扯着笑说:“你该叫他雍亲王了。我确实曾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想要嫁给他,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有多少妻妾、不管一切都想要嫁给他。但是,他的决意,我的迷惘,我们的想法背道而驰,注定我们永不相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吗?我太清楚那将意味着什么,女人之间的争斗还是逃开得好,我可不想死在那上面。”苦涩的思绪,深深埋藏于心底。我又把以前的事略略讲了,包括曹颙的事。 她静静地听我诉说那已随风而逝的过往,一会儿流泪一会儿欢笑。听完后,她不禁叹了口气说:“姐姐,不要为了昨日而活。不是有句话叫‘好汉不提当年勇’吗?” 我一愣,随即呵呵笑出来说:“亏你想得出!”心情顿是好了很多。 她看了看我说:“怎么样姐姐,晚上咱们再跳一段如何?” 我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好啊,要配合昂。”我们笑着去准备了。 晚上,我们穿上明艳的蒙古服,围着篝火欢快的跳着舞。还是当年的那首曲子、还是当年的舞步、还是当年熊熊燃烧的篝火、还是当年的迷人月色,只是此刻与我共舞的人,眼角已有浅浅的皱纹。 我们俩相互唱着、跳着,一如当年的笑脸,这种愉快的表情,我差点都要忘了。几个小阿哥看得津津有味,蒙古人不停的叫着好,我们全没在意,只沉浸在我们的欢乐中。 舞罢,我们同时拿起桌上的马奶酒互相对碰,一饮而尽,饮尽这世上纷纷扰扰的一切。她把我送回帐篷,我们紧紧拥抱了一会儿,便相约明日的赛马。 第七十三章 姐妹 第二天,舒敏和宝音牵着马过来找我。风轻柔的刮着,我抬头仰望天空,流动的云端,触及广阔的青空。 我跑到他们面前,摸着马头,感叹道:“只可惜‘白玉’如今也算是‘老马’了。” 舒敏笑了笑说:“我们不也是,只是姐姐的容貌还如当年,似仙一般,倒让人嫉妒得很。” 我苦涩的一笑:“你也让我嫉妒,有夫有子。我呀,倒宁做人也不做仙。”说完,便翻身上马。 她也上了马抓好缰绳,笑着说:“别再想了,我们还是好好的赛一场吧。” “输了的人,可要听一晚上的鬼故事昂。”我对她做着鬼脸,我知道,这将是我们最后的比赛。 她“哼”了一声:“谁怕谁啊,姐姐可别那么自信,还指不定谁赢谁输呢!” “说大话可不行哦,妹妹!”我们都呵呵笑了笑。 随着宝音的一声“开始”,便奔驰出去。大草原上两道美丽的影子,好象流星一般。我们畅快的奔跑着,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让人想要大笑。结果还是我赢了。 她一脸沮丧的说:“姐姐也不知道让一让!我可不可以让宝音代替我去听鬼故事?” 我摆摆手:“不可以,不过他可以陪着。”一想到当年她被吓得那个模样,我就忍不住想笑。 这时,我们看到几个阿哥也在,他们正齐齐的看向我们这里。舒敏指着胤礼说:“那是谁?” “哦,是十七阿哥胤礼,很可爱吧?我收的弟弟。”我笑着说。其实,胤礼确实有点可爱,只是这话不敢当面说。 “咦?是嘛!”舒敏歪头看着胤礼,似乎不同意我的看法。 “怎么?你不觉得他有点可爱吗?我还以为咱俩的眼光差不多呢?不过确实不该拿着这个词形容男人。”我奇怪的眨了眨眼。 她摆了摆手说:“我不是说他的长相,我想说他有些奇怪。” “奇怪?”这下我倒有些不明白了。 她盯了胤礼一会儿,嘴角咧开笑说:“这下我不担心姐姐了,冻结的雪也有融化的一天,姐姐的春天来了。” 她笑得有些邪乎,我身子不禁一抖,她笑得就更欢了,偏偏我傻傻地说:“春天过后就会是夏天,夏天就会有蚊子,我最讨厌蚊子了,还是冬天好。” 她听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都快岔气,不停得说:“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笑死了!没想到姐姐也有这么白痴的一面。” “什么嘛,是你不把话说明白,反倒怪我。”我脸红的像是熟透的红苹果一样。 胤祜跑过来,怯声问:“老祖宗,我和二十一哥可不可以一块去听鬼故事?” “行,只要你们敢听就行。”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漂亮的大眼睛的诱惑,爽快地答应。 我又回头对舒敏说:“晚上可不许逃跑。”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晚上时,看人都到齐了,刚要吹灭蜡烛,胤礼便走了进来。 我看着他,奇怪的问:“你怎来了?” 他淡淡一笑说:“听弟弟们说老祖宗要讲鬼故事,来凑个热闹,再说,我也不放心弟弟们。” 我笑了笑,让开个地方让他坐下来。 舒敏捂着嘴偷偷笑着说:“你是为了姐姐吧!说什么谎话啊,小心姐姐叫别人抢了去,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我瞪了舒敏一眼,她这是说的什么傻话! 等胤礼坐好后,我便吹灭蜡烛,开始慢慢讲着。我讲了一个又一个,一开始还好,后来越讲越恐怖。吓得舒敏紧紧搂着宝音,两个小阿哥也相互紧握着手,胤礼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我故意一声大喊,舒敏便尖叫起来,其他人也倒吸一口凉气,一丝丝冷汗掉了下来,整个晚上都在恐惧中度过。结果,他们第二天睡了整整一天,才缓过气来。 大草原上的美丽夕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橙色的阳光把我和马都照成了橙色。 忽听到身后有马蹄声,我扭头去看,胤礼正骑马往我这儿跑过来。 他跑到我跟前,朝我一笑问:“赛一场如何?” “正合我意,输了可别哭哦!”我挤着眼说道,为何每次见到他我的心情就那样好呢? 我勒紧缰绳,随着他一声“开始”便狂奔了出去。 他的骑术很好,甚至跟胤禛不相上下,而且很懂得策略,知道怎样释放马自身的能量。我皱着眉头,感觉到一丝吃力,就算不能赢,想跟他保持平手也相当困难。我尽了最大努力,才勉强打个平手,而我已经累得不行,趴在马背上喘着气。 他看着渐渐升起的月亮说道:“您的骑术果然甚好。” 我瞥了他一眼:“为何故意放水?”我有些气愤,明明他会赢的,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实力? 他一愣,然后笑着说:“怎么会呢!” 我懒得跟他计较,他这种平静的口气,让我多少觉得有些奸诈,慢慢平复着自己得气息。 天完全黑时,我们才慢慢往回走,一路无语。 接下来的日子,我天天跟舒敏他们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我们的欢笑声。时间过得飞快,又到了我们离别的时候了。我们已不再哭泣,默默地看着对方,彼此紧紧拥抱着,只有这样才能把对方的呼吸留在身上永不褪去。 大草原的空气是那样的清新,此情此景,今生将永不再见。我送给宝音一把紫色的短刀,上面刻有我的名字,我嘱咐他要好好孝顺舒敏,将来如有机会来京城看我。 舒敏摸着我得脸笑着说:“姐姐要是出嫁,就通知妹妹一声,妹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姐姐出嫁的样子。” 我点点头说:“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你要多保重自己。”可我心里清楚,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永无相见之日。 她松开我,勉强笑着说:“今生姐姐的所有一切,都永远记在妹妹的心里了。”她使劲儿的拍着胸脯,仿佛要把胸膛拍穿。 “我也一样。”我也扯着笑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彼此的笑脸拼命拼命的记住,永远永远的记住。 我们深深地望了对方一眼,互相道了“再见”,而这一声“再见”也将成为永别。 华丽的车銮行驶了,我闭上眼睛,紧咬嘴唇,不去理会舒敏那嘶哑的呼喊声,可泪水还是不听使唤的流下来,混着嘴唇上的鲜血直直流到我心底。永别,真的是永别了,我的妹妹! 第七十四章 不归路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潮闷的空气让人喘不动气。芊儿小心翼翼的梳着我那三千烦恼丝,我无聊的卷着发稍,不知不觉中这乌黑的头发已长至脚踝。而世间的缘便如这长发,剪不断,理还乱。不管认识多少人,能相识便是缘,就算各自都有不同的未来,彼此也烙下了缘。 一宫女进来规矩的对我施礼,轻柔的说:“老祖宗,十六阿哥求见!” 我眼睛一亮,很是欢喜,他是不常来的,便高兴得喊:“快让他进来!”宫女应声悄声退下。 胤禄快步走进来,满脸的烦躁,也不行礼,带着丝气恼一屁股坐下大口吃着桌上的糕点。 我看了看他,他似乎不高兴,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这么生气?便问他:“今儿这是怎么了?难得看到你来我这儿,是谁欺负你了吗?” 他一脸郁闷说:“哥哥们都被叫去训话了,只撇下我一个人。我连个人说话都没有,只好来找老祖宗了。” 我扭头对芊儿说:“行了,不用梳了,就这样披着吧。”芊儿点点头,放下梳子便告退出去。 我甩了甩头发,奇怪的问胤禄:“出什么事儿了吗?” “怎么?老祖宗不知道吗?十七弟不知跟皇阿玛说什么了,皇阿玛龙庭震怒,摔碎了老多东西,踹了十七弟一脚,杖责四十!幸亏十二哥和十五哥苦苦说情,才减到二十,不过十七弟身子赢弱,这二十也扛不过,当场就晕了。皇阿玛派人送回府邸治疗,不过不准任何人探视,让十七弟在府里面壁思过,又招了哥哥们去了好几次,不知在商议什么?” 我一惊,紧张的咬着手指身子抖动着,难道十七跟十三一样,说了什么吗?难道胤禛......不会,他不会把胤礼这么好的棋子丢掉。我赶紧问:“我怎么都没听说有这事?胤礼他到底说了什么?” 胤禄耸耸肩说:“谁知道呢,都未让我参与,知道的人皇阿玛也都嘱咐过不准多嘴了。”他像是受到冷落般沉着脸摇头晃脑。 “什么?!”我拧紧了眉头,什么事还需要这么做? 天慢慢黑下来,风开始猛烈的刮着。 我胡乱的抓起条绸带想把头发绑起来,可怎么弄都弄不好,气的干脆不绑了,抓着胤禄的手,急声说:“快,咱们去胤祹府,他一定知道。” 胤禄苦着脸说:“也不用急于一时啊!天都快下雨了!再说,你这样子.......” “你少废话!我现在心乱得很,不问个清楚,我怎能安心。”我急乎乎的扯着他往外走。 突然,进来一人,他看到这情形有些愣,随即呵呵笑了笑。我慌忙松开胤禄,红着脸问:“李韵你怎么来了?” 他朝我一笑说:“沾满鲜血的剑,要开始出鞘了。”他笑的有些诡异。 “呼隆”天空中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狂风大作,天黑得可怕。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沉声问,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揪着的痛意,仿佛有把刀正刺着我的胸膛。 “朝鲜国王,我的皇父李焞快要驾崩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嘴角挂着浅笑,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一样,而那个人却是他的父亲。 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为何这样的刺痛,远离家乡,却还能知道那不为人知的事,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敢去想。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朋友去送死?你不能回去!再说你是人质,没有皇帝的命令你是不能回去的!”我不想、不想他走上那条不归路。 “晚了,我已经拿到皇帝的赦令了!”他淡淡地笑着,仿佛他早已知道我会说什么,任何理由,他都不在乎,他只想要皇位! 天空中电闪雷鸣,声声震动着我紧绷的神经。我惊恐的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人,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眼睛清透的好像湛蓝天空的十四岁孩子,我大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个私生子,我的名字从不被人承认,也不会进入宗谱,就因为我母亲是下贱的妓女吗?从小受人唾弃,遭受非人的待遇,直到要为大清进献人质时才想起有我的存在,我那无上尊贵的父亲甚至连看都不愿看我,还有那所谓的兄弟嘲弄鄙夷的虚假笑意,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你不明白!我要拿回原本就该属于我的一切!我不后悔,就算要为之献出生命,我也不会后悔!”他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恨得说,眼中冒出悲愤的火花。 “哗”雨重重得落下,拍打着土地,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他轻声的笑了笑说:“你说得对,李氏皇族充满着血腥,要踏着多少人的血肉才能登上那并不宽大的座椅。可如今,我不能再瞻前顾后了。我曾说过,重要的是血缘。朝鲜,将会是我的!” 那闪着自信的美丽双眸,仿佛他已经看到想象中的未来。可只有我知道,那个未来是虚构的,朝鲜国王,是他哥哥李昀。为什么他们名字中的字的读音是相近的?难道冥冥中早已有了安排?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那样呆呆的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我跑到他身前,抓着他衣服,颤声说:“你醒醒吧,皇位不会是你的,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李韵,你清醒一点,还有很多很多值得你做的事,你还这么年轻。我们可以.....可以去游山玩水啊,有好多好多美丽的地方,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呐,好不好?” “你开始害怕了吧,只剩下自己的时刻。”他笑着,露出那对可爱的虎牙。 我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低下头,他轻轻把我揽进怀中。 “你确实该有个避风港了。”他的声音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慢声细语。 “能吗?”我苦笑道,就算我愿意,又上哪儿找单纯爱着我的人。 “只要你愿意。”他的声音很柔软。 “我不知道。”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真相并非只有一种姿态存在着。如果你要嫁,就嫁一个单纯爱你的人,雍亲王不适合你,他太多疑,你会很辛苦。还有,你的歌舞太诱惑人了,要懂得收敛自己。” “你还真了解。” 他瞥了一眼胤禄说:“我来时,是你们迎接的,没想到我要走,也是你们送。这算不算是缘呢?” “是,是缘!” “凤儿,把那个叫月童的杀了吧,如果你是真的想拥有普通女人幸福的话,如果你是真的渴望死亡的话。不过,你不会舍得吧,说到底,你的欲望要比幸福更重要,要不然你也不会到如此地步,全部都是你自找的。”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可对我却如晴天霹雳,我惊呆了,彻底的惊呆了。 “你......”我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他捂住我得嘴,把一把匕首放在我手里说:“我该走了,也许今生我们再也不能相见。这匕首,你总有一天会用上它的。” 我傻傻的看着黑色的匕首,上面刻着红艳艳的彼岸花,好像是在嘲笑我所谓的人生,脑袋里一片空白。 雨下得更紧了,仿佛要把一世的雨都在这一刻下完。 他笑着说:“人世有如镜中影,有耶无耶终成虚!这世间的一切,都只是瞬间的幻影罢了。”那笑宛如雨中彩虹,可也只能停留片刻。 他转身,背对着我说:“凤儿,十四岁遇到你之后,你让我多少感受到了人世的温暖,谢谢你!” 我想要抓住他,却脚下一滑,重重的跌到地上,只抓到他的裤腿角,我死命的攥着,苦喊道:“不!不要走!李韵!” 泪水淹没视线,外面的风雨变得愈加猛烈,像是恶魔的呼唤声。 他的身子顿了一下,弯下身子使劲儿掰开我的手,幽幽的说:“对不起!凤儿!” 我看到他脸颊悄然滑过一滴泪花,滴落在我脸上。这个骄傲的、从不曾哭泣的他,流泪了...... 他毫不犹豫的冲进雨中,即便是友情也阻挡不住他前进的脚步。 “李韵!”我扒着门槛,嘶声哭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却没有回头,一点一点消失的瓢泼大雨中,没有了踪迹。 (大家要小心热伤风哦!我不幸染上了!每当进入夏季气温升高时,我都处在低烧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有问题啊!) 第七十五章 心无岸 天空恢复了平静,却依然阴暗。人到底要失去多少东西,才会明白真正的幸福?重复的欲望,重复的罪孽。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到梳妆台坐下,镜子里的影像,好像一个青面鬼,很吓人,要是在头上插上两只魔鬼的角会更像!芊儿试图用化妆让我看起来精神点,可化出来却更像个毫无生命迹象的假人。 “芊儿,可有朝鲜世子李韵的消息?”从堵塞的喉咙里发出杂乱的声音,很难听,仿佛弹错旋律的钢琴所散发出来的不协调。 “没有,世子昨日才刚走。老祖宗,还是传太医过来看看吧。”她看起来很担心,俏皮的双眉紧紧锁住。 我摇摇头说:“不用了,准备一下,我要去十二阿哥府。” “可是......”她有些犹豫。 “去吧!”我轻轻的笑了笑。 “是。”她恭敬的回答,悄然退下。 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热闹的街市也没能让我从不安的心情中退出。我没去注意十二阿哥府中那雕刻精美的窗框,直直的奔去客厅。客厅中的人们对我的到来似乎很意外,从他们张着的嘴和惊讶的表情中便能看出来。五阿哥、七阿哥、十五阿哥、甚至弘升也在,他们此时的样子像漫画里那种滑稽的角色。 “呦,你们在聚会吗?”我试图轻松的说话。 “你的嗓子......”弘升小心地问道,不过却带着些许欢喜。 “没什么,过几天便会好。”我无所谓地说。 胤祹示意我坐,一婢女给我上了茶,我打开杯盖闻了闻,是我喜欢的“恩施玉绿”,不禁朝胤祹瞅了一眼,他瞧我看他,一笑说:“你来我这儿有事吗?” 他这一问,我倒不知所措起来,来这儿的路上想了很多要问的话,可守着这满屋子的人,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象牙白的脸上有着葡萄酒似的红晕,我别扭的问:“我来是想问你,胤礼他.....他怎么样了?” “你怎么不先问问他跟皇阿玛说什么了?”他轻声笑着。 我一窘,尴尬的说:“这问题我也是要问的。” “你放心,十七弟他没事。只是他身子稍弱,恐怕要养上一阵子了。”胤祐面带着笑意,和煦的凝视让人很感宽慰,这是他独有的目光。 “那到底他说什么了?烨儿怎会生那么大的气?”我确实感到奇怪,胤礼做事一向沉着冷静,是什么事会让他如此冲动? 他们相互间看了看,似乎不知该怎么回我,而弘升好像并不知情,迷茫的看着我们。 胤祺含着笑说:“你不必紧张,只是政事。不是不和你说,你知道的,女人不得干政。你能知道些政事,那是皇阿玛默许的。可这件事,皇阿玛并没有默许让你知晓。” 政事?就这么简单?什么政事?复立太子?抓朱天保管家那时,我曾侧面的提过那是不可行的,朱天保也已被杀,胤礼怎会不明白呢?难道是胤禛?胤祺这样说,我反而更在意了。 “我还是不放心,想去.....想去看他。”不知道这要求是不是过分了些。 “十七弟要听到这话,也不枉被打这一顿。”胤禑眯着眼睛看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我有一刹的愣神,不明白为何他要这么说?向四周瞅着,发现他们的脸色在听到这话后都有些不好,一双双眼睛游移不定。只有弘升用含着情愫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我再清楚不过了。胤祺似乎也注意到了弘升的不对劲,可也没说什么。我极力逃避那种眼神,它把什么都给破坏了。 胤祹瞥了一眼胤禑,冷声说:“十五弟还是少说两句吧。”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皇阿玛不许任何人去探视,也包括你。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十七弟也确实该冷静冷静了。朝鲜世子的事,已经听十六弟说起过,你不要多想,把身子养好吧。”胤祺那温和又略带劝慰的声音,让我没办法拒绝,只得点头应允。 轻轻啜了口茶,淡雅的香气让我想起那年二月二的夜晚,那时的胤礼总让我感觉哪里不对劲。不,不止那晚,从他跟在胤祥身边时就如此。小小的他带着些许病态与要强,紧紧地跟在胤祥身旁,我当时只觉得他是个可爱又早熟的孩子,身体赢弱的他却依然固执的跟在胤祥左右。我想,他大概是很喜欢胤祥吧。玄烨并不怎么宠爱他,所以我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一样疼爱着。 我们简单的谈论着不痛不痒的话题,我说的心不在焉,草草以身体不适告辞了,他们都很明白的不做挽留,只有弘升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失落。 暗下来的天,似乎又在酝酿一场雷电风雨的奏鸣曲,可我没心思去顾及它的变化。 “芊儿,绕道去雍亲王府。”我不知应不应该这样做,不确定他是否会告诉我真相。 马车停在雍亲王府的门口,我掀起车帘望着往后的雍和宫,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见到他该怎么问呢?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是不敢进还是不想进?”胤禛的声音还是带着一丝丝冰冷的温柔。 我确实不敢进也不太想进。我跳下马车,木木的看着他。他似乎也刚回来,带些血丝的眼睛下有着深深的眼袋。他又没睡好,很累吗?他看起来瘦了不少,很忙吗?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我走上前,捧起他的脸,皱着眉说:“你.....回来啦。脸色怎这么难看?生病了吗?你又瘦了,没有好好吃饭吗?”说完后我就后悔了,我为何会说出这么一句傻话来?这不是我要说的话。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确定得问:“凤儿?你才是,你没事吧?”那声音,少了点干脆,少了点利落。 “我没事,胤礼的事......”我小声地问,没有一点底气。 他脸瞬间变的发青。“你很想知道?”他的声音冷的刺人心骨。 我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说:“你会告诉我的,不是吗?胤禄怎么可能会没参与,是你让他故意这么说的吧。你知道我一定会去找胤祹他们,而以他们善良的性格也一定不会让我得知,而我就一定会来找你。” 他嘴角扬起微笑,淡淡地说:“复立太子,我想知道皇阿玛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立太子。可没想到.....十七弟又说了个谁也没料到的事。”他说得很平静,又好像说得很犹豫。 “我没想到你会让胤礼去试探烨儿,你疑心什么?烨儿不会立太子!”我开始害怕,想到他或许是在疑心胤禵。 “你不想问十七弟另一个所说的事吗?” 我疑惑的问:“他说了什么?” “他....请求皇阿玛将你.....赐婚给他!”他从齿缝中艰难的吐着字。 “你说什么?”我难以置信的喊道。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他要你!他爱你!他想娶你!你现在明白了吧!”他吼叫着,夹带着愤怒和嫉妒。 “你胡说八道!”我比他更大声的喊,随即俯下身子阵阵咳着。 我不相信,胤礼他对我只有崇敬。对,我相信那是崇敬!他不会的、他不会的、他不会的......我拼命的重复着这句话,脑中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的苍蝇在我面前飞。恶心、太恶心了,我呕吐起来! 胤禛惊慌失措的拍着我的背,我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的他,他总是不让人找出任何破绽,仿佛是个武功盖世的高僧。 我抚了抚胸脯,大口的喘息着,嗓音已经哑的像是男低音的发生练习。 “我不想再听你的胡言乱语,我要回去。”我拿丝帕擦着嘴说。 他怀疑的问:“我胡言乱语?哪道你对他没有情?” 我指着他的府邸,厉声喊:“你怀疑什么?哪道你对那里面的女人们就没有情吗?”感觉自己的眼泪快要留下来了,我不想让他看到这样不争气的我。 他怀疑我想要逃跑,上前抓住我的胳膊,我使劲儿甩开他,真的逃跑了..... 跑了一阵儿,停下来向后看去,他并没有追来。我放下心来松了口气,听到有马车的声音。 芊儿追上我,紧张地问:“老祖宗没事吧?” 我摆摆手说:“你自己回去吧,要是皇上问起,你就说我府里有些事需要处理,明日再回去,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她没有多问,恭敬的施礼便回去了。 而我,心中无岸,不知道该去向何处,随意在街道上游荡着,毫不理会灰色的天空中那银白的闪光和沉重的雷声。 第七十六章 人皮面具 黑压压的乌云,没能阻挡住凌厉的闪电,那耀眼的白光穿过厚厚的云层,仿佛要把整个天地划破。短小的拱桥,宛若一弯新月,挂在浑浊的长河之上。我拍打着大理石的桥栏,默默看着被狂风吹皱了的河面,几片墨绿色的树叶在河面上游荡,不久便消失了踪影。 这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哀伤的笛声,居然是那首《长相守》,我竖起耳朵寻找着笛声的来源,而笛声也离我越来越近,我心中一颤,缓缓的开口歌唱,带着沉重鼻音的嗓音,更显得歌声哀恸凄婉: 长安月下 一壶清酒一束桃花 心如烛光 渴望在幻想中点亮 一想起你 我已经开始 开始疯狂 长相守它是啊 面具下的明媚 明媚后隐蔽的诗啊 无缘感悟 你象迎送花香的风啊 无辜而自由 我像闻到蜜香的蜂啊 爱上你 刚唱完,“呼隆”一声炸雷,雨滴便开始“哗啦啦”的落下,笛声也跟着嘎然而止。可我还是站在那儿未动,任雨水拍打着我,我低头看着湍流的河水,雨水顺着我的发稍流下来。忽然觉得头顶没有了雨,我一愣,微微抬起头。一俊美的男子正用衣袖为我遮雨,嘴角挂着笑瞅着我,是那年元宵节遇到的那个美人。 我傻傻的、直直的望着他,他脸上有着微妙的光影。他脱下外衣,盖在我头上说:“如果我是雨,能否化作一滴泪,流在你心里?”说完,拉起我的手便跑,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我抓着他的衣服,雨从裙裾之间飞过,耳边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我脸涨得绯红,紧紧跟着他跑进一座破庙里。 他让我坐在一堆稻草上,找了些木头升起火。 他看了看一直在打哆嗦的我一眼说:“把衣服脱下来,烤烤火吧,不然会着凉的。” 我羞红了脸,脸上布满了美丽得火红色,紧抓着衣服说:“不用。” “还是脱下来吧。”口气带着严厉,让人不得不遵从。 我把衣服脱下来,放在火堆旁烤着,又放了几根木头进去,火立刻噼噼啪啪地发出声响。 他把我的衣服摆好,笑着问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 我抱着双膝,看着火说:“迷路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他忽然抬手抹去我眼角的泪说:“若是两个人一起的话,就算迷路,也不会再害怕了吧。” 我的心有一丝的触动,呆呆得看着他。 “你的歌很好听,不知再配上你的舞会是怎样的?” 我还是望着他,不发一言。 他忽然说道:“我会给你,你最想要得。” 我转回头,自嘲的笑着说:“我几乎拥有天下,还有什么是我想要得?” “一个你想象中的家” 我一惊,身子打了个哆嗦。随即平静得说:“我有自己的府邸,况且,你不是也说了,那只不过是个想象而已。” “你心中的‘家’,我可以给你。”他坚持地说道 我错愕的看着他,然后苦笑着说:“你应该知道,这永远不可能。” “你是在害怕?还是犹豫不决?” 我低下头,默默无语。 他很认真地说:“嫁给我吧。” 我扯了扯嘴角说:“从前有一位公主,她守护着人们的幸福,却不能拥有自己的幸福。不被允许爱上任何人的公主与神官相恋,作为支柱的命运却注定公主只能孤独一生,无可奈何的公主唤来一个孩子,只为了……”我没有说下去,因为被束缚的公主选择了自我毁灭,让那孩子杀死自己。“我这完美的容颜,只会被世人认为是颠倒众生、有利可图。再美丽的东西,也总有看腻的一天,你确定你的心意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吗?”我确实害怕,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个虚无缥缈的童话故事。 “我确定!我的心意不会因任何事而有所松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流露出无限的怜爱。 这是体贴呢还是诡计?“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对我隐瞒身份?” “不是想隐瞒,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他好不意思的挠着头,像个初经爱情的腼腆少年。 “现在就有自信了?”我呵呵笑着,好笑得看着有些不自在的他。此时,他是那样的可爱,白皙的面颊上透出一抹暖洋洋的酒红色。 他听到笑声,稍微有些气恼,却更像是在害羞。“因为我不想再踌躇不定。”他像是在让我坚定而非他自己。 “你该清楚有关我的事,能接受吗?”我知道送我礼物安慰我的是他、我知道把晕倒的我送回西暖阁的是他、我知道给我写信写诗词的是他、我知道为我记住故人忌日的是他,我知道他清楚我的一切。为什么他要为我做到如此? “看来没自信的人不止我一个。” 我笑了笑,如果是这个人,那么我愿意嫁。我趁他不注意,轻轻的在他脸上印上一吻。那一吻就等于承诺,一如亲吻向来所代表的意义一样。 “我愿意!”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眼前这个人有着天生的信赖。 我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也足以震撼他的心灵了。他惊讶得张着嘴,表情有些古怪,难以相信的掏了掏耳朵,好像怕自己会听错,随即狂喜的大声笑着,眼角边带着闪亮的泪珠。 我不安的问:“能让我知道你是谁吗?”还是带着疑虑的声调。 “如果我做错事,你会原谅我吗?”他小心地问道,似是在害怕什么?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只要不过分就可以考虑。不过,你得跪搓衣板,直到我原谅你为止。” 他轻声笑着,扯下了人皮面具。那美的无懈可击的脸,居然只是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我又紧张又恐惧的看着他一点点地把那层皮撕下来,而面具后面的脸是...... 第七十七章 答案 面具下面的脸是......随着人皮面具一点一点的剥离下来,我看到一张熟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在火堆的映照下,仿佛能穿透人心似的,死死的盯着因惊恐而不知所措的我。 “胤礼?!” 我“腾”的站起来,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小小的破庙。 我拼命摇晃着头,眼睛已经红润,嘶声喊:“怎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这个大骗子!”怪不得他看到我穿着黄色单衣时什么也没问,我就觉得奇怪,原来如此,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骗局。 他抓着我的肩膀,着急的说:“凤儿我不是想要骗你,我说了我没有自信,而你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我......我只是想......想看你幸福的笑容。” “哈,笑话!我现在就不幸福了?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什么想看我幸福的笑容?全都是谎言!统统见鬼去吧!”我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他急声道:“不!凤儿!我只是单纯的想让你嫁给我,所以才......” 我愣住了,随即哭喊道:“所以你为了让我同意,精心制作了陷阱让我往里跳。我真是傻,我居然上当了,我是天下最傻的人!” “凤儿不要这样,你冷静点!”他开始惊慌起来。 我冷笑一声说:“你让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可能冷静?”说完,我便放声痛哭。我的邂逅也不过如此,不过是我得了妄想症而已。他把我当成什么?无知的小女孩吗?为什么我总逃不开被人利用的命运? “王八蛋!” 我大声吼叫着,猛地推了他一把,他向后退了几步,一下跌坐到地上“哎呦”了一声,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突然想起他被杖责,刚才我太用力,一定是碰到伤口了。我蹲下身子,有些尴尬得问:“你怎么样?很疼吗?还能不能站起来?” 他紧锁着眉头,看起来相当痛苦,他试了试,然后摇摇头。 我把衣服穿好,叹了口气说:“算了,我背你回去吧。” “你能行吗?”他带着担心与喜悦的口气问道。 我做了个让他趴我背上来的手势。“那你说怎么办?反正现在雨停了,再说我又不是弱女子。” 他还是有些犹豫,我着急得说:“还不快点?趁雨停了赶紧走,要不就晚了。” 他这才勉强趴到我背上,我弄灭了火,背他回去。可没想到他这么瘦的身子骨,背起来还挺沉的。空气又湿又闷,脚下的土地则又湿又黏、满是泥泞,我步履艰难的走着。 “我真应该扇你两耳光,然后说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然后走人。”我恨恨地说,“即便这样也不能解我此时的恨意!” “那你为何不这么做?”他轻声笑着,好像他不在意我这么说、好像他早知道我会那么做、好像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一样。 “是你哎呦的不是时候!”牙齿被我咬的咯吱作响。 “说明你对我是有心的!”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晰。 “是你利用了我的善心!”我的心太软了,所以才会这样。 他注意到了我此时颤抖的身体。“你怕黑?” “我没有!”他怎么突然转话题了。 “不!你有!” “不!我没有!” 他有些无奈的说:“我怎么会爱上你呢?任性、顽固、倔强、固执、爱生气、爱哭泣、对任何人都温柔所以老让人产生误会、还是个自持己见不肯听别人意见的奇怪女人。” “你脑子进水了!” “可我就是爱你,所有的你!哭泣的你、生气的你......不知是为何?我想用我的一切去爱你、守护你,想看你真心笑的样子,你知道吗?” “不知道!给我闭嘴!” 头顶的黑暗有着密不透风的沉重,没有了白天光亮的夜晚,没有星星月亮点缀的夜晚,多多少少让人感到害怕。胤礼此刻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温顺的趴在我背上,安安静静却又给予我对抗黑暗的勇气。 “凤儿......”他把声音拖的长长的,似乎是故意这么做。 我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嫁给我吧。” “去死!!!!!!!!” “嫁给我吧。” “神经!!!!!!” “嫁给我。” “无聊!!!!” “嫁给我。” “麻烦!!” “嫁我!” “讨厌!” 奇妙的对话从开始的火爆到后来的逗趣,像是在演滑稽短剧,又像是两个两小无猜的孩童在拌嘴。吵吵闹闹的对话,竟让我不再害怕这漆黑压抑的夜晚了。 “你已经答应我了。”他的声音带着些许俏皮。 我愤慨地说:“是你耍诈!” “兵不厌诈!”他洪亮的笑声,在显得怪异的胡同里回响着。 “你......”我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欢快的喊:“凤儿......” “你又怎么了?”真不知道他又想干嘛? “没什么,只是想叫你名字。” 我翻了白眼说:“你要再这样,我就把你扔这儿,看你怎么办!” “你不会的.....”笑容在他嘴角扬起,那是一抹享受此时爱情的笑容,我却没能看到。 不久便到了他的府邸,我把他交给开门的侍从,然后转身离开。 “凤儿!”他急切喊道,紧皱的双眉充满了恐惧,抬起的手臂在半空中悬着,他没能抓到我。 我扭头看向他,他正期盼着,期盼我停住脚步,期盼我能拥住他、长长久久的相拥。 可我却冷漠的说:“现在该说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就那样离去,走入无尽的黑幕中,已不在乎它是否可怕。雨倾盆而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落下,愈来愈多,愈来愈沉。我无力的拍着门,看了一眼一脸惊讶得月洵,便软软的倒在他温热的怀中。 第七十八章 不见你的第一百零八天 不见你的第一百零八天,“朝鲜世子李韵可有消息”已然成了我的口头禅,他的哥哥李昀已经顺利登基。可没有人告诉我他是死是活,没有人告诉我他的状况,也许他们知道,只是不想让我知道,不过我也能猜得出他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见你的第一百零八天,我不想见任何人,把自己锁在深宫中,过着规律且重复的日子,偶尔赏赏歌舞找点乐子,不再计较等级森严的规矩,也能忍受枯燥难懂的戏剧。 不见你的第一百零八天,十二月的寒冷我却没感觉得到,康熙六十年很快就会到来,宫里热闹了许多,忙碌能使我暂时忘记你。 不见你的第一百零八天,弘升与胤祉的儿子弘晟升为世子。弘升终于知晓了我的身份,震惊是自然的,他也听说了你要娶我的事。看到他那愤怒的表情,我想,你要有麻烦了,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天空呈现出呆滞的白蜡色,是要下雪了吗?那样的话,我就能见到曹颙了。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存在着令人愉悦的默契。对,默契;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奇妙;那原本缥缈、虚幻、不切实际的事物存在于我们彼此的思念中,我一直如此这般坚信着。因此曹颙,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吧,此时矛盾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我焦急的心态,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如果想要真实的感情,就要有特别的东西。对我来说,那特别的东西是什么呢?呐,曹颙,你知道吗那种东西?你认为它会是什么? 我倚在门槛上,朝着某个方向说:“别再藏着了,胤礼。” 他躲在那棵耐冬后面已经一百零八天了,就一直傻傻的藏在那里,也不知道换地方,是人都会发觉的。 他从树后出来,笑着问:“你不是不想见到我吗?” “那是因为.....你挡在那儿我看不到风景了。”我脸涨得绯红。 他轻声笑了笑说:“可我在树后,怎么可能挡你看风景呢?” “啰嗦!我说你挡着了就是挡着了!”我有点不讲道理。 他并没生气,带着宠溺的表情,期盼并谨慎的问:“凤儿,能陪我散步吗?” “在这么冷的天?” “对,在这么冷的天。” 高高的花盆鞋,对我来说它并不适合散步,像是踩着高跷,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别扭,向我伸出手来。呐,曹颙,你能了解吗我此时的心情?我发出了内心真正的笑,很不可思议是吧?也许我找到了,虽然会有苦笑着的悲伤,但也有喜极而泣的时候。无论如何,他都值得我交出我的手。 雪悄无声息的下起来,是你吗曹颙?你相信眼前这个人会让我有更幸福的记忆对吗?那最后的记忆...... 他把我的手紧紧地握着,好像怕一旦松开,我就会消失一样。 “凤儿,能嫁给我吗?”他再一次地问道。 “你是傻瓜吗?我不早就答应你了?”我呵呵笑着,聪慧如他也有着如此笨拙的一面。 他呆呆得看着我,随即欢喜地问:“真的?你是说你要嫁给我?”他慌乱的不知所措,不停的来回走着,一会儿挠头一会儿傻笑。“你能再说一遍吗?”他不敢相信又不安的问。 我微微的点头说:“我愿意嫁给你!” “哈哈哈.....”他高兴的抱起我转着圈,放肆的大笑,心中的喜悦无法言喻。 我小心的看着四周,红着脸说:“快把我放下来,这是在宫里,要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他有些不舍得放下我,憨憨笑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被他的傻样子给逗乐了,捂着嘴偷笑着。 “凤儿......” “什么?”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真的。” “你要嫁给我了?” “是。” “你决定了?即使我不能令你满意!” “决定了! “我想和你一起过完一生。” “好。” “不允许你喜欢我以外的男人!” “这个.......好吧。” “你犹豫了!” “我没有!” “不!你有!” “不!我没有!” ................ 落雪、雪落,宛若白玫瑰的雪花,仿佛有了生命力,在苍白的光影中飞舞着,然后静静的落在我的肩头。 听.....那落雪的声音好似曹颙在对我低咛:无论疾病时,或是健康时,即使死亡将两人分开,我们所誓言的永恒是不朽的...... 不见你的第一百零八天,我最终还是见你了...... 第七十九章 祭祀插曲 太庙内享殿前仪仗整肃,钟鼓齐鸣,韶乐悠扬,佾舞蹁跹。身着华丽的金黄龙凤游云纹绣万福万寿朝服,外套明黄牡丹飞凤广袖拖地对开真丝长袍,金凤含珠的朝冠上过多的头饰压得我无法抬头,明晃晃的东珠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过高的金黄蝴蝶绕枝纹旗鞋、鞋尖处五彩丝线编成的穗子长可及地,走起路来晃晃悠悠。 我无暇顾及如此庄重得场合,这种事对于感情过于丰富的我来说,实在太痛苦。那里有我的朋友、有我所珍爱的人的牌位或是画像,会唤起那段我曾与他们相处过的记忆,这太残忍!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每到类似于这种祭祀的时候,我都会以各种理由逃避它们,可还是来了,或许是因为我想见他们吧。 我和胤礼应该算是彼此了解,可真正相处在一起时,却又显得那么腼腆,挺奇怪的。然轻松的相处属于朋友,而腼腆的相处则属于恋人,这样想的话,就觉得我们腼腆的相处是正常的。看着走在稍前头的玄烨,我不知该怎样把我和胤礼的事跟他说,但愿胤礼能想出个主意来。于是,我往身后那一大票的人里寻找着他。还好,皇子们就在我身后,但他在胤禄的身后,我根本看不清他。 我狠狠地瞪着胤禄,这个讨厌的电灯泡,在那儿碍手碍脚的,这让我怎么跟胤礼眉目传情嘛,女人的想法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胤禄打了个冷战,终于注意到我,很纳闷的看着我。 我看没人注意我,朝他甩了甩帕子,无声的说:“你给我闪开!”我说得很慢,他大概能明白,可他却摇头。我翻了个白眼说:“你再不闪开,你就死定了!”难道这就是恋爱中女人的可怕之处吗? 他只好往左侧挪了一步,他身后的胤礼有些不明白,疑惑的看着他,他朝我努了努嘴,胤礼脸上立马露出笑意,看的胤禄有些傻,随即无奈的叹了叹气。 “凤儿怎么了?”他用眼神询问着。 “浑身难受,想要流泪。”我噘着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我明白,你再忍忍。” 我只好转回头,跟着玄烨往殿内走去,没有看到胤禛那双已经愤怒到火红的眼睛。 殿内陈设金漆雕龙雕凤帝后神座及香案供品等,已经先将祖先牌位从寝殿、祧庙移此殿神座安放了。那是我所熟稔的人,曾经的过往一遍一遍像纪录片一样在我脑中回放着,无可救药的混乱。到处都是焚烧祝帛的味道,繁杂的仪式过后,休息的地方却不能和胤礼他们在一块,我有自己单独的一间房间。 我偷偷得从房门往外窥视,可并不知道胤礼在哪儿,到处是戒备森严的侍卫,不过总会有办法的。办法就是,待在房里,然后希望胤礼能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有办法找到我。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欢喜的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笑容一下僵在脸上,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他。 “怎么是你?”我惊讶的问。 他冷哼一声说:“那你以为会是谁?十七弟吗?他不会来的。” “胤禛你......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我感到一丝恐惧,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他进了屋,把门紧紧关上,似笑非笑的说:“想找便能找到。” 他既然来了,那就告诉他我和胤礼的事吧,可还是有些犹豫地说:“胤禛我......” 他用吻堵住我得嘴,不许我说下去。我推开他说:“不要这样,我.....” 他再次吻住我,痛苦的心情夹杂着怒火从舌尖传递给我。 “不要嫁!” 我被他忽然冒出的这句话感到震惊不已。“你.....” “我不准你嫁给他!凤儿等我,我要让你待在我的身边,你只能属于我!”他的语气似乎是请求,却是那样的霸道。 “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再想什么吗?把我放在你眼前,像宠物般顺从于你,把我锁在你布置好的牢笼里,供你观赏,属于你一个人的玩物,不允许任何人看到我、得知我的存在,像珍贵的艺术品一样被你小心收藏着,永不见天日,只为你一人而存活。对吗?” “胡说!” “哈,我胡说,难道你就没这么想过吗?我太了解你那说一套做又是一套的处理方式,你心里的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凤儿,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什么人改变了你?十七弟吗?” “你能不能不要再疑神疑鬼,我害怕你这样!” “你明明知道我爱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你爱的方式,我无福消受,那太沉重。” “到底怎样你才肯回到我身边?” “太迟了,我已经同意胤礼的求亲了!” “你不能这么做,凤儿,这样做对我不公平!” “他能给予我的,你做不到!” “你到底想怎样?” “求你,别再问了.....” 无法传达的思念、无法表达的语言,纵然深知内心深处不断地向对方呼唤,却是无言的呼唤,无法得到响应。我们其实很相像,不管是多疑的性格,还是内敛的感情;不管是敏感的心思,还是倔强的脾气;不管是软弱也好,坚韧也罢,都太相似。我们无法相互弥补不足,而胤礼却恰恰能做够到这点,他愿缝补我的残缺。 长袍滑落,颈上感觉到了他冰凉的唇温,我无法逃脱他有力的臂膀,他在惩罚我。我明白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无法告知于我的感情,压抑在他心底的不甘与深情,让我无法招架。那是狂野的、不允许我有一刻清醒地爱恋。精致的凤盘扣被一一松解,黄色的单衣被无理的扯开,露出那闪耀着太阳光泽的肚兜。紧闭的双目挤出泪水,我没有勇气挣扎,也无力挣扎,他不会给我任何挣扎的机会。 “咣当”一声,门被用力踹开,胤礼喘着粗气,他的脸绷得像年画中的雷公似的,像是要随时吃了胤禛一样。 他大吼道:“放开凤儿!” 胤禛停下动作,转身看向他。“凤儿?叫得可真亲热!十七弟什么时候改称呼了?以前不是很喜欢喊老祖宗的吗?”那抹奸邪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请四哥出去,这是永清公主的房间,四哥在这儿似乎不合理数。” “十七弟也是,这么乱闯,似乎比本王更不合理数吧。” 胤礼一个拳头挥过来,当我在发愣时,胤禛抓住他的拳头,一用力,将他推开,冷声笑了笑说:“十七弟难道就只有这点本事?那你要怎么保护她?” 胤礼怒瞪着他,想再挥拳过来。 “住手!”玄烨的声音突然间响起。 胤礼放下胳膊站在一旁和胤禛一起施礼,玄烨看了看我,对他们说:“都回去!” “是,儿臣告退!”他们俩行了礼,悄声退去。 他们走后,玄烨上前给我整理着衣服,慢悠悠的说:“您说....朕该惩罚哪一个?”他是在试探我。 “我.....”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老祖宗该明白朕为何把您留在宫里吧。” “是,我明白。” “朕不想再多说,老祖宗就暂时老老实实的待在慈宁宫里,不得出慈宁宫半步,不得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也是为了老祖宗好,您可明白?” “是,我明白。”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他想要软禁我。 这之后的祭祀,我被玄烨派来的老嬷嬷们严加监护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祈求能够实现,那交织错杂的感情停下来。还来不及偷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我就被无情的推进宽敞的銮轿带回宫中。 第八十章 决心 慈宁宫又恢复了原本该配的宫女和太监的人数,想来是玄烨特意为了看管我才这么做的,并且取消了问安礼,我彻底成了高塔里被囚禁的长发公主莴苣,只是就算我有再长的头发,也没有任何可用之处。 新年时,我虽然老实的坐在椅子上,可眼睛却四处寻找着,我没能看到胤礼,倒是与胤禛的眼睛相遇了。我们定睛彼此互望,那双我再了解不过的明眸,用任何词语来表达这样的对视都显得可笑至极。玄烨发现了这一细小的对视,让嬷嬷们匆匆带我回宫。 不久,胤禛、胤祹、弘晟他们要去告祭永陵、福陵、昭陵,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玄烨刻意的安排,总之让我有借口见到胤祹,能见到他我也很知足了。 在御膳房里忙活了大半天,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我所能做得也不过是做些糕点,可惜我看不到他们吃着糕点快乐的样子。 胤祹看着满桌子的糕点有些发愣,随即好笑的说:“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要去哪儿?路程遥远,这么一大堆的东西等走到那儿,估计也好发霉了。” 我怎么忘了,这个年代又没有飞机火车,就算快马加鞭的赶去奉天府,也要好几日,我沮丧的低下头。 他看出了我的沮丧,笑着说:“把糕点都装起来吧,如果你不见意我们在路上分吃了的话。” 我抬起头,高兴得说:“好,这就给你装好。”随即让宫女赶紧把糕点分类装好交给他。 我指着雕白玉兰红漆食盒说:“这是给皇太极准备的,你们不许偷吃,就算它发霉了,你也要带给他。” 他摸着那食盒说:“这些东西似乎专为某人而做。” 我听到他的话,正在盖食盒盖子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赶紧扯着笑说:“不是说了嘛,是送给皇太极吃的,他很爱吃我做的糕点。” “凤儿,你真打算嫁给十七弟吗?”他并没管我再说什么。 我注视着食盒说:“怎么?不行吗?” “成什么亲?你们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他几乎是把话吼出来。 我奇怪的问:“你不相信我还是胤礼?” “老实说我更不相信你,你长时间的活在权势之中,风光无限,一旦让你过失去权力的生活,你认为你能做得到吗?不甘寂寞,这是人的本性。你一开始可能会觉得很新鲜,时间长了以后呢?你在杭州时,虽然过着市井生活,可那也是权力赋予你的,一旦把你的权力收回,就算你再有美貌,你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他微微的叹了口气,又说:“就算你能过平淡无奇的生活,但你确定你要嫁的人是十七弟吗?你为何要选他?” “或许是丘比特刚好路过,不小心射了我们俩一箭!”我极力把话题扯开,不想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什么?” 他的惊叫声,让我立刻回神,不知不觉中用了直接且又现代的说法,他怎能听得懂。 “算了,你想要什么?”他有些无奈的说。 我正等你这句话呢,便从衣袖里拿出早列好的单子,念道:“听好喽,我要人参、松子、鹿茸、杏仁、蘑菇、蕨菜、貂皮、灵芝、桔梗种子(我要种)、山核桃,就这些,一样一点就行,反正也不多。” 念完后把单子递给已经傻了的他,有必要这么惊讶吗?难得他们去一趟,不趁机捞点怎么行。 “你没事吧胤祹?”我看他露有痛苦之色。 他把单子收好,干笑两声说:“你这叫不多?没想到你这人这么贪心。” “这些东西你帮我去弄便好,能弄到的就弄到,弄不到就算了,别让其他人知道,回来后我再给你钱。”我这么贪心,要叫别人知道,影响我的光辉形象。 “钱就不必了,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路上小心。” “真的没有了吗?”他朝我眨了眨眼,像是在戏弄我。 我脸红了起来,结巴地说:“那...那你帮我传话给他....说我很好!” “他?哪个他?”他笑看着我,似乎很满意我此刻娇羞了的脸,又似乎是在试探我,好像他知道些什么。 我摸了摸已经滚烫的脸,低声说:“这一切都怪我,我不该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什么?你到底再说什么?从刚才开始你就再说莫名其妙的话,你太奇怪了,我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他瞪眼瞅着我,又有些担心地说道。 哦,不!我这是怎么了?思维为何如此紊乱?哦,不!也许我真的哪里不对劲了! 我摆了摆手,慌乱得说:“没...没什么,可能叫御膳房的烟熏着了,你快回去吧。”说完,把他往门口推了推。 “被御膳房的烟熏着了?”他根本就不相信,话听起来更像是在掩饰什么,他笑了笑说:“那我走了,东西我会带给他。话,我也会传给他。” “嗯?什么他?”糟糕,我彻底混乱了。 他斜眼看着我说:“放心,我很清楚是谁!”说完,便走了。留下我在哪儿半天没反应过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都说了些什么?头很痛...... 他们走了还不到一个月,玄烨便带上我去告祭孝庄山陵、孝陵、孝东陵。把我带在身边,这似乎成了他的习惯,即便不能随时让我待在他身边,他也会派人盯着我。 此刻,他的手里正捏着一本奏折,捏得死死的,看得出它很重要,不知是何人呈的奏折?不知是什么重要的政事?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我实在拿不出勇气与他交谈,可还是得跟他谈谈,也许有一天,我会免不了后悔,但至少现在,我绝不能让自己抱憾的放弃。 我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说:“烨儿,我......” 我的话还没说出来,他便打断我,看着那本奏折说:“准。” “呃?”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转变态度了?“你是说,你同意让我和胤礼成亲?”我不敢相信,这不是强硬的他的做法。 “君无戏言!”他的语气听不出有任何波动。 我皱着眉头说:“那你打算让我怎么嫁?” “老祖宗不必过问,朕自有安排。”他还是那种平静的语调却带着独断,我只好听从他。 这趟旅程我显得相当高兴,对着福临的画像说了不少话,忆从前、谈现在、论将来,从很久以前,他就是个很好的听众,如今也是一样,只不过要对着画说话还是有些别扭。 福临啊,我这个“老姑娘”终于要出嫁了,我虽然被冠以爱新觉罗的姓氏,却从未把自己和你们当作是一家人,我不该如此,而现在,我们真的是一家人了。逝去的回忆慢慢被新的记忆所代替,我的这份决心或许会改变我的未来,也或许是个错误。但是福临啊,无论明天离我有多么多么的遥远,我的这份决心也会支撑我走下去,即便不能和真正爱的人在一起....... 第八十一章 对不起 我在御膳房里做着胤祹给我带回来的东西,经典的小鸡炖蘑菇,里面又放进了人参、核桃,杏仁凉拌蕨菜,不知道好不好吃?幸亏有御膳房的大厨在,不至于让我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菜来。我并不想拿做菜这件事当作征服男人的手段,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做菜,喜欢听到别人说“好吃”这个词,手艺虽然好,不过总会做出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胤礼站在一旁,神情满足的看着我窜来窜去,不会过来插手,他以为干涉会让我恼火。而我却希望他能来捣乱,然后让我生气,至少会让关系活泼一点,不过我知道那么做的话,他只会认为那是长不大的小女孩才会有的行为。东西做好后,我分出一些,让太监送去给胤祹,怎么说弄这些东西回来很辛苦。 我把东西摆着胤礼面前,紧张的看着他问:“怎么样?咸不咸?” “不咸,倒有些淡了。”他尝了一口,很肯定地说,但又怕我不高兴,说得有些勉强。 “是吗?”我皱了皱眉,舀了一勺汤尝了尝,果然很清淡,这是胤禛的口味,不知道怎么回事?无意中就那样做了。我往里放了点盐说:“不好意思,我口味重,所以给你做菜时,就不知如何下料了。你尝尝,现在怎么样?” 他又尝了一口,点点头说:“嗯,甚好!” 我这才松了口气,送去胤祹那儿的想来他也会自个儿加盐的。 “刚才....那是四哥的口味吧!”他一边吃一边有意无意的问道。 我有一丝惊慌,连忙说:“是吗?我不晓得,他什么口味我怎知道?”这一听便知是谎话,我怎会不知晓他的口味呢。 胤礼并没看我,什么也没说,低着头慢悠悠的吃着菜。 这时,芊儿走进来,行了礼说:“老祖宗,皇上请您和十七阿哥前去东暖阁。” 通往东暖阁的路对现在的我来说,似乎有些漫长。胤礼紧握着我的手,给我安慰,让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进入东暖阁后,胤禛居然也在。他什么时候有了白头发?而我却从未注意过这些。我不敢去看他,把脸撇向一边,是逃避,也是退缩。玄烨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即挥了挥手。他与我擦身而过,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我只嗅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红豆的甜味,这甜的发腻的红豆本该是给皇太极的,为何从他那儿散发出来? 玄烨的眼里有几丝血丝,他向我招了招手,我一下回过神来,慢慢走向他。而胤礼则跪在地上,低着头不发一言。 我坐在玄烨身旁,艰难地说:“对不起.....” 他捂住我得嘴,把头埋在我怀中,沙哑得说:“朕,幼年登基,老祖宗常侍左右,教导朕要勤政爱民,朕甚为感恩。如今,朕已老矣。唯愿老祖宗幸福啊。” 他的心原来也有纤细的一面,不由得喃喃叫了声“烨儿”。 他一笑说:“皇十七子为人谦恭,进退有当,质扑谨慎。把老祖宗交与他,朕甚为安心。” 我像他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他轻笑着说:“朕仿佛又回到被老祖宗宠爱的年纪了。朕既不会做簪子,也未给老祖宗梳过头。朕身为皇帝,也只能给老祖宗想要的。今日,终是做成了。” 我笑了笑说:“烨儿永远是我的心头宝。” 他呵呵笑了声,转头对胤礼说:“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胤礼恭敬地说:“儿臣定不负所托。” “你打算怎么把我嫁给他?”这是个问题。 “朕为皇十七子聘了孟达色之女,到时老祖宗代之上轿即可。” “狸猫换太子,是吗?” “这样做即掩人耳目又圆了老祖宗的念想,最为稳妥。” 这是他的主意?只是,那个被我顶替身份的女孩,倒有些可怜,想来他阿玛会得到些好处。只不过,玄烨的态度变得太快,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从强硬到温软,而且,看似‘简单’的主意,实为精心的布置,如此缜密的心思真的出自于他吗? 他摸了摸我得脸说:“只要老祖宗幸福,朕愿付出一切。” 我心事重重的应付着,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别扭,但日子既然订了,是不是他的主意也无所谓,一切就交由他来安排好了,我匆匆拉着胤礼跟他告退回去。 回来后,芊儿递给我一张回帖,是胤祹的,上面用小楷写了一行字:“东西送错了地方,已代为转交。” 当我正在为这句话感到纳闷时,有太监过来也送了一张回帖,很有气势的行书却只写了一个字“谢”!那是胤禛的字。 看来胤祹也尝出了那是胤禛的口味,加点盐不就好了,为何要送去,这不是为我徒增烦恼吗?我仔细的看着胤禛的帖子,正反面仔仔细细的看着,却只有那一个字,我沮丧的叹了口气,又觉得可笑,我想从上面看到什么呢?我还能再期待什么?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胤礼:“我同烨儿出去的那段日子里,你可曾给烨儿递折子说过什么吗?” “不曾,我正苦恼该如何让皇阿玛同意,可没想到这么快皇阿玛便同意了,还以为是你说了什么?可听你这么一说,难道你怀疑是有人再帮你?是谁?为何要这么做?”他也有些奇怪,或许同我的感受是一样的。 我并没回答胤礼的问题,紧盯着手里那张淡紫色的回帖,虽然只是感觉,但我想或许是你吧胤禛?紫色的回帖、身上的红豆味、并不果决的谢字,它们出卖了你呢。可你为何要那么做?是在成全我还是另有目的?这个情我是不会还的,傻瓜...... 我没发觉到泪已经流了下来,把帖子放在鼻上深深的闻着,却只闻到墨汁味。 “凤儿,你再想什么?”胤礼觉得我有些不对劲儿,担心地问道。 我差点忘了他还在这里,有些心虚地说:“没什么,胤祹也说口味淡了。”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帖子说:“是这一封吗?那你为何流泪?” “是.....他说要我好好补偿他,我是为要破财了而流泪,你也知道,我很贪财的。”我把泪擦去,朝他笑着。这真是个蹩脚的谎言,我应该说‘眼里进沙子了’这种可笑却有效果的谎言才是。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也累了,好生歇着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他便走了,神情有些严肃,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小心且很自然地把胤禛的帖子放在雕着紫藤花绘鸳鸯带锁的檀木盒里,那是属于他的盒子,这个“自然”的坏习惯,我还是没能改掉,是时候改掉它了。 醉人的恋情,依依的思念,紫藤花已盛开。傻瓜,那个谢字该由我来说才是,还有,对不起...... 第八十二章 教训 紫禁城有一样好处,够大!很适合跑“马拉松”,前提是你权力够大。一时犯迷糊,“咚”“哗啦”两声撞到人了,我停下来,喘着粗气说:“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那人什么也没说,蹲在地上捡着书。我也只好蹲下帮他捡,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那人把书捡起来看了我一眼,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也才看出,他是那年清明节遇到的在雨里捡书的书生,可没想到他会在宫里。 “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你还如那日一样在捡书,不过这次得怪我。你留长了胡子我差点没认出来,还没问你的姓名呢!”我友好的朝他笑笑。 “程元章。”他淡淡地说,好像并不对我有什么好感。 “哦,你就是这次辛丑科的探花啊,真没想到会是你,我只见过状元。”偶像啊,要知道三甲是很难得中的,而且他还未满四十,真是不容易啊!他看起来要比状元好多了,至少没有在见到我时两眼放光。 他把书紧紧地扣在胸前,像是怕我抢了他的书似的。他拍了拍袖口,看着我说:“犹如女神般优美的姿态,要是.....” 我一皱眉问:“要是什么?” “要是不开口说话的话会更完美!”他笑看着我 “放肆!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居然敢藐视我!你可知我是谁吗?”我的坏脾气之一爆发了。 “原来是永清公主,下官眼拙。失敬,失敬。请公主见谅!”他微微的朝我拜了拜,口气里带着讽刺。 “你...大胆!你难道不怕本公主将你治罪吗?”你以为你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永清公主乃大清之圣公主,言行举止应有帝姬之风采,公主可曾有?宫闱之中如此不成体统,公主可知‘礼、仪’二字?有‘容’而无‘韵’,如何表皇家之气?难道公主不懂‘修养’吗?如此举动似乎与公主的身份、地位不相称吧?下官此言如能令公主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死亦值!”他跪在地上,等待着我将罪于他。 他满身的傲骨让我有气却骂不出来,那教育人的声调,多少让人不快。但也只是我自己的偏执,毕竟是好意的劝导,我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怎会真治他的罪,他这番直言不讳的谏词,将来也定是位好官。 这时,芊儿走过来道:“老祖宗,皇上请您去听戏。” 我咳了咳说:“芊儿,请程元章大人随行!” 芊儿听后愣了一下,看了看程元章,似乎有些同情他。 手执仿宋林椿山茶霁雪图团扇,出自胤禩之手,不知他从何得知我钟爱林椿之作。我尽可能做的优雅再优雅,台上正演着《长生殿》,这是玄烨必选的曲目。昆曲其词文雅,细柔,又载歌载舞,我倒是喜欢的紧,也能看进去。演杨贵妃的闺门旦虽是男子,却把杨贵妃的内心感情表达的十分入味,一颦一笑做得恰到好处。 我沉浸在他的表演中,早把程元章忘得一干二净,我小声跟玄烨说:“那闺门旦唱的甚好,打赏他吧。” 玄烨微一点头,侧头吩咐下去,又低声对我说:“难得老祖宗喜欢,朕还从未见您邀过谁一同看戏,看来这程元章很得您心。” 我这才想起他,发现他正认真的瞅着戏台,叹了口气对玄烨说:“我原是惩罚他对我不敬,没想到他倒看得津津有味,一点都不在乎。”看来这种惩罚方式只适合我。 玄烨笑了两声说:“老祖宗算是遇到骨硬之人了。”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过分的优越感、任性所造成的,但这种性格长年推积,被许久宠溺得过了头,已无法改正了。 “老祖宗觉得那闺门旦唱得好?”玄烨的嘴角挂着他习惯的笑。 “是啊,不错!” “朕可觉得他眼神不定,甩袖时也略带迟疑。” 我仔细的瞅着戏台,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啊,玄烨的眼睛也太尖了吧,还是应该说他挑剔?“没有啊,我没看出来。” “等他转身时,您仔细瞧瞧!”他说的很自信。 果然,当那人看向我们的时候,眼神略有飘忽,但也只有一霎那,不仔细注意根本看不出来。我惊讶道:“他不要命啦,敢在皇上面前出错。” “朕不会怪罪!他怕是第一次见老祖宗之容,略有羞涩罢了!” 敢情这是我惹得祸。我拿团扇挡住脸,只露出两眼,望向程元章的地方。他仍注视着戏台,似乎也注意到了那闺门旦的不适,皱起了眉头。 我心生一计,拿团扇招了招芊儿,芊儿便低下头。我用团扇挡着,悄声说:“你去跟程大人说,他要是能做出一首赞美我的诗词,我便不治那闺门旦的罪!不然.....” 玄烨听到了我的话,斜眼看着我说:“拿人当乐子,小心反被别人拿来当乐子。” 我想想也是,他可是探花,才高何其八斗,要做个打油诗给我,我也只有哭笑不得的份,便也作罢。 长生殿已结束,又上了折子戏《单刀会》里的《训子》,可眼前并没有皇子作陪,不知玄烨为何点这出?关羽训教关平,我对此没多大兴趣,便起身走到程元章那儿对他说:“我不想听这出戏,想去后台转转,你可愿陪我去?” 他有些愣,点了点头,我们便一前一后的走进后台。喧闹的后台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我开始后悔这冲动之举。在跪着的人群中我找到那闺门旦,卸了妆得他又恢复了男子的阳刚之气,但还残留着女子的羞涩,恐怕连他自己是男是女都要分不清了吧。 我上前扶起他,往他手里放了事先准备好的赏赐,我从不知该赏什么,很多时候赏的东西是不合时宜的,辟如这绳索纹玉镯,应是不该赠于男子的吧,只是我当初以为唱杨贵妃的一定会是女子。 可他并不见意,高兴地说:“谢格格赏!”随即慢慢的抬头看向我。 我向四周看了看,到处凌乱的摆着各种戏具、服装、化妆用品什么的,对于不是行家的我来说也没什么看头,只是觉得新鲜。看到还有几个孩子,便吩咐芊儿去拿些水果赏他们,他们欢欢喜喜的接了赏。我转了一圈,实在没什么意思,便走了。 出了后台后,我惊讶的发现胤礼和胤禛竟然来了。胤礼在玄烨身后急切地往这边看来,在看到我和程元章一同出来时,多少有些不快。现在我明白玄烨为何要点《训子》了,他早知道他们会来,用戏来教训儿子,算不算是个性的趣味? 胤禛不经意瞄了我一眼,我下意识的把团扇迅速藏在身后,怕他知道那是出自胤禩之手。程元章朝他们施礼,安静的立在我身后。 玄烨把手中的嫁妆单递给我,我没有接,坐到座位上,那只五彩石榴花纹杯被我小心的捧在手心里,里面有半杯的竹叶青。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有双眼睛正注视着我,这种注视的感觉,像是猎狗在盯着无法跑掉的兔子,令人动弹不得,这是幻觉吗? 我看着那喜庆的红色封面说:“不必看了,一切都交由你处理,我累了。”我站起身,迫不及待的想离开。 胤礼想说什么,但碍于玄烨在,他始终没说出口。胤禛瞟了一眼我紧攥着的团扇,那一瞬间让我有种错觉,仿佛刚才的眼神出自于他。 我急匆匆的往回走,各种花的香味掺杂在一起,说不上的一种恶心感。我停下急促的脚步,转身看着程元章说:“你还有事吗?”这就是好官讨厌的地方,不把你教训彻底他就浑身不舒坦。“别再想着教训我,不然我真会治你的罪!” “被当做猎物一样盯着,想逃却逃不掉的,但可免于宰杀,这就是公主嫁人的目的吗?” 我望着他平静的眼睛说:“我没必要回答你。” 想说的话被束缚在内心深处,不管如何去表达,也有说不清的时候。婚期马上就要到了,夏天的味道也愈来愈浓厚,此时此刻,太阳如此耀眼夺目,透过团扇望向它,模糊的光影印上了茶花的可爱。就算被所有人唾骂,都无所谓,我也选择了我的人生,那条我早该走的路...... 第八十三章 暗示 愁来以泪送夏日,哀怨多在虫声中。 人世朦胧犹惶惑,仰慕云路月光明。 琵琶声声声入耳,心中思绪有谁知?我坐在屋顶上抱着琵琶忘情的弹唱,感觉与夜空如此接近,一颗颗星星闪动着宝石般的光亮,月亮好大好圆。今儿是十五,月亮看起来像....铁饼!不,我不能这么形容,太不风雅。应该像.....烧饼!哦天!我可能太过紧张,因为明天便是我的出嫁之日。 夜阑人静,只有琵琶夹杂着我的歌声在偌大的皇宫中回荡。蜡烛的火焰偶尔跟着微吹的风轻轻摇摆,像一弯倒挂的新月。那火焰古老、沧桑,一直在这座皇宫里燃烧着、燃烧着.... 身后的瓦片发出一丝声响,我没有回头,静静的看着月亮。“你来了,童儿。你的功夫可以当盗圣了。”我轻声笑了笑。 “夫人,您怎上来的?” 我放下琵琶,抚摸着琴弦:“还能怎么上,爬上来的呀!” “您最近似乎很喜欢坐在屋顶上弹琵琶。” “是嘛,我想让美羽听到。”我轻拨了一弦,清脆之声立即回响出来。“说说府里近况如何吧。” “皇上让府里作了些调整,把后院取名为‘兰梓苑’,请十七阿哥的嫡福晋钮祜禄氏居住。月云前不久病逝了,管家换成墨香和十七阿哥府的人,至于是谁还未定。月宸和月轩负责照顾弘历和月洵,夫人的贴身婢女和侍卫也换成月澈和宝儿,而白樱则负责后院,其他事务都交由十七阿哥府的人管理。十七阿哥府里的人也陆陆续续的搬进去了。” “烨儿费心了!”我轻声叹了叹,难为他这么“关心”我。 一队巡逻的侍卫路过,他们看到屋顶上的我,请了安便走了。我一直望着他们离去,他们的身影在银白的光芒下晃动着,渐渐没了影像。 “童儿,信可发出去了?” “是,已办妥,夫人不必担心。可....现在就准备,会不会太急?”他的眉头微皱了一下。 “不会,早点好,我想他也有所准备吧。” “您指四....夫人您这是为何?”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自言自语道:“我如此无情的利用李文藻他们,这债....我欠他们太多了。” 我从怀里拿出李韵送给我的那黑色匕首,放在脸上感受着它的冰凉,随即把它递给月童,红色的彼岸花在月光的照射下变的更加鲜红,那颜色仿佛是血染上去的。 “夫人,您一定要这么做吗?”他看着匕首问。 “是,所以请你帮助我。” 他接过匕首,把它揣进怀里,看着我说:“夫人如死,我亦不生。”他想殉葬吗? “下着大雨的那天,能在秽物堆里捡到你,我运气真好。你说是不是?芦屋童。”他的身份,我一早就从他的那身白色狩服中看出来了。 “母亲大人!”跪、正坐、双臂抬起与肩同行、振袖、两掌朝下、拜,流畅的日式见礼,一气呵成。 “是时候了。童儿,我要你配制能使我怀孕的药丸,让我在十年内怀孕。” “这....母亲大人因长年吃避孕的药丸,体内毒素积攒太多,就算能在十年内怀孕,恐怕也.....” 我瞥了他一眼:“恐怕也是个怪胎或是死胎,是吗?” “是,为何要在十年内?”对于时间的安排,他很在意。 “你没有问我为何这么做,是因为你知道吧,产子后的身体最为脆弱,也正是时机,而且也必须是那时,再晚,我就会看到他死.....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事情。你放心,孩子不会成为我的牵绊,因为胤礼他,无后!” 他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孩儿明白了,那样的话,还要再加躯毒的药丸。” “对不起,童儿。正因为收你为养子,让你做了你原本憎恨的事,留下了辛酸的回忆。”他憎恶他的出身,而我却让他做回他的身份。 “母亲大人过虑了。” 风轻吹起碎发,有一丝丝的凉爽。一颗流星划过,宛如银色的箭,从我眼前飞掠,我没来得及许愿,也没什么愿望可许,如果非要让我许的话,那么我希望自己从未降生过。 我曾记得褚英被处死时的不甘与怨恨、我曾记得打仗时代善俊逸的身影、我曾记得皇太极在看我时的不安与矛盾、我曾记得嫉妒福临时的大吵大闹、我曾记得玄烨登基时紧攥着我手的激动、我曾记得福全为我梳发时的温柔、我曾记得与胤禛迷乱柔情的初遇、我曾记得与舒敏一起歌舞时的快乐、我曾记得美羽弹琵琶时的羞涩、我曾记得萧衡抱我跳崖时的恐惧、我曾记得曹颙临死时含笑说爱我、我曾记得李韵离开时落下的那滴泪、我曾记得很多很多,与我所过的岁月一同在记忆里留下了足迹,也留下了爱之羁绊。 “母亲大人,您有在听孩儿说话吗?”月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想。 我瞅着他问:“什么?” “您该歇息了!” “嗯。童儿,夜,真美啊!” 我们一起仰望着璀璨的夜空,世间万物披上了银纱,闪现着银白色的光圈,寒冷而浓密的光华包裹着我们,仿佛我们也属于这漫漫黑夜。 “明日便是母亲大人的出嫁之日,您可想好了?” “嗯,当初如不是我一时起的贪念,也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这本就是我要付的代价不是吗?我牺牲了幸福换来我想要得,当初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接受惩罚是应该的,我不后悔。童儿,在结束之前,我会去见他,告诉他一切。我想,他一定会怨我、气我,其实我更愿死在他手里,不过他是不会同意的,在他心里,大清或许比我更重要。” “十七阿哥会待您很好,看得出他很爱您。不过,您不该选他,他身子赢弱,会妨碍您怀孕,那您的计划岂不是就落空了吗?” “是啊,可我不想错过他的心。明明距离近的可以感觉得到彼此的呼吸,而我却视而不见。我看不到得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债都永远无法偿还。况且,我对他也是有情的。”我说的是实话,如果对他无意,我又怎会嫁他。 “希望您这么做是值得的。”月童无奈的摇着头。 “但愿吧。你该回了,通知李文藻他们要小心行事,不要让他察觉到。告诉李文藻,程元章可用。该换新鲜血液了.....” 月童悄悄走了,我在心里笑了笑,今晚的一切玄烨都清楚吧,这里可是皇宫,怎么可能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玄烨一定事先通知过了。 夜,真美啊!隐藏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有时确实很痛苦,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你要原谅我,这实在很无奈,我必须残忍,不然的话便会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 第八十四章 上花轿 我闭着眼睛,身边的吵闹声格外刺耳,实在太吵了。慈宁宫里各种声音充满了我的整个大脑,高调的说话声、尖锐的吆喝声、嘈杂的脚步声、瓷器、首饰的碰撞声,仿佛在演一场新年演奏会。然而,慈宁宫外却安静的出奇。 我紧闭着双目,怕一旦睁开眼看到幸福的自己,我便没办法狠下心肠。我用感官感觉着种种,感觉脸火辣辣的疼、感觉头发被用力的扯着、感觉一层层的衣服往身上套、感觉繁重的首饰叮当作响、感觉胭脂水粉不停的涂在脸上..... 我甚至幻想自己穿着怎样的喜服、佩带着怎样的首饰,那一定华美至极。有鸳鸯、麒麟、凤凰、牡丹、金鱼、荷花等等,花轿上也会有这些吧。 我突然感觉自己被凶狠的注视着,就像注视着你所痛恨的人一样。我微张开一只眼睛,通过铜镜看到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乌黑的辫子上绑着樱桃红色的发带,耷拉在穿着枣红色蔷薇双蝶长袍上,束着绛紫攒花结长穗宫绦,腰间挂一玉璜蝙蝠结。他紧咬着下唇,眼中带着仇恨,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喜色。如墨之眉攒成一团,如辰之目直盯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 “那是谁?”我小声地问身边的芊儿,她正在做兴奋又哀伤的表情,兴奋是因为能看到我出嫁,哀伤是因为我不能带上她。 她回头看了看,凑到我耳边说:“他是孟达色之子,背您上轿的‘哥哥’。”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看我不顺眼。冰霜的对视很快被大红的喜帕所掩盖,只能看到一个枣红色的背部。 他背对我说:“上来吧。” 我便趴到他背上,用很小的声音说:“谢谢。”他咧了咧嘴角,背我出去,离轿子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你叫我凤儿便好,你呢?”纯粹的没话找话,我只是想改善这冰冷的气氛。 “孟文昌。”他回答得很冷淡。 “噢,这名字倒让我想张文昌的《节妇吟》,是不是你阿玛很喜欢张籍(字文昌),所以才给你起这个名字?只可惜我不是什么节妇。”我自嘲的笑了笑,话说得有些傻。 “大喜的日子不该说这话。” “对不起。”我把头贴在他背上,不明白他为何怨恨我。 “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在清醒时被人背着,以前总是喝醉酒不清醒时被人背着,感觉很不一样。但是,却同样让人安心。” 他没有作答。 “为何这般的静?夜空中有月亮吗?” 他还是没有说话。 “今天的我美吗?一定是美的吧。结婚时的女人、怀孕时的女人是最美的,你说呢?” 虫声阵阵,他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 “我沉吗?你会不会很辛苦?”我继续试图跟他对话,不过好像不怎么管用。 “不!你太轻了!” 我微一愣,笑了笑说:“你肯说话啦!” “你太烦人了。” “你为何对我如此冷淡?你不是我的‘哥哥’吗?” “我不是你哥哥!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嫁人?难道做公主不好吗?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你为何不安安份份做个老妖怪?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举动会害死人?你知不知道我妹妹她.....”他嘶声吼着,极力克制自己即将迸发出来的怒火,没有把话说下去。 “你妹妹怎么了?”我疑惑的问。 “你当真不知?” 我摇了摇头:“不知,出了什么事吗?” 他又没有说话,过了半响,他问:“为何是十七阿哥而不是别人?” 我玩着他的辫子,感觉着他猛烈的心跳。“胤礼他一直、一直注视着我、守护着我。你知道吗?一旦被人爱、一旦爱上别人,那种感觉便无法忘记。很多人说要为我而死,而他却说要为我而生。他懂我!” “可他是皇子!”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嫁给自己的曾侄孙,很可笑是吧?而且还是做侧室。可这不是小说故事,我想要得在这儿并不存在,但我却强迫它存在,这便更加得可笑。说实话,我很害怕,胤礼他会只爱我一人一生一世吗?这....可能吗?但我相信他至少不会让我有任何遗憾的离去.....” “月亮很美,你也是.....”他说得很轻很慢,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说的是真心话。 “它是不是看上去很像烧饼?”我呵呵的笑着。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不过,呃.....确实挺像。” 我们的对话,渐渐变得像是兄妹间的聊天。大红喜轿就在不远处,隔着喜帕,我仿佛看到了红色轿帷上的“禧”字,还有“丹凤朝阳”那些喜庆、吉祥的图案。 “下次见面,我也许会杀了你。”他突然间说道。 我笑着说:“好!我等着那天的到来。到时,你要记得把剑刺穿我的心脏、刺穿我的身体,不然我死不了。”从刚才的对话中,或多或少能猜得出来,如果这是胤禛的主意,那他妹妹一定得死,胤禛有时确实残忍。我还能说什么?一切因我而起。 “你....不怕吗?”他似乎有些吃惊。 “怕!怕我死不了,就会看到你死!”我知道,如果他杀不了我,他便不能活,胤禛不会让他活。 “你....很奇怪。”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赞美我呢,多谢。希望还能再听到你这么说。”但我却更希望他断了复仇的念头。 轿帘被掀开,他把我抱到座位上,轻声说:“有人一直在看着你,从你出慈宁宫开始.....” “这就是你没有动手的原因吗?”从刚开始他便有的是机会杀了我,可他却没有,我还以为他改变了主意。“是谁?”是月童还是玄烨的侍卫? “雍亲王。”他淡淡地说道。 我怔住了,放在他手心里的手颤动着,泪悄然滑落。他拍了拍我的手,转身离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知他现在有着怎样的表情? 我坐在轿子里,手中既没有苹果也没有玉如意,只有一方火红的绸帕,我紧紧地攥着它,试图透过层层阻碍看到胤禛,可却做不到。我们之间的缘分是我强行加上去的,我们本不该相遇,我们也本不该相爱,原谅我的自私。 第八十五章 一生一次的婚礼 正在神游时,耳边忽然响起欢快的喜乐,看来是出宫了。我在轿子里听着吹吹打打的声音,才感觉自己这是在出嫁,便变得紧张起来,脸烧得滚烫滚烫,手不停的揉搓着绸帕。 我期盼这一天多久了?久到如同忘记的时间一样。啊!脑子很混沌,我怎样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难道这就是一个新娘会有的感觉?有点喘不动气,是天气闷热?是穿太多衣服?还是心理作用? 我大口喘着气,轿子却停了下来,正纳闷,突然听到“咚咚咚”三声箭响,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我被喜娘扶下了轿,不禁拿眼偷瞟了一下轿子,隔着喜帕只看到轿子闪着红光,隐约觉得那箭射的挺悬,我恍恍惚惚的被喜娘搀着跨过火盆、马鞍、拜了天地。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就已经被扔进洞房在床上坐着了。 这段流程是怎么过的,我还是很迷糊,感觉肚子已经饿得没劲了,浑身难受,不停的扭动身子,直到喜娘咳了咳,我才老实下来。 没过多久,我听到一堆人进来,立刻不安起来,心“扑通扑通”直跳,说不出激动还是害怕,实在无法描述这种奇妙的感觉。 喜娘把我衣服的一边放在床上,让胤礼坐在上面,我心里想,这是为什么?有人开口唱《阿察布密歌》,听起来很像胤祺的声音,但却不能肯定,因为传进我耳朵里的只有“嗡嗡”声。忽然觉得眼前一亮,胤礼挑开了我的盖头,把盖头扔到屋顶。我心里郁闷得想,你把盖头扔那么高干什么?眼睛还未适应光亮,看到的人都是模糊的影子。那群人看到我的容貌,傻愣愣的呆在那儿,连胤礼也睁大着眼看着我,直到喜娘大声咳了咳,大家才回过神,一脸嫉妒的看着胤礼。 “你今天可真美。”胤礼笑得跟朵花似的。 我赶紧低下头,装作害羞的模样。其实我很想说:废话!新娘子难有不美的?况且我本来就美! 他摸了摸我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这动作特傻,我又再想,这是为什么?喜娘一边往我们身上撒着花生、大枣、栗子等一些干果,一边说着吉祥话,我们喝了交杯酒,又吃了面条和八宝饭,也问了我诸如生不生之类的问题,然后把我们的衣角系在一起。胤礼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打赏了喜娘和周围的人,喜娘又说了些吉祥话,便领着屋里的人出去了。而我根本没看清屋子里面都有谁?我光紧张去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这么快便结束了?可不可以再来一遍? 屋里突然没有了别人,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尴尬的说:“那个....客人那儿.....” “一会儿便去,不去是不行的,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他带着一丝苦笑。 “噢,那你小心些。”我知道这应酬躲不了,很想说:快去快回,可实在说不出口。 他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我说:“我总算是能够触碰到你了。一直、一直只能注视着你。”说完,轻轻的吻了吻我。 “我现在知道还不晚吧?”我抚上他的脸,他的很光滑,像是玻璃的表面。“今后,你便是我最特别的港湾、是我的夫君,我会伴你到老。” 他吻着我的手“我是你的一切吗?” 手微颤“是。”我利落的说出来。这样很好,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解开衣角的结,笑了笑:“你饿坏了吧,桌上有些点心,吃点吧,我去招呼客人。” 我扭头看向桌子“我确实饿坏了,从昨日开始便没吃过什么了。” 他起身往外走,又折回来,盯了我老半天,才说:“你那么美,我有些不舍得走了。你今天高兴吗?” “嗯,最美好的一天。”我会永远记得这神圣的一天。 “那就好。”说完,便出去了。 我等胤礼把门关上,便迅速跑到桌前大吃起来,为了能做最完美的新娘,我饿了将近两天,真不该让肚子受罪。我又喝了好几杯茶,总算觉得舒服了一些,便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外面有不少客人,可我除了阿哥们之外,就没几个认识的了。 胤礼穿梭在他们之间,每到一桌,便有人调侃他娶了个美女之类的话,很是热闹,他也只是笑笑。但阿哥们那桌就显得有些安静,胤裪一直按着要发作的胤禄,胤祐在一旁直摇着头,胤祺和胤禑笑脸盈盈的和胤礼说着话,看起来比胤礼还要开心,其他人却不怎么说话,而胤禛则没有来。我关上门,背靠着门,看着这满屋喜庆耀眼的红,他是不会来的..... 回忆起“花绮楼”的初遇:“你的花名?”“凤儿、我叫凤儿,你呢?”“胤禛,我是你今晚的客人。”“不!你是我要见的人!”“那我永远让你见!”........ 我坐回床上,床中间并没有如我想得那样会有一块白色的绸布,是谁这么“细心”?这反而加重了我的难堪。 我闭眼打着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闻到浓重的酒气,感觉身上一沉,我睁开眼扭头去看,胤礼靠在我身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叹了口气,把他衣服脱下来,扶他躺好。 “凤儿....”他喃喃的叫着,叫得很不安、很惊慌。 我拿绸帕擦了擦他额头微露的汗水,看着他因醉酒而通红的脸,低头吻着他温热的唇。“不允许你喜欢我以外的男人!”“我想和你一起过完一生!”“我终于能触碰到你了”...... 他的话回荡在我耳畔。没有人能够明白,独自一人走在这不属于我的世上的恐惧,一个人会很寂寞,又不敢与人交心。现在,我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我躺在胤礼身旁,把头放到他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别担心,从今往后我只会是你一人的妻,我们要一起过余下的人生,我要为你生子,你要为我盖棺.....原本迷情的洞房花烛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八十六章 你在,我便安心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 晨雾薄,美妇半坐梅花凳,撩衣袖,捧乌发,舌含赤丝绦,水目微懒,对镜巧扮妆,所哼之曲,飘忽不定,犹如夜莺初登台,娇羞清越。吉林不仅为您提供在线免费阅读,还可以txt免费下载到本地阅读 “凤儿.....”一声低吟,胤礼睁开眼,侧头望向我,起身靠在床头。 我微翘嘴角,淡淡一笑,朝他吐了吐舌头。 他看痴了,不自觉地吟道:“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我没好气地说:“良辰误,独我怅然,欲语还休心思谁?”洞房花烛夜,你竟然醉酒。 他不好意思的捂着头:“对不起,昨晚喝得太多了。” 我喊了宝儿去拿醒酒汤。宝儿把汤端进来,我接过来吹了吹,递给胤礼。他把汤喝了,随手把碗放在桌上,看着我梳妆打扮。 “怎么不去上朝?” “明日。” 他拿起眉笔,仔细地为我描眉,左右看了一会儿,才满意的放下眉笔,小指从剔红梅花胭脂盒中轻点唇脂,涂抹在我唇上,又左右看了一会儿,才往我头上插了个金镶宝石蜻蜓簪。 我起身转了圈,觉得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便往外走去。 他奇怪的问:“你这是去哪儿?” “当然是去给嫡福晋敬茶啦。”要不然去哪儿? 他微皱眉头:“就不必了吧。” “那怎么行,新妇进门,总得去她那儿打声招呼,这是规矩。我既然嫁给你,就得包容你的一切。”说完,我便领着宝儿前往后院。 胤礼的嫡福晋钮祜禄氏是果毅公阿灵阿的女儿,典型的贤妻良母,有着良好的教养,娇好的面容,身子瘦弱,有些病怏怏的,脸色过于苍白。不知她是真靛弱?还是另有他因? 她坐在黄花梨透雕玫瑰椅,身体微侧于右,白梨粉帕半掩唇,杏眼微瞪,蓝衫侍女为她轻打扇。 我跪下把茶举过头顶,恭敬的说:“侧福晋孟氏,给嫡福晋请安。” 她的侍女接过茶递给她,她轻啜一口:“妹妹不必多礼,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尽心伺候爷吧。” 我点头应声,她便让我出去,没有任何为难。 我刚出门,就看到胤礼远远的站在后院门口往我这儿瞧,看我出来,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我走过去问:“你额娘那儿,怎么办?” 他拉着我的手说:“不必去了,皇阿玛已经嘱咐过额娘了。” “这不好吧。”毕竟是“婆母”。 “你要在意,改日进宫时再去看吧,你以前往额娘那儿送过不少东西,也就抵了。” 我也不再说什么,恐怕去了也是尴尬,身份换了,这礼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便跟他去吃饭。 吃饭时,月洵和弘历也过来了。月洵瞟了胤礼一眼,没好气地叫了声“爹”,随即看着我说:“娘,给各个府的回礼已经备好了,送往各处的信件也已拟好,娘可再看看?”他脸色很难看。 “你决定就好。还有洵儿,你该喊他阿玛。”我平时是不是太惯他了? “我不是满人。”他硬声答道。 “叫什么都行。”胤礼朝他笑着。 他“哼”了一声,不去理会。 而弘历则无论如何只叫胤礼为“十七叔”,他样子也不太高兴,一声不吭的低头吃饭。吃过饭,他们便起身告辞了。 胤礼苦笑着说:“看来,想被他们喜欢有些困难。” “他们只是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我还是偏向他们。胤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漫长夜晚的开端,我热情的迎接这迟到的洞房花烛夜,又默契十足,我敞开自己的心扉,竭尽所能得从他身上得到我想要得快感,发誓永不放手。他轻抚我的长发,吻着他看不清晰的双眼,他温柔的好像怀抱刚出生的婴儿,小心翼翼的着我。 他抚摸着我脖子上的紫玉,我一笑,把紫玉摘了下来,放到床头的翠玉锦盒里。 他一愣,看着我说:“你不必如此,那是太宗爷.....” 我捂住他的嘴:“一切都让它过去吧,从现在起我只是你的妻。” 他一惊,眼中充满欢喜,强力将我压在他身下,用燃烧的代替着他此时激动不已的心情。 清晨醒来时,我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揉了揉眼,发现胤礼还趴在我身上。我有些郁闷,想翻个身把他弄下来,却发觉自己身体里还有东西,脸立刻烧了起来。他睁开眼,看着我的样子,嘿嘿笑着。 我嗔怪地说:“还不快从我身体里出去!” 他哈哈笑着,从我身上下来,我顿觉轻松。 “我怕,这只是一场梦。”他虽说得可怜兮兮,手却不老实的在我身上滑动。 “不正经!还不快起来,该去上朝了!”我轻打了一下他的手。 他蹭着我说:“自从被你俘获,我的心再也正经不起来了。” 我这才想起以前的事,于是问他:“那时狄花,你是怎么弄得?”整个府邸好像花的海洋。 “‘天女散花’呗,为了达到效果还不让人察觉,我为此找了很多人,废了不少功夫才做成那样。” 我无奈的说:“我为了打扫那些花,也找了很多人。”还被人说三道四了呢。“可你也不能派人跟踪我啊,连我在保泰府里养病都知道。” 他脸忽一沉:“幸好我派人跟踪了你,你太傻,就这么安心的住在他府里,你可知道,他根本没有通知任何人你在他府里的事。” “什么?这怎么可能?”我有些不敢相信。 他冷笑道:“他对你太过痴迷,不惜杀了自己的妾,这样疯狂的人,我怎能放心你在他府里。” “所以你天天给我送信,就是为了让他明白你已知晓我在他府里的事,这样他便会有所顾忌不会对我怎样,对吗?”原来如此,胤礼知道我不清楚他的字,可保泰却是知道的,一定会有所顾虑。“你为了我冒了很大的风险,对不起。” “还好。” 我紧紧地搂住他,有夫如此,我真得很幸运。“如果他当初不予理会,你又当如何?”想起保泰明知是他的信却不告知于我,便心有余悸。 他没有马上作答,起身穿衣,我也起身为他编辫子。 “没考虑过,我只想保护你。” 门被推开,他一步步地走远,“我只想保护你”..... 我看着他离去,吃下手中的两粒药丸。往后的日子我想,应该会是很幸福的吧,谢谢你,因为有你在,我便能安心。吉林为您提供孤魂公主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八十七章 夫妻对话 临睡前一般都会做什么?听音乐?或是读书?我选择后者。每晚入睡前总会读上一小段文章、或是诗词,这是我的习惯。只是,古书是不加标点的,读书时要自己断句,很麻烦。我经常读错句,不知其意,搞不清楚到底该如何去读。 “你再读些什么?”胤礼看样已经无法不理会我的“胡言乱语了”忍不住问道。 我把书晃了晃:“再读《老学庵笔记》呢,怎么?我有读错吗?”没有标点,让本来就难读的文言文变得难上加难。 他拿过我的书,坐在我身边,指了指书:“是这段吗?”我点点头。 他读道:“僧法一、宗杲,自东都避乱渡江,各携一笠。杲笠中有黄金钗,每自检视。一伺知之。杲起奏厕,一亟探钗掷江中。杲还,亡钗,不敢言而色变。一叱之曰:‘与汝共学了生死大事,乃眷眷此物耶!我适已为汝投之江流矣。’杲展坐具作礼而行。”说完,含笑看着我。 果然,经他这样一读,比我读的通顺许多,大概意思也明了不少:“做何解?”不知他对此有何看法。 “涵养非同一般!”他放下书,侧头看着我。 我咧着嘴角:“哦?为何这般说?” “虽不知那和尚的金钗从何而来?就这么被师兄扔到河里,难免会心痛,却‘展坐具作礼’,这岂非一般常人所能做到的?”话说得清晰明了。 “确实如此,想《西游记》中,猪八戒偷偷攒下的那几钱私房银子被孙悟空骗去,简直让他痛不欲生。试问,世间视钱财为粪土者又有几人?” 他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想那日你家中遇贼,我在屋里奋力擒贼,你却在屋外心疼屋中之物,不关心我之安危,一心念着那些个死物,贪欲可见一斑。” “我就贪!”我撒起娇来:“再说我比那.....”我想说我比那和绅好多了,一想不对,他还没出生呢,便赶紧捂住了嘴。 他疑问道:“比什么?” “比....”我灵机一动:“比佛祖差多了。” 他有些微怒:“你这是不敬!” “佛祖出家之前,有妻有儿又是皇子,定然荣华富贵不差于我。他逝后,舍利塔用金、银、玛瑙、珍珠等七种宝物装饰,人人供养,香火旺盛,其功绩毋庸置疑,凡夫俗子又岂能与他作比?自然是比他差啦?”我轻声笑着,这话对佛祖有不敬之嫌,我实乃强词夺理。 “这话可不得乱说,性子直爽定非好事。”他认真的教训我:“以后不能如此随性而谈,惹人愤厌该当如何?俗话说‘祸从口出’你当牢记于心,不可再顽皮。”那股认真劲儿很像个老学究。 “是,知道啦老先生!当我胡说好了!” 他无奈的叹口气,伸手拉我去院中小坐。明月独挂高空,无云无星甚为孤寂。 他忽而唱道:“娘子,你看冰轮皎洁,万籁无声,空中更没些云彩,真个好一片夜景。”他学着昆曲《白蛇传》的唱词,唱音虽准,我却着实吓了一跳,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唱曲,甚是惊讶。 我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回道:“果然好不可爱!” 我们俩互相指着哈哈大笑,嘲笑对方不伦不类难听的唱音。 “胤礼。”我停住笑,指着屋顶:“我要去那上面看月亮!” 他揽住我的腰,把我带上去:“小心点!”他叫道,随即扶我坐下。 我轻轻的靠在他肩头,仰望明月:“月一直安静的独自待在天空呢。” “你想说它寂寞吗?”他侧头看着我。 我摇摇头:“人或许会感到寂寞,但月亮不会,它自古以来就是孤独的,在黑暗的天空中散发光亮,没有任何不满,这样也挺好,不是吗?” 他转头看着月亮:“啊!挺好!” 寂静的夜有了一丝寒凉,银色的光芒照在我们身上,宛如我们身披着银丝薄纱缀满银光闪闪的亮片。 “胤礼。”我盯着他精致的侧脸:“每天晚上为我读书好吗?作为交换,每天早晨我帮你梳头。” “你能起的来吗?”他好笑的看着我。 “嗯.....如果起来就帮你梳。”我耍了个滑头,爱睡懒觉的我,很少能起大早。 他把我揽进怀中,淡淡笑了笑:“好!” “一加一等于几?”我忽然想逗他。 他回答得很干脆:“二!” “咦?你怎么知道的?” “十六哥说过。” 我拍了拍脑门,忘了胤禄精通数学,也没想到他也知晓,计划很失败。一阵凉风吹过,我打了个哆嗦,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他一看,二话不说,抱我飞身下去。我瞄了一眼月亮,然后望着眼前的屋子,不大的一间,却宛若天堂般透露着美好...... 第八十八章 花笺 赫赤色请柬上带着丁子香的香味,在我手中一共两封,宛若一对双胞胎,也的确是双胞胎,这是胤禵发来的请柬,他回来了。可他似乎不知我已嫁胤礼之事,发了两封过来,我有些发愁,还是找胤礼商议一下吧。 秋风打着珠帘“丁零”作响,忽想起几日前屋顶观月之事,我不禁笑出声来。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的笨问题,其实内藏深意,胤礼大概想不到吧,两个一合成为二,乃结合之意、夫妻之意啊!聪明如他,竟没发现我话里有话,我自是得意的很,就把它永远当做秘密好了。 “娘?您再笑什么呢?”一旁的月洵不解的问。 我把食指放在唇上,笑着说:“秘密!” 五彩加金花鸟纹八方花盆里的桔梗花还姿容娇美,蓝紫色的花朵让人清心爽目,是胤祹前两日送来的,保育得极好,满屋飘着清雅的香气。 月洵的手里捏着用雪青色缠银丝绦子绑着卷成筒状的花笺:“娘,您要看吗?” “谁送来的?”我淡淡的问,并没在意。 “雍王府!”他说的极其冰冷,很不情愿。 我愣了一下:“扔出去,我不看!”我怕自己再心软。“等等!”不一定是他,万一是他福晋找我呢?“把它给我吧。”那万一是他想动摇我的心怎么办?“去把它烧了!”可要是有正事呢?“等一下!”我叫道。 “娘,您到底想怎样?”月洵有些烦了。 我脸红了起来:“呃....还是....还是把它给我吧。” 月洵往我手中一扔,带着气愤走了。 我把它展开,上面的香味已淡去了,仿佛早就写好一样。他一笔一划写得很清楚,认认真真,像是怕我会看不懂,不再用行草而改用明晰的楷书写了一首词: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看完这首词让我眉头一紧,背上冷汗直冒,没有对这闺怨情思感怀悲泣,倒很是不解、怀疑和不安。他这是怎么回事?发的什么疯?怎多愁善感起来了?太不像他的作风,难道是发烧了?我仔细瞅着他的笔迹,是他的字没错啊!他这是何意?我来回转着花笺,实在搞不明白他怎会突然如此? “宝儿,去把竹茗叫来!” 竹茗是胤礼的小厮,整日跟在他身边,自然知晓他的事。他还是第一次晚上没进我的房,即便再忙再累也会过来的,我还以为他去了嫡福晋那儿,恨的牙痒痒。现在想来,他昨晚该不会是去了雍亲王府吧? 不一会儿,竹茗过来,还没来得及请安,我便问他:“爷昨晚去哪儿了?” “这.....”他偷眼瞄我。 我瞪他一眼:“说!” “爷他....去了雍王府,因喝醉了酒,被王爷留下了。”他小心的回答,还不忘观察我的神色。 我看着花笺,轻声笑了笑,看来,喝醉酒的不止胤礼一人。他也醉了,而且醉的不轻,吐露了无法隐瞒的心。这个时候,他酒早醒了吧,不知他可后悔这酒醉后之举? 我挥挥手:“行了,下去吧。”他打了千便退下了。 我把花笺放进雕着紫藤花绘鸳鸯带锁的檀木盒里,眼睛直直盯着这“宝盒”,拿一花笺提笔写了一个字:“忘!”诉衷情又能如何?罢、罢、罢,一字足抵万语!我把花笺折好,唤了月澈让他送去给胤禛,他看到自会明白的。 我拿着两封请柬去找胤礼,打开门才发现屋内有客人,赶紧退了出来。 胤礼看到我一愣,连忙跟出来,有丝不快的说:“凤儿!不得乱闯!回内室去!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我听他口气严厉很是不悦,便只好回去,临走时瞥了一眼屋内的人,没有看清长相,瞧见官服的补子应是个武官,且是从一品,那就是将军、都统或是提督了,可不管怎样,这么大的武官在皇子的府上,多少让人有些在意,不知他是谁? 过不了多久,胤礼便过来了:“凤儿,以后可不得乱闯,一个妇道人家如此不知礼让人笑话!” 妇人不能随便抛投露面吗?“哦,那位客人是谁?” 他皱了下眉:“凤儿,男人的事你一个妇人家最好不要插手过问!” “可是.....” “没有可是!”他有了丝怒意,却只有一瞬,随即松开眉头,柔和的问:“说吧,有何事?” “你昨晚去了胤禛那儿是吗?” 他又有些怒,似在恼怒我根本没把他的话记在心里,随即无可奈何的轻叹了一下:“我说你啊.....算了!昨晚是在四哥府里过的,喝醉了酒就睡那儿了,忘了和你说。怎么?你有在等我?” 我揉搓着丝帕:“是啊,还以为你去了后院,一晚上都没睡好。”其实就算他去了,我也不能说什么,毕竟那是他的正妻。 “就这事吗?”他好笑的看着我。 我把胤禵送来的请柬递给他:“胤禵回来了,可送了两封请柬过来,送信的人倒是知晓我与你之事,要不就不会把两封信送到同一个地方,不过好似胤禵不知,不然他怎会把我单独列出来,你看呢?” 他拿过请柬看了一会儿:“不必担心,十四哥怎会不知晓?依我看,十四哥只是怕你不愿与纽祜禄氏在同一张请柬上,所以才把你单独列出来,你太多心了。” “是吗?”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它发出确定的讯息给我,我便安下了心。“还有,胤禵临走时,我曾答应他,如果他平安回来,我便只为他一人献舞,你看......” “你怕我不高兴?没有这点觉悟,怎能做得了你的夫君?既然你早已答应了十四哥,我还能说什么?无妨!难道我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吗?只是我现在心情不爽得很,你看.....”他轻声笑着。 那带着邪气的笑声,幻化成为火的精灵,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融化在熊熊火焰中,那份炽烈的温度,却让我的心变得安宁。 花盆中的一朵桔梗花掉落在“宝盒”上,发出一声悲叹。再美的、保育再好的花也终有一天会败落,化为泥土的一分子。有谁来留住它?不要让它转瞬即逝。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那是花的宿命。 第八十九章 打斗 马车上纽祜禄氏的脸好像扑了一层厚厚的面粉,白得吓人,而白中却带着些许淡红,让原本煞白的脸倒增添了不少风韵。她极力保持风度,仪态万方的坐在马车的右侧,迷人的杏眼偷偷瞄着对面自己夫君怀中的绝代佳人,他们暧昧的举动让她羞红了脸。 她可真美啊!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究竟迷惑住了多少男人?不止是自己的夫君吧,她跟多少男人也曾这么亲密过?真是搞不懂,如此放荡不堪的女人,为何男人们都那么珍视她?难道世人的眼睛都瞎了不成?难道受了她美貌的蛊惑不成?为何每个人都当她是心肝宝贝?皇上是如此、王公贵族是如此,连自己夫君都如此。实在....实在令人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而此时,这个美丽的女子正大大咧咧、旁若无人的吻了吻自己夫君的额头,望着落日的余晖出神,她再想什么?她难道不知羞耻为何物吗?而夫君竟默许这种.....这种不雅的行径。她根本不够格做公主,她身上哪有一点一个公主应有的教养?只不过是个自以为是、放纵的美貌女子罢了!为何他们还要珍爱她?如同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不明白!不懂!难以接受! “咔嚓”!我听到身后有动静,便转身去看,发现纽祜禄氏的样子有些不对头,她手中的翠玉簪子裂成了两半。 “姐姐?你的簪子......”我小心地问。 “哦呀!”她回了神,把簪子交给她的侍女,对我笑了笑:“这天儿越发冷了!瞧,东西都变脆了!幸好没伤着,妹妹可要注意了。” 她竟如此为我找想,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姐姐也是!”她扯了扯嘴角,撇开头。 马车停在十四贝子府,胤禵的嫡福晋完颜氏招待我和纽祜禄氏去女眷处,屋内的人很明白的喊我为“十七弟妹”,但还是那样的谨慎和恭敬,眼神还是那样没有一丝温度,而我也只是跟熟悉的几位福晋有一搭没一搭得说着话。 正在喝茶,宝儿跑了过来,样子很急,都忘了行礼:“夫人,奴婢刚才为夫人洗帕时听这里的下人说,前院几个爷在打斗,还有人受了伤呢!” 我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赶紧往外跑。“打斗”?“受伤”?是谁?是胤禛?还是......“胤礼!”我大声叫了出来。 胳膊突然被某人死死的抓住,一股痛意传入心头,我没有去看是谁,大叫道:“放开!我要去找胤礼!”那人的力度又加重了些,可还是松开了手,我便急急得跑开了。 远远看到有几个人再打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还好,没有看到有受伤的人,可心还一直揪着。仔细瞧去,胤礼确在他们之中,正与胤禵打得不分上下。又瞧去,怎还有弘升?连胤禄也在,乱作一团打得是不可开交。而胤禑他们竟在旁边观看,一点上去劝得意思都没有,他们到底搞什么? 我刚想上前,就被胤祺拦住了,他有些奇怪,又带着恼怒,低声对我说:“你怎跑来了?快回去!这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妇人家来凑什么热闹!” 我拧着眉头问:“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好端端的怎打起来了?” “没什么!兄弟之间切磋武艺是常有的事,有什么可稀奇的?拳脚无眼,伤着你怎是好?还是快回去吧。放心,出不了事!”他给了我个让我安心的笑。 “可是.....”我紧张的瞅着打斗中的那几个人,他们打得是难解难分。我心怦怦直跳,伤了哪一个我都不愿见到,况且其中一个还是我的夫君。 “十二弟!”胤祺把胤祹唤来。“把弟妹送回去。” 胤祹点点头,看着还有些不舍的我,轻声说:“别看了,没事!回去吧。” 我看他们倒是打得起兴,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也似乎乐在其中,不禁轻叹一声,我这是瞎操的什么心?白担心了一场,只好跟胤祹回去。 “花,可好?”胤祹突然问起,似是故意不让我去想刚才之事。 我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伤感的道:“凋谢了。原本就已过了花期,却还硬要让它怒放,强人所难的结果便是化作灰烬飘散的无影无踪,连做泥土的养分都做不成,这便是对它与时间对抗的惩罚吧!” “凤儿你....”他似乎觉得我话里隐藏着什么,想要问我,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多心了,便把话咽了下去,又把话转了过去。“瞧你似乎胖了不少啊!” “胖了”?我赶紧低头瞅着自己的身材,叫他这么一说,我真感觉自己胖了不少。“好像是胖了些。”我噘嘴嘟囔着。 他呵呵笑着:“怎么?担心十七弟不要你?放心,你要变成猪,说不定十七弟还高兴呢,这下,便没人跟他抢了。” 我微瞪他一眼,随即咧嘴笑了笑,明白了他这是想让我舒心。他看到我的笑,知道我已明白他的意思,便说:“你这不是不笨,为何有时傻得要命?你到底是聪慧还是笨拙?” 我停住脚步看着他,他也停下脚步纳闷的看着我。这样彼此看了一会儿,我轻一笑说:“你可以不信任我。”他有些吃惊,随即皱紧了眉头。 一阵凉风吹过,被那人抓住的胳膊还隐隐作痛,我轻揉了揉,大概有淤青了吧。当时太心急,没来得及去看那人,到底.....他是谁呢? 第九十章 网.红线 胤禛哪有心思去听《义侠记》,他正斜眼寻找着那个令他心痛的女子。忽然他眼一亮,发现了穿着一身青莲色绣画眉鸟绕芙蓉旗装、坐在不显眼处正不住打哈欠的她,嘴角不经意的扯了扯,淡淡的笑了。此刻,这个不安分的女人眼睛乱瞟,似乎觉得没人注意她,便低头玩着手中的红线。他又笑了,她还如记忆中一样啊!即便嫁作妇人,那些细小的“坏毛病”她还是没能改掉! 他撇开头,不想再去看那张他曾抚摸过无数次的脸。他今日故意把十四弟他们打斗之事添油加醋的透漏给她,他在想,她会不会担心他?会不会“情不自禁”的喊出他的名字?可他失望了,她喊的是十七弟的名字,她夫君的名字。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放开她,后悔不该成全她.... 那晚十七弟醉了,可他没醉,他醉不了,雪青色的花笺在他手里捏了整整一晚。十七弟那酒醉后吐露的真言,他还记忆犹新。忘?十七弟让我忘,连你也要让我忘吗?但你可知,这世上有些事不是只用一个“忘”字便能解决! 现在想想,她从未对自己说过“我爱你”这句话,为何她不说?是因为十七弟吗? 他禁不住重新看向她,此时的她正跟八弟的嫡福晋郭络罗氏聊得正欢。他的眉头一下皱紧了,她什么时候跟八弟的福晋这么熟了?这让他想起那时她藏在身后八弟画的团扇,他早已知晓八弟画了她喜爱的林椿之作送予她,本没在意,可她那下意识的动作却让他在意了,她为何要护着八弟?他稍稍的动怒了。 这时,他看到十四弟身边的小厮低头对她说着什么,她点头去了,好像她原本就知道十四弟为何找她一样,是何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到已醉醺醺的十四弟也跟着离开,心顿时揪了起来,孤男寡女加上十四弟喝醉了酒,万一.....他不敢想下去,迫不及待得想跟过去。可他没有动,他看到十七弟拧着眉头跟了过去,看来他也发现了,这样也好,他们本是夫妻,况且如自己离座的话也不妥当。可他还是感到不安,他的心猛烈跳动着,脑中一直想着她。他挣扎着,到底去?还是不去? 凤儿向来不喜戏,若是《西厢记》或《牡丹亭》之类,她或许还能听进去,胤礼偷看着他那心不在焉玩弄红线的妻,心里想着。他的妻此刻很可爱,天真且顽皮,他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从小体弱多病的他倔强的跟在十三哥的左右,看着她时而快乐时而悲伤,她“肆无忌惮”的展现着她的真实,那时他是一个“外人”。如今,他们是夫妻,他可以正大光明的赶走她身边的威胁,以她夫的名义,他是她的港湾、是她的家。 他的脸忽沉了下去,他美貌的妻太博爱了,她不懂拒绝,只知道一味的逃避。就比如....那句谎话,她怎会不知晓四哥的口味?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熟悉到已成了她的习惯,她做的菜,至今还是太清淡...... 又比如....她偶尔错把他当作了曹颙,不管是睡前的读书,还是醒后的梳发;穿衣前的询问,还是云雨后的低喃,他都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那个柔情似水的男子,他曾陪伴她度过那段风雨交加、最为痛苦的岁月。 现在想想,她从未对自己说过“我爱你”这句话,为何她不说?是因为四哥吗? 他抿了抿嘴,往后的岁月里,她只是他一人的妻,这已足够,她终有一天会爱上他,急什么?只要不出意外......他的眉头一下拧起来不再回想过去,他看到一个人晃晃悠悠往花园的方向走去,是十四哥。凤儿说过要为他献曲,可十四哥已醉,恐怕......他“腾”的站起身,想都没想便跟了过去。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在不远处注视着院中的人们,冷冷的笑出声来,他的耳朵里满是一张张平静脸下内心发出的不协调的声音。 他听到皇子的福晋们美丽的脸下心中所想。例如:九阿哥的福晋在想:“爷越发胡来了,昨儿个才收的丫头,今儿就给弄死了,这要传出去怎是好?” 他听到官员们冷静的脸下心中所想。例如:一个高官在想:“这十四阿哥如此受皇上重视,难不成....不要过早下结论,还是谨慎为好,可别押错了宝。观察、观察、观察......” 他听到小姐们年轻娇美的脸下心中所想。例如:不知谁家的小姐在想:“难得看到皇子们,要是能被谁看中该有多好啊!” 他听到皇子们严肃的脸下心中所想。例如:十二阿哥在想:“怎觉的凤儿有些古怪,她到底隐瞒了什么?” “凤儿”?他微摇了摇头,他原以为十二阿哥不是那种会为女人的事发愁的人,看来他错了。 他听到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声音,它们有些美妙、有些丑陋,像一张大网,网住了彼此,也网住了自己。他不是真能听到人们内心的声音,他只是观察力比平常人敏锐许多,加上猜测,时间一常他便“听”的八九不离十了。他喜欢作为一个旁观者这样静静的聆听,静静的看着这些毫无表情的脸下那黑暗的内心世界所隐藏的东西,这是他的兴趣。 一个青莲色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芙蓉的香气飘入他的大脑,他没有听到这个女子内心发出的声音,他只听到细微的低哼声,从她那张诱人的红唇中轻露出来。她是谁?为何没注意到她?她明明有着一张绝尘的容颜,而自己竟毫无察觉! 那女子抬眼望着夜空,绕在小指上的红线轻轻摇摆,她似是在玩弄它,她在想什么?他虽听不到她的内心,却仍感觉到了她复杂且矛盾的情感。他自嘲的笑了笑,看来谁也逃不过命运的网,他的眼里已映入了她有些萧然的身影。 “福晋”! 一声低唤把我从红线带给我的欢愉中拉了出来,我抬头看去,原来是胤禵身边的小厮,看来胤禵是让他唤我去给他唱曲的,我原以为他忘了呢。 “十四爷邀您去花园小坐。”他恭敬的轻声道。 我点点头,起身往花园走去,随意的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网,瞧,那云层就好像一张鱼网一样网住弯月,让本就微弱的光芒更显得苍白无力,四散的光亮也如同蜘蛛网般笼罩四方。当我仰望天空时,却忽略了另一张网,一张称之为“情”的网。 我拽了拽绕在小指上的红线,让它紧了紧。我的红线已系上了,另一头呢?还是说....本就不存在另一头!也许我该将它系在胤礼的小指上,因为他是我的夫。 第九十一章 断 我在花园里轻轻吐了口气,还是这儿好,安安静静,不似院中烦躁的人际关系和吵闹的戏剧,宛若一处独门小院,隐藏在市井之中。 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便扭头去看,胤禵比出发前更有男人味了。不过此时,更多的是酒臭味,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他眼通红,打了一个酒嗝,晃着身子说:“爷....爷再等你献曲呢!” 我微叹了口气,好嘛,把人当歌伎了,随即笑道:“答应别人的事,我肯定做到。”说完,我便唱道: 风吹落叶舞晴空, 我奏狂歌唤英雄。 歌罢举杯问苍天, 苍天亦笑我精诚。 杯中自有天上月, 腹内更牵万种情。 一生大醉能几回, 何不豪饮到天明? 他坐在回廊椅上听我吟唱,还算是认真。忽然,他一下子把我拽进他怀里。 我大惊道:“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弟熄!” 他紧搂着我问:“为何你要嫁给他?为何他们都能得到你的心?而我就不行?” 我惊慌失措的看着他,此时他像一头野兽,让我感到恐惧,而在挣扎中,红线断了。 他俯下身子舔着我,我一边用力推着他,一边哭喊着:“不要,放开我,胤....胤礼!”我差点喊错名字。 这时,一个人把他从我身上踹了下去。我睁开眼,看到满眼怒火的胤礼,顾不得许多,扑到他怀里哭泣着。他的眼睛顿时变的柔和,轻拍了拍我。 胤禵从地上爬起来,笑着说:“十七弟越来越本事了,还真没看出来。怎么?还需哥哥再教训你一顿吗?你腹部的伤很痛吧!” 胤礼下意识的抚住腹部,紧咬着牙将我护在身后,愤怒的看着胤禵。我能听到他手指骨节的声响,害怕地抓着他的衣服。 突然响起一声暴喝:“你们闹够了没有?!” 我们一起往声音的方向望去,胤禛铁青着脸看着我们,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嵌入肉里,他冷声对胤礼说:“带弟妹走!” 胤礼瞥了胤禛一眼,抓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而我只看到胤禛跟胤禵再说着什么。 我搀扶着胤礼,揽住他的腰,能感觉到他在强忍疼痛,身上的淤青也不会少吧。 他像是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一笑说“别担心,冷静下来想想,或许十四哥是在关心你。” “我可不觉得他这叫‘关心’!”哪有人用这种馊主意的? “凤儿,被你这样搀扶着走在夜路上的感觉很好,不过....还是放开我吧。”他有些别扭的说。 我疑惑的看着他问:“呃?什么?” “我好歹是个皇子,你虽是我的妻,可被女人这么揽着有点......” “有点伤自尊?刚才那厉害劲儿上哪儿去了?既然知道我是你的妻,就老老实实的让我侍奉你。” “你不高兴?”他小心的问。 “我能高兴吗?他居然敢伤你,看我不收拾他。” “四哥....他会为你出气的。其实我想问,凤儿你爱.....” 他的话还未说完,我便打断他:“伤很疼吧,回去我给你上药。” 他瞅了我一会儿,喃喃道:“我很高兴你喊得是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抬手看了看已经空了的小指,红线断了,就算想系在胤礼的手指上也不可能了,连最简单的愿望也不想让我实现吗?它还真残忍啊! “在看什么?” “红线,我的红线没了!” “凤儿,你还有我!” “对,我还有你!” 断了的红线现在早就不知踪迹了吧,也罢,就算没有红线,只要红线另一头的主人在便好。只要他在.... “谁?”胤禵听到一声细微的动静,低声轻喝道。 “奴才给十四爷请安!” 一个年轻俊逸的人出现在胤禵眼前,一幅贵公子的打扮,有些轻佻,却不露任何破绽,看不太清面容,凭感觉这人一定并非池中物,镇定且自信,没有一丝怯懦或畏缩,淡定自若,如此年轻就有这等道行,让他为之一怔。 “你是何人?”胤禵拿出皇子的架子询问道。 他轻声一笑,不答反问:“十四爷当真醉了?” 胤禵微咧嘴角,这人倒有些意思:“这么说....你都看到了?” “奴才不仅看到了,还听到了。”他一点也不在乎那话里的威胁性,还淡淡地笑着。 胤禵挑了下眉,努力想看清这人的长相,怎奈这人极为巧妙的站在光与暗的狭缝中,不明不暗,似是故意这么做。 “倾国倾城的女人又何止她一人,十四爷如此‘煞费苦心’,难不成这女人‘特殊’?还是说....十四爷再试探某人?” 胤禵停了一会儿,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凤儿是‘特殊’,我也确实再试探某人,而现在,我稍稍的安了点心,他的确是个好选择。” “凤儿”?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名字,她竟是十七阿哥的福晋,多少令人震惊,原来她已“名花有主”,而这“主”还是皇子,这让他很是沮丧,他恐怕不容易见到她,难得看了场好戏,岂不浪费?而且更令他意外的是,雍亲王紧攥在手心里沾上血的红线!冷酷中带着悲伤眼神的雍亲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雍亲王那不露痕迹的感情波动,他深深地看在眼里,而雍亲王眼里却只有那已断成两截的红线。 “十四爷不去解释吗?毕竟伤的人是她的夫君,她可不觉得十四爷这种举动是在‘关心’她。”他摇了摇头,不明白一向独善己身的自己何时变得“好心”了? “你到底是谁?”胤禵拧着眉厉声问道,他一下说中了他的心事,这不能不让他警觉起来。 他咧嘴笑了笑,看来往后做不成旁观者,也不能再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了,他要去拜访雍亲王! 第九十二章 夕阳之舞 六十一年千叟宴的黄昏,肆虐的冷风刮着单薄的明黄轻纱长裙,凌乱的发丝掠过冰凉得脸,我站在御景亭,远眺紫禁城、景山和西苑,晚霞映照在脸上有一丝丝温暖,在缓缓坠落的夕阳下,这个帝国看起来也是那样的温暖。 玄烨悄悄的走到我身旁,把一件黄色绣五彩凤锦袍披在我身上,拿起我的手放在他手里轻轻揉搓着,手变得不再冰凉。如今,他已是个风烛残年、即将落幕的老人了。 他与我并肩站着望向夕阳:“朕还是觉得老祖宗穿黄色比紫色美丽许多。” “大概吧。”我含糊的说道。或许,我真的贪恋黄色所赋予的东西也说不定,烨儿话里的意思也是指这个吧,他不相信我一点也不后悔。 我看他不说话,便问:“烨儿,你在想什么?” 他看着远方说:“朕现在还如年轻时一样胸有宏图,心中难以平复。” “你还有何愿望想要实现?”难不成他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他淡淡地说:“愿望能带来喜悦也会带来悲伤,不管结果如何,人们还是在不断祈愿着。朕也一样,至今仍在祈愿着。”一个帝王的心思,又有谁能懂呢? “人生怎能总随人意,有缺憾、有苦痛,也叫人生。”说给他,也说给我。 他瞥了我一眼:“朕有些担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事你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我的一举一动你都了如指掌,被你看得这么透,总得惩罚你一下吧。所以那件事我不会告诉你,有时候把秘密说出来,其实蛮讨厌的,就让它永远只留在你心里吧!” 事实上我不清楚他到底再问哪件事,皇位的归属?大清的未来?我吃药的事?或是其它....还是不要说得太多,于是便把话转了过去:“烨儿,我为你舞一曲吧。” 他一笑说:“今后还是少做为妙。” 我迷茫的问:“有这么夸张吗?” “朕为老祖宗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要朕举例子吗?” 我红着脸小声说:“不,不用....给你添麻烦了。”要是举例的话,恐怕得说上好几天。 “在这点上,朕和皇十七子都是傻瓜呢。”他说得好像已习以为常:“朕想听‘天使的绘具’。” “不如....我们共舞吧,在这美丽的夕阳下。” “准。”他轻声笑了笑。 我拉着他粗糙的手,迎着寒风翩翩起舞,深情的唱道: 飞舞到映出黄昏的窗边 深深地吸入闪耀的微风 而仰望天空的时候 被悲伤的事染成蓝色的心 也可以用天使的画具重涂 而且可以随心所欲地… 相遇之时不曾发现,连宇宙都憧憬 我会永远守护着爱的灵魂 如果暂时和你说再见的话 我爱你!这心情会不会变成眼泪呢? 转移视线往旁边看的话,一切都会远离我 总有一天永恒的光芒将会邀请我 冷风中,余晖下,满头白发的老人,绝世容颜的少妇,手牵着手演绎夕阳之舞.... 一曲终,玄烨笑着说:“还算和谐。” 我疑惑得问:“你为何喜爱这首?” 他抬头望着橙红的天空,喃喃道:“没什么.....”他的眼睛变得柔和起来,仿佛在回想那逝去的美好时光;他的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被某段幸福的记忆所感染;他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低低的笑着。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敢发出这种清脆、来自内心深处的笑声。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把弘历送入宫中吧。” 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我便能活得更单纯吗? “李韵....可有消息?”这是我第几次问起?已不记得了.... “老祖宗认为呢?” 我认为?我不想认为.... 他看我低头不语,便说:“您早有答案了吧!” 是啊!答案其实我一早就想到了,可我不愿去承认它,承认它就代表我失去了一个忠诚的朋友....往后,还会有更多我所挚爱的人在我眼前终结他们的人生,宛若无法抓住的时间,而我只得忍耐。 “烨儿,今年我想陪着你。”最后的一年,想陪在他身边。 “不必了!偶尔来看看朕便好。” “那至少今晚一起看星星吧。闪闪发亮,像宇宙一样!” “宇宙啊....” “是!宇宙!” 他伸手把我的发丝往后抿着,可惜失败了,风不允许他成功,他微叹了口气,放弃为我抿发的想法,和我一起注视着太阳一点一点从地平线上消失。 “两位世子可真有雅兴,在这儿‘窥视’皇上,似乎不太妥当吧。还是说.....一不小心被什么人迷住动不了了?” 弘晟和弘升回头看着这个有些狂妄的少年,知道他们的身份还这么大胆,倒真有些魄力! “你是何人?”弘晟厉声问道:“怎会在此?” “两位世子才是。”他微咧嘴角。 弘升盯着俊美的少年,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他很像一个人。过分的冷静、能看破人心的眼睛、似笑非笑的嘴、不留余地的口吻、狡猾的头脑、身上散发着难以接近却令人感到安稳的气息,他....很像雍亲王,连那无形的温柔也一样。弘升不由的抬头看了看那抹黄色倩影,突然他有些明白了。 “你也是来看她的吧。”弘升很肯定地说。 “奴才劝两位世子离开,皇上可是一早就注意到了。” 他没有接话,笑了笑走了,他从雍亲王那儿没有得到太多的东西,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疑心过重的雍亲王又怎能任由他打探自己心爱女人之事呢。他这次来不过想让她轻松的和皇上聊天,却没想到看见了她惊艳之举,差点如那些人一样被她的歌舞吸住,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 那女人又是一幅凄凉的表情,她有何不满?真是看不惯!该扇她几个耳光让她清醒清醒,一个人承担痛苦很痛快是吧!自私的女人!愚蠢的女人! 第九十三章 牡丹 四月的畅春园美不胜收,好一幅水墨画般的仙境,只可惜后人再也见不到这美轮美奂的景致,无法言语的美丽,仿佛转瞬即逝的流星,而此时,是它耀眼的开端。 微风轻柔的抚摸着我的脸庞,逛了一上午有些累了,便在鸢飞鱼跃亭小坐,各型牡丹环绕亭间,“丹凤白”、“锦玉红”、“丛中笑”、“紫二乔”、“仙娥”、“俊颜红”、“姚黄”、“绿香球”、“菱花湛露”、“盛丹炉”,宛然一片牡丹花海,天下无双艳。我在其中倒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只是这人间第一香过于浓了些,我不禁抽了抽鼻子。 “老祖宗,十四贝子求见!”芊儿在我耳旁小声说道。 我皱起眉来,他怎知我在这儿?该不会是胤礼告诉他的吧,真是.... “凤儿。”他直直得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我没好气地问:“胤礼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是,你别怪十七弟,是我硬让他告诉我的。我来....是为那晚的事道歉。我....对不起!”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算了,都已过去还提它干嘛。倒是你,出去这一趟感觉如何?” “能有什么感觉,每天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搞得都有些老了。”他笑得有些苦涩,除了笼络人心,军旅生活还能有什么感觉? “芊儿,去把今早做的‘青豆大福饼’拿来。”我才想起他又要远征,这一次便是他宿命的征程吧,成为战场上的勇者,皇权下的败将。 “我都想很久了。”他搓着手,满是期待。 我笑了笑说:“这次多拿些吧。” “拿那么多干什么?我又吃不完。” “吃不完就送给下属嘛。”对别人好一点,总是有利的。 他嘴一歪说:“我可不想便宜那些大老爷们。” 心像是被什么叮了一下,是我疑心吗?他的话怎听起来有狡猾的成分。 芊儿拿来点心放在胤禵面前,青豆混杂糯米的气味温醇清凉,再加上淡淡的牛奶香,让人口水直流。 他拿起点心,吃了一口说:“看十七弟对你的样子,我也没什么好说得。他是个很懂收敛的人,偏偏你又那么爱出风头。他光给你收拾烂摊子已经够累得了,你可得知足,老老实实的跟十七弟过日子,可别再惹出什么乱子。不过没想到,十七弟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旁敲侧击地说我是个到处惹事生非的人,是这意思吗?说得倒也在理。我自嘲的扯着嘴角,只回答一句话:“露相非真人。” 他一愣,似是觉得我在说胤礼,便开玩笑说:“十七弟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这得让多少人嫉恨他。” “他能挡得住。”他是我的夫君,这是最基本的信任。 他瞧我这么说,便把话转了过去,颇为伤感的说道:“谢谢你的歌,很动听。不知今生还能听到否?” “等你回来时,我再唱给你听。”我的眼神稍稍游移了一下。 “好!”他很高兴得说,有了可盼望的事,人也仿佛有了活力。 看到他高兴的模样,我受到了感染,欢快的说:“到时可否教我舞剑?” 他“咦”了一声,不明白我为何请教他?眼珠转了转,绽放出笑意:“可以!” 我轻笑一声,侧头看着代表浓情的牡丹,一只金凤蝶停靠在一朵紫牡丹的花头上,体态华贵胜似牡丹,稍做休息便飞走了。带来好结果的谎言总比带来不幸的真实好,等你回来时他已登基,这承诺能有实现的一天吗? 一个身着蓝袍的少年,嘴里叼着一朵牡丹,悠闲的在柳树下望着不远处亭中谈话的二人,十四爷果然来道歉了,时机也抓得正好,她气早已消,又念在十四爷即将远征的份上不会计较,反而带着悲伤,十四爷这招着实用得不赖嘛!他咧嘴轻哼一声。 牡丹的浓香直冲他的鼻腔,他不禁抽了抽鼻子,继续注视着她,一个游移的眼神被他捕捉到了,她在说谎,带来好结果的谎言总比带来不幸的真实好吗?他心中很是不屑,甚至鄙夷她这种低劣的感性,她不累吗?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树枝裂断的声音,便扭头去看,雍亲王正冰冷的瞅着他。 他赶紧打千,小声道:“奴才给雍亲王请安。” 胤禛把视线移到亭中,看着那个美妙的人儿发呆,过一会儿他问:“谈了多久?” “回王爷,半个时辰左右。”喜怒无常的雍亲王他得小心应对。 胤禛没有说话,望着亭中的二人不知在想什么。微风拂过,照在他身上的柳条光影也跟着晃动,波光粼粼。 “恕奴才斗胆,皇上去巡幸热河,她一人住在园中鲜有人知,不趁此大好时机,岂不可惜?如果王爷想将她....奴才愿意效劳。” 胤禛举起右手:“不!” 不?他皱了皱眉,雍亲王到底打得什么谱?征服女人还不容易吗?将她压在身下便是最好的法子,况且他们本就有情,真搞不懂有什么“不”的? “王爷....”他在考虑要不要跟雍亲王说说她的那个眼神,不过最终他没有说出来,心里的某个声音不想让他开口。 “走。”胤禛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王爷,丧失这个机会,往后恐怕.....”他有些着急,就算她已是十七阿哥的女人,如想要得到她,有的是办法,雍亲王为何犹豫? “走!”胤禛轻喝道。 他没法,只好跟着离开。雍亲王难道不怕吗?拖的时间越长,她便越难以控制,说不定真地会日久生情爱上十七阿哥,到那时....雍亲王您该怎么办呢? 一只金凤蝶飞过胤禛的眼前,仿佛一朵艳丽的牡丹。他很清楚那样做的结果会是什么,他也有不愿去做的理由,她已累了吧。而且,他还有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事..... 第九十四章 惊醒 “啊”! 一声尖叫划破深沉的黑夜,似炸响的霹雳里充满了惊恐的气息。 胤礼被这惊叫声吓起,看着大口喘气的我,担忧地问:“凤儿,你怎么了?” 我不停的喘气,像是一个哮喘病人,身上已被汗水浸透,手在抽搐。梦!噩梦!已接连做了几夜,仿佛黑洞侵蚀着我,让我无法呼吸,身体不住地打着哆嗦。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摆摆手说:“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而已。” 他下床为我倒了杯水。我喝了水后,感觉好些了。他看我神色缓和了些,便拿毛巾擦去我身上的汗水,从衣橱里拿出干净的睡衣为我换上。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抓着他道:“胤礼,我好害怕。” 他拍着我的背说:“别怕,有我在,只是梦而已,别怕。”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吸着他身上的白檀香。他一直轻拍着我,直到我身体不再发抖。 “凤儿,你最近身体总是不自觉地颤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叫太医来看看吧。”他早已察觉到自己的妻身体有恙,连续几日不见好,这让他有些生疑。 我惊慌道:“不!不用!我没事!可能最近天凉所致吧!” 月童的药下的太足,身体无法承受,可如果不如此,十年内我不知能否怀孕,不过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察觉到,看来只能减轻一点药量。 “哦。”他点着头,像是很认同我的话,“的确如此,已是十一月了。” 十一月?怎这么快?糟糕!玄烨...我拧紧眉头。 他看我神色紧张便问:“出什么事了吗?” “啊?”我回过神见他看着我,赶紧低下头说:“没什么,明日想去看烨儿。” 他柔声道:“去吧,多住几日,听说皇上这几日不豫。” “嗯!”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温暖的声音总能满足人的心,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扶我躺下,淡淡吻去我的恐惧,接着便是无穷的欲望。他的吻很温润,滋润着我的心田,他想让欢愉使我忘掉一切。 我急急的往畅春园清溪书屋走去,无暇顾及还芬芳色艳的月季,怎感觉园子里的侍卫多了些? “何人?” 一声喝问让我停住脚步,一个侍卫挡住了我的去路,他岁数不大,警惕的打量我。 我根本没心情理他,气愤道:“你是何人?敢挡我的路!哪个旗的?” “下去!”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王爷!”那侍卫打了千走开了。 很不巧,碰上了不想碰到的人。我看着胤禛,不明白他怎会在此?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会惹上闲言碎语的,难道他不在乎吗? 他一个劲儿盯着我的脖子,我忽得明白了,竖了竖衣领挡住那里的吻痕。他抓住我的手,拉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把我摁在墙角,低头吻住我。我一惊,忙推开他。 他微愣,随即愤怒的握拳砸到墙上,满脸深切的恨意,怒吼道:“你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滚!” 我咬着嘴唇,痛意直戳心头,悄然抹去即将流出的泪,他的话正是我想要的,这样我便能安心了。我顺水推舟,狠狠心喊道:“我确实该滚!我算什么东西!我不过是玄烨表达孝心的道具、政治的投资筹码而已,也不过是你发泄私欲的工具、摄取权力的阶梯罢了!”忽又笑道:“话又说回来,怎能把过错都按在别人头上?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完,我便转身离开,趁着自己的心还冷酷的时候。 我还没走几步,他突然跑过来从后面揽住我,哀痛道:“你为何要说那些无情的话?是你的真心吗?”他的声音少了老成独断。 “是!” 我肯定地回答,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的抖动着,我环抱双臂蹲在地上,攒成一团。渐渐平静下来后,我站起身,发现他带着疑惑、奇怪的眼神,还有那已经被撩起的好奇心。 “给我个解释!”他的语气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刺麻麻的从整条脊骨直到发根。 我撇开头,心虚的说:“受了风寒,不碍,过几日便会好。” “胡说!”他强壮的手臂,像手铐似得用力扣住了我的手腕。 “放手!”我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勇气,大声叫道,“我有胤礼,用不着你关心!” 他身子微颤,松开手,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一切都晚了,是这样吗?” 我捂着嘴,尽力控制住想要涌出的泪水,颤抖着说:“是!只要眼不见,情也就会不见!我的夫君是胤礼而不是你。” “你不必提醒我。”他一脸严峻,灰暗的声音让人丝毫听不出这话到底是用怎样的感情说出来。 我扯了扯嘴角,平淡地说:“我该走了,你不要让自己太过辛苦,好好保重身体!” 他下意识的想伸手拉我,我甩掉他的手,如从前一样,从他那里逃离。 “王爷。”英俊少年的脸此刻有一些苍白,他没有错过这场“好戏”,说实话,他更想错过。“她定是来找皇上的,要派人跟着她吗?” 胤禛摆了摆手,他还在想着刚才的情景,她的话语、她的神情非常可疑,却又不敢肯定,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那么没信心,心很乱。 “王爷,现在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两人准备互相猜忌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头?还是说....太过于为彼此着想了?还真逗! “派吧!” 胤禛轻叹一声。的确,现在不能感情用事,要背负的难题堆积如山。他会知道答案,而且总有一天,她也会回到他身边来,他有着极其微妙的感觉,即使再细小不过的牵绊,也是维系他们之间的红线。 第九十五章 祝你好梦 我跑到清溪书屋,停在门口镇定了一下情绪,手放在门上却不敢打开又缩了回去,发木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屋里有着清淡的熏香和未散干净的药味,混在一起有种说不清得沉闷感。玄烨靠在床头正看着一本奏折,他的神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单薄的让人心疼。 我走过去,皱着眉说:“在床上就不要看奏折了,好好休息。” 他朝我笑了笑,挥手让屋里的人退下。我在床边坐下,瞅着那本奏折,他把奏折递给我,我一愣便打开来看,随即捂着嘴抽噎起来,李韵真的死了,自杀!成王败寇,高傲如他又怎能接受失败呢。我想起他临走时自信的笑脸、对我忠诚的告诫和那散落的泪珠,泪流了下来。 我擦干泪水,喃喃的问:“可有子嗣?”如果有的话,我愿代养。 玄烨摇了摇头。我叹了口气,没有子女啊!沈氏的愿望终是落空了!我想起那日沈氏抽得上签时的激动,往后她该如何生活?“他的夫人呢?” “殉夫!” 殉夫啊....失去所爱的人,生不如死!对她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玄烨递给我一封信,我看着上面潇洒的字迹,心中越发难受,李韵的字永远是那么洒脱,让人觉得清爽舒服。 我淡淡地问:“你可看了?” 他微点头:“夹在奏折里,他最后的话语。” 我把信收好,低着头不说话。 他忽然道:“老祖宗不必顾虑,想说什么便说吧,这最后的谈话。” 我身子一抖,抬头看着他问:“你怎知道?” “先帝很聪慧。”还是那平淡的语调,仿佛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 我不知福临都跟他谈了什么,那时他明明只是个孩子:“你知道多少?” “不多也不少。”他低头玩弄着手指上的白玉板指,白云间有一条腾飞的龙。 “抱歉!”我闭上眼,秘密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我睁开眼咧着嘴角:“秘密!你心中不是早已有了决定吗?” 他诡异的一笑:“这个嘛....天晓得!”深似海的明亮双眸紧紧注视我,似是希望能从我的表情里得到什么,又撇开头说:“您还真是喜欢‘秘密’啊!” 人有时候就是为“秘密”而活,我转移了话题:“还记得你登基前我说过什么吗?” “戴王冠的头,是不能安于他的枕席的。”他重新带着温柔看着我,他深刻明白这句格言的意味,从未有过懈怠,要不然他也不会稳稳做六十一年的统治者。 “这就是帝王所要面对的,你做得很好。”身为帝王,不仅要忧民、忧国,还要忧自己的命是否活到能看见这锦绣江山。 “是嘛。朕至今仍有鸿鹄之志。” 他一声叹息,叹出了六十一年来满怀的愁苦和不甘,我心顿觉难受,扑在他怀里哭泣着。 他的眼圈也有些红,抚摸着我的背:“朕,不甘心啊!” 我知道,这种难受我多少懂得,此刻,我真的希望自己能拥有魔法:“你该明白拖延人生命的事我办不到。我....”我还是说不出口,那个所谓的“秘密”。 “朕明白,到时老祖宗不要来。” 我很清楚他的意思,紧紧地抱着他,他不想让我见到他的尸身,他不想让我再哭泣。可是....我不知胤禛是否也这样想。 他抚平我紧皱的双眉,笑问:“老祖宗现在可幸福?” “胤礼待我甚好,我很满足。” 他摸着我的头发说:“那就好,只可惜....不如朕从宗家子弟中过继一个吧。” 我苦涩的笑笑:“不必了,如果我怀孕,那么我的大限也就来了。”最起码这话如今不该瞒他。 “这样啊....” 他没有表现出震惊,也并不觉得奇怪,语气像是在肯定自己的猜想,仿佛他早已察觉到一样。 他看我用惊讶的表情望着他,拍了拍我的手说:“朕说过,不多也不少。” 我不得不说:“你让我感得恐惧!”我实在看不透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有时让人觉得亲切,有时却让人感到害怕。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我的心刺痛着,他是个伟大的皇帝,同时也是个孤独、温柔的普通男人。我握紧住他的手,悲伤的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流着。 他看我这样子笑道:“老祖宗还真是爱哭,侄孙儿还是喜欢老祖宗的笑,像明媚的阳光,像盛开的花朵。” 我努力扯了个灿烂的笑容,摸着他满是褶皱、瘦弱的脸庞:“烨儿....”我轻声叫着,除了叫他的名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将他憔悴的面容深深印在眸中。 “老祖宗能再吻朕一次吗?”他突出的颧骨上有着可爱的红。 我有一些恍惚,仿佛眼前坐着一个年幼的顽童,而不是生命即将枯竭的帝王,我流着泪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然后抱住他痛哭着.... “老祖宗怎跟个孩子似的,时辰不早了,现下天晚的早,您还是回吧。”他把我从他身上推开。 突然涌上心头的不安,让我无法离开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一离开他,他便会立刻消失一样:“我今儿还是陪着你吧。”我请求道。 “回去!”他又恢复到帝王的口气,不容反驳。 我只好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口移动。打开门时,我又望向他,眼睛已被泪水蒙住,脑中嗡嗡作响,似乎看到他在对我说着什么。 我哽咽道:“烨儿....祝你好梦....” 我不想说“再见”,这两个字我越来越痛恨,什么“再相见”的寓意,全都是鬼话!我冲出门不停的跑着,直到跑累了便跪在地上不停的哭喊着。 第九十六章 雍正王朝开启 我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一点不觉的寒冷,也许身体早已冰凉到感觉不到寒冷了,黑夜中看不到吐出的呵气,气氛怎有些压抑紧张?来来去去不少人,灯影晃来晃去,今夜似乎非同寻常。 忽听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那人影向我这方向走来,他发现了我,便奔跑过来。 “你怎坐在地上?快起来!”胤礼的声音含着责备。 “什么时辰了?” “戌初。” 戌初?我坐在这儿有这么久吗?“你既然来了就住下吧,我看就去兰藻斋,那儿能离玄烨近一些。” “还是回府吧。” “回府?”我好笑的看着他,开什么玩笑,都几时了还回府?我站起身打扑打扑衣服,觉得哪里不对头。“说起来....这个时辰你为何进园子?” “担心你!瞧,要是我不来,不知你还要在这儿坐多久,染上风寒怎是好!”他神色慌张,话说得并不干脆,似在掩饰什么。 是这样吗?我也没多想,抬脚向兰藻斋走去,进屋后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不紧不慢的看着,翻了几页之后,对面的他道:“你早些歇息吧。” 我盯着书并未看他:“我不太想睡,如你累便先睡。” 他明显有一些急躁,手指不停的敲着桌子:“我...我先出去一下。”说完,急急忙忙走了。 我瞟了他一眼,不知他在急些什么,书也看不下去便趴在桌上小眯一会儿,决定等他回来时问问他跑来有何事? “王爷,奴才听到的就这些。”一个侍卫把他偷听到的内容告诉给此刻坐在高椅上的雍亲王。 胤禛抿了抿茶,冷声道:“下去吧。” “是。”那人躬身退下。 胤禛侧头低声对身旁的人道:“将这人处理了。” “是,王爷。”门悄然关上。 胤禛把杯里的茶一口饮尽,蹙额深思....凤儿到底在想什么?他闭上眼睛,慢慢体味着皇上与她之间的谈话,园子里可真“热闹”,都来了吧.... “王爷。” 一声轻唤打断胤禛的思维,他半睁眼问:“何事?” 那人走上前,掩嘴小声在胤禛耳边道:“隆科多大人传话,请王爷速去清溪书屋。” 胤禛的眼睛突地瞪大,莫非皇上快要....他二话没说匆匆赶去.... 我换了个姿势,胳膊被枕得麻了,我皱起眉来,外面怎那么吵?觉得那巨大的声音很像是哭声,哭声?我腾的起身,今儿是阴历十一月多少?我竟然想不起来。 我赶紧推开门,顿时,震耳欲聋的哭喊声便如海浪一般将我推到在地。我瘫坐在门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是个被掏去灵魂的空壳,无神无泪,视线望着前方,事物却不进了眼里。四周的空气宛若抽干一样,各种声音传入进来就变成水珠凝住了,大脑空洞的像没有零部件的机器。 不知过了多久,芊儿从暗影中走来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她已换上白色粗麻衣。 “何时了?” “子时。”她小声抽泣着。 子时?头僵硬的转向她。“这么说....遗诏已宣了?” “是。皇上人品贵重....” “行了!”我打断她,“不必说内容,我清楚。” “是。那奴婢扶您回屋吧。”她满脸担忧,主子的身体比这天儿还凉,要病了怎跟皇上交待? “芊儿你说....人的心念会不会互相影响?” “奴婢不知。”她这话已说第二遍了,皇上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她也是如此作答,难不成人的心念真的会互相影响?她搞不懂.... “不知。”我重复道,还以为刚才心里喊他的名字得到回应了呢,真是可笑。“回屋吧。” 她把我扶回屋伺候我躺下,看着我大睁着眼宛如死人般毫无生气,带着哭腔说:“有奴婢守着,您安心睡吧。” “好。”我机械的应道,可眼却闭不上,喃喃自语着:“白日曾睹夜已逝,沉沉长夜怎安睡?烨儿你看....大朵的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中游动,底下则是冒着热气的土地,这一定是热辣的夏天。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不停喘气,柳枝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知了叫的人心烦。偏偏这时候啊...李光地不识时务的过来非要和你抬杠,被你赶去治河,我趁机在他后背贴条子,上写‘木头’二字,惹得你哈哈大笑。精致酒杯里有着暗红的葡萄酒,在阳光下闪着纯净的光泽,一条大金鱼从湖里跃起,水花溅到荷叶上再滴入湖中,你随口吟道‘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我举杯与你对碰,酒器发出的清脆声在夏日里格外清晰,你放下酒杯在躺椅中缓缓闭上了双眼,恬静的睡脸仿佛正被母亲所环抱。我也要如你一样睡去,希望我们能做相同的梦,梦中和你一起观云。烨儿你看,那朵云像什么.......” 我不知何时睡着了,昏睡中死死抓着一个人的衣袖。“别离开我!”一句梦呓暴露了一切。 “我不会离开你。”一双温柔的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水。 我突然睁开眼,发现这不是兰藻斋,别说胤礼,连芊儿也不在,身体软绵无力,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你醒了?”胤禛正低头看着我,他的神色不比我好到哪儿去。 我把头撇去一边不去看他,我怕我会再次捧起这张此刻苍白憔悴的脸。 “你不想见我?你已昏睡一天一夜,连自己被挪了地方都不知道,你可知这有多危险?饿坏了吧?起来吃点东西。”见我不愿搭理他,轻叹一声。 门打开了,一股淡雅的荷香冲进屋内,芊儿端了一碗荷花粥进来要给他行礼,他摆摆手将我扶起靠在床头,接过碗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放进我嘴里。 我闻着香味顿觉饥肠辘辘,便毫不客气的享用它,整碗粥被我吃得一干二净,胃里有了热气,人也跟着精神许多。 “可好些了?” 我擦了擦嘴道:“我想见十三!” “十三弟?”他眼含怒火,十分不快。“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想见十三弟?” 不求他,你肯放我回去吗?“那么,我要回府!” “已通知十七弟前来接你。” “真的?”我不敢相信,他没有执拗的要我留下,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和我大吵一架。此时,他言语冷淡、不做任何挽留,反倒让我有些不习惯。 “臣弟见过皇上。”胤礼果然来了。 我扑向他放声大哭,把满腔的悲痛全部宣泄出来,他紧紧抱着我,让我能感受到他的温暖。 他擦了擦我的脸说:“别怕,有我在。” 我“嗯”了一声:“别离开我。” 他身子一颤,笑道:“我怎会离开你?什么都不要说,我背你,咱们回府。” 我趴在他背上,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过不了几天,我就得喊他允礼了。他托住我对胤禛道:“臣弟告退。”便背着我离开。 “哗啦”满桌的奏折被胤禛扫入地上,他“咚”的一拳砸到桌上,随即深吸一口气,是谁一手造就了今日的景象?是他自己! 天空白蒙一片,玄烨的帝星已陨落,新的帝星开始绽放光亮,功过评说自有后人论,从此以后便是你的王朝——雍正王朝。不是恋人也好,我会一直仰望属于你的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番外七 天堂来信 李韵篇 天朝天赐祥瑞圣凤永清公主垂鉴: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请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瞧我!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本不该弹唱,只因惦念千里之外的你,不知你可安好?琴音绕梁、歌声悠悠,却怎么也比不过你那日的歌舞,不合时宜的思念迎上心头,逐渐弥漫了整个孤寂、混乱的夜晚,直到回忆静静的盛开。独自研墨,白纸上映着你的音容相貌,往事浮过,仿若昨日,你可愿听我诉说? 肃宗三十八年(康熙四十一年)一月初一丑时,我生于储庆宫偏殿内,母被杀,一上赞内人冒死避过张禧嫔偷养育我。生母金氏,本乃司宪府持平金斌盛之幼女,其父被张禧嫔领导的“南人派”所迫害致死,女眷一律卖做“妓生”。生母机缘巧合偶遇父王珠胎暗结,无奈身份已定,父王懦弱,因此我未入宗谱,乃一私生。上赞内人为我取名“韵”,与长子同音暗藏深意,期盼我取代父王成为朝鲜国王。 六岁,上赞内人暴死,身份被疑,后被察,转为宗室养子,仍不准入宗谱,任由我自生自灭。自此后,暗杀毒害滚滚而来,勾心斗角犹如家常便饭,对此,我早已习以为常,李氏王朝本就如此残忍丑恶,兄弟亦嫌我生母卑贱,对我百般责难,不屑一顾。年岁尚小的我,已然心生远见,趁此培养亲信、募集门人,计划有朝一日夺回所失一切,势力极其隐秘的一天天成长。 十三岁冬,娶司谏院正言沈梁之次女沈氏,其父乃张禧嫔一棋子,奉命监视于我。沈氏少我一岁,娇俏可人,贤惠温婉,可惜嫁于我这“不存在”之人,我知她有情,而我只能无情,夫妻生活也算相敬如宾。 次年春封世子,其令假,为伪造,并未经天朝册封,乃张禧嫔等人之谋,即可讨好天朝,又可借伪造诏书之事除去我。只是这如意算盘打了个空响,天朝皇帝不予理会,天朝皇帝其用意,我不便多说。总之,让我有了一绝佳的好机会,无论我做什么,她定不会料到是远在天朝的我所为,只会把精力放在崔氏之子延礽君李昑身上,我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肃宗五十二年(康熙五十五年)六月入天朝与你相遇,那是我一生难以忘怀的邂逅。紫藤绕廊,花香扑鼻,一身绛紫色华服的你,皙白的手轻扶在少年皇子的左臂之上,姿态优美又充满了将军般的凌然正气,带着一点愣神注视着我,我在想你为何发愣?后来才知你把我当成了孩子。亭中攀谈、欢宴之舞、庙会携游.....每一个片断我都记得,难怕是你细小的噘嘴,我也记的甚清晰。 你总是挂着如春日樱花般的笑容,对任何人都友善,真诚信赖别人,会为每一个人流泪,有滥情之嫌。但是,这种傻气的、有些狡猾的善良,我却很喜欢,你是个比谁都要温柔的人。上天待我不薄,让我在虚假的、黑暗错乱的人生中遇到挚友,在你清澈的双眸里,有了我确实存在的痕迹。 我以世子的身份与你谈话,你且原谅,这信恐落他人之手,我必须小心谨慎,匆忙之举,实属无奈。你之侍卫月童乃一东瀛人,我早已看出,虽不知你意在如何?亦知劝你无用,往后岁月,你好自为之吧。 笑如果是为了掩饰的话,落泪也一样无法挽回。就算压抑感情,也还是会有满溢出来的一天吧。毕竟,他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你的爱人啊....为何要彼此折磨?为何要彼此顾虑?你可知孽缘宛若藕丝斩也斩不断?你们还真是胡闹啊.....很想见你穿嫁衣的模样,不知美否? 本欲与你多谈,怎奈兄弟已闯入府内,杀声一片,火光冲天,涌出的鲜血仿佛朵朵彼岸花铺满通向地狱之路。此时,已不容我再与你多说,虽然我还有很多话想告知于你,却无时间,欢乐总是咋现就凋落。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小看了自己的兄弟,才会疏于防范,让他们提前有所准备。我输了....看来,我并没有做朝鲜国王的智慧。 拔剑出鞘,我已看不到旭日东升,想必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日出,你说对吗?你不必为我伤心难过,这是我的宿命,能在思念中迎来死亡,我一点也不觉得落寞。不过,你肯定会不听劝告偷偷哭泣吧....胸中怦然心动,像与你初次邂逅那日一样,你现在仿佛仍然站在我面前,带着那山樱般的微笑..... 满足我死亡的愿望吧,就如同我想要满足你的愿望一样,我想你会理解这种心情吧,我已无法将它化作语言。可不要再有来生了啊........ 珍重,珍重。 肃宗世子李韵 肃宗五十六年(康熙五十九年)秋 (朝鲜妓生:以艺侍人的女子。) 第九十七章 年妃 我把李韵的信认真的叠起来,信纸上的折痕又加深了些,大丧期间,他的信我已不知看了多少回,上面还沾有点点泪斑。 李韵哪,不知我嫁人的模样是否如你想象的那样美?你且安心,日出每一日都很迷人。而他,已是皇帝。 浮碧亭外游鱼穿泳,显得无精打采,大概与天气有关吧,艳阳高照,却引人困倦。我把信收好,拿了点鱼食扔进池中看着鱼儿吃食,回想那年亭中与李韵谈笑风生,而如今天人永隔,不知这池里的鱼是否还是当年之鱼? 旁边的芊儿忽然跪地请安:“奴婢叩见娘娘,娘娘吉祥。” “咳咳,起来吧,咳咳。” 几声低咳打断我的回想,我漫不经心的看向来人,一身莹白苏绣梅花烟云雪燕宫装,楚腰卫鬓,如白雪般晶莹剔透,娴静出尘又高贵万分。此刻,裙衫嫳屑,姿态柔美纤细,更没些个金银加身,头上插一白玉簪,顶刻笋叶雕花,一对葫芦形白玉耳环,葫腰上镶了一圈碎红宝石。素手轻搭一绿衣粉袄宫女,曼睩生疑,青娥微皱,面如粉莲,娇唇轻喘,吐息中含有药味,执白丝绢绣红梅帕不时掩嘴轻咳。虽着装朴素,却别有一番韵味,正如:亭亭玉树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 宫女见我并无请安之意,指着我喝道:“大胆!你是何人,见到主子为何不跪?” “掌嘴。”她轻声咳了咳。 “主子为何?”宫女有些讶异。 “掌嘴!”她厉声道。 啪、啪....宫女委屈的一声声扇着自己的嘴巴。而我则起身走到池边,蹲下身子看着里面的鱼儿。此等典雅如幽兰之女会是谁?耿氏还是刘氏?莫非是....一条鲤鱼腾空而起,跃下时水花溅到我头上。 “住手!”一声怒喝响起。 我耳边响起她们请安见礼的声音,想是胤禛来了,是得知有妃嫔在此?还是得知我在此才来的? “年妃快请来。”胤禛亲自扶起她,“爱妃身子不济怎能出来?快些回去吧,再伤了身子怎是好?”语气虽严肃,却带着怜惜和温柔。 年妃的脸立刻变为深红,娇柔道:“谢皇上关心,臣妾的身子已大好,看今日天儿不错,便出来走动走动、驱驱寒气,不知皇上可愿陪臣妾散散步?” 胤禛心不在焉的“唔”了一声:“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天儿,不如就坐这儿吧。”说完便径自坐下,眼睛不知在瞄哪儿。“刚才是怎么回事?” “哦。”年妃盈盈一笑,“宫女不懂规矩冲撞了弟妹,弟妹心性好不予追究,臣妾过意不去,已代为惩罚。” 胤禛并未说什么,侧头看我还蹲在池边,蹙眉轻叹。 我见胤禛与年妃相谈甚欢,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便盯着允祥,许久不见,他变得好多啊..... “允祥。”我招手唤他。 他看了一眼胤禛,觉得不碍便走过来:“凤儿,前几日见你憔悴的不成人形,我因忙碌顾不上去看你,只让十七弟好生照料着,今日看来好些了,人也精神很多。只是怎变得安静了?瞧我,该喊你十七弟妹才是,婚礼我未去真遗憾,听说热闹非凡,快跟我说说...咦?”话未说完,看到我湿嗒嗒的头发“咦”了一声,“你头发怎是湿的?原以为你嫁人后‘老实’了,现在怕是愈发厉害。我看,你又逗鱼了吧?不要离池那么近,掉下去怎么办?你总不听人劝。再说,你把鱼弄这么肥,想干嘛?该不会是想拿来吃吧?你呦....” 他笑着抽出我的丝帕很自然得为我擦去头上的水珠,我任由他摆弄,像是个正被哥哥呵护的小女孩,他不仅是“哥哥”,也是我的知己。 我傻傻得看着他,忽感觉他怎变丑了:“你怎这么丑?耳朵长,脸也长,瘦得皮包骨,难看死了,还有那下巴上的胡子像什么样子?装山羊吗?” “什么?”他惊诧道。 我觉得话过分了些,便说:“总而言之,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他只是笑,并不生气。我心突地揪了一下,他才三十几岁啊,一脸疲惫,眼袋明显,眼中有几丝红血丝,皮肤蜡黄,完全没有了当年的俊逸潇洒。 我心疼得捧起他削瘦的脸,眼含泪花:“允祥,你要多吃饭。”不知为何,我崩出这么一句来。 “咳、咳、咳....” 胤禛大声咳着,他被方才的谈话呛着了,旁边的年妃为他抚着胸口。允祥从发木中清醒过来,看到皇上此刻与他相同得无可奈何的表情,一下子明白皇上为何坐在这儿了。 “允祥。”我小声道,“谢谢你。” 他疑惑的问:“谢我什么?” “如不是你极力保举,允礼恐怕已去守陵了。”胤禛在疑心他还是我? “现下正是用人之际,十七弟品格端方,乃深明大义之人,况且皇上有识人之明,不是我一两句话便能左右的。不过....这事你是怎知道的?”他警觉起来。 “我....”话一下卡壳,总不能告诉他从书里看到的吧,“我猜的。”我也只能这么说。 “猜的?”他怀疑的看着我,“你猜的本事可真不小,还‘猜’到什么?” 我趴在他耳边:“九贝子的事你可知道?” 他一愣,道:“略知一二。” 我白了他一眼,什么叫“略知一二”?怎都喜欢用这个词,“你若都晓得,我还说个什么劲儿?不提了。” “你且说说看。”他催促着。 我想了想道:“知道了,九贝子要来京奏了个折子,朕亦不曾批回,浑沦说了个知道了,他若借此来京使不得,你只言不曾有旨与你,不要放他来。”我吐了口气,接着道:“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不真。虽说我不喜欢他,不过说他‘一无可取’有点....严厉,他画的那幅荷花图我还记得呢,那时他与我办案,我....” 我还未说完就被允祥捂住了嘴,他摇了摇头,我便闭嘴偷看胤禛,他不知在和年妃聊着什么,年妃笑得宛若万花盛开。突然,胤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往我这儿看来,我赶紧看向湖面,装作没事人一个。 年妃的脸此时娇艳无比、病态全无,只能从咳嗽声中才知她身体不适。“允祥你瞧,柔嘉、淑慎、专情、忠贞、惠心纨质....这才是好女人。我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人,正在那里低声欢笑呢。” “你....”他皱起眉头,仿佛有很多安慰人的话,却无从说起。 我看他神色不好,便转了话题:“允祥,要是有个蹴鞠就好了,气不顺时拿它出气,便波及不到旁人了。” “蹴鞠?”他笑了出来,“你可真会出难题。” 难吗?不过问你要个蹴鞠。我从怀里掏出李韵的信递给他:“这是你要的李韵的信,拿去吧。以后想问我要什么直接和我说,别走‘后门’找允礼。”他刚要接,我又抽出来。“你看可以,但不准给他看。”我朝胤禛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点了点头,我才把信给他。水面上倒映着我的影子,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拣起一小石子,想要打水漂,可惜失败了。 “弟妹。” 年妃病柳身姿微靠着胤禛,笑似开得正盛的牡丹,戴着翡翠镯的手臂懒懒抬起,声音清脆且委婉动听。 “凤儿。”允礼一边呼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往这儿跑来。 我使劲儿拍着脑门,他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这下热闹了。我知总有一天会和年妃相遇、相谈,却没想到会是在今日这种情景之下谈话,十分苦恼,她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第九十八章 你与我相似 年妃趁皇上与果郡王相谈之际,侧目打量果郡王侧福晋,早就听闻她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真倾国倾城。但见她身着霜色绣帝女花立莲领托地长裙,加一玄青孔雀短披风,头挽云髻,簪上一对盘凤猫眼金钗,衣香鬓影,芙蓉含绿松石耳钉最为耀眼,展露白齿,笑出酒窝一深一浅。年妃蛾眉顿皱,看她不似官宦人家的小姐,端庄识大体。这女子举止轻率,佩戴之物不合宗法,不知禁忌,人倒是风姿秀逸、婆娑婀娜,顾盼之间光彩夺目,只是旁若无人,似觉难以相处,瑕瑜互见。年妃十分不明,为何皇上要试探于她? 我见允礼正跟胤禛他们见礼、说话,便悄声问允祥:“你说你前几日见我形容憔悴,可我却不记得有见过你,虽说那段日子里我精神恍惚、萎靡不振,也不至于会忘记见过你吧,你何时、何地曾见过我?” 允祥听后微愣神,敏感、猜疑、娇纵、蛮横等等,这些词在他脑中不断反复,眼前容貌依旧的女子他已相识多年,却仿若初见,她就像一团毫无头绪的乱麻,愈理愈乱:“你那时头脑不清,任何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何况我乎?” 听他这么说,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儿九月三十,岳钟琪的折子该到了吧,不知罗卜藏丹津的叛乱怎样了?” “你猜...”他诡异的一笑,“皇上圣意为何?” 略一沉思,我道:“想必他会称信任年羹尧、岳钟琪二人,免西顾之虑,坚决对罗卜藏丹津用兵。” 他面露愠色:“凤儿,我虽心有准备,也万没料到你说出这等话来,你且记得,不可任意妄为,往后不得干预外政。” “你...”我被他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弟妹。”年妃柔声唤道,“怎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有恙?” “不,没什么。”我忘了她还要问话。 她拿丝帕轻点嘴角:“这话...本不该我来说,有越俎代庖之嫌,只是今儿巧,让我遇到弟妹,便和你说说,话不甚动听,你莫怪!” 我咧嘴笑道:“哪会。” “那便好。”她稍咳了咳,“弟妹宠嬖专房已有些年头,听闻自弟妹进府后果郡王便一日未进嫡福晋之房,更无其他妻妾,虽说是果郡王府私事,我本不该多言,只是这么久,弟妹这肚子....” 我紧皱眉头,心生狐疑,有些年头?我与允礼结婚不过两年,她这话是何用意?不会单单只说我的肚子吧,见她还要往下说,便沉默不语。 她咳了几声,接着道:“女人的职责并不是当谁的妻,而是生孩子和养育孩子啊,弟妹也算是出身名门,这道理应该懂吧。就算男人不计较,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现实。在这世上,女人本就应该生儿育女,替夫家开枝散叶啊。弟妹要负起身为果郡王侧福晋的责任,被果郡王太过呵护,只会令弟妹受到伤害。况且果郡王乃万岁之弟,按礼可再纳侧福晋二人,当然依果郡王对弟妹的关怀想来是不愿,不如请太医瞧瞧吧,也好心中有数。” 她甜美的笑容,犹如彩虹挂天,我却无心沉醉其中,心中忐忑不安又觉此话含沙射影,是想为允礼纳妾?想指责我专房?想讽刺我徒有其表?还是想..... 空气刹那间凝滞,所有人的神色都不太好,各怀心事,几只麻雀飞过也没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无一人说话,仿佛身处荒漠之中,大风起,黄沙扬,人不得言语。 “有劳嫂嫂挂怀,您无需担心,我身体好得很,说不定哪天便会怀上呢,别看果郡王体弱,生出的孩子可不一定都随着父亲,有时还随母亲呢,我将来的孩子肯定个个强壮到暮年。” 夹杂不友善的口气,从我含笑的嘴中吐出,我不是有心要为难她,只是想到一种可能,可能她想借此让太医检查我,那我所吃之药必会查出,这不是她的主意吧,看来胤禛还在疑心我上次身体颤抖的真正原因。年妃所生之子皆殇,这话对她来说太刺痛,我做坏人是愈来愈拿手了。 果然,她惊愕不已,随即潸然泪下,捂着嘴猛咳起来,难以自制。胤禛迅速抱起她,大喊传太医,狠瞪了我一眼匆匆离开。 允礼有点喜不自禁,也不知他在喜什么,便问:“你为何偷乐?” “高兴。” 高兴?有什么可高兴的?我望着胤禛他们消失的方向,心想,经过方才的闹剧,但愿他不要再过问我身体之事。一转身,允祥怎不见了?他何时走的?还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呢,跑得真快!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允礼:“知道这次恩科主考是谁吗?” “你问这做甚?”他一脸不快,“天凉了,快些回吧。” 我怏怏不乐的跟他走,看来只能骗过他偷偷去看,省得他又要絮叨。 允祥见皇上面色铁青,低声唤:“皇上?” “哦。”胤禛回过神,把李韵的信递给允祥,“不要跟凤儿说朕看过。” “是。”允祥把信收好。 胤禛沉声一叹:“凤儿还说过什么?” “她只说这些,臣弟以为恐怕...还有很多。”允祥心中暗想,皇上与凤儿倒真有些相似。 胤禛瞅着满桌奏折中最靠近他的一本奏折,那是刚刚才送来的岳钟琪的折子:“凤儿甚知朕意,如此心有灵犀,朕不知该喜,还是....” “皇上!”允祥慌忙打断,一种别样的恐惧涌上心头,“凤儿调皮、师心自用,那些怪脾气皇上再清楚不过,妄议朝政岂止一回。她虽年岁长,却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宛若‘幼女’。况且她本性怀瑾握瑜....” 他的话尚未说完,胤禛摆手让他停下:“行了,朕明白你想说什么,朕怎会不清楚,只是稍感忧浥....既然凤儿信任你,你就在旁边多提醒着点、看护着点....” “是,皇上。”允祥知道这是要他时常监视凤儿,他们两人之间的芥蒂似乎又加深了些,这可怎是好? “十三弟。”胤禛迟疑片刻,凤儿为难年氏的举动,匪夷所思,让他更加怀疑她有事瞒着自己,原本想一探究竟,只是目前琐事太多,他无暇顾及,交给允祥又让他心神不宁,有种嫉妒的感觉,这让他很烦躁。“凤儿顽皮,不代表她真笨,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朝中多人与她相交甚笃,你且多留意。还有...凤儿曾说她不知能否怀孕,此话现在听来太过含糊,蹊跷得很那...”又直视允祥,冷声问:“何人告诉你凤儿‘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连朕都不知与她的来历、生辰相关之事,你又从何得知?” “臣弟....”一滴冷汗从允祥的额间流下。 “你不必紧张,朕没有其他意思。”胤禛扯出笑意,“无人知晓凤儿的私事,但朕能。” 允祥默不作声,陷入两难之中,情缘纠葛,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方是自己敬重的皇兄,当今圣上;一方是自己宝贵的友人,执拗的公主;他夹在中间实在....要能有人顶替他的话就好了。 黑衣少年从合欢树后走出,一阵凉风吹过,掠起他腰间的绛紫吉祥结宫绦,精致的脸上挂着浅笑。很快,他想,很快我们便能相遇,我不会再让你一意孤行下去,他转身离去,准备即将到来的恩科。 第九十九章 黑玉之眼 呵...呵...我不停的搓手呵气,好冷啊...早知这样我就不要任性的跑来看什么考试,又不让我进,看着太监往太和殿里送炭,真希望自己面前有个暖炉,后悔... 呵...呵...都怪我,早晨起得太晚,忘了拿件氅衣,不知允礼有没有多穿衣服呢?考试快结束了吧,我似乎来得太晚了。呵...呵...真冷... 我蹲在墙角,环抱双肩打着哆嗦,牙齿打颤。还是快走吧,冻死了,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身体仿佛冻住了,动弹不得。 忽然觉得后背温热,一件青莲鹤氅盖在我身上,很暖和...我抬头向上看,一双醉人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仿佛我们相识,朦胧中透着亲切。 要如何形容他的那一双眼睛呢?我实在无能为力,倘若非让我描述,那么就请想象一下吧。想象午夜满天星辰照耀进一潭池水之中,池光闪烁着并非来自自身的光芒,而是出自池水深处的某一个地方,闪闪发亮,仿佛充满了无限梦想,那是穿透黑刺玫瑰的城堡之后散发出来的深幽清亮。请再想象一下吧,当他目光透过白色雾气射入我的双眸里时,黑得如同豹纹一般的眼睛,像一道黑光劈开白雾,直入我的眼底,使我完全离不开它们。 “起来。” 他修长的手向我伸来,随即轻柔的执起了我的手,他温暖的手指头摸起来像是正被小猫的舌尖舔着,也像是刚织成的亚麻毯。 我立即浑然忘我,眼中不再见到飞舞的雪花,以及身旁辉煌的宫殿,还有那像木头似的镇守岗位的侍卫。 我彻底呆住,像是从未有过的灾难现在降临了,他有一点干裂的嘴一张一合,声音既清亮又低沉,修得整齐的眉上挂着如白茉莉花似的小雪片,丁香锦袍左侧上绣有一枝盛开的樱花,花瓣飘落于右,仿若正站在樱花树下,清风起,花瓣从眼前飞过,清香沁人心脾。 “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笑着用手指弹去我睫毛上的落雪,那笑仿佛是从灰暗的荒原上升起的金黄太阳。 终于?仿佛与生俱来的戒备让我一下子回了神:“我们何曾见过...” 声音渐弱,话未问完,他如玉般的食指已放在了我的唇上,上面留有浓墨香。 “什么也没看到是不是?”他双手捧起我的脸,使它变得不再冰冻,“其实好奇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你来是想偷看皇上吧。”他把“皇上”这两字说的极轻。 身子抖了一下,我的脸在他手心里上下摆动,算是回答。 “你害怕皇上会知道,也为了蒙骗自己的内心,于是便编织各种各样的借口进宫来,反而让自己愈陷愈深,即使现在已有另一人,对皇上的爱意仍然未曾改变,矛盾且痛苦,但只要皇上在你身旁就好对吧。当然还有其他原因...” “别说了!”我高声打断他,“别再往下说...” 他叹出一团白气:“无法抓住的只有你自己,就算觉得寂寞也不会乱叫,实在难以忍受便用其他方法填补空虚。比如收集漂亮的物品、比如骄奢淫逸、比如...”他轻笑了一声,“还真是多得数不胜数呢。” 乱叫?“我又不是狗!”我表示强烈的抗议。 “呵呵。”他笑了两声,“强悍也软弱,不可思议,你居然有两种极端的性格。心软到几乎懦弱的水,有时却冷漠到几乎残忍的火,明明水火不相容,在你身上却再自然不过。一会儿是善良的女神,一会儿是丑陋的妖魔。” 我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努力想要把头撇开。 “看着我!”他扳过我的脸,让我直视他的眼睛。“你又想逃避?为了那个特别且又愚蠢的愿望而欺骗每个人,一意孤行。告诉我!你想怎么做?是要永远自责自己当初的愚蠢行为?是想永远把自己封闭在对往昔的回忆里?还是为了现在的愿望而选择清醒?” 泪滑落滴在他手背上,不知是冷还是热?“在这世上一天,总会与人接触、会与人沟通、会与人产生羁绊、会注入感情,被人责怪、被骂自私,即便有人会理解,也一个个先我而去,原先的愿望已然实现,我却仍然舍不得离开,这里有我所爱的人存在,即使清楚我的存在可有可无,却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清醒。” “告诉我!你想怎么做?”他坚定的重复这句话。 我想从齿缝中咬出一个字,然残存的理解让它嘎然而止。 “很好。”他抹去我的泪水,“我会让你把这个愿望坚定不移。”又温柔道,“可暖和些了?” “呃?嗯。”细小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听不清,我明明没能把话说出来,为何他仿若自知一样回答?身上忽的一凉,不禁打了冷战。 “忍一下,皇上一会儿便到,你出来怎也不穿件氅衣?” “我...”我低下头拧着衣角,“起的晚又走得太急,忘了。”又抬头疑问道,“你说他一会儿便到是何意?” 他只笑不语,转身离去,背着我挥了挥手,风雪中隐约传来他的喊声:“尹继善!” 他已走远,我却仍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沉静的等候着,仿佛他还会再回来,他的幻影铺展在我眼前,与年轻时的胤禛相重叠,分不清谁是谁。身体突然被一人从后面抱住,似禁锢般的感觉是胤禛。 “天这么冷,傻站在这里做甚?”虽是责问,声音却很柔和。 “看雪。”我违心说道。 胸前他的双臂紧了紧,把我塞进他怀里:“李韵信中被涂抹的地方写得是什么?” “你看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果然他还是看了,幸好我把信中写月童的地方涂黑,不然他便不会这么问。 “本不想告诉你,只因太过在意,你别怪十三弟。” “怎会,你是君他是臣,你的命令他哪敢违抗。”稍稍带着一点怨气。 “你这是在怨我?” “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就看了吧,那地方因沾上了泪水,再说也非要紧的句子,我便给涂黑了。”我装作无所谓的说道。 “说实话!”他厉声喝道。 我微一愣,咧着嘴角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实话。” 胸前他的双臂更紧了,很疼...他感觉到我的痛楚,放松了胳膊,喊道:“张起麟,把东西拿过来。” 张起麟端着一锦盘走过来,上面用红绸盖了个什么。 “打开!”胤禛命令道。 红绸被掀开,已画上七种、七色小花上停靠着七只彩蝶的蹴鞠静静的待在上面。我眼一亮,欢喜的要去拿,他抓住我,我这才发现他胳膊上搭着一石青缎绣玉兰飞蝶氅衣。 “哎、哎,别急!它又跑不掉。”他一边给我穿着氅衣一边笑着。 “你快点!”我不耐烦地说。 他刚给我穿好氅衣,我便迫不及待的拿起蹴鞠,往天上抛了抛,弹性蛮好,随即扔到地上,揪着裙子踢着它跑。 哈哈...哈哈...我踢着蹴鞠兴奋的到处跑,犹如在雪中乱舞的精灵。胤禛紧跟在我身后,拧着眉眼睛不敢离开我片刻。果然,刺溜一声,我跌了个底朝天。 他赶紧上前把我扶起来,打扑着我身上的雪:“你看、你看,跌着了吧,可有伤着?传太医过来瞧瞧吧。” 我揉着屁股,急声道:“不用、不用,没伤哪儿。” 这时,张起麟赶过来,看到胤禛左右瞧着我,为我整理衣衫有一些发愣。 “何事?”胤禛冷声问。 “皇上...”张起麟欲言又止,看来是有政事,不方便在女人面前说出。 胤禛把我头上歪斜的发簪正了正道:“天太冷就别再玩了,又不急在一时,找地歇歇脚暖暖身子,不然就快回去,要冻着可不好,我得走。”他把最后一句凑到我耳边说。 我点了点头,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我瞅着手里漂亮的蹴鞠,呆立在雪中,呆立着...呐,尹继善,不管你是好心还是恶意,为了那黑玉之眼,今天就先且放过你,你可别让我做出你所谓丑陋妖魔的一面来。 第一百章 亭中对谈 “我家后面的院子,三只麻雀聚在一起。一只麻雀说:我住的家的主人呀,喜欢打猎、喜欢酒、喜欢女人。这家的女儿,擅长升活熟练,能喝酒的女人,用升盛,用漏斗喝,整天泡在酒当中,那样还觉得不够,最后回去了,回去了。第二只麻雀也说了:我家的主人呀,爱狩猎、爱酒、喜欢女人,这家的女儿,是一个秤活熟练、指甲长的姑娘,秤里挂着各种银币,不管是白天、黑夜玩秤的游戏。第三只麻雀也说了:那个锁屋的女儿呀,有一把神奇的钥匙...” 竹林发出要努力生长的声音,伴着拍球歌使劲儿的长大、长大...“你大半夜的在这儿干什么?”“我在想有没有竹笋可以吃。”...竹林散发的沙沙之声唤起了对故人的思念。 “夫人...” 月童的低唤打破这不平静的竹林,我抱着蹴鞠看向他。 “要怎么做?”他斜眼看着几根竹子后面。 “不必了童儿,说起来,他最近的动作愈来愈明显,大概觉得没必要再躲躲藏藏吧。” 尹继善像影子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怀疑他成天跟着我不用工作吗?还是奉了胤禛的旨意监视我,也似乎不想再隐瞒,毕竟无聊的跟踪得不到太多东西,只要他不过分就随他去吧。 “可是夫人,这样下去...”月童很是担忧。 我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没关系,如有意外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是。”他恭敬的作揖。 我翻转着蹴鞠:“童儿,你可知这首拍球之歌叫什么吗?” “不知。” “这是恶魔唱的拍球歌哦。”我笑得很灿烂,“可怜的母亲因怨恨错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对朝三暮四的丈夫的爱意幻化成仇恨变为恶魔,投湖自尽便能让一切都结束吗?杀人的印记还留在他儿子的记忆里啊...” 日光下,芊儿迈着淑女步走过来:“奴婢...” “何事?”我拦住她的行礼淡淡地问。 她左右看了看,小声道:“皇上这段日子革了九贝子的头衔、训斥廉亲王、查了不少亏空、年大人有喜报、奖励勤农、还有...” “呵呵...行了,话都说不好,想必皇上让你说得你全没记住。”我笑着打断她。 她小脸通红,好似红樱桃可爱极了:“奴婢也是这么跟皇上回的,这差事奴婢办不来,可皇上说,与其让您走‘旁门左道’、‘胡作非为’,还不如挑几个满足一下您的好奇心。可这也实在为难奴婢,奴婢大字不识几个,皇上说得又甚快,这内政之事奴婢就是再多一个脑袋也不敢插手。” 我看她要哭出来似的,明白她的难处,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难道是胤禛故意的? “童儿。” “夫人有何吩咐?” “去请尹继善过来。”我看没必要在玩躲猫猫的游戏了,就算知道又能怎样? 月童一个飞身落到尹继善的面前,后者愣了一下,随即跟着月童出来见我。 “尹大人可安好?” “奴才甚安。”他上前给我施礼。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怎样?去亭中喝杯茶吧。”。 “好。”他爽快地答应。 “芊儿,上茶。” 我们走到亭子里坐下,我让芊儿去上茶。芊儿上了茶,我便让她退走,亭中只留我们三人。 我一边轻吹茶水一边说:“童儿,把东西拿出来给尹大人瞧瞧。” 月童把一封信掏出来递给他,他疑惑的接过去,打开来仔细的看着,忽然手抖了一下:“这份名单你从哪儿得来的?”他语气严肃。 “反正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含笑喝了口茶。 他把信晃了晃,厉声问:“你打算怎么做?现在就呈给皇上吗?” “不。”我直视他那双与年轻时的胤禛有点类似的眼睛,“不急,目前他们的关系融洽无间,范时捷不也遭到了他的呵斥,说什么‘无知之谈,妄揣圣意’,听他这么说,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现下需要那些人,等到时机成熟再处置也不迟。只是给他提个醒,先做好准备已保万无一失,我如果出面说的话肯定又要和他吵架,找人去说他又不听,只好先替他准备下了。” “范时捷可是年羹尧保举的人,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尹继善的眉毛拧得很紧。 “我没说他是我的人啊。”我好笑道,难不成我每提起一个人就是我的人,那我的人岂不也太多了点。“不过,或许用不上吧,他怎会未察觉呢?唉...”我重重的叹气,操心操到这份上,我该不会是笨蛋吧。 “笨蛋。”尹继善虽是低声自语,却还是被我听到了。 我愣了一下,怎么说我的身份比他尊贵,他居然敢如此不分尊卑:“大胆!尹继善,我放任你可不代表任由你胡来,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这话应对你说更为合适。”他把信还给月童,“为何把信给我看?是为了炫耀?”他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担心皇上?你还真是很闲啊。” 我用胳膊支撑住头,随口道:“对你,大概是喜欢吧...” “噗”!他把嘴里的茶吐了出来,面色僵硬,我把手在他眼前摆了摆,又抓着他衣服来回晃了晃,他仍呆若木鸡,完全风化了... “童儿,想个办法让他清醒。”我现在有点后悔刚才的随口之言。 月童趴在他耳边不知在说什么,他猛地回神端起茶杯灌了几口,这才缓过来:“你、你、你简直...”他实在无法形容听到那句话后的震惊程度。 “你、你、你。”我学着他古怪的表情,随即哈哈大笑:“我说尹大人,你可别乱想,这就好比宠臣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一样,我看中你的能力,表示一下对人才的赞赏不为过吧?等你看到皇上写给年羹尧的朱批,你就不觉得我这话有失体统了,那话现在还没出炉,等有了告诉你。”我实在很想告诉他那句肉麻的话,好不容易才憋住没讲。 他陷入深思之中,样子安祥且凝重,未露任何异色,偶与我的目光相碰也极其小心的收回,他的目光究竟在推敲着什么?他此刻正如: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夫人。”月童趁机悄声询问,“你为何要旁敲侧击的告知于他?他是皇帝的人。” “是啊,这也许正是我所期望又害怕期望的事,可惜我对此抱有太多疑神疑鬼的态度。” “夫人...”月童感觉到我带着或多或少的悲观主义,他不擅长处理感情,对此他无能为力。 这时走过来一中年男子,平滑的黑发,长得倒也耐看,光亮亮的黑色胡子色泽很深。他的额头宽阔,眉毛乱糟糟的,底下有一双大胆无畏的眼睛,嘴型坚定顽固,合体的官服没有一丝折皱,可能会让人觉得是沉稳无趣之人。 我看清来人,喊道:“哦呀,这不是李绂大人嘛。” 李绂听到有人喊他,停住脚步看着我,想来是不识得我,站在那儿思考。 “李大人要时刻留心开矿哦。”我朝他挤了挤眼。 他显得有些迷茫,瞅了我们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快步离开。 “你刚才所言何意?”尹继善终于脱离沉思。 我瞥了他一眼:“你等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我们相互的对视,仿佛有了打架的苗头。 “福晋。”芊儿急急得过来,“果郡王差人来请您快回府,怡亲王要清查账目。” 第一百零一章 清查. 查问 果郡王府里正在搞清仓大甩卖?搞展览?还是在晒太阳?这是我进府后的第一感觉,忙来忙去得下人、侍卫,琳琅满目的各种东西,空气里不仅有尘土、还有股发霉的味道。 “咳、咳,搞什么啊?”我摇着手,霉味有些呛人,是该把东西晒晒。“允祥!允祥!”我连声喊着,这叫清查?我看分明是抄家! “凤儿你回来啦。”允礼跑了过来。 我按每次回家的老规矩,上前踮起脚尖儿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允祥呢?” 他指着身穿官服正认真翻阅账本的允祥:“十三哥来了有一会儿了。” 我顺着他的手看到允祥手中的账本,眼睛眯了起来,他手里拿得好像是我的账本,原来查允礼是虚,查我才是真。查吧,正好有东西让你交给胤禛,可心中仍有点不满:“查就查吧,也不用弄了个底朝天,跟抄家似的,郡王府颜面何在?” “十三哥也是公事公办。”允礼在旁边劝道。 “允祥!”我大声喊他,他抬头找了一圈,发现到我时稍愣,随即走过来。 “怎样?允礼没有亏空吧?要有也没关系,我替他交上,多少?三十万两够不够?童儿!拿我的印章去钱庄给怡亲王提三十万两!”我伸出三根手指,随即看他表情发木,便问,“不够吗?五十万两?要多少随便你开口!我这人很小器,但对你绝对不会小器!” “凤儿。”他难受的模样像比吃了苦瓜还苦,“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你不就是来清查亏空吗?怎么?是不是还身负着其他任务?”我咧嘴嘲弄他,“清查果郡王府后,就该查其他人的府邸了吧,你若不想要银子,我便把那三十万两送给允祹,省的他到时被你逼得去大街上变卖家当,身为履郡王这样做成何体统?大不了被皇上降爵,但做为郡王的荣耀断不可被践踏!” “你说得这是什么傻话!”他似乎很生气,“不可胡来!你最好少管闲事!” 我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童儿,你知道该拿哪些帐本,去把它们拿来请怡亲王过目。” 月童看着我不想动,我努了努嘴示意他没关系,他这才领命去拿,过了一会儿,抱了一些账本过来,很不情愿的交给允祥。 “你慢慢看,我和允礼就不奉陪了,府里的下人随你使唤,东西你要有看好的随便你拿,但是上面贴有记号的不行,要小心我那些值钱的物件,不是钱的问题,它们都是我的回忆。”说完,我便要拉着允礼回内室,让他在那儿折腾去吧。 “凤儿,能问你个事吗?”他在我背后喊道。 我转身看向他,没好气地说:“问吧。” “你的生辰是?”他似不太好意思开口。 “万历二十年十月二十五,至于时辰...我不记得。”对我的生日那么好奇? “那不是...” “是啊,那日降生的不止他,还有我,那是我最痛恨却又最幸运的一天,很有意思是吧。” 我苦涩的笑了笑,抓着允礼的胳膊直奔回内室,坐在椅子上不作声。允礼倒了杯茶递给我,我接过来喝了一口,随手放在旁边的桌上。 “这么说,你有一百二十二岁,已经这么老了吗?”允礼把我放在他腿上,摆弄着我头上的发簪。 我装作抹泪的样子道:“我如今已是无聊的老女人了,你很失望吧。” “没有那回事,我的福晋怎会是无聊的老女人?只会是无聊的小女人。”他呵呵笑着,随即蹭着我的脸道,“不要总往宫里跑,被人说三道四怎是好?” 我侧脸看着他:“你被人说三道四了?是谁?我去教训他。” 他点了一下我的鼻头:“这点你也得改,什么叫你去教训?那我呢?” “怎么?”我哧笑道,“怕别人说你惧内?你不喜欢吃软饭吗?那我让厨房天天给你做硬饭吃好了。” 他轻打了一下我的头:“什么软饭硬饭?我看你就是欠打。” “你敢打我?”我笑问他。 “怎么不敢?你看着!”他笑着搔我的痒,我痒的不行,在他怀里乱动咯咯笑着。 “咳、咳、咳!” 几声重重的咳嗽声打断我们的嬉闹,允礼把我放下来,给我整了整衣衫,我抬头看着和我一样满脸通红很是尴尬的允祥,他办事效率倒是挺高。 “那个...咳!”他镇定了一下。“已经清查完毕,东西我已叫人按原样去整理,你们不必操心,我先回了。” “十三哥这就要走?难得来一趟,留下来吃顿饭吧。”允礼上前挽留他。 他摆了摆手:“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改日吧,不用送了。”说完,抬脚走了。 允礼看着允祥离去,有些不解得说:“十三哥干嘛那么急?本来想一块喝几杯的。” “是啊,急什么!” 我翘起嘴角,手指玩弄着腰间的宫绦,急什么!东西既然被你拿走了,我又不会再要回来,反正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所知道得远远不止那些,可能对你来说重要,也许它们更像是炸弹呢,希望这枚炸弹能对胤禛起点作用。 “皇上。”张起麟在勤政亲贤殿门外道,“尹继善、尹大人求见。”声音不强不弱,刚刚好能让皇帝听见。 屋内响起胤禛浑厚的嗓音:“让他进来。” 张起麟推门请尹继善进去,随即关上门退走,这里可是谈机密要政的地方,他还想要脑袋呢。 “奴才尹继善叩见皇上。”尹继善进屋给胤禛施礼,抖袖子的声音在小屋内很是清脆,他接到免礼的旨意后才发现屋里还有李绂。 “李绂,你出去吧。”胤禛摆手让李绂退下,等李绂退走后,他才问。“这段日子如何?” “回皇上,果郡王侧福晋每日巳时初溜达入宫,申时三刻回府,偶尔逛逛街道、买买东西,不然就抚琴、读书。入宫后先偷看阿哥们读书,也只关心四阿哥的情况;与皇后聊上一会儿,无非是家长里短;在宫里四处走动教训不规矩的宫人,如遇僧道必骂之;和近身侍卫下一盘棋,偶胜偶输。吃过午膳后小憩片刻,不准宫人近身;随后喝茶听一折戏,点《牡丹亭》、《窦娥冤》、《汉宫秋》之类;为皇上的狗洗浴,行为粗鲁,似是不甚喜狗只贪图玩闹;到御膳房拿几样菜点,通常是果郡王所爱的菜点;然后沐浴回府。”尹继善一口气说完,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 “小憩?沐浴?”空气骤然降温,“你可看到?” 尹继善慌忙跪地,头贴地道:“奴才不敢!”可他看到了,那张如婴儿般安逸的睡脸,娇嫩无比。沐浴当然没敢看,只听到雀鸟般的笑声和哗啦哗啦的水声,偶尔水会通过窗溅到他,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吃到了最新鲜的荔枝。 “起来。”胤禛喝了口茶:“近身侍卫?何人?” 尹继善站起身,仍低头道:“此人名唤月童。” “这人朕识的。”胤禛的脑中回想起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神秘莫测、时刻陪伴在凤儿身边的俊美男子。“她在何处休息?” 尹继善回道:“侧福晋似是偏爱柔软、舒适,不一定在何处休息,但绝不住妃嫔之所,偶睡在养心殿后殿,也只睡东间或正间。” 胤禛盯着尹继善端详了一会儿,他强调这些无非是说凤儿高傲、奢靡,注重身份地位,可也确实如此他不好反驳,看来他还是看到了凤儿的睡容,一定记忆深刻吧。 尹继善偷瞄了皇帝一眼,发觉自己上了套,赶忙转移话题:“不过今日有些特别。” “哦?”胤禛来了精神,“说说。” “侧福晋唱了一首奇特的歌,曲调跟着拍蹴鞠的节奏,倒也动听,奴才见识浅薄还是第一回听到,他身边的侍卫到是不觉奇怪,名字唤做‘恶魔的拍球歌’,说是拍球之歌。诗经云‘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可这拍球之歌却似歌似谣。” “把内容说给朕听。”胤禛兴致颇浓。 尹继善刚要开口,就听到门外张起麟的声音:“皇上,怡亲王求见。” 第一百零二章 缠绕 听怡亲王到了,胤禛很高兴:“快请怡亲王进来。” 允祥进来后要行礼,胤禛拦住他:“你先等会儿,听听尹继善今日所见。” 允祥站到一旁,尹继善便把他听到的歌词重复出来:“我家后面的院子,有三只麻雀聚在一起...”他说完后发现皇上与怡亲王仿佛听到歌声一般在陶醉。 胤禛示意尹继善:“继续。” “是。”尹继善一躬身,“今日入宫后,侧福晋似乎忘了点什么,奴才瞧见她的侍卫为她诊脉并吃下两粒药丸,然后在竹林里听到方才的曲子,她邀请奴才亭中喝茶相谈,并让奴才看了一封信。” “药丸?信?”胤禛的手指敲了敲桌子。 “药丸想必只是普通的养颜丸,奴才在意的是那封信。”尹继善顿了一下,虽猜测那是养颜的药丸,可依她的美貌还需再服用吗?或许对皇上来说信中的内容更为重要:“奴才愚笨,只记得几个人名。” “人名?”胤禛眼睛放出亮光。 尹继善点点头:“是。蔡珽、胡期恒、金启勋、王景灏、张适、王五、牛伦、高世显、苏克济、程光珠、李绂、谢济世、王国正、姚让、董正坤、张其仁、岳兴阿、鄂尔奇...奴才不才,因名单太长,只记住这几人。”他怕皇上怪罪声音很细小。 “这些人...”胤禛眼珠转了一圈,心中有数。“她还说了什么?” “侧福晋说如亲自说与皇上恐会吵架,找人代说皇上未必听从,只好先替皇上备下已为将来所用。后偶遇李绂大人,她说时刻留心开矿。” “开矿?”胤禛的脸色有一些难看,“还有呢?” “就说了这些。”尹继善没有全部说出来,那句“喜欢你”是他私人的事,况且如说出来,他可不敢担保脑袋还会不会在。 胤禛似乎没注意到尹继善的异样,看向允祥:“十三弟,你可有何发现?” “凤儿的生辰与太宗帝相同,家财万贯,还有...”他从怀中掏出几封信,“这是从凤儿的账本里发现的。”他随即把信交给胤禛,“信分别是给张伯行、石文焯、朱轼、蒋廷锡、程元章、孙国玺,以及臣弟。” “大都是老相识啊!”胤禛一封一封的打开来看,急不可耐的摆手:“你说你的。” “是。给朱轼的信云:若瞻你老糊涂了是吧,分不清孰轻孰重吗?该反对的不反对,不该反对的瞎反对,火耗问题不准再问我。还有,弘历的课业如何?对他你一定要严加管教!” “给石文焯的信云:你在那儿磨蹭什么?还不快灭了白莲教!等着皇上下旨催你?你要不快点干活,我就灭了你!” “给孙国玺的信云:振九你废话太多,士官相袭虽已久,想要夺其职守也非一朝一夕,不要总拿它当借口,改土为流又有何不可?年羹尧、隆科多这两人你要小心应对,想参他们二人再等些时日,或暗交给蔡珽去参吧,虽能得到好处,也好不了几年,唯怡亲王可信,你多与他商议。” “给蒋廷锡的信云:祥瑞、崇佛可笑之极,不可为过,先帝云‘一切僧道原不可过于优崇,若一时优崇,日后渐加纵肆,或别致妄为’,扬孙你且与沈近思、李绂等人千万杜绝此类事情发生于当朝。早听闻年羹尧的儿子年熙主张削贱籍,虽不甘心却仍佩服他,原来可憎之人也有可取之处啊。” “给张伯行的信云:你我相识多年,此乃我心里话只对孝先你一人讲。朝中臣子众多、调度频繁,我身为女子有心无力,皇上也非世祖、圣祖从小跟于我,他自有主见。鄂尔泰此人早年郁郁寡欢很不受用,如今能施展抱负,定会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拾,日后恐为害。张廷玉虽主缄默,任劳任怨许多年,恐心生不甘易结党派。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用他与鄂尔泰的不谋做文章,要先有所准备,以防拿他们不住。孝先呐,人到晚年便没了年轻时的干劲儿,心力交瘁也只其一,开始贪图享乐也不是不可理解,毕竟人年老后身体精神大不如前,偶尔出错只要不过分,亦可原谅。你时日无多,能享乐便享吧。还有,谢谢!” “给程元章的信云:冠文你还如从前一样喜欢管束我,人的性情,你以为一句‘你可都改了吧’便能了解吗?说我性情乖僻、听不得别人意见等等,你有说我的闲工夫为何不去说皇上?三月那会儿他释放刑犯,说什么此举感动上天普降大雨,如此荒唐至极的迷信你为何不去劝诫他?说教我又有何用?不分主次!” “给臣弟的信云:允祥,下次抄家记得叫上我,我最喜欢抄家,缺钱跟我要,我钱多的实在花不完,省得你被别人说‘过于苛刻’,朝中大事小事劳你辛苦,你说话总比有我效,但不要犯常识性的错误,多注意身体。还有你上当了,我怎么可能让你把信那么轻易的带出去?是故意的啦,这样他说不定还能听听,不然他又要拿皇上的架子说一大堆礼制、宗法之类的话来。”允祥说得口干舌燥,不禁舔了舔嘴唇。 胤禛从一开始的惊讶,变为震惊,再变为沉默,再变为深思。果然,他想,先帝赐予她圣公主的封号,娇纵她、使她养成如今的性格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忽然咧开嘴角笑了,他怎没想到另一个理由,凤儿所作的一切全部是为了他,凤儿是爱他的,所以才会做这些事,这是属于凤儿的风格。他的脸上沾满笑意,仿佛是个初涉爱河的年轻男子,激动、兴奋又有些羞涩。 允祥和尹继善看着皇上面部表情的不断变化迷茫不已,最终,他们还是察觉到这一切的缘由。只是...他们二人各怀心事,彼此都在担忧这形势的发展所带来的事,只是略有不同而已。允祥考虑的是皇上和凤儿,对于这种矛盾的私事他实在为难。而尹继善则考虑到一个被忽略的人——果郡王,这是凤儿的失误,幸亏她只为皇上着想,如果她把家财、人脉为果郡王所用的话... 胤禛看着怡亲王左右为难的神色,知道他正为自己和凤儿发愁,而当他转向尹继善时看到他专注沉思,愣了一下,看来他跟自己想得一样啊。 此时在果郡王府内,我正在和允礼来回踢着蹴鞠:“允礼,待会儿陪我出去逛逛吧,你每日都忙,今日难得有空闲。” “不行。”他摇了摇头,“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去吧,早些回来。”又对月童说,“你好生照看福晋。”见月童点头应允,便在我额头吻了一下走去书房。 我叹了一声便出门四处逛着,也没心情购物,漫无目的不知道要干嘛。 忽听到一妇人的泼叫:“哎,你这人,长得到是白净,没想到是个混种儿,怎也学泼皮无赖,买了东西不给钱。” 我转身看去,尹继善正难堪的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脸好似春日红樱,可爱的紧。 我走过去问那妇人:“大娘,他买了什么?多少钱?我来付。” 粗布妇人上下看了看我道:“四个大包子,不多不少,二十文。” “二十文是吗?”我从荷包里拿出钱数了数,也不知包子到底是不是这个价,管它呢,把钱放在那妇人手心里。“给你。” 妇人仔细点了点钱,嘿嘿笑着:“正好昂。夫人真是美貌,愿您二位白头偕老。” 尹继善的脸仿佛发烧一样,热气都散了出来。 我好笑的问:“我说尹大人,出门不带钱也就罢了,还想吃白食?你就这么喜欢吃包子?” “那个...”他稍微镇定了一下,“人偶尔也会有忘性不是。” “呵,忘性?”终于找到嘲弄他的把柄,“包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生母喜爱这种大包子。”他说这话时有些悲伤。 “生母?”我疑惑的看着他,“你是妾氏所生?” “嗯。”他轻轻的回道,似乎不愿提起家事。 “你阿玛有几个女人?” “呃?”他侧头看着我,“有几个吧。” “那你打算娶多少?” “也会...有几个吧。” “看来在这世上,一夫一妻无异于痴人说梦。”我淡淡地笑了笑,“尹继善。” “什么?” “我既然买了你,你便是我的奴才,以你的才能,我封你做贴身管家如何?这可是难得的美差,可以天天看到我这么个大美人,多好啊。” “我何时被你买了?” “刚刚啊,我用二十文买了你,挺多的了,你还真值钱,难道你要赖账不成?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吃香喝辣,比跟在皇帝身边整天担心自己脑袋会不会搬家要好上好几倍,你说是不是管家?” “不要叫管家!” “尹管家!” “我说了,不要叫尹管家!” “呵呵。” “你故意的!” “没错,谁让你是他的探子,惩罚你一下有何不妥?” 他瞅了我一会儿,扭头看向前方不语,随手拿帕子擦着额头。真热啊,天空上炙热燃烧的太阳,仿若高挂在画卷里一般永不落。 第一百零三章 暮雨. 香味 油纸伞上红莲半露,鸳鸯戏水,好似凌波仙子静中芳,也带酣红学醉妆。雨水扑打伞面再滴落下来,月童一手持伞一手执着我的手,走在被雨水打湿的皇宫里,蓝纱长裙边也已湿,寒凉渗入身体。 “童儿,这已经是暮雨了吧,不久便会是银白的世界。” 月童点头称:“是。” “你还记得平安京吗?烂漫的樱花、火红的枫叶、寂静的神社、美丽的舞伎,那里是你的故乡啊。” “记不清了。”他轻声道,“偶尔梦到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只有清水寺的钟声还依稀记得。” “我也记不清了。父母希望我成长为他们要求的人,一个毫无自我的人偶,但我们之间毕竟有着神奇的血缘。我那时想,是做他们的玩具活下去?还是按自己的意愿活?不管怎样活都觉得毫无意义,正当我为此困扰的时候,我来到了这里。”手里玩着发丝继续道,“自己否定自己,厌倦一切想要放弃这种想法很愚蠢,也是软弱的表现。虽然已是很遥远的事,偶尔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十分可笑,天下的父母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自己的孩子,再未做父母之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理解的。而如今,我仍感到自己不是位好母亲,明明自己还是个任性的孩子,对不起童儿。” “母亲大人!”月童眉头微蹙,有点生气,“这种话不要再说,您是位很温柔的母亲。” 我咧嘴看向前方:“那么下辈子,我要孕育你,你会找到我的对吧?你知道那个已被我抛弃一百二十多年的名字。”随即把手伸向伞外接着雨水,“今日的雨,虽然是暮雨却很美,人们对于雨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怎看待?” “孩儿赞同母亲大人所言。”月童轻颔首,他很兴奋,下辈子他将是母亲真正的孩子,“雨,的确甚美。” “老奴阿尔松阿叩见永清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粗重的请安声打破我得沉醉。 我一挑眉:“起来吧,真是意外啊,如今儿这宫里还有人敢喊我的封号,不怕被皇上怪罪吗阿尔松阿大人?” 阿尔松阿的官服已被雨水沾污,伞变得可有可无,眼睛却格外的明亮:“老奴跪的是永清公主并非旁人,皇上为何要怪罪老奴?” 硬脾气!我叹了一声:“大家都忙着准备迎接年羹尧,你此时来找我有何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允禩仿林椿的写生玉簪图。 “老奴本想请廉亲王写信,王爷说不妥,恐对您有碍,让老奴代为传话。”他看我只盯着东西,并不开口,便说:“王爷嘱咐您,安心做您的果郡王侧福晋,其他事勿管。王爷说自己....”他顿了一下,“说自己日后无暇再为您作画,今儿是最后一次。至于往昔,留在心里便罢,不必谈了。九贝子也让老奴传话,九贝子说当年与您一同办案乐趣无穷,您那时的风采九贝子很佩服,见您看上那幅莲花图本想送于您,可如今皇上看得紧多有不便,只让老奴说四个字——余香犹在!至于这‘香’字,您清楚是何意。” 我沉默良久,从头上取下一对青白玉蟾簪:“阿尔松阿大人。” “老奴在。” 我把簪子递给他:“把我的簪子送给王爷和九贝子,请他们好生保重。我不会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勿担心我。” 阿尔松阿接过簪子揣进怀中,打了个千道:“是,老奴明白。” “允禩...再没说其他话吗?”一瞬间想起那年清明的雨。 “王爷说...”阿尔松阿的嗓音在颤抖,“雨....甚美!”说完,对我一躬身便要走。 “阿尔松阿!”我叫住他。 他转身疑问的看着我。 “一路走好!”我大声喊。 阿尔松阿身子一怔转身离去,听公主之言怕是自己再无回日了。雨中,他的背有些陀,显得很悲戚,像这凄凉的季节一般。 “你要去禀告皇上吗?尹大人。” 背后的尹继善停住脚步:“有不能去禀告的理由吗?” 我没有回头:“我买了你!” “这构不成理由!”尹继善轻笑道,“这是私事,况且我有说要还你,是你不要。” “如果我强留你呢?”身旁的月童握紧了手中的伞,等待我的命令。 尹继善瞥了月童一眼:“没用的,就算你留住我,皇上还是会知晓。” 我走到墙边拨下一块漆皮:“血缘好比城墙,乍一看坚固无比,但也有脆弱的一面。外面的漆皮很容易被拨掉,不管再刷几层,时间久了也一样会掉,城墙原本的丑态便会暴露在人们面前,只能一遍一遍的刷漆来掩盖它,真得是很脆弱呢。”随即摆了摆手道,“你如想去便去吧,没任何用处,无非再多加条罪状罢了。”又企图透过城墙看向外面,“说起来...你怎未去准备?” 尹继善毫不含糊的说:“为你。” “哦,原来如此。”手攥紧,手里的漆皮碎成一小块、一小块,我摊开手把它们吹走。“尹大人。” “何事?” “等年羹尧回来,我想去见他!” 尹继善紧皱双眉,她想要干嘛:“你去见他做甚?” “贤人有云‘不可轻信一面之词’,我如果不亲自去见他,与他攀谈一番,怎能知晓他是个怎样的人?你可愿陪我去?”我朝他笑着。 尹继善想了一下道:“愿意奉陪。” “那好。”我转向月童问,“琴可做好?” “已做好。” “太好了,我得好好打扮一番。”我跑到尹继善的伞下,掐着腰,伸出食指点着他,“元长,马上去帮我挑衣服、挑首饰,就依你的眼光。” “元长?你怎得知我的字?”尹继善倍感奇怪。 “你想知道?过来。”我勾了勾手指,他凑近我,我悄声说。“你又不跟我是一伙的,我干嘛要告诉你,喵!”看他在发愣,捂着嘴嘻嘻笑着。 喵?怪不得她老是整皇上的狗,原来是喜爱猫。尹继善从未与她如此贴近过,她身上好香....刚才隔的虽近,可因为雨他并没听清他们的谈话,隐约听见什么神社、钟声、母亲、名字之类,甚为茫然。话说回来,她真是捉摸不透,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感觉自己都快被折腾疯了,他不禁拍着脑门。 “尹继善。”他怎突然拍自己脑袋?傻了不成?我抓住他的胳膊,“你这样会把自己拍傻的。” “呃?抱歉。” “跟我抱歉什么?你应该对自己的脑袋说抱歉!” 尹继善的嘴巴抽动了几下:“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嗯...”我把食指放在唇上,“先吃饭吧,惩罚你去给我验毒!” “验毒?”尹继善的心莫名紧张,“在皇宫里你会不安全?” “是啊,有很多笨蛋想用这种方法让我死!愈是皇宫愈厉害。嘛,对于这些事早已见惯不惊了。”我摇头晃脑满不在乎,“牵手可以吗?尹大人?请不要说‘男女授受不清’这种话,地面打滑,我可不想摔跟头。” “啊?”尹继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巴道,“那、那、那好吧。”她的手仿佛是一块冰,“你的手真凉。” 心抖了一下,我咧了咧嘴角:“老人们常说,手凉的孩子没人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尹继善不明白脸为何会红?挠了挠脸,“我想说虽然凉,却很柔软也很舒服。” “是这样吗?” “是。” 我侧头看着尹继善,他的侧脸微红、眼睛在笑,感觉上好像胤禛,真是奇怪啊,明明是不同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针锋相对 浸沐如水凉月影,窗前蕉叶摇夜风。冬季的夜总来得早,面前有一禹之鼎绘芭蕉仕女屏风、摇曳生姿,看得我心生嫉妒,不禁手打浴汤、水溅三尺。 尹继善听见屏风内强烈的水声,猜测美人因屏而躁,于是吟道:“周昉画纤腰,岁久丹青色半销。斜倚玉窗鸾发女,拂尘犹自妒娇娆。” 红绸裹身,拖着长长的水渍从屏风后走出,打开双臂让倩丽宫娥为我穿衣。长发缠赤金丝带插双翠钿,墨玉半月珥,紫翠玉镯,玉台金盏展芳艳,牧草之王绕颈腰。 尹继善忘记回避,眼前人好似嫦娥仙子、尊贵洁净,忽觉心有感怀,不自觉得开口:“绰约人如玉。试新妆、娇黄半绿,汉宫匀注。倚傍小栏闲伫立,翠带风前似舞,记洛浦、当年俦侣。罗袜尘生香冉冉,料征鸿、微步凌波女。惊梦断,楚江曲。”词只念到上阙便刹住,他的魂及时赶回。 我透过铜镜,觉得他有些伤情:“元长,你今儿诗兴大发吗?我记得这词最后一句为‘千古恨,与谁语?’难不成你想反悔?” 尹继善捧起飞雁芦塘双鹤流云拖地对开长袍递给宫娥,避开我的问题:“你拿三弦做甚?”他早就注意到黄花梨案上类似三弦的乐器。 三弦?我瞅了一眼三味线,呵呵笑起来,也难怪他会认错,毕竟三味线和三弦本是一家:“元长,年羹尧可识得你?” “识得。”尹继善她为何问这? “那他倒时肯定装不认识你,你想啊,如果他真的狂妄的话,抛去你阿玛,你只不过是个编修,他怎会瞧得上你?这是傲慢之人的共性。” 尹继善心想,这话好似再说你自己。这性格旁人可真难以忍受,幸好她的美貌多少弥补了些。 我一手搭着月童的胳膊,一手抱着三味线对尹继善道:“别愣了,走吧。” 年府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安静,只是华灯耀人眼,黑幕也没能掩盖年府的豪华。 “我家老爷有请夫人。”年府的管事在我轿前道。 我向轿帘外伸出手,月童将它轻执起,拉我缓缓出轿,那名管事瞬时呆住。 “带路!”月童冷声道。 管事尴尬的低着头在前面带路。尹继善心中纳闷,难道她没报身份吗? 大堂内年羹尧的家人俱在,似乎正在欢闹,见我进来马上安静下来,撇过头看着我。尹继善要上前行礼被我阻止,示意他不要吭声。 眼前的年羹尧,气宇轩昂,皮肤黝黑粗糙,浓黑的眉毛乱糟糟的,睫毛又密又长,目光懒散,鼻子线条分明,嘴微张,稍露出有点发黄的牙齿,吐息间散出的酒味似是宁夏羊羔酒,绀青常服上挂着一宽长玉佩,雕成狮状霸气做足。 年羹尧盯着面前的美艳尤物顿觉心神恍惚,发现有官员在侧,便揣摩其身份:“夫人是何人?” 我扯着明艳的笑:“我活了这么久,在我面前敢不跪者,唯你一人耳。” 年羹尧的笑脸立刻僵住,难道是宫里的主?可从未听妹妹说起过有这么个女人,但既然不想暴露身份,他也没必要理会,随即干咳了两声:“不知夫人这么晚来鄙府有何事?”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家具、器皿十分精致,无不体现着主人的品位。年羹尧乃一员大将,驰骋疆场许多载,如今人安逸了,莫非眼光也会跟着改变?不过这府邸很眼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府邸原本是李煦的吧,刚才从我身边走过的婢女也好似府邸的旧人。” 年羹尧微愣:“没错,这府邸是皇上赐与年某人的。怎么?夫人与李煦熟识?” “是。”我点了点头,“李煦乃我家臣。” 年羹尧沉下脸来:“夫人到底来此做甚!” “没什么。”我还是柔和的笑着,“来给年大人送礼。” “哦?”年羹尧心生狐疑,“何礼?” 我轻拍了拍三味线:“为年大人献歌,请年大人赏评。”我对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一甩袍坐到高椅上,一下人给我搬了个凳子放在大堂中间,我坐下后调了调线,右手拿起象牙做的拨子,弹唱起来: 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婆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 年羹尧手中的茶杯被他捏碎,茶水从他手掌里流下,滴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他的手毫无损伤,拿出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寻思,她为何要献此歌? 我放下琴翘着嘴角:“怎么?年大人不喜欢我这礼物吗?” “不,年某人虽是武夫,也觉此歌唱的甚妙,而且....” 年羹尧下座走近我,挑起我的下巴,眯起的眼睛里散出危险的信号:“人也同样妙。”随即哈哈大笑走回位置上重坐了下来,“说吧,如有事需年某人帮忙,年某人一定效劳。” 我站起身对他一笑:“有人来信跟我发牢骚,说年大人妄自尊大、收受贿赂、任由私人等等,在军中蒙古诸王跪谒、私扣王允吉之子军前效力,甚至听闻年大人嫉妒怡亲王的府邸。但平定叛乱,军功不容忽视。我个人相当好奇,年大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想请教年大人,您是以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立场来做这些事情的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女人,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年羹尧收敛起嬉皮笑脸,心中千百万个念头却无法释放,憋在心底狭小的空间里。美人笑如解语花,他的手却在不停的颤抖,他按住那只颤抖的手,咬紧下唇,恐惧吗?这女人话里的威胁以及忠告,让他有种正面对皇帝的错觉,甚至更甚,仿佛无处可逃的笼中鼠,从心骨里冒出的冷汗流过显露杀意的眼睛。 “这种道听途说夫人还是少听为妙,虽不知夫人从何而知,女人嘛就该相夫教子,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年某人承蒙皇上错爱有今日之位,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忠君之事,年某人自认做了该做的事,官场可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有时人想要操纵别人,但是却反而被操纵,这种事屡见不鲜,怎和他人相互理解?所有取舍全来自皇上,其他再冠冕堂皇的说辞也毫无意义,皇上乃掌控天下之主,年某人只是下臣听命于皇上,为皇上守护住大清千秋伟业,这也是年某人身处其位的责任,官场是是非非,遭人非议也无可奈何。” 除去外因,或许他会是个不错的将军,如果是从前的话。果然,我讨厌他。我一矮身:“我明白了,那么告辞!” “慢!”年羹尧大喝一声,他怎能放她走,“夫人刚才说错话了吧,您说李煦乃您的家臣,这话听来矛盾,应是反过来吧,但不管怎么说,李煦既然与您熟识,那年某人可就不能放您走了,李煦虽为罪臣,再怎么说也是朝中大员,您是否向他行贿过?或是代他受贿?又或者...”他故意拖长音。 我掩嘴轻笑:“年大人真会开玩笑,只有别人做我奴才的份儿,万没有我做别人奴才的理儿。年大人,我一进来便说‘见我者不跪唯你一人’,这话也将皇上包含进去了哦。年大人,想要目中无人也得跟有我一样的本事才行,不然的话就乖乖做皇上的宠臣、光宗耀祖,别以为皇上对你宠荣备至,你便能狂傲放纵,就算有皇上的保护,我这关你可是过不了的,你好自为之吧。” “大胆!”年羹尧腾的站起来,猛拍了一下桌子,不管她是谁抓了再说:“来人啊!将这口出狂言、胆大包天的女人拿下!” “我看谁敢动我!”我大喊道,“年羹尧,你已无药可救!” “你们愣着干甚!还不快将这妖妇绑了!”年羹尧面红耳赤,气愤的不行。 月童将我推给尹继善,嘱咐他好生护着我后便准备出击,尹继善将我揽进怀里,死死的抓紧我,急声道:“叫你胡闹!这下如何收场?早知如此,我定不许你来!” 我想从他怀里出来,怎奈他不放手:“你才胡闹呢,现下这么两句话就能把他惹恼,他已不是当年的年羹尧了。你以为我笨吗?大摇大摆得来此你会不告诉皇上?你既然已将我来此之事禀告于他,还紧张什么?” “住手!”紧要关头这人的声音显得格外亲切,它让一切归于平静。 第一百零五章 今夜无眠 堂外的声音过于尖锐,我失望的撇回头,不是他.... 张起麟进堂后瞅了一圈,疑惑的问年羹尧:“年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年羹尧挥手让侍卫退下,奇怪张起麟此时来做甚:“张公公来此有何公干?” 张起麟上前施礼道:“皇上听闻果郡王侧福晋在年大人的府中做客,特让奴才来传个话,皇上说天晚了不安全,请侧福晋赶紧回府。” 果郡王侧福晋?年羹尧倒退了一步,皇上居然为她让张起麟前来,莫非早知她会来此,说不定这也是皇上的意思,那么方才的谈话.... 我对张起麟笑了笑:“有劳张公公。” “哪儿的话,侧福晋赶快回府吧。”张起麟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侧身对年羹尧道:“年大人,不必送了。”手搭在月童胳膊上,慢悠悠的走出年府。 出了年府,张起麟道:“侧福晋如无其它事,奴才便回了。” “等会儿。”我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张起麟手心里,“劳公公大晚上的跑过来、实在辛苦,公公可别嫌少,皇上要怪罪便说这是我给公公的跑腿费。” “那奴才谢过侧福晋。”他把银子放入袖中。 “皇上那儿....”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做,只好等再说,“你跟他说我会去谢他,至于谢他什么,再议吧。” “是。”他打了千走了。 我转身发现尹继善似乎在恼火,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哼了一声甩袖,也不知他火什么?“元长,我还没怪你去禀告皇上呢,你倒反而先生起气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叫打草惊蛇、暴虎冯河?你以为他真乃匹夫?我没能及时劝阻你,这罪我会去跟皇上请。”尹继善的心嘣嘣直跳还未适应平静,他不是生气而是很生气。尹继善双唇紧闭,脸色苍白:“我有种受够的感觉,总觉自己非己,你或许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帮助,忘了我说过的那些话吧。” 凉,冰凉。冰凉的泪水灌入心底。不,不是冰凉而是温热,因为它并未涌出而是反灌入心底,所以它不会冰凉:“为何?为何你要说这种没边的话?我以为自己是很好相处的人、我以为自己是很招人喜欢的人、我以为自己会和你成为好友。你瞧,我不是再喊你的字吗?人们常说,改善关系是从名字开始的,给别人起外号、称呼别人的昵称,这便是友好的证明,因为喜欢啊!” 我跪在地上,土地的寒气开始袭击我:“我已经不想再看到喜欢的人从自己眼前离去,就因为害怕,才会坚定信念;也因为害怕,才会犹豫不决。年羹尧说得对,想和他人相互理解真得很困难,对你来说也是如此吧。我是故意要长生不老,故意的!我自食恶果、就是个半彪子!这么说大家都该满意了吧!” 这种不雅之词她从何学来得?唉....尹继善蹲下身子把她揽进怀中懊悔不已,她的身子因地寒而轻抖着。他不该被她的美貌吸引、被她的灵动吸引而迷住了心窍。他大概是在害怕失去她的那一天,她想过这个决定有多么的残忍吗?首当其冲便是皇上,她难道不在乎皇上会怎样吗?一定想过了吧,却还是下了如此巨大的决心,她为此承受了多大的伤痛,自己却在这儿说些荒谬之言。他摸着她顺滑的头发,低声道:“对不起!” 我还未说声“谢谢”,忽听见一人大吼:“放开她”!正在想是谁时,就已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他身上的白檀香让我一下明白是允礼,他怎会来? 允礼因天黑的早便来接她,听她说要去年府,虽感怀疑仍不放心,以她一贯作风,这大胆之举她肯定做得出来。没想到碰上这幅场景,又见她浑身发抖,简直要气疯了,但随后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让某人不要再惦记她:“放肆!她可是本郡王的侧福晋,你最好记清楚,谁也甭想生歪心!凤儿,咱们回府!” 我被允礼强行拉走,扭头看见尹继善摊开两手耸耸肩,便知无事。手虽被允礼攥的生疼,然心中倍感甜蜜却又满怀惆怅,我该对他再好一些。帷幔放下,我主动去亲吻他。 “不要。”允礼推开她,他没这个心情,他不是傻瓜,他怎会不清楚自己的女人每日进宫是为了什么?尹继善跟在左右又为了什么?全都只有一个答案,他的四哥,当今圣上。一想到这个理由,他便没办法亲近她,尽管她对自己不是一般的好,可那只是进入而非融入,他难以释然。 不要?也是,允礼每日那么忙,以他的身子,我有点强人所难。我敲了一下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啊,痴騃! “允礼,你睡了吗?” 允礼并未睁眼:“还没,怎么了?” “和你做个游戏好吗?” “说。” “把‘月亮’这个词念十五遍。” “为何?” “你念就是了。”我摇着他。 允礼无奈睁眼念:“月亮、月亮....”念完十五遍后道,“好了。” “后羿射的是什么?” 允礼想都没想,张口道:“月亮。” “呵呵。”没想到他那么容易上当,“后羿射的可不是月亮,而是太阳哦。” 允礼这才发觉自己被耍,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情顿时大好,环抱住他的妻与她共往巫山一游,那里有秀峰澄潭、朝云暮雨,还有一两臂挽青长纱立在神女峰的巫山神女,她鸾姿凤态宛若他的妻。 胤禛手执湖笔在奏折上书写着、有龙盘凤翥之势,突然停住笔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沾了沾朱砂又重新运作起来,又停住,这次干脆放下笔起身,他感到肩膀有些酸痛。 他踱到殿门旁,外面宁静的有一点冷清。他抬头仰望夜空顺便揉着肩膀,空中只有一半月亮,另一半几时才会团圆?月有圆时,人却..... 犹记得那年凤儿奔往曹府去见曹颙时,夜空中也只有一半月亮,他站在潜邸的花园中,也觉如今晚这般冷清。年氏拿一件月白大氅为他披上,他记得年氏的手比他更凉,却令他略感慰籍,年氏的体贴、温婉、丰姿绰约,让他觉得那个夜晚不再冷清。他身边的女人有的会安慰他疲惫的心,有的会与他并肩作战。只有凤儿,他的记忆里几乎全部都是争吵,难得的缠绵也会立即被吵架所代替。他有时无法忍受她那种所谓的直来直去,痛恨她对自己指手画脚、干预朝政,仿若她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厌倦了吗?不,是动摇!是渗进内心动摇地痛苦思念。 “皇上。”张起麟小声在殿门外唤道。 胤禛转着拇指上的碧玉板指,凤儿今夜此举倒给他省了必要的程序:“她可安全回府?” “侧福晋已被果郡王接回。” 十七弟?胤禛“咚”的一拳打到门框上。果郡王!当初要不是皇考有心拿她试探于朕,朕又岂会将她拱手让于你!“下去!”胤禛喝道。 张起麟打了个哆嗦,快步退下,不明白皇上为何发怒?一想到自己的小命,他的步伐就愈加快了。 胤禛回到案前,打开的奏折上写的是将阿尔松阿发往盛京,他把奏折“砰”的一声合上,闭眼捏了捏眉心,眼睑下浮现出一张无瑕的玉容。“啪”!他猛地一拍桌子,那时尹继善说什么来着?“养颜丸”!太可笑了,凤儿怎会服用那种东西,当时只顾在意政事,忽略了这看似微小的细节,他回想起那次她不停颤抖的模样甚感惴惴不安。 他极力避开不安,决定想些高兴的事儿,譬如谢礼,凤儿会送什么给自己呢?最好是....他咧嘴微微一笑,看来今夜又将是个难眠的夜晚,这样的夜晚他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 第一百零六章 宁静 “啊欠”!我略微抽了抽鼻子,看来是昨晚上磴被受了凉,我倒没什么,只是怕连累允礼伤风,今早他也是不住得打着喷嚏,在朝上若是如此,胤禛会不会怪他? 尹继善用白绸帕捂住鼻子,一对明虾在帕角游戏,见她打完喷嚏便把帕子塞回袖中:“前些日子废太子薨,你怎么看?” “解脱,悲哀。”人既然已经死了,多言对死者不敬便一带而过。 “啊欠”!我又打了一声,拿红罗帕点了点嘴角,盯着面前的楸木棋盘。下的乃是五子棋,我虽以花月开局,可尹继善却未让我占到半点便宜,我思考的时间亦愈来愈长。 月童走进屋内,瞥了一眼尹继善,俯身在我耳边低语。“当啷”!云子从手指掉落在棋盘上颤动着,我的手指尖亦在抖动。子停指停,我喃喃道:“回不来了....” 尹继善黑眸渐黯,想要落子的修长手指停在半空中,眉间有一丝郁悒。自从那夜后,对面之人行事小心、收敛了很多,就比如此时,她不再当着他的面公开内容,仿佛将他当作了局外人。他只能看到她的想法,却再也得不到她的办法,好似她身上所有玩世不恭的行为都只是一张外皮、一种保护色,用来掩盖她原本的才能,怪不得九贝子要用“佩服”二字,经年累月所练就的权谋,他怕也要用“佩服”来形容了。只是....皇上大概不愿见到她的“能力”,一山怎能容二虎?也难怪二人一碰面便争吵不休,都是要强的主,凑在一起天下岂不大乱! 尹继善把云子落下,正襟危坐,声音虽冷却是提醒:“四连!这世上回不来的事儿多了,个个愁上一阵子,再多几个心,怕也要碎尽了。与其碎碎念叨,还不如记挂那些在的事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拾起掉落的云子,将它放在尹继善的云子旁堵住他的去路,双手拢在袖中,眼帘微抬瞧见他一脸冷霜,宛如外面冰冷的天气一般,轻声一笑:“元长,你是在怪我这几日与你疏远吗?世上有些事,还是让它成为秘密的好,知道得愈多便愈痛苦,我不想朋友们都跟我这般矛盾,坚强有时候也需要狠心,何况是我的私事。私事被别人知晓总是不痛快的,而我却老爱打探别人的私事,这算不算是女人窥密的本性呢?瞧,元长,下棋最忌生二心,你若再继续恍惚,我可是要赢了哦。” 尹继善不慌不忙的从楸木棋盒中执起云子,放在略带粉白的唇边,幽深黑眸里整张棋盘中一子未落,忽而嘴角一弯,将云子“砰”的一声重重落下,抬眼笑道:“心生二心之人怕是你喽,想一人独吞坚强看来有一定的难度,何不把它交出来些,让人替你分担点,总比一人来的轻松吧。很不幸,我赢了!你已无反驳的机会。” “唉....”我浑身松软下去,费了半天劲儿也没能赢他,莫非是老天故意让我输得这般惨?我把嘴噘的老高:“元长,我可没有宽大的胸襟,很想揍你!” 尹继善笑而不语,与她共处多日,总觉与皇上共处并无二致,可宠你亦可毁你。他们二人好比一片树叶,看似简单无奇,内里却包罗万象。这大染缸,他当初怎会轻易跳入?是该好好学做臣子了。 芊儿悄声走过来,行礼后道:“四阿哥求见!” 弘历?这大冷的天儿跑来做甚?“外头冷得很,让他快些进来。” 芊儿领命前去,我挥手让宫女把棋盘收走,转身对月童说:“童儿,你先和元长去内室回避一下。” 月童刚关上内室的门,弘历便走了进来,单膝一跪道:“孩儿给娘请安,愿娘万寿无疆。” 我扶起他,执起他的双手轻搓着,不时往他手心里呵着气:“呆在毓庆宫里等着我去多好,瞧这手凉得。” 弘历心中一暖,俊目含笑:“让娘天天往孩儿宫里跑不是孝子所为,何况这天冷得厉害,娘若一不小心染上伤寒怎是好?”眼一转,见桌上的几盘午膳丝毫未动,眉头一紧:“娘,这膳食您怎未动一箸?不合胃口还是....” 我瞅了一眼膳食,一来下棋给忘了,二来是真的没胃口:“偶尔少吃个一顿半顿也无妨。你怎知我在养心殿的后殿之中?” 弘历虽还紧着眉头,却也松了些,双手背在身后拢着,两食指相互转着圈,眼底收入娘不时抽鼻的小动作。黑眸趁此瞟到内室的门关着,云雕案桌上茶杯盖倾斜,还散着微热之气,想必有客恐不方便见他,娘便让他躲进内室中,弘历停住转着圈的手指,一手紧握住腰间的皇子玉佩,内室之人难不成是皇阿玛?他不敢妄加猜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这儿的床最软,孩儿斗胆猜想娘定会在此。”弘历收回视线,稍抿了抿嘴。“娘,孩儿察您直抽鼻,想来是受凉了,孩儿这就下去为您准备姜汤。还有这一日三餐可不能少,您若不喜饭菜,孩儿让御膳房做点精致糕点奉上,您看可好?” 我点了点头道:“也好,就让奴才们去办吧,你回宫好生温习功课。” “是。”弘历打了个千,“孩儿告退。”说完,转身离开。 内室中的尹继善打量着月童,白袍上几只蜻蜓盘旋于椿花丛中、鹤骨松姿,身怀武艺、却肤如凝脂,目似清潭、无波无澜,双手垂于身体两侧,指甲长而整齐,细一看,指甲盖上居然绘有小粉樱、朵朵怒放。 他怀中露出的一把匕首引起尹继善的好奇,它通体乌黑,上刻有红花石蒜,鲜红仿若人血,黑穗有六根且粗,包有一红宝石,色呈鸽血红。匕首擦得光亮、洁净,必是心爱之物,而且是未饮过人血的匕首。 尹继善对他无甚了解,只知他为侍为医,其他便无从得知,连皇上亦如此。当时他给自己的第一印象可用四字来形容:静、温、忠、谜! 此人甚为安静,静到完全有可能被忽视掉;温,乃不冷不热,恰似一杯温水——正好;合主人的心意乃忠也,身心奉献给主人又履行自己的职责不愚忠;至于谜,尹继善本想用“神秘”二字,可这神秘亦是一谜,所以用“谜”更为妥当。 尹继善认为凤儿之事他必定知根知底,可也只是揣测亦或是一种直觉并无实证,他不敢妄揣,但他敢打保票,此人并非寻常之人。 弘历离开后,我便喊月童他们出来,微感头痛,想进内室睡一觉:“童儿,你们去别屋吧,我要歇息一会儿。” 尹继善刚好想再对月童研究一番,便高高兴兴的跟着月童去了别处。 我瞧他们都走了,跳上床抱着桑蚕丝锦被蹭了蹭,脱去衣衫左右骨碌了几下陷入梦乡。 胤禛端着一碗姜汤走入内室,刚才见宫女端着姜汤往这儿走,一问才知皇四子来看望凤儿,她有点伤风,午膳也未进,这让胤禛有一些忧心。凤儿很少生病,但一旦生病便会是场大病,那时裕亲王薨,她两日未醒,孝惠章皇后逝,她也病了好些日子,他削了保泰的爵,除外因外亦恨他欺瞒凤儿在他府中养病之事。 胤禛进内室后发现她早已睡熟,衣衫随意扔在床上,被子已被磴到脚底,睡姿奇差,鸳鸯肚兜带极松,差一点春光乍泄,不受凉才怪。他无奈的摇摇头,把碗放在红木案上,拉着锦被给她重新盖好,随手抹去她嘴角流出的口水,手指腹上批奏折时不小心沾上的朱砂一不留神也抹在了她的嘴边,他赶紧换另一只手又抹了抹。 床上的她“嗯”了一声,好似在撒娇,引他心里泛起涟漪,大手抚摸她的脸,稍起皮的唇覆在她额头上。还好,她无碍,突想起早朝时,十七弟也打了几声喷嚏,因声微小他未在意,看来亦是被她这睡姿搞得。胤禛纤细的食指心不在焉的划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脸色渐冷,对,他在吃醋。 胤禛轻甩龙袍坐到床边,从袖中掏出明黄锦帕,擦去她流到鬓边的泪水,她像是梦到了什么难过的事儿。还是这样好,他心想,只有凤儿睡着时才觉得她如此温顺,等她醒了,指不定怎么闹腾呢!他放年羹尧是觉事态未到急迫之时,没必要着急,可如让她得知怕不会安生了,相似有时也并非是件好事。 胤禛趴在她身上,感觉着她均匀的鼻息轻拂他的面,有点痒。他掀被躺进去,一上午的忙碌也让他感到头痛,他把自己的大额头抵在她略小的额头上,两人的呼吸渐渐统一。 胤禛闭上双眼,享受着此刻安宁的气氛。我的谢礼呢?你何时给我?该不会和你的人一样,遥遥无期吧…… 弘历轻掩上门,叮嘱奴才们不准任何人踏入屋内半步,又将手里的锦盘交与芊儿,嘱咐她待娘醒后再把糕点奉上。弘历吐了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升上天空逐渐消散。难得见他们这般温馨,就让这宁静的冬日再持续的久一些吧…… 第一百零七章 争吵 梦中,阿尔松阿驼背的身影愈走愈远,消失在黑暗的某一处光亮里。坏,谓之何也?好,又谓之何也?大部分时候,人们自认为自己喜欢的人便谓之好,自己讨厌的人便谓之坏。可有时却恰恰相反。 睁开眼后视线还有一点模糊,抬手揉了揉才发觉眼流过泪。 “你醒了。”胤禛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也缓缓睁开眼。 我猛地侧头,发现胤禛躺在身边,惊叫道:“你怎么在这儿?快下去!” “我怎不能在这儿?”胤禛翘起嘴角,“下去?这大冷天你想让我躺地下?” 我推着他:“起来!起来!”可他身体不动,我也只好放弃,改实行别的计划。“快回去批奏折去,那么一大山呢,你不就喜欢写字嘛,快回去写去。” 胤禛心中明白她这是在撵他,他就偏不顺她的心:“不急,让我再歇会儿。说起来,都过完年了,这天....怎还这么冷?”说完,他搓了搓手。 我白他一眼,翻了个身背向他:“既然你想歇就再歇会儿吧。新一年新气象,你打算今年如何过?” “你没必要知道。”胤禛的口气略微冷淡,一来她居然背对自己,二来他一向讨厌别人过问他的事,谁都不行。 我正在摸索自己的衣裳,冷不丁听到此话,心里咯噔一下,苦涩的一笑:“噢,也是,你是皇帝嘛。” “你以前....也是这般骄横跋扈吗?”胤禛舔了舔起皮的唇,他觉得方才的话略带讽刺。 “你也没必要知道。”我将被外的衣裳拉入被中,口气确实蛮横。 “你...”胤禛心中腾起恼怒,又将它强压下。“我只是好奇。” “好奇?哼!”我坐起身,把衣裳一件件穿上。“女人的好奇不比男人更甚?就因为是皇帝才好奇呢,总是遮遮掩掩,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让人家得了瞎编乱造的便宜,说是史官最可信,可有谁知道呢?司马迁对于某些事不也用了曲笔!这世上还是老百姓的多,又不是个个满肚子正经,没有的事当有的事,老百姓就爱图这乐子。尤其是皇家的事儿,编编故事、唱唱小曲什么的,离了它,这茶余饭后可就找不到让人开心的话题了。你不也爱改史料嘛,大家不都一样,满意的就留着,不满意的就改了它,看了觉得舒心的便觉得它正确,不舒心的便觉得它定是错。很多人宁可信错也不信对,这叫个什么心理?这叫随大流。想想那些持正之人的苦闷,便觉无奈啊。可话又说回来,谁也没在那时候过过,也怨不得人家乱写乱涂嘛。” “行了!我不过说了一句,瞧你说的这一大串儿。”胤禛手里忙活着,镂花盘扣怎么也系不好,心中更加烦躁。 我把脸撇过去,见红木案上有一珐琅彩碗,绘有雉鸡牡丹很是漂亮,总觉色彩丰富有画的美,单色就觉差一等,但实际并非如此。 “别瞅了,姜汤早已凉,你若想喝再叫人弄一碗。”胤禛好不容易把盘扣系好,抬头见她瞅着碗,以为她想喝。 “你知道不喜欢喝的,我只是看那碗挺漂亮。”我下床走过去,仔细瞧那碗,又把它端起来,转圈看着,然后很自然的想翻过来看它的款,忘记里面还有姜汤,姜汤撒出来,我一惊一失手,“砰”的一声碗碎了。 隔壁屋里的尹继善盯着站的稳稳当当的月童,张了张嘴、又合上,又张了张嘴、又合上,他不知该怎样开局、打破这沉默,是直言?还是曲谈? 月童斜眼瞅着尹继善为难的样子,心知他有话要问自己,母亲大人早已料到他有一日会找上自己,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自己跟在母亲大人身边,他难免有所察觉,母亲大人嘱咐过不可多言,别坏了大事,其他倒无所谓。 月童收回视线,白皙的手微打了打袍:“尹大人有话不妨直问。” 尹继善一愣,没想到他先开口,黑眸看了他一会儿,定了定神,嘴角咧开笑意:“‘月童’是她给你起的名字吧,我记得她曾冠以月姓,如此看来,你原本有姓名,不知可愿相告?” “原本的姓名恕在下不能相告,进月府之人都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尹大人不会残忍到让在下回忆起痛苦的往事吧。”月童半遮半露,明眸含笑。 尹继善怎会不知,这更挑起他的兴致:“不知月侍卫侍奉她有多久?” “很久。”月童淡淡的回道。 很久?这么含糊!至少代表不是一年两年,尹继善轻皱一下眉:“月侍卫觉得她是个好主子吗?” “美丽无比,聪慧过人,不过爱耍小性,见到漂亮男人就会变得跟白痴一样,以她的话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喜欢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她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有时善良的过分,听说书也能泪流满面,有时也很冷酷,得罪她的人必让他下地狱。总之,千人评议千不同,尹大人心中她是怎样的人,她就是怎样的人。她既然是在下的主子,便没有好与不好之说,只有在下忠与不忠之论。”月童的墨眸里闪出别样的笑意,温柔万分。 尹继善不知他这番直言是有意还是无意?身为侍者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想必定得到了她的首肯,又见他眼露柔情甚觉奇怪,大脑快速运转,莫非他们之间关系并非寻常?听闻她和果郡王是以一曲《长相守》定情,她若当自己是太平公主,风流且多情,这月童该不会也是她的男宠之一吧? 尹继善正在苦苦凝思,忽听隔壁“砰”的一声碎响,慌忙出屋,见芊儿在门口来回急走,屋门紧关,里面传来争吵之声..... “不过是个破碗,你跟我吆呼什么?你以为你是皇帝就了不起!” “不是碗的事,你为曹府撑腰、托十三弟照看他们,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已死去很多年了,你还忘不了他!” “忘不了、忘不了,他生时乃我夫君,我让允祥代我照看一下有什么不对?你瞒着我拿李煦开刀,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好啊,算帐!” “砰”屋内响起碎声。 “你以为就你会摔!” “砰”又是一声,不知又砸了什么?引得尹继善的心脏差点停跳。坏喽、坏喽,刚安静半个时辰,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能吵起来,看来这二人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喜怒无常。尹继善从袖中掏出白绸帕擦了擦额头,他们俩这火爆脾气一上来,谁也不敢去劝。等等,尹继善想到一人,他拉过芊儿急声道:“快,你快去毓庆宫请四阿哥过来,眼下只有他能劝得住。快去!” 芊儿“嗳”了一声“噔、噔、噔”的跑去,弘历正在练字,听完芊儿所言,徽笔“啪”的落下,沉声一叹,刚刚还好好的呢,才半个时辰而已,难得的温馨就这么被破坏掉,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如今还唠叨个没完,看来那件事给皇阿玛不少打击。 弘历拦下尹继善他们的行礼,推门进去,满地的瓷器碎片,一不留神便会扎着脚,弘历行礼道:“儿臣参见皇阿玛,因娘未进午膳,儿臣便让御膳房做了几样可口的点心。您看,娘稍有受凉又未进膳食,能否先请娘进食后再谈?” 胤禛心里明白不能再吵下去,深吸一口气压下火,看着头发微乱的她,水目怒瞪,仿若泼妇,心里又觉好笑:“起来吧,朕该回了,回了!”他故意强调“回了”,手指向被我抓开的袖子。 我感觉眼珠都要快瞪出来了,可还是上前将他的袖子折好,他轻声一笑,一甩龙袍转身离开。 “娘,您觉得这样有意思吗?”弘历此时除了无奈还有郁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得记着,人生气有一样好处,会把实话冷不丁说出来,将来你若想听实话,可以用上一用,好使着呢。”这主意虽馊了点,不过也有灵验的时候。 “既然已无事,孩儿便告退了。”弘历摇了摇头,旁门左道罢了,也亏娘想得出。 “等一下,让我亲一口再走。”我笑得很邪。 又来了!弘历满脸通红,娘这毛病怎还不改,受苦的总是他,忽然脸上一热,听到“么”的一声,随即便是嘿嘿的笑声,他尴尬的低着头赶紧离开。 第一百零八章 荒唐之子 这边、这边;在这儿、在这儿;来呀、来呀;这儿呢、这儿呢;过来、过来;走错地儿了、走错地儿了;快来、快来;快点来抓呀、快点来抓呀...... 清丽宫娥们的嘻笑声忽近忽远、忽强忽弱,似彩蝶飞舞春光媚,似百灵绕枝杨柳俏。我东扑西扑、左抓右抓,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因眼已被红纱蒙住,行为好似卖豆芽的丢了秤——乱抓。感悟到捉迷藏可千万不能当捉的人,有种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我有点急躁,两只手乱挥舞:“你们这帮小蹄子跑哪儿去了?别跑、别跑,让我抓到你们。” 忽然逮到一人,我高兴得不得了:“可算被我抓到了,看我不收拾你个小蹄子,费了我老半天劲儿,罚你当鬼,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爷可不愿意!”语气甚是顽皮。 红纱被那人拉下,我看到一张露有半抹笑意的脸吓了一跳,他尚年轻,正如莲花欲露还羞。心想,拜托!不要让这种怪情节发生在我身上好不好!他正用欣赏的表情瞅着我,似是发现了极棒的玩具,左右围着我转,不用说也知道他在考察什么。 “你看够了没有?”我很不满的问:“你是何人?不知道这是内廷吗?男子怎可随便出入。” “你乃国色,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没想到皇阿玛竟藏此等尤物,还是说你隐藏的好、皇阿玛至今尚无觉察?怪可惜的,姓名为何啊?”宛然一幅浪荡公子哥的模样。 皇阿玛?娥眉一拧:“你是弘昼?”没料到会遇上“骄子”。 “哦呀!倒挺会看人的嘛!好,聪慧,爷喜欢!”这话让弘昼对眼前的绝色女子更加好奇,“但你竟如此大胆,敢直呼爷的名讳,该当何罪啊?” 我打掉他向我伸过来的小贼爪,牙都没长全呢,就开始自称爷了,还学会调戏女人,胤禛可真能娇惯他。“这个时辰你应该在尚书房才对,缘何在此?快回去!”这孩子要再不管教就毁了。 “先回答爷的问题。”纤手玩着红纱,“你若告诉爷你的姓名,爷就把它还给你。”弘昼此时非常想知道她的名字,她不太像皇阿玛的妃子,如若是宫女那就趁早将她收到自己宫里,再晚肯定会被人先占去,长得这般美,留着当花赏也不赖。 跟我玩把戏,你才多大,我一努嘴道:“你若喜欢就拿去吧,这东西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过,你一个男人把这种东西放在身上....呵呵,倒也蛮不错的!” “你!”弘昼没料到她敢如此说,气的想把红纱扔过去,忽而笑了,她这是故意的,便将红纱塞进袖中:“你不是问爷缘何在此吗?爷便好心告诉你。”弘昼走到她面前,把脸紧凑上去,几乎能碰到鼻子,她身香如花蜜,他倒不见意当自己是蜜蜂:“爷是为了要与你相遇才来此的。” 他的呼吸扫得我痒痒,现在明白什么叫大言不惭:“相遇?那....可真是相当讽刺的相遇呢!弘昼,你若再不走,我的侍卫会要了你的命哦。” 弘昼呆了一下,忽觉后背腰上被一匕首顶住,他收起嬉闹严肃起来,她到底是谁?挟持皇子还这般从容不迫、言笑自如,那个侍卫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怎么刚才没注意到呢?“喂、喂,可别怪爷没提醒,很危险哦美人,你可知这么做是何罪吗?” “何罪?”我噗哧笑出来。“我不过是惩罚一个对我毛手毛脚、心怀鬼胎的坏小子罢了,何罪之有?我没治你调戏良家妇女得罪,你倒反而怪罪我,就因我侍卫的匕首戳在了皇子的身上吗?皇子的腰身就这般脆弱?近在咫尺的危险都察觉不到,你的叔叔们该笑话你啦。你好好地给我反省!成天吊儿郎当的样子有失皇子的身份,你皇阿玛宠你太甚!童儿,收起来吧。” 弘昼揉了揉腰,收敛起轻浮狂躁,眼帘稍闭。不简单啊、不简单,她身上隐约散发着凌厉之气,这气使他惊疑不定、使他难以喘息,却对她愈来愈感兴趣,似觉挺好玩,他算是找到乐子了。 我见他正经了些,老毛病又发作。俗语云:从小看大。不知他是真荒唐还是假荒唐?胤禛溺爱他的理由想必是为了弘历,弘昼这玩性兴许乃生存作祟吧。玉手轻抚了抚鬓发,微微一笑:“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 弘昼的长睫毛忽闪了几下,双手背后把玩着金黄发绦,粉唇紧抿。少顷,抬手一抚额头,嘴角一扬道:“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告诫他不可为争权夺利而泯灭亲情,有意思.... 我略微颔首,这不是明白得很嘛,于是笑问:“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不知这容人之心可有?” “你说呢?”弘昼又贴到她身前,瞧她皓纱团花疏朵,却太过轻薄,不禁心生担忧:“人面桃花相映红,只是....才开春不久,你不觉得冷吗?” 他靠的太近,黑眸闪星,我不由得向后仰身。果然,纨绔子弟的本性难移,玩闹大半日,窜来窜去我能觉冷吗?也罢,难得糊涂嘛。 “皇五子休得滥言!”胤禛冰冷的声音让人不禁打颤,加上他冰冻三尺的脸,更让人从心寒到骨子里去。 弘昼不明白皇阿玛怎会突然来此,连忙上前见礼:“儿臣参过皇阿玛。” “免了。”胤禛没去理他,直盯身着皓纱飘逸的人儿,怪不得弘昼也会被她吸引,今日的她宛若娇嫩的鲜花,含带露珠等待被人采撷。不过....未入夏就着纱,光想着漂亮,纱轻薄如纸,简直是胡闹! 胤禛的手指轻敲龙袍,抛掉怒火,要告诉她吗?尹继善禀告他时,他刚接到张伯行去世的信儿,孝先乃她左膀右臂,今逝,开心便会立马转为伤心,他实不愿见。罢,长痛不如短痛,她早晚会知晓,与其让别人告知她,还不如自己亲自讲。“我的谢礼呢?” 我?弘昼大惊,皇阿玛居然在她面前不称朕而称我,就算她是皇阿玛的妃子也不至于会如此,心下猜测她定然特殊。一时之间竟感到恐惧,他的身体略微颤抖,好似刚刮过一阵凉风,她究竟乃何人?穿黑缎靴的脚向后退了一点,弘昼有意识的想看清皇阿玛此时的龙容,他微抬眼幕,窃窃察看,柔字刚过脑,便被皇阿玛狠瞪一眼,他慌忙低头不敢再抬。 我张着嘴,谢礼?这事忘记有多久?几天?还是几个月?早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忘了是不是?”胤禛一看她那傻表情就知道她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嘿嘿干笑两声:“现在想起来也不晚,我马上去御膳房,你等着。”说完,我赶紧溜,跑了一段后觉得奇怪,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尹继善撵上来,喘着气道:“我说....你干嘛用跑的,一个女人怎这么不成体统。” “我说....”我歪着头,“好像哪里不对!” “啊?”尹继善苦着脸,“哪里不对了?” “胤禛....以前不是这样的,每次他都知道我会开溜,所以每次他都会拉住我,然后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说这话让我想起往事,脸像开沙的西瓜。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种和皇上的暗语让尹继善有一点恼火,他显得不耐烦。 “就是....”我双手食指相互对碰着,“偶尔会有那个什么啦!” “什么!”尹继善的大脑顿时停顿、嗡嗡作响,片刻之后他冷静下来,自嘲自己这是早该想到的事,“你想说皇上没像往日那样拦住你,让你很感意外有些不适应是吗?” “是。”我表示赞同,虽知今日与往昔不同,但还是感到忐忑不安。“元长,我心安不下来。” 尹继善侧头偷看她,捉摸怎把话引开,突觉她头上少了点什么。“你的玉兔簪呢?” 我一愣,抬手一摸,玉兔簪确已不在,想来是弘昼贴近我时顺手拿走的。嘿,这孩子....“算了,不就是一只簪子嘛,让他拿去玩吧。元长,咱们还是快去御膳房,你来做我的助手。” “嗯。”尹继善虽满口答应,可心里却在嘀咕,自己哪进过厨房啊?这下恐怕要丑态百出了,身为朝廷官员,这、这....唉....早知他便不会跟来,要成为同僚的笑柄啦.... 第一百零九章 料理的真谛 御膳房内一片欢腾景象,锅碗瓢盆丁冬作响,好像在开一场烹饪演奏会。主角两人,至于观众,诚惶诚恐且微露轻蔑,使人心烦。 “元长,把酱油递给我!”,“那不是啦元长,你连酱油和醋都分不清吗?”,“元长,你少放盐,胤禛不吃盐。”,“元长,你放错了,那是淀粉。”,“元长,它不叫可疑物,叫茄子。”,“哇,好辣!元长快给我擦眼睛,辣着我眼睛了。”,“元长你切菜可要小心手,对于厨师来说它可是生命哦。”,“元长,把火弄旺。”,“元长,添水,小心别添多了。”,“元长,看好锅昂。”,“元长,把土豆给我。”,“元长,我说的是土豆又不是芋头。”,“元长,把刀给我,你怕什么?我说的是菜刀!”,“元长,我让你把黄瓜切成丝,不是让你把它切成棍子。”,“元长,春卷要从一端开始炸起哦。”,“元长,你那什么表情?很委屈吗?”,元长........ 此刻,尹继善是欲哭无泪、一个头两个大,官服稍有不整、沾有点点油渍,大汗淋漓、灰头灰脸,已全然无官员之相,宛若一打杂的小厮,被主人使来唤去。朝廷官员的尊严就这么被她糟蹋,可怜呦....御膳房内的御厨们也直抹汗,由刚开始的讥讽改为极度的同情,还不敢摇头晃脑,一个个低声哀叹。 “我跟你说元长,削掉土豆皮,然后平均切成八块左右,用水充分浸泡,然后把土豆放入锅中,再加入能盖住土豆那么多的水,用中火煮一刻钟,土豆变软后倒掉锅中的水,加入砂糖和酱油再用中火煮,然后轻摇锅让土豆都浸上调料,顺便也让水分溅出。哦,别忘了,因为是煮的食物,要想更入味,在熄火之后稍放一会儿会更好。”我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一边絮絮叨叨。 尹继善也顾不得拿帕,直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顺便答应着。一撇头,见她专注的神情,完全沉浸在烹调的乐趣之中、浑然忘我,自己也仿佛受到感染,一咬牙,不再顾及身份,按着她的嘱咐忙碌起来。安定下来后,才觉察到她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笑,不肯让御厨插手,全揽到自己身上,皓纱湿身勾勒出玲珑体态,她亦毫不在意,没有疲惫只有笑意,更带出她坚强又纤细的灵魂。尹继善的脸渐渐转红,春日之美也不过如此,与她一比逊上三分,即便不是含羞草,见到她怕也要羞愧敛容。 “为什么?”尹继善甚为奇怪,她其实可以不必亲自动手,交给御膳房不是更好?此时她宛如乡野村妇一般,这与她可真不相称。“你为何要亲自下厨?又不是厨子,不觉这种举动不妥当吗?” 我撩起白色围裙擦了一下手,将鬓角有点凌乱的青丝向后掖进发间里,锅腾起热气,里面的食物喷出浓香。“美味的食物加上‘美味’的心,然后看着吃的人绽放享受的笑容,让人感觉很幸福。尤其是当做给特殊的人品尝时,听他说‘嗯,好吃’,我心里就会好高兴,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讲清楚。大概....我喜欢听人夸赞吧。” 尹继善看她脸颊粉红、樱嘴挂笑,好似春风拂面、花享艳阳。顿时痴了,忽觉行为不妥,慌忙假装整理官服,嘴里含糊道:“明白、明白....” 我甩了甩胳膊,转动一圈脖子,左手握拳打了打右肩,酸痛才逐渐减轻,一挥手喊道:“来人,将做好的菜品送去养心殿。” “是。”几个太监领命端着盘子离开。 我端起茶一口饮尽,瞥见尹继善似是很累、浑身松垮,便故意拖延了点时间,让他好歇上一歇,觉他好些了,这才前往养心殿。 进养心殿后,张起麟刚好试完毒,给我们施了一礼便退到一旁。 胤禛微抬眼幕,头微侧,瞧见尹继善俊脸羞红,使他原来刚毅的脸平添了几分柔情,变得更加俊逸。胤禛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一瞥那个始作俑者,薄纱因汗水变得好似五彩霞云,她便是五彩霞云中的百花仙子,也怨不得尹继善会露出那种痴迷的表情,她进殿时自己也误认为天降祥瑞,差点冲过去。待看清是她后,他自嘲的轻笑一声,她可不就是祥瑞嘛,大清的祥瑞,世人追逐的欲念集在她身,长生啊.... 胤禛一扬手道:“你们都退下。” 尹继善他们行礼退出去,胤禛执箸夹起一块土豆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下后放下筷子,指了指身旁的方形竹凳道:“过来坐。” 我“嗯”了一声坐到他身边,执箸瞅着桌上的菜拿不定主意,有一些迷筷。“菜,还合胃口吗?” “不错。”胤禛心不在焉的回答着,“一会儿把衣裳换了吧,会伤风的。” “好。”我看中茄子刚要去夹,耳边忽响起他略带迟疑的嗓音。“张伯行....孝先他....卒...” 已伸出的筷一下子顿住,片刻,还是夹起茄子放进自己面前的黄釉碗中,筷子玩弄着它,我低头不语,过一会儿才说:“孝先的事儿....我早已收到了,放心,已道过别便不会再哭泣。” “放心?”胤禛心中升起怒火,这信儿比他更早知晓,意味着什么?还当他是皇帝吗?“你让我怎放心?竟然比朝廷的奏报更快!你当朝廷是什么?你又当我是什么?” 果然,我就知道说出来他必然会生气,微摇头:“你觉得送达你手与送达我手哪个更快?孝先与我相交非浅,乃我左膀右臂,他家人对我更是亲近,我亦知他死期,心里虽有准备,然他似镜,镜今碎,我又岂会无动于衷?比你快一步也在情理之中。如你一定要问我当朝廷是什么、当你是什么?那么我告诉你,我当朝廷是家,当你是....是家人。这答案你可满意?” 胤禛一怔,手指尖轻颤便将它缩入袖里,明眸流水,垂下眼帘吐出一口气,大手伸过去握住她略湿润的手。那白皙的手也在轻颤着,于是他紧紧地、紧紧地将它握住,打开眼帘,柔声道:“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不舒服,仅此而已,我乃帝王、帝王啊....难道你一定要让我在你面前自称朕才会安分一点吗?我非冲幼之君,你怎就不明白呢?我不需要你的帮忙,这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被你攥在手心里的无能之帝,你莫非不信任我?将你的一切都交出来吧....” 双手抓起膝上的薄纱,他手心炙热的温度与他外表截然不同,我曾多少次迷失在这样得温度中?这次也....我咬了一下下唇道:“孝先曾告诫我勿多情、多心、多虑、多疑,贪杯、贪欲、贪财、贪欢皆不可为之,切忌不可自作聪明、心慈、依赖、妄自菲薄,因身份特殊、行事更需小心谨慎,尤其不要指望帝王之宠爱、忠心。我却总说此术用于帝王尚可,何用我身?我从未听从过,一日也未。孝先乃大清第一清官,当初遇他时,他家徒四壁、甚是清苦,我好说歹说他才肯收下我的一两银子,却因这一两银子便归于我门下,至死效忠。他一不求我提拔、二不收我接济、三不许我照应他家人、四不准我声色犬马、五不能抛头露面....他还真是唠叨呢。今我逝这股肱之臣,朝中老臣又多半乞休或遭你罢黜,亦或职位调动频繁,你要让我拿什么交与你?” 胤禛见我眼含泪珠,有一霎那的动摇,却生生压了下去。若今日不让她生出自觉、安分守己,他日必更难以驾驭,身为女子却权势熏天,这....令他心甚不安,他绝对不允许。“没有什么交与我吗?赠与你的令牌、印信、手谕、家奴、财产....难道都不是吗?统统将它们交出来!” 我抓着皓纱的手一松,厉声道:“不可能!” “为何?”她竟不肯轻易交出来,胤禛的牙齿“咯吱”了一下。 “没有为何!”清醒占据全身,方才的温情一扫而空,指甲戳到手心痛了一下,我赶紧松开。“它们说好听点是赏赐,有些是我胡搅蛮缠得到的、有些是他们纵容我所得到的、有些却是出于某种目的。不管他们对我是纵容也好、宠溺也罢,还是在为大清的合法性找一种说法,既是私人恩怨亦是一把双刃剑,让我此生不得脱离皇家、脱离帝王,此所谓桎梏;也可能....是保护我,此所谓庇护;至于政治意图,我不想和你讨论。” 胤禛一愣,双手交叠藏于袖中,古来帝王皆精于权术,恐怕还不止这些含义吧....凤儿毕竟只是个女子罢了,虽活得久些,但纵情声色、恣意享受,众星拱月一般,这权术之道她又能懂多少?这话怕也带了些许私情,他心中微感毷氉。“凤儿,你如今已是十七弟的侧福晋,你该明白当初皇考做这决定的意图,一来夺了你的特权,二来也是疼爱你,想让你过平静的日子。既然如此,你留着便已无用,何不将它们交给我?” “你....害怕?”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因为他给我的感觉似是紧张。 “胡言乱语!”胤禛一拍桌子,“你走!” 我默默的站起身,整了整衣纱,转身要走。 “等等!”胤禛下意识地拽住皓纱,脸一红,迅速将手松掉。“把衣裳换了再走,你这样子怎行?”说完,“啪、啪、啪”,拍了三下手,一宫娥捧着一件青葱翠柳百灵旗装走进殿内。 春季就一定要穿绿色吗?我皱起眉头,噘着嘴:“我又不是春天,绿的晃眼。” “废话少说!”眼前之人秀色可餐,但太任性,胤禛知她没话找话想解除尴尬,甚为恼火,若他猜得没错的话,穿好衣裳后她便会想法开溜了。 见他黑眸直勾勾的盯着我,心里埋怨这宫女是不是故意把动作放慢,还是快想法溜为妙。待宫女给我穿好后,我咳了一声道:“我饿了,我要去吃饭。”说完,快步离开。 胤禛瞅着桌上还散着微热之气的菜肴,笑着摇摇头,多蹩脚的借口她是怎想出来的?他拿起筷子品尝着菜,随即浓眉舒展、笑眼如弯月,嗯,好吃..... 第一百一十章 背叛的预兆 燕子的每一次低飞都令我胆战心惊,恐其受伤,稀薄的空气仿若身处高山之上,我不得不张嘴呼吸,万物纹丝不动,暴风骤雨前的短暂宁静,却更令人窒息。 这几日,允礼他们入宫颇频,连“跟屁虫”尹继善也少有露面,不用想也知是所谓何事,胤禛终是要下手了.... “母亲大人,孩儿有丝不好的预感,这天气有些....反常。”月童的眉皱的极深,他嗅到空气中有一股奇特的气息,宛若坟地里的腐烂尸体。 职业病吗?我执袖掩嘴轻笑:“童儿,别杞人忧天,不过是要刮暴风雨的天儿罢了,是不是这闷天令你心里不爽快?不如你来用三味线弹一曲解解闷吧。” “母亲大人....”母亲一向对自己的能力相当信任,竟岔开话题,看来母亲也觉察到这股气,怕是那些即将归土之人最后的叹息吧.... 我老远瞧见马尔泰神采飞扬地往这儿走,然眉目之间却隐含无奈之色,双手背后,低头只看地面。 我开口喊他:“马大人。” 马尔泰抬头见一美貌贵妇,似是不认识,眯眼盯了一会儿,方认出我是允礼的侧福晋,便上前见礼:“奴才马尔泰,请侧福晋安。” “马大人,你可见果郡王?他今日进宫,我却遍寻不见,不知他去了哪里?”这烦闷的天气,与其在这儿晃荡,还不如找允礼说说话。 马尔泰神情一乱,连忙道:“郡王现下应在皇上处。” 我瞥见他稍露惊慌之色,难不成是允礼身体有恙?还是出了事情?“马大人,你面露慌张,可是有事?不妨对我一说。”忽想起什么,冷声问,“可是遇到隆科多?” 马尔泰一惊,好犀利的眼睛,只好回:“是。隆大人起身致敬,郡王未曾注意,奴才便作提醒,只是,隆大人此举似乎....” 他虽未说下去,我也很清楚,见允礼尚只起身不跪,何况其他诸王皇子,持宠而骄到这般田地,简直是自取死道!“马大人,隆科多现在何处?” “应....应该在朝房。”马尔泰见我大为光火,心里打怵,说话有点结巴。 我咬紧下唇,好你个隆科多,对其他人怎样我暂且不论,但你对允礼不恭敬,想死得早一些,我便成全你!“童儿!咱们去会会这只老狐狸!” 手中的蓝锦帕一甩一甩,划着美丽的弧度,然已怒火中烧,赏不得这景,愤怒难平,早知该穿花盆鞋来,踹上去总比绣花鞋狠得多。 还未进朝房我便大声吆喝:“隆科多!隆科多可在?你给我死出来!”我完全丧失理智,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这等词,一心想着解恨。 隆科多正在品茶,闻声猛然一愣,忙起身去看是谁,一明艳仕女让他眼一亮,不禁打量我,原来是传闻中倾城倾国的果郡王侧福晋,她来此做甚?“呦,老奴眼拙,请侧福晋安,不知侧福晋缘何来此?祖宗的规矩侧福晋是知晓的吧,老奴这人话少且年老眼花,侧福晋是聪明人,老奴不再多言。” 我一脚踹过去,隆科多踉跄了几步靠在门柱上,我吼道:“你少跟我来这套!祖宗的规矩你也很清楚吧,见到郡王该行何礼你可还记得?我用不用找礼部重新教教你?你可真胆大包天昂!怎么?你膝盖有问题?要不要叫御医来看看?我看也不用多此一举吧,既然病入骨髓,干脆锯了它一了百了,你说是不是隆大人!” 隆科多抚住腰,面有痛色,站稳后打了打官服,语气依旧沉稳:“老奴糊涂,不知可曾得罪侧福晋?为何出此等不逊之言?老奴听闻果郡王府规矩甚严,奈何教出侧福晋?想来是侧福晋甚得宠幸的缘故吧。” “我看你真是老糊涂啦,既然年岁已大,不如跟皇上乞休吧,回家种红薯、看孙子,岂不悠哉!”我强压下想再次踹他的念头,嘲讽道。 隆科多抿然一笑:“老奴可不这么认为!” “这么说....你再对我宣战喽?”以为我不能拿你怎样吗? 隆科多眨巴眨巴眼睛,似疑惑的问:“老奴不明此意,侧福晋为何处处针对老奴?侧福晋想必听信庸人所言才会出此粗语,老奴若是曾有得罪于侧福晋之处,还望侧福晋念老奴忠心侍奉皇上的份上,不要再做纠缠。” 我刚要叱责他,忽听有人大喝:“凤儿!你在此胡闹什么!还不快离开!” 我扭头见允礼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出,满脸怒火,嗓门似要震天。 我指着隆科多,对他道:“这狗奴才对你不敬,我替你教训他!” “啪”允礼一个巴掌扇过去,他气的浑身打颤,大吼:“闭嘴!” 我捂着左脸,火烧般的疼痛,清晰的手掌印在上面,我带着哭腔问:“你打我?我在为你维护郡王的尊严,你居然还打我?” “啪”允礼又是一耳光,自己太娇惯她,一直都在顺她的意,一味的纵容导致她愈来愈跋扈,该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他厉声道:“不成体统!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般胡闹!朝房岂是妇人能随便出入的?滚!” 我紧咬红唇,愤然离开,跌跌撞撞不知要跑去何处,一抬头毓庆宫的匾额映入眼帘,我“哇”的哭出来。 弘历正跟弘昼在宫里说着话,忽闻宫外哭声凄惨,吓了一跳,仔细一听,弘历腾的站起身朝外奔去,如他猜得没错的话,是娘..... “弘历....”见弘历跑过来,我扑上去抱住他,哭的更是伤心欲绝。 弘历拍着我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进去再说。”随即将我打横抱起来。 跟在弘历身后的弘昼见此为之一怔,四哥竟然作出这等轻浮之举,是他所料未及的,他禁不住开口问:“四哥,她、她是谁啊?” “你别管那么多,让他们都退下,不准任何人多嘴,将门关上。”弘历一瞥他,嘱咐几句,便将我抱入内室的床上。 弘昼关好门走进内室,见弘历握着我的手,有一点生气,但见我泪流满面想来是受了委屈,很想知道是何事,便搬了凳子坐在床旁。 “出了何事?”弘历紧皱眉头,询问道。 我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末尾抽噎道:“我虽是侧室,好歹也是他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我做错什么了?他这样对我,真真是没良心!” 弘历和弘昼相互对视彼此无奈的耸耸肩,怨不得十七叔会恼怒,犯了忌讳还不自知,《女四书》她怕是一本也未读过。 “您在此歇上一会儿吧,再闹下去,若让皇阿玛得知,您清楚会有何后果。”弘历再三叮嘱我。 “嗯。”我温顺的点了点头。 弘历重叹一声对弘昼说:“五弟,把嘴闭紧,咱们出去吧。” “知道、知道。”弘昼嘿笑了两声,跟弘历离开内室。 我将被子盖好,恨恨地想,允礼你要不跟我道歉,我绝不回去。 在舒适被窝中的我,还在低声抽泣着,幼稚的认为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却忘记这不合封建礼法。自然一切会如我所愿,然不经意间无暇的和氏璧上被我划了一道细小痕迹,虽小到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来,但毕竟使它有了瑕疵不再完美。 “轰隆”雷声在允礼头顶炸响,他的脚步又加快了些,风卷尘沙袭来,掀起他的衣袖翻飞,他紧抿嘴闭着眼快步疾走,心里的气已消大半,开始埋怨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连侍卫也未带、轿子也未坐便一个人气冲冲的回府。 “轰隆”又是一声,允礼急步转巷,一不留神与对面之人撞了个满怀。 “嗳呦!”那人被允礼一撞跌倒在地。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旁边的白衣丫鬟急声问。 “没、没事。”女子的秀脸直盯着脚,声音好似黄莺来鸣。 允礼向女子伸出手,准备好心拉她一把。女子稍愣,扭扭捏捏不想伸手,但见允礼执意要拉她,才颤颤的把手伸过去,在既将放入允礼手心时又抖了一下,随即将手慢慢的放上去。突然,从女子手指间隐约飘出一丝甜柔的香味,立即让允礼心如小鹿乱撞,动弹不得,时间定格在这一霎那.... 恋泪难抑频滴落,除却绣枕无人知,吧嗒吧嗒掉落的泪水出卖了我的心事,梦呓亦吐露了我的心声。允礼.... 此时的气氛宛若茫茫大海之中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天幕渐深渐暗,海水已露狰狞,波塞冬从海洋深处那座灿烂夺目的金色宫殿里走出,坐在铜蹄金髦马车掠过海浪,将他金色的三叉戟戳向天空、呼风唤雨。今夜将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它的不寻常就在于将平静变为动荡。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是偶然还是必然? “轰隆”雷声使允礼一下回了神,慌忙拉起地上的女子。 “嘶....”女子翠眉颦,露出痛色,弯身捶了捶脚踝。 允礼豪眉皱紧,关心地问:“可是伤了脚?本....不,在下无事可做,不防送小姐回去,不知小姐芳名?家住何处?” 女子小脸酡红,不敢正眼去瞧允礼,便作窥视,但见允礼状貌甚丽又不乏贵气,心动不已,慌忙抽回放在允礼手中的玉手,执袖掩半脸,羞涩道:“靖瑶宅邸就在前方,不劳公子送,靖瑶无碍。” “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辞。”毕竟是女子多有不便,允礼转身要走,“哗啦”雨不动声色的落下,天幕顿时黑下来,风又掀起新一轮的袭击。 见雨势凶猛,天亦不善,靖瑶犹豫了一下,红脸艰难的问:“不如公子先去靖瑶宅中避上一避,等雨势过后再走,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也罢,先暂时避避吧,叨扰小姐,请小姐带路。”允礼看雨短时间不会停,有地方躲躲也好。 允礼随靖瑶拐进巷中,巷深处有一四合院,门庭简陋,红漆小门上贴有春联一对“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好一幅“春意盎然”可惜已旧、字迹斑驳。院落倒是宽敞整洁,葡萄架上绿意正浓,木槿白里透红,幽兰生前庭,梧桐风中摇,俗语云“栽好梧桐树,不怕引不来金凤凰”,莫非指他?倒有些道理。院中只几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奴仆甚少,屋内家具一应是上好红木,浮云小花、花纹精致,摆设、器皿颜色虽淡雅却也赏心悦目,四处无不散发着流水般的柔和、婉约,仙桃彩瓶中插一向阳花,花抬头、向无阳,让人一扫阴霾、惬意许多。 靖瑶的脚还有点红肿,经过了治理已无大碍,只是走起路来,蛮好笑,她手中捧一青蓝袍,蚕丝质料在这样湿闷得天来穿,不会感到难受。 允礼见着一身缥色衣裙的靖瑶从内室走出,袅袅婀娜,心又一次的震动,白茶画眉仿佛为她而生,衣裙亦不再是画,而是活生生的实物。沉静洁白的脸上,有着长长的浓黑睫毛,铺盖在似粉莲的面颊上,胭脂涂的极淡的嘴,仿佛它生来就是胭脂,如瀑的长发犹如丝巾环绕着她水蛇般的腰身,几颗略小但饱满的珍珠打扮着她,纯净且美好。 靖瑶将袍放在雕花红木案上,低声道:“请公子换衣,靖瑶去泡茶。”说完,走出屋将屋门掩上。 不一会儿,靖瑶端着茶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突然“呀”的一声,靖瑶赶紧把头低下,不敢抬起,心一个劲儿的狂跳,只因她有幸得见宋玉之容,感陵王之势,少女情怀有所触动,忽觉此举不该女子所为,便低头不使心乱。 允礼的心也有一丝触动,觉她可爱至极,虽无凤儿国色,却别有一番韵味,是凤儿所没有的小家碧玉之态。凤儿张扬,好比始终开屏高傲展示自己的孔雀,独立且自负。眼前的女子内敛,好比偶尔才开一次屏又急忙收回的孔雀,懂得进退、懂得适可而止,恬淡的性情也与他极为相似。 他假装打量四周,咳了咳道:“怎么?这里只有小姐一人住?” 靖瑶闻此言不禁泪眼婆娑,只这一句便对允礼生出信任,水眸渐红,叹了几声气,方抽抽噎噎道:“公子有所不知,靖瑶原本大户,父乃旗人,品级略微。康熙六十年,靖瑶虚岁十四,许配于当朝果郡王,全家指望靖瑶光耀门楣、福禄加身。可不想只是一场狸猫换太子,靖瑶上了轿竟在半路被人强行拉下,扔在这偏僻小巷之中。世人都知靖瑶已嫁果郡王享受荣华富贵,怎会想到靖瑶在此守活寡....”说到此,靖瑶停下哭泣起来,手执双林绫绢帕轻抹泪,帕上金蝉也似在悄然落泪。 允礼大为震惊,没想到她竟是自己真正的侧福晋,皇兄为何欺瞒他说人已逝?那时他未曾多想,只要娶到他多年所爱慕之人便好,缘份真是妙不可言啊.....允礼见她一双瞳人剪秋水,哭的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忍不住道:“果郡王便是在下!” “什么!”靖瑶抬起泪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允礼,蛾眉忽紧,结结巴巴地问:“公子、公子便是果郡王?” 允礼一叹:“正是。”随即,将怀中郡王的印信掏出来给她看。 靖瑶低头一看,不禁双眸瞪大,“啊”的一声,像疯子一样对允礼又拉又拽、又捏又拧。“为何?为何当初要如此做?为何要这般待靖瑶?为何?”靖瑶放声大哭,拼命撕扯、捶打着允礼,将多年来的怨恨一股脑的倾泻出来。 允礼任她似疯婆子一样对待自己,抿嘴不语,身躯感受着她深切的痛意,是否疼痛已无暇关心,只希望这发泄能让她心中好受一些。允礼强而有力的双手猛地握住她瘦弱的小拳头,一用力将她揽入快中,湿润的唇立即覆了上去。 靖瑶大惊失色,阻挡他、反抗他,却始终毫无用处,身体不自觉的一点一点软化下去,允礼抱起她走入内室..... 允礼在半睡半醒中听到低泣声,顿时慌了神,他坐起身伸出一只手臂,将哭泣中的靖瑶的脸偎进颈间,有些不知所措,盲目的不想让自己听见这痛心的低鸣,心乱如麻。 “靖瑶、靖瑶怎承受得了呢?”靖瑶一想到未来,哭声又加重了些。“靖瑶一定是疯了、一定是.....” 允礼伸手抹去她得泪,眉头攒成一团,握紧她细嫩的手给予她力量。“也许我们都疯了,你不需再承受什么,亦无须痛苦、自责。这本就是我的责任、我的过失,跟我在一起你会平安无事,我保证。睡吧,我会抱紧你;别怕,这才是第一个夜晚;以后,会是无限.....” “不,不要让靖瑶迷失心志,靖瑶痛恨你、痛恨你.....”靖瑶想要推开他、想再次挣脱,却拗不过已挑的春心。 “别说了,我明白、明白.....” 雷声突然炸响,掩盖住一声清脆的断裂,那声音发自允礼的白玉圆佩,分裂的鸳鸯被白晃晃的闪电照到,奇怪的显出一分诡异。 自此伊人入我梦,此心长愿续黄梁。风起飘飘落何处?雨打梧桐相语中。 阵阵雷声加上风雨大作使我不能安睡,起身见天已黑透,看样今夜是回不去了。推开门,弘历不在,难为他要去别屋睡,月童亦不在,这才想起派他照护弘历了。胡乱梳理了一下,我找到值夜的太监,要了灯笼和油纸伞打算出去走走,反正也睡不着。在雷雨的夜里漫步,很有身处费利克思湾的意境,不过这样的举动怕是会被人认为是神经质的表现吧。 在大雨中慢慢溜达,雨水沾湿衣裙,忽见前方有光亮,定睛一看,我竟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养心殿外,里面灯火依然再闪,难道胤禛又在熬夜?于是,我走过去嘱咐侍卫太监不许做声,悄悄开门走进殿内,果然,他正在飘忽的灯下奋笔疾书。 “何人!”胤禛并未抬头,他已经猜到来者是谁,除了一人,没人敢这么放肆。“可是凤儿?” “是我。”本来想吓他一下,没料到他反应可真快,顿觉无趣。“你怎知道是我?” “开门声、漏进的风、踹门槛的习惯、衣裳滴水、身上的香味、有断发随风飘过来、想必未仔细梳理,如此随意之人一定是你。”他一边嘟囔一边把手中的丝发晃了晃,又埋头书写。 我惊讶的张着嘴,他干脆当侦探算了,我凝神注视他,帝王要时刻保有危机感吗?烛光下他时而思索、时而皱眉、时而一笑、时而微怒,却仍不忘警惕周围。我脱口问道:“你累不累?” 胤禛执湖笔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写着。“你的火气消了?” “看来没能瞒过你呢。”我把嘴噘的老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还疼吗?”胤禛的嗓声略打颤,脸沉得厉害。 我下意识的捂住脸,摸了摸道:“还好。” 胤禛小声吁气,但又觉不放心,抬头看了看我,这才低头心想,确实已不再红肿。“十七弟做得很正确,往后,不可再行事莽撞,这次只是个警告!” “确实气的失了心智!一想到他欺负允礼,我这心就——”我咬着牙,恨恨道。“下次,不会再做口舌之争,暗地里毁了他。虽麻烦,却也方便。” “下次?”胤禛苦笑一声,“你还打算有下次?还没接受教训吗?回去将《女诫》写一百遍。” “《女诫》?还一百遍?你想杀人啊!不写!”居然让我写《女诫》,什么女子应当无条件顺从丈夫,着实可恶! 突然,手腕上允礼送我的鸳鸯白玉镯不知何故裂开,“砰”的一声掉到地上,鲜血从手腕上的划痕中渗出来。我抓着左臂,拧眉瞅着伤痕,不深不浅,幸好未划到动脉,只是伤口微有一点长。 “来人!快传御医!”胤禛把笔一甩奔过来,抓着我的胳膊大喊着,血静静的滴在他的黄袍上。 “轰隆”!雷声骤响,雨势猛然间增强、好似万箭齐射,狂风吹的树枝呜呜作响。本是平凡的雷雨夜一下子热闹起来,有小题大做之嫌。玉镯怎会无缘无故的裂开,此时已成焦点的我根本顾及不上原因,盯着金砖上断裂的鸳鸯,心绪难宁。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没有光的早晨 太医赵士英的手比常人粗大,手指黑黄、纹路颇深,有着浓浓的草药味,正仔仔细细的为我上药缠绷带。我心里好笑,叫我的话,涂个紫药水或是抹点正红花油就行,顶多再用纱布包包防止感染。他却仔细到甚至给我把脉,这让我有些不快,再缠下去,我恐要变成木乃伊了。 赵士英嘱咐一些要及时换药、不可碰水之类的忠告,便告退离去。一切又回归平静,只剩下风雨雷声,还在不停的演奏,似乎没有停止的打算。 我摸着左腕上的绷带,空落落的感觉,还不适应上面空无一物,加上草药的味道使我有一点发木,呆呆的摩搓着手腕。 “你若喜欢鸳鸯样式的镯子,再给你做一个吧。”胤禛猜想我是在惦记那玉镯,料定它对我意义非凡,蛮横的拉过我受伤的手,将它放进他手心里。 我摇了摇头,若是普通的镯子,我不会去在意,可它是允礼送我结婚礼物、非常珍贵,不是随随便便能够代替的,但既然已碎,伤心也无用,我只好说:“不必,就这样吧,我镯子有的是,再找个类似的便是。瞧,捣鼓半天,你奏折批完了吗?不用管我,不过是划了一道,有什么要紧的?你去忙你的吧。” “那你去睡吧。”胤禛扭头看了看小山高的奏折,长眉一皱。 我见雨势已不大,风也小了些,攒眉自语:“允礼有没有关好门窗?雷夜凉,不知他可盖了厚点的被子?弘历有派人说我今夜不回去了吗?万一没告诉他,他恐怕会更生气。他身子不好,都怪我当时太过愤怒,真担心要害他生病怎么是好?”说到此停下轻声叹了叹,“没有他睡前为我读书,我又怎能睡得着呢?习惯已成自然了。” “真是夫妻情深!”胤禛讽刺的吼道,本就红肿的眼,瞪出来就像小白兔的红眼睛。 我吓了一跳,微愣,喝道:“我不爱我的夫君,爱谁?难道要爱你吗?你是我夫君吗?”随即抚住额头,深吸一口气,又深吐出来。“够了,别让我回想起往事,我没心情和你吵架,跟你谈件正事——关于隆科多。” 我放下手反握住他的大手,盯着他黝黑的眸子,继续说道:“我要亲自处治他,你甭想拦我,我不允许任何人藐视我的夫君。这次是我急脾气发作,忘了掐死臭虫手上也会沾血,对我来说,网罗证据得思前想后、又麻烦又慢腾,不过亦有方便之处。我可以念在他是你宠臣的份上留他个全尸,许他自缢。反正你也早想惩处他,我这么做是帮了你的大忙,借刀杀人,你没意见吧。” “看来你相当有信心,不错,朕确有此心,朕不会拦你。只是——目前尚不是处置他的最佳时机,暂且放一放,不可操之过急。洞里的蛇既已惊,跑出来是早晚的事,在洞口好好守着就行,但朕要他活。”胤禛翘起嘴角,诡秘且瘆人。 “朕?”我斜眼瞅着他,冷声笑了笑。“也就是说——你要以皇帝的身份和我谈交易喽?行啊,就依你。不念你的面,我也会念在孝懿仁皇后的面上放他一马。你不是正惩治年羹尧嘛,找个借口顺便把隆科多捎上这不难吧?我看就利用一下金南瑛之事,先削去他的太保衔及一等阿达哈哈番世职,罢玉柱的官职,与他有交往的大臣我会派人盯着。如不出所料的话,我的那番话多多少少刺激了他,毕竟允礼是你亲信,他肯定要留后手,即便再微小的动作它也是动作,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毕竟老喽!不过,目前确实不是时机,一来你还想用他,二来你忙得没工夫理他,光一个年羹尧就够折腾你一段时日了,何况.....”我没有说下去,微咬了咬唇,何况你还要除去允禩他们呢.... 即使不说,胤禛也清楚后面的话,眼闪亮光,拍着我的手,笑道:“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我白他一眼,谁跟你想到一块,自以为是! 胤禛见我白他,又好气又好笑,有种愉悦的感觉,用力打了一下我的手心当作惩罚。“入暑后,你可愿去圆明园?我知你一向畏暑,一进夏,便跟焉儿了的黄花菜似的,一不顺心便到处乱发脾气,火气比那天儿还热,总嚷嚷着要回盛京也不是办法,随我住园子吧。”末尾又不情愿的补充道,“当然,我也会安排十七弟住进去。” “圆明园?”我心里顿觉难受,它美的仿若仙境一般,却在百年后化作一缕轻烟,遗下一堆废墟。爱国情结吗?我一直拒绝接近它,害怕见到它的美丽,便想起日后它的满目疮痍、透着哀怨与悲伤。“我——害怕!” “害怕?”胤禛绽放笑容,用手背抹了抹我似要储泪的眼睛。“是害怕?还是压根就不想去?” 我心里矛盾,想去又有些犹豫,最终,好奇心战胜矛盾。“那、那就去吧。我因从未去过、有点紧张罢了,你要让我住哪儿?最好是能看到漂亮景致、安静一点、舒服一点的地方。”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早已备下,等见了一定合你意。”胤禛笑得很甜,然心中却风雨交加。至近者莫过于夫妻,只“夫妻”二字他就已败阵,更别说这“近”字,一个“近”让他心寒。 雨,静静的、静静的止息,就如同它来时那般又不动声色的退去,风也渐渐缓和。滴水声开始登台,有的在唱花脸、有的在唱老生、有的在唱闺门旦。你问我这是唱的哪出戏?我也辨不清,大概是西施在唱《采莲》吧,只是不知这曲子是唱给吴王?还是在思忆范蠡? 身上感觉潮乎乎的,我不禁揪着衣裙抖动着,质料虽上乘,却不能露胳膊露腿,着实难受。“胤禛,快别写了,早朝前去歇一会儿吧。皇后担心你总忙于朝政,忽视后宫,你也该多亲近....” “闭嘴!”胤禛怒气冲冲的打断我的话,死抓着我的胳膊,眼像恶狼般似要吃了我。“现在装贤良淑德是不是晚了点?你如果不见意与别人共侍一夫,当初又为何离开我?我看你根本就是想摆脱我好跟他在一起,对不对?” 左臂被他掐的生疼,我倔强的不去挣脱,嘶声道:“你以为我心里好受?你是皇帝,三千佳丽这是必须拥有的。一个两个我或许能接受,三个四个我也许能承受,五个六个我兴许能忍受,七个八个我也能勉强咽下苦涩。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你当我是木偶还是玩具?” “凤儿!”胤禛的手稍稍松了些,白皙的臂上留下他的指印,一低头、瞧见黄袍上的一点血迹,一下子清醒许多,手臂重重垂下。他们都被陈年旧事所束缚,想放下、想展望未来,却始终做不到。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一切会归于旧,他总对自己这样说,可这仅限于凤儿,而他只有百年、百年..... “皇上,早朝的时辰到了。”张起麟的声音在寂静中更显尖锐。 “朕知道。”胤禛的语气里透露着一丝烦躁。 太监、宫女陆陆续续的进殿,梳洗、穿衣、带帽....再熟悉不过得程序,以前对此,我是既羡慕又向往,今日却觉得死板、乏味、规规矩矩毫无生气,这种心情可能跟沉闷的天气有关。 胤禛瞥了我一眼,打了打龙袍,沉声道:“你还不退下?” 我拽住他的龙袍,他侧头看着我,我一紧张,赶紧松开手,面红耳赤扭捏着说:“那个——能不能——看一看——允礼的脸色好不好?还有他....” “你无须多言,朕清楚。”冷淡的口吻里饱含无奈,胤禛紧拧着眉头、不愿松开。 天没能放晴,昏昏沉沉、阴阴郁郁,允礼站在院中,抬头凝望阴沉的天空,久久无神。一阵轻风吹过,撩起他手中白玉圆佩上的红穗,本应交颈的鸳鸯竟悄无声息的分离,如此容易、如此简单,莫非是宿命? “爷,妾身送送你。”身着碧蓝衣裙、满面红霞的靖瑶,好似晴朗的天气一般,散发着雨后彩虹的清透,占据了允礼全部的视线,让原本抑郁的眼睛有了好像晴天天空的颜色。 允礼上前拉住她白嫩的手,让自己温热的手感受着她的凉爽。突然,他脑中显现出一个画面,刚成婚第一年的冬天,这个凤儿最爱的季节,他们彼此互送礼物,他送给她是白玉鸳鸯玉镯,而她送给自己的是白玉鸳鸯圆佩。当时,他们十指相扣,感慨他们心灵相通,居然送的都是白玉,然后相偎着看雪落。凤儿那日念了一首诗,诗不合韵律,运用直白的词语和架构,倒挺像凤儿的性子。 允礼握着靖瑶的手,回忆着吟道:“手套相依偎,柔弱安详,手指对手指,手心对手心,以最白的质料,永久保存。静谧宝盒中,白手自梦乡缓然苏醒,伸展十指,手指握住手指,许下承诺。” 靖瑶抬头望着允礼,疑问道:“爷,你在念什么?” “诗。”允礼淡淡一笑。 靖瑶回头盯着雨水从葡萄架上落下,歪了歪头。诗?这也是诗吗?浅白的词句听来让人难为情,虽使她脸红心跳、小手冒汗,不过真美啊,这诗! 允礼见她一幅陶醉的模样,忆起那时凤儿也是这幅表情,做着少女的幻梦,完全不符合她的年龄。在雪中随意舞着,时而伸手接雪、时而绕着树转、时而抱着他笑,艳丽的红装在白雪中格外醒目,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自己,背负沉重锁链的她,为何会露出那样爽朗的笑脸呢? 从梧桐叶上滑下的水珠落在允礼脸上,好似一滴泪,慢慢滑过脸庞落在地上的小水潭中溅起水花。允礼低头吻了吻靖瑶的髹发,柔声道:“等我,我很快回来。” 靖瑶含羞微颔首,双手绞着罗帕,待心绪平定后,忽发觉允礼已走出门,她慌忙跑到门口,扒着红漆门偷偷注视着允礼逐渐远去,直到允礼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她还是不肯离开。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疑 阴天、阴天、还是阴天,我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膝之间,纤手拔着湿润的小草。为何、为何、为何还不下朝?时间、时间、时间过的真慢。黑幕般的长发铺在潮湿的地面上,好似一条墨河,任由地面上的污秽弄脏它,只因它的主人心不在此,早已飞去金殿里她的夫身上,丝发根根飘起伸向金殿。 耳边响起喧哗声,我“腾”的站起身奔向养心殿,跑过去却又不敢进,往里探了探头,允礼正跟胤禛说着话,两人虽差些年纪,却皆为俊雅男子,我脸一红,慌忙缩回去;又好奇他们在谈什么,于是又往里探了探,可害怕被发现,又缩回去;心脏怦怦直跳,又怯怯的往里探了探,猛地看见胤禛的眼睛正盯着我,惊了一下又缩回去,这下彻底不敢再探。 我的小动作全落在胤禛的眼里,他的眉头一次比一次紧,最后,他松开眉头,摇了摇头道:“凤儿,别躲了,进来吧。” 我听胤禛唤我,颤颤的走进去,不知该怎样面对允礼,他气可消了?如再训我怎好?早知该整整仪容,这般相见尴尬至极,宛然一幅新妇初见夫君的姿态,羞羞答答,不肯开口。 允礼为这动人姿态一怔,没想到他的妻也会露出小女人的羞容,长发闪着水泽,双手执广袖遮面,只露红莲唇,步步莲花开,娇态万分,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两眼恍惚。忽见我左腕缠着绷带,一步跨过来,抓着我的左臂急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送我的镯子不知何故碎了,划了条口子。”我伸手抚平他紧皱的浓眉,咧开嘴一笑。“让你担心是我不对,为妇不够贤,总给你添麻烦。昨夜睡得安否?我昨日睡过了头就没回府,不知宫里可有派人通知你吗?那件事是我太过冲动,忘了礼数,你莫怪罪,今日我给你做栗子粥。”又羞涩的低头小声道:“好好补偿你。” 允礼听之大愕,愣了半晌,自思,怎一夜之间他的妻变得如此善解人意?真个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霎时,一股暖流涌上他心头,本想将靖瑶的事说出来,这下生生咽了回去,至少目前不是时机,他也是因一时气愤她的蛮横无理才会一见到温柔似水的靖瑶把持不住自己,如她深明大义能容忍靖瑶,到时,他会轻松不少。 允礼松开手,心疼地说:“以后小心些,一个妇人莽莽撞撞多不好,叫人见了会笑话为夫家教不严、任由内眷胡闹,你可记牢,不准再有下次,知道吗?瞧你伤的,疼不疼?昨日我出手过重,快给我看看,可上了消肿药?”说完,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浓眉又皱起。 我呵呵笑了两声,道:“看你紧张的,放心,就是再肿,我也是个大美人。” “这话到不假。”允礼也笑将开来。 我一低头,瞧他袍上我送他的白玉鸳鸯圆佩不见了,便急问他:“你的玉佩呢?” 允礼一慌神,连忙解释道:“我昨日气冲冲的回府,未坐轿、风雨又大,大概就是那时丢的吧,我派人找过,可未找到,许是被人拣走或是被风不知刮哪儿去了。” “俗话说‘事有凑巧、物有偶然’,还真是一点也不差,我本以为世上没那么多巧事呢,这下也算作一桩了。罢、罢、罢,我原想镯子碎裂你会不会怪我,现在扯平了,等中秋时,我们再互相送个便是,你说呢?至于送你何礼我还未想好,总不会比那圆佩差,你要送我什么?”我俏皮的眨眨眼。 允礼点了一下我的鼻头,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晓,急甚!” “好,我等着。”我扑到他怀里蹭了蹭。 御座上的胤禛是如坐针毡,满眼都是人家小夫妻俩打情骂俏的景象,心中不美。他们完全无视殿上还有人在,自顾自得甜甜蜜,让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是起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拦也不是,有心要拿出皇帝的威严制止他们,又怕适得其反。眼见他们旁若无人的抱在一块,又气又急,他们把这当作什么地方了?“咚”的一拳砸到面前的御案上。 这一声巨响使我身体哆嗦了一下,允礼赶紧和我分开,跪在地上,头碰地道:“臣弟失仪,请皇上赎罪。” 胤禛见允礼跪在自己面前,将脑中的情字抛去,恢复平常的冷酷,心中起疑。往日,这种在他面前秀恩爱的情景,十七弟都巴不得他生气,好告诉他自己才是胜利者,只要自己一怒,他一定会低头吻凤儿,今儿是怎么了?刚才凤儿问他玉佩去哪儿时,十七弟有一霎那的慌神,东西真的是丢了还是....“起来吧,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语气平淡。 “臣弟告退。”允礼行了礼拉着我出去。 胤禛支起胳膊托着腮帮子,瞅着他们离去,脑中迅速回忆,早朝时并未发现十七弟有何不妥的地方,忽想起什么,向在一旁伺候的张起麟招了招手。 张起麟稍稍靠近皇帝,小心地问:“皇上有何吩咐?” “去毓庆宫问问,皇四子昨日可曾派人前往果郡王府?是谁出面相迎?如是郡王亲自迎,当时得面色如何?一并问仔细。”胤禛冷冷的下令。 “喳。”张起麟一施礼,退出去办差。 胤禛左手食指敲着案子,无心批奏折,等着张起麟回来,微露焦躁。 不多久,张起麟走进殿内,一施礼,恭敬的回道:“回皇上,四阿哥确曾派人去果郡王府,当时并未见到郡王面,是郡王府的管家竹茗出面迎的,说是郡王未回。” “那时是什么时辰?”胤禛的心突然有些乱。 张起麟一躬身,道:“回皇上,戌时左右。” 戌时?竹茗?莫非人在理藩院?直觉告诉胤禛里面定有文章,可现下多事不可草率,亦有些顾虑。他执起案上的湖笔,想了想又放下笔,还是先与十三弟商议一番再做打算吧,或许是自己多虑呢,便对张起麟道:“传,召怡亲王。” 我跟允礼走了一段,他停下脚步,拉过我的左手,摸着手腕上的绷带,柔声道:“今日早回吧,别成天在宫里晃荡,小心遭人话柄,这话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你总不听。趁有伤,你这几日就在府里安生的待着,我可能很忙,大大小小许多事儿等着处理,兴许顾不上你亦会有所怠慢,你莫耍性。” “我明白,你不用顾忌我,自己要小心,你身子弱,万事量力而行,不为自个儿,也得为我想想,我好不容易....”话止步,我巧做哀戚状。 允礼把我拥进怀中,哈哈大笑:“听你此言,我便安下心来,还以为你心里只有皇兄呢,看来今日我得多吃几碗栗子粥。不过你厨艺是不是变差了?怎都没有当年去良乡镇时那般回味无穷呢?真是奇怪,莫非——好的都被你偷吃了,只把坏的留给我?”随即,低头咬了一下我的唇,在我耳边小声道:“得确被你偷吃了,要不怎这么甜?” 脸顿起红霞,我轻打了他一下,娇羞道:“还如当年那般浑,我道怎第二天醒后老感觉嘴唇被什么咬过,原来是你啊,居然趁我熟睡偷袭我,看我不收拾你。” 我抡起小拳头就要打他,他忙躲开,笑道:“谁让你当时睡得死沉死沉的,可不能怨我钻口子。”又正色道,“我即使瞒你,想必你也知晓,年羹尧的事儿如今已定,八哥他们——怕也不长久。这其中我皆参有份,你若常出入宫掖,我不易保你,万一他们想对你.....总之,你好生待在府里,我不在你身边,若出了事儿,光指望月童也不行。不多言,我先走一步,你早些回府。” “这些我知,你去吧。”我微扯嘴角笑了笑,见他不走,我便推了推他,看他还是不舍,忙又推了推,他才肯离去。 背后突然传来似咬牙切齿的语调:“大丈夫浮沉薄宦,至一妻之不能保,何以生为?” 我闻声一愣,转身见尹继善一脸严肃,有心打趣他:“呦,消失好几天的人又出现啦,下次准备消失几天?难不成胤禛赏了你两个美妾、乐不思蜀了?” “你啊——万般皆慧,只一愚。”尹继善见我嬉皮笑脸一个劲儿的摇头,“我亦不多言,告辞。”说完,抬脚离开。 我歪头瞅着尹继善的背影,料想他方才一定又在暗处偷看,虽已平常,但今日略感不同,怎个不同法?我也说不上。 允礼的轿子停在理藩院外,他出轿将随从、侍卫全打发走,一个人拐进一小胡同,又绕了一个大圈,进一巷。再进巷前,他前后左右瞅了瞅,觉得无碍,便朝巷深处的四合院走去。即将走到时,他却停了下来不再往前,那红漆小门他想进又不太想进,里面的女子他想见又不太想见,内心矛盾又感内疚。他同情靖瑶,觉得对不起她,如不是他当年要娶凤儿,就不会让她受这么多年的苦,况且她善良贤德,不失为好女子。可凤儿一向对男人多妻妾颇多微词,男人娶妻纳妾本属正常,到她那儿反成了可憎之人,自己这一时冲动之举该如何收场才好啊! 允礼重重的叹了一声,别人纳妾正大光明,自己反倒偷偷摸摸,堂堂郡王竟然惧内,若让人知晓岂不笑死。他本想吐露实情,毕竟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凤儿亦心慈,即便闹也会念在靖瑶确实可怜的份上允了他。今日听凤儿一番话,心甚刺痛,实不忍伤她。怎奈米已成炊,只好能捂一时是一时。 允礼又叹一声,走向红漆小门…… 第一百一十四章 动/静 九月的阳光依旧火辣,我坐在马车里,举起左臂喜滋滋的瞅着上面新的白玉镯,虽不是鸳鸯,凤凰也是美的。我傻笑着左看右看,允礼真是温柔,第二天便送我这镯子,最近温柔的不像话,倒像是新婚夫妇似的,惹得我比吃了蜜还甜。忽然,脑中闪过一句俗话,好像说男人莫名的变温柔是因为——因为什么来着?后面的话我倒给忘记,嘛,甭管了,马上就要到圆明园,兴奋异常是自然的。 马车停下后,我听到芊儿雀鸟般叽叽喳喳的声音,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会有什么样的奴婢,跟着我久了,也这般随随便便、不讲究规矩礼数。 芊儿扶我下车,难掩喜色道:“主子,奴婢总算盼您来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红纱,叠了几下,举到我面前。“主子,皇上吩咐,先蒙住您的眼睛再进去。” 蒙眼?这是玩得什么游戏?既然是他吩咐的,那就蒙吧。我将眼睛闭起来,芊儿给我蒙好后,我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突然感到害怕,我伸出手,叫道:“芊儿、芊儿快过来扶我。” 一双冰凉的大手握住我伸出去的手,紧紧地攥着,那触感——“胤禛,怎么是你?” “我领你进去。”胤禛柔和的语调一下子让我安心不少。 我点了点头,胤禛便牵着我进园。我的耳边响起各种各样的鸟声,麻雀、喜鹊、黄鹂、八哥....甚至有鹦鹉;鼻子里灌满了各种花香,石榴、桂花、丁香、小茉莉....甚至有菊花的香气,熏的我飘乎乎似在花海当中。 我被胤禛牵着走,一开始倒是欢欢喜喜,虽蒙着眼,也仿若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激动得不行,可过不了多久,我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他这是要去哪儿?如不知道目的地,人便很容易感到恐惧。“胤禛,到了没?你要带我到哪里?远吗?还没到吗?”我不住的反复问。 “快了、快了,别急。”胤禛也总回这句。 正当我焦躁不安时,胤禛停住了脚步,却不忙着摘我的蒙纱。我亦停下,侧耳倾听,远处似乎有钟声,用鼻子嗅了嗅,仿佛有湖水的味道。蒙纱被拿掉,我抬手挡了挡光,眨了眨眼睛,才适应光亮。面前有一片湖水,波光粼粼,游鱼落鸟;稍远见山,郁郁葱葱,蝶扑蜂舞;隐隐有钟声,使人心情宁静;如此图画,实不知该如何描述,只用一“美”字,道尽万物风韵之态。 我侧头问胤禛:“此为何处?” 胤禛笑而不答,将我的头靠在他胸前问:“合你意否?” “甚美!”美景当前,怎能不让我由心的赞叹?纵使天仙下凡,怕也要受它迷醉不肯回天了。 胤禛见我陶醉其中,笑得合不拢嘴:“有些工程尚未完工,有些则尚在图纸之中,只蓬莱洲将至尾声,到时你可要为你的仙境赏赏脸,观场龙舟赛如何?” “我的蓬莱仙境?龙舟?端午都已过了。”初时听我的蓬莱,蹙眉不悦,后听龙舟,想着端午早过,心里到有一点遗憾。“话说回来,这地方可有名?” “九州清晏!”胤禛说的不慌不忙。 我大叫道:“什么!你竟让我住在被后妃围绕的地方,我不住!”他想干嘛?不知道这地方是个被攻击的炮火点吗? 胤禛见我恼怒的瞪着眼,也只是笑笑,仿佛早已知晓。“后妃自有后妃的去处,不会碍着你的眼。这里符合你的要求,景致美、舒服、安静,而且——离我近。” “哈,原来如此,可我并未要求离你近。”我掐着腰忿忿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况且我可不想给允礼戴上无中生有的绿帽子。 胤禛的黑眸一暗,眼半眯,心里嘀咕,莫非凤儿察觉到什么,想跟在十七弟左右?他也觉得十七弟最近行为愈加古怪,闻他一到理藩院便打发下人、护卫,至于进未进去难说。他这段日子无暇管私事,只把事交托于十三弟,兴许过几日便会得知。但见凤儿的傻样子,似乎觉自己多心,将她护在身边,总比放任的好。“你先住下,没事逛逛园子,若是有看好的,再搬也不迟。” 我见他两眼闪着盼光,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同意,时短还好,若时长,那些女人嘴里指不定说出什么来,堵得了一张,堵不了一堆,实在讨厌,到底住还是不住? 胤禛瞧我犹豫不决,心知这样下去她定会反悔,连忙道:“哎呀,我忘了还有一大堆奏折要批,你歇一会儿,我得走。”说完,不等我反应,他便急急忙忙的离开。 我傻在那儿看着他离去,这是他吗?怎也跟我似的学会找借口了?想来我的那点小心思早已被他看穿,只好作罢,唤了童儿将这屋子铺了结界,不愿走出这屋子,生怕遇上个不善的主,倒不是怕,而是我现在的身份是果郡王侧福晋,多少还是得谨慎些。 我心里虽这么想,一扭头:“芊儿,可有何趣闻?说给我听听。” 芊儿想了想,一拍手道:“还真有个趣闻,说出来主子别怪罪奴婢饶舌头。前几日,庄亲王想纳汉女为妾,嫡福晋郭络罗氏大摆宴席邀那汉女听曲,内眷俱在,也邀了其他王府女眷。点那长门赋,又唱文君数字诗,还有些旁的曲,都如前两首相类,场面是声泪俱下不可言表,生生让那汉女打了庄亲王一耳光,愤然离去,愣是让庄亲王仗儿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把这事作罢。倒是郭络罗氏过后笑口颜开,跟女眷们讲,这叫——谁说女子不如男。若是出身阻挡,晓之以理,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上算。对汉女就得动之以情,这种事啊,里面的道道只有女人清楚,男人懂什么?庄亲王啊,只能认栽,您说有趣不有趣?” 我捂着嘴呵呵笑着:“没想到允禄的嫡福晋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如此娇小可爱的女子竟有这等魄力,是个爽快人,那汉女也是个明白事理之人。不如我也学学,哪天允礼若是也想纳妾,我给他来个绕梁三日,保证出彩。改日见了允禄,得好好刺刺他,家有贤妻美眷,还想再纳,着实可恶,不把他耳朵揪下来,难解我心中之气。” 我这番话本是半真半假,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门外的允礼冷汗直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本是来看两眼便走,这下驻足窃听。 “主子真会说笑,谁不知道果郡王只宠主子一人,堪称专房。再说,有谁能比得了主子的容貌?再好的人儿往您面前一放,那也是棵白菜,能和牡丹花比吗?若说常人纳妾,那奴婢信,可若说果郡王纳妾,那——奴婢是万般不信,压根就不可能。主子不但人美,心也善,当年主子不但赠食,还将奴婢的贱籍除去,大好的人,谁人不疼?谁人不爱?若有人欺负您,奴婢第一个不饶他。”芊儿说的斩钉截铁。 我心中顿感温暖,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笑道:“谁人有这胆子欺负我?不想活了吗?所以你不用担心。只是——牡丹虽国色,却比不了白菜营养,可以没有牡丹,但不能不有白菜啊。” 芊儿歪头寻思了片刻,点头道:“主子说的是,不能空着肚子只赏花啊,可牡丹也能食,做成饼便是。主子的饼好吃的紧,奴婢斗胆,向您讨教一二。那饼小巧可爱,松软可口,清香扑鼻,想必非一日之功所能做成的。” 我被她一夸赞,有点得意忘形,颔首道:“不错,我手拙,能做出如今这饼花了近两年时间。想女子无以为乐,整日待在四方之井,就算出井,也是坐镇军前做个鼓舞士气的摆设,我把这事当个乐子,每日做一点,打发打发时间。女子无大智,极少有大慧者,有的只是争宠夺势的小聪明,暗中勾心斗角,狐狸与狸猫的互相争斗、欺骗实在令人感到厌倦,幸好我尚留有一丝本性且无政治野心,才能有今日残存一个‘好’字。你若喜爱,我存了些方子,交与你几份,你为人聪慧,按方子上的内容一学便会。” 芊儿一施礼道:“多谢主子。” 门外的允礼听得仔细,愈往后听愈轻松下去,执袖擦了擦额头,吐了一口气。看来凤儿尚未察觉,也定不会饶了他,一想到此,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怎样做都已无用,木已成舟。可这两头怎么说呢?告诉柔弱的靖瑶,凤儿便是夺了她身份之人,若她对凤儿怀恨在心怎办?告诉要强的凤儿,靖瑶便是真正的侧福晋孟氏且已是他的人,凤儿说不定真能杀了靖瑶,即便凤儿不杀,皇兄那边又怎会轻易罢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在拐角处藏匿的胤禛和尹继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里面的对话以及允礼的不安,将本平静、舒心的气氛变得动乱不定,仿佛置身于扭曲的空间里,耳边只闻得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胤禛身上散出的极冷寒气,冻得尹继善想打哆嗦却不敢打,他埋怨自己不该挑这种时候过来、不该让皇上逮到、亦不该被逮到后还留在这儿,现在想脱身已来不及。看来只能将心中所疑告知与皇上,只是尚无证据、不敢多言,朝廷现下正多事,亦不知皇上是否要管这私事?一边是皇上一边是凤儿、实在难办,还是再等一阵吧。 胤禛双手背在身后,竖眉瞪眼,疑虑愈加深沉,只差答案。他强压下胸中怒火,打起了小算盘,此乃天助,不管所谓何事,凤儿的脾气他非常清楚,遇情无智。这是个机会,一个让她重回自己身边的好机会。他笑了,笑得相当自信,好似一切尽掌他手。 四人各自怀揣心事,一个浑然不觉、忧心俗事;一个摇摆不定、难以定心;一个左右为难、公私难分;一个心思缜密、却为利熏,只不知天意为何?是否能天遂人愿?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接近 “瞒着她!一定得瞒着她!” 胤禛的吼叫声在大殿之中格外响亮,似地动山摇,他不停蹀躞,通红的双眼冒着愤怒之火,背后的双手紧紧攥着,似要随时准备出击,震的允祥和尹继善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殿内一片狼藉,好像刚被打劫过一样,胤禛停住脚步,猛一拍御案,咬着牙道:“若不是当初皇考宽仁,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等地步,此事做得太不利落。也怨朕,太忽略那女子,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巧事,偏偏在他们吵架后相遇。这女人,朕定饶不了她!”他朝着御案又是一下猛拍。 允祥和尹继善吓了一跳,相互看了看,谁也不敢出列。最终,允祥轻叹一声,上前一步道:“皇上,事已至此,即便杀了那女人也于事无补,只会徒增凤儿对皇上的怨恨。她性多疑,皇上若如此做,她定会认为此事乃皇上所导,反而加重她对十七弟的偏护,对皇上有害而无益,请皇上三思。” “那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凤儿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她怎能受得了啊。”胤禛长“唉”了一声,搭在御案上的右手紧握成拳。 允祥低头一思,一躬身道:“臣弟以为,暂且按皇上所言瞒着她,一来目前朝内形势不容许;二来事情也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十七弟也是瞒她偷去、有所顾虑,可见十七弟还是很在乎她,并未有休弃之念;三来依凤儿的秉性,断没有受不了之意,当然,一时气愤是自然的,凤儿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活了一百二十多年,幽幽怨怨实属平常,虽喜欢耍耍小性,也不过是想让大家在意她、宠她罢了,都是些女人常用的伎俩。凤儿有一弱点,为人重情且多情,一旦情场受挫,这时候——谁第一个出来安慰她,谁便是赢家。” “你的意思是.....”胤禛紧蹙的眉头舒缓下来,盯着允祥,眼珠一转,嘴角翘起,微一笑道,“你是让朕不要插手、静观其变,即使十七弟捂得再好,也定有一日会暴露,而凤儿定会痛不欲生,最易被攻心,倒时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再....” “是,皇上。”允祥语调平静,心却波澜壮阔,可也得忍下,他说的只不过是皇帝心中所想却不愿说出的话而已。“这样,一来消除凤儿对皇上是否参与其中的疑心,二来可堵众人之口已备将来册封。” 胤禛伸出食指敲打御案,沉思片刻后问:“你怎知十七弟会休她?他爱慕凤儿可不是一年两年,况已是夫妻,他又怎会轻易放手?” 允祥微咧嘴道:“即便十七弟不肯休她,她也一定会逼十七弟休,其实写不写休书本无所谓,玉牒上记得是孟达色之女孟氏,可没指凤儿,对她来说,有没有休书都一样,可若皇上想纳她,休书就必须存在,不然名不正言不顺,凤儿在玉牒中又无具体身份,朝中大臣定会百般阻挠,倒时皇上要纳皇弟之妻为妃也好有个凭据。” “你还真了解凤儿,不愧是她最亲近之人,不然她也不会放心把曹府交你照顾。不过——她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事情会有这么顺利吗?”胤禛半嘲半讽,右手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板指,似心不在焉,却字字含着冰气。 允祥听此一惊,连忙下跪道:“臣弟并无把握,实乃臣弟之猜测、估计,皇上圣明,自当定论,臣弟不敢妄揣。” 胤禛瞥他一眼,淡声道:“你起来吧,朕不过说说而已。你在她身边放人,以为朕不知晓吗?是那个叫芊儿的小丫头吧,你这样做不怕她恨你吗?” 允祥表现镇定,仿佛他早已有心理准备,只是藏在袖中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心隐隐作痛,他抿了抿嘴道:“皇上圣明,芊儿是受臣弟之命为皇上办差,想来她——她是不会恨臣弟的。” “哦?”胤禛一挑眉,翻眼看着允祥,“你倒是挺自信,是不是平常跟她走得太近,也沾染上她某些性格了?” 允祥有些无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怕是皇上误会自己对凤儿有什么其他念头,若他加以解释,这罪恐怕是担定了,索性不讲、换个话题。“皇上,臣弟有一事想禀告皇上,是关于她身边的侍卫月童。” 胤禛知他转移话题,亦给他个台阶下,便问:“那个月童有问题吗?” 允祥听此问,已知皇上有意放他,稍松了口气道:“此人乃是一方士。据芊儿所禀,皇上走后,凤儿便让此人为她施法,至于施的何法尚不得知。” 方士?施法?胤禛的心沉了下去,垂头深思不语。月童确实诡秘,一切皆不知,难不成真是方士?长生不老之术莫非从此人手里得到?若果真如此,那他——是不是也可得呢?不,不对。凤儿曾说月童是她康熙年间所拣,那时她已长生,怎会再需要方士?嘶——不管如何,此人古怪异常,应多加注意。“十三弟,你可听真了?” “是,芊儿亲眼见月童双手交叉相握,两食指、中指伸直相对,口中念念有词,只是不明其意。”允祥心中也是狐疑,不知这怪人有何身份。 胤禛踱来踱去,是真是假查一查便是,他停住后道:“这人——要好生调查。尹卿,凤儿现在何处?” 尹继善听皇上唤他,上前走了一步,斜眼瞅了瞅怡亲王,虽对刚才之事颇为不满,不过也能明白怡亲王的难处,与他有一点类似,都陷入两难啊,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更为深厚,便愈加难啦。尹继善收回目光,一施礼道:“回皇上,侧福晋去了澄怀园,且是和朱大人一同前往。” “什么!她怎跑那儿去?”胤禛突然感到一阵头疼,抬手捶了捶头。 尹继善别别扭扭的回道:“侧福晋说,想去那儿看、看美、美.....”这话还真不好说。 胤禛重叹一声,对尹继善道,“你不必说了,朕清楚她想做甚。你快去,她又要玩出花样来了,给朕看住她。” 尹继善称是刚要退走,“等等”胤禛拦住了他,“拿条面纱再去,她那张脸太容易出事,烂摊子已经够多了,朕现在可无瑕给她收拾。” 尹继善领命离开。 “若瞻你看,那枫叶红的多可爱。”我一边跑一边笑着对朱轼喊着。 朱轼气喘吁吁的一边提着官服一边伸臂唤我:“公主、公主,别跑、别跑,老臣上了年纪,经不起您这般折腾。” 旁边的翰林们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什么,大胆点的对我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发着牢骚,却不敢阻拦,再不然就是发愣,誓死将发愣进行到底。 “公主,您玩够了吧,再这样下去,老臣这把老骨头要被您折腾散了。”朱轼的脸色不太好,这比要他面对皇子们还受罪。 我噘着嘴,万分不情愿。“才刚来一会儿,你看,这儿那么多才子,说不定能找出几个能力好的来,那样就可以替你分担点,省得你整天来烦我。皇上是四十八岁,又不是八岁,半大老头子了,用得着我操心吗?况且,他是雍正,我说的话不好使。” 果然,朱轼心想,公主又要跟他耍心眼、推卸责任了。“公主,别的不说,您好歹去祭祀啊,这都多久了,您一场未参加,大清子民还指望圣公主您降福于他们呐,您不为别的,也得为百姓想想,皇上的言行您也得管管,这是您的职责。” “行、行、行。”我不耐烦地道,“再有祭祀我去还不成嘛,至于管皇帝,算了吧,我可不想整天在吵闹中度过。朝中的事,你们担待着吧,我实在很烦,他老是和我唱对台戏。对了,先让刘统勋入值南书房吧,这事你来说。” 朱轼低头执袖擦了擦额头,公主总不安排好事,一抬头,人呢?一不留神又让她给跑了。朱轼正左顾右盼之际,瞧尹继善走了过来,便整了整官服。 尹继善见朱轼神情不安,心知他定是把人给丢了,对他一施礼道:“下官见过朱大人,朱大人是不是没看住侧福晋?” “什么侧福晋!胡言乱语、不成体统!”朱轼一甩袖,瞪着尹继善。 尹继善没法,只好自己寻找,猛地瞧见那位佳人正拉着一官员的袖子不知再说什么,他一拍脑门,不成体统的该是她,于是连忙跑过去。 “喂、喂,你叫什么?何职?”我拉着眼前人的袖子,不住地问这问那。此人风度翩翩,五官齐整,是这么多人当中唯一手持书卷的人,定不寻常。可他就是不言语,亦不对我的行为做何表示,整个一木头人。 忽然,手被人拍掉,我一侧头,见满脸怒气的尹继善,干笑两声:“我没有其它意思。” 尹继善从袖中拿出白色面纱,蒙住我半边脸,瞅了一眼那人道:“此人名唤于振。好了,名你已知道,走吧。”又看我脸显正色,眉皱心疑,难道她有所察觉?遂小心翼翼地问,“你——有心事?” “你为何如此问?”我摸了摸面纱,奇怪的看着他,“我只不过对于振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在想是不是那个犯一念之错的人。怎么?你以为我有何心事?” “不、不。”尹继善有些慌张,“我只是见你这般严肃神情,一下子不太适应。他——他犯了何错?” “往后便知。” 我的语气变为冷静,他慌里慌张的神色、躲躲闪闪的眼睛,总让我感到莫名的心乱,蹊跷的紧。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肯定有何事在瞒着我,我看他们能瞒多久?不过——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倒计时 我从皇后宫里出来,低头使劲儿踩着地上的白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唤起了我的童心,于是脚大力跺着地,像是在捣药一般,很好玩,抬头看见附近有棵不粗的松树,树上积满白雪,我跑过去朝着树干就是一脚,哗,雪倒了下来淋我一身,不用害愁堆雪人了,我就是个雪人。 我的顽皮落入不远处一直在偷看我的胤禛眼中,平静的脸上荡漾着一抹浅笑,见我满身是雪、哈哈大笑,他长眉皱起,急步走过来,拍打着我身上的雪,带着怒气道:“闹、闹,就知道闹!再闹把你绑起来,看你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身体被他打得略微有些疼,我拧了拧眉头道:“你下手不能轻点?我又不是你的臣子,哪能经得起你的龙爪。还有我没闹,方才听福惠问我额娘哪儿去了,心里不好受,发泄发泄罢了。” 胤禛的心有些抽搐,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拍打着我身上的雪,只是下手得力道松了些。“说谎话也不知道脸红,想玩雪罢了。” 被他一语告破,我的脸顿时红起来,抬手挠了挠脸,见他没反映,心忽的沉下来。“年氏——年氏刚去世不久,你怎一点表情都没有?”看他不语,冷哼一声,“也是,刚刚整了人家哥哥,心里正爽着呢,失一姬复一姬进,皇帝就不愁没女人,好女人多的是,缺一个便缺一个,无所谓的事是吧?” “那你想让我怎样?痛哭流涕?还是一蹶不振?这就是你想看到的?”胤禛的眉头攒的极深,心底渐渐团起火焰。忽然,他的眉头松下来,嘴角挂着笑意,似很开心。“你——妒嫉?” 我脸上的红逐渐加深,变为葡萄酒色,一甩袖背对着他,抬手捂住通红的脸,说话有点结巴:“你、你、你少胡说八道!” 胤禛将我扳过来面向,伸手将我发髻上的乱发掖好,似不经意的问:“若是被人伤害,你能原谅他吗?” “再说你吗?”我把凤簪重新插好,双手拢在袖中。“没有原不原谅,谎话说多了,也会当成是真话,你不觉得吗?” “朕还要问你!朕以为你明白,心灵相通之人,就算不明说自然会了解。至今为止,你说过几句实话?朕竟不知道你还豢养方士,朕被你骗了多少年?你还有什么瞒着朕?”心底积攒的火焰终于爆发出来,胤禛脱口而出。 方士?我浑身打颤,他怎会知道?是谁?莫非是——“芊儿,她是你的人?” “不,她是十三弟的人。”胤禛发现自己失口吐露,后悔的揉着额头。 我瞪大眼睛,却已不再生气,允祥的话,有他的难处,夹在两难中,若想关心我只能用这手,但他不该用芊儿,他一定明白吧,一旦被我发现,我会恨死他,这个傻瓜。我微一笑道:“我不怪允祥,做我的朋友确实难了点。不过也不能轻易原谅,逮个机会好好惩罚他。” “你什么时候变得深明大义了?别想岔开话题,那个方士是怎么一回事?你很少提以前的事。”胤禛的急切表现的过了点。 我一瞥他,一个人的执念是不是很难改正?“说到底,你不过是想知道如何长生吧?简单,吃了我、吃了我你就可以长生!” 胤禛大为震惊,呆了半晌,随即抓着我的双肩,又松开,一挥手道:“少在这儿胡言乱语!” “既然是胡言乱语,你以后休得再提!月童是大夫,仅此而已。你心里清楚得很,这事上根本没有长生,我不过是个意外。孟姜女能哭倒长城,是因她深爱她的夫君,女人的心有时也能化不可能为可能。而我是因为、因为....”我小脸酡红,好似身处火焰山,捏着袄角试图掩盖羞涩。“因为什么你无需知道。”差点说顺了嘴。 胤禛在心里笑了笑,还需要知道吗?一切已摆在他的面前,从何时起,凤儿的戒备变得如此薄弱?敏感也似降低不少,嫁人之前她从不会这样,现在的生活便是她的愿望吗?可十七弟却....“凤儿,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话到此,胤禛稍有些犹豫。 “正好,我也想和你说件事。马齐这人你不要再用了,此人卑鄙,容易坏事....”我还想往下说,见他脸色不好,想必又要说我参政,忙改了口,“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听,你继续说。” 胤禛瞅我一眼,脸色有所缓和,咳了咳道:“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十七弟他、他....” “哦呀,这不是人见人爱的怡亲王大人嘛,真是想逮老鼠,老鼠自动送上门,巧得很。”我老远瞧见允祥往这来,打断胤禛的话,握拳想掰个指响,可惜不成功,做个样子吓吓他也好。 允祥见我不怀好意的朝他嘿嘿奸笑,心下明白芊儿的事定被我发现了,不敢靠得太近,站在一旁偷瞄向胤禛,胤禛丢了个眼色给他,他微点头,含笑道:“怨我、怨我,收买你身边的人,没和你说一声,该打、该打。”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瞧你这话说的,收买我身边的人,还得跟我打招呼,那算哪门子收买?真是败给你了。况且,芊儿可不容易收买,你是不是说了诸如我美貌总让人妒、要多加注意之类的话?若不放心我,何不派侍卫呢?” 允祥笑着瞅了瞅胤禛道:“那样的话,皇兄不放心。” “行了。”胤禛插嘴道:“凤儿,改日再罚十三弟吧,我们有政事要谈,这就走了。”见我点头,刚要抬脚离开,想起一件事,停住脚步问我:“朝鲜国入贡,派来的特使你可愿见?” 拢在袖中的手握成拳,我直视胤禛的眼睛,松开手扬起嘴角:“不见!让特使传我话给英宗,要想讥笑别人,先管好自己,若是让我得知他有不妥之举,我不见意再一次亲征朝鲜,到时,就不止十万大军,让他积点口德吧。” “那你要多少?二十万?”胤禛哭笑不得,“怎么?还记恨李韵的事吗?话我代你传,十万大军你且留着吧,让你带去还得了。恒亲王给你带了些大红的苹果,现在皇四子处,你快去吧。” 我听之欣喜万分的跑去,胤禛和允祥见我乐的那样皆唉声叹气,摇头晃脑的朝“勤政亲贤”走去。 进室后,胤禛一甩龙袍坐在宝座上,拿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道:“坐吧,你来得不是时候,朕本想告诉她。” “那臣弟来得正是时候。”允祥坐定后,并未碰案上的茶,而是直盯着胤禛。“此事不劳皇兄亲自开口,十七弟自会去说。” “哦?”胤禛放下茶杯看向允祥,“十三弟为何如此说?” 允祥与胤禛对看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转向案上的茶杯,迟迟不肯开口,胤禛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少顷,允祥伸手抚摸着茶杯上的游龙,伸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沉声道:“那个叫靖瑶的女人,她——她怀孕了。” 胤禛愣住了,张着的嘴抽动了几下。突然,他“腾”的起身,上前揪住允祥的领子,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你再给朕说一遍!”胤禛的吼叫声,不禁让这小室抖了抖。 “皇兄!你冷静一点!”允祥顾不得君臣之礼,朝他大喊,“别忘了臣弟跟您说过的话。” 胤禛一怔,松开他踱回到宝座,扶着座椅坐好,拿起茶杯打开杯盖看着茶水,茶水有一些发颤,不停的晃动。他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闭眼深吸一口气,再度张开的眼里多了一丝血红。“连朕的心都无法冷静下来,何况她呢?” 小室无声,地面上的茶水散出最后的余热,那一缕白气从窗缝中飘出,飘到同样无声的四合院中,然后消散。 靖瑶捂着隆起的腹部,在院中慢慢溜达,不时地朝院门的方向望一眼,她在等——等一个人回来。这时,红漆小门打开,她眼睛一亮,对着那俊逸的人——笑! 允礼快步走上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一笑问:“等了很久吗?” 靖瑶摇了摇头道:“这大冷的天儿,爷就不必来了,忙年要紧,不然爷府里的那位侧福晋会埋怨的。” “凤儿不会埋怨,过年是她最忙的时候,根本找不到她,各各府里窜,闲不下来。”允礼脑中想着往年凤儿一到过年忙活的样子,心里直想笑,忽敛了笑,对靖瑶道:“忙过这一阵,就将你接入府中,你如今怀孕不能再待着这儿了。” 靖瑶羞赧的点点头,又觉不安,翠眉微皱,试探着问:“爷,侧福晋不会对妾身怎样吧?” 允礼见她紧张的样子,呵呵笑了两声:“凤儿又不是凶神恶煞,你害怕什么?确实,我不能保证她不发脾气,可你已怀孕,她不会对你怎样的。我本想尽早告诉她,可她到处串门、不知在谁的府里,只好等她在府里时再说。” “侧福晋喜欢串门吗?”靖瑶的好奇心钩了起来,妇人大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倒是挺特殊。只不过,一个妇道人家整日抛头露面,也太——太不顾体面。 允礼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喜欢串门,其实也不过几家,五哥、十二哥、十三哥、十五哥、十六哥。若是从前,八哥、十四哥他们府,她也是会去的,现在去不成了,皇兄不允许她去。最常去的便是十三哥府,也不知他们怎这般要好?定下心来想想,也就能明白,还不是因为....”他闭了嘴,没有将话再说下去,低头叹了一声。 靖瑶暗暗将此话记下,她有个很大胆的想法,她想见见那个夺了她身份、害她落到如此地步的女人,到底她是个怎样的人?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怨恨吗?怎会没有?哪个有她这般经历的女人都会怀有怨恨吧。她想寻回自己的身份、寻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若是寻不回来,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也认了。 靖瑶默然无言,与允礼相偕漫步在院中,仿佛走在柔软的沙滩之上,耳边满是大海的狂啸,留在他们身后的,是印在沙上爱恋的足迹,记录着靖瑶对未来的盼望与憧憬。 (大家!尽情享受假日吧!我也要好好休假,更新不定,请见谅,万分抱歉。) 第一百一十七章 漫长的一天(上) 雍正四年二月初十,清早麻雀的叫声唤醒了我,我爬起床伸了个懒腰,撩开浅绛色锦缎幔帐下床,细微的光线射进屋内,稍冷的空气清新透凉。婢女宝儿站在床左侧扎好幔帐、叠齐被褥,几个碧绿衣侍女挨着她一字排开,手里皆端着洗漱用具,见我起,一个个上前侍候。 独占阳台万点春,石榴裙染碧湘云。眼前秋水浑无底,绝胜襄王紫玉君。 梳妆过后,侍女们端上今日的早餐:桃花粥、鸡蛋、咸菜、三鲜小笼包、牛奶、桂花绿豆糕,水晶饺各一。餐后,请嫡福晋安,说了一小会儿话,便带着月童、乘四人抬红帏锦轿前往恒亲王府。 落轿于正门,迈过朱红大门,穿廊入厅之时,瞥了一眼藤萝,见其嫩绿,我淡一笑,忽闻厅中竟有允祹之声,忙快步进厅,刚踏过门槛,便张嘴道:“哎呦呦,可真巧,今儿个我还想着往你的镇国公府跑呢,这下倒也省事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若是有要事我就先去后院回避,等你们聊完正事我再过来。正好,我得瞅瞅,是不是我们恒亲王又添了个院儿啊?其实该瞅瞅允祹的后院儿,他比你多俩呢。”说完,我微偏低头、执着海棠方帕捂嘴偷笑。 允祺瞪我一眼,指着我跟憋着笑的允祹道:“瞧瞧、瞧瞧,艳阳高照的好天儿,她非得弄只乌鸦叫上几声才满意,也不知十七弟是怎教的?我看啊——她八辈子也改不了坏毛病,那种话一个女子能说吗?” “我又没直说,用词多婉转啊。”我俏皮的转着方帕,“明明是你抠字眼,别老怪别人说话不中听,学学人家允祹——大肚能容,这样的人活得久远。” 允祺指着我的手抖了抖,对允祹道:“你快看她那动作,还有、还有那语气,真真气煞人也。” “五哥——”允祹拖长声调,笑着朝楠木桌上的青花莲纹果盘努了努嘴。“她难得来一趟,你东西都备好了,还装什么生气?怕是欢喜的紧,这种又红又大的苹果可难得着呢。凤儿啊,你真有口福,我来五哥都没说给我个,专为你一人备下的,我若想吃还得跟你讨。” 我顺手拿起一个苹果抛了抛,狠狠咬上一口、清脆可口,尚未咽下,又拿起一个猛咬一口,一边嚼着一边道:“哼,一个也甭想,全我的!你若不嫌弃上面留着我的口水,便拿去吧!要是嫌弃没关系,一会儿我把苹果核儿给你,你回去种上,等它开花结果——你就有的吃了。” “唉……”允祹叹了口气,一幅相当无语的表情,对着身侧的楠木雕花椅一挥手。“本就不雅,还站着,快去坐吧。” 允祺见我坐稳,吃苹果的样子可爱至极,轻笑了几声,只等我把苹果啃完、擦干净了嘴,他才道:“你怎不和十七弟一块儿来?我们兄弟也好畅饮几杯,不如我派人到府上请他过来吧。” “不必麻烦,他挺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可能新年期间留下不少事儿。”我执方帕点了下嘴角,“不如叫上弘升,我尚能饮几杯,让他做陪凑个热闹。” 允祺与允祹相互对视一眼,颇为奇怪,允祺看着我问:“十七弟微有弱疾,怎得如此拼命?于公于私都乃下策,况皇上不是允许他可在府内办公?” “想是怕我烦他吧。”我总是问这问那、说东道西,想来他定无法静心,只要他身子承受得住,我到不会说什么。 允祹点头道:“我能猜想得到,许是你搀和朝堂之事,十七弟怕你生事便作此策。听闻你曾将宗人府官员鞭笞,因何事我且不道,你心自知。就拿你为我添银之事,岂是你该管的?莫不说别人怎道,光皇兄就……长此下去,人心累久,恐生异变,你可知否?” 允祹话音刚落,允祺的管家走入客厅,利落的打了个千道:“爷,门口有位贵雅妇人,说是要见果郡王侧福晋。” “哦?”允祺瞅我一眼,“请她进来。” 管家得命而去,我正琢磨着会是何人时,那妇人翩然而入,对着我们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羞怯抚腹,只稍抬头略一打量四周,便将目光转向我、定格在我身上。 我见她:发丝漆黑,眼若波明,纤纤十指似栽葱,曲曲双眉如抹黛,素净京绣、赛过繁花锦,姿仪秀美、无须钗簪配,俏丽身段似吴女,二九年纪花正盛。只是她有孕在身,身形却这般玲珑,让人甚是心疼。我并不识得她,但若她有求于我,念在她挺着大肚跑到这恒亲王府的辛苦,我也会帮她。 我起身扶她坐到椅子上,她有些惶遽,推脱了几次,见拗不过我只好坐下。我坐到对面问:“夫人,不知您找我所谓何事?” 靖瑶抿嘴不安,心中暗语:这世间怎有这等女子?莫非乃天降仙子?生得容光绝美,妖艳不输太真,轻盈胜如飞燕,恍疑天女临凡间,西子南威总不如。而她为之惊恐的则是对面这人身着彩锻绣花蝶锦衣的颜色竟用鸭黄,一看这色,她心里就打怵,自己不知深浅的跑来,会不会有来无回?她身子一抖、一咬牙道:“妾,孟达色之女孟氏,小字靖瑶。特来恳请您,求您将身份还于妾身,若您不愿还,求您发发慈悲,念在妾身腹中胎儿乃果郡王骨血得份上,应许妾身入府保胎,妾身不求其他,只愿侍奉郡王左右,甘做媵妾。”说罢,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手护着肚子,连磕三个响头,流泪跪着不起。 女人,能够这样坚强吗?毫不在意莹白的衣裙是否脏破,修的整齐的指甲是否断裂,比寻常的孕妇要瘦削的脸,即便身处对她不利的环境,她依然、依然只是为了爱而哭泣,我彷佛听到了她内心无声的哀鸣。 天旋地转,不仅仅是因为允礼的背叛,还有命运的捉弄,她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抛弃二百多年的名字,又重新唤起在另一个、另一个为爱的女人身上,是对我的嘲弄吗? 木然的沉默、木然的沉默、木然的沉默,我机械的扶她起来,空洞的眼睛没有方向,表情?什么是表情?我听得见澎湃的海浪、我听得见竹子在生长、我听得见杜鹃的啼声、我听得见月琴的弹拨,我听不见允祺和允祹呼唤、我听不见靖瑶的抽泣、我听不见心脏的跳动,我听不见苹果滚地…… 我本能的开口,声音宛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一半想应你、一半又不想应你,一半想杀你、另一半又不想杀你,一半想恨你、另一半又不想恨你,一半想离开允礼、另一半又不想离开他。一半想爱允礼、另一半又不想爱他,一半想怪允礼、另一半又不想怪他……人啊,一半是魔鬼、另一半又是天使,永远都不知该用哪一半?哪一半是正确的?哪样做才是幸福的?我或许对允礼太好,让他想要逃了吧?兴许我对自己太好,让他感到受冷落了吧?还是因我无法忘掉某个人,让他心生放弃了吧?” 无人言语,也许有人说话,但我未听到,侧头对着一个人,恍惚间,他看起来挺像允祹。我拽了拽他的袖口,咧开嘴微笑,能使人心神荡漾的笑,它明媚的好似今日的日头。“允祹,真叫你说对了呢,可我怎一点后悔的意识都没有呢?犯贱不成?也是啊,我嫁他时已失贞,凭什么不准他纳妾呢,人家如花似月且身怀有孕,配他郡王身份丝毫不差,我都是个小,再多一个也无妨。你府里尚有九女侍奉你一人,允礼府中只一大一小也说不过去,况皆无孕象,岂不让人笑话?这下好啦,堵了不知多少人的嘴。”又转向另一个人影,扯了扯他的袖口道:“允祺,麻烦你派人护送她回去收拾行囊,再送入果郡王府。” 两个被我唤错的人眉头紧蹙,事态他们已无法控制,不管如何呼喊,少了七魂六魄的人,清醒无异于痴人说梦,那含着泪水而作的决定并不轻松,全部与全无若即若离,疲惫、疲惫…… 靖瑶被我的话愣了半晌,她没料到会这么容易,莫非又是陷阱?她哆哆嗦嗦不敢离开,警惕的瞅着允祺的管家,双手紧护着肚子,疑惑的问:“您说的是真的吗?妾身真的可以入府?难道您不惩罚妾身吗?” “惩罚?”笑容逐渐僵硬,我直视她,咧大笑嘴露出齐整的贝齿。“为何要惩罚?寻常人家尚有三妻四妾,难道果郡王府容不下一个已怀孕的女子?放心吧,嫡福晋钮祜禄氏是个大度贤德之人,不会拿你怎样。我这就回去报信,给你收拾个院落,今日便可住进去,伺候你的婆子、丫头,嫡福晋自会给你安排。其实你不该来求我,我不过是个侧福晋,府里进人得知会嫡福晋。什么身份不身份,赶了个巧,我与妹妹同姓,许是上辈子就是姐妹呢,你说是吧?往后,允礼就拜托给你了。” 靖瑶只浅一笑,眼前闪耀的鸭黄令她无从应答,即已圆了心愿,其他便勿在作想,即将迈出门坎儿的脚顿了一下,事情太容易了些,好似货品不知真假令人心神不宁,可也找不出问题,只得离开回去准备。 见她离去,我敛容咬着樱唇,生生的咬出血珠,谁来告诉我,这是不是一场荒诞剧?结束了吗?还是才刚刚开始?回去、回府,拗执的念头不停的重复这两个词,我向门外奔跑,我想知道为何?为何执了我的手还要松开? “你要去哪儿?”允祺和允祹一人抓着我一条胳膊、异口同声,担忧的神色表露无疑,甚至添加了一丝恐惧。 我使劲儿甩掉他们的手,整了整衣服,冷声道:“我能去哪儿?自然是回果郡王府啊,允礼也快回来了,我得问问他要把那女人安在何处?有的忙呢。”说罢,我急火火的离去。 允祺和允祹呆愣在那儿,望着我急促的跑掉,直到我消失了踪影,他们便像泄气的气球瘫坐在椅上,盯着对方良久,无半点主意,管多还是管少这也是问题,若牵扯到皇帝,对他们二人恐怕……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找允祥,说不定有解决之法。他们又彼此苦笑了笑,难以相信允礼会做出这等事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冲动、定是一时冲动,可就算是一时冲动,事情到了这地步,怕也是回天无力吧。 (我终于回来了。为了取材,小小旅游的一下,发现——人真多,走马观花,得回想半天才想起自己在哪儿,想到后才觉自己已走,记住得没几个,只记得人潮如海,车水马龙。) 第一百一十八章 漫长的一天(中) 樱花何时能开?明媚的阳光透过镂花窗印在后背,我的身影印在地面。西南桦木炕桌上,一盏清茶飘着茉莉的香气,手指磨搓着紫砂杯,仿佛在抚摸一朵梅花。身体因有阳光的照射,有着一点点的暖意,金香炉里燃烧的香木已尽,然香气却久久未消散,杯中的茶渐渐冷却,我还停留在思绪的漫游中。 “你想见他?那你可要有付出与此相应报酬的觉悟,贪欲的价钱可不低哦,公主殿下。”.....“我——皇太极,愿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姑姑,即便不出家,我的心已死,你何必再为难我,染上天花,也许是天意,玄烨就拜托给姑姑了。”.....“烨儿觉得老祖宗穿黄色最美,我会好好孝敬您。”.....“你爱的是我胤禛,还是你的权力?说到底,你只爱你自己,你不该与我相似。”..... 深吸的空气,悄然的吐出,连同所有的一切,统统吐出就不要再吸入。我抬头望着月童,他亦望着我,黑眸中散着忧虑的神光,虽不是我亲生,多年的母子之情,使得他忧我所忧、思我所思。我微低下头,鸭黄的锦衣占满双目,不经意的问道:“童儿,我穿黄色好看吗?” 月童眉头一蹙,抿了抿嘴道:“母亲大人,您吩咐吧,不管母亲做何决定,孩儿照办便是。” “决定?”我笑了一声,“‘决定’这个词真是痛苦,没有人知道做出后的事会如何发展,多少令人害怕。对或错,有时的确重要,不过童儿,我亦不想错过中间的美景,兴许会是个愚蠢的决定,你——不想指责我吗?” 月童一甩青色长袍,单膝跪在我面前,垂首道:“养我者母也,孩儿谨遵母命,无责意;母之念,孩儿心知,愿护母赏景。” “凤儿。”月童尚未站起,允礼已走了进来,未换的朝服显示出他的急躁。“听竹茗说你找我,恰好,我有件事要同你讲。” 我对月童一挥方帕道:“你先下去,东西在哪儿你清楚。”见他离开,我笑着转向允礼,“你没必要这么匆忙,我先为你换衣。其实也没什么,胤禛挑了八个宫女放在弘历身边司寝,我担心弘历还小,是不是急了点?才十多岁的孩子就.....” “凤儿,稍微停一下,这件事我非告诉你不可。”允礼打断我的话,情绪激昂。“我们夫妻恩爱已近五年,一直坦诚相待,我很爱你。” 笑容慢慢敛回,我紧盯着他俊朗的脸,接下来一定是“但是”吧。 “但是,我可能——我是说可能、大概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这种盲目的行为像是被鬼附了身,令人发疯。是在去年夏与你吵架后,一时被气愤冲昏了头。我承认隐瞒,我、我——我想让你了解,我失常的感情,坦白的、毫无保留的让你知晓,因爱你而恨你心里不止我一个。是,你可以认为这是惩罚,你也可以不原谅我。我一直努力、努力想让你忘掉他,可我失败了,不是吗?我承受不住、我忍受不了、我赢不了他。”允礼的声音如同鱼刺卡在喉咙里,痛并含糊着。 “我知道。”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又重复道,“我知道。” 允礼原本高抬得头,好似战败的士兵,重重垂了下来。“多久了?” “没多久。她挺着大肚,跑了好几个王府才在允祺那儿找到我,恳求我让她进府待在你身边,因为她爱你,才会不顾一切的亲自来求我。我狠不下心伤害她,我也无法恨你,事情只不过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企图篡改历史、篡改姻缘,冥冥中却自有安排。到头来,我自己的快乐被毁了,但幸好,以前快乐。”寂静中的嗓音,使我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在说话? 允礼听出了话中隐藏的怨恨与伤痛,已注意到了,却什么也没说。“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凤儿,可是我想告诉你.....” “够了!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提?”紧攥的手不停颤抖,我不想再听到他的话。 允礼拧着眉,抓着我的手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亦很伤心。发泄、发泄出来吧,我不会吭一声。” “我不知道!生气?伤心?我没有!”我几乎是在哀嚎,猛咬了下唇使自己清醒。“我不想得知更多了。我早该有所察觉,为何当初孟文昌说要杀我却一直都没动静?因为他妹妹根本就没死!这世界如此美好,我一点——都不生气。我不但不生气,我还把她接进府,你说,我是不是很贤惠?” 允礼乍一听,愣了片刻,总觉不太对劲儿。害怕?恐慌?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集聚心头。“你——莫非想让我休了你?不、不!办不到!你是我的妻!永远都是!结束?没有结束!你知道我从小有多么敬仰你?身有弱疾、不被皇考与皇兄们看中、母妃位低,我有多么渴望自己能像十六哥或是二十一弟那样被你抱在怀里疼爱。他们哪个身边没有十个八个女人,我除了你就只有一个早年皇考聘的正妻。为何他们娶妻纳妾时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是痛恨吗?倘若你愿意,一切都能重新来过,就如起死回生,再回到过去。一个靖瑶并不会减少我对你一丝一毫的爱,你很清楚不是吗?为何你要露出让我休弃的隐语?若是为了他,我便更不会写!别当我是傻瓜!” 我内心深处在对自己说,希望安静、希望逃避、希望忘记。爱情,有时就仿若玻璃灯罩里的蜡烛一样,如果没有养分和氧气,便会熄灭掉。然而——面对“爱情”这个杀人犯,我却仍兴致勃勃地想成为他的祭品。该如何看待夫妻生活,我有些糊涂。至少,他告诉了我实情;至少,我正视了它。“允礼,我们不要再讨论下去好不好?可以说早已无所谓了。你该去嫡福晋那里商讨靖瑶进府事宜,我该去弘历那里检查他今日上的课。” “不!你哪里也不能去!”紧张,比紧张更深一层;慌乱,比慌乱更无形;心痛,比心痛更欲绝。允礼沾墨的手不断交握又松开。“别对我用这种‘我没事’、‘没关系’的眼神,它令我恐惧,我宁愿见到你恼怒、见到你撒泼、见到你哭泣,你现在的表情比责罚更残酷。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允礼。”我叫住他,他停下迈出的脚、充满问号的眼睛看向我,我微微一笑道:“回来给我吹《长相守》可好?我好久不曾听你吹了。” 允礼虽疑惑,心却稍稍放平,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但你要老实的等我回来。”说罢,转身离去。 月童缓缓走进,双手端着一普通的柳木长方托盘,盘上摆着文房四宝,冰纹端砚、休宁墨、谢公浅云笺、紫毫宣笔.....他将东西放在炕桌上,一边研墨一边道:“母亲大人,孩儿已交待月润、宝儿等人诸事谨慎、坚守其职,不得擅自透漏您任何一处藏身之所。东西孩儿已派宝儿放去‘仙来楼’,您若从此出,不易被觉察。请母亲放心,孩儿都已打点妥当,为了方便行事,孩儿还备下一缕假须,只是不知您是向北还是往南?也好事先通知做个准备。” “童儿,小心隔墙有耳,再议吧。咱们先去一个地方,印信你可戴在身上?”我整了整衣袖,淡淡地问。 月童从袖中拿出印信,迅速塞入我手心里,我亦迅速将其揣进怀中,他见我把印信收好,左右瞅了瞅,小声问:“不知母亲大人要前往何处?” 我招了招手,他便把耳朵贴在我唇边,我压低嗓音道:“宗人府。” 月童猛一睁大眼,惊道:“难道——您要去见......” “嘘——”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我要替他解决顾虑,老紧绷着弦,身体只会一日不如一日。” 月童只微咬了咬唇,他明白不会那么容易劝说里面的人,恐怕要付出代价,而代价说不定是.....他咽了口唾沫,静静的站在一侧,凝视着被阳光照射的母亲,此时的美丽好似曲卷躯体的毛毛虫,使他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日子,又回归到往昔,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唯一自由的或许只有身体。 我执起宣笔,沾了沾墨,盯着谢公笺发了会儿呆,才潇洒的写道:“夫,允礼安启。妾,爱新觉罗.永清,道福。贱妾天降于万历二十年十月二十五日,生有几分颜色,时年岁龄不可告也。太祖定字凤,锁妾四方之地,教妾四家之言。后,太宗改字永清,宠溺有加,机缘得以长生,游戏人间一百多载。世祖入关,尊妾如母,护佑大清,知政事、理朝纲、掌万民,有得有失,白玉有瑕。圣祖六十年六月初六嫁与君,至今五年未足,自认夫妻和睦,堪比神仙眷侣。今日闻得君心生二意,本欲相决绝,怎奈此为贱妾之错也,怪不于君。妾无子、善妒、贪财、且淫,符七出之条,君可休之。然贱妾当日乃狸猫换太子,今原聘之女已寻,调换即可,无需休书,贱妾自当离去,君莫觅。夫妻恩情,贱妾怎能相忘,愿君多加保重,勿念。永清再道福。注,自称‘妾’只此一回,《长相守》有缘再听。” 字,洒脱自然;人,强忍悲叹。我合上信笺,取一雪花梨压上,起身,离开..... 第一百一十九章 漫长的一天(下) 侧柏林立,喜鹊偶尔鸣叫几声,或许在树顶端有个喜鹊窝。我推开朱漆门,不大的四方院尽头,青瓦屋顶上有杂草丛生的那间屋,便是关押允禩的所在之处。伺候他的两个矮小太监,只看了我一眼,不说一句话,机灵的退走。 屋内摆着几件简单家具,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气里飘着浓重的书墨味。月童关紧门,站在屋外守着,而我则慢慢走近内室。 内室里的人坐在床沿边,闻有脚步声,盯着书的眼并未抬起,翻了一页,淡淡地问:“是本王的大限到了吗?” “还早着呢!”我一边笑一边走进去,“现在就死,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允禩手中的书“啪”的落地,惊讶、疑问的看着我,只一会儿便又恢复冷静,捡起地上的书放在雕花窗边的榛木桌上,背对着我一边轻拍书一边道:“真该谢你,自从你鞭笞了这里的官员后,我的日子好过不少,你想让我拿什么谢你?” “我想要的东西会令你吃亏的,不如——做个买卖吧。”我扯着笑,说得尽量轻松。 允禩转身瞅着我,半晌后问:“你今日有些不同,发生了何事?” “古人云‘乐极生悲’,我今日狠狠地、狠狠地被甩了呢,原来美貌有时也不管用。但愿此时,它会管用些。”我耸耸肩,甚是俏皮。 允禩神情凝重,紧皱着眉头,一步上前抓住我的胳膊,沉声道:“你该不会是想……” “既然被你猜中,叙旧到此为止。”我翘着一边的嘴角,注视他波动的双眸。“我们——谈谈买卖的内容吧。” 允禩松手猛地给我一巴掌,怒道:“闭嘴!你至于为了他堵上一切吗?愚蠢的女人!” “你错了。”我捂着脸,垂头一笑。“凤儿也许会,但永清不会。永清只做对大清、对在位皇帝有利的事,保护皇帝是永清的职责之一,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将自己化作铜墙铁壁守护皇帝。” 允禩冷“哼”一声道:“冠冕堂皇的废话就说到这儿吧。如果是我,你岂会如此做?找那么多借口做甚!” “对,没错,我不会这么做。”我抬手整了整发丝,依旧笑望着他。“倘若有‘如果’,我亦会将它抹杀。因为——皇帝的宿命早已注定,就算他没你受欢迎。” 允禩低头重叹:“你何必在我面前装冷酷无情。”随即抬起凛冽的眼睛,那目光使我寒意加身。他忽而咧开嘴角笑了,好似他清楚全部,带着兴许是邪佞的笑。“你赢了。但是,我要你的人!这桩买卖——你可愿接?” 我平静得伸手解扣,这举动令允禩大吃一惊,他身体在不停颤抖,或许他肯本没料到我真会应允。他的大手一点一点的紧握成拳,含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瞅着我将衣服一件件的脱落。罗襦衿解,体如琢玉,俨然处子,肢肌温软,身香扑鼻。 允禩控制住自己,指着我大叫:“你简直是疯了!”话落,却见我抿嘴不语,冰冷如霜,愤怒嘎然停止。他明白,交易——必须进行,不得退出。 吻,如同雨水般落下,真实无比。我一只手抓着允禩结实、湿润的背,牙齿紧咬着另一只手的食指,防止自己呻吟出声。身上满是温热的汗水,我说不出任何话,即使论我软弱无能,我仍毫不在乎。不管是沉睡还是清醒,都仿佛身处于童话般的梦境之中,但只要你一切都好的话,我怎样都无所谓。我在内心呐喊的想念,不知能否与你的“想念”交叠?倘若亚当与夏娃没有偷吃苹果,他们兴许能永远单纯的在一起,不被世俗所累。 白皙的手指上深深的牙印没能阻挡激情的洪流,断云零雨之声刺激着允禩亦刺痛着他的心。高贵的公主就在他身下,没有一丝锐气、没有一丝桀骜,平凡的到像烟花女,当自己是随时可买卖的货品,勉强自己同样痛苦。而他则希望这短暂的梦境再持久一些,因为下一刻,她便会像从未来过一样消失无踪。然这一刻,虽未通宵乐,犹胜瑶台梦。 狎亵既竟,流丹浃席,我不顾裸体,到水盆边将方帕沾湿,回床坐定准备擦身。允禩夺过我的方帕,仔细、轻柔的为我擦去痕渍,吐了口气道:“这不是第一回,是吗?亦不是最后一回,对吧?何必如此作践自己,打算再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十四弟吗?他会比我更好收服,他对你——有心。” “我没打算见允禵。”凉水让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话有点打颤。“一来我嫌离他太近,二来爬山太辛苦。也可能是——放心。” 允禩冷笑几声,将我的衣服一件一件给我穿回去,颇为笨手笨脚,不知是因女人的衣服他不会摆弄呢?还是另有它因?淡定的神情使我分不出真假。少顿,他道:“秘密,无法只有二人知晓,你该体谅十七弟的心意。” “看来——我这趟来对了。”我放下黑发,重新梳理它们,同时笑眯眯看向他。“果然,你有办法得知外面的事。我的事你不必操心,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想得很开。” “真的?”允禩浓眉紧锁,无法相信,微摇首。“买卖即已达成,我没必要再瞒你,只是此处不便相告,你且安心,一切会如你所愿。” 我点点头道:“这样便好。你也累了,该休息时就要休息。弘旺这孩子福大,他不会有事。” 言已至此,我便要起身离开,允禩抓住我的手腕,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我又重回坐望着他。 允禩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加重力道,沉默片刻后,方问:“还剩多久?” 我一愣,答道:“大概——七个月左右。” “七个月。”允禩垂首喃喃重复着,突然猛地抬头盯着我。“莫非——你再替他做补偿?” “没有的事儿。”一霎那的心虚,令我的眼睛瞄向别处。“真是,一家子人都喜欢疑神疑鬼的。吃了豆腐,也不知道抹干净嘴。”忽觉这话不妙,忙捂住嘴,暗暗骂自己多嘴多舌。 允禩微微的笑着,忽敛住笑,瞧着我颈上的痕迹,心乱如麻。她是个危险的尤物,难以饶恕的存在,不知皇兄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虽紧咬着牙齿,却仍无法掌控欲念,他是不是亦难以饶恕?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交易,那么这次,纯粹只是因为情欲,想拥她入怀的可怕情欲…… 对于再次承受的欢情,我不过自嘲的笑了笑,越想改变自己,越倒退到过去。我若留在他身边,便是一个祸害,倘若不留,便只是一个荡妇。即使三千宠爱于一身,他日亦定化作一缕冤魂。害怕吗?也许是的。爱一个人的原因有很多,方式亦有很多,即便没有人苟同…… 窗外的太阳开始向西,室内的两人一言不发。允禩对自己索求无度感到后悔,而我则希望他无憾,毕竟,离别是永远的,不会有下一次相见的离别。“你——若有其他要求,我可以一并满足你。” “你所作的是出于同情还是可怜?”清醒后地允禩,嗓音也变得格外冷静。“这种买卖最好不要再做,你赔不起!” 我瞥他一眼,冷声道:“我说过了,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你!”允禩明显气急,怒瞪双目,好似恨不得狠揍我一顿。“你,诅咒了你自己!” 心,重重的被敲打,痛,抑制不住。我咬着唇良久,喝道:“如果你没什么可说的,那么,告辞!” 允禩如风般迅速将我抱进怀中,双臂有力的揽着我,我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刻着伤痛,引得我的泪,终是不争气的流下。“我来,不过是与你谈生意,你干嘛要说废话把我弄哭?你这可恶的‘阿其那’!” “闭嘴!我并未恨你支持他,你哭什么劲儿?我只恨你为他不顾一切,你是我见过最傻的人。”允禩抹去我脸上的泪水,生气又觉无奈。“放弃,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是不是太自信了,嗯?你是否想过我有可能在说谎话?或是其他?比如:要挟你、桎梏你、或者用你来威胁他……你都有考虑过吗?该不会是突发奇想,一心只想为他清除麻烦,却没想过自己会落入什么陷阱中,巴巴的跑来吧。你准备傻到几时是个头?” “我可以说一点也不了解你,允禩。你仿林椿的画中,没有原作的释怀,一个人得作品多多少少能反映出那个人的某些特质,但笔触却很温和。”我含笑凝视着他,脑中对他的回忆慢慢伸展。“柳树下你思念母亲的身影,一直都在我脑海里不曾忘却。我不认为你无法信任,只不过我们走的路不同而已。若你想用偏方,当初就不会收下我的白玉蟾簪,另一只青玉蟾想必也随允禟去了保定,能这般珍惜友人之物,我又怎会想三想四呢?” 允禩松开我,从怀中掏出簪子给我一瞧又收回去,向外瞅了瞅道:“你不宜久待,如若被他得知方才的事,恐怕你我都有麻烦。快走吧,你的意图我照办就是,天儿——不早啦……”话到末尾有些哽咽。 “呐,允禩,答应我,别怨恨他。”我翠眉紧拧,分别总让人难受,还不忘自己来的目的。 允禩似笑非笑道:“最后,你终于肯说实话了……”说罢,在我额上印上一吻。 我跷起脚尖,在允禩温润的唇上微一掠,转身,离去…… 夕阳渐落,我得在关城门之前尽快离开,现下胤禛怕是已经知晓,若是被他找到,仅凭颈上的印痕,允禩就得早死七个月,但愿能赶得及。 第一百二十章 错过 街道上奔跑的两人,相握的手已被汗水浸透,张口粗喘着气息。被夕阳所染红的街道,我和月童好似私奔的恋人,又好似被坏人追杀的可怜人。 月童拉着我一边跑一边道:“母亲,前面便是‘仙来楼’,孩儿备了快马,您无需担心。只是,你确定要离开他吗?” “别问了,我回答不出来,我需要安静。”我提着裙子瞅着脚下的路,没有心情去想逃跑的举动是否盲目,我只想找个地儿静一静,换换心情。 月童向身侧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脚步刻意的放慢,然“仙来楼”已近在眼前,他叹了一声,服从于命运的安排。 我冲刺似的跑去后院,推开门后,瞧见柳木桌上的包裹,松了口气,急急得换衣。卸凤衣、解罗带,换上玄青梨花长袍,贴牢八字髭,扮作清雅秀士,从“仙来楼”的后门走出。 月童牵来两匹成年骓马,手握青霜剑,背上行囊,四肢着地。我踩着他的背,一跃上马。他飞身上马后问:“母亲,去往何处?” “出了城门再说。”我紧握缰绳,一甩马鞭,大喝一声“驾”,马便狂奔出去。 而此时,胤禛早已看到我留下的信笺,又闻我去了宗人府,带上允祥直奔而去。他用力踹开屋门,大跨步上前,抓着坐在床沿边正愣愣看着方帕的允禩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通红着双眼,咬牙切齿的问:“她在哪儿?” “四哥,你说——弟弟是不是着了魔?”允禩并未去看他,一直瞅着方帕。“她已经走了,或许我们再也不能相见。她明白这一点,所以我要什么她都给,该说她善良的过分呢?还是该说她愚蠢?亦或是为了你?” 胤禛微一愣,随着允禩的目光,瞧见凌乱的床铺和那遗漏的海棠方帕,一瞬间有些惊愕,忽猛地给了他一拳,声音颤抖着:“你、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被胤禛一拳打到地上的允禩,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爬了起来,冷笑道:“不过做了场交易而已,你情我愿,弟弟可并没有勉强她。” 话未落,胤禛又是一拳,“嘭”的一声,允禩的背撞到墙,一弹,吐了口血,紧抓着胸口,脸色有些发青。胤禛怒不可遏,浑身释放着愤怒的火花。“无耻!别把朕给惹毛了,想死是吗?好啊,朕现在便成全你!” “皇兄,您冷静点!”允祥见势不妙,快步上前拖住还想挥拳的胤禛。“凤儿的意图,臣弟多少明白些。事到如今,怨谁都没有用,找到她要紧。” 胤禛稍微镇定了下,眯着眼瞅了允祥一会儿,便将视线转向允禩,目光极其厌恶,冰冷的问:“说!朕给你个机会!” “咳,咳。”允禩咳嗽了几声,紧抓着胸口的手并未松开,望着胤禛厌恶的眼神,咬着牙道,“只要还活着,臣弟就不想再见到皇上!” “是吗?”胤禛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青玉蟾簪,放到他面前,一笑。“你看,这——是何物?” 允禩低头一看,顿时呆住,甚感意外,结巴的问:“它、它,它怎会在你身上?”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不会在朕身上?”胤禛伸手一掰,“啪”簪子一分两半,中间居然是空心的!“用凤儿的簪子做这种事,还真是巧妙啊,八弟。连朕都不曾怀疑过,看来,你是摸清了朕的心思。只可惜——她的簪子太扎眼,用料上品、做工精致,还很用心的在上头刻上了她的名讳,你说这东西会不引人注意吗?关键是她送给了你,朕就得多上心呐。” 允禩垂首低笑,猛地抬头直视着胤禛,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忽然嘴角一翘,平静道:“皇上一定想知道臣弟的那只簪子在哪儿吧?真不凑巧,皇上晚来一步,簪子已经送出去了。此时,事情怕已办妥,让皇上扑了个空,臣弟有点过意不去。不如——臣弟说个秘密,算是补偿皇上。凤儿身上,还真是干净,没有一点瑕疵,世间难得的好女人呐。” 话刚落,胤禛一脚踹过去,迅速拔出身边侍卫身上佩的剑,抵在允禩的颈上,怒道:“朕给过你机会,别怨朕,这是你自找的。” 允禩闭上眼睛等待着,他没有任何畏惧,心格外的放松,一丝鲜血从他的颈间流出。幸好,他想,他办妥了凤儿交待的事,也算无憾了。他很清楚凤儿为何会离开,君王只宠爱一个女人,不算是一件好事,这样一来,很多事将无法避免。皇帝一旦有致命的弱点,便会很容易被控制,曾身处于权力中心的她一定相当了解。但她是否忘记,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亦没有完美的帝王。他笑了,这笑或许在笑他自己,为成全自己失败的结局、为成全凤儿的私心,还是在为成全四哥的相思?到底因为什么?他不知道,他现在只想笑...... “朕,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松死去。”胤禛见他脸上挂笑,将剑扔还给侍卫。“朕要好好折磨你,作为你碰她的代价。” 允禩睁开眼,背靠着墙壁,喘了口气,微笑了笑道:“兄弟们都珍藏着一份、算是美好的回忆吧,兴许是在那里。” “那里?”胤禛眉头一蹙,脑中一思,突地睁大眼,惊声吐露,“‘仙来楼’!”随即侧头对允祥道,“事不宜迟,快去拦她!”说罢,转身急火火的准备离开。 “呐,四哥。”允禩低垂着头,喃喃唤住胤禛的脚步。胤禛闻声停住,回身冰冷的瞅着他。允禩抬头,报以微笑,身影被橘红的夕阳圈住,仿佛垂死者挣扎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发出最后一声笑。“人的心,比这世上任何事都难以掌控,就算是意志也一样。若是找不到她,就等待吧,总有一日她会回到你身边,你要相信她。弟弟不知该羡慕还是该嫉妒?你拥有像她那样的女人,一定使你省了不少心吧。” 胤禛盯他片刻,一叹道:“朕,倒是操了不少心。朕明白,倘若她想毫无烦恼的过个一年半载,朕便随她去。至于她愿不愿回,到当真难说。这次,朕也没料到她会如此打算,出人意料是她的拿手好戏,朕亦拿她不住。看起来好似柳条般柔软的女人,却是不一般的强韧啊。”他又狠瞪着允禩,加重愤怒,“不管她是为朕还是另有所图,朕,绝不原谅你!你就在这儿慢慢等死吧!” 胤禛重甩袖,疾速离开。允祥紧皱眉头,瞅着允禩,张了张嘴,顿了一下,才道:“八哥,你说说你这是——唉......”说完,无奈的摇了摇头。 “十三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多说无益。伴君如伴虎,往后,十三弟还是多加小心才好。”允禩苦涩的一笑,拍了拍允祥的肩膀。“难怕心无杂念,再当出家之人,面对着了魔的人,也无法置身事外。只要某个人闭上嘴,她便会让万物发疯,你别告诉我你不曾发疯过。人的头脑能否战胜人的心,这很难讲啊。” 允祥望着他有些瘆人的笑,心里虽发毛,可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好辩驳。刚才皇兄那一瞬间的眼神,明明就在怀疑自己用心不良,他也确实因心急多言了。允祥尴尬的一咳道:“八哥的教诲,弟弟记下了。这就告辞,望八哥保重身体。” 允禩踱到床边,跌坐下去,挥了挥手。允祥微一躬身,急赶向胤禛。允禩紧紧抓着方帕,喃喃道:“你——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对某件事着了魔呢?” 一堵墙,一堵灰色的砖墙,它并不厚,却阻隔了两个人的相见。墙阳面的人,正往前奔去,他的目标是“仙来楼”;墙阴面的人,亦正往前奔去,她的目标是西便门;然而方向却是一东一西。隔着墙壁就那样擦肩而过,捉弄人的又何止是命运,兴许只是一堵墙。 “来呀!给朕搜!不准放过任何一处!”胤禛暴喝的嗓音,震的屋顶都在打颤。他一把抓住浑身发抖的店主李希,恶狠狠的厉声问,“她呢?她去哪儿了?” 李希牙齿打颤道:“小人、小人不知皇上说的是谁。” “少给朕打马虎眼,说!你的主子,凤儿到底在哪儿?”胤禛抓着李希衣领的手紧了紧。 “主子?”李希狠咽了口唾沫。“主子来去匆匆,小人怎会知晓主子去哪儿?皇上该问一问月童护卫,他是主子的心腹,只有他知道主子在哪儿。小人不过是个底下人,主子的事儿小人还没分量得知。” 胤禛眯起眼,把脸靠近李希,紧盯着他慌乱的黑眸,呵呵一笑:“这么说——她确实来过。”随即松开手,施令道,“来人啊,将此人拿下!给朕撬开他的嘴,不管用什么方法。” 允祥一咬唇,上前劝道:“皇兄,还是算了吧。十七弟的事儿,伤她不小,想必她只是想找个地儿安静些日子,等心情好了,她自然会回来。到时,她若得知皇兄动了她的人,恐怕她会心生误解,对皇兄误会过深的话......” “十三弟。”胤禛打断允祥的话,颇为不满的瞟他一眼。“朕心里有数,你若再放肆,朕就该问问你,为何了?” 允祥一惊,慌忙道:“臣弟失言,请皇上恕罪。” “天将黑,此时,她该已出城。”胤禛重叹后,垂首沉默良久,抬头看向紧张的允祥。“十三弟,你莫怪,朕,急糊涂了。服侍过凤儿的人,都交给你吧。记住,一定要秘密进行。不为别的,她的安危,朕甚是忧心。能问出她的去处最好,若问不出——朕另想他法。” 允祥一施礼道:“臣弟遵旨。” 胤禛走出“仙来楼”环顾四周后,便遥望天边。方才路过一堵墙时,他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那感觉,仿佛心爱的人正向他招手微笑。他抓着胸口,仔细听着里面强而有力的跳动声,疼痛的大脑不停在问一个问题,他是否还会有下一次机会?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审讯 “说吧,你是她的贴身女婢,不会不知道吧?嗯?本王劝你识相点,还是说出来吧,她的行踪。” 火把上燃烧的油脂味,充斥着封闭狭小的牢房,夹杂着经年的血腥味、老鼠味、汗臭味,仿佛是个垃圾中转站。允祥盯着刑架上的女人,她有着又大又黑的明亮双眸,秀丽且有光泽的长发,半边发丝粘在她被汗水浸透的白皙脸上,露出紧咬得贝齿,肆无忌惮的喘气,以此来表达她的顽强,纤细的手指上满是上刑过的印记,即使疼痛钻心,她仍旧不肯说话。 “王爷。”终于,从虚弱的嘴中,吐出清晰的字眼。“王爷一定清楚吧。夫人不过是出外小小的散心一下,至于让您不惜得罪于她对我们这些底下人用刑吗?您或许不知情,宝儿的确对夫人的事略知一二,但不过是些寻常的活计,并非全部,只有月童护卫才知,您为何不抓他来审问?将精神浪费在我们身上,慧智的怡亲王也有犯傻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允祥“嘭”的一拍桌案,指着宝儿道:“好,够忠心,不愧是她调教出来的侍女,跟她一样的倔脾气。宝儿,你该明白,今日你不说也得说。皇上可等不及,你若再顽固,伤的就不止是你的手指了。倘若本王将你交给皇上,下场如何你心里有数吧?皇上可没耐性听你说什么不过是出外散心的话,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本王不会难为你。” “王爷真会说笑。”宝儿冷笑一声,“夫人既然出外散心,自然是哪儿景致好便去哪儿,居无定所,顶多待个十天半月,尽了兴,自然会回来。王爷说什么皇上等不及,真真是好笑,莫非皇上看上我家夫人了?夫人已嫁作妇,皇上还想暗抢不成?难不成是唐明皇在世?” “放肆!”允祥“腾”的起身,“啪”的给了宝儿一巴掌,大手捏住她的下巴道:“好一张伶牙利嘴,这里可不止本王一人,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宝儿哈哈大笑:“王爷,您还没看出来吗?从一开始,奴婢便没想过能离开这儿。”旋即停住笑,注视着允祥。“奴婢尚在襁褓中便被家人抛弃,只因奴婢身为女子。或许是上天怜悯奴婢,让夫人恰巧路过捡回去,虽为侍婢,却享受富家小姐般的待遇,对宝儿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许多年前,夫人栽种下的棔树,不知长势可好?如果还在的话——这时节,该长新芽的吧。王爷可明白?” “你——”允祥紧锁的浓眉,诉说着懂与不懂得矛盾、说与不说的挣扎。“你不是不肯开口吗?现在又为何吐露?” 宝儿呵呵笑着摇头道:“因为,站在奴婢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怡亲王您啊。只有您,无条件的站在夫人身旁。当所有人陷入对夫人的极度幻觉中时,只要待在你身边,夫人的心便可以放松。夫人常言,幸好,皇上的身边有您;也幸好,她的身边有您。倘若是您的话,一定能够了解吧,夫人的用心。就如奴婢所言,夫人不过是去郊游罢了,她很快会回来。被夫家欺负的媳妇能去哪儿呢?不管去哪儿,这里不是还有个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的人存在嘛。王爷,您说是不是这回事?” “可惜——依皇上的性子,这答案很难令他满意。”允祥垂首低叹,将此话说给多疑的皇兄,自己难脱干系。他双手背后,来回踱步。棔树新芽吗?岁月不比从前,不会接近亦不会离开,他能否守得住呢?“宝儿,她为何那样活着?” “为何那样活着?”宝儿嘲讽的重复着。“王爷,您还是自己去想吧!”忽见一人走入,她大声惊叫:“是你!” 允祥回头一望,瞬时黑着脸看着来人,没好气地问:“十七弟,你来此做甚?” 允礼闻声颇为尴尬,瞅了一眼刑架上的宝儿,一咳道:“再怎么说,她也是弟弟府上的人,十三哥怎能对她用刑呢?” “你府上的人?”允祥翘起嘴角,凛冽的看向允礼,“已经不是了,十七弟。皇兄将他们都交给了本王。” 允礼一愣,一步上前抓着允祥的衣袍,瞪眼问道:“你凭什么?凤儿是我的人,服侍过她的人该由我来处置,你凭甚干涉?莫非那女人,是四哥与你共谋、想把凤儿从我身边带走吗?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我上了你们的当、上了你们的当!” “你胡说什么!”允祥双手抓住允礼伸过来的胳膊,反手一摔,“搏克”式将他猛摔在地,一脚踩在他肚上,牙齿“咯吱”一响。“这火,我可是憋了很久,十七弟!被假象蒙蔽双眼的人,是你!怨不得别人!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凤儿想与你过一生的心并未改变,你却因误会、疑心埋下了背弃的种子。你已不是当年那个懂她、为她吹奏《长相守》的你,如今的你再也守不住她了。本该平静的生活,你却生生将它掐灭,是你亲手毁了它!” 倒在地上的允礼拼命的咳嗽,耳边回绕着宝儿的嘶叫:“骗子、骗子!你去死吧!去死吧……” 允祥低头瞅着他,一挑眉道:“后悔了吗?觉得做错了吗?已经晚啦——十七弟。对凤儿做了绝不能原谅的事,你认为她还会给你后悔得余地吗?很痛吧?凤儿的心比你更痛!” “别得意的太早,十三哥。”允礼突地挥拳,允祥一挡,踩着他的脚一松,他趁机一个翻身站起,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抚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我们是夫妻,这不过是夫妻间的拌嘴而已。十三哥纳妾时,不知十三嫂作何反应啊?凤儿在乎我,所以才会吃醋,因为我是她的夫,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娶妻纳妾,她自然不关心。凤儿曾说过,她要生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不是你也不是四哥,不是任何人而是我的孩子。你别忘了,跑回娘家生闷气的媳妇儿,总有一日会回到夫家。” 允祥双手紧握拳,浑身因愤怒抖动着,喝道:“胡扯!我看你是病入膏肓了吧,这种混账话你也能说的出口?回到你身边?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难得见到十三哥这么生气,弟弟我还真是三生有幸。”允礼微笑了笑。“我最讨厌、最憎恶、最想取代的人,并不是四哥,而是你!” 允祥闻言怔了片刻,朝后倒退几步,错愕的望着允礼。 允礼见此讽刺的一哼,流目中波动着对允祥的怨怼,冷淡得道:“害怕?疑惑?什么样的反应都无所谓,你只要知道我恨你就足够了。你没感觉吗?凤儿信赖你比四哥更甚。不错,你们并不常见面,却比形影不离更让人觉得不快!你还记得旧事吗?一遇到难解的事,凤儿很少第一个去找四哥,因为比起四哥,你更能心平气和、不掺杂私人感情、利落的为她处理。我还记得去良乡镇时,她极其讨厌九哥,嘴里老嘟囔‘干嘛跟毒蛇一块儿?为何不是十三呢?’;走时,她对九哥说‘你站在那儿又帅又有气势,比十三强多啦’。瞧,她总在不经意间提起你;是,她爱的人是四哥。可我痛恨的还是你!躲在你背后,看着她傻里傻气的笑脸、听着她少根筋儿的话语、随随便便的举止,这不是能在四哥身边看到的、所谓真实的她。如今,我们恐怕都难见到,那样令万物失色的笑,只有身为皇帝的四哥才有资格欣赏。其他人,说不定转瞬间成为刀下鬼,说不定就如你我二人,让它仅存活在记忆中了。” 允祥缄默许久后,带着毫无感情地平静语调道:“果郡王,本王今日耳朵不太灵光,什么都未听清。你可以滚了。”忽加重语气,大吼,“还不快滚蛋!” 允礼惊的跳了一下,站在原地不肯走,抚在胸口的手抓紧衣,咬了咬唇道:“十三哥,就当做弟弟的求你。不要将凤儿交给他,把她还给我吧。” “十七弟,别逼我动手,依你的身子可承受不住!”允祥用力踹桌案,将桌案踹到一旁,深深吸气,挖了允礼一眼,冷淡道,“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今日,我就当你不曾来过。但你记住,没有下一次。” “你——”允礼被允祥的话一堵,无话可说,愤然离去。 “哈哈哈哈……”宝儿大笑不止,一咬唇,狠瞪向允礼离去的方向,姣好的面容有些狰狞。骂道,“背叛夫人的人都不得好死!”又将视线转向允祥,眼神稍稍舒缓,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刚刚为何要便宜他?罢了,也算是为夫人出了口恶气。宝儿在此谢过王爷。” 允祥一摆手,轻叹一声道:“你不必谢本王,本王只是略施惩戒。果郡王此人心思缜密、忠厚实诚,不过是一时慌了头脑。在这里大放厥词,只因心绪难平,发泄发泄而已,本王怎会真怪他?但愿皇兄不要将那种荒唐话听进心去才好啊。”说罢,朝左右微瞟了瞟,又叹一声。 “奴婢终于明白夫人为何要让下人们服从于王爷和四阿哥,王爷的确有让我们服从的理由,夫人这次总算是没看错人。”宝儿努力咧了咧嘴笑着。 允祥觉得自己胃痛,刚解决了一个允礼,怎又跑出弘历来?他下意识的抚住胃部,又皱起眉头,疑问道:“你这是何意?” “有些话——希望王爷不要告诉旁人。您若答应,就走过来。”宝儿瞥了瞥四周的侍卫,给允祥一个眼神。 允祥会意的走到宝儿跟前,将耳朵凑到她唇边,仔细听着。一阵凉风吹过,从她残留的胭脂唇边仅仅飘过两个字“十年”!而下一刻,说话的人已然咬舌自尽了。 血,温热的血,喷到了允祥凑过去的脸上。他惊讶的睁大眼望着死去的宝儿,抬手一抹脸,将手放在自己眼前。红,红的耀眼,仿佛一朵红莲绽放在他手心上。他“啊”的一声尖叫,瘫跪在地,久久无神…… 第一百二十二章 遯 当尹继善走入狭小的牢房时,他不禁捏住鼻子,拧眉环顾四周,瞧见宝儿的尸体,垂首摇了摇,便走向允祥。 跪在地上的允祥,闻声仍旧不起,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平旦,王爷。”尹继善在允祥背后微一躬身。 允祥瞥了一眼宝儿,颤巍巍想起身。尹继善见此,连忙上前扶允祥站起,待他站稳后,便退到一旁。允祥指了指宝儿道:“将她好生安葬。” “是,王爷。”尹继善领命,对左右一挥手,侍卫们便将宝儿的尸体从刑架上放下抬走。 允祥一直望着他们离去,直到了无踪影,他才问:“你可曾听凤儿说起过诸如年数之类的话?” “年数?这——”尹继善略一思索,摇头道,“奴才并不曾听闻。王爷为何有此一问?” 允祥侧头盯了尹继善片刻,回首半垂眼帘道:“看来你当真不知晓。罢了,或许是本王多心。” “王爷,趁此时机,不妨清查她府内藏物,兴许会有一丝疏漏。”尹继善微微一笑,走得这般急,恐怕她没这份心留意吧。 允祥抬起眼帘,深深吸吐鼻息后道:“在你说这话之前,本王早已去过。橱柜紧锁,无人能开,似施了魔般。其他,更无须再提,查找不出。这觉不是凤儿的心思,周密、细致,怕是那个执事所为吧。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 “对于王爷此问,奴才亦感疑惑。皇上曾命奴才密查此人,可却一无所获。奴才还以为王爷能得知一二,不曾想他竟藏得如此之好。”尹继善微叹一声,忽想起一件事,急问,“不知王爷可曾去过府内的草药园?里面是否有可疑的药方子?” 允祥眨了眨眼,一拍手:“啊,那园子啊,东西到挺全乎。清瘟败毒地连芩,丹膏栀草竹叶并;犀角玄翘知芍桔,清热解毒亦滋阴。翘摇捣末,甘草汤服二钱,聪耳明目、肌肤润泽。不过是些寻常的方子。” “就没有令王爷在意的方子?”尹继善催问道。寻常?这字眼未令他满意。 “你这是何意?”允祥微露愠色,“怀疑本王刻意隐瞒不成?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尹继善脸一沉,一甩袍,跪下道:“奴才多嘴,请怡亲王责罚。” “你起来。”允祥冷眼看着他,“你不是来传话的吗?走,入宫吧,莫要皇兄等。” 尹继善起身默不作声的跟在允祥身后,偷眼瞄了瞄他,发现他一夜之间消瘦不少,心里暗想,若人再寻不到,怡亲王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勤政亲贤”内的白烛即将烧尽,胤禛坐在宝座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敲着龙袍,虽闭目,人不寐。 “皇上。”张起麟在门外轻声唤了唤。 胤禛微张眼,又闭上,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还有——”他一顿,“蜡烛将尽,该换了。” “是,皇上。” 张起麟轻声回应,打开室门低头走入。朝胤禛打了个千,从身后一清秀小太监手中的托盘里取蜡烛,将要烧完的蜡烛换了,又奉上热茶,施礼后退走,将门关紧,小室便再次恢复沉寂。 “坐吧。”寂静片刻后,胤禛抬手一摆,“宝儿的事,等她回来,朕会跟她解释,十三弟不必自责。这一夜,你辛苦了。” 允祥一愣,微微“喏”了一声:“臣弟以为,凤儿或许回了江南。杭州、苏州、扬州,或者——”他顿住,抬头一瞅胤禛,低头小声道:“江宁。” “曹府?”胤禛微睁眼冷一哼,“她不笨。去,也不过徒增伤感罢了。至于其他三地,朕已密令李卫查访。不过朕以为,既然是小小的出外散心,她一定走不远。你说呢?十三弟。” 一行冷汗沿着允祥的额边流下,他最担心的事终于降临,十七弟的气话,皇兄算是照单全收了。“凤儿的婢女原话是如此,至于真假,臣弟心中无底,不好多言。倘若她走不远,京师周围也难以判定。皇兄有此一论,莫非已探知她的去向?” 胤禛一咧嘴,伸手翻着面前的一堆奏折,从中抽出一本扔给允祥,淡淡地说:“你们看看吧。” 允祥慌忙接稳奏折,打开瞧着,尹继善也凑过脑袋瞅着上面的内容。忽然,二人大惊失色,彼此对视,双双皱眉。允祥起身将奏折还给胤禛,坐回去后,双手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抿了抿嘴道:“皇兄的意思是——她会前往保定?这怎可能?仅凭楚宗之言,不足为信。况奏折中只说凤儿让楚宗一路好生照顾九哥,并未有探望之意。” “不!你错了,她一定会去。”胤禛笑了笑,“押解九弟之人,她即已得知,以她的脾气,只有‘照顾’二字,是否太虚了?”想通这点,他紧张一夜的精神放松开来,露出含着血丝的疲惫双眼。心里多少有些高兴,幸好这折子送的不迟,不然,他就得多过几个无眠夜。 允祥张嘴想说什么,被尹继善伸手拦住。允祥侧头不解的望着他,见他摇头,将要说的话又咽下,自嘲的微咧了咧嘴,他的问题亦太多了…… 看到在即将黎明时分爬山的人,你是否会将此跟日出联系在一起?我,不是因为日出,而是正前往“圣感寺”,准备在那儿待些日子,探望一下允禟,然后干什么,到时再决定。 我呼哧呼哧的往山上爬,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清新的空气令我感到更饿。记得康熙十七年,玄烨要重修此寺时,我正在宫中悲泣固伦雍穆长公主离世、愤恨吴三桂叛逆、等待胤禛降生,复杂的情绪积攒一团使我恍恍惚惚、浑沦批了个“准”字,忘记瞧上一瞧。没想到它便是“香界寺”,亦没想到它建在这翠微山上。我的老腰啊…… 突然,我一拍脑门,抓着月童的衣袖道:“糟糕!我走得太急,忘锁橱柜,现下一定被他们翻得满地狼藉了吧。” “请公子放心,已锁好并下了咒术。”月童平静的回道。 我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道:“还好,有你替我想着。”话落,见远处有寺院,隐隐觉匾额上的字很像玄烨。兴奋得跑过去,拍了拍门,一八九岁可爱的小和尚探出头来。我微低身,笑着问他:“小沙僧,这里可是‘圣感寺’?” “‘圣感寺’还得往上去呢,这里是‘大悲寺’。”小和尚歪着头,指着山上。 “诶——”我拖着长声,痛苦的看向山上,耷拉的脑袋如同病鸡。懒懒抬臂说了声“谢谢”,步履蹒跚的往山上蹭着走去。 我几乎是趴在寺门上,手无力的拍门。一瘦高大眼的和尚开门,见此吓了一跳,警戒的问:“什么人?” “你甭管我什么人,快叫方丈过来,我要饿死了。”我软绵绵的说话。 那和尚见我脸色不好,急急应着跑回去。不大会功夫,身着袈裟的年迈方丈赶过来,瞅了瞅我,紧握的手一松道:“本寺属皇帝驻跸之所,不留女客。” 我从身上掏出明黄五爪龙纹印,往他手心一放道:“男女之相乃凡夫见解,出家人当以佛法而论,鄙人是女子否?” 方丈拿着印,左右瞅了一圈,便将视线锁在印上的字,一瞬的怔忡后,整了整衣袍便要下跪。我上前拦住道:“礼就免了,还望方丈能守密。人饿坏时,素菜清汤胜过玉盘珍羞,若再有一处清静地儿小啜一杯淡茶、赏一赏玉蔺花,疲劳尽消。是吧?方丈。” “是,这是自然。请公子随老纳来。”方丈恭敬的在前面带路。 我在填饱肚子时,朝阳早已拨开云雾冉冉升起,所谓“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我是该离开喧闹的皇城,与这雅洁风景相融,舍弃凡尘俗事,好好的静一静心。在去保定之前,让我任性的做一回遁士,不,该叫做遁上,避而不见在上位者。嘛,反正有允祥在,我就安心得享受难得的宁静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传递情意 “找到你了!” 当玉蔺花馥郁满庭时,带着它味道的金花笺如飞落的花瓣一般飘在我手上,胤禛同样飞舞的字迹,显示出他的快乐心情。而我则愁叹良久,有种孙悟空飞不出佛祖手心的感觉,后来才知方丈不知我身份真假,偷偷捎信给他。于是,独享春季万花飘零的欲望,现在成了一场空梦。幸好,只有信而无人,不然,可惜了这难得的春景。 “夤夜提笔,字迹可笑之极。直隶盗案颇多,你勿要擅自行动。收你薛涛笺,欣喜万分,担念你之安危,夜不能寐。”烛灯下的胤禛合笺捶了捶腰,将笺交给焦进,嘱咐他连夜送去。旋即瞅着那写得极不情愿的小楷,微一笑,从旁边的奏折山中拿下一本,继续批着。 我收到信时,正在品雨花茶,茶色清亮、味鲜爽醇,正飘飘然乎,胤禛的信到了,如同往茶里放一酸梅,差点毁了一杯好茶。无奈提笔回道:“身在佛寺中,自有佛祖保佑。盗案频发,谁之责?白日里酸腐,破坏了我一日的好兴致。” “今日午膳,菜肴极为酸苦,以为是受你所倒,稍感生气。后觉甜品难以下咽,又以为是御厨玩忽职守,愈加恼火。忽怕你说我急性,便让左右试吃,无甚异味,怪也。直到传唤赵士英,方知因熬夜、上火所致,免了他们一顿板子,这是你平日唠叨的功劳。”胤禛喝了一口药汤,看着焦进离去。 焦进安静的低头等待着,汗流浃背。来回跑很不容易,我便赏了他一杯茶、准他坐。在他休息时,我沾了沾墨,写道:“熬夜要适度,夜晚最好莫饮茶,若想醒脑,薄荷叶最佳,泡来清口又提神。倘若你真记着我的话,刚觉异味时便不会生气,不过是讨我欢心罢了。” “说我讨你欢心,实在冤枉。陈殿抡曾画你夏日庭中小憩之容献于我,想是近日多看了几眼,觉他将你画得精妙,犹如真人在眼。今日他乞假归故娶妻,我甚是羡慕,立业成家,我本意暗允他可在京中纳几房,他笑对我说‘家中已定,岂能反悔?京中女子好颜色,臣若贪留,伤及家人,实不乃君子所为’。十三弟常劝我尽早劝你返回,我本犹豫,听陈外郎一席话,决定劝你山中虽多颜色,莫要贪留不返,害家中人苦思。”胤禛哀叹一声,离座朝焦进一挥手,便走入东暖阁中瞅着墙上的一幅荷塘美人图发愣。 我何时被偷画了?画家的眼可真尖。我微摇首,回道:“画作之事,你怎不告知我?睡中丑态怎能装裱登堂?岂不笑煞人。山中幽静,佛香舒心,化解我不少烦扰,况有一事未完,倘若顺当,再回。” 胤禛读信心知所谓何事,并不点破,只是写:“睡容亦美,堪比静莲。你意即已定,我只好准你再住些日子。近来有二事,又令我夜难寐。一是巨来与我攀谈至午夜,他弹劾文镜排斥士人,而文镜言师生、同科之间相互袒护,此是朋党风气,个中情形我知之微少,不好过早定论;二是云贵之事,招抚亦或用兵,我有心用兵,因对苗民事务尚不熟悉,不好把握。两件事目前难做裁断,头痛不已,缺肉二斤,向你讨要。” 读完信,我噘嘴“哼”的一甩,你体重下降跟我要干嘛,当我是猪肉啊。话虽这么说,却有些心疼,想了想写道:“明明心有主意,却在这儿喋喋不休,不是讨厌我论政吗?还叨念给我做甚!李绂比田文镜小上几岁,入仕亦比他晚的多,怎斗得过他?等着吃亏吧。科举人的旧病由来已久,你若清理过分,小心广大读书人对你不满,令你执政艰难。对于少数民族,我亦有过不好管辖的苦恼,区域复杂,太严或过松都恐生变,你若用兵,怕是场持久战啊。不知允祥的意见如何?” 胤禛眉头一蹙,刚刚还欢喜的脸突地沉下来,湖笔上的墨趁机滴在笺上。他烦躁的将笺揉成一团,狠狠扔出去,重新书写,又扔出去。反反复复几回,他心中的气才多少平了些,试探的写:“既然你这般讲,我便自处理。说起十三弟,我本欲让他寻你回来,只是近来我将诸多事务交与他,他夙夜匪懈、实在辛苦,我不忍再多加。你走之时留下一雪花梨,我问他‘此乃何意?’,他言‘此乃取离之谐音,别离之意。’,我顿时恍悟;又问‘为何是雪花梨?’,他曰‘臣弟曾见十六弟给凤儿几个,她甚是喜爱,戏称自己如它般可爱,想是我要离开之意。’,我方了然,自叹不如他解你心。他前段时日逝一女,极其可惜,幸又添一子。我意欲将鄂毅庵三兄之女配给他四子弘皎,此子你见过,听闻甚喜菊,不知你意如何?” 鄂尔泰哥哥的女儿?我瞬时蹙起翠眉,心中不美,加重了下笔的力度。“允祥本就瘦骨,再劳累下去,我恐要喝排骨汤了。你之意,何曾改过?话即已出,岂会收回?我即便再不乐意,你也会一意孤行,哪能听得进?鄂尔泰不纳妾,只这一点我到欣赏,其他勿提。让弘皎娶他兄长之女做嫡福晋,我心里不平衡,再送一二美妾给他吧,可不能苦了那孩子。” “你心不悦,我心更不悦。端午佳节,你竟不在。蓬莱洲上龙舟乏味,孤寂由心生,几杯蒲酒下肚,作诗一首与你共消遣之。‘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棍树尚且在夜中合叶,今夜却独留我一人,你心真硬啊。”胤禛又喝一杯,将酒含在嘴里,终是未咽吐在地上,抬头凝视明月,虽面色平常,心脏却在咚咚直跳,不知此信她将如何回复?心中无底。 他的话让我不知怎样答复,犹豫再三,叹了一声写:“‘欲与蜂蝶同起舞,睹信惆怅不能消,化身变作长空月,邀君共举夜光杯。’。兴致又遭你破坏,连诗都作的古怪,求你一笑,让我安生几日。” 胤禛喜不自禁,心情好似晴空艳阳,催促张起麟赶紧研墨,搓着双手有些急不可耐。忽见允祥入内,略不快,硬是让允祥行了礼,他才道:“瞧吧,心疼着呢,担心朕虐待你,说什么再让你操劳下去,她就得喝排骨汤了。朕瘦了两斤,她就说朕矫情,平白的只挂念你,十七弟所言也不无道理啊。”说罢,将手里的信全递给允祥。 允祥接过信,一封封仔细读了读,感叹一番。分明是他们自个儿打情骂俏、爱意弥漫,动不动扯上他,这是何道理?读过之后,他将信还给胤禛,胤禛一把夺过,宝贝似的收好,还不忘傻笑两声。允祥见此迅速将此题引开,咳嗽一声问:“皇兄,皇四子问起凤儿去处,是否告诉于他?” “哦,没想到他去找你问。原先问过朕,朕未答他,想必他急了。如此心浮气躁,也不知道福敏他们是怎教的,罚他们一个月的俸禄。至于凤儿的事,你去告诉他吧,免得他挂心荒废课业。你顺便说说他,早该断奶啦,整日里时不时的往凤儿那儿探一头,也不知他在找什么?”胤禛心正欢快,话便不自觉地多起来。 允祥嘴角一抽,微低头小声自语“唔”了一句,抬头张了张嘴闭上,想讲出宝儿临死所言,但既然承诺保密,遵守约定乃做人之本,迟疑一会儿,又张了张嘴,“唉”一声垂首。 胤禛斜眼一直瞅着允祥细小的动作,收回视线道:“关于弘皎这孩子的婚事,虽然凤儿不满,也算是同意,只让朕再挑一二淑丽顺女与他做妾,朕亦赞同。朕之意,最好能在年底之前办妥,让凤儿沾沾喜气、去去晦气高兴高兴,妾室嘛,待她回来亲自挑选,如何啊?” “谢皇兄。”允祥漫不经心的谢恩。 胤禛一瞥他,微笑了笑问:“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何不能与朕讲的?” “啊?”允祥猛一回神,连忙道,“没什么。只是臣弟心中略感不解,凤儿为何要去探望九哥呢?” “不解?”胤禛双手交叉,盯着允祥片刻,一闪狐疑后,轻笑道,“不过是看望一下遭难的曾侄子罢了,朕若拦她,她定与朕吵,不如不拦。可朕担心——九弟不知会与她谈些什么,若有不妥之言,她又深信不疑,朕怕她受蛊惑,做出什么不当之举。八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愿不要出事才好,朕的心再也经不起惊吓。”话落,他两条长眉拧起,心难平静。 “皇兄——”允祥蹙眉唤着,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宝儿所吐的年数、另他生疑的药草、以及其他秘密,还是他一人去查找吧。“皇兄若无事,臣弟告退。” 胤禛挥手让允祥退下,待他退走后,他便在笺上写:“十三弟刚走,谈起皇四子想念你,你且给他报个平安。十三弟神色不安、似有难言之隐,虽不知何事,我隐隐觉与你有关。我无法放心,你快回吧,事情不要再办,让我心安。将入夏,圆明园中备了你爱看得皮影戏、添加葡萄干的萨其马、颗颗饱满的荔枝,你若不回,我可全都独享了。” 我的口水差点流下来,用力咽下口水,心想绝不能让他一人独吞,急急道:“留着、都给我留着,我忙完便回。弘历那儿你说一声,我给他带驴肉火烧回去。允祥对你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怕是累得,你休他几天假便好。” 我将笺交给焦进,收拾好行囊,谢过方丈的照顾,捐了些香火钱,便和月童骑马赶去保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谁知道一切 “老人家,在下打听一下,直隶总督衙门怎么走?”进入保定后,我下马跟一长髯老者问路。 老者抬手指向前方道:“总督衙门啊,直走,过了这个街朝右,正中就是。” “多谢。”我谢过老者,按他说的方向走去。 纹丝不动的八月,静物画中的柳树,如岩浆般燃烧的太阳,烤得人像熟透的地瓜——烫手。远远瞧见衙门门口有一个焦躁的人来回走着,似乎在等谁,苦恼又显不安。 瞅我走来,李绂疾步上前,一施礼道:“臣在此等候多时了,您一路辛苦,先行歇息吧。” “李大人,你好像知道我要来?你怎认出我的?”我奇怪的上下打量他。 李绂有一丝紧张,抹了把汗道:“是。啊,不。臣不知您要来,您的美貌倾城无双,即使换了男装,也多少认得出。” “嗯——是嘛。”我怀疑的拖长声,微迷眼。“李大人,有件事我奉劝你。虽说本意是好,但你斗不过那只老狐狸,莫学书呆子毁了自个儿的仕途。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来吗?狐假虎威啊!我之好友王贻上、李晋卿生前曾多次提起你,言你定为士人领袖,我亦留心你,你莫迂腐。休息就不必了,带我去见见这里珍藏的那位特殊客人吧。” 一霎那犀利的眼神,微上斜的嘴角,诱惑且冰冷的嗓音。李绂恍惚间,仿佛看到皇帝,令人感到畏惧。他诚惶诚恐的一边带路一边不停擦汗。 禁锢允禟的前门封闭,打开它费了不少力气。院落甚小,三间小屋周围加砌墙垣,房小墙高外加重兵把守,在这酷暑中,如同处在一口闷锅里,蒸得人喘不动气。如此折磨人,实在让人无法苟活。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带着铁锁手梏、瘦骨嶙峋、渗血的指尖、浑身散发着难闻得异味、睁着血丝密布的眼睛、站着大喘粗气的人,会是那个容貌能令女人都赞叹不已的允禟。 “你们——”我低头双手攥拳,咬着牙抬头狠瞪向李绂。“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迷途的羔羊吗?松开!”我大声叫,“我命令你们松开!听到没有!” “凤儿。”允禟虚弱的一唤,摇了摇头。“别为难他们,皇帝的命令何人敢违抗?便宜行事而已。” “便宜行事?”我打了个寒颤,松开紧握的手,面无表情。“你将我惹毛了,李绂。赶快和这些恶心的蟑螂们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下地狱的滋味。” 李绂一惊,左右摩擦着嘴唇,犹豫道:“这——恐怕不妥,皇上……” “你——敢违抗我?”我打断他的话,露出恶魔般的眼神。 李绂向后一退,哆哆嗦嗦地说:“那那那那那、那臣就在外侯着,您有何吩咐就唤臣。” 我朝月童一挥头,他点头便与李绂等出屋,将门掩好站在门外守着。 我对允禟灿烂一笑道:“很高兴能见到你这般挺直的站着。” “至少在你来之前,我还不想躺平。”允禟略微轻笑,一屁股坐到地上,很不雅观的坐相,好似街头的流浪者,抠了抠耳朵,抖擞着一条腿。“说吧,你来做什么?穿着男装、辫着辫子、贴着可笑的胡须,还有,你身上那是什么味?香的呛鼻子,老远就闻到了,该不会是特意为我而事先涂得吧。” 我撇开头,不想看他流里流气的举止,在这种情形下,让人感觉很难受。我搬了凳子坐在他面前,笑了笑问:“你想知道?这是民间的法子。在中秋之前,把一根黄瓜切开、榨汁,用薄荷叶浸上一浸,其香味能迷死千里之外的男人。怎样?我迷住九爷了吗?” “哼!你未免太夸张了吧。”允禟低头不屑的一哼。“仅凭这点小伎俩,便想迷住英俊潇洒得九爷我吗?”他一顿,抬起头微翘嘴角。“你——失败了。” 我抬手抚住额头,泄气道:“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呢。果然,我做不到……” “你讨厌我?”允禟虽然清楚未讲出的话,却下意识的问出来。 我一瞥他道:“不,并非讨厌,看你不顺眼罢了。” “那还不都一样。”允禟好笑的弯了弯腰,停住抖动的腿,换了个优雅的姿势,双臂自然的搭在膝上,认真地看着我。“我一早知晓有人要来。” 我“嗯?”的一声,疑问的望向他。 允禟抿了抿嘴继续道:“因为这几日的伙食变好了,我还以为是哪个大人物,比如五哥或十六弟,却没想到是你。从青玉蟾簪被夺走那天起,我本该不抱什么希望才是,却仍旧不甘心。”话到此,他咬了一会儿拇指的指甲。“你来,是出于善心的探望呢?还是另有所图?你的脸色并不比我好到哪里。” “哦。”我承认,“心里的确不太爽。” 迟来的颤抖终于爆发,我猛地撕下胡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直隶,我怎这么笨,胤禛他早就已经猜出我的意图。什么直隶盗匪多、不要擅自行动?明摆着是警告我,任何事都别想瞒得住他。怪不得、怪不得李绂一早在衙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他要等的人是我!为何我到现在才明白?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下,我抬手一抹,惊恐的睁大眼,如小猫般卷缩着。为何我会哭泣?悲惨的如同孩子一样哭,明明起不了任何作用。奇怪,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了…… “凤儿,难得见到你哭啊。这么说,四哥连你也隐瞒,倒真像他的性格。你没有骂他反而选择哭泣,不在他面前哭反而在别人面前。即使再痛苦,也不想令他感到为难吗?”允禟一直默默地看着我哭,即便手足无措,也只能像摆设般任由我哭,他做不到安慰。眼睛紧盯着手腕上青紫的痕迹,他第一次觉察自己无能透了。 不知哭了多久,我擦干泪水,微微一笑:“对不起,我不该在你面前表现的像个傻瓜一样。我遇到了一点小挫折,无论是谁都会遇到类似的挫折,仅此而已。我该这样想,允礼是被我抛弃的,胤禛是先被我骗得,这样感觉——舒服。” “等等。”允禟皱起眉头,“你这话何意?”突地惊愕,“难道——你被休了?” “怎么说呢?不太彻底。”我叹了一声,将事情经过简略一诉,继续叹气。 允禟眼珠滴溜一转,双手交叉垂首沉思。小屋内的臭气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倒跟着愈烧愈热的阳光发出作呕的讯息。寂静的屋内,允禟脚拍地的节奏用力响着,半垂的眼幕遮挡住深藏的心机。拍地声嘎然而止,他抬起的乌黑双眸像一把尖锐的刀刃,重低音般的嗓音回响在小屋里。“多少经历过风雨的人,会相信所谓的巧合吗?这世上可是有‘或许’、‘有可能’这样的词汇呦。” 心“咚”的一敲,我无言的垂下头。 “你懂得何谓真实吗?那既是——在你的伤口上撒盐,让你享受更重的伤痛之后,扮作恩人再为你亲自添去它。怎么样?感动吗?陷入痴迷了吧。他要的就是这个。”允禟略带刺目得轻蔑的冷笑,“让你再也逃不掉的——爱!” 震惊、难以置信……我双手抱头,仿佛身处在冰窖中瑟瑟发抖,不住地摇头道:“不!我不相信这是阴谋!他随时都有机会,何必等到今天?” “他等不及了,你不明白吗?”允禟大叫一声,随即垂首慢声道,“在四哥心里,夫妻这字眼,甚至比针尖还令他觉得刺痛。你是绝不会嫁给你不喜欢的男人,对吧?十七弟温和谦恭、儒雅淡然,与四哥性格截然不同,亦于你不同,所以你嫁给他,因为看上眼了。四哥太过自信,以为自己无论怎样都永远是胜者。所以,当他一发现有日久生情的征兆时,你认为他还会无动于衷吗?”说罢,他斜眼瞅着我。 愤怒充斥大脑,我“腾”的起身,一脚将凳子踢开,咬牙切齿道:“好!干得好胤禛!干得可真好!多年来我围绕你一人团团打转,竭尽全力守护你,你竟拿我当笨蛋耍弄。好,好得很,想让我回你身边?美得你!” 突然,允禟跪在地上,长指甲紧抓地面,不停的呕吐着,直到连胆汁都吐了出来还在作呕。 我惊慌失措的上前拍着他的背,拧眉道:“再吐下去可不行,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大夫。” “别走。”允禟拉住我的衣角,深深锁着浓眉,脸色煞白,双眸闪着点点水光。“唱、唱首歌,一会儿便好。 “你有病吗?这时候还唱什么歌啊。”我心急火燎的想去找大夫,却见他拽着我不放、强忍痛楚,于心不忍。只好冷静下来,闭上双眼,微吸气,张嘴唱道: “让我知道,如何去放手,生活让我迷茫、让我屈服。生活一去不复返,总会留下缺憾,继续努力还是放弃,我下不定决心。回头望,看着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脚印,去哀悼,死去的和离开的。试着前行,当你未尽人生又无路可退时,就接受失败吧。并哀悼、哀悼……” 允禟渐渐平息呕吐,只像个哮喘病人般喘息着。秽物引发的恶臭使人反胃,我倒了杯白水给他,他勉勉强强的喝了一口。我放下杯子,从袖中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嘴,将手帕放到一旁问:“还要再喝点水吗?” 允禟微摇头,咳嗽几声道:“人——你也看到了,就是这幅落魄、失败者的模样,原来这世上也有钱办不到的事。咳咳……你的歌仍然带着些许凄凉,又悲伤又难舍的音色。既然泪水已流过、既然生活已打乱,何不放下你所谓的自尊,回到他身边。反正,你逃不掉。” “我——感到厌烦。”卡在喉咙中的苦楚,以及抑制不住想不断涌出的感情,即将失控。尖利的指甲深深嵌进掌中,我仍装作冷酷。“我已经在为难他。不管允礼的事是巧合还是阴谋,我无法释怀,无论是谁都不想原谅,也包括自己。如果此时胤禛在我眼前的话,吵架便免不了。为什么呢?我现在却及其平静。我为什么不能一心一意的待一个人?这样的话,我承受得痛只会有一份。我会像对待你们那样,心平气和的看待允礼纳妾,说不定还会再送他几人。我就不必觉得伤心难过,连眼泪都得分成两份来用。如果,我们都视对方为绝对不可以相让的人,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或许就能成为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所谓恋人吧。为何这么难呢?爱情!我——实在拿不出勇气以这肮脏的姿容面对任何人。厌恶?对,我现在的确感受到厌恶。” 我站起身走到门边,回头默然望着允禟,他坐在地上以同样的神情望着我。四目相对良久,同时发出爽朗的笑声,用这种方式宣告彼此的失败。 我清楚地知道他早已满目眩晕、苟延残喘,沾满污垢的长袍,干枯脆弱的头发,曾经动作悠然的手指消失在记忆中。一滴新鲜的血液,从苍白的手腕上滴落,混杂在脚踝铁链上的污血里。死神在向他一步步靠近,但他却依旧不服输。 “允禟,你深锁眉头的样子也很性感呢。”我捂着嘴,偷偷窃笑。 允禟全身僵硬,呆愣片刻后,微笑着单膝跪地,捧起我的右手,在白皙的手背上用破皮的嘴唇轻轻碰触。“能被您夸赞,允禟甚感荣耀,曾姑姑。” “哎呀呀,虽然是用我喜欢的方式,但把年轻貌美的女子叫老可不行哦。”我竖起食指,来回摆动。 “真拿你没办法。”允禟显得有些无奈,眼睛不知在瞄何处,双手似乎在玩弄着什么。“你——”他神情复杂的望着我,又忽然转向,闭眼喝道,“走开!” 我稍一愣,瞬时含泪而笑:“如你所愿!” 门又“吱呀”一声推开,外面的阳光真是耀眼,我却没有伸手遮挡,因为那柄清雅的荷花扇,我想让它陪伴着它的主人。 “走吧,童儿。”我淡淡的对月童道,他应声跟在我身后。 我们没走两步,便被李绂叫住。“慢着!皇上有令,请您跟臣等回去。”话落,便有一队侍卫围住我们。 我冷冷笑了几声道:“回去?回哪儿?我想去的地方有很多呢,不能白白浪费在鸟笼里。李大人,回去告诉他。我——厌恶他!” “公子。”月童侧头朝我妩媚的笑着,“您被猎狗盯上了呢。” “你不要生气嘛。”我一甩发辫,优雅的靠在他胸前,抬头对上他迷人的黑眸,邪恶的一咧嘴。“好好爱护小动物哦。” “遵命,公子。”月童原本温柔的笑容,瞬间转化成虚假的狞笑。 当耳旁嗡嗡作响时,月童拔出青霜剑,揽我在怀,笑容满面的迎战。冷冽之势如六月飞雪、背生芒刺,刺杀之势如冰霜迸落、铿然有声,护守之势如风作铠甲、无缝可钻。即便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身,他仍然笑意盈盈。 李绂傻愣愣的看着到手的鸭子又飞了,他无力的摇晃几下歪靠在门柱上,重重一叹…… 一朵朵红花从允禟的口中吐出,他匍匐在地,一手支撑身体一手掐住脖子,小屋内除了猛烈的咳声,还有沙钟流沙的声响,时间所剩不多。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大笑之后的痛苦,使得允禟汗水直流、呼哧喘气,眼神却更加锐利。他已爬不起来,沉重的呼吸扫起地上的尘灰,他自嘲的笑着,刺耳恐怖。“四哥,这是弟弟我献上的最后一份大礼!” (这次写得挺多,最近昏昏沉沉的,连更新的时间都忘了,迷迷糊糊竟写了这么多,我是不是发烧了?心里居然也会因“他们的笑”而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即将开始的快乐 为什么?再一次的擦肩而过。明明不过是小小的误会、明明只是微露疑心,却演变成可怕的厌恶。为什么? 砰!砰!砰!砰…… 器皿的碎声,不间断的响起在养心殿内。 滴答!滴答!滴答…… 晶莹的血珠,从紧握、颤抖的双拳里落下。 头痛、心痛、痛灌全身…… 就算抓着头、就算咬着唇、就算捂着胸口,也无法抑制钻心的痛意。 静、无声…… 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连思考都觉无趣、连感觉都仿佛不存在,一切止息。 “永清公主啊!”胤禛仰天轻唤,随即似轻蔑的一笑,而后放声狂笑。突然停止,将头埋在胸前,闭上双眼,时间再一次停顿。慢慢的,他抬起头来,重新微笑,带着一半冰冷、一半温和的笑,张开一半犀利、一半温柔的黑眸,俨然恢复到往昔的他。“随你便吧。”寂静中回荡着一句不知是原谅还是放弃的话语。 “张公公,何事这般高兴?”允祥看着一脸喜悦的张起麟有些好奇。 “呦!怡亲王。”张起麟看到允祥,赶紧施礼。“奴才请怡亲王安。没想到王爷这个时辰入宫,皇上翻了牌子,奴才能不高兴吗?皇后娘娘该放心了。” 允祥双眉皱起,望了一眼烛火通明的养心殿,压低声音问:“召的是哪位皇嫂?” “奴才不瞒王爷,郭常在。这位主子入宫也有些年月啦,还真是有点福气,若是侍奉的好,就等着享福吧,说不定能进位呢。”张起麟呵呵一笑,“王爷走好,奴才这就去安排,今晚皇上的兴致好着呐,王爷可莫要待得太久。”说罢,他打了个千告退。 允祥攒眉低头小步慢走,心中甚是纳闷。皇兄这种举动代表什么?愤怒的发泄?无所谓的释怀?当他得知凤儿违约不再回来时,除了震惊、痛心外,无可奈何。他不清楚皇兄从圆明园回来的那晚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听闻皇兄以他一贯的作风砸了一些器皿,没有无精打采、没有伤心欲绝,一切如旧,非常正常。然而,在他看来并不正常,他不知道这将持续多久? “猜测别人的心思可不是个好习惯,尤其是猜测皇帝的心思。奴才劝王爷还是回吧,皇上的心情并不好。”尹继善俊逸的身形突然出现在黑幕中。 允祥眼一眯,冷一笑道:“没想到尹大人如此清楚,本王谢过尹大人的好意!”说罢,想要离开。 “王爷准备向着谁?”尹继善唤住了允祥,微翘嘴角。“别说奴才没提前劝过您,您莫再一个人擅自行动,小心陷进去,时刻保持清醒才对。不然——您将无法自拔。” 允祥未去理会他,径直离开。 “皇兄。”允祥的声音响起在静谧的殿内,听来颇为洪亮。 胤禛并未抬头,忙着奋笔疾书,只轻轻“嗯”了一声道:“来了就坐吧。” 允祥坐定后,瞅了瞅胤禛的脸色,见其无恙,试探地问:“凤儿——可有消息?” “你很担心吗?”胤禛冷淡的问。 “是。”允祥点了一下头,没什么可隐瞒的,他的确担心不已,对他们两人都是。“不想谈谈吗?皇兄。没必要在臣弟面前硬撑。” “这样挺好。”胤禛的嘴中平白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允祥愣住,甚为迷惑。“呃?皇兄这话何意?臣弟不懂。” “她平安,不是吗?”胤禛说的相当平静。 “诶?”允祥有点傻,瞬时明白,垂下头点了点。“是。” 胤禛瞄了一眼允祥道:“你若无其他事,退下吧。劳你挂心,朕没事。” “那——臣弟告退。”允祥站起身,施礼要走。 胤禛唤住他:“十三弟。” 允祥停住脚步,望着埋头书写的胤禛。 “朕以为她往南去了。”胤禛轻声道,又补充。“是否如你所料?” “皇兄——”允祥眉头更紧,欲言却无从言起。 “朕,最近甚是心烦意乱,难以克制。”胤禛停住飞驰的湖笔,却仍旧低着头。“朕本来想说的话有很多,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却在刚刚动气了。忍耐,我们都得忍耐,是,朕明白。心好像少了点什么、焦躁不安,虚无感正在不断吞噬朕,无法填平。厌恶,她居然说厌恶朕,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朕留就匆匆消失。明明不是负担、没有为难,她却仍旧要与朕分离,就那么不愿意靠近朕吗?宁愿让彼此痛苦,也不愿委曲求全,她的骄傲做的太过头了!每一次、每一次的梦中缠绵,醒来又幻灭,不断重复。朕亦感到厌烦,随她便吧。朕,稍微有些累了,想歇一歇。” 允祥从隐忍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瞬间闪过的悲伤的眼神,波动着叫做泪的液体,他一躬身退去。黑夜,开始泛凉,星光璀璨的夜空,为何也会令人感受到难过?积攒的千言万语,却什么忙都未帮上,他一想到隔着千山万水的凤儿,便感到心头酸楚。真想回到过去,看着皇兄和凤儿甜蜜的笑脸,也让他觉得幸福。 原本清澈的河水,已然被鲜血玷污,流向未知的彼岸。 我瞅着沾染血污的河水,努力微笑。“童儿,你毁了一件漂亮的长袍。” 月童重新换上一件莹白绸绣鹤长袍,一边系扣一边道:“不过是件衣裳,母亲大人平安无事,不是吗?接下来您打算去哪儿?” 我忽然想起远方的朋友,心里想去探望一下。“被施了魔法的青蛙王子,不知过得怎样?是否还在卖画讨生活?他何时肯发光呢?” 月童整了整衣袍,对我一笑道:“母亲似乎很看好他,既然想知道,不如去一探究竟吧。您不是也很想念他吗?” “那么,去吧,扬州。”明媚的笑容显现在我流过泪的面庞之上。 枫叶红时,迎来了悲愁感伤的秋日,却并未影响繁华的扬州城,熙熙攘攘的人们似乎是在赶大集,引得我心情欢畅。我到处打听郑板桥的家,谁知他家甚是难找,找了大半日,才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他家。 我烦躁的上前重重拍门,一个瘦矮的仆人给我开门,大眼忽闪忽闪看起来蛮机灵。他打量着我问:“公子,您找谁?” “这是郑燮的府邸吗?”我没好气地问道。 仆人点点头道:“正是。请问公子是谁?找我家老爷何干?” “我是他朋友,特地从京城来看望他。”我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了。“不知你家老爷可在?” 仆人一下有了笑脸。“原来是老爷的朋友,恕小人无理,老爷去西街卖画不在府内。您是等老爷回来呢?还是再访?” 我考虑片刻道:“我不想在扬州久待,还是去找他吧。” 我辞别那仆人,跟月童在西街一路寻找。幸好,他的摊位蛮显眼,也幸好,他未多改变。依旧又正又平的印堂、齐整的眉毛、精神的眼睛、藏青长袍上的浓浓墨香,透着文人得硬骨。我跑过去,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啪”的往桌上一拍道:“你的画本公子全要了!” 郑板桥微一愣,看着眼前俊美的公子,总觉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不过,这嚣张的气焰着实令他反感。他面露愠色,冷声道:“这位公子,郑某的拙作不值这张银票,请公子收回。若公子看得上眼,一幅二两。” “这么少?”我皱了皱眉,忽而掩嘴笑着,“可在本公子眼中,它们价值万金呢,因为是朋友之作。”旋即,我撕去胡须,噘着嘴,“这才过去几年啊,你竟连我都认不出,真是伤心透了。” “凤儿!”郑板桥大声惊叫,惹得路人纷纷侧头看他,他尴尬的一咳,“你怎跑到扬州来?”又朝我身边瞅了瞅,只看到酷劲十足的月童。 我疑惑的问:“你再找谁?” “果郡王呢?怎没和你一块?”郑板桥奇怪的问。 “哦,怎么说呢?”我耸了耸肩膀,“我们分开了。” 分开?这是何意?郑板桥想了半天,突然睁大眼问:“难道——你被休了?” 我很不满“被休”这两字,略带生气,简单的回:“算是吧。” “怎么会?”简直难以置信,郑板桥心里暗想。 “我是出来散心的,能否不要再谈这件事?”我垂下眼帘,有点心酸。 郑板桥见我面色不佳,连忙扯开。“你住哪儿?” 我好笑道:“自然是客栈,不然住哪儿?”随即一瞥他,“怎么?想让我住你府上?算了吧,就我这张脸,你夫人不得拿扫帚打我才怪呢,我可不想扰你府上不安宁。” 郑板桥的脸微泛红,小声道:“那就多住几日吧,难得来一趟,主人总不能让客人就这么回去。” “可是——”我有些犹豫,这里曾经有着悲伤地回忆,我实在不愿唤起它。“我不太想……” 郑板桥细心的发现我似有顾虑,将摊位收拾了,走进我道:“至少,留下吃一顿正宗的淮扬菜吧。” “你是看准了我贪吃的毛病。也罢,人既然都已经来了,总得赏一赏扬州的美丽风光。况且,还有你这个好朋友在身边陪我解闷。就依你吧,住上一段时日再走。”我明白他想让我舒心,若是看不到我出自真心的笑容,他怕是不会轻易放我走,索性如了他的愿。“今日我实在太累,明日吧。瘦西湖。你带上朋友、府眷一同赏玩,人多热闹也开心嘛。若是女眷不方便,也不必勉强她们。如何?” 郑板桥想了想,笑道:“如此甚好,你好好歇息,明日日昳时再会吧。” 我微颔首,大步流星的往客栈的方向走去。总算,我可以暂时忘掉相隔千山万水的痛苦,这样挺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难料的风 我有多久未穿过最爱的紫色?已经仿佛是件很遥远的事情。我散下七尺长发,扮作富家千金,不再是谁的“夫人”。丁香色芍药霞云百蝶锦缎长裙,捧后脑些许乌发在正中绾髻,海棠花点翠头花,碧玉小松鼠顶长簪,蔚蓝缎金线绣凤头鞋,略施粉黛,手执绛色纳纱绣花鸟檀柄黛紫绦穗团扇,早早坐在装饰华美的龙船上等待郑板桥。 未时初刚过,月童便带着郑板桥等一干人上船。郑板桥上来便道:“你可真够胆大的,吓得我是汗水直流,若不是你侍从出现,我还当看错了呢。你怎这般夸张,竟弄龙船待客,你可知这船‘备受瞩目’啊。” “那还不好吗?”我眨了眨眼,“招待你,我总不能小气吧。” 郑板桥无奈道:“分不清谁是客了。” 我嫣然一笑,起身对他们深深道了一个万福道:“民女月氏凤儿,略备薄酒,邀诸位共赏美景。诸位能大驾光临,凤儿我欣喜万分。望诸位莫拘谨,开怀畅饮才是。” “哪里,小姐客气。”穿一身月白袍之人,仪貌非俗且眉清目秀,手执一把月样白梨竹柄扇,上前作揖。“在下李方膺,本是出外差顺道看望郑兄,凑巧赶上这顿席,也是在下有口服啊。” 我执团扇半遮脸,笑道:“原来是官家,民女真是有幸,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这时,站在一旁稍年长之人轻笑两声。眉眼之间甚是敏锐,青衣端庄,一幅聪俊之相,略带讽刺道:“难道小姐不是官家?这等排场,可遮不住金某的眼,小姐好富贵。” “过奖,不过身上沾了点铜臭气,还望先生某嫌才好。”我微虚笑,没想到金农有一双好眼睛。忽瞥见一端妍妇人,风姿娟秀。身着翡翠团花双蝶锦衣,步摇微动,看得出她在偷瞄我。“这位是徐夫人吗?”我笑问。 郑板桥笑了笑回:“正是贱内。” 我瞅着徐夫人,她亦盯着我,彼此互看一回,我转向郑板桥道:“为何不坐?你夫人该埋怨我照顾不周了。” “月小姐说的哪儿话。”徐氏掩嘴似笑非笑。“我家老爷说是有朋友到访,我当是男子呢,没曾想是仙女儿一般的小姐。幸亏我来了,不然,小姐守着这帮大男人多不自在。” 我咧了咧嘴道:“说得也是。各位,就座吧。”话落,我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们围圆桌就座,一个个红装艳丽的婢女摆上枣木镶翡翠匙箸、景德镇青花忍冬纹餐具。用铜盆柠水洗手,兰花酒漱口之后,便开始上菜:有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水晶肴肉、黄集炖羔羊、梁溪脆鳝、淮夷贡鱼、缕金龙凤蟹、清炒虾仁、燕来笋、摸刺刀鱼、马鞍桥、葵花肉丸、洪泽烧鹅、萝卜丝鲫鱼汤、文楼涨蛋、风白鱼、芥菜春卷、青菜炒香菇、八宝素菜……倒上极投合文人雅士喜好的鹤年贡酒。 金农瞅着桌子一圈,微一笑道:“不错,精致且丰盛,上等佳宴。只是——月小姐不怕上火吗?咱们五个人的肚子还真是大啊。” 我抿酒的同时看向金农道:“有清风陪伴,足够抵消火气,还怕什么上火?所谓大肚能容,咱们自然都是大度之人,不是吗?” “月小姐所言极是,金兄就不要再做推辞了。”李方膺端起酒杯,“在座的多少有点臭脾气,让月小姐见笑啦,在下先自罚一杯,莫辜负这湖景珍馐。”说罢,将酒一口饮尽,翻杯给我们一看,旋即放下。 金农见此,也端起酒杯道:“金某没见过大场面,多有失言,当罚一杯。”说罢,亦将酒饮尽,翻杯给我们一瞧,放下杯问,“不知月小姐满意否?” 我笑而不语。 徐氏杏眼一扫,拉起我的手道:“你看看你们这些大男人,月小姐好歹是名门闺秀,瞧把人家吓得。咱们本是主,这下反倒成客了,这怎说得过去?你们一杯杯倒也罢了,害我们两个女人不知所措,这酒到底是喝还是不喝?莫可惜满桌上好菜,让月小姐笑话咱们不懂规矩。瞧瞧你们那话,这哪儿是酒席上该说的?还以为是来找碴的恶少呢。” “嫂子,这话就不对了,怎么听,都像我们欺负人似的。”李方膺打开扇子,慢悠悠的扇着。“还不是金兄过于敏感,也把在下扯进去。谁说不动箸,在下正被这金黄的蟹所诱呢。”说罢,他便挟蟹肉入口,做陶醉状。 大家瞬时呵呵笑,气氛一下活跃开来,纷纷动箸品尝佳肴。 金农放下箸,瞅着我片刻后问:“还未请教月小姐哪里人氏?府上作何谋生?” “京城人氏,至于府上嘛——”我从袖中掏出琼花莲边帕轻点了点嘴角,朝金农微一笑,“经商之人,亦略通文墨。” “哦?”金农好像只对文墨之事感兴趣,“这么说,月小姐也略通一二喽?” “民女怎敢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呢?谁不知你们皆是此道高手,民女若现眼岂不自不量力?”我执袖微侧头,半垂眼帘轻声笑。 “诶,月小姐此言差矣。”李方膺执扇摆了摆,“就今日来看,月小姐定不输在下,真是过谦了。难得金兄这般期待,月小姐怎好推辞?” 郑板桥稍稍拧眉,握着酒杯的手似不安的摸搓着。徐氏虽看在眼里,却不言语。郑板桥松开握杯的手,正想说什么。我伸手在桌下一拦,他似担忧的看着我,心知他们故意为难,早下好了套。 我朝他们妩媚一笑道:“既然诸位看得起民女,倘若民女再推辞,显得民女毫无相交的诚意。既然诸位这般期待,那——民女献丑了。” 我侧头看着瘦西湖婀娜多姿的身影,思绪略一停顿,伸出丁香舍添了一圈唇,展颜道:“民女没多大本事,只好应景略作小诗一首,权当作给诸位解闷吧。” 郑板桥急声道:“你且作。” “柳叶无声睹形落,片片飘坠桥影中。风过湖动随波返,似怀凉荫青叶色。沉思今日与往昔,斜阳静候晚钟声。”从樱唇中吐露些许哀伤,我却并未言表于色。 短暂的寂静之后,金农低沉的嗓音打破静谧。“看来,月小姐心中存有愁楚之事。” 我勉强一咧嘴道:“世人心中多少都存有愁楚之事。民女想是被秋日引逗才有此一诗,坏了诸位的雅兴乃民女之过。” “月小姐过虑了。月小姐这个朋友金某人交了,不知李贤弟意下如何?”金农话落看向李方膺。 李方膺用扇“啪”的一声打了一下手掌心道:“在下本就有意相交,金兄非要试探再表,绕了个大圈,还不是平添麻烦。在下早说过,单凭月小姐不言自威的气势,你我二人就得甘拜下风,何来小心二字,在下实不敢想。这下好了,在下终于可以敞开胸,放心与月小姐攀谈,也省得金兄直给在下使眼色,弄得在下放不开肚。说实话,在下一听有宴,可是空肚前来。现在,在下可得好好开怀畅饮啊,月小姐莫笑话。” “哪会。”我喜笑颜开,“既然是朋友,还是唤名比较方便,小姐来小姐去怪别扭,称你我如何?” 金农略一考虑道:“月小姐既然不见怀,那恭敬不如从命。” “凤儿妹妹,姐姐先叫了。”徐氏双手捧酒杯举到我面前,“若不嫌弃,自此你我姐妹相称。我自然是姐姐,不知妹妹芳龄?看样子年过及笄,又生得这般美貌,可曾许配人家?” 郑板桥不悦道:“不得胡言!” “克柔,你怎能用这语调与你夫人说话。”我劝道,旋即执酒杯与徐氏对碰一下,我们二人便把杯中酒喝下,我微擦了擦嘴角道,“确实年过及笄,但不曾许配人家,提亲之人亦无。想是我虽生的几分颜色,却闺门不严,总是如此抛投露面好似并非出身良家,好人家怎愿娶我这种女子呢。” “凤儿!”郑板桥颇为生气,“说什么醉话!” 李方膺瞅了我和郑板桥一眼,问我:“还未问过,郑兄怎识得你的?” “哦。克柔曾在我府上做过教书先生,因而相熟。”我平淡道。 此时,金农喝过酒后,无意间翻过酒杯看到了上面的年款,他不动声色的放下杯,紧盯了一会儿正与其他三人谈笑风生的我,默不作声的将头转向西落的太阳。 当夕阳消失于地平线时,船上来了位不速之客——李卫。当他出现时,所有人都端着酒杯呆在那儿,大为惊愕。 李卫上前跟我施礼道:“李卫参见主子。” “我不是你主子!你来此作甚?”我紧拧翠眉,“咚”的放下酒杯,酒散过半。 李卫垂首,客气的回:“李卫本不想打扰主子雅兴,只是——老爷有话要奴才代为传达主子。” “如今,他还想说什么?”我双手一点一点攥起,心中涌起莫名的感觉,不知是期盼还是害怕? 李卫略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头,壮了壮胆子道:“老爷说他觉得厌烦,很累,想歇一歇。您可以不必回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样就怎样,一切随您便。” “你说什么?”终于拳头攥紧,我咬着牙,身体因此话颤抖了一下。“你再说一遍!”话落,突然眼前一黑,向一侧倒去。 在那侧坐着的金农赶紧放下酒杯接住我,被他慌张放下的酒杯晃悠几下,“嘭”的坠地发出一声脆响,令我清醒不少。金农见我清醒,松了口气问:“你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金农把我扶起来。我还是在不停颤抖,他便略揽着我肩膀。我咬着唇,抓了抓胸口的衣,低头滑过两行泪之后,低声笑着,旋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忽停住笑,抬头瞪向李卫。李卫不自觉的后退两步,表情有些复杂。 “砰”!我将长簪摔成两半,拾起来扔给李卫。冷笑,如冬日冰霜一般笑道:“有劳李大人回禀。凤儿,不,永清很高兴听他这么说,非常高兴。此言正合我意,我不客气地收下了!”随即撇开头,“折簪之意,他自明白。你走吧,我不想见任何相关之人。”忽大喊,“马上消失!” “那——奴才告退。”李卫略施礼疾步离开。 我感到浑身无力,软绵绵的想要瘫倒,金农见状连忙揽我在怀。李方膺急忙放下他的酒杯,拿起我的酒杯,倒满酒凑到我唇边,我将酒饮尽,重吐出一口气,他们见此亦松了口气。 我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因私事坏了好好的气氛。” “不妨事。你可觉得好些了?”郑板桥拧眉问。 我闭眼又张开,表示还好。金农扶我坐回座位,朝我一眨左眼道:“黑夜才刚刚开始,不是吗?你还藏着余兴节目吧?” 我一愣,旋即会意而笑。对,快乐这才要开始。接下来——该上演激情澎湃的杰里克舞会,从现在乃至永远……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谁为我唱金缕?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酒至半酣,丝竹声声,吹弹悠扬。一班丽姝舞姬,翩翩然如燕巧飞空。中间一歌姬,二八年华,纤腰垂髻,衣锦貌娇,歌如莺语。佳音好舞,撩动人心,正是:一分酒醉,十分心醉。 我见他们沉醉歌舞之中,便偷偷起身出舱醒酒。一轮明月当空,几点星辰隐隐发光,湖上花船之中,欢愉声忽远忽近,秋风吹过,甚是清凉。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忽然出现的歌声,令我吓一跳,我连忙回头看,只见金农端着一杯酒对我微笑。“喝吧。所谓一醉解千愁,虽不能治愈你全部的伤痛,至少能缓解一点你此刻的悲伤。” “谢谢。”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不过这曲《望江南》——你唱得不怎么好听。” 金农呵呵一笑道:“目的已达到,不是吗?郑贤弟很担心你。”他一瞥舱内,又道,“皇帝的女人不该撂下客人,独自吹风吧。”说罢,他将酒杯翻个,露出杯底的年款。 “我就知道不该用官窑,可是,他做的合我意嘛,我们的喜好基本一样。”我一拍脑门,郁闷的嘟着嘴。 金农将酒杯翻回,平淡道:“原因,我想我没问的权力。我们交往甚浅,自然帮不到你。不过——我与郑贤弟的意图或许相同,你总不能每日郁郁寡欢吧,若想笑着糊弄过去可不行。” “想笑,笑不出来。”我微扯了扯嘴角,“但我今日非常开心,真的,希望往后的每一日都如此开心。况且,我已与‘旧事’告别,重新过新日子。呃——尽量。” 金农淡一笑道:“但愿如此。若你心意已定,旁人也不便再说什么。夜风凉,你莫久待。”说罢,转身离去。 我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抿向脑后,倚着船栏凝视倒映在湖面的月亮。从不远处的一艘花船上,传来娇滴滴的女声:“快看!好华丽的龙船!不知是哪位达官显贵在此赏月?若是有幸认识,说不定一步登高呢。不如咱们凑过去看一看,邓公子您说呢?” “嗯。”白衣公子漫不经心的回答。当花船一点点向龙船靠近时,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那清绝独世的清丽女子,哑然呆作木鸡。 “凤儿,你还再傻站着?”郑板桥低音中略带不快。 我未去看他道:“想是吃酒过多,加上月色甚美,不舍得离开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单单是被休吗?”郑板桥语气生硬,看来略有生气。“为何不跟我说实话?” 我回头望了他片刻,见他坚持,叹了一声,只好详细讲出。未了道:“我不是不跟你说,一来不想让朋友担心,二来我怕被你说教。现在好了,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浑身轻松且舒心畅快。” “当真如此?”郑板桥有些怀疑的看着我,随即摇了摇头。“反正这日子得过,风平浪静也好,大风大浪也罢;笑也好,哭也罢;怎样都是过。你既然想放下也好,互不牵扯又一生。现在想来,怪不得那时皇上看我的眼神总没好意,原来是因为你,我还当是自己得罪他呢。” 我掩嘴轻笑道:“让你受苦了。” “前尘莫提。”郑板桥摆了摆手,“李大人突然来访,可叫我着实惊吓,更别说其他几位。若不是当初我见识了皇亲围绕的场景,这次怕要出丑。” 我稍皱眉道:“我没料到他找的这般快,是我疏忽大意。原想在扬州不多待,这下倒不用急了。你若不嫌我烦,我就再多打扰你些日子。” “那就搬到我府去吧,贱内对你甚是喜爱,平常你二人说个话也是好的。毕竟,有些事我办来多有不便。”郑板桥笑了笑。 我略一低头道:“这就不必了,我想我还是一个人比较好。再说有童儿,虽说是男子,也有方便之处。至少,免去了被恶少搭讪的麻烦。” 郑板桥自然的摆弄了一下我额前的碎发,一撇头道:“回吧。莫冷落客人,将所有烦恼抛去,绽放你最美的笑容。” 我一咬唇,用力点点头,望向舱内一片欢乐景象,抬手一抛长发,笑将开来,从未有过的甜美的笑。“克柔,烦恼抛走了,我们回吧。”话落,我挺直胸膛,优雅的走回去。 正与李方膺谈笑的金农,见我返回,抬头瞅着我。李方膺微愣,顺着金农的眼神看向我。二人见我甜美笑着,彼此对视微一笑,似放下心来,同时起身朝我举杯。我返回座位,将杯中倒满酒,捧起杯。郑板桥亦与徐氏双手捧杯,我们同碰杯,一口饮尽,同翻杯,旋即哈哈大笑。 此时,歌姬已退,丝竹节奏渐快,舞姬拂袖愈加卖力,不止心醉,人亦醉。 “啪。”我放在一旁的箸突然落地。 “呦。”李方膺一开扇,“这是还得来客的预兆啊。” 话刚落,月童便走入,先作揖后,走到我身边,附耳低语道:“有一花船主想登船拜见小姐。” 徐氏见我皱了皱眉,便问:“妹妹,何事为难?” “花船中的客人想见咱们。”对于妓家,我倒无妨,只是他们可能不愿与之同席。 徐氏一听,脸便沉下来。“这哪儿行?莫说这船上还有女眷,单说妹妹一未出阁的闺中小姐,怎能与那种沉湎风尘不清不白的男人见面?万万不妥,拒了吧。” “贱内说的是。”郑板桥附和道,“确实不妥当,我知你性子率直不计较,但我绝不允许你沾染浪荡气,我这就去给你拒了。” 金农眼睛左右一扫,站起身道:“还是金某去吧。你们一个个醉醺醺,言语之间恐有疏漏。”说罢,也不等我反应,径自前去。 的确,我们皆醉意浓浓,只金农一人尚算清醒。他走后,我一指李方膺道:“都怨你,说什么来客、来客,还真来客了,来一嫖客,晦气。” “瞧瞧,醉了不是。箸它自个儿掉的,在下不过是说个巧话罢了。要怨,就怨这音色酒香太醉人,连花船也引了过来。”李方膺摇晃着扇子,带着酒气道。 “你们二人都莫再说醉话。”郑板桥无奈的叹了叹。 谁知,郑板桥愈拦,我们二人愈上瘾。后来,演变成相互猜谜罚酒玩,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我先来道:“存心不善,有口难言。” “亚。”李方膺嘿嘿笑着看我郁闷的将酒饮尽。“集贤别后前情在。” “恻。”我快速答出,这下该你倒霉了。“几点残红落幽篁。” 这时,徐氏也插一脚道:“筑。”话落,执袖面露红霞。“京,大也。” “千乘万骑西南行。”郑板桥摇头作答。我们一愣,随即呵呵笑,这下愈发欢腾。他接着出,“日落香残,洗却凡心一点。” “秃。”李方膺赶紧抢答,扇着扇子似奸诈一笑道。“在下可不能让你们抢了去,罚酒吧。”我们只好认罚。他缓缓闭扇出,“旧时草木依然在,竹门犹待一人归。” 我唯一考虑,心知他这题定是为我而作,抿了抿嘴答:“莫等闲。”又接出,“居云端而山自渺,处日长则见人心。” “会意。”郑板桥与李方膺同时答出,旋即我们三人皆把杯中酒饮尽,彼此相视而笑。 我们这厢一来一去,闹得正欢,笑声传向舱外,金农回头望了一眼,垂首略一叹,继续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二十七八上下,儒生打扮,容仪柔和,翩翩有风度,执一把绿竹双蝶折扇,清透的眼睛令金农有些动摇。 “邓公子,此船主乃闺中女子不好相见,你还是回吧。”金农客气的拒绝。 邓公季冷一笑道:“既然是闺中女子,为何露面于旁人?贤兄能见得,为何鄙人就不能见呢?这是何道理?” “这——”金农一时哑口。“船上女眷怎能与尔会面?鄙人因船主邀请得见,拒你,亦是船主所托,贤弟莫刁难。” 邓公季颇为失望道:“这么说——没有她的邀请便不能相见?原来如此……”又问,“贤兄与船主相熟?” “不,今日第一次见。”金农猜,此人定是瞧见凤儿容貌,才会这般恳求。“想必贤弟已见过船主容颜吧。” 邓公季脸一红,羞涩道:“的确如贤兄所言,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不知贤兄可否行个方便,让鄙人得以面见。” “不行!”金农喝道,脸顿时严肃。“这种龌龊念头有辱斯文,金某劝贤弟趁早打消。”说罢,他愤袖离去。 邓公季不甘心的咬了咬唇,忽心生一计,高声吟道:“江南好,虎阜晚秋天。山水总归诗格秀,笙箫恰称语音圆。谁在木兰船。” 此时,金农瞅着醉得东倒西歪的我们无可奈何,有心训斥,却见我们一个劲儿傻笑着猜谜,倒也风雅,实不知该说什么好。忽闻吟诗声传来,更觉烦躁,索性不管,任由我们胡闹。 夜愈加浓重,正达到高潮,好似笑了将近一辈子的欢笑,让这时刻成为难以忘怀的珍贵记忆。 突如其来的诗,其声婉转仿佛是唱出来的,熟悉的词句,还有那遥远、熟悉的人的潇洒身影浮现在我模糊的眼前。我颤颤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出舱外,走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口不一 “容若,是你吗?我的朋友,是你在呼唤我吗?”我跌跌撞撞的走向那美妙的诗声,我眼前仿佛看到了他俊逸的身影。“我们有多久未见了?二十年、三十年……太久太久。你的诗依然这般动人。过来,我的朋友,给我个拥抱,让我知道你的存在。过来……” 恍惚间,我看到一个人登上船向我走来。我张开双臂奔过去想拥抱他,那人似乎有些诧异,也似乎有点兴奋,痴傻地笑着。当我走近时,在月光的照射下是一张陌生的俊俏的脸,欢喜的笑容一霎那冻住,大脑稍清醒。我惊呼道:“你是何人?胆敢擅自登船!” “是小姐您邀在下登船,就在刚才。”邓启元微微一笑。 我掐着腰,怒瞪着他,大喝:“胡说八道!我怎会让你登船?” “看来小姐是把在下当作另外一个人了,那人想必是小姐在意的人吧。”邓启元用伤心的眼神望着我,随即作揖道,“在下邓启元,字公季,这厢有礼。” 我哈哈大笑,笑得岔气。“什么?公鸡?真是好字、好字啊!哈哈哈哈……” “小姐过奖。”邓启元颇为无奈的虚笑两声,“在下前往京城会试路过此地,没想到竟有幸认识小姐。不知小姐可愿将芳名告知在下?” 我抬袖半遮脸,眯眼瞅着他,瞅了半天,“噢——”的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那个上《劝学赋》的小白脸吗?你怎还在这儿逛游?离会试可没几个月了。” “小姐怎知在下之事?”邓启元奇怪的问。 我晃着身子,打了个酒嗝,嘟囔着:“因为、因为他说写得好嘛,什么难得、合意之类的词,我早给忘了,只记得他当时蛮高兴。我又不会读心术,谁知道他高兴什么,两眼瞪得贼亮,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他是谁?”邓启元有些吃味,又有点好奇的问。 我一甩袖,颇为生气道:“别提他,提起来我就上火。说句软话有那么难吗?什么叫随我便?好嘛,想让我妥协,门都没有!我再也不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爱你的旺才去吧,至少它不会到处乱跑。” “小姐,你醉了吧,你到底再说谁?”邓启元急了。 “就是、就是……唔……”就在我即将吐露之际,月童及时赶来,捂住了我得嘴。 月童冷冷的瞥了一眼邓启元,对我道:“小姐,莫说醉话,客人们正在等您,回吧。” “小姐,在下还未知您的芳名呢?”邓启元上前靠近,急声道,“既然在下已上得船来,不妨同席,如何?” 月童“嗖”的抽剑抵在邓启元的颈上,冷声道:“你若再靠前一步,便要你身首异处。下船!” “抱歉!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你家小姐芳名,不知壮士可愿相告?”邓启元看着银晃晃、带着寒气的剑,用力咽了口唾沫。 月童收回剑,将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我打横抱起。我在他怀中喃喃自语:“胤禛……回来……” 邓启元闻声大为震惊,颇为疑惑的盯着我们半晌之后,疑问道:“若是在下没有听错,刚刚——小姐叫的是皇上的名讳吧。你们——乃何方神圣?” “你不要多问,将刚才的话忘记。”月童低沉着嗓音,杀气慢慢渗出,见邓启元识相的闭嘴、作揖下船,便没难为他,径自回舱。 三更早已过,舱内酒气浓重,歌止舞停,鼾声连贯,一夜欢乐,到此终了…… 日上三竿时,我爬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懒懒的睁开眼。舱内安静、收拾整洁,全无来过客人的迹象。我环顾四周,看来郑板桥他们已回去,昨晚一半的事儿我都想不起来,头疼剧烈,不禁抬手捶头。 月童端着一碗酸梅汤进来,将碗递给我道:“客人已回,见您熟睡,只让孩儿代为感谢。” 我微一点头,将汤喝下,把碗还给月童。月童将腕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拍了拍手,便有一班俏丽婢女入内,伺候我沐浴更衣。收拾妥当后,见天不错,打算逛逛街,然后再找一家小店吃饭。 艳阳高照,心情甚佳,若再无总往我身上瞅的眼睛会更好。一路上,我是看上什么买什么,一会儿工夫,月童的怀抱里就堆满了我买的东西。兴致颇高之时,忽闻嘈杂声,好奇的跟着一大堆同样好奇的人们跑去看热。挤过人群发现,原来是李卫领着爪牙正在抄家,只是不知在抄谁的家? 身边围绕的一堆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瞧见没?又抄一家,听说是还不上皇帝的银子。” “可是——穆大人平常看样子挺老实,对百姓也不错,怎会是贪官呢?” “这你就不懂了,估计穆大人得罪上头,要不然就是真贪。平常老实那是做给咱们看得,私下说不定坏到骨头里呢,不然李大人抓他干嘛?” “不对、不对,穆大人是好官。昨儿个我还瞧见他给王婆家送了一篮子鸡蛋呢。” “你真傻,我不是说了。那是做给咱们看、做给上头看得,要不你说,平白无故的抓人为何?” “依我看啊,里头肯定有事儿。听说当今万岁将两个哥哥毒死了,许是让穆大人无意间得知,所以要弄死他,这叫杀人灭口。” “嘿,兴许真的是。据说万岁爷有个神秘组织,专门杀那些不懂眼色之人。我还见过呢,黑衣黑斗篷,凶神恶煞,可瘆人啦。” “你就吹牛吧,见过你还能活着?我听在衙门当差的老杨说,当今万岁用童女的血练长生丸。哎,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真事儿昂,绝不掺假。” “确实,没听那些读书人讲,他们要给万岁爷写十大罪呢。什么杀父、杀母之类的,他们都是天子门生,那还会有假。瞧瞧,连这等有背人伦的事儿都能做出来,弄死个大臣什么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哎呦呦,你们不想活啦?在这儿胡言乱语,小心割了你们的舌头。胆子可真够大的,议论皇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快闭嘴吧。” “说说还不行吗?要是没干过这档子事儿,还怕人说吗?俗话说‘百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若是心虚,那肯定是干了。” “行了行了,少说一句你会死啊!若让人听见,你就是再长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 耳中回荡着他们的言辞,心里有股说不出愤怒之气,我紧闭双目,深锁着双眉,难以咽下这口气。 月童见此,劝道:“这种市井小民荒谬的无稽之谈,您莫入耳。” “信与不信,难说的很呐。”我垂首一叹,“莫说我偏听偏信,倘若他能稍微慈心一些,也不至于沦落成百姓戏弄的话柄。所谓‘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怨不得百姓,只能怨他自个儿行为不端。现在想想,那些话说不定真有其事呢。” 月童拧眉道:“小姐,若连您也如此看他,那他岂不可怜?有时候犯错,这是人之常情嘛。您对他的要求过高,他也吃不消啊。做天下之主已经够难得了,偌大天下难以巨细,免不了有一星半点的纰漏,毕竟是凡人,您该谅解他才是。” “好啦,休再提他,浪费好天儿,咱们走吧。”我觉烦,实在不愿承认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是我错的概率。 我们拨开人群,重新在大街上逛着,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我抬头望了望日头,觉腹内空空有些饥饿,找了家小店,随便要了点吃食,也算是歇歇脚。 因正是吃饭的时辰,小店内人流涌动,甚是吵闹。来往过客,络绎不绝,不多时,小店内便挤得满满当当。 突然,几个魁梧大汉提着大刀悄悄向我走来。我低着头照吃不误,反正又不是第一回遇到,况且有月童在侧,我怕什么。美味的扬州小吃、诱人开胃,万不能可惜喽。 “小娘子,陪着白面书生吃饭多无趣,还是跟哥儿几个吧。”一红脸长髯大汉,醉醺醺的说道。 旁边一体胖黑面者,呵呵一笑道:“哥哥说的是,小娘子若推辞,俺们手上的家伙可不会怜香惜玉。” 这人话刚落,另外几人哈哈大笑。我抬眼一瞟数了数人,呦,一共五人,不多、不多,旋即低头继续吃我的蛋肉烧麦。 “这小娘子真是不识抬举,清汤素菜有什么可吃的?跟爷几个走,保你吃香喝辣。”细眼瘦高之人往前靠近一步。 我和月童默不作声的吃饭,完全无视他们。红脸大汉已不耐烦,高声尖叫:“嘿!奶奶的!给你个好脸儿,你到上天了,休怪大爷我翻脸。弟弟们,把这小娘子给爷‘请’过来!” “好嘞!” 几个人应和着,抽出大刀,朝我们嘿嘿奸笑。小店内一下寂静无声,人早不知躲哪儿去了。月童手握剑柄,正准备出击。 忽然,银光一闪,一人一跃而入,挡下红脸大汉的一刀,动作流畅仿若流水。只是,这人只防不攻、只拆招而不斩刺,可煞怪也。月童观其二三招,“噗嗤”轻笑一声,二话不说抽剑速抹细眼瘦高者。顿时,剑花缭乱,如风翻花、花舞风,来去如梭。 当我放下筷子时,也是他们收招之时,五名大汉横倒在地、血红一片。我想喝口茶,却见杯中猩红,厌恶的将茶倒掉,茶水泼在一尸之上。我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平淡道:“童儿,走吧。咱们找个茶馆喝茶去。” 月童一甩剑,将剑上的血水甩去,收剑将桌上的东西抱入怀,跟在我身后走出小店,留下那人错愕的看着我们离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巧言利用 我和月童走过一个三岔路口,在对街寻到一家环境颇好的茶馆,拜托小二将买的东西全送到郑板桥府上算作礼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优哉游哉的品着碧螺春。 茶馆内唱曲的二人很像是夫妻。男的蓝衫已旧,面色发黄,神情骨倒也飘萧,执一管竹箫,一双明目含笑凝视身旁抱琵琶的韶秀妇人。此妇人正抿着红唇调弦,并未察觉到夫君的目光,轻声咳了咳,便端起身侧桌案上的茶碗小啜一口,放下后才朝夫君莞尔一笑。 看来我到的不是时候,曲早已终,很好奇他们二人刚才在唱何曲?于是,我起身在妇人身侧的桌案上放了二两银子,又担心人家要收工,略带恳求的问:“不知二位可否为民女再唱一遍刚才的曲子?” 二人听此微一愣,彼此互视一眼,似乎有些惊诧,旋即看了看银子。妇人斜视一思道:“姑娘且坐,我们这就唱。只是——《江南妇》姑娘可愿听?” 我点点头回坐。霎时,萧鸣琴响,甚是悠扬,尤其是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谐,实在令我羡慕不已。我一手支颐,闭目深陷歌声之中,却禁不住想起往事。二月二的鲤鱼灯、缥缈暧昧的《长相守》、为我挡雨的衣袖、还有那散着甜香热气的栗子粥,为何此时演唱的《江南妇》竟会令我想到允礼?努力的想把他从脑中甩去,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不知为何? “江南妇,何辛苦!田家淡泊时将暮,敝衣零落面如土。江南妇。馌彼南亩随夫郎,夜间织麻不上床。织麻成布抵官税,力田得米归官仓。官输未了忧枵腹,门外又催私债促。大家揭贴出陈帐,生谷十年还未足。长儿五岁方离手,小女三周未能走。社长呼名散户田,下季官盐添两口。舅姑老病毛骨枯,忍饥忍寒蹲破庐。残年无物做慈孝,对面冷泪空流珠。燕赵女儿颜如玉,能拨琵琶调新曲。珠翠满头金满臂,日日春风嫌酒肉。五侯七贵争取怜,一笑可得十万钱。归来重藉锦绣眠,罗帷暖拥沈麝烟。” 曲未终,却见刚才帮忙之人站在自己面前,看样子心情不佳。“这位姑娘,那帮大汉虽对你不敬,教训教训也就罢了,用不着杀人吧,你做的未免太过头了。” 我闻声睁眼一瞧他。这人,有一双能够克制的眼睛,意态温雅、颇有点文士气,身材修伟、肤色略深,腰佩宝剑,着月白袍更显英姿。我扯了扯嘴角道:“我曾听人论‘剑,乃凶器;剑术,乃杀人之术;不管多不想承认,这便是事实’,民女觉此言有理。不然,你佩剑做甚?好玩?摆设?还是耍酷?” 王云霂倒不客气,径自坐下看着我道:“不管怎样,你不该指使你的随从随意掠夺人命。” “童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保护我是他的职责之一。所以,就算是人命,只要威胁到我,他也一样会掠夺。让你坐这儿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若不是看在你也算是搭救我的份上,我可不会对你客气。”我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 王云霂蹙眉紧抿嘴,小二上茶后,他猛喝一口,轻吐气见我神清气定的听着曲,不忍打断,只好待曲终再言。 曲罢,我还意犹未尽,稍加停顿后,我才道:“你们夫妻二人合奏这曲真是美妙,差点夺了我的魂去。” “姑娘,你错了。”那男子一作揖,笑了笑。“我们二人并非夫妻,而是兄妹。妹妹新寡,本不该抛头露面。因家中清贫无以为生,只好出外卖唱。不过,身为女子多有不便之处,若有在下相陪,也好免去烦扰。瞧,姑娘不也误会我们为夫妻吗?” 我睁大眼,左右看着含笑的两人,有点不好意思道:“欸?原来是民女看错,对不住得很。” “不碍,不碍。”妇人忙摆手。 我红脸将视线撇向别处,嘟着脸甚是可爱,所露的小女儿风情惹那兄妹二人笑得更甜。我假装生气道:“倘若再笑,小心掉牙。”随即“噗嗤”笑出来,我赶紧捂嘴偷眼瞄向四周,见无人注意,才放下手抚了一下胸口。“幸好此时人不多,若是被人瞧见如此开怀娇悄的模样,民女的侍从该有的忙喽。” “这玩笑开不得,鄙人可不愿再‘热闹’一回。”王云霂说得认真,硬是破坏轻松的气氛。 我偷偷挖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扭头望向窗外。柳条随风而动,两只黄鹂飞来停靠其上,稍作休息又飞走。我盯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柳树,微笑着发呆。不知为何微笑?亦不知为何发呆?许是害怕这份安宁转瞬即逝,亦或许是被某种思念侵袭,渐渐感到困倦。 “云霂啊,你怎在此?你父可知你来扬州否?” 忽入的声音,让我即将闭上的眼又再次睁开,我微低头、抬袖半遮脸打了个哈欠,执袖口点了点眼角的泪水,回首看向来人。我见此人规规矩矩一幅从二品打扮,猛地一惊,瞬时神情凝重。 王云霂起身施礼,一笑道:“小侄来扬州之事,家父知晓。不知陈大人怎会到此?” “莫提啦。”陈时夏一挥手,“反正坐一会儿便走。”随即坐下来,瞅了瞅我“咦?”了一声,打量了我片刻后问。“姑娘看着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不知姑娘可曾与陈某会过面?” 我皱了皱眉头,双手在桌下不自觉地绞着罗帕,忽而一挑眉,执罗帕一点嘴角,嫣然一笑道:“这便是所谓的‘官大人’特有的搭讪方式吗?蛮不赖嘛。可惜——对民女不管用,让大人失望啦。识得民女之人、民女识得之人太多,有的浅、有的深,浅的有时记不住名字、深得有时不记得名字,不知大人属于哪一类?况且,民女乃一介草民,哪有幸认识官家?大人是在说笑呢?还是见民女有几分姿色才觉得眼熟呢?” “说笑,说笑。”陈时夏被我一顿抢白颇为尴尬,显得局促不安,咳一声道。“失礼、失礼,姑娘莫怪。”说罢,忙拿起刚端上的茶便喝,终是洒了茶水、烫了嘴,手忙脚乱的扑打官袍。 我强忍想大笑的冲动,实在忍不住,便垂首偏向一侧,捂着嘴呵呵笑了几声。笑完后见陈时夏嘴里嘀嘀咕咕、不停摆弄着官袍,那幅郁闷、紧张的样子惹得我还想笑,若不是王云霂一直用打着问号的眼神盯着我,想必我肯定会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位大人是巡抚?还是布政使?”其实我知晓他的官职,只是故意找话,好让自己不至于出丑。 陈时夏稍抬眼一瞟我,仍低头擦着官袍,心不在焉的道:“江苏巡抚。” “哦——”我拖长声调以表顿悟,旋即双手托腮,妙目忽闪忽闪的凝视陈时夏问:“既然是江苏巡抚,怎任由某个喜欢越地儿管闲事儿的人胡作非为呢?” “谁?”陈时夏随口问。 我装作困扰的拧眉,陈时夏一下将目光锁在我身上,看得出他的好奇心上来了,我立马犹犹豫豫不肯开口。陈时夏着急道:“姑娘但说无妨。” “今儿民女有幸见到一人,倘若没看错的话,那人应是李卫李大人。李大人好像有差事在身,只不知他怎会在扬州呢?民女倒有些奇怪。”我虽嘴上小心翼翼的问道,其实心里恨不得马上撵李卫走,可又不想亲自动手,只好利用旁人了。 陈时夏使鼻用力一吸气,眼神迅速变为谨慎,一整官袍,正坐直视我,已全无刚刚那幅随意散漫的模样。“奇怪?姑娘怎知那人是李卫李大人呢?” “呃?难道不是吗?看热闹的百姓可都说是他呢。人太多,民女未瞧仔细,莫非看错了?”我抿了抿茶,淡笑着看着陈时夏。 陈时夏眼一眯,身体前倾支肘于桌上,双手交叉贴近唇,紧盯着我。少顷,他松手端茶好似在品,眼睛却一刻未曾离我。“姑娘善辞令,一定系出名门吧。” “难道善辞令者皆出自名门吗?倒也有几分道理。听闻李卫李大人祖上虽不是名门,也是家境殷实的大户。”我又将话题扯回来。 陈时夏放下茶碗,侧头问王云霂:“王国栋大人近来可好?”说罢,他偷朝我看来。 我眉头一蹙,心里不知他在搞什么鬼,怎又将话题扯远?看来,他并不好糊弄,是否该打退堂鼓?若再往下谈,恐怕于我不利。毕竟,我心矛盾,一半想李卫留、一半又不想他留,思维颇为混乱。 “家父甚安。”王云霂被这平白一问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喝着茶,静待下文。果然,陈时夏又问:“不知你是怎么与这位姑娘相识的?难道……” “陈大人莫胡乱猜想。”王云霂略气恼,忙解释,“小侄今日曾救她于歹人之手,因她侍从掠人性命,小侄以为此举不当,故来此训诫。” “救命之恩啊。”陈时夏故意将此言重语,瞟我一眼,笑问。“这么说——贤侄也不知这位姑娘芳名?” 王云霂瞬时羞赧道:“是,还不曾知晓。” 陈时夏闻后一言不发得端起茶碗,右手拿起茶盖把茶叶往一边拔了拨,未喝又放下。 王云霂啊、王云霂,我在心中暗念,亏你还是王国栋之子,怎这么容易上当?你是真傻?还是再给我装笨?白白浪费你那一双独特的眼睛,要它们有何用? “不知姑娘可愿将芳名如实相告?”陈时夏特意强调“如实”,想来他早已料到我会用假名。他这次颇为陶醉的喝了口茶,放下茶碗朝我似笑非笑。“如此——也好‘请’姑娘前往衙门小坐、问一问‘掠人性命’之事啊。” 秋日午后的帝女花,在风的带动下,悄然落下一瓣随风而去。这份浅容愈加妩媚,俏立风中更觉可爱。此笑,言妖冶、言柔媚皆可,任凭人论。突然,引人遐想的笑容僵住,我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中,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一步步向我走来的两人。 第一百三十章 空壳 “奴才李卫,给主子请安。” 利落的抖袖、单膝跪、垂首、不高不低的温和嗓音、恭恭敬敬,完美的奴才。 我起身,平静得走到金农的面前,侧头一笑道:“金先生也来喝茶吗?不知道先生喜欢喝什么?毛尖还是云雾?” “能否先让李大人起来?”金农瞅了一眼跪着的李卫,皱了皱眉。“这样跪着不太妥。” 我左右晃了晃头,笑着问:“李大人?哪个李大人?哪个是?” “凤儿你——”金农攒眉盯着我,见我天真无邪的眨着长睫毛,欲言又止,一摇头。“罢了。我本是来送谢礼,正巧碰上李大人,他知道你在这儿便领我前来。昨日谢谢你的宴请,我一介布衣没什么可相送的,和李贤弟商讨过,还是送你我们还算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一幅字、一幅画,随意而作你莫嫌弃。”说罢,他将怀中抱着的两卷字画交给我。 “我怎会嫌弃?对我而言,它们可都是千金不换的宝贝呢。”我接过字画,又转递给月童,脸上始终挂着浅笑。“你看,咱们怎都还站着?快坐吧,让小二重新上壶茶,咱们聊一聊。我还想着去高旻寺烧香祈福呢,不知先生可有空陪我同去?” “主子!”李卫突然高声叫道。 空气顿时凝滞,连每个人轻微的呼吸声都能捕捉得到。我收敛笑容,侧头看向李卫,正对上他那双坚硬如山石般的眼睛,这多少让我有些惊讶。 我转身朝向他,低头问:“你——在叫我吗?用那么大的声音叫我!你就是这么为他办差的吗?” 李卫竟然径自站起来,拢好袖子,整了整官袍,毫不畏惧的盯着我,忽而咧开嘴角微一笑道:“在李卫眼中,您十分了不起,不仅仅因为您漫长的年纪、绝世的容颜,还有与老爷极为相似的令人禁不住想后退的高贵王气。可您不如老爷沉稳,至少您的妇人之仁让您丧失对九爷的判断,那么可笑的谎言,您居然丝毫未曾怀疑过,实在不应该啊。老爷说您心里其实跟明镜一样透亮,那奴才就不明白了,为何您至今仍装作一无所知呢?……” “大胆!”我不想再听李卫说下去,厉声制止他。“以你卑贱的身份,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李卫愔愔不语,他安静的方式令我烦躁,不清楚他会作何反应?我因紧张身体略微一颤,他见此笑噱道:“身份?奴才尚有卑贱的身份,您有何身份?您难道忘了?若是没有老爷的承认,您什么也不是!无诏书、无圣旨、未入宗谱……无任何证明您存在的一纸半文,仅有的印信、令牌……倘若老爷说它们是假的,便无人会说它们是真的。除此之外,您还剩下什么?身份,是您能够骄傲的资本,也是您的一把坚固无比的锁。而老爷,便是世上唯一能开启这把锁的钥匙。不是吗?主子。” “你说够了没有?!”我声嘶力竭的喊叫,旋即一咬牙撇开头,紧闭双目捏紧拳头,克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他——必须习惯分离!”从哽咽的喉中艰难的吐字,我将头埋的更低,掩盖无法制止的泪水。 这时,一只苍白的大手向我伸来,纤细的指骨捏着一方藏青布帕。 “滚开!”我大叫着挥臂用力打掉它,猛然间看到一张略发黄的脸,原来是那个吹箫之人,一下愣住。 他捡起手帕递到我面前,我撇头不接,他便固执的将帕朝我眼前靠近一些。我皱了皱眉,又一次将伸过来的手打掉,他一声不吭的再次低身将手帕捡起来举到我面前。 “你闹够了没有?!”我不耐烦的冲他大喊。 “直到你接过去为止。”他绷着脸,又将帕朝我靠近。 我迅速将手帕拽住攥进手心里,冲他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淡淡一笑,作揖后回坐,继续摆弄他的竹箫。 “主子。”李卫见我情绪稍稍平定,这才开口。“奴才刚才逾越了。不过,奴才也是为了主子好。对老爷,您有什么是不能开口相谈的?困扰也罢、苦恼也好,只要您肯讲出来,总有解决的法子。心结难医啊主子,您可不能再堆积了。您这不仅是在折磨老爷,连同关心您的人一道折磨。您就如此狠心看他们整日无精打采吗?还是回吧。” “有些事,不是一句两句话便能说清道明的。”我将视线转向垂头的黄菊,刚喷上的水从墨绿的叶上滴落。我闭眼深吸气,却怎么也嗅不到花香,只好将气重重吐出,重新看着李卫。“这么多年来,我所认识的人如同天上的繁星一样多得数不清,但兴许他们都不是我真正想要认识的人。毕竟,月亮只有一个。我想认识的那个人,已经用生命作了抵押、用献血作了交易,倘若我再过多奢求,最后,一定会受到惩罚。我现在心烦意乱,不是个回去的好时候。况且,还有些私事要解决,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倒时,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会回去。所以——这一次让我走吧。” “主子——”李卫急唤想拦住我。 我未理会,径直走到吹箫的男子面前,将手帕递到他面前,红着脸小声道:“对不起,刚才……那个——谢谢你。” “已经脏了,等你洗干净了再还给在下。”他推了推我的手,浅淡一笑。 “可是——”我犹豫了一下,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放在桌案上。“既然如此,我就买下它吧。”话落,不等他推辞,我便扭头对月童道,“该走了。” 月童一点头,起身随我离开,撇下各怀心事的客人,做了一回不称职的主人。 隔着朱红门,我与郑板桥面面相对。一人在外、一人在内,一人问、一人答。相同的只有此时微起的风,和我们脸上挂着的纯净微笑。 “看样子,你是来跟我道别的? “是。” “这么说,你要回到他身边?” “很想,但不行,暂时还不能回去。” “你要前往何方?” “苏州。” “苏州?你怎去哪儿?” “有一个朋友要见,有些私事需要安排。” “何事能跟我说吗?” “对不起,我办不到。” “我们虽然相识已久,可对于你的事我知之甚少,而我,你却仿佛了如指掌,这未免太奇怪,不是吗?” “我——我——” “算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闲暇时,我会去京城见你,你花园中的刚竹我甚是喜爱。不知我教的学生可好?” “月洵已经掌管我京城中的所有事务,他倒是很善于经商。弘历——他是个好孩子。” “你的心思其实很容易猜出来,只要看着你躲闪的眼睛,便能知道你到底喜欢哪一个。那个皇子最得你心,是因为他有一个更得你心的父亲吗?” “也许——大概是如此吧。我来其实是想跟你说,或许这一别,是永远。所以,我想再多看看你。” “说什么永远,此去京城之路并非很远啊。” “我说的远,好比天与地一般遥远。或许我们还会再见,只是不知倒时会在哪里相见?你是否还能认得出我?” “朋友的容颜怎会认不出呢?无论相隔有多么遥远,你偶尔也会想起我,对吧?” “是。” 风,再一次吹起,拂过我们依旧恬淡的笑容,被风掀起的黑发像金蛇狂舞般舞动着,当它们扑在脸上时,我趁机滑下一行清泪。 风止、泪落,我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郑板桥。“克柔,将来你若遇到一个自称紫琼崖主人的人,拜托你将这封信交给他。怎么说呢,他曾是我欣赏之人,怎奈他当时太过年幼难当大任。” “你把我搞糊涂了,别说这种半截话。”郑板桥接过信,左右翻了翻。“既然他与你相识,你怎不亲自交给他?托我这个旁人做甚?我又不认得他。” 我垂首叹了一声道:“一来他如今年纪尚轻,有些话不能现在讲,再说我也等不到将来。二来某人将我看得紧,我很难见到他,若是惹某人不悦,他也会跟着受牵连。思来想去,托你再合适不过。” “听你这般说,想必我与此人有些缘分吧。”郑板桥一边说着,一边将信揣进怀里。“你放心,我记下了。” “还有——”我又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递给郑板桥。“这里有两万两银票,你拿去用吧。我知道你乐善好施,但不能苦了家中的夫人、孩子,你女儿们日后出嫁总得有几样像样的嫁妆才是,免得婆家看你穷酸欺负她们,这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多了我怕你不肯收,少了我又怕你撑不了多久,我想这两万两足够你用些时日了。家里存些,其他的你用作接济读书人也好、办学堂也好,想来也够用。不管怎样,你都得收下。” “这……唉——也罢,我收下便是。”郑板桥无奈的摇摇头,将银票收好。 突然,我感觉到一丝莫名得凉意,不禁搓了搓手,却发现手是温暖的,可为何仍觉得寒凉?许是风在作祟。“克柔,时辰已不早,我想我该启程了。” “嗯,一路小心。得空,我便去京城看你。”郑板桥点头笑了笑,见我发呆,收敛笑意抬了一下眼眉。“怎么?是否又不舍得走了?” 我苦笑道:“的确,有太多不舍。再让我看你一眼吧,我怕自己将来会后悔。” “害怕什么?后悔什么?你别总打哑谜,搞得我晕头转向。朋友相见,何时都可。我方才不是说过,一定会去瞧你的。只怕你倒时享受荣宠,不肯见我这穷朋友了。” 我闻之一怔,将泪强咽下,喜眉笑眼道:“怎么会?我等你来给我作画呢。就这么约定,你可得快点来。不然,我花园中的刚竹要变成湘妃竹了。” “好。”郑板桥点头应允。“你莫担忧,就算变为湘妃竹我也有法子画成刚竹。” “吹牛!”我一手放在眼睑下,伸出小舌作了个鬼脸,见郑板桥掩嘴轻笑,收敛顽皮,朝他一挥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郑板桥应道。 我直视郑板桥那双如墨般的眼睛,向后慢慢退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停下、转身、疾步而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花绮楼 苏州春暮妩媚的夜下红灯暧昧,花绮楼里欢歌笑语、浪荡之声使得这个夜晚更显迷情。 身着大红衫裙的老鸨虽年已不轻,却娇嫩如花似玉,比那娇姿艳质的小娘胜几分柔媚,甩着红绸帕迎来送往,好比那花蝴蝶在红花绿叶中欢快的穿梭着。 “月妈妈,有位月公子要见您。”一右眼瞎的龟奴小声附在月仙耳边道。 月仙大喜,连拍两下手,旋即朝四周看了看,喊道:“桃儿啊,先给我照顾好客人,我去去便回。” “嗳,妈妈放心。”被唤作桃儿的粉装丽人点头答应着。 月仙抬手整了整发髻朝门口走去,一见我赶忙福了福身道:“呦——我的小祖宗,您怎才来?让妈妈我好等,这都几月了,您若再不来,花都该枯了。” “路上耽搁了些日子,我顺道去了南京。”我看着面前风华绝代的老鸨,轻描淡写地说道。 月仙向后微一仰身,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又凑近我低声道:“去凭吊曹公子了?看您这样子,该不会傻兮兮的每日站在人家府门口发呆吧?” “呵呵。”被月仙言中,我傻笑一声,不好意思道,“的确,站在那儿瞅了几天,这才来晚了。” 月仙重拍了我一下,气愤道:“我要被你气死了!这种事脸红什么?哭出来不就得了!瞧你这别扭劲儿我就来气!得得得,我懒得跟你废话,现在忙不开,等抽出空来看我不打你屁股,先去我房里等着吧。不过,你可得给我老实点,这里可不是发善心的地方,别给我惹出乱子来。还有,你不准换女装、不准戏弄楼里的丫头、更不准调戏客人,老老实实给老娘待着。” “知道、知道,你真啰嗦。”我嘟着脸表达不满,可心里却是即得意又欢喜。 月仙见我装小孩的模样,发着孩童般美妙的嗓音,无奈的摇了摇头,宠溺地给我整着衣袍,招呼那个瞎眼的龟奴过来。“老张头,带这位公子去我房里。” 老张一应,走到我面前做了请的姿势。我一打扇遮住半张脸,和月童在他的带领下朝楼上月仙的闺房走去。 这时,走过我们身边的一位客人打趣月仙。“我说月妈妈,你该不会也喜‘私寓’吧?那位俊公子可是上等货,给本少爷介绍介绍怎样?” “哎呦——妈妈我可什么都没听到。我的方少爷来,那位公子你可不能招惹,小心惹祸上身。”月仙一边劝说一边朝楼梯偷瞄着,见我们已上楼,她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 方少爷不屑的嘻笑道:“什么来头?难不成是皇帝老儿?” “皇帝老儿的祖宗!”月仙一跺脚,使帕一扫他。“行了行了,有这么多姑娘陪着,您还有心思看别人?来者都是客,什么来头他也和您一个念想啊。” 方少爷“嘿嘿”淫笑两声,搂着两个俏丽女子走了。月仙一直看着他走远,才继续忙碌。 我手执一把竹股素面折扇,倚着红窗望着门口进出的客人,将扇柄敲框,不觉失手,坠扇楼下,心里哀叹可惜也不去寻,关上窗回坐,扒在桌上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不管外面怎样吵闹都未阻止我与周公会面。 睡得正香时似觉有人推我,我抬头睁开朦胧的双目,伸手揉了揉眼才看清月仙,喃喃道:“你忙完了啊。” “别企图用这种小狗般的眼神来瞒事儿,老娘不吃这一套!来晚的理由不止上坟一条吧?真是记吃不记打,说梦话也要分场合,叫得那么勤快,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他相好?‘太阳升起前绝没好事发生’这话真不假,这么舍不得还离开做甚?逞什么英雄!”月仙上来便劈头盖脸的朝我一顿斥责。 我并不在意,向月仙一摊手,平淡道:“东西呢?给我。” 月仙蹙眉盯着我良久,见我坚持,叹一声问:“你当真想要?”旋即见我用力点头,她一咬唇走向橱柜,蹲下身从最下层里搬出绣有鸳鸯的首饰盒,打开之后拿出画有一枝红梅的白瓷瓶,起身将瓷瓶紧握在怀中犹犹豫豫不肯靠近我。最终,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步跨过来将瓷瓶重重放在桌上,转身背对着我。“外邦来的极其珍贵呢,你可得省着点吃。我给它起了名儿叫‘晏凤丸’,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也跟我一样,总是起些‘莫名其妙’的名字。不过,谢谢。”我淡淡一笑,将瓷瓶揣进怀里。“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时我不会用,若是第一方案不好使得话再用也不迟,我只是想有个备案。你也知道,某人的眼睛尖得很,很难瞒过他。” 月仙执帕擦干净漾出得泪水,才转身对我道:“你托我办的事儿我已吩咐下去,我们都是你的仆人,自然要跟着主人,不管您去哪儿。” “你瞎说什么,把我说的跟秦始皇似的。”我撇开头,不愿看到月仙脸上的泪痕。“你快补补妆吧,不然我可替你出场了哦,我想以我的魅力,今晚的花绮楼将是个无眠夜。” “已经无眠了。”月仙往脸上扑了点脂粉,对着铜镜一边左右瞧着一边说,“你如今已恢复自由之身,怎样?我多找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子供主人赏玩吧。” “没兴趣。”话虽说的冰冷,脸却已驼红。 “什么?!”月仙惊讶道,回头难以置信的张大着嘴,老半天才合上。“你在开玩笑?老娘就不信,偷腥的猫儿还能改了性!你现在该不会想起为他守身如玉来了?晚啦——趁着他不再跟前儿,你还是按第一方案办了吧,难道你想生他的孩子不成?怎么?你另有打算?”话落,她似乎想到什么,大声道,“果郡王?!莫非你——你想左右逢源?你还真有精力。” 茶在口中差点喷出来,我赶紧咽下,一咳道:“我是不会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这你是清楚的,我确实曾想起过允礼。毕竟,我们是结发夫妻,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因为如此,我才多了一份顾虑。我不清楚回去之后若是见到他,我该怎么面对将近五年的恩义?只是——我的身体虽然已恢复如常,但不知何时能怀上,而某人又是不能冷落后宫的。所以——我……” “这也是在所难免啊。”月仙起身走进我,拿绸帕给我擦着嘴。“夫妻之义、爱恋之情,一个难以忘怀、一个无法割舍,确实很难取舍啊。” 我起身抱住月仙,将头埋在她肩上,吸着她浓烈的体香。“至少我想如此冷静,即使看到允礼仍然饱含情意的眼睛时也能够保持清醒,虽然不知能否做得到,但我会试着做到。这样,允礼便能轻松的过没有我的日子。胤禛也同样,若是现在习惯这种分离,到了将来才不会觉得痛苦。不过,我倒不担心他,他是个能够克制隐匿自己内心的人。” “好啦,别去想了,往后的事儿有谁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你不急着回,先在老娘这里留一阵子,保你乐不思蜀。”月仙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哄孩子,笑得极为甜美。“但是,你不能住在青楼里,这儿乌烟瘴气,你又是个动不动就惹祸得主,光姑娘们我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再当你的奶妈看护你?你有童侍卫陪着又赶上好时候,沧浪亭的竹子、艺圃的金鱼……你多去走走看一看,省得老娘老听你唧唧歪歪、耳根儿不得清静。” 我撒娇蹭着月仙的肩膀,娇滴滴得道:“那也得过了今晚啊,你若嫌弃我在你房里,我去找其他姑娘好了,想来她们一定会给我留门的。”话落,我又噘起嘴,抽了抽鼻子。“有件事儿我想跟你说,我把扇子给掉了,就在刚才。怎么办呢?虽说是素面,可上面印有我的名讳,还是那个特殊的名儿。若是砸到美娘子也就罢了,可若是砸到美少年,我会很苦恼的。” “你是故意找茬吧。”月仙将我推开,双手掐腰瞪着我,见我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四处游弋,实在生不气来。“你呦——我这就叫老张去寻,桌上有酒你自己慢慢饮,倘若困了就去床上睡,不准再嘟囔梦话,将万岁爷的名讳叨叨个没完,你也不嫌肉麻的上。还有——不准踏出房门半步,若是把姑娘们的魂儿勾走了,你让老娘怎么做生意?女装更不准!唉——小祖宗,老娘上辈子一定是你姨娘,不止得顾着自家也得顾着你。你啥时不给我闯祸,我就阿弥陀佛喽。扇子若是寻得来更好,若寻不来就拉倒吧。” 我上前环抱月仙,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旋即回坐端起酒杯,翘着二郎腿,嬉皮笑脸道:“有劳妈妈,我在此静候佳音。”末了,我又补充道,“我只要头牌昂。” “美的你.”月仙“噗嗤”一笑,拿绸帕一扫我的脸。“给老娘乖一点。”说罢,扭着水蛇腰离开,即将走出门时又扭头问我。“对了,我总觉奇怪,你跑出来怎也没见你夫君找你?真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一愣,扯了扯嘴角道:“他啊,身子孱弱不经常出门,也没见他出过远门。以前,我倒是频繁的与他四处游玩,明知这么做他会很辛苦,我却还是硬拉着他。他舍我而去,也是没办法的啊。” “难得你还为他说好话,这世道,男人的心本就不公平,做女人的也只好认了。”月仙垂首拧眉,似乎想起往事,凄凉之意涌上心头,手执帕摆了摆,抬头看着我。“罢罢,如今回忆琐事又有何用!我去了,你好好歇着。”话落,她抬脚离去。 红灯中的蜡烛晃动了几下,各色美人的娇吟细水长流充满诱惑,牵动着每一位进入花绮楼客人的缠绵之心。 “凤儿!” 突然闯入的声音,听来怎这般熟悉?仿佛是一句解不开的咒语,仿佛是一个与我有着强烈羁绊之人,会是谁?我心中涌起期盼……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见?! “凤儿!哦,对不起。” 一瞬间,月童迅速插在中间挡住我的视线、捂住了我得嘴,背朝着允礼默不作声。 一瞬间,我瞥见允礼额头上水晶般的汗珠、焦急的眼睛,听到他粗重的喘息。 一瞬间,允礼流露出带着悲伤的失望。 一瞬间,动摇了我的决心…… 龙阳之癖?允礼羞红脸撇开头,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在下不是有心要打扰二位,只是不久前在下的一位随从路过此处、无意间拾到在下拙妻的扇子,在下以为拙妻定在这楼里,特来寻。不知二位可曾见过一位长相绝美的妇人?” 月童未答话,将身体凑近我,粉唇贴在捂着我嘴的手背之上。从背后看,我们好似在亲昵。我瞪着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月童宝石般璀璨的黑眸,从中读出三个字“不能见”。 允礼偷瞟见此,俊脸彤红且滚烫,他闭上眼道:“既然二位不知,在下告辞。”说罢,他赶紧逃离。 直到允礼走远,月童才撤手退到一旁,跪下道:“孩儿失礼,请母亲大人原谅。” “起来吧。”我懒懒的一抬臂。“你做得对。” 月童刚起身,月仙便走了进来,见我们脸色不太好,奇怪的打量了一会儿,疑问道:“怎么了你这是?出什么事了?扇子老张没寻到,我看就算了吧,不就一把破扇子。” “扇子——我已经知道被谁捡走了,就在方才。”我低头沉默片刻,抬头看着月仙迷茫的神色,微一叹。“在我夫君手上,他来了。” 月仙瞪大美目,好似还未反应过来,樱桃嘴抽动一下之后,打着颤声道:“你、你、你说谁来了?夫君?果郡王?”她旋即抬臂指向门外,大声道,“你说刚才从这门儿出去的那人是你夫君——果郡王?这怎么可能?!他来做甚?” “我也不清楚他为何会来苏州?”我瘫坐在凳上,头疼的很,便抬手捏住额头,紧锁双眉。 月仙收臂,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凳上,用力一拍桌。“好嘛,说曹操、曹操就到,真是邪了门儿了。刚才我还当你忍不住找了个俊俏小子作陪呢,得,没想到来的是正牌。他该不会是来‘奉旨寻妻’的吧?” 我被这话吓了一大跳,机械的转头看向月仙,抓紧她的胳膊,苦着脸道:“胤禛——应该——不会——这么——傻吧?即将到手的鸭子还能再扔给别人?他就不怕我们旧情复燃吗?此乃不明不智之举啊。” “这可说不准。”月仙翻了个白眼,抄起桌上的酒猛喝一口,放下酒杯抹了抹嘴。“怎么说你也是果郡王正儿八经的夫人不是?抢自家弟弟的夫人你以为他真敢?他是谁?天下之主!就算他真敢,人言可畏啊,他也得琢磨琢磨不是?除非——你夫君死了,或是下了休书,那倒没什么可说的。” “不行!”我“蹭”的站起身,不安的围着圆桌转圈。“允礼不像是特地来寻我的,但不管他来做什么,我得赶紧离开花绮楼。你别瞧他文文弱弱、看似很好欺负,其实他精明得很。满是妓女的青楼里,怎会平白蹦出两‘相公’来?他现在虽未察觉,过后一定有所猜疑还会再返。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得抓紧离开这里,迟则生变。他若再探,你要小心应付,他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 月仙起身沉思片刻,似有醒悟的一拍手,急火火的出房门把老张叫了来,对他道:“老张,你快去把这二位公子的马牵到楼门口等着,快去!” 老张点头去办。月仙转身上前拉着我的双手,紧皱着一双柳叶眉道:“你放心,我待会儿找两个丫头把你们送出去。果郡王那儿你们甭打听,老娘亲自出马探探消息,等有了信儿再与你联络,你平常出门注意点。不过——有句话我得事前跟你挑明。你不能总这么躲着他,男人嘛,难免生气后做出些出格事儿。后宫佳丽三千的,你尚有肚量容纳体谅,难道他纳一个你就没肚量容下?你别嫌我多嘴,皇帝再好,他也是皇帝,况且这年岁也……说句大不敬的话,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留下你……既然你有心提前走,不如跟果郡王过踏踏实实的日子为好,你本就是他的妻,这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以你的脾气他能够忍受这已经不错了。大红的喜服,女人一辈子可只有一回,不是哪个女人都有好命这辈子能够有福气穿上一回,你该懂得知足。” “见面,只会凭添尴尬罢了。他身为皇亲贵胄,若无皇帝的允许,怎会随便出远门?我怕我应付不当,还是有劳你去打听打听吧。”我岔开话,走到铜镜前沾上一撇上唇须,使劲儿摁了摁它使其牢固。 月仙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见我收拾妥当,似又想起什么,担忧地问:“眼下正是赏景的好时候,客栈想来已满,夜还未退,你们住哪儿?” “你别担心,只一晚怎么也好凑合。一寻到住处,我会找人给你送信儿的。”我拿起桌上已凉的茶,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漱口又吐出来。 月仙走到门口,警惕的朝四周瞅了瞅,才喊道:“秋儿、桐儿,快过来送客啦。” “嗳——” 两个圆脸妖娆的小娘,喜滋滋的跑过来,一蓝裙、一墨绿裙显得倒也有几分清雅体段。她们将我挤在中间,身上浓烈的玫瑰香差点令我窒息,柔软的大胸脯蹭着我倒让我觉得温暖,娇媚的嗓音并不讨厌,只是稍显做作。 当我跨上马时,不禁长舒一口气,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一甩缰绳,策马而去。 果然,客栈都已满客,难道我今晚要露宿街头? 我垂头丧气的牵马走在小巷里,空气中有极其清淡的油菜花的味道,我下意识的抚住腹部,又是茶又是酒又被允礼一闹感到有一点饥饿,我便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月亮,虽是银钩之月,把它想象成鸡腿也是好的。 “我说——二位公子莫挡道,在下赶着回府。” 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磁性的嗓音令人仿佛身处于紫云英花丛中一般美妙,眼前飞过一只闪着黄绿灯的萤火虫,小小的惹人疼爱,就如同裹在纯白大斗篷里娇小的人儿一样受人怜爱。她低垂着头,像瑶池里一朵害羞得白莲,温婉纤细。是何原因使她瑟瑟发抖?冷?害怕?引人猜测的同时恨不得抱住她给予她安慰。在篷帽里藏着的会是怎样的一张容颜?想必花明雪艳又带着一点嫩粉,泛着水花的眼又微露倔强,红唇虽小巧却紧紧抿着,她一定是一位即可爱又坚强的女子,一定是这样。 我深深陷入对她的遐想当中,因为实在好奇,便忽略了说话的男子。忽略了他同样潇洒且如白莲般的气质、白皙透明的容颜、以及此时微怒的星眸。比起显露无疑,人们对深藏不露的东西更为在意。因而,我眼中便只有他身边一声不吭裹得像粽子的女子。 “你看够了没有?!”看来,这位仁兄生气了。 被他的吼叫声所惊醒的我,难为情的咳了咳,指了指那名女子,疑惑的问:“她是你夫人吗?干嘛裹得跟花卷似的?捂痱子吗?” “女子若出门皆如此,公子有什么可奇怪的?”发自那名女子百灵般悦耳清脆的低笑,使人心情大好。 也许被这可爱吸引、也许被好奇挑逗,总之,我不自觉地靠近她,伸手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你想做什么?!”男子恼怒的握紧拳头,恶狠狠的瞪着我,看似他想立马揍我一顿。 月童及时拦阻,微翘嘴角低声对他道:“我家公子并无恶意,他不过好‘怜香惜玉’罢了。” “什么?!”男子十分不解、又像在看怪物一般瞅着我们。 “唰”白色斗篷似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飞扬的斗篷像一朵盛开的白百合,再展露过它最美的芳颜之后衰败在月童的手臂之上。 “果然。” 我看着她因惊慌失措而湿润起来的澄眸,双颊绯红好似秋日红叶般柔媚又透着灵气,打着轻颤的玲珑身躯、撺握在樱唇边白嫩的小手,隐约从精巧的鼻中吐出醉人的油菜花香。想来,她今日一定做了一回花仙。 我“啪”的弹去她将要流出的泪,莞尔一笑道:“果然,你好似月光照耀下的白莲一样美丽,被月亮所宠爱的女子不该裹在俗气的斗篷里。”旋即,我一抱拳。“方才多有冒犯,还望二位见谅。在下月——润,京城人氏,与随从月童前来苏州游玩。刚到贵宝地,不曾想客栈已满,不知二位知不知晓哪个客栈此时方便纳客?” “这——”男子皱了皱眉不太想回。这时,旁边的女子不动声色的拽了拽他的后襟。他侧头盯着女子浓眉深锁,片刻之后他微叹一声,转向我道,“在下陆瑄、舍妹玉莲,家门就在这条巷口处不远。府内尚有几间闲置客房,若是二位寻不到住处,不如就与陆某一道回府,如何?” 我听此心中大喜,赶忙谢道:“陆兄美意小弟感激万分,只是——我主仆二人叨扰府上于心不安呐。” “诶——哪儿的话,四海之内皆兄弟,月贤弟不必客气,请随陆某来吧。” 陆瑄淡一笑,好像并不怎么情愿,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不时地偷眼瞄我。心中正为今晚终于有着落而欢呼雀跃得我并不曾注意他的忧虑,只是稍微有一点为月仙担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忆郎君 “在你房里的那两个‘相公’去哪儿了?!” 允礼紧揪着月仙的衣领,喷火的红目好似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牙齿嘎吱作响,仿若正在咀嚼月仙的纤骨。 月仙尽量侧头不去看允礼此时恐怖的俊脸,心中生出惧怕来。“这位爷在说什么啊?花绮楼可是秦楼楚馆,怎会收留断袖之人?来这儿的客人皆是找姑娘寻欢作乐的,哪会有爷所言的那种嗜好的客人?想必爷看错了吧?”月仙看似冷静,可底气不足,心脏怦怦直跳。 “你竟敢在爷面前睁眼说瞎话?爷劝你尽早坦白的好!” 允礼将月仙猛地甩开,月仙“啊”的一声尖叫撞到圆桌,旋即摔在凳上,凳翻人跌倒在地。强烈的痛楚使得月仙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抚在腰间“啪哒啪哒”的掉着泪,她狠狠咬着红唇,美丽的脸上妆容已花。 允礼单膝跪地,一把抓住月仙细弱的胳膊,一用力,白皙的臂上瞬时显露指印。“听说——妈妈姓月?”他眼微眯,粉唇边带着一抹狞笑。“你可真是她的好侍婢!一定是她的贴心人吧。你说——若将你挂在楼外晾上一晾,这花绮楼的生意会不会更红火呢?” 月仙猛一怔、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睁大惊恐的眼望向她兀自认为温柔似水的男人。是什么让眼前一向云淡风轻的男人这般令人毛骨悚然?果然,她太小看这个病怏怏的果郡王,主人倒是有一双挑男人的好眼睛,她总以为主人随随便便、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只要开心就好,现在看来是她大错特错。 月仙自嘲的轻一笑,旋即哈哈大笑两声之后,笑眯眯的望着允礼道:“果郡王这么心急火燎的前来寻找主人,妈妈我真不知是该为主人欢喜还是该悲哀?明明您心里头已有另外一个女人了,还来找主人做甚?想挽回?晚啦——主人是不会跟您回去的,您死了这条心吧。” “哦?”允礼一挑眉,笑逐颜开。“你怎知爷是谁?你太心急了。” “你——”月仙发觉上当,愤怒的瞪着允礼。 允礼松开手,站起身拍了拍袍,冷声问:“她住在何处?” “这妈妈我可不清楚。”月仙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微靠着圆桌,舒了口气,声音同样冷淡。“主人料定您还会折返,一早便离开了,至于住处,想必还未寻到,不然,主人定会找人送信儿来。” 允礼摩挲着下巴,略一思索问:“她来苏州做甚?” “这话该问问您,您为何会来苏州?”月仙一边没好气地问,一边揉着臂上的淤青。 允礼斜眼凛冽的一瞥月仙,月仙猛地一惊,身体瞬时僵住。允礼收回像刀刃一般的眼神,背倚着窗框,修长双腿自然的交叠,右手食指和拇指轻捏住下巴,左手中指有节奏的敲着墙壁,浓密的长睫毛稳稳的铺在白瓷般纯净的脸上,许是今夜来回往返耗尽了他全部力气,疲惫使他显得愈加惹人怜惜。 月仙被俊美如同瓷娃娃一样的允礼所吸引,摇头感叹他安静沉思时还真是飘萧至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此时,月仙觉得他与主人甚为般配,只可惜主人大部分心都用在了皇帝身上。不然,他们定是萧史弄玉令世人堪羡的一对神仙眷侣。可惜…… “咚、咚、咚”……心跳与手指的敲声默契的合奏着,一声声将清晨唤醒,然而等到得却是绵绵细雨。寂静中,老张递过来一张白色纸条,霎那间,一人愁来、一人欢。 玲珑剔透的雨珠积攒在手心里像蛋白一般粘稠,雅致的园林里,湖石构景,舒展绵延不俗不媚,亭台之间岁寒三友相聚谈天说地,湖上荷叶落蜻蜓,一派幽雅清秀景象。 青葱的油纸伞向站在湖亭中观雨的我慢慢移来,伞下冰清玉洁的玉莲捧着一小碟兰花酥笑意盈盈。我报以温和一笑,捏起一块兰花酥放入口中咀嚼,兰花的香气顿时灌满全身,使人精神清爽舒畅。 玉莲见我眼含笑意一幅满足之态,心下甚是欢喜,将碟子交与身旁的侍女,迫不及待的问:“做得可和月公子您的胃口?”话落,她见我认真地点头,瞬时喜上眉梢小脸通红。 “这是你做的?千金小姐之躯不该做这种下人活儿……”话未完,忽瞧见她娇羞姿容,胸中明了,忙转开话题。“雨天,很美,你可喜欢?” “还好。不,喜欢。”玉莲一紧张,忽对上我的一双醉人美目慌忙低头,双手捂着滚烫的脸,细声细语道,“古人语雨有‘树木啄饮,甘露之声,不绝于耳。’之句,白纱珠帘一般自然是美的。玉莲又怎会不喜欢?” 好一个聪慧女子,捡了巧话又讨了我的喜。很少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能如此口出妙语,我奇怪的问:“想必你一定深得家人宠爱吧,不然,一个深锁于绣阁之中的女子怎会出口成章?又怎会出现在深夜的小巷里?” “祖父、父兄确实甚宠玉莲,所以,玉莲比起寻常人家的女儿来有更多自由,这是玉莲的福气。兄长偶尔会带玉莲出府听戏,只要遮掩妥当即可。”玉莲执袖掩嘴,笑眼俏皮。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女子身上有一些洒脱率性,我了然的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瞧见陆瑄疾步走来,便朝左侧跨了一步与玉莲隔开。 “玉莲!回你房去!成何体统!”陆瑄拧眉厉声喝斥玉莲。 玉莲不舍得瞅着我,轻咬唇、绞着罗帕不肯走。 “快回去!”陆瑄一挥手,下了死命令。 玉莲一甩帕、一跺脚,不甘心的离开。 “舍妹顽皮,都怪陆某管教不严,让月贤弟见笑了。”陆瑄一抱拳,算是谢罪。 “不碍。”我摆了摆手,笑道:“我倒觉得令妹甚是聪慧可爱,难得的好女子。” “过奖。”陆瑄干笑一声,稍许沉默后问道:“不知月贤弟府上作何谋生?可有府眷?二老可健在?” 我一愣,他这是干嘛?查户口?也是,陌生人住进家中总要问上一问。于是,我答道:“父母皆亡故,亦无府眷,亲戚到有不好,在下以经商为生,亲属中到有些为官为吏者,也只偶尔来往罢了。不知陆兄府上做何业?” “祖父曾入仕为官,现已归故,晚辈皆以入仕为志。”陆瑄平静得报出家门,并未因身为官宦子弟而狂妄自大。然,虽态度谦和,却对我乃是经商之人稍显不满。 我赶忙恭敬的施礼道:“原来是官宦人家,在下失敬。” “客气。”陆瑄回礼道。 空气有些凝滞,我瞅着湖里的金鱼,陆瑄瞅着我,各自不语。湖上有一弯月牙形的石拱桥,走过它仿佛走过记忆的两头,其中一头便是允礼雨中哀怨缠绵的笛声、以及俘获我心的那被雨水打湿的衣袖。可惜…… “普通的石拱桥让月贤弟想起了什么?”陆瑄见我紧盯着桥思绪飘远,便打破静默问道。 我回神看着陆瑄淡一笑道:“啊,没什么,不过是忆起了无关紧要的琐事罢了。” 陆瑄见我无意与他对话,便将视线移到躲在松树后觑视我的一抹青葱上,皱起浓眉嘟囔道:“这个丫头,怎么劝都不成,这事儿哪能自个儿做主!” “嗯?”我闻声愣了愣,以为陆瑄是在跟我说话,见他眼神不太像,便随着他的目光瞅见因由,看来得摆脱麻烦了。“陆瑄。”我喊他一声,他收回目光看向我。“在下感激陆兄留我主仆二人在此居住,令妹的心思在下多少明白些,不过是萍水相逢,在下在苏州待不了多久。经商之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若令妹跟了在下只会守活寡而已,望陆兄告诫令妹勿生执念。” “原来月贤弟早已看出,也罢,既然月贤弟有此一说,那陆某只好劝舍妹打消念头。” 陆瑄面上惋惜,掩不住心里的喜,想来他未看中我,只是趋于颜面不好直接开口,我正好给了他充当借口的理由。他转身朝玉莲走去,不一会儿,松树后便传来嘤嘤的哭泣声,泪水好似雨花纷扬。 这时,青布衫的小厮走过来,对我一施礼,从怀中掏出折成四方形的信笺递给我道:“月公子,花绮楼月妈妈派人送来的。” “是吗?”我接过信笺满腹疑惑,怎月仙查得这般快?打开信后,原来是月仙邀我去相门茶楼商谈。我合上信揣进怀里,走到陆瑄面前道:“在下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陆瑄微一点头,扶着泪眼婆娑、痴痴望着我的玉莲回房。 我与月童前去赴约,茶楼的小二将我们带到写着“兰韵”匾的包厢门外便告退。我伸手放在雕花门上正要推门,却突然如触电般缩回了手,心中暗自生奇,这是怎么回事?我盯着右手发了会儿呆之后,摇头笑了笑推开门走进去。 “你查得可真快啊,不愧是花绮楼的月妈妈。” 本挂在清丽脸上灿烂的微笑,瞬间化为乌有。脸色渐渐苍白,迟疑一秒,我转身逃离,却在即将要踏出门时被允礼逮住。他将我紧紧抱住,惊讶一秒,我垂下眼帘撇开脸,他又将其强行扳回。彼此的黑眸相对,无言一秒,便化作了美妙的热吻。 我,输了三秒……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秦娥梦断秦楼月 温暖的怀抱、甜蜜的亲吻、白檀的香气……每一样都如此熟悉,依旧如常,仿佛我们并未分开多久。宛若普通的一日,黎明时分各自告别,允礼上朝办公,而我则做着身为人妻应做的琐事;黄昏时分,我蹲在花丛中摆弄花朵时,苹果的香味便会飘来,掺杂着淡淡的檀香,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我的夫君回府了;我们那时的相拥也跟此时一样,温暖、甜蜜,有时像热辣的盛夏、有时则像清爽的清晨,每一样都如此熟悉,依旧如常。 红彤彤的太阳,红彤彤的脸。我用力推开允礼撕去胡须,大跨步到椅子旁,一甩袍坐下,抄起茶碗,揭开茶盖,将羞红的脸撇向一边兀自灌着热茶。 允礼浅一笑,走过来坐在我对面瞅着我,忽握住我的双手,呵呵乐开了花。 我翻了个白眼,怕茶水洒出来便未作反抗,放下茶碗瞪着允礼道:“笑什么笑?!还不快把你的狗爪子收回去?堂堂郡王白日里就……你也不嫌臊得上。真是见鬼了,好好的心情生生被你混搅。” “果然,咱们俩不仅心有灵犀,也这么有缘分啊。”允礼握紧我的手,死活不松开。 我皱了皱翠眉,叹一声道:“你,是以怎样的心情来见我的?忏悔自己冲动下做出来的背叛,该不会怀着这种心情而来的吧?想必,你心里充满了懊恼、悔恨、自责,还有对我的怨恨,对吗?” “如果我说‘对’,你就会回心转意、重新回到我身边吗?”允礼黑眸一黯,幽幽的问道。 眼眶里波动着一潭泪水,我闭上眼垂下头,哽咽道:“你伤了我的心……” “可你也伤了我的心!” 允礼猛地大声抢白,旋即撇开脸,收回他的手,吸了一下鼻。“对你来说,我的心意一无是处,是吧?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兴许连十六哥都不如呢?更别说十三哥了。你,选择了四哥,对吧?那为何你要与我结为夫妻?我的心意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果然,只是四哥的替代品吧。是什么让你选择了我?想必,是因为我的妻妾在兄长们当中是最少的,你可以有更多精神为四哥解忧,是这样吧?我说不定只有这一条得你欢心,不然,你若不想嫁给四哥,被选中的人一定会是十三哥,我说得对吗?” “不!不是这样!绝对不是!我的心曾被你俘获,是因为喜欢你才嫁给你,没有其他理由,没有!”我半张着嘴,心底不停在呐喊,却无法将其转化成语言,我也不能够说出来。为何我想要解释?连我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没有其它理由。身体不住颤抖,我紧咬红唇,双手攥拳,最终克制下来。 我垂头努力咧了咧嘴角,觉得完美时,我抬起头柔美的笑道:“你——说的不对哦。从一开始,这就是政治的需要。” 允礼与月仙同时愣住。 我侧头望向一旁的月仙道:“月妈妈,麻烦你告诉他,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允礼将迷惑的视线投向月仙。 月仙为难的左右瞅着我们,一滴冷汗从额间落下,她咽了咽口水,犹豫一会儿才颤声道:“主人、主人以前纵、纵欲、奢靡、豢养门客、把持朝政……” “够了!”允礼“咚”的一拍桌子打断月仙,月仙一惊,赶紧退后。“你想说什么?!”允礼的眼宛若一把带血的尖刀,他每落一个字,便刺一下我的心脏,直到令我麻木。 “我,差点忘记我是谁!因为与你度过的那些岁月太过幸福,以至于连我自己是谁都快忘了。我以为我真的就是孟氏——你的妻。可我并不是,我是你的曾姑母,眼里只有大清帝王和百姓的贪心女人。”我轻啜一口茶,嗅着碧螺春的嫩香,将允礼悲愤的神色映入眼中。 “我是爱新觉罗.永清,太祖的女儿,姐妹们死后,我就升为长公主,除此之外,我还是个不死的游魂,符合了阿玛心目中真正的上天降赐的女儿。教导我的嬷嬷曾告训我,‘政治,就像洪水猛兽一样可怕,一旦对它生出执念,就不能再过人的日子。’,阿玛的逼迫、兄弟们的溺爱,使我无法脱离它的同时顺从了它。就算内心哭千次、万次,在人前我也要做出笑脸、装作若无其事,不能让我高贵的泪流下一滴。那样,我的臣子、我的百姓、我的奴仆,才会对我臣服。因为我不仅是他们的长公主,也是他们的圣女、他们心中的神话。如今的我,已经令他们失望了吧。” 允礼原本的悲愤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哀伤,心中错综的愁绪复杂难表。“你心里的痛,我曾说过我懂。就因为如此,我才恳求皇考将你嫁给我,为的就是让你过舒心的日子。可还是使你痛苦,你若要惩罚我,我不会吭一声。” “你皇阿玛——玄烨非常睿智,从小便是,一步步学、一步步做,胸怀仁德成长为圣君明主。”手指腹摩挲着青花茶碗,我缓慢说着。“他是英明的帝王,而我却是个活太久、又长年掌握令人惧怕的权势的公主,你认为身为帝王的他是否任凭这种处境持续下去而不予处置呢?哪怕我是他最尊敬、最爱的祖姑母,一旦成为政治威胁,懂得如何果断做出决策也是帝王必须做的。他不清楚该如何杀死我,或许他想留我活。他一步步削弱我、一步步让我做回一个毫无用处的女人,不会再威胁到任何人。除了无法让我死,其它的他都可以夺回。他那样做,兴许真的是想看我做你贤良的夫人也说不定。但是,作为帝王的他同时也是一位父亲,他这么做,或许是为了他儿子打算呢?为了照顾某个有着强烈自尊的儿子。” 允礼伸出手,将我发抖的小手攒进他温热的掌心里。我发了个怔,当看到他饱含深情的眸子时,半张得嘴抽动了一下,竟鼓不出勇气拒绝他的抚慰。 “我昨个接到信儿,二十一弟不久前得了个女儿,这是他第一个孩子,疼爱他的你,应该备份大礼吧。”允礼转开话,对我柔和一笑。 “你说的对,是该准备一份大礼。没想到曾被我抱在怀里吃我嫩豆腐的孩子,如今已升格做父亲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我一点头,瞅着允礼张了张嘴,稍一犹豫,开口问道:“你、你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允礼一愣,勉强笑了笑道:“啊,男孩,可惜杏殇。靖瑶难产,大人虽保住了,孩子就……”说罢,他垂下眼幕,暗自神伤。 “对、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我蹙起眉头,感受着允礼自掌心侵入到我内心的痛楚。“你、你来苏州可是有差事?” “诶?”允礼猛地抬头,盯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确实有差事在身,皇兄命我暗查江南盐粮。” 我怀疑地问:“你真不知我在此?” “是。”他肯定的答道。“见到你,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说罢,他苦涩的轻一笑。 我注视着允礼的脸,平静似杯中水无波无澜,不像是谎言。莫非——胤禛在捣鬼?他不会不知道我人在苏州,特意让允礼来,究竟有何目的?“你不该来的。” “不期而遇,不正说明夫妻之间难以割断的姻缘吗?”允礼抽回手,端起茶碗放进手心里,眼含期盼等待我的答案。“我曾允诺过你,一辈子守在你身边,一直到死。这信念,我未曾改变过。” 喜悦?伤心?我分不出来,我只知道倘若再继续下去,我会失控。“如今,你不觉得说这些话有多么残忍吗?请你放手吧。我已经决定走另一条路,艰难、但必须要走的路。我与你并没有所谓的姻缘,应该与你有姻缘的人是另外一个孟氏,她才是你该珍惜的人。就当我利用了你、就当我拿你发泄了心中对他的不满,难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允礼大喝一声,茶碗在他手心里抖了抖,他放下茶碗,墨眉纠结。“你不该有这种想法,是我没用,未能将你守住,是我没用……” “不!是我没用!”……内心的独白差一点决堤,我强忍住泪水,紧闭双唇。原来,头脑中所想得跟现实并不相同,想绝情却发现它真的很难做到。我曾告诉自己,就算不知能否做到也得试着去做,可它为何这么难呢? “允礼。”即便难,我还是得做;不,是必须做到。我两手交叠放在膝上,挺直腰板,正色道:“我决定陪伴着胤禛!” “啪”!茶碗碎,心,亦碎。允礼呆在那里,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半晌,他似傻了般,絮叨起来:“是四哥、四哥、四哥……”突然,他哈哈大笑两声,旋即双手捂着头,宛若被雨水无情拍打的一朵柔弱而孤单的小花。 “你走吧。”我不忍看允礼一副伤痛欲绝的模样,这会令我好不容易坚定的勇气再次承受恩情的考验。 “我会看着你离开,就像黎明时分我看着你离府上朝一样,不需要道别,就像我知道你还会带着苹果回来一样。就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就好,至少让曾经信任并爱慕你的我——看着你离开。” 允礼猛地睁大黑眸,盯着我良久之后,他缓缓的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低身在我额头上印一吻便朝门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背对着我,平静道:“等我,我很快回来,不会忘了你的苹果。”说罢,他开门离去。 “路上小心!”我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句曾经我每一日都会对他说的话。 额上残存着吻的余温、夫妻分别的寻常对话、献给夏娃的红苹果,每一样都如此熟悉,依旧如常、如常依旧……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走过夜晚之后 我安静的坐在相门茶楼里,早已晴朗的天空浮动着几朵薄云,茶水从热转凉,日头一点点偏西,直到消失无踪,直到黑幕笼罩整个静谧的“兰韵”包厢,我才站起身重新沾上胡须、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陆府。 触摸着小巷一侧冰冷的墙壁,我远远看到陆府门口闪耀着温暖的烛光,是谁在等我?我眨巴眨巴疑惑的眼疾步过去,没想到竟是陆瑄。 “陆兄,大晚上的,你站在门口做甚?” 陆瑄见到我吐了口气,原本焦急的脸放松下来。“舍妹见天色已晚、贤弟还未回心中焦急,但顾着女子操守不好露面来迎,陆某只好替舍妹出面。” 原来是疼爱妹妹的傻哥哥,我浅一笑,却显得虚弱无力。“有劳令妹挂念,只是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挂念的愈多便愈加难以舍弃,陆兄应该明白道理,还请多加劝阻令妹才是。” “月贤弟所言极是,不过陆某只这一个妹妹,实不愿见她伤心落泪,甚是为难啊。”陆瑄侧头低叹一声,似故意而为。 我偷觑陆瑄一眼,想让我出面解决的心思大咧咧的显现在精致的脸上,他还真是单纯。“不必担忧,在下会小心处理。” 陆瑄惊诧的望着我,唇角略一抽动便沉默不语,直到走到我房间门口时,他才问:“今日遇到何事令你面色苍白、嗓音沙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你?我这么快升格为亲密朋友了?“陆兄这般纯粹,怎为官呢?” “只是出于关心,你想太多了。”陆瑄撇开脸,怕再让我瞧见他此时显露的心情,微一躬身提着灯笼离去。 我静静看着陆瑄,一直到他身影从我眼中消失,我才重重的倒在月童怀里晕了过去。 睁眼时已近中午,我一手支撑起软绵绵的身体,一手揉捏着疼痛的额头,隔着纯白帐纱将透明柔和的光线掠一眼,犯懒不想起床。 “童儿,童儿。”我有气无力的喊着。“给我拿碗荷花粥来。” 房门打开又关上,只半拄香,房门又被打开,这一次飘来荷花的香气。 我撩开帐纱打算接碗,正巧对上陆瑄璀璨的星眸,彼此怔了一会儿,我本能的迅速将锦被拉至颈部盖住全身,脸起红霞。 陆瑄惊呼道:“你是女人?!”话落,他脸色发白,端着锦盘的双手有些发抖。 我微一点头,心里埋怨月童不该乱跑害我出糗。刚埋怨完,月童便端着药汤进来,见此情形将汤碗搁在桌上,上前挡住我。 “不必了,已经泄露春光,没必要再挡。”我拽了拽月童的衣襟,他便退到一旁。 我平静得想从锦盘里端粥,刚碰到碗边忽被烫了一下,赶紧缩回手蹙了蹙眉。 “小心烫。”陆瑄将锦盘放在锦被上,手执银勺缓慢搅动粥使其散热。 我白了陆瑄一眼,这话他干嘛不早说。待粥温度适宜时,他舀起一勺打算喂我。月童拦住他、将银勺夺过喝下,几秒之后,月童朝我点了点头,这才将银勺还给他。 “这是在做什么?”陆瑄迷惑不解的瞅着我。 我扯了扯嘴角道:“没事,你不必上心,我的随从在例行公事罢了。” “哦。”陆瑄半信半疑的重新舀粥放入我口中。 几口热粥下肚,身体渐渐有了气力舒服许多,精神也有所好转,我随盯住陆瑄羞红又写满问题的脸,如此毫无警戒得让人轻易知晓心事,看来他日子过得相当舒坦,无风无浪的成长有时并非好事。 这时,一矮小年幼的家仆在房门外喊道:“少爷,老爷请您去前厅,有贵客临门。” “知道了,这就过去。”陆瑄回应一声,将未吃完的粥递给月童,转回的脸上多了一丝温柔。“好生歇着,我去去便回。”说罢,他瞅着我片刻之后,好似恋恋不舍的离开。 汉人的毛病,我心里略带讽刺的笑了笑,真是单纯的可爱!我起身将桌上的药汤一饮而尽,梳洗过后打开包袱,从里面随便拿了件绛紫百合长裙,稍作打扮便前往前厅。与其想各种借口敷衍玉莲,不如本色示人来的痛快。 客厅里正互道着客套的嘘寒问暖,其中一人熟悉的声音令尚未走入得我大吃一惊,为何允礼会来此?心下猜测狐疑,却未想通,还是探一探吧。于是,我定了定神,步伐轻盈的步入客厅。 鹤屏前的尊位坐着身穿宝蓝绸袍华贵英气的允礼,次手旁坐着一位鹤发松姿的老者,手捋白须、黑白分明的双目炯炯有神,稳若泰山。 允礼惊愕的眼神一闪而过,端起茶默不作声。身旁的老者微斜眼瞄了允礼一眼之后,似笑非笑地兀自打量我,亦默不作声。 “你怎来此?”陆瑄诧异道。 最先沉不住气的人果然是他。 “瑄儿,你认识这位姑娘?”老者将陆瑄表露无遗的心思尽收眼底。 陆瑄一迟疑,才回道:“不瞒祖父,孙儿前几日刚结识月姑娘,只因她到此游玩未寻到住处,孙儿便将她收留府中。” “哦?月姑娘?”老者一挑眉,唇角挂着淡笑。“不知月姑娘家住何处?令尊以何为生?” 我未接话,倒是陆瑄抢着接道:“月姑娘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在京城中做些小买卖为生。” “瑄儿,老夫并未问你,你抢来做甚?”老者语气不冷不热,却带着不可违背的威严。 陆瑄蹙眉张了张嘴,终是不敢反驳,抿着嘴低头坐回原处。允礼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下明了,冷笑了笑,悄悄在老者耳边嘀咕几句。后者明眸波动一下,赶紧离座想施礼。 我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你们谈正事,我在外面等他。”说罢,我转身出去。 手里转动着松枝,我倚着廊柱等待允礼。突然,温雅秀美的玉莲闯入我的视线,一霎那,她双手捂嘴,妙目浑浊充满震惊与难以置信,宛如惊弓之鸟般奔去,只留下石砖地上的点点泪斑。 “你又给我惹祸了。”允礼嗔怒道。 我扔掉松枝,朝允礼嫣然一笑道:“呦,谈得可真快啊。我竟不知我夫君有这么大本事,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掉一只老狐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才是啊,夫人。”允礼面带微笑。“能谈得这般顺当,也是托了夫人你的福。我竟不知我夫人有这么大作用,能使狐狸转眼间变成兔子。不然,他未必肯松口呢。” “说什么三日,不过一夜而已。”我只回允礼半句话,一夜之间判若两人,他当真放下了吗?那张灿烂的漂亮笑脸让人难辨真假。“有件礼物我想送给夫君。”说罢,我扭头朝月童一点头,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捧到允礼眼前。 允礼低头一瞧,瞬时呆住,少顷,他指着东西拧眉问:“你怎会有兵符?” “这有何不可思议的?没有哪种权力比得上手握兵权吧。我只是将我控制下、属于镶红旗的一小部分步军兵符还给你罢了,我想用它问你一件事。”我见允礼愁眉不展,心下到有几分得意。 “何事?”允礼将兵符揣进怀中问道。 “那年——岳钟琪为何会在府中?”我直起身子,正色道。“虽说臣子出入皇子府并不奇怪,但在那么敏感的时候、一个从一品提督出现在皇子府中怎不令我生疑?和我说说吧,是想让我安分的玄烨?是磨刀霍霍的胤禛?还是伏地不动的你?” 允礼一愣,看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旋即苦笑一声:“如果我说三样都有呢?” “原来如此。”玄烨命岳钟琪打探我的动向,胤禛命他和允礼通气获取情报,允礼又命他搪塞保命,搞得可真够复杂,完全多余的程序。我重新倚回到廊柱上,双手交叉抱胸,沉声一叹。“不能怪你,怪只怪我们生在皇室里。” “我早该想到没那么容易瞒过你。”允礼垂首摇了摇。“我总以为两个人朝夕相对,没必要着急。每日回府前脑中都有很多话,回府之后看到你我就想,明天吧,明天再告诉你也不迟。可是,我错了。如今,再也没有明天。但幸好,让你知晓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开口道:“明日,我便离开苏州。” “嗯?这么急?不是来游玩的吗?”允礼疑问道,旋即了然,自嘲的一笑。“瞧我,忘了你的决定,你自然是要回去的。” 我呵呵笑出来:“我又没说要回京城。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妥,没必要逗留下去。你刚才不也看到了,我又惹祸了呢。” “不回?”允礼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究竟想如何?” “回杭州,等着他派人来接我。”我小心翼翼的看向允礼,果然,他紧锁的眉间带着悲愤,却硬是忍住未发作,难道……“允礼,我再问你一遍,你果真不知我在此吗?” 允礼瘦弱的身体轻轻颤抖,最终,什么也未说径自离开。然,对我而言,这已足够说明一切。胤禛的问候还真是热烈,他该偷着乐了,一定是见我如此逍遥自在生气了吧,可怕哦。那我让你继续生气好了,我倒真想赢你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渴望赢过作为帝王的你。 第一百三十六章 老虎 碧绿如玉的荷塘,朵朵粉莲似妙龄少女般欲遮还羞,成群的红鲤鱼与几只鹅头橙金鱼塘中畅游嬉戏。晴空骄阳下,一身白袍的月童双手握一把鲜红大伞为我遮阳,袍摆一角钩了条银丝鲤鱼,银带为束,腰间悬着一柄青霜剑、剑气如霜。我站在荷塘边,一手捧着莲花鱼食碗、一手将鱼食撒入塘中,鱼儿们游在周围,时不时朝我张开小嘴索要食物。 忽然,一声声沉稳、镇定的脚步声从我身后传来,一步步向我靠近,随后在我右侧身后一步处停住。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没想到我竟住进你的府中,真是凑巧的缘分,你说呢?陆锦陆大人!”我朝来人瞄了一眼。“怎么?见到老主子不该打声招呼吗?你还和以前一样喜欢‘见风使舵’啊。果郡王不过对你说我的他夫人罢了,你却‘迫不及待’得令他知晓你是我的人。你何时换主子了?陆大人。” “呵呵。老夫已退仕,‘大人’二字就免了吧。”陆锦恭敬的行礼,呵呵一笑。“公主何出此言?老夫不明,请公主赐教。” 我停下喂食,侧身看着陆锦,他微微低头,苍老的脸上只看到岁月无情的皱纹。“怎能免呢?即便退仕,不也做着皇上忠诚的臣子吗?看来胤禛的魅力不小哇。关于他的魅力,我倒也想请陆大人赐教一二,是什么令‘正直无私’的陆大人改投他派呢?” “公主误会了吧。”陆锦右眼微一抬,不慌不忙。“哪有改投他派之说?一日为官,终身便是皇上的臣子、为皇上效力,不是吗?皇上只是担心公主玩得不够尽兴,命老夫小心侍奉而已。况且,没牙老虎、五爪龙,该如何选择,老夫不必言表吧。” 我盯着陆锦平静的脸,嘴角轻翘。“即使老虎没了牙,老虎依旧是老虎,谁敢保证它日后不会长出新牙?谁又敢保证没牙它就不能咬人了?是吧?陆大人。” 陆锦双眉一抬,心中似泛起漪涟。我见此微一扯嘴角,慢悠悠地说道:“这园子清雅似桃花源一般,我甚是喜爱,连同园子里的人一道喜欢,哪怕动一动花草我都觉得可惜,何况人呢?你难道忘记我是谁了吗?我呀,孤孤单单,身边连个像样的宠物都没有,下人们寻来的又不合我心意。正巧,你孙儿乖巧、直率、讨人喜,我呢,也觉得这孩子蛮聪明,若再加以调教,将来定会成为不输于你的一位好官。你觉得如何啊?我想你不会不舍得吧?” “难得公主看上老夫那不成器的孙儿,老夫又怎会不舍得呢?” 陆锦虽说得不急不躁,豆大的汗珠却不自觉地冒出,心下生出惧怕、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久经官场的他明白这是怎样的温柔一刀,屈服是目前最佳的选择。他开始后悔轻易挑衅,下错一招棋,往后想翻盘恐怕很难了。尤其是,他面对的不仅是一只拥有尖利牙齿的老虎,亦是一只冷血的狡猾老虎。 “只不过——瑄儿尚年幼,行事鲁莽不够谨慎,老夫怕他会给公主添麻烦,若是惹出祸事来,有损公主清白的名誉。” “添什么麻烦啊,我‘宠爱’他还来不急呢。毕竟,他是陆大人的宝贝孙子嘛。”我执袖掩嘴,眉眼含笑。“况且,我认为他确实有发展的可能。嘛,至于他会不会如我所愿,也得看他的资质不是?我如今得为我的玄侄孙儿打算啦。唉——我就是个操心的命。” 陆锦执袖擦去额上的汗水,心下明白人质算是交定了,不由打了个颤。“公主——老夫……”话在喉中哽住,他跪了下去。“老夫只知皇上与果郡王打了个赌,至于所赌何事老夫并不清楚,请公主明察。还有——”他慌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这是两江总督范大人的亲笔信,令老夫转交公主,这信老夫未曾让任何人知晓。” “哦?时绎的信?”我一挑眉,拿过信笺。“陆大人起身吧。”说罢,我打开信来看,过了一会儿,我将信塞入袖中,转回身继续往塘中撒着鱼食。“陆大人,待会儿我让随从将银票与礼单交给你,你按照礼单上的内容备两份礼,派人送去给弘历和允禧。余下的当作你为皇上卖命的奖赏吧,毕竟,我乃慈心的生意人,不会令你吃亏的。” 陆锦听此心脏“咯噔”一下,双手拢在袖中,深吸气对我一拜道:“老夫愿为公主效劳。” “记住,一定要在七月之前送到,不可晚了。”我抬头望了望蔚蓝天空,低下头蹙起眉头,但愿能赶上啊。 “请公主放心。”陆锦微一躬身,忽见我面带愁容,眼珠一转便问:“不知公主有何愁事?老夫愿为公主解忧。” 刚要抓鱼食的手一顿,复抓起一点鱼食撒入塘中看着鱼儿们争抢。“鹰子受到风的蛊惑,想飞过天呢!” 陆锦一愣,揣摩着我话里暗藏的含义,忽瞪大眼,上前半步,稍抬头望着我道:“公主说的可是三阿哥?” “纵使有宽厚的允裪管束,弘时仍想为狭隘的一己之私与胤禛对抗。连何谓政治都搞不清楚,轻易被他人左右,为渔翁得利的小事而沾沾自喜的人又怎配做帝王?我倒是佩服他的勇气,可惜愚蠢至极。不管他可不可怜,如今,再不能容他存在了。”我轻叹一声,瞥了一眼陆锦,见他神色紧张,浅一笑。 “凭空又多了件愁事,希望胤禛莫怜悯他才好。陆大人,风既然起了,就让它刮得更猛烈些吧。你回信给时绎,找一个可靠、机灵的孩子监视弘时,顺便给他讲讲‘故事’。再者,你清楚规矩,事儿既然要做,我就不会留有后患。你的孙儿由我来帮你爱护,直到你死为止。你可别再给我耍花招,明白吗?” 陆锦震惊不已,双手在袖中渐渐握紧,垂首紧咬着牙,身上已被汗水湿透。停顿几秒,才出齿缝中吐字。“老夫、老夫遵命。” “告诉时绎尽快去办,事情要秘密进行,不能从我府中找人,胤禛已将我的人监控起来,想从他眼皮底下行事得小心为上,难保顺利。除非——他默许我这么做。”我停下喂食,侧头瞅了一眼满脸汗水的陆锦,便看向月童。“童儿,送陆大人回去,将礼单交给他,帮他研研墨。”旋即朝陆锦道,“陆大人,辛苦你了。而我,往后也会很辛苦。无论是天下苍生,亦或是我们彼此,想要守护住,都会非常辛苦。” 陆锦嘴唇发白,神情扭曲,擦着汗水未言语,施礼后与月童离开。 我望着他微驼的背,朝太阳望了一眼,心里轻蔑的笑着。天儿——很热吗? 书房内,已将事情吩咐下去的陆锦坐立不安,干枯的手指不停敲打桌案、唉声叹气,白眉拧成疙瘩。忽停住敲打,对一旁侍候的管家道:“去!把瑄儿给老夫叫来!” 管家领命而去,不一会儿,陆瑄便走进来,行礼后问:“不知祖父叫孙儿来有何要事?” “你干的好事!”陆锦重拍桌案,“腾”的站起来,指着陆瑄的手抖动着。“你、你、你这个孽障!收留什么人不好,领个瘟神回来,你这是要把老夫活活气死。你呦,你说你傻不傻?你是真敢把她带回府!你可知她乃何人?你别见她长得倾国倾城,她可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嗜血老虎!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三言两语就能令老夫汗流浃背,不得不服从其淫威。这下好了,老夫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都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惹得祸!” 陆瑄迷惑不解的瞅着怒气冲冲的陆锦,不知他在说哪个她?一拍手,笑道:“祖父难不成在说月姑娘?她做了何事令您发这么大脾气?月姑娘风华绝代、气质高贵,怎会是什么老虎?祖父莫开玩笑。” “老夫看你是着魔了吧!”陆锦气的脸通红。“她命老夫将你交给她,你可知其中道理?人质!亦是玩物啊,我的好孙儿呦,你这次祸事临头了。都怪老夫,不该自作主张去招惹那头母老虎,害你……唉……” 陆瑄更加迷茫。“祖父,孙儿听不懂您的意思。” 陆锦无形中又老了几岁,红润的眼瞅着陆瑄,粗糙的大手重拍在他肩上。“瑄儿啊,月姑娘想留你在她身边,你可愿意?” “月姑娘令您生气的事儿莫非就指这个?孙儿、孙儿——自然愿意。”陆瑄俊脸酡红,心如小鹿乱撞。 陆锦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时想不出万全之策。再者,让他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孙儿出去历练历练也好。他拍了拍陆瑄的肩膀,撤回手背于身后。“如此,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随月姑娘去吧,万事要小心啊。” “孙儿这就去准备。” 陆瑄满脸喜色地快步回房。而陆锦,凝望着他孙儿修长的背影,老泪纵横。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意外 “你能否老实点?不会骑马也就罢了,在马上蹭来蹭去,难不成想调戏童儿?还有,你究竟要脸红得何时?” 我嘴噘的老高,不满的看着面红耳赤的陆瑄,他似乎浑身不舒服,鬓角已被汗水沾湿。可怜我美丽的童儿被他吃尽豆腐,我同情的抽了抽鼻子。 “公子,若是您想与他共骑,童儿愿把他扔给您。”月童瞄我一眼,冷声道。 “不要!坚决不要!他待在你那儿挺好。”我绝对不要与陆瑄共骑一匹马,否则连路都不会走了。 陆瑄讪笑道:“没想到月姑——月贤弟会骑马,令人甚感意外。过了莫干山,就离杭州城不远了,山中多雨多雾、时晴时雨,但愿这碧空晴天能持续到过了山才好。” “是啊。”我点头回应,深深吸着山中清纯的气息,周围修竹满山、绿荫环径,宛如置身绿幕之中。忽而,我脸色一沉,郁闷的问:“我们干嘛要翻山?从一侧走不行吗?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话音刚落,月童与陆瑄便齐刷刷的瞅着我,似山凉一般的眼神告诉我——是我自己!好吧,出来玩当然要逛景点喽,难得这么好的天,我喜滋滋的望向炙热燃烧的太阳。 “哗”!是谁家在倒水?!我心里低吼着,抹了一把脸,原来是雨水。这雨还真是难定,摆明是为了打击我游山玩水的好心情,我不禁朝天大喊:“我没有没得罪你啊?!” 话刚喊完,便听见雨中竹林里发出“嗖嗖”的响动,虽然大部分声音被雨声掩盖,仍能察觉到细微的变化。无风的细竹向一侧微拂过,地上的青草似被人踩踏过,我一下警觉起来。 我停住马,眯起眼环顾四周之后,压低嗓音对月童道:“童儿,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似乎有些不对头。” “啊。”月童轻声一应,一勒缰绳,马原地踏了几步停下。“十一人,公子。” 我冷哼一声,不屑得道:“十一人?是否少了点?估计在小瞧我们呢。童儿,把匕首给我。” 月童从怀中将匕首掏出扔给我,我一手接住藏入袖中。“人也扔给我。” “是。”月童二话不说,抓起陆瑄的衣领用力将他抛出去,在他的惊叫声中稳稳落于我身后。 陆瑄揉着腰,皱着眉问:“这是做甚?平白的把人扔来扔去。” “闭嘴!”我低喝一声。“木头见了你也得气死!抱紧我,无论如何别松手。” 陆瑄俊脸似开的正盛的一品红,张开双臂犹犹豫豫。 “你别扭什么劲儿?快点!”我气愤道。“我数三声,你就把眼闭起来,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睁开,不然你会后悔。” 陆瑄抱住我,侧头疑问道:“为何?” “你哪那么多为何?”我气得想撞墙。“我要数了!一——二——三!” “噹”!一只银镖从竹林里飞来被月童一剑挡住,只霎那他便反剑一挥拦下背后之人刺出的剑,电光一闪将那人横斩下,潇洒的飞身下马,一甩袍,面无表情的看着将他团团围住的贼人。他们身材魁梧、虬髯浓密、眼露凶光,或提大刀、或握长剑,唇角挂着狞笑与月童对峙。 雨幕茫茫、沙沙作响,除了自然的声音,静谧的如同漆黑深夜。忽然,剑风横扫、风吹影舞,竹叶未落已碎,雨珠凝住再如冰雹一般落下、碎响清脆。月童旋转剑花,花似漫山琼花飞舞,无一遗漏。血如红枫,与琼花争奇斗艳。 围着月童的贼人渐渐分开,有两人悄悄向我靠近。我紧咬唇盯住他们,握着匕首的手已湿润。我担心他们先斩马,勒住缰绳令马向后慢慢退,顺便瞅了一眼陆瑄。他虽紧闭双目,却已知晓发生了何事,脸色惨白,咬着粉唇的贝齿下泛出血渍,浑身不停的哆嗦。我轻声一叹,能如此强忍心中的恐惧需要足够得勇气,况且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怪难为他的。 “你听着陆瑄,抓紧缰绳别乱动,我得下马。不然,你会令我心生顾虑,明白吗?” 陆瑄用力甩头。“不行!你必须跟我在一起!” “若是不想死的话,就别说傻话!”我把缰绳硬塞入他手心欲下马。 陆瑄蹙了蹙眉,心知拦不住我,只好低声道:“你要小心。” 我笑了笑,下马上前走了两步,旋即抽出匕首,疾速奔跑,那两个大汉一愣便向我冲来。我跑到他们跟前,忽得一蹲身,其中一人长剑扑了个空,一瞬间,我将匕首狠狠刺入他腹部,又用力抽回快速跳出中心。另一人见同伴负伤,持刀大吼着向我劈来。 突然,一声恐怖的尖叫划破深沉的雨幕。我神色一恍惚,左臂忽的一疼,我立即回神,反手用匕首挡住再次要砍下的大刀,怎奈力不从心,刀一点一点朝我贴近。紧咬的牙齿“咯吱”作响,我突而松开牙齿,妩媚的一笑,那人一愣神,我趁机迅速闪开。 “血、血、血.......” 我大喘着粗气望向陆瑄。果然,那声尖叫发自于他。此时,他瞪大的黑眸中充满惊恐,仿若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他手指着前方不住的反复叨念着血、血,像是失掉魂魄一般。 糟糕!他受到刺激失去了意识,他的世界已染成红色。“陆瑄!把眼闭上!我命令你,快把眼睛闭上!” 没用!陆瑄听不进我的话,面色已煞白的他仍旧再喃喃自语,一眨不眨的眼中只映着月童像鬼一样的俊逸身影、和那绚丽飘舞的地狱之花。 刚才的贼人还在朝我靠近,万般紧急之下,我抓起身边的大石头朝陆瑄猛扔过去。幸好,石头打在他左肩上,他“哎呦”一声,捂着左肩面露痛苦之色。 “给我清醒一点!你这笨蛋!”我一边躲避贼人毫不留情的砍劈,一边大喊着。 陆瑄打了个激灵,看来已还魂,见到我左臂上的伤倒吸了口凉气,朝我喊道:“你还好吗?” “你干嘛要睁眼?我不会武功,你这样会害死我的。既然眼已睁开,就给我瞪大了仔细看,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堂课!哪怕是人间炼狱,你也得给我去面对!”我喊完话,单膝跪在原地不动瞅着冲上来的贼人。 “危险——”陆瑄惊呼道。 在那人刺过来的一霎那,我——笑了。他见此一怔,大刀在我头顶处突然停住,吐出的血沾污了我得华袍,旋即重重倒下。“太慢了,童儿。莫非你老了?” 月童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把我拉起来。“您未老,童儿又怎敢老呢?” “哎呀,我真感动。”我微一笑,站在雨中打量战场。雨水拍打在尸体上,仿佛在哀叹他们昙花一现的悲惨命运,顺着尸体流下的血,似一条忘川河,静静的流向地府。 月童侧头看了我一眼,平淡的问:“对于无聊的刺杀,您心里有数吗?” “嗯。”我点了点头,无奈的叹息。“垂死挣扎的雏鹰啊,想必派去的人暴露了,动作还蛮快,那孩子比我想象的要聪明。这么聪慧又残忍的孩子真可爱,让人忍不住想看到他被毁灭的样子。如今,他已经被‘故事’吸引到如此地步了吗?真是乖孩子。走吧,去前面的‘清凉亭’把衣服换下,顺便你帮我处理伤口。”说完,我捂着伤口感到一丝痛楚。 “您生气了?”月童一挑眉,抬袖为我挡雨。 我爽朗的笑着,反问他:“你这么认为吗?” 月童一扯嘴角沉默不语。我望着地上的尸体,嫣然一笑:“是时候了,弘时,给远方的你道声晚安吧。” 我们重新上马前行。陆瑄看样子好多了,只是脸色稍差,眼神坚定了许多。“究竟是些什么人?”他问道。 “普通的山贼而已。”我淡淡地回。“我对于某些人来说,若是没有生出来的话该有多好。至少,会少几个人被我诱惑。必要时用刀解决,也是政治之一。倘若惹我生气的话,可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哦。” 陆瑄闻此咽了咽吐沫不再好奇发问,只在心里猜测着我的身份。 清凉亭中,月童脱下我的衣袍,熟练的为我治疗伤口,轻柔、利落令我未感到半点疼痛。将伤口包扎好,他便从包袱里拿了件锦袍侍候我穿上,待我穿好后,他才自己换衣。 “你不该回避一下吗?”背对着我的陆瑄,一边解扣一边道。 我一瞥他,嘲讽的一笑:“放心,我没兴趣看你,童儿的身体比你好看太多了,简直不是一个等级。” “啊,是嘛。”陆瑄并未恼火,解开袍扣脱下湿漉漉的衣袍。 话虽这么说,我却忍不住偷觑陆瑄。他白玉无瑕的身体可以堪比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水嫩嫩、香馥馥,我拿他与月童作比,不禁有些惋惜,他不像身怀武艺的月童肌肉明显,我比较喜欢前者,后者只是个文弱书生,腿也不及月童修长。不过,刚柔同体倒也美观,用来欣赏再好不过。 “公子,天晴了。”月童用冰冷的嗓音将我从痴迷两人身体的状态中唤回来。“您的伤口虽未伤及筋骨,还是静养几天,待伤好后再上路吧。” 我一点头道:“也好,反正不急。” 我们一行三人在庾村歇息了几日才继续上路,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到我们游玩的热情,一路上依旧有说有笑,仿佛那一天的雨从未下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两相思 金秋的午后暖中带凉,恬静的太阳照耀片片旋舞的银杏,依旧苍翠的侧柏迎风傲立,使得悲愁的秋蒙上别样的妩媚,心也跟着沉沦。 胤禛矮身从地上捡起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捏在手中反复转动着,他为何生气?因为无限的思念吗?因着这份无法传达的思念,金黄看起来那么耀眼、耀眼的引人流泪,心底忽然涌出的感情令他迷离徜恍。 “皇兄。”允祥的声音听来很欢快,似乎有令他高兴的事儿。“凤儿来信了,按信中所写,她今日便能到达杭州。咦?皇兄您怎么了?”在他眼里,皇兄并不开心,面色甚至有点可怕。 “刷”!刀刃一般的眼神扫来,允祥一惊,抿着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气。“为何她只给你写信?为何不回来?为何要拿那种白面书生来气朕?为何?!”胤禛语气冰冷,似瀑布的冰柱一般带着硬尖。 允祥心生一丝惧怕,将心底的某种情感又往更深处压了压。忽然,他唇角不露痕迹的微微翘起,旋即收回。“这其中的因由想必皇兄一清二楚吧,倘若皇兄不方便,臣弟愿意效劳将她接回。只是,臣弟毕竟是旁人,她肯不肯跟臣弟回来,难定啊。若是皇兄亲自——啊,自然是不妥,那就等待吧。臣弟觉得凤儿可能再跟皇兄叫劲儿,倘若如此的话,皇兄怎能认输呢?所以,臣弟认为不如等着吧。” “等、等、等,你让朕等到何时?”胤禛被允祥激怒,扔掉银杏,怒瞪他。“今日是书生,保不准明日又会是谁?她在外面多待一日,该死的蜜蜂就得多一只。”话落,他一拳砸到银杏树上,银杏散落全身。 允祥一耸肩,似满不在乎道:“皇兄既然清楚她是何种女人,那也应该清楚她回来的企图,关乎社稷您不能心软,她是个危险的存在。帝王身边绝不能留像凤儿这种不仅拥有倾国之色、且拥有不逊于帝王智慧的女人,这也是为何孝庄文皇后赶她去江南的理由。若皇兄犹豫,臣弟愿亲自将她剩余的‘东西’拿回来,皇兄意下如何啊?” 胤禛一愣,心下疑惑,一向疼爱维护凤儿的十三弟,今儿是怎么回事?他盯了允祥片刻之后,轻笑道:“十三弟何时学会算计朕了?凤儿属于朕,朕如何对待她,何劳十三弟操心?朕作为一国之君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你放心,朕自然会‘小心’的守护住她。偶尔让她赢一次也没什么不妥,只要她高兴便好。只不过她在外面待的太久,朕担心她会被来历不明的人拐走罢了。” 她又不是孩子!允祥郁闷得想,看来演坏人他并不拿手。“皇兄难道不怕她将此事当作笑柄,至少……” “至少笑一个月。”胤禛抢过话,扑打着落在身上的银杏。“朕知道她的心、亦知道朕的心,朕不允许发生的事,恰恰是她想做的。她不仅想做朕贤惠的夫人,亦想做朕政治上的同伴,与朕并肩统治天下。而这,凑巧是朕所不能容忍的,朕给了她一年多的时间,足够她磨去棱角了吧。” 允祥猛然间瞧见胤禛脸颊上晕开一朵粉莲,顿时瞠目结舌,宛若多情少女的笑靥令他感觉更为可怕,眼神迅速游弋到别处。“赢家终究是您,皇兄。” “是吗?朕,并不这么认为。”胤禛侧身看着允祥,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刺穿他,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十三弟,你——在隐瞒朕什么?听你方才之言,好似并不想她回来,其实是故意激朕好使朕快些接她回来吧。你为何要如此做?你又知道些什么?” 风,轻柔的掠过,带上几片银杏飞去远方。两人的衣袍随风掀起,宝带挥动,明眸相对。 短暂的沉默之后,允祥正色问:“皇兄到底想说什么?您又想知道什么?” 胤禛冷声道:“全部!并且,阻止她。” “那么,臣弟便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臣弟的答案是——成全。”允祥淡一笑,施礼欲走。 “朕阻止给你看!”胤禛厉声道,“朕这就派人接她回来。” 允祥停住脚步,平淡的问:“不知皇兄要派何人前去?” 胤禛嘴角一扯,狡诈笑着吐出三个字:“尹继善!” 折扇形小巧的银杏叶随风遨游至杭州城外十里亭,悄然落在等候在此的李卫宝蓝瓜皮帽上,毫无察觉的他正斜眼看着迎接队伍。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豪华盛装、浓妆艳抹的雍容少妇,玉环髻上各式珠钗闪烁着五彩光芒。她身两侧立着一对手执孔雀羽扇的金童玉女,一模一样的芳容澄目、一模一样的团花鸟浅绛色锦衣,除了发式不同,分不清谁是谁。在他们身后分别立着四位仪容娴婉的妙龄侍女,白净的手中提着莲花灯、满是各色花瓣的花篮香气扑鼻,两臂挽着的粉色长纱带随风轻舞。最后才是两班腰间佩刀的护院家仆,个个英姿飒爽、神情严肃,茶青色衣领上绣着的展翅仙鹤又使他们平添了几分飘逸。每个人脸上皆写满期待与兴奋,喜气洋洋仿佛在迎接巡游回来的皇帝一般。 李卫垂头哀叹一声,将视线往中间移了移,偌大的一顶轿子令他俊脸不禁抽搐了一下,精美的可以堪比皇帝乘的銮轿,甚至更夸张。它的夸张不在于大而在于轿面上美轮美奂的图案,虽未绣凤龙,却叫人的眼怎么也离不开它。他正想仔细瞧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的主人出现了。 “夫人。”瑶琴跪在地上,声音悦耳动听。 “都起身吧。”我在马上喊道,旋即下马扶起瑶琴,温和一笑。“好久不见,我的义女,你还好吗?” 瑶琴脸颊绯红,喜不自禁。“女儿——不,奴婢很好,府内之人都非常想念您呢。” “是吗?”我抚摸着瑶琴白中透红得可爱脸蛋。“你若想喊我母亲便喊,不必觉得害臊。” 瑶琴幸福的想晕过去,她身后的下人们羡慕的看着她,一个个张着渴望我也能如此怜惜他们的眼眸。“您为何才到?” “啊。”我将眼瞥向一旁垂头不语的李卫,故意提高嗓音。“路上遇刺,这才来晚了。” “什么?!”瑶琴惊叫道,旋即攒着翠眉上下打量我。“可有伤到?” 我继续瞅着李卫。“不小心划了一道,幸好有童儿在,已无大碍。” 李卫的脸色始终平淡无奇,看来他知晓弘时派人行刺我的事。鲁莽的孩子啊,已化风而去,即使明知自己被人怂恿、利用,仍不愿放弃幻梦,真令人痛心,明明给了他机会。 “夫人,那个人是谁?”瑶琴打断我的愁绪,指着已被这种宏丽场面冻结得陆瑄疑问道。 我侧头看了一眼彻底傻掉的陆瑄又望向李卫,翘起嘴角笑道:“我新养的宠物。”话落,李卫并未露出我想象中惊讶的神情,不禁大失所望。倒是其他人,又把羡慕的眼睛投向陆瑄,其中还夹杂妒嫉,仿佛他抢了他们宝贝的东西一样。 “噢,对了。”瑶琴似乎想起什么,一拍手,将她身旁那对龙凤胎拉到我面前。“这是新入府的两个孩子,请您给他们赐个名吧。” 我瞅着怯生生的两人,年约十四五,肌肤如煮熟得鸡蛋、嫩白而富有弹性,心下喜爱。“谁年长?”听我问话,女孩上前走了一步仍不敢抬头,我却瞧见她惊慌得澄眸。“月舞。”我柔声道,原本拥有此名之人已死,总要有人继承。女孩闻我赐名,欢喜的道着万福。 我又走到男孩面前,他看起来比姐姐还紧张,秀弱的身子打着哆嗦。我伸手挑起他尖细的下巴,发现他与姐姐一样有着娇美佳色,但那双眸子却比姐姐更诱人,像繁星倒映在清澈湖水上的璀璨光亮,令人欲罢不能、深深迷恋。我由衷赞叹:“好美的一双瞳目啊,真想叫你瞳,可童儿会吃醋的,只好让你继承月峰之名。不过,我会补偿你。”我邪笑着,趁他迷惑时,在他柔滑的樱唇上印一吻,看着他羞赧无措咯咯一笑。 “夫人还是这么爱玩。”李卫颇为不快的嗓音突兀响起。 我扭头一挑眉,笑容满面。“别这么激动,我没有无视你的存在,只是累的眼睛浑浊了而已。若因此怠慢李大人怎是好?待我休养几日再邀请大人下棋吧,倒时还希望大人手下留情,我可没那么多无谓的妄想。”说罢,我向轿子走去。 “您此生都作了些什么?!”李卫突然吼道,他觉察到我话中有话。 将要入轿的身子怔住,没料到他真敢开口询问,李卫的这份坦率正是胤禛所欣赏得吧。我直起腰转身望向他,漫天挥洒金黄、抓不住的金黄从我们眼前飞驰而过,彼此对视的眸子秋波流慧。 少顷,我稍垂眼幕,平静道:“听你这句话就好像我有什么被你掌握了一样,让人心里不舒服,但我原谅你。不过,我奉劝你还是远远看着比较好,若再深入下去的话,别怪我无情。”说罢,我钻进轿中。 柔软舒适的轿垫却令我如坐针毡,放在膝上的双手渐渐攥拳,思想被无穷思念轻易吞噬,我为何如此脆弱?一瞬间心慌意乱,仿佛李卫刺破了许久隐匿在黑暗深处的秘密一般。害怕吗?害怕!为何?因为此时控制不住溢出的思念,还有无谓的妄想…… 第一百三十九章 等待访客 “哦呀!怡亲王!奴才眼拙,请王爷大安。王爷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哇,怎么?被奴才夺了差事心里不痛快?唉呦呦,瞧奴才这话说得,王爷怎会在意这等小事呢?万事都让您亲历亲为,某人也不答应啊,倘若累垮了怡亲王,奴才这颗脑袋岂不叫某人拽下来当球踢。奴才愚笨、奴才该死。” 尹继善脸上堆笑,矮身微打了个千,眯成狭细的眼角挂着一抹狡诈。 “好巧啊尹大人,这是要出远门吗?”允祥并未恼怒,笑眼弯弯。“一路小心呐,你可是国之栋梁,倘若路上出了岔子,本王得多一项安慰皇兄的差事了。” 尹继善双眉一抬,咧开一边嘴角:“王爷的道别方式还真特别,奴才懔遵王爷教诲。不过——”他故意拖长声,瞅着允祥波澜不惊的黑眸。“王爷何必明知故问呢?奴才去哪儿、去干什么,王爷不是清楚很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王爷有事儿瞒着皇上吧?因为这个……”说罢,他一拍自己的腹部。 “你——”允祥大惊失色,向后倒退一步,又迅速恢复,阴沉着脸,眼露出危险的信号。 尹继善见此只是淡淡一笑,上前一步靠近允祥,伸手抓住他紧攥拳的右臂,压低嗓音道:“这件事虽然皇上并不知晓,但以皇上的聪慧想必有所猜忌吧,加上今日王爷的不明之举,恐怕早已疑上加疑了。”旋即,他冷哼一声。“成全?王爷心里真这么想吗?没想到一向谨小慎微的怡亲王也有莽撞的时候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允祥低吼道。 “什么意思?”尹继善浅笑着摇了摇头。“什么意思王爷自个儿心里明白,说出来,便没意思了。” 允祥心一抽,拳攥得更紧且颤抖着,大眼瞪得令人不寒而栗。“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去禀告皇兄?你有何目的?”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别露出这么可怕的眼神,会吓坏某人的。真想让某人瞧瞧,她心里温文尔雅的怡亲王凶神恶煞的一面。奴才能有何目的?不过为皇上分忧而已。”尹继善加重手上的力道,迫使允祥冷静下来并步步紧逼,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呐,王爷。不知您注意到没有,她身边那个叫月童的随从有些古怪。” 允祥一愣,半张嘴惊愕的盯着尹继善,放松身体,合上嘴微一点头道:“啊,的确古怪,可也不过是普通的随从罢了。” “哈,普通的随从?”尹继善松开手,眉眼含笑。“王爷说的可真轻巧,您这是对奴才心生顾虑呢。也罢,既然王爷不相信奴才,那奴才自个儿去查不就得了。反正,到了杭州,机会多的事。” “呵呵呵呵……”允祥放声笑着。 尹继善诧异的看着他,疑问道:“王爷在笑什么?” “你,不过是用来接她回来的工具而已。”允祥停住笑表情冷凝,唇角微抿耐人寻味,似有若无的散发着冰霜之气。“你当她是何人?即便你知道全部又如何?说到底,是你迷恋她的心在作祟。” “没有!”尹继善大喝一声,突然看见允祥唇角微微向上翘了翘,发觉自己上当,咬着唇撇开头。 允祥上前与尹继善差肩,手重拍在他左肩上,斜眼瞥着他显露气愤地脸,笑道:“哦呀,原来尹大人不喜欢玩笑话啊,本王糊涂。”旋即,他收敛笑,粉唇贴近尹继善耳旁,冷声道。“你最好安安静静的给本王‘袖手旁观’,莫要挑衅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本王想你应该明白吧。”说罢,他拍了拍尹继善的肩膀,径直欲走。 “王爷的担心是否多余了点?”尹继善转身望着允祥瘦弱的背,仍然笑意盈盈。 允祥扭头见此一挑眉,回头看着前方莞尔一笑。“你的这份自信,她会好好打击一番,心里做好被她捉弄的准备吧。好走,尹大人。”说罢,他径自离开。 可恶!又被他挡下了,明明就差一点,怪自己话太啰嗦。寒风中的尹继善咬着牙久久凝望着允祥离去的方向,忽松开贝齿自嘲的笑了笑。迷恋之心?开什么玩笑!他抬手抚上额头,眼神变得凛冽无比甚至夹杂恨意,混乱的心情即将决堤涌出。“咚”!他单膝跪下朝地面猛地一拳。“啊——”他在宣泄什么?忠心?不清楚,他此时只想大喊。 夕阳残射的光芒脆弱无力,温暖的橙红依然抵挡不住刺骨的夜寒降临,侧柏簌簌作响随风而动,几片脆叶脱枝落于尹继善肩胛之上,又滑落于地,地弃之,将其吹远。他缓缓站起身,从袖中掏出绸帕将受伤的手包好,静静离去。 然,稍微走远躲在侧柏后的允祥,将尹继善失魂落魄的模样深深映入眼底,北风打着他的蟒衣玉带,他亦不觉寒,心知肚明的眼移到尹继善留在地面上的血污,紧闭的双唇呈现毫无血色的雪白。 ~~~~~~~~~~~~~~~~~~~~~~~~~~~~~~~~~孤魂分割线~~~~~~~~~~~~~~~~~~~~~~~~~~~~~~~ 同样渐隐地夕阳,在我眼中却格外温柔,宛若情人结实的大手抚摸着被夕阳映红的脸颊。可惜,这种美妙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秒,而下一秒我见到的是摆着一张臭脸的陆瑄,他总挑我心情甚佳时加以破坏,仿佛这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今儿跟李卫学了什么?令你一脸厌恶?” 陆瑄闻此将紧锁的眉又往中间蹙了蹙,没好气地道:“净是些旁门左道的怪招!不,用阴招更妥。在下甚为不解,像他这种只懂投机取巧之人怎成朝廷大员?真真气煞人也。” “投机取巧?”我无奈的叹息。“说出如此不经大脑之言的你还差的远呐,半点心机也无的你要学的多着呢。在此之前,先去面壁思过,妄议朝廷官员你清楚是何罪吧?李卫看在我的面上不与你计较,不代表我不惩罚你,今儿的晚餐我看你就不必吃了,好好给我反省自己到底错在何处!倘若搞明白了,就来我房中做个解释。”话落,我拂袖回房不再理他。 深沉黑夜,烛火闪着明光。我推开窗遥望明月,月色如银,万里一碧,流照长空澄,秋云重重亦生光。正沉醉之时,忽闻清脆的敲门声,我知是陆瑄便示意月童去开门,陆瑄见开门得是月童吓了一大跳,俊脸泛红,迟疑了一会儿才踏进来。 我关上窗户请陆瑄坐,他摆了摆手不肯坐,我也不勉强,笑问:“想好了吗?可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此道在下不及李卫啊。”陆瑄心中虽不服,却已知自己确实差太远,虚心认错。 果然聪明伶俐,只是太过老实。“既然如此清楚,那我来问你,你可知我为何将你放在李卫身边? “不是让在下学习为官之道吗?”陆瑄眨着他那双单纯懵懂的眼。 我一听,不禁蹙眉摇头,吃了那么多葡萄,连葡萄里是否有籽都不知道吗?“我现在有些迷糊,你是真蠢还是再给我装蠢?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这话我想你应该读过,何意也不需要我来解释吧?唉——算了算了。”我不耐烦地一挥手,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消消火气。“想来这会子李卫的神儿该反应过来了,你再去也是白去,事不过三,你去了不够被他忽悠的。你啊,明日上街转转,说是有集。杭州自古便是出故事的好地方,什么邻里街坊的碎口儿、红白喜事、妖魔鬼怪、升官发财,有点意思的你统统记下回来和我讲。怎样挑选不必我教你吧?” “听这些做甚?”陆瑄奇怪的问。 我狠挖他一眼。“难道为官者不该关注民间疾苦吗?官自百姓出,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所言极是、所言极是。”陆瑄挨我一呲,尴尬的讪笑着。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陆瑄将视线锁在一张能容四人左右的大床。金凤玉钩,双层帐纱,外为海棠红绣一昂首飞凤,内里为樱草色绣一双戏水鸳鸯。锦被花似蝴蝶满园春、暗香藏不住,长方形的一对软枕并排摆放、绛紫湘绣着芙蓉缠孔雀羽,一件无袖蚕丝短睡裙令他脸红心跳,莹白裙上绣有八对饱满的红樱桃,诱人垂涎三尺。 “怎么?你想留宿?”我见他盯着睡裙移不开眼便逗他玩。“你若要留下,我就叫童儿走。” 陆瑄看向月童,见其依旧保持着优雅且冰冷的姿容,顿时似明了一般红霞满面,连声道:“不、不用了,夜已深,在下不便打扰,告退。”说罢,礼也不施,逃似地奔走。 “他在误会什么?”我轻笑问。 月童一耸肩。“谁知道。”又正色道:“夫人……” 我稍举手打断他,邪笑道:“啊,我知道。尹继善要来了,这不是挺好吗?咱们又有新乐子了。吩咐下去,好好招待咱们这位‘邮差’尹大人。” 拔出金簪玉钗、褪下锦衣衫裙,换上睡裙、一甩如丝长发,掀开帐纱、钻入锦被中,喃喃自语:“呐,你刚才动气了吧?” 没有声音作答,琉璃灯灭,月光肆无忌惮的洒进来,却好似触碰到什么,急急隐身于云层之后,不敢再露面,黑夜深沉,只有夜莺纵情歌唱。 (明天姥姥过生日,在这里祝姥姥生日快乐。我没有见过姥爷,不过从照片上看到过,很帅、很慈祥,一定也会疼爱我吧。) 第一百四十章 广寒宫 尹继善一路风尘仆仆赶往杭州时,凌波仙子正挥着洁白水袖翩翩起舞,严寒之冬丝毫未影响杭州,依旧是风情万种、山清水秀,于他而言乃“涉青阳不增其华,历玄英不减其翠。”。 尹继善刚步入繁华的杭州城,就见一顶蓝绒小轿停在路边正等着他。四个轻壮轿夫垂首凝神,一五十多岁的老妇朝他走来,道了个万福问:“来者可是尹继善,尹大人?” “正是。” 尹继善点点头,打量这位老妇。见其弯眉两道雪,眼似秋水微浑,鬓边斜插两朵玉玲珑、白发若云雾,裙布钗荆,颇有“白发戴花君莫笑”之意。 “老身月娘,乃月府仆妇,奉我家夫人之命特来迎接大人,请大人上轿。”月娘掀开轿帘。 尹继善并不急着入轿,笑问:“不知你在月府做了多久?” “老身八岁被父母卖进月府,已近五十载。”月娘恭敬的回。 “哦?”尹继善一挑眉。“这么说——你对你家夫人相当熟悉喽?” 月娘抬眼一瞥,垂下眼帘道:“老身不过是月府的仆妇而已。大人,您该上轿了,夫人在等您。” 尹继善皱了皱眉,见她不愿多说,只好入轿,一路稳稳当当。 不久轿停,尹继善心想定是到了,于是掀帘下轿。见其门庭赫奕,门前立一对石狮,一雄狮曰“狮子滚绣球”、一雌狮曰“太师少师”,丹漆门上一对铜制金虎辅首,“月府”匾额二字是谓颜体、笔力强劲严谨。 月娘领他入府,府内红垣围沓,白玉为阶,曲廊通径,宝殿与琼楼对峙,琉璃瓦上龙凤交鸣,乔木参空,花气香无断,亭宇皆红窗。路遇奴仆,男子或清秀伶俐、或刚勇温雅,女子或冶容秀骨、或丰容盛鬋,皆端庄有礼、细声慢语。颇为奇怪的是,奴仆们瞧见他皆执袖掩嘴偷笑,令他甚感迷惑。 尹继善随月娘先过月桂两章,见主殿肃穆威严,匾曰“桂华殿”,红漆柱挂联,题为“嫦娥飞下九重霄,玉兔依傍九里香。”;殿后左右两侧各有一穹门,一曰“乐阳”、一曰“喜阴”;自“乐阳”而过见一圆潭,名曰“滴翠潭”,碧波荡漾、澄澈如镜;潭四周桃李环绕,尚未开颜;旁侧一四角小亭,牌曰“云漫”,上有一对小联“寄心海上云,千里常相见。”。字若行云一气呵成,尹继善认得此字,出自龚贤之手,此人笔风奔放雄奇。 再过一重穹门,亦是一对,一曰“风音”、一曰“常绿”。入得“风音”,见菊伴松林,风节显隐逸之气;有一二层朱楼,是谓“留客”,廊柱绕牵牛,联曰“采菊秋野恋东篱,听松异乡邀五柳。”。 再过一重穹门,亦乃一双,一曰“南柯”、一曰“黄粱”;穿过“南柯”见南面立一株木槿、枝叶繁茂。尹继善此时有些纳闷的问:“为何不在前厅会客?” “夫人吩咐,在内园招待大人。”月娘稍一侧头答道。 尹继善蹙起双眉。“内园?” “是。内园向来只用作接待‘特殊贵客’,大人。”月娘忍不住也偷笑了笑。 尹继善迷惑重重。“特殊贵客?” “是,大人不必顾虑,去了便知。”月娘收起笑,步伐稳健。 这时,尹继善眼前出现一片茂密竹林,森森清幽,中间一条花砖蹊径,直通密林深处,入口一石碑,上刻“仙人送青”。走过小径,见一蛮子门隐在竹林后,门悬一对羊角灯,两侧各立一二八佳丽,肌腻如脂,眉似春柳,秋波含羞,锦裙灿丽,上前道万福,其声娇柔。中立一少妇,凤髻铺云,蛾眉扫月,一双星眸含笑,罗裙掩地,打扮用物不比寻常奴仆,多了几分贵气。 “可是贵客临门了?”瑶琴一边打量尹继善一边问道。 月娘一福身道:“正是。” “贱妾瑶琴,乃月府管家。”瑶琴上前微施礼。“大人请。”说罢,她伸手推门。 尹继善望见门顶一牌,名曰“羽化”,门上雄鹿蹬蹄似奔、角若枝杈参差,仙鹤展姿似舞、昂首若鸣。他这才恍悟,蛮子门乃是隔门,隔开前后两园,既过“羽化”,便是谓“登仙”了。再细一想,前园乃一“固”字,“口”中含“古”,“古”字拆开为“十”、为“口”,难道“口”中又含字? 入门后见园子曲水徜徉、亭台错落,藤花绕廊、异卉奇葩,似仙境一般。沿廊穿园,乍见一池塘、名曰“红情疏影”、丹枫粉樱绕池畔,池上铺莲、叶如宝盖,池里藏锦鱼、红黑相戏,池中立一石灯塔、隐约觑烛火。 池旁几间轩舍,匾曰“煮书吞墨”,好生有趣的书斋名,门前六株梅树、一红一白分两边,阶前寒兰娇俏。轩后梨杏簇拥一假山,太湖石堆叠而成环凌霄,好似玉龙高耸,山上一六角重檐亭、气势雄浑,匾曰“观远亭”,红柱一联“自然生远心,何必见千里。”,皆出自王士祯之笔。 绕过假山有一沵迤小路,两旁翠柳拂拂,名曰“凌波”,取自“柳暗凌波路”。走过小路见一高阁,芍药杜鹃妖娆妇、紫阳茉莉女儿情,匾曰“绮旎泠泠”,乃作赏景、听戏、观舞乐之用。 阁对面溪流瀍湲,形若月渠,是谓“月牙”,溪上架红木拱桥,谓之“绯带”,牡丹芙蓉争相艳、合欢梧桐试比高。溪畔荫蔽处有一秋千架,皮绳上绕彩带铜铃,颇有“绿杨楼外出秋千”之意。 过溪见华殿,精美堂皇,匾上四个鎏金楷书“栖凤息凰”,字体苍秀疑似世祖所书。到此,尹继善方悟,内园乃一“团”字,团字拆开为“才”,才加木乃“材”字;材,人之质也,乃作料为材,何质何材。 入殿后见中设紫檀雕凤宝座、百鸟朝凤玉屏、翠羽掌扇,极尽奢华。转过玉屏,花砖之上皆铺锦毯,两旁皆围锦幔。 出殿后转花廊,至一偏殿,金碧交辉,内列琉璃灯,玉炉冒沉香,绣幕飘五彩丝带。中设贵妃椅,一贵妇斜躺之上。 尹继善见其装束不禁恼怒至极,但见她雾鬓云鬟、冰肌玉骨、薄施脂粉、鲜眸玉腕、媚态娇姿、绝世无双,身着鹅黄彩凤绸裙、隐隐窥玉体,翠绿抹胸半遮半露,撩人心神。 两侧立着金童玉女,容貌相同,肌如白雪,唇似樱红,袗衣鲜丽,美似天仙。此时,两人脸红的可爱,宛如二朵醉海棠,时不时偷眼瞄向妇人。而月童则在一旁静静伫立,丰致翩翩,着白罗袍,不施朱粉,却仿若梅萼凝霜、莲花出水,仪容绝世。 “元长,好久不见,欢迎来到广寒清虚之府。怎有空来杭州瞧我?莫非你也跟李卫似的喜欢越地儿管闲事?我还真不晓得,原来元长你好这口啊。”我媚眼如丝,故意转着娇滴滴的秋目。 “噌”!尹继善胸中腾起无名火,加上方才的怒气,我的挑逗简直是火上浇油。“你这成何体统?!” “怎么?我这身打扮不美吗?我还当你喜欢呢。”说罢,我拽了拽抹胸大泄春光,又变本加厉,朝月童勾了勾手指,他单膝跪在我面前将俊脸慢慢凑近我。 “你闹够了没有?!”尹继善暴吼一声,速出飞腿,被月童挥臂挡住,两人僵持着。 我呵呵一笑,打破僵局。“好啦、好啦,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瞧你气的,算我不是。” 尹继善听此收腿,一甩袍坐在绣墩上,仍气冲冲的道:“你、你这是什么打扮?!好端端的一个妇人如此浪荡形骸。府邸建的乱七八糟、不规不矩,贪图享乐也要有度,勿得让人持了把柄去。” 我只笑不言,月童拿了件黄帔为我穿上,回原处与瑶琴并肩站,月峰上了热茶。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不急,京城正飘着雪花呢,等开春再回也不迟,你就在我这儿多玩两日吧,咱们往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不多了。”我坐正身子,将鬓间碎发掖了掖。 尹继善并不吃惊,唇角一弯。“如此说来,即便我不来杭州你也打算要回的,只不过拉不下脸来,非得先让皇上服软才行,是吧?” “呦,你愈来愈懂我心啦。”我接过月峰递上的茶,轻啜一口。 尹继善不露痕迹的笑了笑,锐利的眼睛瞅了我一圈,忽将视线锁在我耳垂上,停顿片刻,淡问:“紫石英好吃吗?” “当啷”!茶碗在我手中踉跄了一下,笑容一僵,下意识的抚摸耳垂,豆大的紫石英闪着滢澈的紫光。我收回手,继续浅笑道:“元长,你可莫开这种玩笑话,金石岂能做吃食?我还是第一次听闻呢。” “第一次?”尹继善浓眉一抬,端起楠木茶几上的青花茶碗,虽眼观茶色,却偷觑我的神态,慢悠悠道:“本草有云‘治心腹咳逆邪气,补不足;煮水久服,轻身延年;疗上气心腹痛,寒热邪气结气;补心气不足,定惊悸,安魂魄,填下焦,止消渴,除胃中久寒。’等等不提也罢。此物还治一样——”他停住不讲,等待我问。 我面不改色,笑问:“治何?” “女子绝孕十年无子!”尹继善重重强调,旋即瞅着我的反应。 我心底一紧,面上仍含笑如春,放下茶碗掩嘴笑道:“没想到你对医药有兴趣啊,我真没看出来。怎么?你府中哪位夫人有此症?竟惹你如此上心,想必容色倾城甚得你爱恋吧。我好生歆慕,那位夫人好福气呦。” 尹继善并未得到他想要的反应,有些微愣,咳了咳又换一个。“你的随从月童今年何庚?” 我心下一谎,忙看向月童,一向处事不惊的他黑眸中闻此亦略起波澜,垂下眼帘抿紧唇。我回头见尹继善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心中更是恓惶,脑中盘算该如何化解。 突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尹继善猛得起身,一步迈到月童面前,茶碗碎,四目相对,电花频闪。我还来不及反应,尹继善便抓住月童的衣领用力一扯,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白皙纤细的锁骨,在肩窝处赫然有一小块青紫。 “隐藏的可真好。”尹继善阴笑着,嗓音好似茂密丛林深处被风带动的诡异之声,令人毛骨悚然。“好意外的收获,我因见他不自觉的摸着肩胛,还以为乃受伤所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离不开他的原因是为了私欲。那他扮作谁?吴刚还是玉兔?” 我一听,反倒放下心来,示意瑶琴将碎片收拾重新上茶。瞥了一眼月童,彼此会心而笑,幸好他急中生智,一时引开了尹继善的眼睛,那么关于月童年龄的问题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我可以趁机琢磨解决之法,不禁长长舒了口气。“我又不立贞节牌坊,空房独守、长夜难过,我一个孤寂美妇,总要有人抚慰我这颗被刺伤、玩弄的心吧。” “你——”尹继善气结,一巴掌甩过来,却在即将贴近我脸时停下,攥成拳收了回去,口气变的柔和。“随你便吧。” “咦”?我觑见尹继善在掩饰眼中的苦涩与恨意,心生狐疑,以为他又想耍什么花招,盯着他保持沉默。 “怪不得皇上命我前来,皇上睿智啊。”尹继善自言自语,抬手抚上额头似嘲讽的低笑,旋即哈哈大笑。 尹继善的狂笑使我茫然若失,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赌 尹继善还在自言自语,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表情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恍悟,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欢喜,仿佛中了邪一般,亦牵引着我的心。 “元长,你怎么了?是不是一路颠簸太累了?我看你还是先去歇息吧。”我一脸担忧的问道。 “不!”尹继善一挥手,坚定的眼神令我讶异。“你不必叉开话题,我也不会再被你左右。继续、继续,他今年贵庚?”他指着月童,仍不罢休。 我蹙紧眉,总觉哪里不对。两年、两年而已,眼前的人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变得陌生、变得古怪、变得说不上的……“元长,我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的对话不像是朋友之间、熟人之间所说的话,倒像是政敌、厌恶等等那种、那种感觉对方很讨厌的对话。我们不应该这样,对吧?我、我对刚才捉弄你的事感到很抱歉,如果令你感觉不舒服的话,我愿意承受你的叱责。但请你不要用那种像看敌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它令我不舒服。” “那你希望我用什么眼神看你?”尹继善唇角挂着冷笑,冰冻如石。“用身体与廉亲王做交易、偷偷密会九爷、逼迫三阿哥自尽、挟持原朝廷命官之孙作人质、藏匿兵符……不必我再说下去吧?得知这些的人,你希望他用什么眼神看你?他又能用什么眼神看你?!” 我一惊,撇开头硬声道:“我有我自己的理由,你不必过问。” “你自己的理由?哈!”尹继善嘲讽的一笑。“什么理由?别跟我说你是为了皇上,皇上不需要你的好心。” “那你认为我为了什么?”我气愤。“荣华富贵?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鬼地方吗?该死的人、该死的一切、该死的我!所有事差不多都知道,你阿玛、你兄弟、你子女,是死是活、是鬼是人……我统统知道!你明白那种感觉吗?美妙极了,就好像猫玩弄老鼠一般,看着它惊恐、无处可逃、慢慢吓死,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感觉,不是吗?快活?是,的确快活。我恨不得自己再活一百年,不,是永久的活着。这种变态的想法,我想,只有做皇帝的才明白吧……”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出自我脸上,阻止我再胡言乱语下去。“你该死!”尹继善咬牙切齿道。 “对,你说的对极了。”我捂着脸,扭回头盯着他似火燃烧的眼。“那我就如你所愿!” 尹继善发了个怔,疑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如你所愿。”我执拗的重复。 尹继善身子一颤。“难道你……” “想活难,想死还不容易?”我自嘲的笑了笑。“毒药、白绫、匕首,随我选呢。” “你——”尹继善先是震惊,旋即大喝道:“你开什么玩笑?!” “是,我的确在开玩笑。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呢?阎王也不会要!”我苦涩的一扯嘴角,一抽鼻子,笑道:“再次捉弄你成功了。你别生气,我这就补偿你,难得你来,听听小曲吧。我府里的优伶个个容色秀美,你若有看好的挑去做妾吧。” “玩笑?”尹继善不敢相信的皱眉,又听我后语,知我心情欠佳便沉默不语,心想不急在一时,慢慢再谈。 我拍了三下手,便有一班优伶入内。果然个个好颜色,环肥燕瘦,服饰鲜丽,风姿绰约,翩翩似舞霓裳。中有一双鬟歌女容色最佳,花钿宝簪,星眸流盼,明艳动人。樱口唱《恍惚清和曲》,清音泠泠如莺语。 “秋月纵明人已去,风叶冷寂,明夕重九何凄凄!月灵星清,影晶池净,然今谁意赏景?心落莫,惚兮恍,只是孤独影。看人间风雨无数,惜惜此世,依依离别谁忍顾?默然无语、泪凝珠,凄神伤离、我心楚。噫!无涯路,恍兮惚,此去何复?” 歌女唱的凄婉,尹继善心底似被其触动升起一股温热洪流,也似了悟一般直勾勾的盯着歌女,眼中泛涟漪,心神飘荡回想着记忆中无风自舞的红线。 我见此,以为尹继善看上了那歌女,胸中了然,在瑶琴耳旁嘀咕几句,只待歌舞演罢,草草以身子不爽为由,安排下他宿处便回房。 ~~~~~~~~~~~~~~~~~~~~~~~~~~~~~~~~~~孤魂分割线~~~~~~~~~~~~~~~~~~~~~~~~~~~~~~~~~~~ 吃过晚饭,看了一个时辰左右的书,觉得困倦,放下书推窗见月色正浓,沉醉的笑着。这美丽月夜的确适合定情,月与佳人共僚。尹继善此时该收到我的礼物了吧,不知他是否满意?我关上窗,在月童的服侍下更衣准备就寝。 突然,房门“咚”的一声被大力踹开,尹继善通红着脸,怒气冲冲的闯进来,劈头吼道:“你干得好事!往我床上放的什么?” “美女啊,还能放什么?”装模作样,我顺你意,你倒不乐意了。“我见你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美貌歌女便送你,你不谢谢我这媒人也就罢了,大晚上跑来我闺房闹,有何不满吗?难道她伺候不周?” 尹继善一愣,想起白日有失礼数的盯着那歌女瞧,怪不得我误会,不禁唉声叹气,火气消了大半。这才瞅见我穿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睡裙,又见仅穿单衣的月童在屋内,火气又噌上来,讽刺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如此良宵你不消空度了。就这么喜欢他?夜夜专宠,连皇上都享受不到此等待遇呢。” 我回头看了一眼月童,无奈地实话对尹继善道:“我害怕一个人睡。” “害怕?”尹继善蹙眉,满脸疑问。“婢女呢?” 我苦笑道:“婢女又不会武功。况且,我不想让她们知晓私事。” “狡辩!”尹继善厉声喝道。“别当我看不出来,会功夫的何止他一人。什么私事不想外人知晓,怕是你没了他夜难眠吧。” 我耸耸肩,无所谓道:“随你怎么说,你愿意如此想我,我也没办法。你若数落完了就回吧,我很困。”说罢,我转身欲向床走去。 “等一下!”尹继善猛的抓住我胳膊。 我回身问:“你还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说吗?” “你这种傲慢的态度该改改了。”尹继善松开手,忆起皇上临行前的嘱托,尽量心平气和的道:“你若不想皇上误解,让他离开你闺房,你也不想为这等琐事与皇上争吵吧?” “我说过了,我害怕一个人!”我怎能让别人知晓我每晚被噩梦缠绕,若身旁无人我难以安心。害怕,仿佛四周有无数亡魂游荡、仿佛四周无窗无门的囚室、仿佛四周野兽吼叫的茂密森林,令我恐惧不已。而知晓这件事的人只有月童,精通医术与阴阳术的他懂得如何让我一夜安眠。 尹继善听此,心中愈加肯定月童的特殊和我对他过分的依赖,皇上用心良苦,他今日方明了。可该怎么做呢?他有些为难。忽心生一计,唇角一翘,黑眸闪着星光。“凤儿,敢跟我打个赌吗?” “哦?打赌?”我一听到有些兴趣。“赌什么?若你输了能有什么给我?” 尹继善见我来了兴致,笑道:“我清楚我没什么可给你,但皇上能給。” “胤禛?”我眼放亮光,心里倒有个坏念头,嘿嘿一奸笑。“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我若赢了,便要他下跪求我回他身边、且与他共同临朝掌政。怎样?敢赌吗?” “你野心不小哇!”尹继善一挑眉,心下早料到依我的秉性定会有此一说,点点头道:“赌。可若我赢了,你必须交出兵符、放陆瑄回去、讲出你所有秘密、并且乖乖陪伴皇上,你还要赌吗?” “这交易可不公平,不过——我赌。”我看你有何本事能赢过我。“说吧,你打算怎么赌?” “很简单。”尹继善见我上套,暗自高兴。“从此刻起,一个月内作规规矩矩、端正淑德的夫人,万事遵我命令,若说出不符合妇人修养之言、做出有悖良家妇人之行便记过,满十次算我赢,你若做到便算你赢。如何?你能做到吗?” 瞧那眼神、那口气,好像笃定我做不到似的,一副我早知道能赢的令人讨厌的自信。“这有何难?不就跟东洋妇人一样对你服服帖帖吗?我做给你看!因为我实在很想看堂堂皇帝跪在我面前的模样,太诱惑了。” “好,就这样定了。”尹继善眉开眼笑,一瞥月童对我道:“那么——他是否该离开?” “这——”我犹豫着看向月童,他正穿衣准备走人,我紧抿唇有些无措。 “怎么?舍不得?不如现在认输吧。”尹继善抓我软肋狠刺下。 我一咬牙。“童儿,出去!” 月童不发一言抬脚离开,与尹继善擦肩时,凛冽的斜眼看他,寒气逼人。 尹继善了然,浅笑道:“好走月护卫,莫贪恋月色。” “那要看与谁共赏了,尹大人。”月童听出暗示冷声回,旋即出门。 聪明人!尹继善收回笑记下这约会。“好啦凤儿,夜深了,睡吧。”说罢,出门去赴“佳人”之约。 我转身望着大床咽了口唾沫,迅速爬上床钻进锦被里,将被蒙住头咬着指甲,缩到床角双手抱膝瑟瑟发抖,不安的夜晚该如何过? 第一百四十二章 私心 “月色很美啊,月护卫。‘对月忘观赏,夜深心益澄。’。是吧?” 尹继善望着抬头仰望明月的月童,一霎那惊叹他的俊逸,天地间裹上一层银白,月光漫天挥洒银光,而身穿白袍的月童如明月一般散发着银色的光辉,回眸间顾盼生姿。 月童回身望着月色中挂着淡定微笑的尹继善,有一丝讶异,如今的他确实成熟许多,虽不易应付,却还是有破绽,那张淡定中微露恨意的眼便是最好的证明。“客套话就不必了吧,大人。” “诶——喊什么大人啊。”尹继善一摆手。“我况且没用谦称,都是老朋友了,何必见外呢。” 月童如平常一样,只笑不言。尹继善一瞧,心下明了他想让自己先开口。“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啊。也罢,我来问你。”旋即,他收敛笑,正色问:“你到底乃何人?” “跟这府里的人没什么不同。”月童镇定答道。“养子、奴仆……夫人想我们是何人,我们便是何人。”将自己与府内的人扯上更为妥当。 尹继善怎会不明白,冷声一笑:“包括做她男宠吗?” “如果这是夫人所希望的话。”月童似乎抓住了尹继善某个敏感心理,反将他一军。“听大人有此一言,莫非在吃童儿的醋?” “胡说!”尹继善果然恼怒,双手攥拳似要出击却硬压下来,他松开拳头,吐了口气。“她为何害怕一个人睡?” “是大人想知道?还是皇上想知道?”月童从尹继善细微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大人认为生在乱世当中的人夜晚能睡的安稳吗?” “你——”尹继善被月童一呛,胸中生火却不好发作,咬了咬牙道:“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的是大人吧。”月童找到了因由,笑若冰霜。“大人把童儿约出来难道只为夫人?皇上想知道什么?长生的药方吗?没有那种东西。” “不。”尹继善未发怒,摇头否定。“皇上虽然旁敲侧击的想知晓,可也不是非知不可。皇上对凤儿隐瞒了一些事心知肚明,却不知晓她到底所瞒何事?你跟在她身边多年,想必一定相当清楚。可否如实相告?若果真乃攸关性命之事——”他停住不言,似乎在为难。 “攸关性命大人便怎样?”月童瞧见尹继善犯难的模样,颇为鄙夷。“阻止?还是成全?” “这——”尹继善蹙眉有些犹豫,自古忠孝难两全,他该如何选择?“阻止!”他坚定吐出。对,忠,他应该选择“忠”,他也必须这么做。他告诉自己,选择“阻止”并非出自私心,而是为了皇上。可他为何慌乱? 月童走进尹继善,抬手轻扣他的肩膀。“阻止,亦或是成全,皆出自私心,大人。若您心中无半点私心,这两样皆不会选。” 尹继善愣住,过分自信使他失去判断,他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为何?只因月童说了两样他便选择,却未想过此乃圈套。“我对你愈来愈好奇了。不,算是佩服吧。像你这样有才能的人,凤儿为何未让你入仕呢?可惜了……” “大人言重了。”月童一扯嘴角。“童儿只不过是普通的随从而已。” “普通?怡亲王也曾如此说过,想必他知道的比我多得多,毕竟他乃凤儿亲近之人。”尹继善苦涩一笑。“凤儿的秘密,想来我一生都不会知晓了。不过,多多少少我也能猜得出。有时,我还真羡慕皇上、羡慕他们之间强烈的羁绊,有时,也恨这种羁绊,它令彼此痛苦。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凤儿,她小指上缠绕的红线无风飘向皇上;殿试时,皇上时不时瞄向外面的白雪,好像知道凤儿在冰天雪地里等他一样、焦躁不安;凤儿每日进皇宫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视线朝着养心殿的方向凝视一会儿;两人之间聒噪的争吵,也仿佛含着快乐。明明夹杂怨恨,却如此羡慕,大概是我忘不掉那冰凉小手的触感。所以,皇上临行前才会对我说‘没有特殊事,你不必再回来。’。” “大人说够了吗?”月童嘲讽的冷哼。“这些话童儿听过不止一回,已经不觉得新鲜了。倘若大人想得雨露但说无妨,何必多此一举,讲些拐弯抹角的俗气话。大人之愿,想来夫人不会拒绝,毕竟夫人曾说过‘欣赏’,不,应是‘喜欢’大人,不是吗?大人今夜所求,童儿自当尽力,但请大人允许童儿回去,若您不想见到明日憔悴的她的话。” 尹继善面红耳赤、羞愤难平,厉声解释:“没……” 月童拍了拍尹继善使他安定,似有若无的凛冽迫使他僵住不能言语。“‘夜空细凝视,小星一一消。’。真相为何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与谁分享。恕童儿先行告退,尹大人,好梦。” 月童浅笑着离去,留下呆若木鸡的尹继善。许久,他恍过神来呵呵低笑。为何而笑?因为某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令他花最少的钱买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是什么?嘘——秘密!他急速回房写了份密折,派亲信加急送往京城。 闺门“吱呀”一声轻响,随即又轻声关上,有人悄悄向床靠近,小心翼翼的上来,慢慢爬向我,低声道:“是童儿,您莫害怕。” 我“嚯”的掀开锦被紧紧抱住他,因恐惧精神有些错乱。“你告诉阿玛,我听话,我听他的话成为真正的神女,求他不要将我嫁出去,我才只有十三岁,我不想跟姐妹们那样,你去找皇太极,让他快想办法救我,阿玛说,我明日得去战场,我害怕见到死人,很多很多死人,还有男人们看着我的丑陋眼睛。不、不、不,阿玛,我不害怕,我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我浑身打着哆嗦,说话含糊不清、颠三倒四,月童将修长手指放在我眉间,轻念咒术,我便缓缓闭上双目,一夜无梦。 ~~~~~~~~~~~~~~~~~~~~~~~~~~~~~~~~~~~~~~孤魂分割线~~~~~~~~~~~~~~~~~~~~~~~~~~~~~~~~~~~ 清早起床感觉神清气爽,关于昨夜尹继善他们走后的事我全然不知,伸了伸懒腰,月童服侍我洗漱更衣,瑶琴上了早饭。 我正吃着,尹继善走进来,一瞥月童,四目相对颇为尴尬,瑶琴见此添了一份碗筷。尹继善在我对面坐下道:“将门庭换成公主该有的规格,门槛高了一寸、砍去,殿前的合欢也拔掉。” “为何?”我有些困惑,一时忘记赌约。 尹继善瞪我一眼。“妇人岂能违命?记过一次。” “为何?”我顺口问出来。 “两次!”尹继善夹起腌黄瓜放入碗中。 我气急。“为——”为字刚开口,想起赌约硬将其咽回去,极不情愿道:“是,大老爷。不过,您不想外人得知此处有公主居住吧。” “也好,后两样照做吧。”尹继善优哉游哉的喝着鸡蛋汤。 我见尹继善那副得意的模样,恨不得将他砍了。“瑶琴,将尹——”差点说漏嘴。“将尹大人所言吩咐下去照办吧。” 瑶琴稍愣神,似乎不敢确定这道服软的命令,直到瞧我瞪她,她才慌忙应声领命而去。 “你刚才是想将我砍了吧。”尹继善见我顺便也瞪他,了然的轻笑。 “哪有!”我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是啊,确实想砍了你,把你剁成肉馅包饺子吃。 尹继善觑我努着嘴,双眉一抬,笑道:“想将我包成饺子还得过几日,急甚!” “呃?”我愕然,尹继善该不会读心术吧。“你怎会这么想,难道怀疑我心胸不够宽厚?” 尹继善并未答,继续悠然自得的吃着饭。我兀自傻笑、满脸堆花,暗自想自己性子急,若是这般被他盯着定有疏漏,躲他远远的为好。于是,我以沉默对峙,快速将饭吃完,一抹嘴,拉着月童便要溜。 “等一下!”尹继善指着我拉着月童的手,奸笑道:“不用我再多说吧,三次。” 我甩开手,一跺脚,扭头气冲冲的离开,在书斋中怎么也看不进书去,将书一扔,决定荡荡秋千解解气。我使劲儿将秋千荡得老高、高过围墙,惊险又刺激,衣袂飞舞,我禁不住咯咯笑着,声音好似清亮的小号,引得路人驻足等待我荡过高墙,好一窥我芳容。 “下来!” 我正玩得高兴,尹继善讨厌的愤怒高喊使我不得不停下来,见他额间冷汗直冒,看来我吓他不轻。“四次!”他紧绷着脸咬出两个字便拂袖离去。 “唉——” 我望着尹继善的背影长久叹息,照此下去,一个月之内我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旋即狠狠磨牙,等一个月之后看我不咬死你。忽而,我又咯咯笑起来,感觉自己这种行为很好笑,明明只是因为好玩,我干嘛如此认真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一 已近春节,府内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我终于有机会躲开尹继善的攻击,剩下半个月总觉漫长,却乐在其中,他极力改正我轻浮的举止言行,对我这个顽皮学生很头疼,我虽明白却喜欢故意找茬,只要空钻的好便不会记过,每日倒也不怕枯燥了。 雍正六年头一日,我跟尹继善嚷嚷要上街热闹热闹,自从他管束我,半个月来我还真没出过门,简直不可思议,我实在受不了,就算他要记过我也要出门。经过我死缠烂打,总算谈了条件才得以出府。条件是日落前必须回来,如贵妇出门一样围锦步幛、戴面纱,我虽心中对此不满,但至少是出了府门。 过年的新衣服、首饰之类都是按照尹继善的标准做的,我不太喜欢,既然上街了,就顺便重新制一身吧。街上有不少与我一样围着步幛的富家小姐、夫人,见到我微微颔首,也有膏粱子弟瞅我几眼,议论我是哪个府邸的府眷。 阳光正媚,映照着年味十足的杭州城,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唤起我大好兴致,时不时把玩着小摊上有趣的小物件。偶然间在街口碰到一家装潢典雅的二层衣店,我撤下步幛走入店中,发现店面大众化又加上过年客人挺多,伙计忙的不亦乐乎,店主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伙计瞧见我连忙迎上来,一躬身,笑问:“夫人,您若看好哪件样式,小店布料品种繁多,可照您吩咐定制。” 我抬头瞅了一圈墙上挂着的衣服样式,有男有女、有华丽有普通,看花了眼也拿不定主意。忽然,一身雪白衣裙吸引了我的注意,它并不出奇,亦未绣精美的花纹,一朵朵雪花若不近观便很难察觉它们的存在。总是穿繁杂华美的黄、紫之类,它的出现仿佛万花丛中的一朵幽兰,令我感觉清新,就因为如此,我怎么也无法将视线脱离它,年里虽不能穿,待清明时穿它再好不过。 伙计见我直瞅着它,了然的笑了笑道:“夫人好眼光,您别瞧它不起眼儿,可是正儿八经的杭绣,裁缝师傅的手艺好着呐。您真会挑,这是一早送来的、头一件,样式秀雅,您觉得呢?” “嗯,的确很合我意。”我赞同的点点头。“拿下来我细瞧瞧。” “好嘞。” 伙计欢喜的应声,执竹竿将衣裙取下放在桌案上。我摸着衣裙,绸手感柔滑不粗糙,针眼绣的齐整,虽不及宫中用料,摸上去却很舒服。 “就按此定制一身吧。”我撤回手道。 “请夫人上楼量尺寸。”伙计指了指楼上,旋即朝楼上喊:“孙婆,有女眷上去,您好生招待。” “诶。”楼上的人应了一声。 伙计回头对我道:“右边第二间便是。” 我一点头提着裙子上去,不时与下楼的人擦肩,亦有人上楼。上楼后我四周瞅了瞅,男左女右分得倒清楚,虽彼此匆匆而过,却也为男女见面提供机会。不过,没见几个像我这种富家女子,想来她们量身都是请婆子去府里,哪会像我随便出外量身。怪不得他们多看我几眼,怕是很少见这么“大胆”的妇人吧。 我推开房门走入,旋即关上门打量房间,不大的屋子里几样陈旧家具倒也干净整齐,窗边的桌案上摆着套青花茶具、花瓶中插着一枝新鲜的梅花,红漆长条凳上坐着先到的两位淑丽妇人,见到我皆起身道万福,我亦回礼坐在凳上等着,顺便揭下面纱喘口气。 正为一中年妇人量身的孙婆瞅见我面容吃了一惊,禁不住赞叹:“夫人生得真是万里挑一啊。老身有生之年能见到夫人这等绝色,是老身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呦。” 她此话一出,其它三人便将视线向我投来,瞬时惊艳不已,有心与我相交,叽叽喳喳说着讨巧的话,我只好应付,陪着笑脸。 “夫人是哪家府眷?”孙婆瞧我们谈的欢,也来插一脚。 “月府。”我淡淡答。 孙婆想了想问:“可是西湖边儿门口有一对吓人狮子的大宅子?” “是。”我门口的狮子吓人吗? “哦!”又一声惊叹,真齐啊。 “像夫人这么美貌的人就应该配那种宅子。”孙婆恭惟道。“府上难不成是官家?” “呃?诶。”我撒了个谎,若不如此说,恐怕该有麻烦上门了。 孙婆呵呵笑道:“老身就说嘛,一看夫人就跟咱们平头百姓不同,瞧瞧,这才是大家出来的。” 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等轮到我量身,孙婆将尺寸记得仔细,一个劲儿夸我身段如何如何好,好不容易量完,我戴上面纱赶紧出屋,下楼给伙计留下地址,他保证六天内送到,我告诉他不急,付上定钱,道了谢便离开。 继续逛街,想着回京该给弘历带点好玩的小玩意,找来找去也不知该买什么,担心他玩物丧志又怕他不喜欢,不然送书画之类?我心里这般寻思便留心书画摊,寻了片刻,发现一幅富春江春色图,翠山秀水、气势显磅礴,画虽不错,可这人……我蹙眉瞅着眼前一张娃娃脸的儒生,一袭月白长褂明净柔和,双目倒是深邃,二十几?如此大气之作能是他画的吗?我不禁感到怀疑。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也不恼,轻一笑道:“若夫人不相信此乃在下所作,在下愿现画一幅,如何?” “那画我吧。”我仰首傲视他。 他一愣,脸有些窘,羞愧道:“在下不擅人物,山水尚可。” 这话听过一回,曾经郑板桥也如此说过。“这样吧,我府邸就在西湖畔,你若得空,去我府中现画一幅西湖景,可好?”说罢,我执起他画桌上的毛笔写下地址。 他拿起纸看着上面的字不觉讶然,赞道:“好字!娟秀中带着霸气,夫人定是位争强好胜之人。”他没好意思说“刚愎自用”,收拾好摊位。“在下这便随夫人前去作画,因年恐无闲暇。” “也好,随我来吧。” 我在前面带路,他在身后抱着画具紧紧跟着,顺便打量侍女与月童,本想与月童对话,见其冷漠又含警戒便不敢出声。我又买了些春卷、桂花糕带回去,远远见尹继善在府门口焦急的来回走着,赶忙疾步过去。 尹继善看我跑过来,厉声道:“不是让你围步幛吗?怎不围?记过一次!再说,一个女人怎能用跑的?六次!还有,现在什么时辰了?说好酉时前。七次!” 我火气刚要腾上来,身后的儒生上前跟尹继善行礼,尹继善上下看了看他,问道:“何人?” “作画的!”我狠狠的咬字。 尹继善显然不相信,抚了抚额头皱着眉道:“我实在懒得说你,八次!”话落,他便转身入府不再理我。 我拽下面纱,朝尹继善背影吐舌头、做鬼脸。发泄完,侧身对那儒生道:“离入夜还有段时间,你先入府歇一歇吧。” “呃?”他有些奇怪。“今儿乃朔日,无月可赏,为何不作黄昏之景?” 我一恼,没好气道:“难道你想咒我如日落一般终结不成?” “谁说漫天红霞只属于日落?”他挂着一抹弯弯的微笑,好似暖阳瞬间将冰雪融化。“终结不也意味着重生,为何不将它看作日出呢?” 我哑口怔在那儿,心想他莫非异类?回过神未言语领他到西湖边。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变得仿若画仙附身,盯了西湖一会儿,深呼吸提笔气定神闲的画起来。我让月童看住他,自己在他们视线范围内溜达 这时,尹继善走来,冷冷瞥了一眼正作画的儒生,对我道:“方才李大人来过,皇上御赐的膳食到了,我已替你接了旨,御赐何物你要听吗?” “不用了,大老远送来,他也不嫌麻烦。”我一摆手,心里埋怨胤禛浪费人力财力居然只是为了给我送饭,折腾尚不言,他也不想想凉菜我还得热。 尹继善瞧我明明欢喜的很却嚼着小嘴,摇了摇头道:“过几日李大人要带客人求见你,到时,你可别忘了赌约。” “看你说的,我今日只不过玩的太高兴一时忘记让你得了便宜,我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我嘴硬的狡辩。 “这可难说。”尹继善嘲弄的一笑。 我白他一眼,暗自疑惑,李卫找我干嘛?好事还是坏事?“你知不知道李卫找我有何事?那客人是谁?” “想必只是问候,至于客人李大人未言。”尹继善瞧我神色生疑,心里咯噔一下。 我蹙眉更加狐疑,斜睨着尹继善,阴冷的问:“如此含糊的说词可不像出自李卫之口啊。过几日?哪一日都未讲明,怎会是他呢?说!来者何人?” 果然,尹继善暗自心想,一遇到不对劲的地方,不管对方是谁皆猜忌其用意,这种感觉他非常熟悉,自然的用上在金銮殿的口吻。“想来那人有事干谒你又不敢造次,毕竟要谒见的并非平凡之人,岂能随随便便?所以李大人才会有此一说。” “有理。”我恢复常态,只略有不快。“如此一来,回京得延迟了。” “怎么?想皇上?”尹继善似开玩笑,实为试探。 我也认为是玩笑,顺着话道:“是啊、是啊,挂念他连觉都睡不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尹继善平淡的笑脸下,心底暗将此记住作为今日特别收获献给皇上,没有比恋人之间的思念更贵重的年礼。 这厢尹继善正在脑中酝酿奏折,那厢儒生已将画作完。我端详这幅西湖黄昏图,半壁红日,似升似落,霞光洒满西湖,远山显磅礴,确实佳作。我慢慢将视线移到落款,篆隶朴素,我将其轻念出:“董孚存?”旋即看向他,后者点点头。我将画交给月童,掏出银子递给他。“辛苦你了,我很喜欢,不如今日就在府中宿一夜吧。” “不必了,不合礼数。”董孚存瞄到尹继善阴沉着脸,慌忙拒绝,收拾好画具便施礼告辞。 我瞧见董孚存神色慌张,绷着脸掐着腰,朝尹继善道:“你刚才是不是偷偷威胁人家了?” “你若再这样说,我可就记过了。”尹继善笑容灿烂,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对。 “唉——”我一叹。“回吧。” 夕阳映红天际,云朵好似羞赧的初恋少女,我侧头看了一眼火红太阳,不自觉的微笑。日落亦是日出吗?有意思的说法,我记下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谒见 “童儿,几时了?”我翻了个身,抱着锦被噌了噌,未睁眼媚声问。 月童拿丝帕抹去我嘴角流出的口水,柔声道:“辰牌刚过。” “什么?!”我突的睁眼,坏了,尹继善一早要给我讲《女则》的,这下他好气死了,肯定给我记过。为了避免他的大吼大叫,我是该溜?还是该杀了他?“快!趁着他尚未发现,咱们溜出去,就说李卫找我好了。” “这主意真不错。”尹继善冷脸进来,猛得瞧见我莹洁肌肤,俊脸腾的一红,迅速将身体背过去,一咳掩盖尴尬。“九次!只剩一次,你可得小心。” “不用你提醒我。”我朝尹继善一吐舌头,掀开锦被觉得肚兜带有点松,拽了拽月童的衣袖。“肚兜带松了,给我重新系好。” 月童弯下身子将我长发总绾起一窝丝来,修长柔白的手指触摸着滑若凝脂的躯体,熟练的将肚兜带松开又系好。 “不是腰上的带,是脖子上的。”我一边玩着头发,一边老实的让月童服侍,如此安静不乱动的我,倒真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尹继善不知再想什么,脸白了红、红了白,又略带艴然之色。“为何不让婢女进来伺候?你这样成何体统!” “童儿比她们强百倍,我干嘛要退而求其次呢。”这么看不惯,为何不记我过?明明理由就摆在眼前。 月童瞧我疑惑,将粉唇附在我耳旁悄声道:“尹大人怕是吃醋,他想和您……” 月童话虽只言半句,我却心中明了,耸耸肩:“抱歉元长,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未曾想过将你纳入那堪长的污秽名单。一来你未有利用或威胁的因由,二来倘若只是玩乐,我比较喜欢娇憨一些的。当然啦,若你执意如此的话,与你共过良宵又何妨。” “你输了!”尹继善寒冽如霜,眼睛似冰刃一般。 我一怔,两眼睁得滚圆。圈套?陷阱?“你耍我?!”我怒吼。 “你太自以为是了。”尹继善平静道。“怨不得被骗。” “出去!”我火冒三丈,将这半个多月来积攒的怒火统统发出来。“滚!” 尹继善并未解释转身离开,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花廊里,麻雀叽喳,阳光从藤萝的细缝中漏下细如丝线。不远处假山旁,正打扫院落的两个娟秀婢女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闺房话。 “夫人这段日子对那京城来的官大人很宠爱呢,将陆公子抛在脑后了。夫人除了月侍从,没见几个如此得宠的呢。” “怎么?羡慕?不如去求夫人赐你个良人如何?” “瞧你,说甚胡话。” “别把胡话不当真话,倘若认真儿了,有你后悔的。” 她们打闹说笑着走远。尹继善望着她们的倩影思绪万千,无法绘成言语……谁能明白他此时复杂的心情?谁又能解他忧愁?月亮是否明白繁星为何闪耀?太阳是否明白云朵为何浮动?雨又是否明白大地为何渴望它? 尹继善起身拂拭长袍上的灰尘,为何轻易说出最后一次?明明清楚此乃拖延的唯一方法,可还是轻易开口。又为何轻易拒绝?明明身体听到那话时在渴望,可就是无法轻松说出愿意。为何……他们相处的时间即将结束,恐惧慢慢侵蚀他,对未来、亦对她…… “大人。”瑶琴的轻唤及时制止了尹继善心头的哀愁。 “何事?”尹继善恢复平常的淡漠。 瑶琴一施礼。“李卫、李大人带了两位客人已到,夫人请您一同前往前殿。” 尹继善没想到李卫说来就来。“凤儿现在何处?” “凤阁。”瑶琴恭敬地回。 ~~~~~~~~~~~~~~~~~~~~~~~~~~~~~~~~~~孤魂分割线~~~~~~~~~~~~~~~~~~~~~~~~~~~~~~~~ 尹继善进屋时,月童正给我穿缀东珠蝴蝶落花鞋。我怒气未消,一瞥尹继善。“你打算穿常服见他们吗?” 尹继善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尚未换衣,急急欲去换。 我见他着急的模样笑了,连忙唤住他。“别急着走啊,你的官服我已经拿过来了,在这儿换吧。”说罢,我朝月童使了个眼色,后者走到桌案拿起官服交给瑶琴,瑶琴接下服侍尹继善换衣。 尹继善换好官服回头一见我,震惊的同时紧拧浓眉。冠帔盛饰的我与方才判若两人,美丽的双目,瞳孔仿佛镶嵌了黑珍珠一般动人心魄,从那里发出的光芒不再只是单纯的骄矜,而是令人忌惮的桀骜不驯,身上散出寒冰一般的气魄,使他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他不由躬身、垂下眼帘,奴颜婢膝。他感受到另一种恐惧,一种叫做权力的恐惧。 “桂华殿”仿若月宫仙子,瑰丽媚曼又姽婳娴雅。大厅里画屏展西湖风韵,障扇雉尾,雕寿桃宝座。身穿官服的三位大人未观赏宫殿的华美,垂首等待主人。 我入内刚坐下,他们便行跪拜礼:“奴才浙江总督李卫、杭州织造隆升、吏部侍郎留保,叩见永清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我微一抬手。 他们谢恩起身仍微垂头,李卫上前一步道:“公主,皇上命奴才转交一份密折。”说罢,他从袖中掏出奏折举过头顶,月童走去将奏折接下,旋即走回交给我。 我打开奏折,内容很短,只一句“朕亦然,速回。”。亦然?我眉头一蹙,该死的尹继善,将我的玩笑话也奏给胤禛,我侧头压低嗓音沉声对他道:“这笔帐得空本公主会好好和你算清楚,你给本公主记住。”又转向李卫。“回他不必再催,过了十五本公主自然会返,迎礼就交由怡亲王。另外,宗室王公不必迎了,只怡亲王一人即可。”其实,是我不想看到允礼削瘦的身影。 “奴才谨遵公主懿旨。”李卫领命退后。 这时,瑶琴与几个侍女上了茶,我端起茶抿了一口。“坐。” 李卫他们施礼就坐,噤若寒蝉,煞是奇怪。我透过茶雾窥视他们的神情,李卫俊秀的脸上略带怒气,是何事令他生气?隆升脸上几条皱纹间隐约见踖踧。留保本白皙的脸此时微泛红,眼睛瞅着地面有些恍惚。 既然都不想先出声,我小小惩罚一下吧。“皇上近来可安?”我盖上茶盖,似关怀的探问。 “回公主,皇上甚安。”李卫起身谨慎回答,心下经意。 “哦?当真?”我一挑眉,放下茶碗,执绸帕点了点嘴角,故意停顿片刻。果然,三人皆愣似感迷惑。我唇角一弯,敛回仍厉色道:“别以为本公主远在杭州便不知朝廷之事,糊弄本公主可不是明智之举,三位爱卿切莫兀自藏掖,无论何事不妨说与本公主,本公主恕尔等无罪。” 李卫抬眼看了看我,觉察我双目含带慧黠,心下大胆揣测我此言乃故意狡狯,索性直言不讳。“皇上查抄江宁织造府之事命吾等对公主隐瞒,不过,奴才擅自以为此事瞒不过公主慧眼,想公主何等聪慧又岂会不察吾等隐情,奴才迟疑相告,请公主责罚。” 原来如此,这有何必要隐瞒?我解颐而笑:“皇上用心良苦本公主怎不明?尔等安心,不必拘谨,此处并非金銮殿,家常话也说得。” 李卫回坐后,三人似轻松不少,端起茶慢品着。李卫的怒气似消散些许,茶碗虽放在唇边却不见饮,不知在沉思何事?隆升依旧小心翼翼的噤声,并非胆小而是以防万一。留保正好相反,端着茶一边喝一边偷瞄我。 “你也去坐吧。”我侧头小声对尹继善道。 尹继善盯着留保,冷声回:“不必。” 该生气的人是我,你别扭什么劲儿?我心里咕哝,将视线投向李卫,对于另外不知根底的二人,我更喜欢跟熟悉之人聊天,不用紧绷弦儿。“李卫,可给我买到蒟酱?” 我突然用“我”字令除李卫之外的其他人骇异,将惶惑的黑眸投向他。李卫知此乃私交话也不起身,浅一笑。“回主子,奴才派人去滇蜀买了一罐。” “多少钱?”我心喜,忙问。 “五百贯足钱。”李卫笑回。 咽了咽口水,我迫不及待的问:“今儿带来了吗?” “这——”李卫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才回:“被皇上抢了先,皇上金口,若主子想吃就快些回去,否则,皇上便下旨不准任何商贩将此物卖给您。” “拿吃食做质,着实可恶。”宛若红玛瑙般甜美可爱的蒟酱就这么飞了,令人甚感失落。“据说此物生在前南越国之地,木似谷树、叶如桑椹,长二三寸,九月后,霜里方熟,士人采之酿成酱,因其不肯多生,所以极其珍贵。如此美味,此时竟品尝不到,憾事一桩。” “能令主子抱憾之事可不常见,奴才今儿真有幸。”李卫爽直的俏皮话令旁人惊悸,而我却呵呵笑着。 “刚才瞧你脸色不好,有何不顺心的事?不妨道来。”我一直在意李卫气恼的神色,他虽平素粗率,但不会藏不住,定是故意让我察觉。 “主子好眼力。”李卫给我扣高帽,起身打了个千。“奴才听闻太湖附近盗贼猖狂,百姓难以安居,胸中义愤填膺。奴才吃百家米,当解百姓之苦。因此,奴才想……” 李卫话音未落,陆瑄这个笨蛋便不知死活的闯了进来,空气瞬时凝滞…… 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约 “你来作甚?出去!” 陆瑄原本微带笑意的脸顿时僵住,表情有些惊讶,听我问话,吭哧了半天才道:“衣、衣裳送到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捧着莹白雪花衣裙,松开紧皱的双眉,侧头示意月童去拿。“陆公子,你可以收拾收拾行装回苏州了。”我没忘记自己输了赌。 “为何?”陆瑄自然的疑问 我还来不及回,李卫便抢话。“大胆!酒囊饭袋而已,竟敢问为何!夫人的话没听清吗?……” “李卫。”我打断李卫,冷眼一扫他。“闭嘴!” 李卫一怔,垂首惊慌道:“奴才该死。” 我斜倚宝座似慵懒的看着陆瑄。“叫你回去,是因前几日你祖父来信挂念你,父母在、不远游,三十儿未回,难道元宵也不回吗?莫非你想落个贪恋女色的昏庸之名不成?百善孝为先,我月府可不留逆子,你若明白就快回去吧,莫令家人为你担忧。” “夫人既然如此说,那在下速去速回。”陆瑄深深作揖,又朝几位大人恭恭敬敬的行礼,与先前手足无措的单纯表情迥若两人,黑眸中亦未露出眷恋不舍,平静无澜,施礼过后便转身离去。 我瞅着陆瑄的冷静态度,双眉又皱起,直到他离开,我依然未化解心中的疑虑。 “主子是否觉得此人甚为奇怪?若非真蠢,便是隐藏的极好。”李卫瞧我脸色难看,晓得因由。 “是乌龟还是蛇有何重要?毕竟他是交易得来的,其实本不需要他,一时心血来潮想有个玩具开心,可是玩具一点也未令我开怀,留着没用。”我假装残酷,将他们追问详情的心思抹杀,又转移话题。“李卫啊,方才的事儿你还未说完呢,你想怎样?” 李卫举目见我一闪狡黠,机警的加以思索,面带憨笑。“奴才那点小心思怎瞒得了主子呢?主子英明,想必心中已有主张吧,奴才不敢讨打。” 好你个李卫,竟跟我调侃儿,着实猖狂,不怕遭人嫉恨吗?我并未立即回他装做沉思,实际观察他们的脸色。果然,另外二人微露厌恶,想他们皆是考取功名入仕,而李卫则是捐资入仕,心中不平也难免。我要此刻应下来,恐招致媒怨,若他们将此事抖搂出去,满朝文武中那些早看我不顺眼的官员定拿此大做文章,到时会令我相当困扰的,没想到如今的我竟沦落到要小心行事的地步。“这事儿本公主先记下了,等回京奏给皇上,想他不会置之不理。到时,莫说要辛苦你,在座的几位大人恐都要为此麻烦啦。” 李卫心下惶恐,知道此乃告诫自己莫恃宠而骄,亦明白守着旁人不该有所求,因着方才的私交话,自己得意忘形了。“奴才放肆,请公主恕罪。” “嗳,何来放肆之说?”威胁够了,就该夸奖。“一省总督尚且心系百姓安危,可见辖区官员也定差不到哪儿去。是这样吗?隆大人?”别给我装哑巴,以为不做声就可以万事大吉。 隆升手心冒汗,腾的起身面露跼蹐,定了定神才道:“公主所言极是。” 我淡一笑,这人,谨慎的过了头。“隆大人既然是杭州织造,就瞧瞧这身衣裳如何吧。”说罢,我丢了个眼色给月童,他一点头捧着衣裳过去。 隆升接过衣裳仔细抚摸观察的同时不忘觑我的神情,见我静静饮茶觉察不出任何端倪,迟疑片刻,似狠下心肠道:“奴才不才,此物仿得是真丝绸提花缎,民间手艺,取自‘瑞雪兆丰年’之意,花纹晶亮,不失为佳绣。”话落,他将衣裳还给月童。 “隆大人过谦了。”我浅笑着放下茶碗,隆升倒是未说假话,倘若他以我身份兀自卖好,恐怕他出不去殿门了。“我因与前一任江宁织造有些私交,偷学了点,只是没有隆大人知道的这般详细罢了。” 隆升不由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未敢瞒哄,施礼回坐。 我将隆升细微的松气映在眼中,心想他虽谦恭、却含狡猾成分,倒也用得其所。又将视线转向另一人,留保秀脸仍旧泛红,心不在焉的模样。我眉头一挑,计上心来。“留大人,听闻你前几日刚得一美妾,可有此事?” “呣?”留保显然尚未回魂,一脸茫然。旁侧的隆升暗地踹他一脚,他便迷茫的看向隆升,隆升着急的低声道:“公主问大人话呢,是否刚得了一妾。” 留保吓了一跳,惊惶的行礼跪下,两臂打了个颤,低着头道:“回公主,确有此事。” “哦?”我掩嘴偷乐,下面的问题看你怎么回。“是她美还是本公主美?” “自然是……”留保抬头欲答,忽反应过来又慌忙垂头,这题无论真假都乃大不敬。他左思右想,胸中有了答案。“奴才凡夫俗子,公主美。” 我一愣,眼中带着玩味看着他。一句拆做两句,一反一正,暗语你知我知就是不言。“本公主深明大义,大人愚钝。” “公主教诲的是。”留保心中明了,行礼回坐面红心跳。 我瞧留保容色绯红轻声一笑,他这是吓得还是其他?虽聪明却略显稚嫩,倒也不屈才。我喝了口茶,忽想起作画的那人,便装作疲乏想赶他们走。 李卫看出我的心思,眼珠一转。“吾等衙中尚有些琐事,先行告退,请公主海涵。” “去吧,别耽搁了。”我懒懒抬臂挥了挥,暗想李卫不愧是好奴才。 另二人闻之憬然,纷纷起身施礼离开。 我约莫着他们已走远,不雅的伸了个懒腰,欲回内室换衣出去。 “你准备去哪儿?”尹继善阴沉着脸将我拦住。“将李大人他们赶走所谓何事?” 我撇开脸。“我乏了。” “谎话。”尹继善神情严肃,忽唇角一翘。“想溜?权势熏天的永清公主原来只是个喜欢赖账的老妪。” 喜欢赖账的老太婆?“我没说过要赖你帐,方才不是打发陆瑄回去了吗?” “那其它的呢?”尹继善迫问。 我二话不说侧身去掏月童的内衬衣里特意开的口袋,从中掏出五六个小木牌,一个个扔给尹继善。“满意了吧!” “秘密。”尹继善两眼放光,看似他只想得知这一条。 “秘密就是……”我贴近尹继善的脸笑眼弯弯看着他波动的黑眸,他微微向后仰身呼吸不均,我甚至能听到他心脏猛烈的跳动声。突然,寒霜侵袭,仿若呼啸的冷风夹杂漫天飞雪,瞬时将他冻住。“你——没资格知道!” ~~~~~~~~~~~~~~~~~~~~~~~~~~~孤魂分割线~~~~~~~~~~~~~~~~~~~~~~ 我撇下僵化的尹继善,换上便服去找董孚存。他仍是一袭月白袍、气宇轩昂,正低头仔细的整理画卷。今日他身边多了一位姝色端庄的少妇,温柔的明眸含笑望着他,一看便知是他内人。 董孚存抬头瞧见我颇为意外,满眼讶然。“夫人?” 他内人闻声看向我,诧异不亚于他的夫。 我走过去微屈膝道万福,他们见此连忙回礼。“我到此一来买你那幅《富春江春色图》,二来嘛……”我忽得冷下脸来。“告你言语悖逆之罪。” “夫人……”董孚存着实惊吓,几日前说了一番引发歧义的话,当时并未在意,现在想来便跟“一自蕉符纷海上,更无日月照山东。”相差无几,不觉冷汗直冒。 我见董孚存表情恐惧,嫣然展笑不再吓唬他。“往后请谨言慎行,我知你出自一番好意,但旁人可不一定如此认为。愣着干嘛?还不快把画给我?” “呃?”董孚存有些愣怔,他内人拽了拽他袖子,他这才回神忙找画,找到后便递给我。 我示意月童接下画并付钱,瞅着少妇问:“这位是令阃吧?” “嗯,拙妻闫氏。”董孚存收好钱淡一笑,想了想问:“夫人既称‘夫人’,想必那日之人乃当朝一二品命官吧?” “元长啊,只是个户部郎中而已,升至一二品还早着呢。”董孚存看样是把尹继善当作我夫君了。“而且,他并非我夫君。” 董孚存未再详问,只说平常客气话。“那幅西湖景可是用来送人?” “嗳。”我点点头。“送给爱子,他年已十八。” 董孚存上下打量我,难以相信我如此年轻儿子竟年将弱冠,又是一惊。忽见我面色略显疲惫,心下在意。“夫人似乎有些累。” “确实有点累。”与李卫他们周旋了一上午能不累吗?“来这儿之前,我与几只狐狸打了会儿猎,发觉自己竟无法将狐狸变成忠犬,大概取决于猎人吧,我的能力削弱了呢。幸好,有只狐狸还算聪明,即便面皮是狐狸,内里也装作是狗。” 董孚存听出弦外之音,但碍于自己是陌生人不好直言,亦不知我底细。不过,官场之事他略有耳闻,一个妇道人家怎应付的过来?不禁心生怜惜。“倘若将自己当作虎,不也有‘狐假虎威’这等词句吗?” “若化作龙呢?”我似无心问道。 董孚存闻之身体一颤感觉寒气渗入骨髓,沉默半晌,他方道:“有口无心之失,在下对此付之一笑。” 我脸一红,自己有意无意说出不敬之言,董孚存当作童言一笑了之,被陌生人好意提醒心里有点害臊。“多谢忠告。”我裣衽再拜。“过些日子我便要离开杭州,二位保重,告辞。”说罢,我转身欲走。 “去往何处?”董孚存不由急问。 回眸一笑百媚生,樱桃微启闻兰麝。“回家。”……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元宵烫口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皓月高悬,满天星斗。 月府内布满各式彩灯、耀眼夺目,奴仆们打扮整齐、三三两两结伴出府赏灯游玩,隔着红墙闻得街市锣声锵锵、笑声喧,丝竹欢快,热闹非凡。 我执起桌上的“兔子灯”也准备出府,闺门却“吱呀”一声打开。我侧头看了一眼来人,回头将灯烛点上。“瑶琴,怎么没跟侍女们一起去玩啊?” 忽然,“扑通”!瑶琴跪在地上泪如凝珠颗颗落下,极度哀伤的同时又有些害怕。哭了半晌,才含糊开口。“义母……” “你瞧你,这是做什么?”即便受瑶琴感染泪将涌出,我还是微笑着将她扶起来,拿锦帕给她擦着脸。“看看,把小脸哭花了不是?快回房补补妆。不急,夜才刚上呢。” 瑶琴明白我这是在赶她,扭着不走兀自抽噎,泪眼扑簌。“娘,您再考虑考虑吧。一百多年好坏都这么过来了,再过个一百年又何妨?漫说与您交好的人经受不住,就连下人们也……”话未完,她又哭了一阵。“若是铁了心不声不响的离开,也该留下点私物给活着的人个念想,莫忘了您的好处。可您非得全部了清抹去,就好似、好似从未见过面儿的陌生人一样。” “你害怕,是吗?”我知强忍苦楚有多难。 瑶琴打了个颤,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每个人都怕死,说不害怕不过是安慰自个儿罢了。女儿以为,娘也在害怕吧?” “嗯。”确实,一霎那间的确感到害怕,抛去一切再前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谁又能不害怕呢?“我这人很残忍,孩子。比起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还不如先走一步。况且,我本就不属于这里,兴许能回到原来的家也说不定。我不想留下我存在的痕迹,倘若有魔法,我希望连同他们对我的记忆一同抹去。这样,我们便真正是两个时间里的人。” “说实话,女儿不懂。”瑶琴抹去泪水,神情困惑。“您既然不喜欢长生,又为何而长生?毫无道理。” 我嫣然一笑,笑如晚霞一般迷人。“怎么说呢,我当初还是个傻女孩儿。不,应当说我至今仍傻。好奇夹杂着欲望、期盼夹杂着痛苦、痴恋夹杂着野心,后悔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为何想生?这个理由只想告诉他。为何要亡?这个答案也只想告诉他。所以,孩子,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当京城的天空上飞过凤凰时,你要用熊熊燃烧的火焰跟我告别。” “娘……”早已泪流满面的瑶琴紧抓着我衣襟,仿佛一松手我便会化作一缕尘烟消散于广阔天地。 月童上前抓住瑶琴纤细的手腕强迫她松手,旋即猛甩了她一巴掌,冷声问:“清醒了吗?” “是,月侍从。”瑶琴捂着红肿的脸,撇开头眼里滚动泪花,心下委屈却不敢言,哭着跑出去。 月童微弯身给我整了整衣襟,又抬手抹去我存在眼睑内的泪水,淡淡道:“小心。” “我知道。”小心什么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懦弱。我必须比隆冬更冷酷,不能有一丝犹豫,这才是我该走的路。 累,好累,稍微让我歇一会儿。我靠在月童胸前慨然长叹,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往后我该如何承受更多苦恼? “砰”!尹继善的花灯自手中跌落,他看着屋内似相拥的我和月童,一时愣怔。 我闻声望向门口,瞬间发了个怔,彼此黑眸相视,无言以对。解释还是不解释?他何时来的?他听到什么?他在想什么?…… “你……”“你……”我们异口同声。 “小心!” 一眨眼的功夫,月童嘴角流下一行鲜红的血。怎么回事?我惊恐的对上月童素来璀璨的星眸,此时除了冷若寒霜又似红月一般令人寒毛倒竖。我又将视线望向他背后,从银色匕首上滴下的血花好似绽开一朵朵妖艳的石蒜,尹继善满眼恚恨,仿佛我们天生注定只能做仇人。 我颤抖着伸出双臂环抱月童,右手慢慢抚摸他的背,当手被血沾湿时,心刺痛不已。“元长,你就保持这份憎恨好好活着吧。然后——”泪与血搀和,腥中带咸,道不尽心中千愁万绪。“然后,报复我。” “我不应该接近你。”尹继善冰冷的睨视我,嘴角挂着狞笑。“明知踏错一步便会陷入万劫不复,却令自己生出期待。” “你改变了很多,元长。”无法脱离萦绕在心头的迷恋,一定令尹继善相当痛苦吧。“不愧乃王之荩臣。” “我不希望你回皇上身边,这很危险。”尹继善收起匕首,疾首蹙额。 “危险?谁?胤禛吗?惑主之罪可不小哇。不管我怎么做都将成为你、以及同样怀着这种想法之人的眼中钉吗?”我一扯嘴角,已无法挽回,终于走到了对峙的一步,即便我们心中都清楚对方心口不一,也只能将恨延续下去。“我说过你没这个资格,忘记你是谁了吗?你只是臣子。下一次见面,我们便不再是朋友而是政敌,我不会再溜了。”说罢,我扶着月童离开。 尹继善攥起拳头,四肢瘫软的斜靠门框,紧咬出血的唇透漏了他隐瞒的真相。人原来真的很擅长说谎,自己不过是多管闲事而已,又能期待什么? ~~~~~~~~~~~~~~~~~~~~~~~~~~~~~孤魂分割线~~~~~~~~~~~~~~~~~~~~~~~ “你怎么样?” 在另一间屋内,我为月童的伤口上了药包扎好,颦眉看着他仍然苍白的脸。 “还好。”月童轻吐字,他从未受过伤,一下子不太适应。 我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使自己扑通直跳的心脏缓下来。“你好生歇着,我去给你买点药。” “您知道该买什么吗?况且,夜晚您一个人在外太危险。”月童心生担忧有些不安。 我给月童掖了掖被角,白他一眼。“补血的药我还是知道的。放心,只一会儿不碍。” 月童知我执意如此,便不再拦我。 ~~~~~~~~~~~~~~~~~~~~~~~~~~~~~孤魂分割线~~~~~~~~~~~~~~~~~~~~~~~~ 我从药铺里出来,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拎着药包走在熙攘街道,风柔夜暖,彩灯好似天上繁星晃得人眼花,每个人满脸喜色沉浸在佳节中。我尽量忍住口水不去看诱人开胃的喷香汤圆,肚子却出卖了我、咕噜咕噜叫着。手握葵扇逗引舞狮的人动作滑稽,逗的我呵呵直乐,也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叫好。断桥两旁悬着各色花灯,灯穗处挂着红纸墨字的灯谜,不少文人雅士、大家小姐在此留连,我也想过去瞧瞧。 募得与对面之人撞了一下,药包掉在地上,那人弯身将其捡起欲还给我,四目相对,我们同时怔住。 “夫人?”……“董孚存?”…… “夫人患恙?”董孚存首先发问,将药包递给我。 我接过来,摇了摇头。“不,是我侍从。” 董孚存向我身侧一瞅。“怪不得只见您一人。” 我淡一笑,肚子突然咕噜了一下,脸腾的红起来,我羞臊的垂首抿了抿嘴。 董孚存一愣,见我面露赧颜微一笑。“去前面的元宵摊坐坐吧。” 两碗芝麻元宵,热气腾腾,我舀起一个吹了吹,见周围人紧张的睁大眼瞅着我,忸怩的只咬一小口。“好吃。”糯米皮混着芝麻甜而不腻且暖在心间。摊主笑的开怀,往我碗里多放了两个元宵,我连忙称谢。 董孚存喝了一口汤,疑问道:“先前不是说要离开杭州吗?” “明日。”我心思全在元宵上,回的漫不经心。 “哦。”董孚存握着汤勺的手停住似有心事,忽瞧我眼微浮肿,心下经意。“夫人有何伤心事?” “呃?”我有些茫然,瞧董孚存直盯着我眼睛,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这才发觉眼因哭过有点肿。“没事,和别人吵架了,我脾气急又不太会说话,蛮惹人讨厌。可能习惯成自然了吧,我总将心事藏在心里不愿说出来,渐渐的也就无法将之转化成语言了。” 董孚存冷不防问:“譬如呢?” “譬如?”我握着汤勺的手一抖,抿着朱唇略一沉默。“譬如,倘若我说自己非常喜欢吃元宵,那么,它将即刻成为可攻破利用我的工具,甚至能威胁我生命。人一旦对旁人表现出对某件事物感兴趣的样子,危险便会随之而来。” 董孚存心猛然一抽,蹙起的双眉间隐隐见焦灼。“夫人疑心重的超乎在下想象。” 我一瞥董孚存,苦涩轻笑似嘲讽自己:“嘛,说是疑心重,不过是我总计较琐事罢了,也可能是我心里有鬼吧。” “这的确是件麻烦事。”董孚存感到心伤,不由嗟叹一声。“不自觉的往身上套盔甲保护自己是人的习惯,在下倒不觉得这是件坏事。不过,人不该被所谓的盔甲控制失去另一种自由。不是吗?” “哎。”我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草草一答又转问:“令阃呢?” “贱内逛得乏了便先行回去。”董孚存一笑带过,也问:“怎未见尊夫?” “我已被休,一年半之前。”我虽说的满不在乎,却面露悢然之色。“虽做侧室却享受独宠,我夫温柔似水且聪慧能干。可惜,我们令彼此受伤痛苦,大概是我们有缘无份吧。” “想再嫁吗?”董孚存忍不住伸出手扣住我的手,包含爱慕的热度使我不禁忆起允礼同样温暖的大手。 我拉下脸,不动声色的抽出手。“你这样令我很不愉快,请自重。第一,我们地位相差悬殊;第二,我已被别人聘下了,虽然连侧室的名分也无,但我必须陪伴他;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是满人,满汉不通婚,我想你应该清楚。” “他想必是位高权重的宗室王公吧?既然能得夫人全部的心,想来他定有特别之处吸引夫人。”董孚存收回手,怅然若失。 特别?我倒没觉得胤禛有何特别。“若说他吸引我的,或许是不经意间的相似吧,我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像血缘一样奇妙的关系。” 董孚存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低头吃着汤圆。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我们各自不语。吃过元宵,董孚存提出送我回府,我未拒绝,只是分别时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曾作出过不妥举动,彼此脸上泛出红晕,我慌忙转身跑进府。 回内室后,我将此事说与月童,庆幸自己明日便回京了,不然又凭空多出件烦心事。月童听后不以为然,一笑置之,喝过药之后伺候我就寝。 我睡不着,对未来之事忐忑不安,恍恍惚惚数着绵羊直到陷入梦乡,然而,不知名的泪还是悄无声息自眼角滑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平地风波 晴空万里无云,杲日直射着站在月府门外做告别的我,如此硬朗的太阳在纤柔的江南可不多见。 我抱着涕泗滂沱的瑶琴,不住轻拍她清瘦的背安慰她。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令她情绪平定下来,或许说什么都毫无用处,我只能紧紧抱住她,让她能感受到此刻我确实存在。 尹继善募得上前一把抓住瑶琴细弱的胳膊,将她强行与我分离。瑶琴挣扎着大哭大叫,见拗不过尹继善便不再反抗。尹继善松开手,蹙眉喟然长叹。瑶琴双手捂着脸,瘫在台阶上兀自抽噎。 “还不走!”尹继善催促道,撇开头紧闭双目,只能从他紧攥的拳上窥视他此时内心的挣扎。 “多谢。”我一咬唇,转身迅速上马看着尹继善。“最后拜托你一件事。若是将来你有机会去南京的话,曹颙的墓就有劳你去扫了。告诉他,我从未忘记过曾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对不起,我不能再去看他。往后,元长,拜托你了。”说罢,我大喝一声,马便奔跑起来。 “娘……” 瑶琴哭喊着欲追赶我,却被尹继善硬拦下,她伸出的手臂无力垂下,眼睁睁看着我的身影愈来愈远,终于崩溃的晕过去。尹继善命人将她抬回屋,自己就那样傻站着、傻站着…… ~~~~~~~~~~~~~~~~~~~~~~~~~~孤魂分割线~~~~~~~~~~~~~~~~~ 南京、江宁、曹府、邂逅、曹颙、竹笋、相恋、戒指、雪、逝去…… 泪追昔,风打泪,究竟会不会痛?我已不愿去知晓,一路狂奔出城,这才停住马无声哭泣。哭过之后,迅速擦干泪痕,免得被人发现我一不留神表现出的柔弱。 阴晴风雨陪我北上,日月转换伴我回京,一步一步朝京城靠近,燕飞莺鸣,我的心又一次提起。激动兴奋?仿佛长年飘零异国的游子再度归家,仿佛除夕夜奔回有亲人、有热乎乎饺子的家一样,令我欢呼雀跃。 行至山东时已入夏,微风拂煦,绿豆清凉。因担心日后再无机会出来游玩,路上贪恋美景耽搁了些日子,所幸离京城已不远。停留山东境内时,听闻有个什么空宗教,自云能超度人。我闻后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沿路散些财物救助困苦百姓。人在痛苦时,万般无奈之际便会将希望寄托于神明,不是不可理解。有时,痛苦不仅仅只是物质。 ~~~~~~~~~~~~~~~~~~~~~~~孤魂分割线~~~~~~~~~~~~~~~~~~~~~~ 夜晚宿在安平圣姑庙,我拜托庙内的小沙僧送信儿给直隶总督,待迎接的人到来之前,我可以安心在此处游玩几日。 漏夜无月无星,黑压压的令人甚感压抑,莫非闷雨?即使将窗户大开,我还是觉得喘不动气,心里乱糟糟,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月童呼扇着浓密睫毛,两颗尚闪耀的星眼凝滞出神的望着窗外的芭蕉。 无风亦无声,静谧的有些过分,至少该有蛙声或蝉鸣,而此时却阒无人声。远处烛火溟濛,渐渐熄灭,四周漆黑一团,仿佛身处被黑暗笼罩的深井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时觉得诡异至极。 月童起身披上外衣,从桌上拿起凌霜剑紧紧握住,悄然走向房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而我仍似心怀烦恼耿耿不寐。 突然,月童急速朝我奔来。一瞬间,一人自梁上跃下提步上床,将攘子抵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我颈上。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似被刺破,传来一声刺痛呻吟。我似乎明了一般,头僵硬的转向月童,银晃晃散发月之光的剑,已被染上血色,刺穿月童身体的血剑发出滴答滴答之声,如时钟般单调。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愣怔的看着月童,面无惊恐之色,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剑从他身体里抽回、看着血花似飞雪从剑上被甩下、看着他星眸中面无表情的我、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神秘微笑倒下,看着始作俑者慢慢向我靠近。 “好久不见,永清公主。啊,不对,凤儿,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不记得在下了吗?没想到在下的存在感依然这么低劣。” 他点起桌上蜡烛,昏黄的烛火遽然照亮小室,一张似曾见过的面容展现在我眼前。他双眼凹陷,面目黧黑,胡须似乞丐一般蓬乱,干裂的薄唇荡漾着如蔷薇般鲜艳夺目的微笑,美丽却带着硬刺,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是你!”我惊呼出来,怎么会是他——孟文昌? 孟文昌笑意更浓,将视线转向另一人。“陆贤弟,为兄重新做个介绍。在贤弟面前的乃大清祥瑞圣凤公主——永清,一个永生的狐狸精,也是当初为兄亲自背上花轿的‘妹妹’。”话落,他垂首冷一笑。“没想到吧?当初背你出嫁之人,今夜再次背你赴黄泉。” 陆瑄?我迷茫的望向他,他手里的攘子又往下深了半寸,血从雪白的颈间流出。他那双黑白分明如宝石般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无怒亦无恨,只映有我绝世的容颜。他身上散发的凛然之气,如冬日冰霜冻得我直打哆嗦。 他们为何要杀我?陆瑄的祖父、真正的孟氏仍然自在的活着,为何还要恨我?恨我玩弄他们于鼓掌之中?到底是何理由?为何选择今夜动手?……不明白的地方太多。 .“为何此刻才来杀我?”我想知道我死的原因。 “问的好!”孟文昌拊掌“啪、啪、啪”三下。“怎么说也不能让平素目中无人的永清公主,可怜兮兮不明不白的去往地府。”他敛回笑,愀然改容。“还记得吗?在下曾说过,再见面的话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莫非他们倾慕于我?“因爱成恨吗?” 孟文昌拉下脸,厌恶的神情好似我是一盘发霉的食物。“你太高看自己。怎么?觉得世上男子皆逃不过你的美色?骄矜到这般程度,你跟皇上还真是匹配。” “那到底是为何?”我低吼道。 孟文昌睨视我,摇了摇头。“陆贤弟,让她收声,她娇气的声音令为兄感到恶心至极。” 陆瑄一收攘子,双手拤住我咽喉,用力再用力。我痛苦的抓住他双臂,鹰瞵鹗视,长指甲滑着他的衣垂落。 “凶狠不甘的眼神也同样迷人。”孟文昌兀自阴笑,一挥手。“放开她。” 陆瑄松开手,仍将攘子抵在我脖颈上,对于我猛烈的咳嗽无动于衷,细长的脸如同他手里的攘子一样尖锐。 “我对你们来说乃灭此朝食的敌人,对吧?”若非情,便只能是政治。 孟文昌凌乱的双眉一抬,眯缝着浑浊的眼笑。“你还不算太笨!我们——是十四爷的人。” 允禵?难以置信!“不!你们撒谎!”囚禁在寿皇殿里的允禵怎可能下暗杀我的命令?况且,他也没有理由杀我。“想离间皇上与亲弟之间的关系吗?你们打错算盘了。我现在怀疑你们并非允禵门客,即便是,允禵也绝不会派你们来暗杀我。” “哦?是吗?”孟文昌乜斜着眼,唇角挂着讥诮的笑意。“怪不得十四爷一直密云不雨,你的确是最大的障碍。杀了你,十四爷便不会再举棋不定,皇上想必也会出现漏洞吧。” “你错了。”我眄视孟文昌,即使杀了我也没用,每个人都讨厌威胁,不管来自哪方面。“皇位本就属于胤禛,你们何必再做无用之功?你们赢不了他,还在妄想什么!” 孟文昌满脸不屑。“你如此说是因为皇上乃你心爱之人吗?” “不,我并非公私混淆。”我一瞥孟文昌,镇定许多。原本,招惹到我便出不去此门。只是,我担心只他们二人刺杀我未免太胆大。庙内安静的出奇,是否还有其他人存在?“你们二位累了吧?何不令仆从进来倒杯茶?” “别担心,没有旁人,在下不喜欢热闹。”孟文昌眼敏锐的一扫我,略带嘲讽。“帮助皇上夺得帝位,这——总是事实吧。” 帮与不帮又能如何?胤禛怎会用女人所谓的帮助?“你又错了。我中意的皇位继承人并非他,也并非允禵,而是允禧。可惜,我斗不过胤禛,自动弃权乃明智之举。何况,允禧时年未及舞勺,第一个不答应的恐怕便是他的兄长们,一个我尚能对付,一群,我怕是没这本事。再者,我身份虚实不明,倘若摄政,如何过朝臣这关怕也难料。观棋不语真君子,即便权衡利弊也甚是为难。我认为玄烨很清楚,大的头疼,小的不放心,为人父母难于做帝王。我劝你们快些收手,莫牵连到允禵。我想,没有比暗杀祥瑞、企图颠覆大清更好的死罪之名吧。” 孟文昌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双臂捧腹脸笑得扭曲。“真真令人可发一噱,在下可没工夫听你护短之言。今夜,你不死也得死。动手!” 原来,根本不存在理由,随便编造一个比我所想的更动听,他们只想我死,想我赶快从世上消失。 “啊……” 凄厉的惨叫响起在沉寂的黑夜里,使这个寂静恐怖的夜晚多了一层凄迷。攘子准确的刺入我心脏,旋即利落的拔出,连同热血一块带出。 我听见鲜血流淌的声音,仿若潺潺的溪水涓涓而流;我听见胸口冒血的声音,仿若泉水涌出的穴孔汤汤而流暖如温泉;我听见心跳清朗的声音,仿若西施泪滴琉璃镜玱玱如击玉。 为何不再迟一些?让我能再见他一面。杀人不该如此草率、如此鲁莽、如此急不可待,甚至连“保重”都未令我讲出。难道他们不知道吗?我不能够现在死去,至少不能死在家外,绝不能! “是谁杀了知更鸟?麻雀说,是我,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谁看见他死去?苍蝇说,是我,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见他死去。谁拿走他的血?鱼说,是我,用我的小碟子,我拿走他的血。谁为他做寿衣?甲虫说,是我,用我的针和线,我会来做寿衣。谁要挖坟墓?猫头鹰说,是我,用我的凿子铲子,我会来挖坟墓。谁要当牧师?白嘴鸦说,是我,用我的小本子,我会来做牧师。谁要当办事员?云雀说,是我,只要不在夜晚,我就当办事员。谁会带火炬?红雀说,是我,我立刻把它拿来。我将会带火炬。谁要当主祭?鸽子说,是我,我要哀悼我的爱,我将会当主祭。谁要抬棺?鸢说,是我,如果不走夜路,我就会来抬棺。谁提供柩布?鹪鹩,与公鸡和母鸡说,是我们,我们将提供柩布。谁来唱赞美诗?站在灌木丛上,画眉说,是我,我将唱赞美诗。谁来敲丧钟?牛说,是我,因为我能拉犁。所以,再会了,知更鸟。空中所有的鸟,全都叹息哭泣,当他们听见丧钟,为可怜的知更鸟响起。启事:通告所有关系人,这则启事通知,下回鸟儿法庭,将要审判麻雀。” 悦耳的童声,仿若流浪风琴手奏出的轻快旋律,黑幕中稚嫩的清音,玎玲好似玫瑰花园里孩童耍闹的欢笑。 孟文昌感到一阵阵阴风吹来,身体不停觳觫,双目睅出。“停下、停下,别唱了、别唱了。” 我睁着眼一眨不眨兀自望着天花板,毫无血色的双唇依旧歌唱,诡谲的歌声一次次冲击他们脆弱的耳膜,直至陆瑄因心鬼再次举起攘子。 “啊?” 一声震惊的尖叫蓦然发出,孟文昌惶汗扭头,看见的竟是一张如雪山悬崖一般冰冷惨白的脸,月童绚烂的星眸在他眼里却仿若青面獠牙的魔鬼。 “怎么会?”陆瑄侧头惊呆,满眼恐怯,他不明白死了的人怎还能动弹? 一霎那,从月童精致的嘴中传来清越之声:“临、兵、门、者……被欲望扭曲之心,皆阵列在前……以吾血之名,迁尔等入冥界。” 月童念动咒术的曼声低语、孟文昌与陆瑄惶悸不安的厉叫、鲜血崩裂而出如喷射的焰火声,皆未入我耳。我仍然在歌唱,干净毫无杂质的歌声混杂腐朽满是污垢的啾声,连绵缠绕。 雨,终究是下了,倾盆如注。我,勾起苍白双唇,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一直再想,遇到这种事女主应该怎么做?害怕?冷静?还是其它?我根据女主的性格以及设身处地的思考便用了唱歌的方式。但用什么样的歌呢?舍身超然?还是哀伤悲痛?于是我用了《谁杀了知更鸟》这首儿歌。用清纯的童音,天真的讽刺,算是个人的恶趣味。写的比较潦草,请见谅。)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回家 蜡烛昏黄的火焰终于被清晨的到来所扑灭,发出最后一丝吱声,无力的垂下烛芯。小小客房重新恢复阴暗,花瓶内昨日纯洁的白兰,沾染上红色的血仿若羞红脸的女子,悄然落下一瓣。壁上悬着一幅古画,远山近水一老僧,古画前的香桌上摆一金铜香炉,香炉内残存的灰烬中留有淡淡的檀香。 窗外阴雨绵绵,远处殿影朦胧,林声萧瑟,飞檐铃铛清脆,诵经之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清心梵音唤醒沉睡于蔷薇丛中的美丽公主。 睁开双目的一霎那,我以为自己变成了嗜血的吸血鬼,胸口依旧疼痛不已,但原本苍白的唇已有了血色,红枣香甜的气息扑入我精巧的鼻中,混合了蜂蜜以及说不清的中药味令我柳眉不禁微蹙。 “你将谁的血灌入了我的身体?”血型不对的话我就惨了,而且,我不太想用孟文昌他们的血。 月童将我扶起来靠在他胸前,一张俊脸白的吓人,如同扑了一层厚厚的面粉。他端着药碗轻吹了吹,旋即把碗凑到我唇边未答话。我将药汤喝下,心中明了是他,这才记起他属于万能血型,加之我“特殊”体质,所幸并无万一。只是,我一想到他身体被剑刺穿时的情景,心脏便抽搐有些后怕,幸好他无碍。 我忽然觉察室内空气清新,不禁嗅了嗅,没有浓重的血腥味,只有潮湿的雨味。我略环顾小室,四周打扫的一尘不染,花瓶内添了新水,不再是洁白的白兰,而换成初开艳色的芙蓉莲,香炉内线香散出各种香末混杂的浓香,饭桌上的素菜还散着热气,一碟咸花生、一碗芙蓉豆腐、一盘竹笋鲜香菇、一盘素八珍、一清蒸冬瓜盅、一盘小白菜炸卷、一碗白饭,想来是为我特意准备的。 “那个什么璂此刻在何处?”我记不得名字,只记得他是位年迈老者。 月童放回药碗,嗓音有些沙哑。“何大人在旁边的客房候着。” “叫他先等着吧,我吃完饭再说。”我现在身子虚弱加上饥肠辘辘,面色实在难看到无法见人。况且,昨晚发生的事我得想法瞒过去,便越发不能立即见他。 月童服侍我洗漱更衣,趁我吃饭的空档稍作休息,他也明白不能以惨白的脸色迎客,径直下去煎药服用。 我心里琢磨此事即使瞒不了胤禛,至少得瞒过其他人。如何令孟文昌他们死之有因?我寻思片刻,忽然忆起前不久出现在山东境内的空宗教,不如就拿它作个文章吧。 待月童回来,见他神色已然好转些许,脸庞虽仍显苍白,双颊上却多了一抹淡粉,星眸清澈沉静。我放下心来,将心中所想告与他。“他们也算是我旧交,我并不愿让他们背负十恶大罪,此事将罪名全部推给空宗教吧。就言他们原本出外游玩,途径山东发现空宗教谋财害命、殃祸百姓,实乃邪教中最恶者,欲将其丑事奏报朝廷。谁知,空宗教得知消息设计谋害他们,得逞后惶然逃窜。此二人善心为民除患,却遭邪教毒手,待将此事奏于朝廷,褒奖他们吧。你看我这般说可好?” 月童点了点头,眉间却略显忧虑。“您胸口的伤至少得养三四个月,身体亦受损不小,恢复如初恐要一年,皇上怕……” “哎。”即便是细微的变化也难逃他法眼,何况我们不可能不同房,到时就算我不言,他见到伤口也会问的。这种事已不止一次,我又未怎样,何必瞒他呢?“尸体和屋子是何大人派人收拾的吗?” “是。”月童往我脸上多涂了一层胭脂,遮盖住白皙过分的脸。“可唤何大人前来?” “什么时辰了?”先问问时间,若晚了的话,明日再动身。何况,身体软绵绵的,实在不愿动弹。 “未时三刻。”月童一边轻声回,一边为我插上一支翠玉簪。 我闻之心喜,可以再懒一天。“请何大人觐见吧。” 月童得命退去,我整了整鬓边,沏上一壶清茶,坐在圈椅上等客。 不一会儿,何世璂便入内请安。我瞧他宽额大耳,寿斑白髯,丰采飘然,慈眉善目,虽意态龙钟,却精神矍铄。 “何大人不必拘谨,坐吧。”我语气和善,稍抬手示意何世璂坐。“何大人辛苦了,让您一把年纪跑来跑去,本公主有些过意不去。正好,本公主此次回京带了些上好杭缎,赏您七匹吧。”话落,我朝月童丢了个眼色。 “万万不妥,公主,于制不合。”何世璂跪下头贴地,似乎明白我用过多赏赐来堵他的嘴,却仍不肯受。 嫌少吗?这可是贝子品级,不愿受是何道理?“何大人莫非以为本公主没这个权力任意赏赐吗?” “公主所请,老臣自当遵命。只是,赏赐便罢了吧,老臣年纪已大,恐受不住此等大礼。”何世璂再此磕头。 果然是老油条。“嗳,何大人年高德劭,怎会受不住呢?单凭‘年高德劭’这四个字,总也值二匹吧?” 笑容自我唇角扬起,何世璂觑我虽面带微笑,眼神却格外冷淡,不该再拒绝。我见他收下礼,便将早已编造好的台词复述一遍。自然,人死在我房里,我却说他们死在山东,这种明显的假话讲给谁听,谁也不信。但何世璂清楚的很,迫于我的威势,谎话他也得当成真话来听。 “老臣这便将此事奏于皇上。”何世璂闻后平心静气的应答,半点疑惑也未问。 我满意的看着何世璂,确实喜欢聪明人,省心省力。“今儿太晚,本公主再歇一日,待明日动身吧。” “可皇上吩咐,务必请公主速回。”何世璂一脸为难,因心急,黑白杂眉紧蹙,豆大的汗珠,缓缓从他斗笠官帽侧边的白色发际之中渗出。 方才还气定神闲,我不过想拖延一日,何世璂便露出惊惶神情,令我怀疑胤禛是否下了什么奇怪的命令?“本公主累了,何大人退下吧。”我坚持道。 “公主……”何世璂此时急得汗流浃背。“皇上有旨,请公主即刻启程回京。” 一路上也没见胤禛催促我,现在这么着急让我回去干嘛?我无奈的浩叹一声:“罢,浪费了一壶好茶。劳何大人准备一辆舒适马车,本公主这就动身。” 何世璂紧绷的心弦一松,脸筋动了动算作笑,领命离去。 ~~~~~~~~~~~~~~~~~~~~~~孤魂分割线~~~~~~~~~~~~~~~~~~~~~~~~~ 马车的确舒服,可对于负伤的我们来说还是痛苦,为了防止伤口崩裂又怕旁人知晓,一路上紧皱着双眉未松开过,所幸无人懂药,我胡乱编了个月信理由,喝药算是平安过关,只是理由有点令人脸红。 马车并未直往紫禁城,而是驶向西郊的圆明园。 中午烈阳高照,我正闭目小憩时,马车停了下来。我睁眼撩开车帘,外面阳光耀眼,无仪仗、无奏乐声、无宫娥、什么也没有,只有身穿常服的胤禛跟允祥。 我气愤的一甩车帘,嘟着小嘴怏怏不乐。我并不要求场面声势浩大,至少该热烈欢迎身为皇帝曾姑母的我吧。 我耍小性表达抗议,车外的太监催了三次,我仍旧不肯下车。 “下来,莫让十三弟看你笑话。不乐意见到朕吗?还是对皇帝亲自迎接的规格不满意?”胤禛低沉的嗓音充满整个车厢,大手直直的朝我伸来。 我踌躇不定的望着胤禛,两年不见,他似乎胖了一点,除了方才对我的自称,他并未多加改变。此时温柔的眼神倒令我很不在意,我疑心其中有诈,手略伸出又急速缩回,始终不敢放入他手心里。 胤禛倒是好耐性,等我伸手也不着急。 “你没在袖子里藏钉子之类的东西吧?”我试探的问。 胤禛薄唇一勾。“放了。” 很好,没有诈。我安心的伸手放入胤禛有些湿润的手心里,任由他将我带出马车,太阳好刺眼。 “凤儿。”云祥兴奋的疾步过来。“你终于肯回来了。” 我想撒手给允祥个拥抱,奈何胤禛死握着不放,我只好笑着看向允祥。这一看不要紧,着实让我吓一跳。他愈发清瘦,身上估计没有几斤几两肉,面色有些发黑,声音听起来好像喉咙里塞了什么东西不太顺畅,眼睛倒是晶亮。 “你伤风了吗?有点齉鼻子声。”允祥感冒了吗?我有些担心。 允祥微愣,瞅了胤禛一眼,呵呵一笑。“不碍事、不碍事。” 我因伤口仍隐隐作痛,也就未再详问,暗自心想得让允祥多吃饭,他这样瘦下去怎得了!“不碍就好,你可得想着多吃饭。又不是女子,要那么苗条作甚?我路上赶得急,实在太累懒得说你,等抽出空来再好好训你。” 允祥一边偷瞄着胤禛的脸色、一边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似乎想告诉我一些事,却不知从何开口。 心脏猛一疼,我“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左手不由得抓着胸前的衣。胤禛见此轻揽住我肩膀,未言语,欲搀扶我上凉轿。 我盯着大宫门,摇了摇头。它虽非午门,却亦属我家门,我要自个儿走进家。胤禛见我紧盯宫门,会意松开双手,拦住允祥欲上前的脚步,静静看着我捂着胸口一步步缓慢走过宫门。 我回来了。回到家的感觉——真好! (我朋友以为上一章就是结尾,大松了口气,结果是空欢喜一场。她同大多数人一样,因着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使得她总是“速战速决”讲求快速,心浮气躁。于是,我硬拉她坐下来,沏上一壶绿茶,听我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正确的理由 镂花红窗上,茜色薄纱帘随着轻柔的夜风时停时扬,将圆的银月透过红纱射进屋内,却被强烈吐嘶的烛火拦阻,连月光都无法窥视屋内的情景,满天微弱的星辰便更加无能为力。 乌黑的六折屏风围着一小块空间,粉嫩樱花飞舞整屏,鹧鸪锦翼活泼,自元宝型橡木浴桶散出的热气,与花香掺合氤氲满屋。 月童一手提着竹编花篮,一手往浴汤内撒着蔷薇、凤仙花、玉玲花,以及红紫妖艳的罂粟。 长发盘在脑后松松垮垮,我只用一红木簪稍稍固定,靠在浴桶弧边闭眼享受夜晚的宁静,身体一旦放松下来,人也变得慵懒,我翻了个身,打算小眯一会儿。 忽然,画屏外响起迟疑的脚步声,似怕惊扰睡美人,柔软又小心翼翼像允祥的性格。“既然来了,还藏着干嘛?进来吧,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允祥削瘦的脸一闪绯红,这么多年,他仍不习惯我这种不拘小节的口吻。“在屏风外说也一样。” “有些话——我不想让外人听见。”我睁开眼一脸顽皮,等着戏弄他。 允祥踌躇不决,甚是苦恼。少时,他大步走过来,带着一脸决然,似心里已做好被我捉弄的准备。 这反倒使我玩心大减,允祥脸上分明写着“我晓得你的阴谋诡计,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有本事就来吧。”。瞧他那副临危不惧似的模样,一点都不知道配合我,着实令人失望。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一撇头命月童退出去,瞥了一眼脸色发红不敢正视我的允祥。“既然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就替你说几个,你来选择。第一,胤禛今夜不会过来;第二,封允礼为亲王;第三,将尹继善从正五品户部郎中,升至从二品江苏巡抚;第四,李卫临走时所请之事,获准;第五,京城内的月府已不存在;第六,对于我用身体与允禩交易,你很忿怒;第七,你们差不多该猜出孟文昌他们的死另有原因吧?你选哪一个?还是全选?需要再补充吗?” 允祥未感讶异,略有血丝的眼直视我。四目相对,我实在受不了大眼瞪小眼的对峙,非得让我全招吗?“你若还想问什么就问吧,被你恼怒的眼神盯着怪不舒服。” “我恼怒了吗?不过是眼睛恰好停住不动而已。”允祥的声音铿然有力,一字一字咬的清晰。 我钳口结舌,早该知道允祥作为友人定来训斥我,虽然被无形叱责,我却满心欢喜。“教训就到此为止,我已经受到惩戒了,不是吗?帮我添热水,顺便帮我搓背。我只想和你说些贴心的私房话,至于麻烦的政事,你还是留着去勤政殿上再说吧。” “伤在哪儿?重吗?瞧你态度怎若无其事?”允祥一边询问,一边提起木桶将热水倒入浴汤中,随即拿起浴桶边掺了棉花的澡巾,沾了沾热水,手抖了一下,哀叹一声,才将手放在我背上。 耍弄允祥的好机会,我嘿嘿一奸笑。“伤的很严重,我差点去见阎王。想看吗?就在胸口。”说罢,我霍地直起上身。 允祥冷不防吓一跳,蹙眉不乐,重拍了一下我肩膀。“行了,得逞了就赶紧掩好,成何体统。” 其实,我耍弄允祥,只是为了掩盖真相,至少,今夜不能,我清楚他来找我并非只为遇刺,疑惑的事恐怕很多。我划了个水花,重新背对他。“胤禛今夜召了谁?” 允祥稍一犹豫。“熹妃。” “啊,是嘛。”说起熹妃到令我想起弘历,这孩子怎也不来给我请安? 啊,是嘛。允祥听我平淡回应吃了一惊,暗自想我怎变得如此乖巧?若是从前,早就大发脾气闹翻天了。如今无动于衷的态度与以往大相径庭,不得不令他生疑。“你如今居然这么懂事,到让我一时难以接受。” “嗳?”我一愣,随即笑了笑。“懂事还不好吗?人总是会变得,一天变一个样,偶尔贤良一回,也好堵住满朝悠悠之口。再者,我身体伤的不轻,他又不是御医,来做什么?练瞪眼吗?” “所言极是。”允祥明白我话里的含义。满朝皆知我今日回京,倘若胤禛今夜宿在蓬莱洲,明日进谏的折子怕要堆成山了。“知道皇兄为何命你速回吗?” “哎。”我一点头,外面将圆的月说明了原因。“明日是满月,月圆人圆。” “嗯。” 一朵朵罂粟红紫的媚光诱惑着允祥,令他无心回应我。麻酥酥的电感,仿若一小心触碰到骄横的海鳗,抑制不住的悸动,使他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眼睛逐渐转为迷醉。我湿滑呈现粉红的后背,在他朦胧的眼中仿若香甜软滑的果冻一般,不禁令他喉结一动。 允祥的手突然停住,令我感到奇怪。我扭头见他紧盯着罂粟离不开眼,心里咯噔一跳,顾不得裸体,站起身狠狠朝他脸甩了一巴掌。“小心啊,允祥。美丽的花通常都带毒,小心它吃了你。” 允祥被我一打清醒过来,又见我湿答答的裸体,面红耳赤涨得烫手。他慌忙将我摁回浴汤里,疑问道:“那是米囊花?” “嗯。”我脸上掠过一抹不以为然的神情。 “米囊花!”这次是惊叫。 “嗯,我知道这个别名,你不用再重复。”花而已,干嘛大惊小怪?“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只用花泡澡,不做其他你所怀疑之事。” “那就好。”允祥松了口气,显然,他怀疑我依赖罂粟。“即便只是花也让人觉得不舒服,你莫再用了。” 我抓起一朵罂粟花放在手心里,凝神看着它艳丽的容颜陷入沉思。“你方才被它迷住神魂颠倒的模样,正是我用来对付政敌的手段之一。不过,如今已用不着,它也该退休了,就依你吧。” “因为皇兄吗?”允祥不由问道。 我歪头道:“大概。” 允祥微微笑着,笑得苦涩、勉强,但毕竟算是笑容。“关心我的身体,也是为了皇兄?” “或许。”我不清楚自己在意的是朋友的身体,还是作为胤禛大管家的身体。“怎未见到弘历?枉我心肝宝贝似的疼他,还带了礼物与他,眼巴巴地盼他来请安,他连面都不露一下,这熊孩子。” “皇兄念你舟车劳顿,未准他前来请安,待明日吧。”允祥一边应着、一边将手放入浴汤,水温有点泛凉,他抽回手,蹙起双眉。“光顾着说话,水都凉了,你还泡吗?” 水既然不暖和就不泡了吧,已经泡得够久了。“不了,把屏风旁边挂着的那条大毛巾给我。对,就是有樱花图案的那条。” 允祥把毛巾递给我,旋即背过身。我将身体擦干,喊月童进来给我穿衣。 允祥看了一眼月童略显不快,阴沉着脸道:“让男人伺候总不妥当,我看,明儿就叫芊儿过来服侍你吧。” 芊儿还在?那敢情好。“也好,熟悉的人用着顺手。” “你也累了,今儿就不多聊。你明日还有很多事儿,记住先去‘涧阁’。”允祥嘱咐道。 又是上香拜佛,我愁眉苦脸道:“我能否先去喂鱼?” “喂鸟儿也不行。皇兄千叮万嘱一定得让你去进香驱邪,莫再任性。”允祥啰嗦的好似邻家老太婆。 我见无法推辞,喟然叹道:“好。” ~~~~~~~~~~~~~~~~~~~~~~~~~~~~孤魂分割线~~~~~~~~~~~~~~~~~~~~~~~~~~ 我送允祥上船,外面月明星朗、风微气清,福海晶莹的亮光好似恋人暖暖柔情,波动之间宛若银鲤跃龙门。 “胤禛?”“十三弟?” 相同的惊诧,却唤着不同的名字。 “你来此作甚?”“你来此作甚?” 相同的疑惑,却问着不同的人。 “回去!”“回去!” 相同的命令,却代表不同的含义。 “允祥,今儿晚上我对你说过的话,统统当作废话吧。”我没好气的睨视胤禛。 允祥左右瞅着我们俩,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半张嘴嗫嚅几次,终是未言,施礼离开。 “别杵在那儿跟冰柱似的,我又不撵你走。”我往前走了几步,未听到身后有声,转过身见胤禛还站着不动,便知他定在生气。“允祥不过来替你传话,让我明儿先去进香。好了,你还不快过来?”说罢,我朝他伸出手。 胤禛走过来,却未牵我的手。我怏怏垂下手,轻叹一声,看来我猜错了他生气的理由。 “有事快说吧。”我多少有些不悦。 胤禛进屋后,径直坐到床上,低头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先说说八弟允诺你什么?” “放弃。”口气平缓。 “放弃?”胤禛冷哼一声。“谈何容易!” 我一语不发,坐在胤禛身旁。他在为此事而生气吗?从他冰冷的表情,我并不十分肯定。他侧过身看着我浴后玫瑰红般的脸,伸手拔下我头上的木簪。 我想起伤,犹豫道:“不行……” “伤在哪儿?”他未接我话,兀自问道。 我酡红着脸,窸窸窣窣轻声道:“胸口。” “那正好瞧瞧。”胤禛无视我羞容。 什么叫正好瞧瞧?我不满的小声咕哝。“今夜你不是召了熹妃吗?” “哦,那个啊,幌子罢了。你不是烦他们在你耳边聒噪吗?”胤禛知晓我的忧虑,在皇宫里,没有不可思议之事。“遇刺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平静的生活里蹦出了几只发疯的蚂蚱,日子依旧平静。”我这么说,便是告诉胤禛不必深究。 胤禛凝视我胸口的刀伤,浓眉紧锁,沉默良久,叹息道:“你受苦了。” “你也一样。”我想我找到了真正的理由。 如同黑玉一般的夜晚,最适合做美梦。 第一百五十章 谎言(上) 梦,醒了。 我睁开眼侧头看着正扎绡帐的芊儿,裹着绿地儿彩绣缠枝蔷薇的宫装略显丰满,敷粉面上几条细纹显示年已不轻,鬓边几缕灰白掖入油光乌发中,大嗓门吩咐着其它宫女快些收拾屋子。 芊儿瞧我醒来,招呼两个圆脸凤眼的宫女走到床边,她们一人手里捧着一件便袍,一黄、一红,色艳而不俗。“主子,您看上了哪一件?” 我伸手一指大红缎绣仙桃八吉祥纹的女袍,打了个哈欠起身下床,这一举动立即使宫女们紧张起来,提心吊胆的伺候我洗漱更衣。而芊儿见我选了红色,明眸闪着别样的神光,好似在说“太好了”的感觉。 待梳妆完毕、用过早膳后,便听见远处“慈云普护”和谐的钟声,提醒我前往。 端庄慈祥的观音,微抿的唇角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低眉柔和的望着跪在他面前的我。合掌、磕头、翻掌;合掌、磕头,翻掌,合掌、磕头、翻掌,双手将三支香平举至眉齐,虔恳愿国泰民安、子孙旺盛。 芊儿接过我手里的香,往金漆宝炉内插好,旋即搀我起身。“皇后、妃嫔,以及两位格格正在‘万字殿’等您。” 我点了点头,前往下一站。 我走入殿时,三呼“千岁”的声音着实响亮齐整,跪在地上的各色佳丽,楚腰盈眼、鬘美衣灿,金翠珠玉甚为晃眼,我也就顾不得仔细去瞧她们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坐在中间的宝座上,拉过身旁乌喇那拉氏细瘦的手,放进自己手心里轻轻摩挲,浅笑瞅着底下的新颜旧貌。 短暂的嘘寒问暖过后,我将视线锁在两位少女身上。一个显年长,清秀文静,蛮腰蛴领,五短身材被桃红宫装一衬,到显得细眉小眼间多了一分伶俐。她身边豆蔻年华的羸瘦少女愁眉频蹙,秋眸含波,不时执鲛绡帕点唇角,微微干嗽。 我见她不住咳嗽,想起允祥的齉鼻子音,心下在意。“你可原是怡亲王的四格格?闺名为何?” 她听我问话,起身一屈身道:“回老祖宗的话,正是,小字忆雪。” 忆雪?雅名。“好名儿,没想到你阿玛倒有几分柔肠。”我心里好奇,这么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允祥是怎起的?“瞧你似乎伤风了,莫非是被怡亲王传染上的?” 忆雪又恭敬地行礼道:“回老祖宗的话,因着不久前贝勒弘暾病故,王爷前来问安时,多聊了几句,想是那时染上的,喝了几副药,如今已无大碍。” “还是让御医再给你瞧瞧,金枝玉叶怎能马虎!”弘暾卒去已近两月,怎还不见好?忆雪虽说不碍,我却仍不放心,加之她是允祥的女儿,我便更加上心。“正好留了些上好人参,赐与你补身子吧。” 忆雪跪地谢恩后,坐回原处。 本想再多话些家常,念着忆雪身子有恙,我便草草命她们散了各自回去,让忆雪乘我的轿子回宿处,柔软平稳的轿子可以缓解路上颠簸带来的不适,看着她们羡慕又嫉妒的瞅着忆雪,我无奈的叹息。 ~~~~~~~~~~~~~~~~~~孤魂分割线~~~~~~~~~~~~~~~~ 四周绿木葱茏,鸟语花香,我却视而不见,慢悠悠走着,回想方才熹妃的表情。她黑眸中带着一丝自责、两丝懊恼、三丝嫉恨、四丝探究,始终未曾与我对视过,忍耐力着实比急躁的我强。 我停住脚步,侧身对芊儿道:“你们不必再跟着我,我想一个人走走。” “可是……”芊儿蹙眉为难道。 “有童儿在,你还不放心吗?”我冷瞥芊儿一眼,她仍把我当作需要悉心呵护的珍宝而非主人吗?允祥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芊儿看向面无表情的月童,迟疑一会儿才道:“奴婢遵命。”说罢,她便和随侍的太监、宫女一同退走。 我往西南边的习射场走去,远远听到几声洪亮的叫好声,看来我来对地方了,弘历确实在这里。 “弘历!”我老远喊着,随即小跑过去。 穿着石青袍的弘历,闻声一愣,眼随着爽朗的声音寻来,待看清是我,一脸惊喜,扯开绕在脖子上的辫子,大步流星的朝我走来。待到我面前,先蹙着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见我好端端的无病无恙,这才松开双眉单膝跪下请安。“儿臣请额娘大安。” 儿臣?额娘?这是怎么一回事?何时改称呼了。“起来吧。谁准许你这么称呼的?” “回额娘的话,自然是皇阿玛的意思。”弘历见我神情不悦,却仍笑如春风。 称呼到没什么,只是……“你如此称呼我,熹妃知道吗?” 弘历凑近我,在我耳旁轻声道:“额娘放心,只私下里叫。” 原来是瞒着熹妃。“快让我瞧瞧。”我捧住弘历的俊脸,左瞅瞅、右看看,越瞧越喜欢。“我的儿长得这般俊俏,莫言其他人,为娘也要看痴了。” 弘历不禁脸泛红晕,笑问:“额娘在外可好?” “好好好,一切都好,就是想我的心肝宝贝。这不,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你这孩子倒好,也不知道来请安,非得让我跑来,”我噘着嘴假装生气。 “儿臣不孝,令额娘受累了。”弘历又是一跪。 “哎哟,我的小祖宗。”我赶紧把弘历扶起来。“你跪,我可心疼着呢。” 弘历一甩袍,指着箭靶道:“儿臣正和五弟练射箭,额娘也来凑凑热闹如何?” “好。”我一口应下,心中热血沸腾,很久都未玩上一回,今儿可要开怀。“拿鸣镝来。” 往木台上走时,因穿着花盆鞋,我又忘形,冷不防被台阶绊了一下,下意识抓住身旁人的衣袖。我以为是弘历,谁知一抬头竟发现是弘昼!他仍是一副被宠坏了的娇贵公子模样,从那微翘的薄唇中,我分明看见讥诮的笑意。 我甩开弘昼的袖子,瞪了他一眼,拿起红木桌上的弓,接过弘历递过来的鸣镝放入弓,朝向蔚蓝的天空,拉满弓。 “您这是干嘛?”弘历颇为不解的问。 我卯足劲儿将鸣镝射出去。“我曾听一位皇帝说‘射手应将视野放在比靶心更高处,才能打中靶心。如同帝王要体会上天之意,才能收服天下民心。’因此,我想试一试。是否仰视上天比平视它更好呢?”说罢,我盯着射出的鸣镝,可惜,未中靶。我摇了摇头,轻声一叹。“不行啊,看来还是得平视它。” 弘历与弘昼皆听出暗语,彼此佯装不知,可反应却不同。弘历满眼担忧,而弘昼则好似等着看好戏。 “凤儿!”允祥一边大喊,一边疾步如飞。 我放下弓,不悦的一瞥允祥身边的芊儿。“允祥,你有事吗?” 允祥铁青着脸,未与弘历他们见礼,一把抓住我手腕,沉声道:“走,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说完,拖着我便走。 手腕被允祥抓的生疼,如此愤怒的他我从未见过,是何事令他失态至此?“允祥,你到底有何事?” 允祥见四周僻静,松开手,脸色十分难看。“先让月侍从离开一会儿。” 我往身后一撇头。“童儿,你退下吧。” 月童施礼退走后,我觉得气氛不太对劲,收起玩闹,正色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撒谎!”允祥嘶声大吼。“为何要隐瞒真相?” “你在为我未告诉你孟文昌他们死的真正原因,而生气吗?”这牵扯到允禵,我不得不有所顾忌。“若是为了此事的话,我只能说我太轻敌了。我未料到陆瑄会是内应,李卫说的对,他掩藏的极好。不仅我,想必连他祖父亦未想到,他并非不谙世事。我之所以被他单纯的外表迷惑,也是他摸清了我轻视有德无才之人的性子,他极其聪明,令我以为他管窥蠡测、不值得注意。结果,我输在自己狂妄自大的秉性上,真真是讽刺。” 我自嘲的一笑,继续道:“至于孟文昌,我为了一己之私,夺了他妹妹的青春与幸福,他恨到想杀了我很正常,这没什么说头。总之,此事到此为止,你追查下去又有何用?暗杀,一个‘暗’字,足以说明事先定做过善处。这种事向来查不出根底,深究下去只会牵扯到无辜的人。我经历的还少吗?哪一次不是万幸?就当作往白开水里加了几滴汾酒,让乏味的日子有那么一点滋味,半醉半醒也蛮好。” “可往往天不随人愿!”允祥吼声震天。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似乎话里有话。“你这话何意?” 允祥脸色变得刷白,盯着我良久之后,沙哑道:“陆瑄的尸体不见了!” “什么?!”允祥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令我震惊不已。 梦,醒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谎言(中) “什么?!陆瑄的尸体不见了?”我瞪着滚圆的眼,难以置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童儿从未失手过!” “但尸体确实被人挖走了!”允祥大吼一声。 我一怔,果然,孟文昌在说谎,庙里的确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你的意思是,不止他们二人?”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允祥心乱如麻,削瘦的脸显示急躁,不由自主的抓住我胳膊追问道。 我撇开头,违心道:“和寻常的暗杀没什么区别。” 允祥清楚我在敷衍他,手上加了些力道,心中悄然升起怒火。“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我——”我蹙眉看着允祥,樱唇轻启拖了个长音,旋即垂首。“我只是不确定……” “不确定?”允祥爆发愤怒,手上的力度似要捏碎我,心痛不已。“你连我说的话都不相信?三十年来的情谊仅此而已吗?你的疑心适可而止吧!” 我瞬间愣住,自己无形中又犯了老毛病,一晃而过的怀疑竟伤害到允祥,真相差点脱口而出。可是——我不敢赌。“允祥,你莫再逼我,此事,我自己会做处理,你就别管了。” “好。”允祥眼里网着红丝,对我感到失望,重点头咬着唇。“好,既然你不愿讲,休怪我将此事奏给皇兄了。”说罢,他转身欲走。 “不要!”我下意识抱住允祥胳膊,泪水横流。“不要告诉他,我不想因我一个人无端掀起风浪。他的脾气你清楚,哪怕人死了,他也会挖出来鞭尸的。一个人如果心存强烈恨意,任何事都能做出来。你也不想他被人诋毁为暴君吧。” 允祥回身从我怀里抽出他胳膊,掏出袖中的帕子轻柔的为我抆泪,神情稍加缓和。“尹继善托我给你说声‘对不起’,他那日太过冲动。因为实在想不出留你的法子,便作出下下策之举,求你饶命呢。” “哦。我知道,他一定察觉到、或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对我做出那种‘大不敬’之事。我不怪他,怪就怪窗户是用纸糊的,一捅就破。”我早该想到尹继善不会老老实实做“客人”,现在想起来怕是已经晚了。 允祥“噗哧”一笑,无奈何的摇了摇头,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仗着自己身份便以为人莫予毒,殊不知细微波纹也能掀起大浪。“你夜里经常梦魇吗?” “呃?”我不懂允祥为何忽然问这种小事?“我不清楚,夜里有童儿看护。况且,偶尔做恶梦,我想,这很正常。你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听尹继善讲你夜里经常喃喃低语,我有些在意。”允祥撒谎掩盖心里的痛楚,他本想一问究竟,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尹继善来信的内容令他甚感忧虑,没有十分把握,他不敢轻易开口。 连小声讲梦话尹继善也能听见,他长得莫非是顺风耳不成?“偷听,真让人不舒服。”看来,往后我不能再马马虎虎,这次便是个教训。可是,劳心劳神的事我又懒得去费,着实苦恼。 “孟文昌没有和你说什么吗?比如——杀你的理由。”允祥怕我抵触,声音显得没底气。 我听后心里咯噔一下,稍一迟疑。“理由——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我不相信。”我抿了抿嘴,不知道再说下去,允祥会有何反应,心神忐忑不安。“连庙里有第三者存在都欺骗我,何况无稽之谈的理由。本来我就觉得庙里太静谧,甚是奇怪,以为僧人们被下了迷魂药,或是他们燃了迷香之类。现在想来,或许有其他原因。所以,理由——我不信!” 允祥反复咀嚼我的话,忽而似开窍一般,憬悟道:“难道是亲近之人所为?你既然袒护他,兴许……十四弟?!” “哎。”我一点头,怕允祥想歪了,赶紧补充。“孟文昌他们说是允禵门客,但允禵一直在寿皇殿受胤禛监视,岂能授意他们暗杀我?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谋划好的。所以,我认为他们假借允禵之名,不管成功与否都好有个托词。这样做的目的,想必一来令胤禛与允禵之间的矛盾更深、二来令胤禛受到质疑与谴责、三来令胤禛失去我痛不欲生、从而无心理朝……哪一样都似乎冲着胤禛而并非我,亦或者,冲着我们两个人。虽然这只是我的假设,但此事如此蹊跷,我也就不得不多心了。” 允祥琢磨着我的话不无道理,思忖该不该再询问其它理由,譬如……“你与八哥做了什么交易?” “嗯?你这是作甚?怀疑允禩吗?”我颇为不悦,眼前闪过允禩望着我时纯粹的柔情。“确实值得怀疑,但我相信他既然允诺我放弃,便绝不会反悔,他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况且,他人已死去两年,即便死灰复燃,胤禛可从未放松过对他党羽的控制,哪怕只是星星之火,想来也早已被他掐灭了。但是,一人之力难以巨细,总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也并非不可能。还有,若是胤禛故意视而不见的话,也说的通。认为有案底的人一定会忍不住再次作案,的确符合逻辑,但我仍不认为允禩会如此愚蠢。当然,他手下人也有可能违背他。不过……” 条分缕析却显得激动,因吴牛喘月而手足所措。允祥眼中的我,此时像极力为错事辩白的孩童。“总之,你信任八哥,对吧?” “是。”我肯定答道。 允祥重叹一声,接着问:“你与九哥谈了些什么?” “允禟?”我回忆着见到他时的情景,盛夏炙热的阳光,蒸笼般的小屋,虚弱无力的他,不停咳血。“他——当时病得很重,却仍对我笑,说起那年去良乡镇的琐事,嘲笑我对允礼明显表露的感情反应迟钝,说或许——允礼与瑶琴会邂逅是胤禛事先安排好的。” 允祥一惊,严肃道:“皇兄未料到他们会相遇。” “是吗?”我一扯嘴角。“你不用板着脸,反正,真假已经无所谓了。” 允祥见我似不屑一顾,深锁双眉却无从说起,只得又叹。“抛去理由不提,眼下不知陆瑄尸体在何处?被何人带走?亦不明他是否真的已死?” 允祥怎变得畏首畏尾了?我冷笑道:“无须操心,即使不死,他也跟死了没两样。” 允祥听出话音,忙问:“你这话何意?” “那晚,童儿使用的是他最讨厌,也是他最擅长的东西,家族代代传承下来的暗术,可以将人活生生拖进地府。”谈起月童到令我骄傲,不知不觉话便多起来。“陆瑄一定死过,童儿素来谨慎,定做过检查。但倘若他又活过来,说明他只有一半灵魂进入地府。也就是说——他已经半人半鬼了。而且,他大概只能存活一年半左右。其他的,因为没有过先例,我也不太清楚。” “月童——他到底是何人?”允祥眼中流露惊讶,将心里储存良久的疑惑问出。“方士吗?” 糟糕!得意忘形了。我慌忙道:“只不过是‘普通’的侍从罢了,你何必放在心上?” “你究竟想隐瞒到何时?”允祥对我的闪烁其词已忍耐到极限,火冒三丈有些声嘶力竭。“你以为皇兄未曾觉察吗?你的‘普通’侍从与你一样,有着不变青春的容颜。从我认识他起,他便是那副飘萧俊美的年轻面容,从未改变过,亦无岁月的痕迹。我想你不会看不出我们心里的猜忌,故意如此为的是什么?好玩吗?折磨我们能满足你什么?在金銮殿上给你按个宝座?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将所有事隐藏在心里、将所有事一个人背负,你以为这样幸福吗?以前是、现在也是,你眼里只有你自己!” “你闭嘴!”我厉声喝止允祥。“别忘了我是你的曾姑母。” 允祥火气未消,讽刺道:“我可不记得玉牒上有你这位高贵的‘曾姑母’!” “你——”我指着允祥,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旋即垂下手臂,喟叹道:“阿玛只有这一点,让我喜欢。” 允祥愣怔的凝视我,紧锁愁眉,心中的气愤因我这句话平息许多。“你从未谈起过幼年之事,为何?” “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说它作甚?”我噙着眼泪,勉强笑了笑。 允祥见我一双瞳人滚动泪花,却硬是忍住不流,便知我又在刻意隐瞒,却未发火,不自觉的朝我靠近。 突然,碧玉葳蕤的柳树后,传来树枝清脆的断裂声。 “谁在树后?出来!”允祥一步跨到我面前,将我护在他身后,同时警惕的盯着那棵柳树。 “额娘……”从树后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弘历!美丽的黑眸中赫然写着“我听见了”!他站在柳树旁,薄唇微白,浓密睫毛一动不动,安静的立着那儿,凤骨龙姿,宛若子都柳下乘凉,痴醉又生怜。 我彻底惊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谎言(下) “弘历——”我小心试着呼唤,从允祥身后走出,张开双臂徐步朝弘历走去。“你听为娘讲,并非你想象中那么复杂、危险,为娘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而已。事情如汤沃雪,很快、很快就像胃里的食物一样消化掉,然后再被下一餐所覆盖。所以,好孩子,你还小,兴许听差了。不,权当从未听过。”我一边柔声说道,一边步步靠近他。终于,话落人已在我面前。 弘历刻意退后一步,令我扑了个空,他面露愠色,身体略微抖动,不知是因气恼?还是因拆穿的谎言?“额娘,您以为儿臣仍是您怀里的三岁幼童吗?是非曲直,儿臣分得清楚,不消额娘费神。”说罢,他悻然离去。 “弘历……”泪潸潸,我大声呼喊,希望喊住弘历急促离开的脚步,而他却加快了步伐渐渐从我眼中消失。追赶?对,追赶!还来得及,只要我好好解释的话…… 对!我得赶快拦住他,不能让他去胤禛那儿、不能让他扰乱我的计划、不能让他夺走我引以为傲的尊严,我不要弯曲我的双膝,跪在我最想战胜的人面前。 “凤儿,你冷静点。皇四子说的对,他不是三岁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拦也没用。”允祥见我冲动的想追上去,连忙从身后紧紧抱住我,使栗栗危惧的我安静下来。“你就趁机卸下包袱,让皇兄好好爱你。仔细听着,你所背负的责任到此为止,从今往后,大清以及你将由皇兄来守护。” “你是说——我没用了?”我停止哭闹,爽然若失,愣怔着不知所措。我被抛弃了吗?被我的臣民、被整个大清抛弃了吗?好啊,这样我便能真正心无眷恋的道别。“哈哈……”我仰天狂笑。 “你笑什么?”允祥觉得这笑毛骨悚然。 我收敛肆笑,扭头对上允祥疑惑的眼睛,嫣然展笑。“我在笑好奇还真是会害死猫,倘若不是因为可笑的好奇心,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故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欲望,一旦燃起,便愈燃愈烈,化作熊熊烈火,无法扑灭,最终,只能自取灭亡。” “我知道、我知道,你此时的悔恨与痛苦,我能感受得到。”允祥心里发疼,双臂不由用力将我嵌入他怀里,紧闭薄唇锁着眉头。“我——我已知晓,关于十年的约定。宝儿临死前偷偷透漏给我,虽然她不知详情为何,但多少猜出一些,作为你的贴身女婢、作为一个仰慕你的娇弱女子,她用死乞求我劝阻你,希望你莫再自私下去。但我想,没有任何用处吧。你的固执,可谓大清第一。” 我骇然凝神允祥清澈波动的黑眸,半张着嘴一时凝噎,旋即抓着他的蟒衣呜咽开来,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讲起,只得用泪水发泄。 ~~~~~~~~~~~~~~~~~~孤魂分割线~~~~~~~~~~~~~~~ 殊不知,在另一棵茂密粗壮的柳树后,有一双略带皱纹的明眸悄然注视着我们,晶亮瞳人写满欣忭,长睫毛忽闪忽闪甚为欢快,白皙的脸欣欣然见喜色,如落珠般清脆的咯咯笑声,唯有柳树才听得到。 这欢喜的双目因我与允祥惊慌分离而黯淡,失望又似犯愁的叹息吹动柔韧的柳条,独自寻思。此刻,如何令万花飞舞漫天?如何令鸂鶒依傍鸣哀玉?如何令狂风席卷、大雨倾盆而下?那样,便能留住哭泣的妙目和清瘦的温柔,留住夙愿。 失去喜悦的双眸终究什么也未做,皱眉自言自语,朱唇翕动,却无人知晓喜悲,或许柳树知道,不然,它不会无风自动。柳条轻抚胭脂面,无神的眼睛重新焕发光彩,似打定主意般轻一拍手,高高兴兴的离开,只留下如兰之馨。 ~~~~~~~~~~~~~~~~~孤魂分割线~~~~~~~~~~~~~~~~~~ 我与允祥的脸都有些通红,清醒下来后才发现我们贴得太紧。“天儿真热啊,明明已经入秋,还这么热,一丝风也无。”我本想掩盖尴尬,谁知适得其反,我越来越觉得脸发烫,心怦怦跳得厉害。 允祥到显得镇定,以为我又故意岔开话题,一脸认真。“你勿再欺瞒,如实招来吧。” “如实招来又如何?往后的日子难道不过了吗?可我还想过咧。”谎言,仿若平淡、习惯的日常三餐娓娓道来。“我是永清公主,一个活了一百二十多年的‘祥瑞’,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守护我。因为,依靠、守护该是我的义务。同样,我的生死也由我自己主宰。陆瑄之事且放任自流,与其劳心劳力寻找他,不如等他亲自上门。反正,我多活一日,便是对憎恨我的人最好的打击。恨意愈强烈,毁灭它时愈有乐趣。逃过阎王眼睛的半鬼,你不期待他会有何表现吗?” “啪”!响亮的巴掌狠狠打在我脸上。“迷恋、摆脱不掉过去的你,自生自灭好了,算我多管闲事。” “你在试探我?!”我捂着脸,半眯眼盯着允祥湿润的瞳人。 允祥吃了一惊,偏执、多疑……他心中暗思,这些存在于某类人身上的特质,我到底是怎样养成的?隐隐不安加上愤怒,使他无法再面对我,他抿着嘴,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我望着允祥心寒的背影,直到他从我视线中远离,我才长长舒了口气。允祥终会想明白的,一个大骗子之言,怎能轻易相信呢?但是,允祥,谎言中有时也隐藏着真心话。 ~~~~~~~~~~~~~~~~~孤魂分割线~~~~~~~~~~~~~~~~~~~~~ “站在烈阳下,你不觉得热吗?”胤禛沉稳的嗓音自我背后响起。 我转身凝视胤禛,未感惊讶。“看来,弘历已经对你说了。” “不想给朕个解释吗?”胤禛离我只有跬步。 我摇了摇头。“给我点时间。” “莫令朕等太久,你该清楚,朕没那么多耐性。”胤禛嘴角挂着一抹深沉的微笑。“倘若朕未记错的话,这还是你与十三弟第一回争吵。感想如何?一个谎接着一个谎,最后语无伦次了吧?何苦呢?” 胤禛的弦外之音我怎能听不出来。“弘历想让你将我纳入你的后宫,对吧?可我的答案是——你做梦!” “瞧,与朕对皇四子所言的丝毫不差。”胤禛并未生气,反而好似早料到般浅笑着。“命你跪在朕面前,对你来讲,无疑是耻辱。对朕而言,也是一样。朕与皇考不同,无法心甘情愿的对你屈膝下跪。朕,和你一样,固执的很呐。” 讨厌!为何我无言以对?“我输了。” “哦?”胤禛一挑眉。“你输在何处?” “我——”虽然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我一直想成为大清最强而有力的守护者。可是——我或许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只会不断的、不断的惹事生非。反观你,我可怜得如同无人问津的野花。” 胤禛将我拥入怀中,呵呵笑着:“至少有一样,你赢得相当彻底。” “哪一样?”我迫切的想知道。 胤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轻吻我,眼中闪着慧黠的光芒。“朕爱上你,不就代表你赢了?” “傻瓜。关于这一点,你我相同。”甜蜜溢满全身,含羞咬红唇,我抡拳轻打檀郎。“你又令我想起一件输得很惨的事儿,可恶。” 胤禛抓住我胡闹的小拳头,将宽额抵在我额头上,笑问:“此话真否?” “自然是——”我曼声故作思量,旋即顽皮的挤了挤眼。“谎言!” (冷,哆嗦,期待长评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期待 初日曈曈,照耀福海中的仙岛,仙岛楼阁台榭内藏帝女仙姬,绡帐遮掩媚态睡容,袒露在外的白玉双臂破坏了芊儿美好的遐想,她蹙眉一会儿看天色、一会儿看仍在酣睡的美人,心下有些着急,却又不敢唤醒我。犹豫片刻,她才狠下心唤我。“主子,您醒醒,四阿哥正在厅中候您呐。” “再让我睡会儿……”我打了个哈欠,抱着锦被吧唧吧唧嘴,继续睡。 芊儿急了,只好摇着我身体,放大音量道:“主子,四阿哥候您多时了,您赶紧起吧。” 我睡眼惺忪的瞅着芊儿,伸了个大懒腰,拍了拍打哈欠的嘴。“弘历啊,叫他进来不就得了。” “这哪儿行!”芊儿惊叫一声,旋即吩咐宫女们伺候我洗漱,自己打开衣橱从众多衣服中挑了两件捧到我面前。“主子,您穿哪一件?” 我瞄了一眼。“雪灰色的吧,看起来还清爽。” 芊儿大喜,低头抚摸着雪灰色缎绣水仙石榴纹便袍,自言自语道:“虽说不见面,却时常念想,天下哪有这么的巧事儿啊。” “芊儿,你在嘟囔什么呢?”正在描眉之际,透过兽纹铜镜见芊儿欢喜的说着什么,以为她在跟我讲话。“有事儿要对我讲吗?” 芊儿抬起头,若无其事的笑道:“奴婢在想,怡亲王好些日子没来瞧您了,不知是何原因?” 是啊,将近两个月,允祥的火气早该消了吧?迟迟不来见我,难道仍未想通?“你可知怡亲王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倘若身体有恙,我便去瞧瞧他。” “怕是小皇子夭折,王爷心里难受吧。唉……”芊儿长吁短叹,愁眉不展,眼里汪着泪水。“说来怪可怜,多好的主子啊,聪明伶俐又讨人喜欢,怎么就……” 经不住芊儿眼波流转,宛如烟雨将落,心里难过的紧。“勿再提了,惹得人流泪。走吧,四阿哥不是还等着嘛。” “对,对,您瞧奴婢,好端端的说哪门子虚妄话儿。”芊儿赶忙执绡帕点了点眼角,眼珠滴溜溜一转,欲言又止的拖长音。“不过……” 我明白芊儿藏着话,一瞥她道:“不过什么?说来无妨。” 芊儿仿若得了赦令,立马笑逐颜开。“不过,王爷那儿,您看,总不能拖下去吧,大事小事若有王爷帮您想着,您不也省心嘛。王爷心思,您能不晓得?只要您往王爷跟前儿一站,王爷什么火也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哪还有脾气?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虽不假,可是,芊儿如此偏袒允祥,因为允祥才是她主人吗?多少令人不爽。“你话太多了。” 芊儿赶紧打了下嘴巴,垂首道:“奴婢多嘴,奴婢多嘴。” 我到并未在意,收拾妥当,便前往前厅。 弘历瞧我进来,忙起身行礼:“儿臣请额娘安。” “来我这儿不必多礼,坐吧。”我一挥手,坐到宝座上,端起宜陶茶盏一啜茶。“弘历,今儿来所谓何事?莫非打算说教为娘?” 弘历恭敬地单膝跪道:“儿臣不敢!” “不敢?”我放下茶盏,有心试探弘历,他可将帝术运用娴熟否?“弘历,你眼往哪儿瞟,为娘就能猜出你在想什么。在为娘面前,你莫学庸者。为娘明白你的苦心,俗话说‘本性难移’,为娘的倔脾气,你皇阿玛尚且治不住,何况你?所以,纳为娘为妃、企图用后宫之制压制为娘的想法,趁早打消吧。” 弘历似明非明,浓眉一锁,偏偏只挑半句话的刺儿。“这又是额娘自作主张吗?那时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不响的跑去江南,您可知皇阿玛有多担心吗?就因为您一时任性,惹来多少麻烦?如今仍这般执拗,倘若出了意外,您叫儿臣如何是好?” 诶?弘历这是……心瞬间泛起涟漪。“真真是傻孩子哟。”看来,他的确不再是我怀里的小孩,我怎一直都未察觉呢?不知他是否懂得?自此,我只能将他当作未来的帝王,护在羽翼下的雏鸟终究要飞出母亲怀抱,这正是我所回避的吗? 我严肃的看着弘历,认真道:“弘历,为娘之路就如同帝王之路,必须一心一意走下去,不该因私人感情而有所动摇。没有任何怨言的承受孤独与寂寞,以及失去的某些自由。你不能因为娘的生命受到威胁而寝食不安,亦不该以为将为娘藏在深宫中便是所谓的保护,你没这个时间去浪费。你应当将全部视线注视到你皇阿玛身上,看他如何打理朝政,辨析其中的对与错,而不是坐在这里讨论如何保护一个女人。” “儿臣做不到袖手旁观。”弘历神情从讶异转为坚定,想必听出我的暗语。可心头却有种苦涩道不清的东西涌上来,仿若背上有座大山,压的他透不过气来。“额娘方才给儿臣展示的是哪一面?” 我一愣,旋即莞尔一笑:“永清,爱新觉罗.永清。” “果然。”弘历湿润的眼中写满了然,微翘的唇角挂着一丝苦笑。“皇阿玛言额娘性子别扭果然不差。关于陆瑄之事,您可想到解决的法子?” “完全没有!”我摇头实话实说,色厉内荏,我只在耍嘴皮子,其实压根儿没仔细考虑过怎样抓人。我素来不拿暗杀当回事,谁知这次跑了条鱼,一时接受不了现实,又不愿令他们小瞧我,于是便扯谎壮壮底气。而且,我心里浮现的想法,恐怕极少人能够理解。 弘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猛咽下咳了几声道:“您坦白的可真够干脆!不如求皇……” “不要!”我厉声打断弘历,让我去求胤禛?忍受他的冷嘲热讽?我能想象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坚决不要。看来,得去同另一个闹别扭的人商议了。 话说回来,能见到如此坚强、聪慧又温柔的弘历,我是否该放心了?他已经成长为让人感觉温暖且可靠的稳重男人。果然,回家真好。“此事,就交给为娘。令为娘经历如此不愉快的旅程,为娘又岂会轻易放过他呢。为娘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命丧在别人手中,倘若你有兴趣,就与为娘一道享受捕猎所带来的快乐吧。你,相信为娘吗?” 弘历睅然不安,半张的薄唇抽动良久,才吐出两个字:“相信!” 我掩口而笑,柔声道:“乖孩子,你可以回去了。” “是,儿臣告辞。” 弘历全身僵硬着起身施礼退走,仿若被施了咒眼神呆滞。一霎那间他看到了、看到了一双嗜血的红目,鲜艳朱唇荡漾一抹邪魅的笑意,好似痴迷游戏的顽童,又好似掌控游戏的主宰。一霎那从单纯天真的少女,转变为诡计多端的巫女。人,会在何时变化如何之快?快到难以捉摸、难以理解、难以接受,仿若一觉醒来,大地已披上银纱,自己却毫无察觉。 ~~~~~~~~~~~~~~~~~~~~~~~~孤魂分割线~~~~~~~~~~~~~~~~~~~~~~~~~~ 弘历走后,我一手支着头、一手敲着茶桌,陷入深深的沉思中。我为刚才一不留神露出的可怕表情感到后悔,现在忏悔怕来不及了吧,我不禁浩叹一声。 最近,一直被陆瑄之事搅得心绪恍惚,终日悒悒不乐。看来,确实该解决麻烦了。当晚庙里的第三者会是谁?背后操控之人又会是谁?出于何种目的?以前从未思考过,因为原因无外乎嫉恨我的权势与美貌,其他理由我还真没往深处想,这次到引我好奇,究竟里面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呐,童儿,你怎么看?”我停住敲桌,斜睨视月童,企图从他冷峻的脸中看出端倪。“是否因你失血过多才导致意外呢?” “有可能。”月童捏着尖下巴思索片刻,丁香袍上白色的小兰花看起来与水仙相似。“不过,公主殿下,您不该将心思用在无聊的事情上,您别忘记此次回来的目的。时间,可不允许您肆意玩耍。” “哎,我明白。”我起身靠近月童,微笑着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头。“所以,我才需要你。皇宫里的生活太枯燥乏味,勾心斗角我实在玩腻了。你不好奇吗?从你手中逃脱的猎物将如何反扑?” 月童盯着我渴求闪亮的眼睛,对我这种佯装坏孩子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可仍是垂首一叹:“请公主殿下静心等待吧,在此之前,您一个人莫到处乱跑。” “怎么会?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靠在月童胸前,唇角一弯,宛若搞恶作剧的顽童,只是不知戏剧演出能否成功?等待吗?还不如说成期待,非常、非常期待。 (雪,好大,真美。啊欠!小心感冒。)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冰释前嫌 “芊儿,你确定是往左走吗?我怎觉得应该往右。” 秋风徐来,枯黄垂柳摇曳显衰容,鷃雀跳跃于草垛之间,枫叶映红月华裙,袅袅婷婷犹如霞光照潇湖,漪澜生姿。 芊儿疑似之间翠眉紧蹙,绞着香罗帕踌躇片刻,盯着前方斩钉截铁道:“主子,没错,肯定往左走。” 我轻叹息,没料到芊儿也是个路痴,在园子里转了近一个半时辰,愣是未找到允祥。他莫非提前得知我要找他,跟我玩起躲猫猫来了吗? “主子,还是奴婢来提食盒吧,让您提着总不像回事儿。”芊儿一面说、一面伸手去够我提着的菊纹榆木四层长方食盒。 我将食盒一抬高,令芊儿抓了空。“费这劲儿作甚?还不快打听打听怡亲王在哪儿?若惹了菜凉,瞧我不罚你跪阶。” “奴婢知罪。”芊儿知我话不当真,配合的苦着脸,似受了委屈一般。 瞧芊儿故意装作耍小性的憨态,我忍不住掩口笑着。刚跨上一座单拱石桥,一头碰见允祥,彼此盯着对方的黑眸表情木然。 “我……”“我……” 我们异口同声,双双面颊上闪过一丝红晕,又双双沉默。我心中小鼓咚咚直敲,生怕他仍旧生气,一时开不了口。 “倘若无事的话,有些政事我要赶着去奏给皇兄。”允祥温和一笑,尽管神采奕奕,茶色黑眼圈却未能圆谎。 允祥即将与我擦肩而过,我慌忙抓住他蟒衣,他止步扭头平静的凝视我。我将食盒举高,一晃道:“饮一杯,如何?” “抱歉。”允祥打掉我的手。“我不想带着酒气去见皇兄。” 我懒倚桥栏,纤手拨弄鬓边红艳艳的帝女花,媚眼似醉非醉的乱吟:“醴留温,鬓影凓,独立寒秋愁不休。雯华缡,鸾琉璃,绿衣红裳重相见。彦士总乐梦恬逸,太真偏爱醉醇醲。”装模作样的吟罢,还不忘偷眼观察允祥神色。 允祥心知我留他定是有事相商,直言便好,乱吟一通也不怕人笑话。可终究被我说动了心,抛去窝火,喟叹道:“真想知晓教你者何人?委实不易啊。莫戏耍,走吧,去前面的凉亭小坐片刻。” “哎。”我立马精神焕发,眉笑眼开的跟着允祥前往凉亭。 坐定之后,我打开食盒,从中拿出一碟芋泥玉米包、一碟红豆松糕、一碟桂花糖藕、一碟鱼翅饺、一碗南瓜粥、一碗三鲜蛋花汤、一壶菊花酒、一副银箸、两个银杯,在石桌上摆放整齐后,将银箸递给允祥。 允祥接过银箸,瞅着饭食问:“你做的?怎就准备一双银箸?难道你只酌不成?” “是,我只饮酒,至于吃食,是特意为你备的,不知你可满意?”我将银杯斟满酒,微笑了笑。 允祥未答,夹起一块红豆松糕凑到我嘴边,左手在松糕底下小心接着,面带冷色道:“莫小看暮秋之寒,倘若因此伤了身子,皇兄该责备我了。” 松糕松软,红豆齿颊留香,融合在一起入骨相思。我咽下红豆松糕,双手捧起银杯道:“迟来的贺寿,比起歌功颂德的诗文来说更贴心吧。” “当日为何不来?”允祥斟上酒,捧起银杯与我对碰一下,一饮而尽。 我亦痛快的将酒饮尽,放下银杯重新斟满酒。“生你气,我以为,你懂我为何违拗你。”话落,我迅速将酒喝下,又斟满。“我虽说喜爱爨炊,却极少如此,知道为何吗?爨炊之事,诸事猬集,若非个中好手,极易泄露心迹。口味浓淡可清,喜怒可表,喜好可查。倘若这些被嫌憎我之人晓得去,我岂不受人鱼肉、任人宰割?你莫怪我总遮遮掩掩,令你如坠五里雾。我并非刻意深藏不露,只是,一言难尽。我担忧你过度操劳,殃及身体,尽量不讨你烦。况且,凡事叶公好龙,岂不无趣?我秉性争强好胜,为此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奈何我仗着娇宠不以为意。陆瑄如此痛击我,我又岂会漠然置之?杀人易,谅人难。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话落,再饮。 “我知你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又不愿令我们瞧见你心狠手辣的一面,着实为难。”允祥按住我欲再次斟酒的手,竟发觉我手冰凉渗骨,锁着眉头捂住我的手。“这本不属你该操心的事儿,有皇兄、有我,一个‘求’字就那么难开口吗?你呀,好改啦。” 我心一抽,泪花噙在眼中滚了滚,终是忍不住泫然落下。“非得见我哭丧着脸,你才乐意吗?一个谦抑的王爷,竟说些伤人心话儿,也不知跟谁学得这般油腔滑调。” “漫说些不着边际的呓言。”允祥略显不悦,觉我手已暖的差不多,便撤回手捧起银杯凑近鼻前嗅着酒中菊香,神色怡然。不经意间觉察到我身边少了某人,甚感意外,疑问道:“怎不见月侍从?” “他忙去了,为我查找陆瑄下落。”我倒上酒,看着泛起的酒花,淡一回,旋即将酒饮下。 允祥一愣,没想到我动作这么快,说做便做,可曾细细斟酌过?“消息通否?” “尚未。”我又饮一杯,心情因此话有点恼,又有点急。 “勿急。”允祥看出我焦虑的神情,夹起一个饺子凑到我面前,示意我吃下。“倒是难得的紧,月侍从肯放心你一个人到处乱窜。这期间,倘若出了岔子,他当如何?” 我咀嚼着饺子,抬手一拨鬓边插着的晚艳。 “菊花?”允祥诧异问。 我一点头,咽下饺子道:“有它护着呢。” “哦。”允祥似懂非懂的歪着头,总觉我身上的衣裳在哪里见过?忽想起,拉下脸盯着芊儿,怒道:“这衣裳是怎么回事?不是命你扔掉吗?” 芊儿原本喜洋洋的脸瞬时凝住,战战兢兢的朝后退了一步,嗫嚅半晌,才结巴道:“奴婢、奴婢心里念着主子喜欢,倘若、倘若扔掉,也、也怪可惜的,于是就、就拿了回来。” “我这身衣裳有何不对?”我疑惑问。 允祥一叹:“我给你置的这身衣裳,皇兄嫌太素含悲凉之意,命我扔了。正巧碰上芊儿,我又无暇,便交与她处理。谁知她……” “不就是件衣裳,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我“噗哧”笑出来。“芊儿所言不假,我确实喜欢。只要我喜欢的东西,何人敢说个‘不’字?胤禛哪儿是嫌衣裳太素,怕是吃你为我置衣的醋呢,你也当真。瞧瞧这缀着的五蝠捧寿纹扣,多精致,扔了的确可惜。芊儿做的对,回头赏你支好簪子。” 芊儿闻之欣喜,连忙谢恩。 允祥无奈何的摇了摇头,啜一口酒问:“你心里作何打算?” “想问问允禵,他们是否真乃他门客?”我饮尽酒,盯着空银杯心中腾起阴郁,旋即将酒添入。 允祥虽明白,却严肃道:“不妥。你若去见十四弟,恐怕会挑起皇兄疑猜,加重外面的风言风语。此乃下策,万万不可胡来。你要信得过我,就由我去问吧。” “瞧你这话说得,我何时不曾信过你?”我明显护短。 “你到推得一干二净。”允祥知我搪塞他,也不点破。脸稍一红,眼瞥向别处问:“你信任八哥,是否因为你们曾有过肌肤之亲?” 我猛灌下酒,执罗帕掩盖羞赧。“说亡人坏话,可是会烂舌头的。” “歪理。”允祥谇了一句,心不在焉的摇晃着银杯。 我添酒饮下,支颐醉眼朦胧,吟道:“琴弦秋风弄,亦作相思声。” “皇兄。”允祥起身朝我背后施礼。 皇兄?我扭头揉了揉眼,真是想曹操、曹操便到,为首的正是胤禛。他身两侧立着蟒衣玉带的允礼与允禄,而他们身后则是几位官员。张廷玉袖着手看了看我,垂首不言。 “虽工整,只是不知心念何人?”胤禛薄唇弯起一抹黠笑,瞄了一眼身旁神情显激动的允礼。猛然间发现我衣裳有些眼熟,一愣,颇玩味的看向允祥,似惋惜道:“可惜,无琴替你传达。” 允祥佯装不知,微低头不吭声。 “即使无琴,呶,不照样将人唤来了。”我朝胤禛一努嘴,回首斟酒便饮。 胤禛走入凉亭,瞅了一圈石桌上的饭菜,坐下后将我的银杯斟满酒,端起银杯沾在唇边却不饮。“看来,你与十三弟已冰释前嫌,不再与朕谈一谈吗?” “秋月银烛候君至。”晚上再谈。 可胤禛没有离开的意思,放下银杯贴近我,愀然道:“莫跟朕耍心眼儿。” “那你要怎样?”我小声问。 胤禛睃见直勾勾盯着我的允礼,隐笑道:“仍不肯认输吗?你是否该令他对你彻底死心?” “你就不能换个场合?”我心里清楚胤禛想让我做什么,通红着脸问。 “正旦如何?”胤禛展露迷人微笑,笑得我浑身不舒服。 与其大正月里难堪,不如现在丢人。我咬着胤禛的薄唇解恨,同时将与允祥的谈话瞒了下来,只不知能瞒到何时?不过奇怪,我为何想隐瞒?习惯使然? 这招果然奏效,其他人只不过大惊失色而已,但允礼原先清亮的眼霎时变得浑浊,掩饰不住悲痛欲发作。允禄见此,握住他颤抖的拳头,一用力以示提醒,他这才稍缓和,抱歉的看着允禄。 胤禛将他们一举一动收入眼底,不露痕迹的一笑,松开我,起身对允祥道:“十三弟,该走了。有件事,朕要你去办。” 允祥恭敬地轻“喏”了一声,瞅着我有些担心,怕我吃醉酒迷迷糊糊回不去蓬莱洲。 我刚要开口,胤禛硬是替我作答。“莫宠她,她没醉。” 允祥心知肚明,未言语,跟着胤禛离去。 我朝胤禛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独自举杯对红叶,连饮三四杯。火红明明温暖,不知因何,我却感到一股寂寞的醉意涌上心头。为此,忽略了一双憎毒的明眸。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夤夜脆弱之心 正大光明殿配殿御书房内,烛火熠熠生辉宛如白昼,茶已凉,人不寐。 “十三弟,你可想好了?”胤禛背对允祥,网着血丝的眼凝视书案上摆放整齐的一本本奏折。 允祥跪在冰凉的地上,脸几乎贴地。“臣弟,万死不敢越雷池一步,请皇兄收回成命。” 胤禛踱到书案前,摩挲着最上面的一本奏折,神情凝重。“凤儿此次回来,改变了多少,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吗?朕宁愿她和从前一样,天天儿的缠着朕、跟朕作对,与朕争吵。如今呢?朕,其实心里已猜出七八分,只怕说出来,她定躲着朕。所以,不管用何方法,定要留住她。十三弟,你可懂朕心?” “臣弟——”允祥咬着唇依违不决,旋即一闭眼。“明白。” 胤禛袖着手,转身深心瞫视瘦削的允祥,哂笑道:“准凤儿去见十四弟吧。你去,不见得十四弟肯吐实情。” “此事,请皇兄交由臣弟处置。凤儿多疑,临时更意,势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从地底泛出的寒意,顺着允祥的双膝贯通全身。 胤禛坐到御座上,打开那本奏折似看非看,微舔干裂薄唇的同时眄视允祥,唇角弯起一抹探意。“到时辰了,十三弟,你去吧。今夜,朕召了郭常在。” “是。”允祥行礼起身欲离。 “十三弟。”胤禛蓦然叫住允祥,未抬眼,执湖笔一蘸墨,沿着砚台轻掭笔毛。“打个赌,如何?朕赌——事成。” 允祥躬着身,脸色平静无波,却能从细微处窥见一丝不悦。“请皇兄恕罪。臣弟,不赌。” “怎么?对自己没自信吗?”胤禛手一顿,蹙起眉头,腹内翻江倒海,道不清是怒是愉。 “并非如此。”允祥垂首沉稳应对,终敌不过心底的腹诽,口气便重了些。“而是,臣弟信任凤儿。” 胤禛微怔,没料到允祥竟当面指责他,骇然盯着允祥半晌,冷笑道:“朕,需要证据。朕会派陈福去听声儿,到时便知真伪。顺便,告诉她明儿回宫。” 允祥再拜退走,步伐不似先前那般稳健,忽重忽轻,踅来踅去,举棋不定。 ~~~~~~~~~~~~~~~~~~~~孤魂分割线~~~~~~~~~~~~~~~~~~~~~~ 我睡得正香,突闻锦帐外跫音,一个激灵坐起来。我夜里向来不点灯,今夜虽有些月光,却模糊不清,心里着实紧张,朝帐外沉声喝道:“何人夤夜来访?报上名来!”旋即侧耳细听,声音柔软、慭慭,极像允祥,我试探问:“允祥?是你否?” “是我。”允祥在帐外柔声应。 我掀开帐子,瞅着朦胧银光下允祥清瘦的身影颇感疑惑,瞧他神情并无异常,问道:“你怎夤夜找我?莫非有紧急之事?” “明儿回宫。”允祥朝我靠近了些。 “哦。”我心里纳闷,这种事需要他深夜亲自跑来告诉我吗? 允祥霍地抓起我胳膊,用力握紧,黑眸充满怒火,牙齿咯吱作响。“你为何不生气?以前的你,不是忍受不了吗?” “你所言何事?莫非指胤禛今夜不宿于此吗?是你说不能总沉迷于往昔,现在怎改了口?”总觉得允祥有些反常,我奇怪的蹙眉看着他,胳膊微露痛意。“改变是自然的,有时,必须改变。况且,我并非为了霸占他才回来。” “那你因何而回?”允祥粗鲁的一拽我,嗓音听来嘶哑令人心酸,仿若他的心正被我无情刺伤。 锦被滑落床下,寒气顿时侵入身体。荒诞!简直不可理喻!允祥究竟想作甚?“允祥,你激愤什么?倘若有话,无妨直言。” 允祥一下倒愣住了,鞧着眉撇开头,面露赧颜。猛一咬唇,回首凝视我秋眸,郑重其事道:“我想永生。” “呣?”我不懂允祥意思,但似乎有了苗头,正色问:“此乃你真心话?” 允祥垂首一点。“嗯。” “你撒谎!”我捕捉到允祥一闪而过的慌乱。“难道我愚蠢到连真心或假意都分辨不清吗?你为何要说违心话?” 允祥正视我秋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非关情愫。刚中带柔的眼神,我好像曾经见过。“你不必瞎猜,确实出自真心。” “那好。”我已发现允祥夤夜来访的理由。“说来我听听,你用长生想做什么?” 允祥显然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半张着嘴无从应答。 “怎么?讲不出来?”我冷哼。“依我看,并非你想永生,而是某人吧。” 允祥松开手不再与我对视,长叹一声,算是默认。 胤禛开始着急了,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件好事。怎办?不然,我绕着弯说话?兴许能解围呢?我脑中如此思量,嘴上便似抹了油——滑着讲。“允祥,我虽在别处上糊涂,若论政治,我不见得真糊涂,这可关系到大清命脉。既做了皇帝,他的身体便非他自个儿的,而属于整个大清,岂能容他任意糟践。你休要诳我,我晓得其中光景,他暗地里歆羡人家成仙得道,六根就已不净。还拜得什么佛?尊得什么圣人?我偏不允他,他若闹,就让他使劲儿闹,死在这上头,莫怪在我头上。一个帝王,倘若不持着抱憾而终的觉悟,他就没资格往头上扣圣君明主的高帽子。” “凤儿……”允祥企图阻止我乱言。 “你闭嘴!少在我面前替他买好。”我心中憋气,倘若发泄不干净,浑身不舒坦。“尚不论唐穆梁武如何,前朝一个‘红丸案’闹得满城风雨,惹了多少非议?我不信你不知晓。他心田那点小算盘,拨的倒带响儿,拿我视作孔明灯。他……” 我兀自絮叨,稍一瞥允祥。就在这一瞥之间,我看见他红润的眼,瞬间将话卡在喉咙里,硬咽了下去。我怎这般戆昧?一个已经对丹药之术着了魔的人,再好言相劝又有何用?浪费口舌罢了。“他这毛病何时开始的?” “大概——遇见你之后。”允祥怕我恼,小心回。 我自嘲的笑道:“原来,我才是始作俑者。” “凤儿,你莫……”允祥有心劝慰。 “够了!我明白。”我再次打断允祥,心情犹如一团乱麻,在未理顺之前,我想独自安静会儿。“你走。” 允祥面露难色。“不行,凤儿,我不能走。” “为何?”难道要禁锢我,一直逼我开口不成? “皇兄希望今夜事成。”允祥苦笑道。 我一瞪允祥,未为难他。“随便。你愿耗这儿就耗这儿,我可没闲工夫陪你深夜里发傻。”我捡起地上的锦被,重拍了拍盖上,翻身躺下不理他。 允祥坐在床沿边双手交叉,视线凝望窗外随风摇摆的芭蕉。须臾,扭身摇着我道:“我知你未睡,不如对我说说,你因何而长生?” “好奇一个人。”搁不住允祥纠缠,我冷声答。 允祥不解的眨巴眨巴眼,问:“谁?皇兄?” “除了他,我就不能好奇其他人吗?”我转向允祥,没好气道:“玄烨。” 允祥震惊,差点跳起来,红目睁的滚圆。“我当你心坎儿里只有皇兄一人。” “并非你想得那样。”我索性坐起身,透过允祥疲惫的瞳孔回忆过去。“我一开始并不想见胤禛,他在我脑海里的形象不太好。而玄烨,我对他相当崇拜,他的一切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证实。但我第一眼见到尚在襁褓中的胤禛时,我当场吓呆。胖乎乎的粉嫩小脸、带着一对可爱酒窝,我轻咬他又白又香的小手指,心里难以将他看作传闻中的那个雍正。他像世间的婴儿一样,用再纯净不过的大眼看着我,好像新出炉的鲜奶蛋糕一般诱人。玄烨是聪明人,他一眼瞧出我疼爱这个婴儿的理由,却只笑道‘这孩子将来定不同凡响。’。我当时有多兴奋,无法用语言讲明。”我黑眸一闪亮光,又忽的暗下来。“从前蜜一般惹人喜爱的孩童,如今怎变得如此可恶?伤心透了。” 允祥捂嘴强忍笑,身体抖动着,好不容易忍住后问:“那我呢?” “你?”我一撅嘴。“哼,丑得跟个瘦老头似的。” 允祥故意攒眉苦脸。“瞧瞧,这不比出个好歹了?平白搬出皇考来,还不是为了掩饰心意。你当我不晓得?身着明黄缎绣云龙纹棉甲的女将,不正是你。” “皇帝亲征,我作为永清公主得随其前往。一旦出现意外,我便是皇帝的替身。这——你可懂?”哪壶不提、提哪壶,生生刺到我痛处。“倘若胤禛出征,道理亦同。” 允祥一时愣怔,许是察觉自己失言,讪笑着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不等我讲出长生的方子? “去外屋睡。”允祥一指外屋,微翘的唇角似在安慰我。“放心,皇兄没有强迫你的意思。”说罢,径自离去。 我并未因此话而有所释然,反惹起旧愁无限,茧眉愈蹙愈紧,锦被自胸前滑下,亦浑然不觉。 室外的陈福透过窗户窟窿,将屋内情景看了个真切,见允祥离开再无折返之意,才安心回去复命。 人心最脆弱的时辰,有一人禁不住抽噎起来,不知因何如此伤心?一双眉黛半嗔半喜,纤指执罗帕点着肿似杏儿般的眼,倚窗而泣,犹如西子捧心。银月出云,朱唇一抿,计上心来。 (圣诞节和家人一起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寒霙 柔软黄绒遮掩的马车外,寒霙大朵大朵飘落,纯白罩在墙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乞儿身上,宛若一只可怜且饥饿的雪花狮子狗。然车内,却暖如阳春三月,自各色糕点散出的诱人香气,仿佛百花争艳,竞相展姿。食物的香味悄悄透过车窗飘入乞儿冰凉的红鼻子中,泪冻结,崩裂于地。 我往蜜唇里送着萨琪玛,咽罢,露舌一滑唇,懒洋洋的抱着朱漆梅花手炉,不时瞄一眼弘历,幸好有他陪伴,一路上不至于寂寞。 “额娘,您不能住乾清宫。”弘历拉长着脸,愀然不乐。 弘历一提,我便想起今儿早上走时,为了我住哪儿的问题与胤禛大吵,我坚持住乾清宫,他偏挑离他近的永寿宫。那是谁住的地儿?妃嫔!我才不住!“哼”我嘴一歪。“你皇阿玛打的什么谱,我能猜不出?休要劝我,一提起这事儿,我就头疼。” 与此同时,在另一辆马车内,胤禛揉着额头同允祥亦谈起此事,末尾落了句:“她怎这么倔,一想起来,朕就头疼。” 相同的思念,只可惜,各自不知。 行至金水河,下马车换乘暖轿,我披上翠云裘,提着手炉站在桥边,凝视微结冰的河水。 弘历走到我身旁,见我盯着河水发愣,疑问道:“额娘在想什么?” 我侧头看着弘历一双炯炯有神的俊目,竟发觉自己不如熹妃会做母亲,一时忧悒,蹙眉道:“呐,弘历。为娘是否是位愚蠢的母亲?只会抱住你、袒护你,希望被你依赖。这样的母亲,应该不算是好母亲吧?” “额娘怎突然说起这些?”弘历深以为异,不,应当还有一点什么?似乎像害怕。 我嫣然一笑,弘历往后的时间很长久,不能亲眼目睹他如何治理大清,多少有点遗憾。“这一路多亏有你,不然,为娘会很寂寞。希望你答应为娘一件事。” “何事?”弘历大惑不解。 我一指金水河道:“过了这河,为娘算是回家了。它防护城垣,好比帝王守护百姓。常言爱民如子,可谁又知道,想护住每一个家人,可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你每日所吃之粮,如同母亲的乳汁一般,无它,你便难以健康成长。你将来的路一定不会很如意,好比河水亦有冻结的一日。你没有自由随心所欲,当你被某件事吸引时,你就再令为娘失望。为娘会一直注视着你,莫令为娘伤心啊,弘历。” “儿臣答应额娘。”弘历鞠躬踖踧,偷眼望向不远处的胤禛,见其依旧冷脸,叹一声道:“额娘,儿臣扶你入轿吧。” 我眼里滚着泪珠,心里踏实许多,一通啰哩啰唆,无非告诉弘历,我并未抛下他,只是不愿再成为更愚蠢的母亲。 我走向华丽的暖轿,瞥了一眼正掀轿帘的芊儿,忽记起昨夜轮到她为我守夜,允祥进屋时,她应该听见声响,为何不禀告我呢?“芊儿,昨夜你看见怡亲王了吧。为何不提前通禀?” “奴婢——”芊儿脸颊绯红,明眸躲闪,吭哧半天,才道:“奴婢确实瞧见王爷了。不过,奴婢瞧王爷神情有些阴沉,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不敢拦阻。请主子恕罪。” 原来如此。我见芊儿急得欲哭无泪,怕在担心我责罚她。“好了,往后即便不敢拦阻,也得和我说一声,我可着实惊吓。” “是。奴婢知罪,奴婢知罪。”芊儿脸色平缓下来,扶我入轿,旋即放下轿帘,吩咐轿夫抬轿,隔着轿窗对我道:“主子,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冷声道:“说。” 芊儿得命,明眸一滴溜,执罗帕半掩朱唇,凑近轿窗小声道:“奴婢虽由怡亲王举荐,有福伺候主子。但既然跟了主子,自然要为主子效命不是。昨夜之事,奴婢怎么也看不惯。你好歹千金之躯,皇上深夜派一个男人来,这——似乎欠妥吧。奴婢说这话有些大不敬了,甭管王爷与你多亲近,大晚上的跑来女子闺房,倘若传出去——主子,您想想,会有什么好事儿吗?皇宫这地方,主子您最清楚不过,用不着奴婢多嘴多舌。谁不知主子美貌绝世无双,皇上对您更是隆宠不倦,惹得多少人眼红。可奴婢对昨夜就十分不明了,即便是王爷,皇上也不该夤夜令其前往主子的寝室啊?主子一不管军机、二不管朝政,再重要的事儿,用得着夤夜造访吗?这不是为那些平日里闲来嚼舌之人、提供上好的话柄吗?” 哟!我怎未曾想过?芊儿这番话倒提醒了我。照胤禛脾气,他若想事成,事儿就一定得成,允祥反倒说出不强迫的话儿来,难道胤禛瞒着我搞什么鬼不成?“芊儿,你倒说来我听听,皇上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哎呦,主子,奴婢一个阘茸之人,哪儿会有什么高见啊?”芊儿眯缝着眼,笑容可掬。“只不过,眼下正值选秀女,皇后娘娘早早回宫挑选。奴婢听储秀宫的老嬷嬷讲,皇后娘娘打算专门挑几个婉顺幽闲、嘉言懿行识大体的女子,这不明摆着说主子您不够端庄、贤惠吗?皇上最近频宣御医,虽金口只道是头疼,可底下人都说因主子常与皇上作对,坏了皇上龙体。为使皇上能平心静气的处理政务,皇后娘娘这才想从秀女着手,已慰龙颜。奴婢斗胆以为,是否主子什么地方惹皇上不高兴,皇上利用王爷当棋子,然后来个不认账,主子的清白这不就毁了?到时,主子还有脾气与皇上硬碰硬吗?” 芊儿说得倒有理,胤禛想削我锐气不是一日两日了,嘴上虽说不在意,谁知他心里怎思算的?他素来会玩两面,难保他不对我也玩。“芊儿,吩咐下去,今儿我就住乾清宫,哪儿也不去。将西暖阁收拾干净,拿我的凤牌置办所需物似。我就不信,凭我堂堂大清圣公主,有谁敢拦!”说罢,我解下腰间金灿灿的凤牌从轿窗递给她。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办的妥妥当当。”芊儿接过凤牌,欢天喜地,忽满面忧容,叹道:“奴婢知道主子心气儿高,不肯跟皇上低头。奴婢汗漫之言,您莫怪罪。奴婢只把心腹话讲给主子您一人听,奴婢并非向着怡亲王,您也瞧见了,王爷不辞劳瘁、目不交睫,又夹在您与皇上之间费神,近来愈发清减。漫说其他人怎看,就奴婢心里都觉疼的上,主子明眼儿又岂会瞧不见?唉……这大冬天忙里忙外的,就王爷那副身子骨,委实不容易啊。” 听芊儿如此说,我不禁也喟然而叹,脑中呈现出允祥削瘦疲惫的身影,心猛一抽,不觉淌下泪来。我执红帕点着眼角,幽咽道:“皆是自家人,我不心疼他,谁疼他?可我说话不好使,十句里他哪怕听进一句,我心里也不至于这般不畅快。管多了吧,他嫌我不懂规矩,不管他吧,又于心不忍。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折腾他自个儿?累垮身子怨得了谁?”话落,我抹干泪,寻思片刻又道:“芊儿,我记得我存了些林蛙,统统拿出来交给御膳房,先派太医去瞧瞧王爷再定汤品,做好后你亲自看着他吃下。还有,我不是有张完整的白狐皮?三天内赶出裘衣送去怡亲王府,将我前几日纳的那双鸳鸯鞋垫一并送去,尺寸原本比着胤禛的脚做的,太大,你让他剪剪。你若听全了,就快去办吧。” “是,奴婢这就去。”芊儿欣然应声,施礼离去。 暖轿停在乾清宫门口,我出轿后见门口有一人,仔细一瞧,此人裘衣貂帽静立雪中,宛若冰花一朵九寒开,昳丽非凡。 我朝月童伸手,敛足阳城笑:“既回来,可带好消息否?” 月童上前执着我的手,一面扶我入门,一面紫笑:“已探到陆瑄隐匿之所。报恩寺内金刚殿后西侧,掩在茂密侧柏后的小屋里。童儿见僧人经常出入此屋,留意窥视,发现他确在屋内,只是一动不动,宛如死尸一般。” “中了你的咒术,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我朝西暖阁一瞅,见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忙碌着,便未走进,瞅着正中宝座想坐,见人多又不敢坐,只好立在一旁。说来也怪,还真未有人拦?“童儿,报恩寺在何处?” “离果亲王府不远。”月童似有意提果亲王府。 允礼?莫非——是他?我心下打了个问号。 “公主殿下,下手吧。”月童知我犹豫,催促道。 我仍有些迟疑,但机会不容错过,先探一探再下定论。我一咬唇,沉声道:“今夜!”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夜探 夜无光,雪尚未止,狂风已开始呼啸。 我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枸杞核桃粥莲步走入养心殿,胤禛正聚精会神的批阅奏折,晓得是我,头也未抬便道:“放下回去睡吧。” 我将粥轻放到御案上,刚准备撤手,胤禛蓦地握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想往回收,却怎么也无法从他大手里挣脱出来,只好作罢。 “已经有人疼了,为何手还这么凉?”胤禛往我手心里呵气,满眼柔情。 我心一颤,撇开头撅着嘴道:“这说明某人疼得还不够!” “朕忍你,你仍不满意吗?”胤禛微露愠色,见我没反应,松开手从众多奏折中拿出一本递给我。“看看吧,麻烦找上门了。” 我沉稳接过奏折,并未打开,随手伸到烛火上,点燃它,淡然注视它一点点化为灰烬。“这下,冻僵的手当真暖和了。” “聪明的女人。”胤禛浓眉一挑,笑得别有深意。“可惜,只毁了一本。此事,朕帮不了你。” “你感到厌倦吗?”我想起白日里芊儿的一番话,腹内一半窝火、一半猜疑,又惶惶不安。“厌倦只会耍小聪明的我?” 胤禛盻瞪我,眉宇倒竖,怒道:“无稽之谈!朕何曾说过?切勿听信谣诼。” 我见胤禛恼火,念及今夜要出门,怕耽误时辰,不好与他争论。况我清楚祖制,住乾清宫确实不妥,我一来和他怄气,二来想尝尝住那儿的滋味。闹也闹了,真惹满朝文武不悦,再弄出个“移宫案”来,伤了他自尊,我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想到此,我便退让道:“也罢,对大臣们不好交待,我不讨这个嫌,随你安排。反正在家里,住哪间房都一样。” 胤禛骇异道:“你懂便好。”又心生狐疑。“今夜你怎变了性子?竟会向朕认错。” 我急着去解决另一个麻烦,无视胤禛探究的目光。“若无事,我走了。” 胤禛“嗯”一声,往我身侧略看了一眼,瞬时怔住。只一眼,他发现默默不语的月童,肌如白雪、目似星,丝发银绦、沈腰佩麒麟,双唇不点亦红、娥眉不扫亦曼,雪花衣、霜白裘,遮不住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可依然无法抵挡他摄人心魂的魅力。 胤禛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指着月童,与他梅目相视,脸色阴森。“他为何在此?” “自然是护我周全。”奇怪,胤禛神情怎变得如此难看?“你是因这两天未见到他,冷不丁有些不习惯吧。你没注意吗?我鬓边的菊花已凋谢,童儿向来守时。” 胤禛一愣,神情稍加缓和,坐好后并未动笔,嗓音夹酸。“他去了何处?怎与你衣着同色。” “我派他去买蒟酱。”我掩口而笑,心却暗思,雪天总不能穿黑色夜行衣吧。“你忘了?你把我的蒟酱抢走,我不得另买啊。至于衣裳嘛,只要我喜欢,还需理由吗?” 胤禛未则声,紧盯月童凛若冰霜,杀意逐渐升起,却藏而不露,浅笑道:“想吃怎不同朕讲?为你留着呢。” 月童察觉到自胤禛身上散出微妙的危险气息,稍靠近我,迅速一拽我袖子。我侧头见他眼含警惕凝视胤禛,回首瞧胤禛面有不豫之色,难道在吃醋不成?心下甚喜。“改日陪你逛御花园,我先回,你莫忘记喝粥。”说罢,我欲离开。 “凤儿……”我态度转的太快,胤禛一时来不及消化,心想我定听出他语气生硬,本以为今夜又得大吵,怎反而喜眉笑眼? 我扭头笑容灿烂,心里正欢腾。“你还有事?我一并允你。” “呣?”胤禛颇意外,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一摆手道:“没事,你回吧。” ~~~~~~~~~~~~~~~~~~~~~~孤魂分割线~~~~~~~~~~~~~~~~~~~~ 我挂着笑意走出养心殿后,冷下脸问月童:“刚才,你再戒备什么?” “皇上露出一丝别样气息,似杀气。”月童冷声回。 杀谁?月童?着实有趣。我解颐道:“他啊,怕是嫉妒你呢。不过,小心点也好。走吧,办正事要紧。” 月童望着养心殿,若有所思,随即背起我离开。我见他每遇一人,皆抬手放在那人眼前,一挥,那人的瞳孔便没了神光,似睡着一般。虽只瞬息,也足够我们逃离。当那人再醒时,却仿若眼前从未经过任何人,仍旧恪尽职守的守卫宫门。 我们轻松出宫,迎着萧瑟风雪,一路朝报恩寺奔去。 报恩寺状貌掩在漆黑夜里,难以看清,耳边凄风寒雪响彻天空,听来宛若鬼哭狼嚎,瘆得慌。 我们趴在寺里西侧住着陆瑄的那间小屋顶上,小心翼翼的悄声揭开一块灰瓦,窥伺屋内。 屋中死寂,仅仅摆放着干净的洗漱用具和几件换洗衣物,屋中间火盆旁坐着一胖和尚,神色畏怯,不时往火盆里加柏枝之类,黑红色的火焰不停吐嘶,不像只为取暖,倒好似用作驱鬼辟邪。他旁侧立一伛偻僧人,因背对我看不见长相,应是位老者,粗糙手指正在揭碗盖。顿时,一股恶心到令人呕吐的药气涌出,仿佛巫婆搅拌冒泡的毒药一般,实在让人反胃。 我赶紧捂住鼻子,秋眸随老僧动而动,灯荧闪烁,一直追随他走到宧边床前,他将药碗放在床旁木桌上,旋即扶起一人。 我紧张的心怦怦直跳,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不敢直接看,闭眼咽了口唾沫,才缓慢睁眼去瞧。刹那间,脸煞白,睅目失了魂魄,差点尖叫出声。 我亡魂丧胆并非因陆瑄容貌有何异常,他仍是那般俊朗,衣衫整洁,黑辫一丝不乱,髯亦美。只不过——青白肌肤如蜡毫无人气,双目圆而充血、一眨不眨,仔细瞧,便发现里面似乎没有瞳孔,却写满求生的欲望,宛若无声呻吟着:“我要活!我要活!” 这就是半鬼吗?我打了个寒颤,陆瑄饱含生的渴望,我非常熟悉,战乱时,这种声音并不陌生,反倒感觉亲切。抚今追昔,我仿佛又站在高岗之上,冷风中漠然凝望炙热流淌的鲜血、凝望士兵们临死前的各种眼神,但最终,无论是谁,皆同样跪在地上乞求生。 “公主殿下,您千万不能心软。”月童见我有所动摇,劝道。 我将瓦片重新盖好,心中五味杂陈,轻一叹:“童儿,应许我再任性一回吧,放陆瑄多活几日。瑄乃祭天之器,既然天留他活,人力岂能随意更改?说不定,他是福而非祸呢。” “公主——”月童蹙眉道:“您难道想利用他成事吗?这走得可是步险棋。” “他是否是棋尚不知晓,何谈利用?”杀陆瑄容易,我只担心背后之人,原因不明,留他作饵也好。“童儿,我累了,抱我回家。” 月童抱起我,从屋顶跳下,沿原路返回。 情绪安定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冻得直打哆嗦,一面揉搓着手,一面问月童:“除了寺里的僧人,你没瞧见其他人进那屋吗?” 月童摇了摇头。 看来,只有守株待兔碰碰运气了。“童儿,你继续暗查,最好能将安排陆瑄住宿之人探出,此事就交给你。” “是。”月童一点头。 陆瑄目前动弹不得,成不了什么气候。倒是允禵那儿,虽说交给允祥,我仍不安心,得想法去问问。可怎么去?明?还是暗?我琢磨的同时,与两顶红缎暖轿擦肩而过。 “凤儿……” 身后有人大声喊我,我命月童停下转身去看,黑暗中那人影影绰绰,我便让月童再靠近些。近看,我讶然道:“是你!”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雪 允礼!是允礼!怎是他?为何偏偏遇上他?刚刚平定下来的心,又揪了起来。 我张目带着疑问、惊讶注视允礼,而他也同样如此注视我,只不过,还掺杂一丝喜悦。 “十七弟,出了何事?你怎突然停下来?” 从另一顶红缎暖轿中钻出一人,清瘦中见刚毅,烁目奇怪的看向允礼,见其紧紧盯着某个方向,随将视线向我这边投来,霎时惊呆。“凤儿!为何你会在此?” “允祥,我记得你府邸在另一头,隔老远呢,为何你也会在此?”他们二人缘何凑在一起?再往前走便是果亲王府,因事借住一宿?还是——别有他因? “凤儿,深更半夜,你出宫作甚?”允祥疑惑问。 允祥话尚未问完,允礼便指着月童,大吼:“先从他怀里下来!” “十七弟……”允祥连忙唤住允礼,见他双目喷火狠狠瞪着月童,无奈何的一叹,怕他冲动,拽了拽他衣袖道:“你冷静些,凤儿这毛病你又不是不晓得,现在并非计较这个的时候。” 允礼闻之觉有理,消了火,正色又问我一遍:“你如何出得宫?深夜到此为哪般?皇兄知道吗?” “胤禛自然不知。”风中飘来清香酒味,他们喝酒了?明明身子都不强健,竟还喝到深夜!冷静,我得冷静,现在不该担忧这些,得将目的瞒过去。“即便宫门已关,永清公主要出门,谁又敢拦?我只是有点心烦意乱,出来喝喝小酒、吹吹风,快活快活而已。” 允礼念及夫妻一场,将这番谎话当了真,见我冻得发抖,心疼的紧,欲解裘衣盖住我。允祥蓦地抓住他手臂,阴沉着脸问我:“你去相公堂子了吧?” 允礼大惊,松了手,气得脸通红。“你、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那种地方是你该去的吗?我看你越来越顽劣,简直胡闹!” 真好笑!我若找男宠,还需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儿吗?不过,允祥既然提起了,要不要去一次看看?“怎么?只许你们进行院,就不许我进男娼馆吗?” 允礼急忙解释:“我和十三哥未……” 允祥再次伸手拦住允祥,冷脸问我:“你当真去过?” “你说呢?”我斜睨允祥,猜他定在试探我。 果然,允祥薄唇弯起,莞然而笑:“我信你。” “不怕我听了你之言真去?”我眯缝着眼笑,他若信我,我必信之。 允祥哂笑道:“有心回来,又岂会再做伤人心之事,你不过嘴硬罢了。” 我晓得允祥隐语,一为劝我收敛顽性、二为胤禛,真难为他考虑得如此缜密,我不该对他有所顾虑,允禵那儿就放心交给他吧。“景山上那棵老槐树劳烦你去探一头,来年我还想用它开的花泡酒喝呢。” “不如一同前去如何?”允祥怕我朝令夕改,加问一句。 “不必了。”我厉声令允祥安心。“山上怪冷的。” 允礼不知我与允祥打得什么暗号,但见我们眉语目笑,好似情人之间打情骂俏,心下甚是不悦。忽闻“景山”二字,凝神揣摩我们的对话,猜测我想让允祥前往寿皇殿看望允禵,可为何却想不通,不敢贸然询问,只好眼睁睁瞅着我们相谈甚欢的模样,心中道不清是酸是辣。 我瞧允礼攒眉蹙额,一副忧愁之态,微低头轻咳,难道染了伤寒?怎如此不注意?想也只有他,才会把我那一番胡言当真。五内绞痛,禁不住向他伸手。 “公主!”月童低喝一声,将我迷失的魂惊醒。 我一愣,半伸出的手颤了颤,迅速收回,脸转向月童胸前,一时凝噎。旧日恩情一朝毁,恰似烟波随风逝。我不该再向允礼撒娇,亦不该再伸出承诺的手。 允礼似乎觉察到某种感应,眼波饱含我熟悉的柔情,毕竟是朝夕相处近五年的夫妻,非长不短的日子,彼此也有些灵犀。“凤儿,你哪里不舒服?” 此刻,允礼未在乎我在谁的怀里,而只在乎我身体。看来,往后我得尽量不和他见面为好。“没什么,我今夜放跑猎物令童儿很不高兴,正在反省中。” 允礼不明所以的“哦”了一声,允祥反倒明白了我今夜因何出宫,又因何会在此。只是——“猎物既已到手,为何又放弃?” “冬季,万物休养生息。何况,处在冬眠中的野兽,我怎好趁人之危呢?”我转向允祥,浅笑暗示他。 允祥略一思,笑道:“有理。但不知野兽洞穴在何处?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我摇头道:“不行,它是童儿的猎物。”旋即生起玩心。“若你想要,不如与童儿比一场怎样?骑射,你不是很擅长嘛。” 允祥瞅着面无表情的月童,应允道:“好。不过,若我赢,我得知道他身份。” “你还真是大胆。”允祥可比尹继善狡猾,不容易对付。“但我若赢,希望你助我清理胤禛周围的隐患,有几个我看不顺眼的小子,我希望他们从我眼前消失。”既然无法改变胤禛意图,倘若身边有强硬的大臣,他兴许会有所收敛。 允祥并未吃惊,也未叱责我痴人说梦,点头道:“应你便是。” “那好,改日再会。”我担心胤禛找我,得赶紧回宫,被他发现可不妙。“还有,林蛙记得吃哦。”说罢,我命月童速速带我回去。 允礼伸臂想唤我,我却已离开,一句话也未与他说,他无力垂下手臂,蹙眉叹息。 允祥转身弯腰欲入轿时,见允礼唉声叹气有些纳闷。“十七弟,何事如此苦恼?” “凤儿笑脸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允礼愁眉不展凝视允祥。 允祥直起身,侧头望向暗黑天际,嗟叹道:“本王,多少明白她怪异言行中蕴聚的感情。” 允礼愣怔的盯着允祥,读不出他眼里微泛的波澜所隐含的意义,只觉得夜风很冷。 ~~~~~~~~~~~~~~~~~~~~孤魂分割线~~~~~~~~~~~~~~~~~~~ 我像做贼似的鬼鬼祟祟回宫,蹑手蹑脚走入乾清宫,悄声关上殿门后,长松了口气。 “你回来了?朕等你很久。”背后幽幽传来冷音,令我寒毛倒竖。 我转身揪着心看着黑脸的胤禛,殿内灯火荧然,气氛诡异,没想到他真来找我。很久?有多久?我应该和盘托出?还是该编造谎言?身体似乎比大脑快了一步,我朝他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他冰凉的身体已替他做出回答。身为帝王,能等我哪怕一刻钟,也会令我感动万分。一个“等”字,对今夜的我而言,非常需要。“抱歉,我未考虑到你的心情。” “深夜四处乱跑,不是公主该有的行为,莫为要强一意孤行,难道忘了朕在你身边?”胤禛神情瞬时变得温柔,语气虽带责备却并不重。 你听得见吗?我心跳的声音?在这漆黑雪夜里,耳边寒风依旧凄厉呼啸,却从中听见你沉稳的呼吸,以及我平静的心跳。然而,想说的话说不出口、想传达的情感传达不了,我只能紧抓你结实的背。至少,让这份悔恨的痛苦毫无保留自心髓传递与你。 “不想开口的话,朕不勉强。”胤禛感受到我轻微颤栗,好似脱掉老虎外皮下的受惊兔子。 我泪眼汪汪的抬头看着胤禛幽邃黑眸,只刹那,眼神便移到右下方,细声道:“明儿,你一问允祥便知。我——我碰到了他。” “是嘛。”胤禛眼中一闪惊愕,腹内思量,心不在焉。“你既已平安回来,朕就该走了。” 走?不要!我死抱着胤禛不撒手,满眼含媚,艳唇诱音:“留下吧。” 胤禛怔了会儿,硬压下心中升起的欲火,用力分开我束缚他的双臂,冷淡道:“今夜,不合适。”话落,他抬脚便走。 不合适?“为什么?”我泪眼婆娑,朝胤禛朦胧的背影喊道。 胤禛停步,头也未回,愤然道:“为何你心里清楚,休想利用朕!”旋即,他拂袖径自离去。 莫非胤禛发现了?他知道了吗?为什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是继续前行?还是选择放弃?我抓着殿门失声痛哭,我最爱的雪夜怎一点星辰也无?连上天亦不许我追赶他吗?我真得做错了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阴谋(上) 雍正七年悠扬的钟声早已敲过,我脸上仍未见一丝喜色,我不明白胤禛是怎么把我的信期算得这般准确?只安全日子同房,刻意避免让我受孕,即使我身体恢复到能够生育,也无法如愿以偿。余下的时间,非长不短,三年内,我不知能否离世?我能耗,可他却…… 芊儿见我愁黛不展,神情恍惚,便上了心,试探问:“主子这是为哪般事发愁?” “皇上最近一直没来,我想,是否为选秀之事?不如我去帮帮他。”我不好意思说胤禛不来的真正理由。 芊儿闻之立马双手合十,拜天拜地道:“阿弥陀佛。主子哟,您可千万不能去。” “为何?不就是挑女人,多大点事儿。”又非第一回,用得着大惊小怪吗? 芊儿掩口而笑:“主子,皇上是您什么人?皇上又把您当成什么人?您一声不吭地跑去,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弄不好,皇上以为您是妒妇呢!这可使不得,您说,您若去了,皇上能高兴吗?” “诶?”我疑信参半。“我吃醋,他难道会不悦?” “即便皇上高兴,妃嫔们呢?哪儿能高兴得起来!倘若闹得人多了,皇上这高兴,恐怕也得换成不高兴。您说呢?”芊儿桃花面上挂着蕴藉的微笑,唇角不动声色的一勾,瞧我眉头舒展,赶紧奉上热茶。 此话倒有理,待与胤禛商量一下,征得他同意再去也不迟,不然他又得训我鲁莽。选秀才刚开始,没必要着急。何况,弘皎和弘历那儿,我还打算挑两个称心如意的送去。 芊儿将茶碗放在我身旁的黄花梨雕花炕桌上,环视四周,似在寻找什么? 我好奇的问:“你在找什么呢?” “怪哉!”芊儿满眼单纯的疑惑。“月侍从怎不见?到时辰该给主子上点心了。” “你去吧。”我饮了一口茶,顺嘴道:“童儿近期不会在宫中,万事有你来做。”此时的我尚不知晓,自己无意间种下了祸根。 芊儿心花怒放,面上却略带惶恐,慌忙跪下道:“主子,奴婢心思不如月侍从细致,怕有所疏漏惹您不快怎是好?万不敢担此重任。” “不碍。”我浅笑着扶她起身,弯腰时下意识摸了摸腹部。 芊儿觑见,明眸一闪光亮,沉吟些许,靠近我问:“主子,奴婢斗胆,请主子允许奴婢碰触您。” “呣?”我颇为不解。“碰便是。” 芊儿微施礼,伸手抚在我腹部上,翠眉紧蹙,叹道:“主子回来也有段日子,怎还不见动静?您可怜可怜奴婢,奴婢岁数不小啦。此生不求其它,但求亲手抱一抱您生的小皇子,了却夙愿。即使走到阴曹地府,那孟婆汤,奴婢也能一口气儿喝下。” “并非我不想生,只是……”我总不能说是胤禛的错吧,只好怪在自己头上。“只是,我这肚子似乎不争气。而且——而且皇上来得也——也不太是时候。” 芊儿从我断断续续的话里听出异样,却佯装不知,一面偷眼看我,一面短叹长吁:“唉……皇上子嗣不旺,又宠爱您,若您肚子迟迟不见动静,后宫里恐怕——恐怕要掀起风浪了。” 我心里也着急,可……我禁不住吐露心事:“你所言,我怎不清楚?五内如焚却无可奈何,再说这种事也强求不来,慢慢等吧。”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芊儿先解我所忧,旋即有意无意提及:“漫说其他王爷如何,瞧瞧怡亲王府的,个个风度翩翩、能文能武,奴婢甚是羡慕。想来,小皇子定不逊于他们。” 芊儿这番话生生刺痛我心,我生不出健康的孩子,不管孩子是死胎还是怪胎,他生出来,我也只能够看他一眼。我微甩了甩头,将哀伤甩掉,芊儿既然提起允祥,不知他最近可好?自风雪交加的那个夜晚之后,我一直忙年未曾见过他。“不知允祥安否?” 芊儿听我喊允祥名字,喜上眉梢,连忙答:“主子,不如请怡亲王吃杯酒。王爷辛苦一年,总该有个赏吧,连奴婢这么卑贱之人您都赏,何况王爷呢?” “我以前送的那些,他可喜欢?”胤禛想必已赏过允祥,我还能再赏什么?请他吃杯酒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正想出宫转一转。 芊儿给我揉捏着肩膀,盈盈欲笑:“王爷一听是主子赐得,嘴上虽说您瞎操心,可奴婢眼清亮着呢,王爷心里啊,笃定欢喜。奴婢此话绝不假,王爷可是当场拿起狐裘披上,一面儿摩挲、一面儿跟奴婢讲,您的眼光从来独特,谁也比不过您。” 虽不知真伪,我却着实得意:“哪有好去处?请怡亲王同游。” “主子,今儿初九,隆福寺开庙,小吃、杂耍,热闹非凡,约王爷在庙中相见,更为妥当。”芊儿脑中迅速一转,怂恿我道。 我闻之心动不已,恨不得立即奔去:“芊儿,你快去请他,我与侍卫们先在寺里等着。” “主子,奴婢以为,您不能带侍卫。”芊儿神色严肃,貌似规劝,实则利用我多疑的性子。“奴婢担心节外生枝,侍卫里要有一两个嘴不严实的,造谣生事怎办?主子出于一片好意邀请王爷,只为烧香拜佛,倘若变了味——奴婢不论,主子想必也明白。所以,主子还是一人去为妙。” 想来也对,怎好平白给允祥添麻烦:“就按你说的办,拿面纱给我,我去寺里等他。” “嗳。” 芊儿喜滋滋的为我梳妆打扮,待一切妥当后,我们一同出宫,雇两乘轿,分两路而行。 ~~~~~~~~~~~~~~~~~~~~孤魂分割线~~~~~~~~~~~~~~~~~~~ 怡亲王府内,暖阳照在苍绿松树上,分明显春意。允祥驻足凝视松树,心情愉悦。 “阿玛。”弘皎穿一件红地团菊倭缎菊纹鎏扣褂,腰束金丝红绦,脚蹬石青暖靴,未见华贵却玉树临风。“府外有位妇人找您。” “妇人?”允祥有些纳闷,旋即整了整衣冠:“请。” 芊儿袅娜徐步走来,朝允祥深道万福:“奴婢齐佳氏,请怡亲王安。” “你来此有何事?”允祥见是芊儿,颇感意外。 芊儿颔首低眉,柔声道:“我家主子正在隆福寺中,且——”她稍一顿,抬眼一瞄允祥。“且,独自一人。” “什么?!”允祥大惊,蹙眉呵斥她。“你怎能让她一个人?” “奴婢劝过。”芊儿故装委屈,明眸噙着泪珠。“可主子哪里肯听奴婢之言?主子嫌侍卫碍眼,玩不尽兴。奴婢怕主子有个闪失,皇上怪罪下来不好交待,好说歹说,主子这才命奴婢来找王爷同游。” “胡闹!”允祥气得一跺脚。“皎儿,拿衣!” 芊儿倒显得平静,手执红锦罗帕一点眼角,裣衽道:“王爷,轿子在府外候着。” “嗯。” 允祥焦躁不安的随口一应,未注意芊儿衣香鬓影、明艳动人,梅花一枝含情,清眸一双别意。道不尽,春人心生思,思心常为君,羞眉黛。 第一百六十章 阴谋(中) 拨浪鼓、咚咚咚,铜锣、锵锵锵,嬉皮猴儿翻跟斗,白盘儿转圈圈,跷板二人跳、皮影话三国,面人逗玉兔、戏楼里说嫦娥,冰糖葫芦甜又酸、年糕春卷花样新,大肚饺子成对、烫口小包独个儿,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喜洋洋噫唱春歌。 我瞅着冰糖葫芦眼发直,馋得要命,就是不敢买,怕揭掉面纱惹麻烦,等允祥来了再说,也未进隆福寺,只在寺门口等他。 老远瞧见有一乘轿往我这儿急火火的奔来,我一看旁边气喘吁吁跟跑的芊儿,不时执罗帕擦着鬓边的汗水,便料定是允祥。 待轿子来到我面前,尚未停稳,允祥便掀帘下轿,怒然瞪着我,喝道:“胡闹!跑出来则甚!” “你咋呼什么!”我见路人皆好奇的侧头看我们,赶忙劝住他。“我这不是叫你来了?” 允祥敛怒,压低声问:“皇兄知道你出宫吗?” “自然不知晓。”当然要瞒着胤禛,我耳朵可受不了他吼叫。“你也不想想,若让他知道,我还能出得来吗?” “唉……”允祥无奈何的浩叹一声,随即朝隆福寺里探了一头问:“进否?” 我一点头,刚要抬脚进门,允祥伸手拦住我道:“男人先进,你在我身后跟紧了。” 凭什么的念头一晃而过,我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正月里总不能为这种小事争论不休。我微垂首,优雅的迈着莲步,玉手搭在芊儿手臂上,即使有个别轻佻的眼睛看向我,遇到允祥的冷脸便退缩下去,我大可放心上香,希望自己快些圆梦。 出了寺,允祥问:“方才你许了何愿?” “这个嘛——”我拖长音,食指放在唇上。“秘密!” “又是秘密啊。”允祥蹙了蹙眉头。“算了,反正不止一件,我能拿你的倔强如何呢?” 我一扯嘴角,将视线从允祥愁闷的脸转向冰糖葫芦上,拔不开眼,咽下口水,拽了拽他衣袖。 允祥侧头见我直盯着某样东西,顺着闪闪发光的双目看到冰糖葫芦,噗哧一笑问:“想要?” 我猛点头。 “稍等。”允祥走到冰糖葫芦那儿,付钱买了一支,走回递给我道:“将面纱取下吧,有我。” 我正等你这句呢,我一把揭下面纱,狠狠咬了一口山楂,嗯,好吃。 允祥瞧我开心的模样,眉笑眼开,芊儿在旁边瞅见,更是千欢万喜。 路过一瓷器摊,我驻足摊前,看中一青花筒瓶,花开时正好用来插花,此瓶缠莲枝,并蒂莲展姿,鸳鸯游水雌雄相和、比翼双飞,清雅细腻,令人看着舒服。“老人家,这瓶什么价?” 布衫老者闻声看向我,浑浊的眼先一亮,而后咳了咳道:“您手里拿得可是好东西哦!不瞒您,这筒瓶还是万历年间,米庵先生用过的咧。” “谁?”不认识。 允祥从我手中拿过筒瓶,仔细端详后道:“不对!你瞧,花色不均,线条不流畅,莲梗太粗,鸳鸯双目呆滞,况且也不适合你一个女子……” “好啦。”我不耐烦的打断他,再叫他说下去,我不用买东西了。“清楚你是行家。”我抢过他手里的筒瓶重新放回去,气冲冲的离摊。 允祥撵上来,满脸茫然:“好端端的怎生起气来?你若喜欢,我去买下来便是。”说罢,转身欲返。 “莫去。”我抓住他胳膊,摇了摇头,旋即松手,一叹:“你等去内务府挑个好瓶子,不要太大,我留作插花之用。” “行。”允祥应允道。 我继续逛街,允祥对我买的每样东西皆品头论足一番,连一支普通的玉簪子,他也能道出个稀奇故事来。一开始我不胜其烦,后来反倒有了兴趣,像个乖学生倾听老师教导,真学到不少东西,也就不再嫌他烦。 芊儿见我俩相得甚欢,腹内欣欢不能言表,抬头望了一眼日头,估计时辰在未时左右,凑到我耳畔小声问:“主子,是否该用膳了?” 听她这般说,我摸着肚子,确实感到有点饿,朝允祥道:“允祥,我饿,先吃饭。” 允祥闻后环顾四周,旋即指着斜前方不远挂着“景阳楼”牌子的酒楼道:“就去那家吧。” “看来,今儿要做一回武松了。”我执袖掩红唇,侧头对芊儿挤眼道:“只不知,老虎是谁?” 芊儿心领神会,一面用眼余光看着允祥,一面掩口而笑:“这老虎哇,奴婢倒曾听闻过。呶,进了楼主子便知。” 我们嬉笑着步入酒楼,刚入门,一头撞见一大幅武松打虎的立屏,若事先不知,定会吓一跳,幸亏提前有准备,不禁笑得愈发欢畅。 憨厚的小二带我们上了二楼雅间,从雅间的红窗向远处眺望,景色甚佳,年味十足的街市,熙攘人群穿梭。我见此光景,一扫在宫里的阴霾心情。 待上菜后,我瞅着满桌皆是我爱吃的菜,颇为不悦的对允祥道:“你怎光挑我喜爱的,那你呢?莫一味迎合我,你并非旁人,乃我之友,怎也将官场那套用在我身上?赶紧换喽。” “此乃谢恩宴。”允祥拱手道:“谢曾姑母赏。” “少跟我打诨。”我故意翻白眼,一哼。“待会儿有得我闹心。今儿初九不是,鄂尔泰的折子这会子该到了。猜猜写得什么?又是卿云!你说,我能不闹心吗?我就纳闷,平白地怎就让他瞧见呢?难不成别人都是瞎子?真赶巧儿,哪日不现,偏偏现在万寿节。我过寿,这里面又有何讲头?一想到鄂尔泰为这等故弄玄虚的事儿升官,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待看见他,定让他尝尝掌嘴的滋味,看他日后还敢不敢胡说。” “皇兄孝心感天,天现卿云,不也再为你庆贺?”允祥知我逞口舌之快,习惯性当作耳旁风。“你莫忘记,你的封号里可带着‘祥瑞’二字呢。” “是啊。”为此我吃了多少苦头。“我是否该考虑重新换个封号?” 允祥一蹙眉:“万万不可,这不是一般的封号,万不能更改,续加倒可以考虑。” 续加?别,谁知道胤禛给我加什么?万一是古怪的号怎办?“不必,太麻烦。” 一旁伺候的芊儿喜眉微挑,纤手趁我们不注意,藏入袖中碰了碰袖中的东西,旋即笑脸盈盈的问我:“主子,上酒否?” 我想了想问允祥:“梅酒如何?” “好。” 芊儿见允祥颔首,便施礼退去,下楼问掌柜讨了酒,端着酒壶上楼,并未直接回雅间,而向反侧走,待走到僻静之处,见四下无人,从袖里掏出一鲜红小纸包,四方药纸包着两颗药丸,由金樱子、芡实、紫稍花、朱砂、麝香等配制而成。她将其捏碎全部倒入酒内,轻摇酒壶使之化开与酒融合,又自怀中拿出一白药包,打开后是一些白色粉末,她张嘴吃下,旋即折好两个药包,掖进怀里,抹了抹朱唇。待一切妥当之后,她才走回我们所在的雅间,将梅酒倒入我们各自酒杯中。 我双手捧杯凑到鼻前嗅着,梅子的酸香沁入心脾,我满意的淡笑欲将酒饮下。 “主子,等等。”芊儿弯身伸手拦阻我。“先让奴婢试毒。” “你未免太过小心。”我将酒杯递给她。 芊儿接过酒杯,哂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话倒没错,可我觉得外面要比皇宫安全多了。 芊儿将酒饮下,须臾,换了酒杯,重新倒上酒道:“主子,可饮。” 我饮下酒,对允祥道:“芊儿被你调教的愈来愈合我心。” “此乃她份内之事,你莫宠坏她才好。”允祥亦捧杯将酒饮下。 我嘴一撇:“看你说的,宠她还不应该?” “主仆有别,莫不当回事,宫里人多口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允祥劝道。 “你大可放心。我怎说,也算是个老手。”我支颐举杯。“不说这些烦心事儿,咱们还是聊别的吧。” 允祥闻之便转了话题。 我们唠着家常,不知不觉竟将一壶酒喝空,酒足饭饱,打算到戏楼听戏,于是付账走出酒楼。在前往戏楼的途中,我越走身上越热,说不清是何感觉,燥热难安,然神志仍旧清醒。我以为因酒所致,未多心,又急着去听戏,更将此抛在脑后。殊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入瓮中,祸福靡常,悲喜交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阴谋(下) 赵云:(白)马来呀! [西皮散板]黑夜之间破曹阵, 主公不见已天明。 (白)且住!某昨晚四更时分,与曹兵截杀往来,不知主公家眷,逃往何方去了?哎呀,且住!我想主公,将二位主母,并幼主阿斗重托俺赵云身上,昨晚军中失散,有何面目去见主公?也罢!舍死忘生,勒转马头,好歹寻找二位主母与小主人下落也! [西皮散板]知恩报德本当应, 上天入地去找寻。 催马向北去探信! 简雍:(白)四将军救命呐! 赵云:(白)啊? [西皮散板]只看简雍倒埃尘。 (白)简先生为何这等模样? 简雍:(白)曹兵刺了一枪,不是四将军搭救,险遭不测。 赵云:(白)可曾看见二位主母与小主人? 简雍:(白)未曾看见。 赵云:(白)今幸得来战马一匹,请先生上马,报与主公知道,就说俺赵云,好歹寻找二位主母与小主人下落也! [西皮散板]烦劳报与主公信, 说俺拼死找夫人。 我们一行三人步入戏楼时,楼里正上演《长坂坡》,武生架势颇有大将之风。我瞧是武戏,兴致减了大半,倒也乐得凑热闹,而允祥则兴致勃勃,眼里光有戏台,恐怕将我忘了个干净,一屁股坐下,随着戏楼里的大老爷们叫好。 我郁闷的坐好,侧头对芊儿道:“你去,上壶龙井,我得消消酒。也不知怎回事?身上热得很,怕是吃猛了。” “是。” 芊儿一行礼,转身去办,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瞧我们,见我们视线都在戏台上,安下心来,从老板那儿要了茶,端着茶盘隐在墙角,左右瞅了瞅,见人们皆未注意她,便是从怀里掏出个粉色药包,打开倒入茶壶内,待药与茶融合,她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此药与先前的药丸乃一对,名曰“一晌贪欢”。原本乃青楼楚馆用来对付新近又不肯听话的雏儿,吃下之后,做过什么,睡一觉便一概不知,等过了后,生米煮成熟饭,不认命也得认。因要成双用,即使雨爱云欢,双双毫无察觉岂不无趣?便极少用了。 芊儿回来倒上茶,站在一旁一面偷眼看着我俩,一面掐算着药生效的时辰。 允祥捧茶未饮,烁目盯着戏台对我道:“你瞧那把式,是个练家子。脚步稳、工架有气魄,好!” “少啰嗦,快喝你的茶!”我啜了一口茶,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觉那武生一招一式蛮优美。 允祥将茶饮下,修长手指敲着桌,急声道:“满上,满上。” “什么满上、满上?又非酒。”我掩嘴扑哧一乐。“我今儿算是瞧出来了,这武戏啊,可比我有魅力,瞧把我们怡亲王迷得,恨不得跳上台自个儿打。我呀,总算找到一物降我喽。” “天下能降你的,只有皇兄一人。”允祥又饮一杯,一指我道:“你别不服气,若非怕他,你何必瞒他出宫呢?” 我捧茶沾唇边,一瞪他:“闭嘴,看你的戏!” 允祥耸了耸肩,继续看戏。忽觉视物昏花,身上的火不灭反烧,没想到梅酒的后劲儿如此之强。“凤儿,我有些吃醉,先送你回宫吧。” 此时,我早已双眼朦胧、神志不清,浑身热如火烧、难以平息,头更是疼得厉害,不知自己应了没? 芊儿见我俩云情雨意、盈盈欲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出戏楼雇了两乘轿,付账后,搀着我俩入轿,轿子七拐八拐,停在翠花胡同里一处偏僻的独门小院门口。芊儿付了赏钱,又搀着我俩入院,打开东厢屋门,屋内布置与洞房无异,她将我俩放在床上,脱罗衣、解玉带,又担心药性太薄,喂我俩一人吃一颗春丸,燃起兰麝香,掩好屋门,趴在门上听声。少顷,屋内传来娇啼。芊儿闻之,笑得合不拢嘴,只盼望是个“坐床喜”,喜上加喜。 可叹:鹿仙无心、尧王无意,本非同林鸟、却共赴阳台梦,造下恶姻缘。只因红娘乱点鸳鸯谱、硬把蟒凤配,费劲心量圆夙愿,乃不知,同床异梦、无关风情。一个玉颜醉里红潮,一个不惑酥里带麻,枕边吁喘不停声,却犹如南柯一梦,梦醒双浑然。 月明星稀,屋内没了动静,芊儿端着盆温水悄声走入,见我俩睡熟,便将铜盆放在花梨藤心大方杌上,浸湿棉布,手脚利索的擦去我们身上的情渍。待收拾妥当后,她雇两乘轿,分两路而行,多付了赏钱,嘱咐抬允祥的轿夫莫多嘴,倘若问及,只道是多吃了几杯酒,其它勿言。 芊儿背我上轿,朝神武门奔去。待到神武门,她上前对把守宫门的其中一瘦高侍卫道:“开门,备轿,老祖宗回宫了。” “嗻。”侍卫认得芊儿,行礼依言去办。 一顶黄锦暖轿停在芊儿面前,她将我又背进暖轿中,吩咐轿夫起轿回乾清宫。 在回去的路上,说来也巧,正好碰上陈福领着敬事房的驮妃太监往养心殿方向走。陈福一见芊儿,浅笑着行礼:“陈福请姑姑安。” 芊儿敛足瞟了一眼毯子中的女人,长得倒挺顺眼,小巧清秀,顾盼生姿,颇文静。她未详看问:“这是哪位主子?看着眼生。” “回姑姑,是刚入宫的常常在。”陈福恭敬地回。 芊儿冷哼一声:“好啊,又有新人啦。但愿小主子能讨万岁爷欢心,省得万岁爷再来烦我家主子。”说罢,她侧头喊轿夫快些走。 陈福见芊儿离去,执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轻一叹。 “方才是哪位娘娘的奴婢?好大胆子啊。”常常在惊异道。 “哎呦,小主子,您嘴上可得把门儿。”陈福尖声夸张的一拊掌。“娘娘这二字,您若用在那位主子身上,小心她扒了您的皮,她可最恨这俩儿字。瞧见那黄轿子了吗?不是一般人能坐得,只属她一人。您再瞧轿子去得地方,乾清宫,这下,您知道咱万岁爷有多宠她吧。她要月亮,万岁爷绝不会给星星,大场面上,还得拱手称她一声‘曾姑母吉祥’咧。” 常常在茫然问:“难道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妃?” “甚么老太妃!传到万岁爷耳朵里,有您好受的。”陈福赶紧制止她。“老祖宗的容貌,美得令人窒息,大清国绝找不出第二人来。您啊,请安时一看便知。不过,您最好小心点,她脾气跟咱万岁爷一对儿,恭谨着些,莫胡言乱语。” 常常在心里愈加好奇:“怎宫里有这样的人在?” “您问奴才,奴才更不知晓。”陈福摆了摆手。“小主子,走吧,莫让万岁爷等着急。”话落,他令太监加快脚步。 ~~~~~~~~~~~~~~~~~~~~~~~~~~孤魂分割线~~~~~~~~~~~~~~~~~~~~~~ 暖轿停在乾清宫门口,芊儿这才松了口气,背我轻声步入西暖阁,刚把我放在床上,背后突然传来阴冷的嗓音:“凤儿去了哪儿?怎现在才回?” 芊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转身怔忪的看着胤禛,颇感意外:“皇上,您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胤禛见芊儿一看到他,退步张皇失措,心里有些疑惑。 芊儿定了定神儿,朝胤禛行礼:“回皇上,主子嫌宫里太闷,随出宫解闷去了戏楼,因觉唱闺门旦的女子与自己有几分缘,便相邀一同吃酒聊天,聊得投合便忘了时辰。” “是吗?”胤禛见芊儿乌溜溜的双眸略有躲闪,满腹狐疑。“此话当真?” 芊儿径直跪下:“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只不过——”她故意停顿,觑视胤禛,接着道:“主子倒令奴婢瞒住皇上。主子说‘若不瞒,皇上笃定聒噪,烦不胜烦’,命奴婢只道在御花园中吃酒,不曾出过宫门。” “像她所言。”胤禛敛疑,薄唇一弯,望着呼呼大睡的我,颇为无可奈何。“喝得这般醉,看来,朕往后又多了一项啰嗦。你在她身边时常劝阻,贪杯误事,你可懂?” “奴婢知罪。”芊儿明白胤禛在叱责她。 胤禛又瞥我一眼,转身欲离去,忽停步转身,有意无意问芊儿:“你待在十三弟府中多久?” “回皇上,一年十四日。”芊儿谨慎行礼道。 胤禛一愣:“你记得真清楚。” 芊儿笑而不语。 “既然是十三弟调教出来的人,朕放心。”胤禛一面淡笑,一面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你记住,不可一味顺她意,出了岔子,朕饶不了你!” “奴婢遵谕。”芊儿不慌不忙的应声。 胤禛微惊,却也满意芊儿镇静的态度,抬脚离开。 待胤禛走远,芊儿狠狠一咬朱唇,朝他背影喃喃谇语,大力关上宫门,脑中盘算着如何令我与允祥时常见面而不被胤禛所察,因已种下,就差收果。 第一百六十二章 糊涂 “芊儿,芊儿,我这是在哪儿?”清早醒来头昏脑胀,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捂着头坐起身,感觉腰酸背痛,衰老几岁似的浑身难受。 “主子醒啦!”芊儿端着用红小豆、绿豆、黑豆、甘草煮得“三豆解酒汤”欢快地走到床前,将黄釉碗递给我,满面春风道:“还能在哪儿,自然是乾清宫。” “哦。”我晃过神,差点醉糊涂,不在家里我能上哪儿?我将汤喝下把碗还给芊儿,有气无力懒得动弹,不如在床上躺一天。真怪,梅酒的酒劲啥时这么烈了?“芊儿,你说,该不会梅酒里掺了别的什么酒吧?不然,我怎醉得一塌糊涂?” 芊儿执红锦帕点着我唇角,蹙眉道:“即使掺了,奴婢也不清楚啊。” 对哦,芊儿压根未沾口,况且,她又不懂酒,问她也是白问。“罢了,你出去吧,我身子乏,今儿不起了,有人找,就说我身体欠安,不见客。” “奴婢遵命。”芊儿微行礼,瞅了我一眼便退出暖阁,一头碰上急匆匆的苏培盛,稍做行礼的样子道:“呦,真是稀客,苏公公吉祥。公公可是来给老祖宗请安的?不巧得很,今儿老祖宗身子欠安,不管何人,一概不见。” “这如何是好?”苏培盛睁着滚圆的双目,一脸吃惊,旋即正色道:“万岁爷等着老祖宗一同用早膳呢,若耽搁时辰,万岁爷怪罪下来,咱俩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芊儿听出他半吓唬半催促的话音,浅笑道:“苏公公,这理儿芊儿懂,但老祖宗的脾气想必您也清楚,万岁爷那儿吃罪不起,老祖宗这儿照样吃罪不起啊,您这不是为难芊儿嘛。” “甭管怎么说,劳烦通禀一声吧。”苏培盛可不吃这一套。 “苏公公。”芊儿一挑眉,睨视他道:“奴婢胆儿小,左右不敢得罪,您莫强求。” 我听外头有吵闹声,心里烦躁,翻身朝外面喊:“芊儿,大清早的吆喝什么?” “主子。”芊儿进来行礼道:“奴婢该死,打扰主子休息。” 我一摆手:“不碍,外面何人?” “皇上派苏培盛苏公公请您前去养心殿用早膳。”芊儿亦面色不豫,冷声问:“您看,奴婢给您回绝吧。” “人都被吵起来了,还回绝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去吧,省得他等急又要发火。”我从被窝里爬出来。“你让苏公公回他,我一会儿便到。” “是。”芊儿领命出去告之,返回伺候我洗漱更衣。蓦地“扑通”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啼啼哭哭。 我冷不防被她一惊一乍吓到,忙扶她:“呦,哭什么?有谁欺负你不成?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奴婢对不起主子恩宠,奴婢但求一死。”芊儿执拗跪着不肯起,咚咚咚的磕头,粉泪频滴。 我倍感纳闷:“大过年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快起来,地上凉,莫寒了身子,有何事,直说无妨,我不怪你。” “奴婢谢主子。”芊儿这才站起身,一面抹泪,一面抽噎道:“昨夜,主子吃醉酒,回乾清宫的路上正巧遇到往皇上那儿送新入宫的小主子,那小主子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儿,奴婢心里便攒了火。本来,刚进宫的秀女不知主子身份,多有造次,奴婢不该跟她一般见识。谁知又撞见皇上在乾清宫门口等您,奴婢应该高兴才是,但一想到皇上明明召了别人,还来您这儿,心里的火就愈加大了。皇上问您去处,奴婢本该实话实说,可、可奴婢也不知哪里犯浑,竟对皇上撒谎,说您只是出宫听戏,跟戏子聊得投缘多喝了几杯。主子,欺瞒皇上,那可是要杀头的,您说,奴婢怎对得起您呐。倘若皇上因此冷落您,奴婢就是多死几次也不够哇。”话落,她又扑通跪地,放声大哭。 我当什么要紧事儿呢,谎言也分善意、恶意,既然出自善意,又何必怪罪?我将她扶起来:“瞧你,哭得跟泪人似的,不过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儿,用不着吓成这样。瞒着也好,他若将昨个儿当成私会,那才麻烦咧。” “皇上已知道主子私自出宫,下次您再想出去,恐怕很难。而且,奴婢担心,皇上会指责奴婢挑唆您,这板子,奴婢怕是挨定了。”芊儿垂首掩泪,一副自责模样。 我噗哧笑出来,安慰她道:“我要出宫谁敢拦?再说,眼下正月里宫外有不少乐子,我岂会错过?你莫担心,他敢打你,我就敢打他。” 芊儿破涕为笑。 我见她笑了,拍着她素手道:“瞧,笑多好看啊。好啦,去给我拿件喜庆点的衣裳。” “嗳。”芊儿高兴的应声,挑了件红地五彩牡丹八团五福纹女袍,配上缃色缎绣花鸟彩帨。 精心妆扮之后,我打着哈欠,脚步绵软的前往养心殿。但见殿中允祥亦在,便收起慵懒,直起腰板坐正。 胤禛抬眼看我,心中甚喜,却绷着脸:“酒醒了?” “嗯。”人心虚时,最好埋头吃饭。 “凤儿!”“凤儿?” 两字同音不同调,出自两张嘴,彼此相视,一疑,一愣。 “胤禛,你难道不信芊儿所言吗?”这种时候可不能添乱。 胤禛闻我先唤他,敛疑咧嘴笑道:“朕信。” “是嘛。”谁信!我又转向允祥。“你想问什么?” 允祥看着胤禛凛目有些犹豫,终摇头道:“不,没什么。” 我明白他有话当着胤禛的面儿不好开口,想了想道:“允祥,用过早膳后,我要去内务府挑个插花的瓶子,你能否与我同往?我一个人怕他们不给,你去我又怕你挑得不合我心,如何?” “好。”允祥心领神会。 胤禛从这番话中闻出怪味,想我怎会怕内务府不给东西?明知此乃借口却未言语,用眼余光看着面露欣忭之色的芊儿,她双眸晶亮,映着我与允祥的嫣然笑脸,完全不同于见到他时那般冷淡,甚感迷疑,悄然将此纳入心底。 一时间,四人各怀心事,殿内只有器皿互碰之声。 用过早膳,我一面执黄绸擦着嘴,一面对允祥道:“我在外面等你。”说罢,我放下黄绸看向胤禛,见他面色平常无怒色,便起身离开。 允祥欲跟出来,黑眸盯着胤禛不敢擅动,见后者点头,他才起身撵上我。“昨儿之事,你未与皇兄实言吧。” “是,怕他打翻醋坛子,我耳朵受不住。”我不由捏了捏双耳。“方才你想问我何事?” 允祥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问:“昨儿醉酒之后,你带我去了何处?” “怎么了?”我奇怪的问。“没去哪儿啊,我醉得不省人事,芊儿直接带我回宫了。至于你,我怎晓得?” “我今早发现,耳垂上莫名其妙多了个胭脂唇印。”允祥面红耳赤道。 “听你这话,莫非怀疑我带你逛窑子了?”我翻了个白眼,平白怎把这种事扣我头上?“是你自个儿去得吧,不然,便是你府里哪个美娇娘留下的,你问我作甚?回去问你那些小妾们。” “你当我未问过?”允祥一瞪眼,有点不相信。“昨夜回时已睡熟,能召谁?” “奇哉怪哉!”大概他把去行院的事儿忘记了吧。“行啦,去就去呗,瞧你紧张的,若忧虑,找御医瞧瞧不就完了,又非第一回,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允祥觉我似真言,搞不懂樱桃胭脂唇印到底从何而来?索性当自己真去过行院。“我是怎也想不起醉酒之后的事儿,也罢,只当做了场梦。” 被莺莺燕燕环绕不好吗?我还真闻到他身上略有略无的兰麝香味,倒令人嫉妒,我独守空床,他反而潇洒快活。兴许啊,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故意拿来刺激我。 芊儿在一旁瞧我撅嘴不悦,乌溜溜的眼一转,走上前凑近我耳畔,小声道:“王爷可真是个老实人,连谎话都不会编。主子,是否该罚他?” 好主意!过年是该乐呵乐呵,只要不过分就成。我一点芊儿粉鼻,诙笑道:“你这鬼机灵,又有何鬼主意了?” “奴婢哪敢啊,还不是仗着主子的宠。”芊儿薄媚同我唱戏。“年歌里唱得好。‘年初十,地生日。有天还有地,比是爷娘不多异……’。不如罚王爷做馍饼,您看呢?” “馊主意!哪有叫王爷下厨房的?亏你想得出。”我轻打她胳膊,略一思道:“这样吧,等他忙完,你请他来乾清宫与我下盘棋,罚他只许输不许赢。” 芊儿翘起大拇指:“主子高明。” 是否“高明”我不知,我只知得尽快解决陆瑄之事,时间拖得愈久,我心就愈不安宁,却无意间再入牢笼。殊料:红妆盼良人,香与午女同,檀郎换韩寿,共枕双不知,花前携错手,笑煞月下老。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月童归来 我在太和殿广场一面遛弯、一面等允祥,不明白他为何令我在此等候,这要怎么挑选花瓶? 尚未绕广场一周,便见允祥疾步赶来,手里拿得并非实物,仅仅是些瓷器图样,他倒会省事。“凤儿你瞧,这只青花枯树栖鸟图梅瓶如何?”他摊开稿纸让我瞧。 我摇头:“太大,不好。” “那花鸟纹的玉堂春瓶呢?”允祥又从中挑出一张。 我一瞥,蹙了蹙眉道:“花眼。” 允祥停手,略寻思,抽出最底下的问:“景德镇斗彩团花天球瓶,总小巧可爱吧。” 我瞅着花样,轻锁翠眉:“你看花纹,密密麻麻地让人心烦。” “粉彩寿桃纹天球瓶,高雅精致,怎样?”允祥琢磨出我心思,挑了一张合我心意的递给我。 我接过图样仔细端详,瓶上桃花盛开、蝴蝶飞舞、寿桃饱满,令人赏心悦目。我一眼看中,莞然道:“嗯,不错,就它吧。” 允祥浅笑着将一摞图样卷成筒状收入袖中,对我道:“你先回,我待会儿给你送去。” “你说你领我去多好,来回跑你累不累?不够麻烦的!”这笔帐都不会算。“算了,我回去等着,正好,你若没事,陪我下盘棋吧。” 允祥闻后,微垂首喃喃低语,板着手指一算:“大事小事忙活忙活就得到晡时,若皇兄再找,恐怕便没了准数。” “那件事,我想和你商议商议,拖来拖去总不是个法儿。”我耐性已磨得差不多了,哪怕结果很无聊,我也得好好看看,到底怎么个无聊法。 允祥心知肚明,思量片刻道:“既然如此,我笃定会去找你,但可能很晚。” “无妨,你把这事儿记牢,我备棋等你来下。”晚早无所谓,只要来就好。 我嘱咐好允祥便回乾清宫,左等右等,一直过了日入,他才带着一脸疲惫过来,在西暖阁门口拿白帕掸掉蟒袍上的灰尘,入内朝我拱手道:“晚啦晚啦,你莫怪罪。” “来了就好,快坐。”我上前迎他,扭头对芊儿道:“芊儿啊,赶快上茶点。” “嗳。” 芊儿熙笑应声,一面徐步退离,一面窥看我俩神色,见彼此从容燕笑、有语相尽,她轻拊掌暗自庆贺。 待出殿门,芊儿直奔养心殿,躲在阴暗的墙角观察四周动静,忽瞧见养心殿太监刘二奇,明眸滴溜儿一转,走过去招呼他:“刘公公今晚当值?” “呦,芊姑姑。”刘二奇一见芊儿,又愕又疑,赶忙打了个千问:“这么晚,您来此有何事?” 芊儿拉着刘二奇的袖子,将他带到墙根处,四下看了看,低声问他:“姑姑问你,万岁爷此刻在做什么?” “万岁爷嘛……”刘二奇故意扯开尖嗓,歪着嘴,眄视伸手偷偷做了个要钱的动作。 芊儿心里清楚,从袖中掏出三两银子往刘二奇手心里一拍,冷声问:“这下,能赏姑姑个脸儿吗?” “姑姑真大方!不亏是伺候老祖宗的,就跟别人不一样。”刘二奇满脸堆笑,掂了掂银子揣进袖里,凑近芊儿,细声道:“万岁爷批了一天的折子,刚刚合眼儿。” 芊儿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可瞧真儿了?” “哎呦,姑姑,别得不敢说,就奴才这俩眼儿,你别看它小,可比猫眼还亮着呢。”刘二奇夸张地比划他那一双细目。 “行啦,废话少说。”芊儿厌恶地一甩红锦帕。 “姑姑问这个作甚?”刘二奇疑问道。 芊儿狠瞪他:“拿了银子,就闭上你的嘴。记住喽,你若抖搂出去,姑奶奶死也要拿你做垫背!” “是,是。”刘二奇点头哈腰的应着。 芊儿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端着茶点又故伎重演,在紫砂茶壶里下了药、摇了摇,药化去后,她欢天喜地的走入西暖阁,将茶点放在黄花梨炕桌上,照例试毒,觑视我俩注意力都在象棋上,做了个喝的样子掩饰过去。 “我炮呢?”允祥抄起茶杯,连看没看便饮下。 “还用问?”我端起茶一面饮,一面倩笑。“自然是被我吃了。哎,我跟你说,我可照着《梅花谱》来得,‘柔能克刚,屏风马必破当头炮。’。怎样?巾帼不让须眉吧。” “理儿都被你抢了,我还能说什么?”允祥放下茶杯,盯着棋盘道:“招是好招,就是急了些。你瞧,你的过河卒子正在我马蹄子底下呢,你说我踩?还是不踩?” 我知道他问我陆瑄之事能否交他全权处置,淡笑道:“你踩了我这卒子,可是对我全面宣战啊,你有几成把握能够赢我?” “六七成总是有得,再大,得要筹码才行。”允祥眼虽在棋上,余光却在我身,含着期许之意。 看来,我得告诉他我所掌握的东西:“闻见觉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镜中观。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 允祥端茶一面执茶盖拨开茶梗,一面揣摩我话里的含义,蓦然憬悟道:“你是说……”寺庙!他怎未想到?离十七弟府最近的只有报恩寺,果然,我出现在那里并非偶然。 “嘘——小心隔窗有耳。”我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旋即捧茶道:“虽说有童儿盯着,可我心里——不踏实。我这两天浑浑噩噩,总觉得摸着了什么,又似没摸着,跟迷雾一般。我琢磨着,允禵那儿你快去问一问,我也好定下路子,该怎么走,还真得靠他呢。现在,就像这棋,你看,你若光盯着我这过河卒子,那我的车可就要将军了。” 允祥饮尽茶,放下茶杯蹙眉道:“你担心……” “没错。我担心卒子是个废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得关心关心车了。”我抿了口茶,放下茶杯道:“不过这车,毕竟也还是子儿,帅未动,说明棋子定占上风。如何令它出营,就得看允禵是点头?还是摇头?如此,棋才能继续下。” “你放心,明儿我便去。”允祥突觉体内燃起一把火。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我紧锁双眉,仍有很多话要说,可不能睡着,然而嗓音却越来越小:“辛苦你了,不必问太多,重点了然就成……” “我明白……”话未说完,允祥便迷迷糊糊失了神志。 芊儿喜匆匆的褪去我俩衣裳放上床,燃起兰麝香,喂下春丸,关紧门窗离开。 可悲:明皇梦里觅杨妃,楚王神游携巫女,一人生来、一人亡,一个凡人、一个仙,牛郎织女树下誓,许仙白蛇伞中约,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然,庄生梦蝶、非情非意,红娘偏扯阴阳线,殊不知,贤王一脚踩黄泉,行不得云雨,当不成婿。 芊儿眉欢眼笑的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一点不觉寒凉。突然,一人从天而降,她吓得跳起来,小声试探问:“谁!” “芊儿,你在此则甚!”其声冽若冰峰。 芊儿闻之寒毛倒竖,借着朦胧月光,看清月童俊美的脸,更是惧到牙齿打颤,哆嗦一阵子,素手绞着红锦帕,咬着朱唇硬是镇定下来。“奴婢总算是把月侍从盼回来了,奴婢正不知所措呢,主子夜里惊醒后都要吃一块绿豆糕压压惊的。只是——您瞧,皇宫夜里黑灯瞎火怪瘆人的,奴婢一个女子实在是……即使亮如白昼,晚上就是晚上,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秽物?奴婢胆儿小,可主子待会儿就该醒了,这绿豆糕不能不奉上,您看……本来嘛,这也是您的活儿不是?奴婢怕……” “你不必再说。”月童抬手打断她。“回你自个儿屋去。”话落,他欲推殿门进去。 “哎——”芊儿赶忙上前扯着月童衣袖拦住他。“眼看着主子就要醒了,您是否赶紧……” 月童抽回手打量着芊儿,似觉哪里不对头,不过,话倒不假。“那好,你先一守,我去去便回。” “是。” 芊儿恭敬施礼,瞧月童走远,慌忙推开西暖阁的朱漆门,见我俩已云收雨散,不禁合掌谢天谢地。拿棉布将我俩身体胡乱一擦,穿好允祥的衣裳,背起他奔到乾清门,朝四周略瞅了瞅,对值守侍卫们道:“王爷醉了,老祖宗吩咐,备轿快送王爷回府。”她又从袖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递给侍卫们。“老祖宗说,这是赏你们吃酒的。还有,莫将王爷醉酒之事说出去。不然,老祖宗割了你们的舌头!” “姑姑放心,规矩奴才们懂!”为首的黄脸瘦子笑嘻嘻的接过碎银,又变脸对左右厉声道:“你们还不快点!” “嗻。”侍卫们微打千各自忙碌。 芊儿稍松气,又奔回乾清宫,正好碰上月童端着点心回来,便跟在他身后步入暖阁,紧张地偷眼看着他神情。 月童闻到一股浓香,又瞧我面色太过红润,心下起疑,却不显露,打发芊儿回房。 芊儿以为他并未生疑,提起的心放了下来,随即施礼告退。 ~~~~~~~~~~~~~~~~~~~~~~~孤魂分割线~~~~~~~~~~~~~~~~~~~~ 这厢月童吹灭蜡烛,静静地坐在床沿边守着我。那厢养心殿却是灯火通明,气氛犹如狄公坐堂。 “刘二奇,芊儿给你多少好处,让你将朕之事透漏给她?”胤禛黑着脸,声音阴冷。 刘二奇垂首满头冷汗,栗栗危惧竖起三根手指:“回、回皇上,三、三两银子。” “什么?!”胤禛咚得一拍御案,好笑道:“三两银子,你就把朕给卖了?” 刘二奇冷不丁一哆嗦,难里敢接话。 “她都问了些什么?”胤禛端茶沾唇,怫然作色。“你又是如何回得,如实讲来!” “她问皇上在干什么?奴才回皇上正小憩,她听后便欢欢喜喜的走了。就这些,奴才不敢欺瞒皇上。”汗水流进眼里,刘二奇也不敢抹一下。 欢喜?胤禛颇感迷惑,不由问出声:“是何事如此欢喜?” 刘二奇以为在问他,战战兢兢的回:“兴许因难得怡亲王去给老祖宗请安,故而欢喜吧。” 怡亲王?十三弟!胤禛大为震惊,张目高声问:“你说怡亲王去了乾清宫?何时的事?” “大概一个半时辰以前。”刘二奇又打了个颤。“奴才瞧见王爷心急火燎的往乾清宫赶。” 心急火燎?何事需要这么着急见她?胤禛眯起眼狐疑满腹,朝刘二奇一挥手:“你下去吧,嘴给朕掌严了,明白吗?” “奴才明白。”刘二奇恭谨的打千退走。 胤禛起身离开御座,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沉思良久之后,感叹道:“此夜无眠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清早睁开双目,一片混沌,全身绵软似散架一般,朦胧之间,靠在谁温暖的怀中。这感觉,仿佛昨夜也曾有过,只是,比眼下健硕的身体要硌人。 月童瞧我睡醒,低声柔语问:“母亲大人睡得可好?” 童儿?我一惊,猛然张目,四下张皇瞅着。 “您放心,这里无外人。”月童笑得顽皮,他也只在我面前露出些许天真。 我拍了拍胸脯,松口气道:“我魂儿差点被你吓出来!你怎不声不响的回来?是陆瑄有消息?” “正是。”月童一点头,神情端严。“母亲,咱们上当了!” 上当?陆瑄果真是废子?“难道真如我所想,他不过是个混淆视听的幌子?将我视线集中在他身上,那样,背后之人便有足够的时间做他想做的事。也可能,是想将你自我身边引开,从而对付我。但——自你走后,平安无事,无论我、还是胤禛,都未遇过险啊?好生怪哉!” “母亲。”月童将我身子扶正,直视我黑眸。“孩儿或许查到了幕后之人。” “真的?”我兴奋异常。“你快说说。” 月童朝四周微瞅了瞅道:“若报恩寺住持所言不假的话,当初送陆瑄入寺之人,并非一个,而是——”他忽停,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旋即收回,嗓音铿锵有力。“且是三个女人!” “三个女人?!”我惊叫出声,大惑不解,奇事一桩!“三个怎样的女人?” 月童见我兴奋的眼睛瞬时变得迷晦,早已料到,忙解惑道:“年纪相仿,只一人看起来稍年幼,妆与未嫁女子同,其他二人皆妇人打扮,大概三十几岁吧。因皆蒙面纱,看不清容貌,据住持言,应是姣好者,且并未露怨念,语气温和、倩笑有加,不像心怀恶意之辈,皆称陆瑄之妻妾。” “陆瑄尚未娶妻,哪来妻妾之说?怕是掩人耳目吧。”我蓦然澈悟,原未料及,暗杀我之人虽是男子,背后之人可不一定是男子啊。“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活这么大岁数,后宫里哪出戏没瞧过?只不知她们要唱哪一出?‘三英战吕布’?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三个女人用得是何心?你我怎能猜得透?虽说女人心大多为了个‘情’字,可这一次,我还真有点迷糊,到底是哪个男人对我动了心令她们眼红至此呢?”我眯缝着眼左思右想,霍得一拊掌想到一人,又觉好笑。“莫非是胤禛?一个半大老头子,何时变得如此吃香?” “母亲,孩儿……”月童亦觉离谱,刚要张口,忽闻暖阁外有窸窸窣窣之声,连忙大吼:“何人在外偷听?奉劝你赶快现身,勿受皮肉之苦!” 芊儿闻声打了个怔,犹豫须臾,忸怩走入,扑通跪地,泣不成声:“奴婢、奴婢有一事禀知主子,奴婢昨个儿奉上的茶点里多了一样东西。是——是酒渣梅子,人吃了后,便如同吃酒也似的醉去。奴婢原本奉上七八枚,以为主子和王爷吃个一二枚倒也无妨,权当吃酒。谁知,奴婢一时未注意,您便与王爷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梅子吃了个干净。奴婢怕您怪罪,竟不知该讲实话?还是假话?您厚待奴婢、信任奴婢,且奴婢又是个直肠子,思量再三,奴婢便前来请您责罚。” “不打紧,快快起身。”我呵呵一笑,将她扶起。“怎能怪你呢?若怪,也得怪我俩嘴馋不是?莫哭,哭成大花脸叫人瞧见,还以为我是个暴气的主子呢。行啦,你忙去吧,我与童儿有话要谈。” 芊儿一瞥神色冷峻的月童,咬了咬朱唇,心不甘情不愿的施礼道:“是,奴婢告退。” 月童扭头冷眼瞅着芊儿离开后,回首对我道:“母亲,这个芊儿——甚为古怪。即使是酒渣,按理也该有酒香,母亲可曾闻到过?况且,昨夜孩儿回来,闻到得并非酒香,而是陌生的熏香,非常浓重,母亲向来不燃味道过重的香木,怕是她燃的。” 我摆手否定他猜疑:“昨天之事,有一半我想不起来。再说,不就是香,燃错就燃错,没什么大不了。芊儿可是允祥亲手调教的,你怀疑她,不就等于怀疑允祥嘛?” 月童料我顾及允祥,下猛药使我清醒:“孩儿并非此意,但还请母亲小心为宜。毕竟,三个女人里头,总会有母亲身边打探您动静之人,您不得不防啊。” “也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想来也是,宫里出一两个这号人物不是什么新鲜事。“总之,搞清那三个女人的底细,打听打听陆瑄、孟文昌身边的女人,勾栏院里的痴情小娘可不少哇,搞不好,也是个‘三行首春风吊柳七’呢。” 月童抱着我胳膊,红脸道:“孩儿——不愿离开母亲。”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童儿竟向我撒娇。“你不去,我指望谁?” “托给怡亲王如何?你不都跟他挑明了?”月童心下疑防芊儿,也就顾不得此举是否有损形象。 明知允祥的命烛将尽,却有心无力,我不禁叱责月童:“他每日要做多少事儿,你可算过?你想累死他?” 月童一愣,随即正色道:“孩儿一人之力难以巨细,何况一日两日是查不出的,在此期间,倘若出现意外,那可就于事无补了。” “等他自寿皇殿回来吧。”我无计可施的轻叹。 月童甚感诧异:“您真许他去?” 我点点头道:“是啊,现下想必见到允禵了,但愿他能带回好消息。” ~~~~~~~~~~~~~~~~~~~~~~~孤魂分割线~~~~~~~~~~~~~~~~~~~~~~~~~~ 景山寿皇殿外,允禵正躺在红木躺椅上晒太阳,右侧红木短腿茶几上摆着一套宜兴紫砂茶具,茶杯中碧绿雨花茶飘着清幽香气。忽闻綷縩之声,他便侧身望去,见是允祥,身未起,冷声问:“怡亲王来此有何公干?” 允祥未计较,走近低头看着他:“十四弟,别来无恙啊,今儿闲话休谈,哥哥只问你两件事。一,你可识得陆瑄、孟文昌?二、你可曾派他们暗杀凤儿?” “什么?!”允禵腾得起身,抓着允祥胸前蟒衣,惊颤道:“你再说一遍,凤儿怎么了?被暗杀?伤着了吗?怎回事你给我讲清楚?” “这不归你管!”允祥打掉他的手,整了整蟒衣。“你只需告诉我,你做了?还是没做?” “我——”允禵竟卡壳,心不在一处,急得团团转。“你说,我怎可能杀凤儿?我心思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嫁给十七弟,我胸中恼火也不过打了一架。杀凤儿,我……” 允祥被允禵来回转得眼花,厉声喝止他:“你废话太多了,讲重点!” “陆瑄这名儿没听过,不过孟文昌倒是听过,说是背凤儿上花轿的‘假哥哥’,我当时未在京中,自不晓得光景。”允禵总算平静些许。 允祥暗自踌躇:“如此说来,他们并非你门下之人?” 允禵摇头。 允祥又添问:“此话真心否?” “自然真心!”这还需问? 允祥看允禵眉梢眼角不见丝丝欺瞒,言语无半点隐晦之意,腹内了然。 “十三哥,凤儿到底如何?”允禵见他没了话音,心内急如星火。 允祥回神,拍了拍他肩膀,淡笑道:“安心,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允禵揪着的心,稍稍松了些,旋即愤然道:“十七弟也是,明知她是个惹祸的主儿,怎不把她看牢?幸亏凤儿无碍,不然,我还得揍他一顿。” 疑似之间,允祥拿话试他:“你为何不关心你自个儿?暗杀凤儿之人,可是冒着你的名号去的。” “我已落魄到这般田地,再降,能降哪儿去,大不了在宗人府的大牢里数稻草。”允禵自嘲的冷笑,心知允祥在怀疑他,镇定自若道:“我虽憎恶四哥,可万不会将夙嫌牵到凤儿头上,这是两码事。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 “既然如此,我不再多问,这便回了。”允祥知道无须再问,转身欲走。 允禵一把拽住他马蹄袖不放,急问:“十三哥,十七弟与凤儿日子过得可好?” “凤儿——”允祥忖思片刻,决定告诉他。“她被休了。不,应当说她休了十七弟。” 允禵大惊,颇茫然:“却是为何?” “发生太多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所谓‘无巧不成书’,十七弟无意间碰上真正的孟氏,珠胎暗结,凤儿一气之下写下休书跑去江南。年前刚回,就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暗杀,才有了我来找你的后话。而在四年时,她用身体与八哥做交易,保了四哥朝野太平。眼下,她……”说到此,允祥喟然而叹:“唉——不提也罢。” 允禵心绞如麻,松了手,攒着眉道:“十三哥,弟弟有一事恳求你。弟弟想、想见她一面。她活得太久,久到烦了、厌了、也累了,若不是现在有什么撑着她,她恐怕早就……” “住口!”允祥心知他想说什么,拉下脸打断他:“凤儿乃大清神女、永寿,你不会不知道,往后这样的胡话少说!再者,她并非你想象的那般脆弱。何况,她如今是四哥的女人,你我谁都不该瞎操这份心!” 允禵冷哼一声,眄视允祥,唇角挂着一抹诮讽:“听你这口气,好似凤儿被四哥攒在手心里一样。他担心什么?凤儿一个普通女人,她能将四哥怎样?活这么久,连一点记载也无,她岂不白活?四哥……” “你懂什么?!”允祥暴喝如雷,金刚怒目,指着他忿然道:“你这是为她着想吗?她肯领你这番‘好意’吗?她不是‘普通’女人,十四弟,收起你那套老把戏。四哥好不容易放弃纳她为妃的想法,可指不定哪天再提起来,凤儿是吃素的吗?到时笃定吵得天翻地覆。在位皇帝不得纳凤儿入后宫,此乃太宗爷定下的规矩,为得是何,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清楚。怎么?你莫非想往四哥头上扣违祖制之罪不成?” 允祥一语中的,令允禵心里好生不快:“哼!得了便宜反倒卖起乖来,十七弟这个糊涂虫,软弱到一定好处了,活该!当初就不该嫁他这么傻的人,一个可怜女子就能把他撂倒,他怎跟四哥斗!这下好啦,竹篮打水一场空,话又说回来,谁敢跟皇帝抢人?我倒羡慕他,好歹也算是跟凤儿做了五年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这,够把四哥气个半……” “十四弟!”允祥连忙跺脚制止他,颦眉责备道:“别什么话都直直往外迸!” “我说十三哥,你今儿似乎哪里不对劲儿啊!”允禵打了打嘴巴,算作知错。蓦地瞅见允祥颈上覆着女人唇印,暗地里偷乐,最终,实在受不住,便捧腹大笑:“那、那脖子上,那胭红印儿哪来的?你该不会顶着它上朝了吧?” “你甭管!”允祥满面绯红,心突突跳地厉害,赶紧盖住唇印,却不擦。“事儿,我心里已有底,改日再来瞧你。”说罢,他转身离开。 “哎——十三哥,你话未讲清怎就走呢?”允禵一头假装留允祥,一头憋着乐,见他一溜烟跑了,笑着喊:“凤儿那边你替我带个好。” 允祥未理会,疾步行至山脚停了下来,自袖中掏出白帕将唇印抹掉,凝视帕上的胭脂,虽记不得昨夜之事,料想身子如此疲惫,定与某种事脱不了干系。可——为何?为何凤儿要如此做?到底是她不是? (将近年,更新如果不及时,还望见谅!) 第一百六十五章 铃声迎故人 今日风和日丽,我换上汉装,散开七尺髹发,头不带珠翠、面不敷脂粉,罩一件海棠红二色金山石花鸟百蝠纹倭缎绣萱草玉桃短披,躲在御花园西北隅凝香亭中,坐在坐凳栏杆上盯着亭前像是枣树的枯枝发呆,呆了片刻,竟发馋想吃枣。 “总算找着你了,你怎跑这儿来?”允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想必找了我很久。 我小嘴一撅:“允祥,你怎才来?元宵节都过了,你害我连灯都没赏,眼巴巴的等你信儿,你倒好,跟刚出嫁女儿似的,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主子,您莫错过王爷。”芊儿在一旁抢着解释。“王爷前些日子身子有恙,这才刚好。” “芊儿。”允祥瞪她一眼,厉声道:“休得多嘴!” 我心脏咯噔一下,这可不是好兆头:“怎么?病了?童儿,快给他瞧瞧。” 允祥摆手,坐到我身边道:“不必,咱们说正事吧。” “这——”有病当医,错表入里怎是好?但见他满面容光,无大碍,我也就顺他意。“也好,回头再让童儿给你把脉。”随即朝芊儿一挥手。“芊儿,你先出去。” 芊儿赧颜看了一眼允祥,有些不舍,嗓音细小如蚊:“是。” 待芊儿走后,我急问允祥:“怎样?允禵如何回答?” 允祥摇头。 我一愣,疑问:“你确定?” “十四弟虽莽撞,也不至于蠢笨至此,他心里窝火,也是朝着皇兄发得,对你,万不会伤害,亦牵不到你头上,这点,我可以保证,他并非暗箭中人之徒。”允祥辞严义正,颇为激动。 “下结论得有证据,不能单凭主观臆断。”我心里虽对允禵也放心,不过,秤,还是得端平。“眼下,我只查到有三个女人送陆瑄去过报恩寺,哪三个却不知道,也弄不清就这三人呢?还是背后另有教头?这些,仍劳烦你去查查。我不能常出宫,胤禛这几日一直瞪着我,那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跟狗熊似的。我啊,得安生安生啦。” 允祥想来想去,没个主心骨,便问我:“查,也得有个目标,不然,茫茫人海如何寻人?” 我忖思陆瑄光棍一条,应该查不出什么,他家远在苏州,来来回回得耽搁好些日子,退而求其次吧。“那就——从孟文昌下手吧。好歹他有姊妹、妻妾、儿女,家宅又在京中,去过哪儿也有查头。” “等等。”允祥抬起右掌让我停下,想到一事蹙眉问:“他妹妹,不就是被你替换的十七弟侧福晋孟氏?” 我闻之大愕:“靖瑶?你怀疑她?何以见得?我初一在皇后那里见过她,依旧小家碧玉,挺婉顺。何况王府深宅大院又不比小户百姓门松,岂能随意出入?允礼身子羸弱,平日里大多在府内办公,想从他眼皮底下做些隐秘之事,可不容易。” “我只是假设,毕竟,在她眼里,你抢了她夫婿,这不假吧?谁敢保证她没害你之心?你啊,不该怀疑的瞎怀疑,该怀疑的你又心软。”允祥指着我教训一番,又觉多此一举,缩回手揉着额头,也不知是真头疼?还是假头疼?“总之,我观察观察。倘若言中,我绝不许她碰你一根汗毛。” 我愣怔半晌,嗟叹道:“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小瞧了谁,也不能小瞧女人,女人就是根针啊。一旦惹恼女人,她们便是插在你心窝里的针,扎不死你,也要活活疼死你。女人可不跟男人似的,讲究什么痛痛快快,她们喜欢慢慢折磨你,反正,无聊的时间多得是,耐性又好,各种各样的手段陪你玩,权当打发日子添个乐趣。今儿给你散布流言蜚语、明儿给你奉上甜言蜜语,一会儿说你是善人良女、一会儿说你是褒姒妲己,面上一套、背后又一套,一环套一环,不把你弄得人神共愤誓不罢休。俗话说:‘最毒女人心。’,毒从何来?我心里明白,女人命苦哇。谁都没错,我也有毒得时候。罢,你查她吧,别太过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她好歹是允礼的女人。” “行啦!我懂!”允祥烦躁的一拍大腿,因烦生火。“瞧你这噼里啪啦一大堆跟放鞭炮似的,该怎么查?我比你清楚!” 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哦,你还不兴我发发牢骚?多年媳妇熬成婆,我如今在你们眼里怕也是个死珠子,正儿八经那是在朝堂上,私底下,指不定被你们烦成啥样呢?” 允祥浓眉拧成麻花,半怒半叱:“你絮絮叨叨什么劲儿?我说一句,你顶三句。现在是发牢骚的时候吗?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也糊涂起来了?” “我糊涂?我哪里糊涂?”我火气噌的窜上来,手背打手心啪啪响,瞪着金鱼眼,扯着嗓门算起旧账。“内外上下,一件件、一桩桩,你算算,我糊涂过吗?”旋即撇开头,闷闷不乐。“装糊涂的不算!” 允祥一时气结:“你不糊涂?那天晚上你……”蓦地想到苟且二字,通红着脸光咳不言语,整个一红脸关公。 我瞧他脸红如血,颇感诧异:“什么?你这人,怎说一半话?” “下、下棋那天、那天晚上,你做、做……”允祥吞吞吐吐,担心同他云雨之人并非我,说出来难免尴尬,犹豫再三,跌足愁叹:“唉——这话让我怎开口?” 我料他想提醉夜之事,消了火,忍俊不禁:“你要问自己因何而醉?芊儿同我讲,她奉上一碟酒渣梅子,叫咱俩给吃光了,结果——大醉。” 芊儿?允祥满腹疑惑,只醉酒这么简单?那唇印从何而来?不禁觉此事有些蹊跷。“当真?” “看你,这哪有什么假啊真的?”我见他半信半疑直盯着我,顿时浑身不自在。须臾之间,竟有些难为情。“经你这一提,我倒依稀记得,自己似乎躺在谁怀里?细想来,恐怕是出《枕中记》。” 允祥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暗思,欲知真假一问芊儿便知。想到此,他便浅笑道:“虚虚实实,我自明了。你玩闹一场,心情如何?” “呦,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怡亲王!你怎看透我心思的?”我心内确实不爽。 允祥手搭凉棚,抬头望了望晴空,呵笑一声:“仅凭你大好的天儿缩在这犄角旮旯里,我就猜出你心情不佳。说吧,又和皇兄吵了?” “想和他吵,可他不来,都好些天了,真不知他再别扭什么?”我哭丧着脸,千委屈、万委屈,没个地儿发泄,允祥恰好撞到枪口上,唠叨发净,心里甭提多舒坦。 “皇兄不来,你不会去见他?拉不下脸?”允祥心里清楚,无计可奈,任我撒泼,亦觉委屈,平白替胤禛受过,算怎回事?“这段日子朝中多事,你体谅着些。再者,现下解决陆瑄之事为重,皇兄嘛,顺其自然吧。” “虽是这个理儿,但……”胤禛最近忙什么我一清二楚,他没忙到不来看我的地步。不过,允祥的话不无道理,眼瞅着他寿命将尽,不能再磨蹭了。“也对,你去吧,就按你想的办。但你记住,尽快,越快越好。我担心你……” “我、我……”一句贴已话,不管有意无意,总暖人心。允祥腹内热团直冲天庭,有心当面直问,又怕真有实情,下不来台,吭哧半天,又咽下。“好,我尽量。” 我目送允祥离去,觉他日渐消瘦,眉黛轻锁,垂首悲叹。忽闻铃铛叮铃铃,悦耳清脆,只是有些杂乱,我抬眼急切的四处寻声,便见靠近浮碧亭侧柏旁有一抹倩影,碧鬟红袖、玉裙莲衣,再往下瞧,一弯新笋勾昏候,脚底莲花步步生。 小脚?汉人?!宫里怎会有汉女?我瞧她行色匆匆,心下生疑,招来月童,附耳道:“你去问问她乃何人?在宫中作甚?” 月童领命前去,背对女子,深作揖问:“在下见姑娘行色匆匆,失礼一问,姑娘莫非迷了方向?” 女子转身道了个万福,柔声回:“惶愧,不知储秀之所何处?” “在……”月童正欲作答,无意间一瞥,觉她甚是眼熟,定睛一看,惊喊:“是你!”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旧雨重逢 “你是——”月童秀眉皱起,不敢确定,仔细端详一番,遽然道:“陆玉莲!” “童公子。”陆玉莲从容不迫的裣衽,朝月童身后一勾眼。“这么说——姐姐亦在此喽!许久未见,不如见上一见。”随即大喊:“姐姐,你若在此,请出来相见,妹妹乃陆家小女玉莲。” 我听见喊声,吃了一惊,赶紧起身疾步过去,瞅着她转了一圈,仍疑似。“你——” “怎么?不认得妹妹了?姐姐是健忘呢?还是不待见妹妹?”陆玉莲冁然再拜。 我慌忙屈膝,赔笑道:“哪里,只是有点难以相信。正所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妹妹如今出落得美丽非凡,我一时眼拙未认出来,妹妹切莫怪罪。不知妹妹缘何入宫?” 陆玉莲故作艴然不悦:“姐姐亦乃旗人,该知何故吧?” “呣?”怪哉?“你是旗人?哪旗?” 陆玉莲略答反问:“汉军正红旗。姐姐呢?” “哪旗都不属,哪旗都属于我。”我一带而过,讶异问:“谁将你抬入旗的?你又怎过的‘天足’一关?” 陆玉莲掩口呵呵笑开怀。“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没什么事儿是银子办不成的。”她又上下打量我。“姐姐不也胆大到穿着汉服在皇宫里溜达?” 听她声如莺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的身份给了我这种权力,你却不同,等着撂牌子吧。” “规矩姐姐倒记得牢,现下这都是老皇历了,妹妹我从未想过自个儿会被撂牌子呢。”陆玉莲笑盈盈似梨花盛开,花枝摇曳。“看姐姐春风满面,想必已得宠了吧。这也难怪,姐姐容貌绝世无双,自不是妹妹可比的。但世事难料,妹妹不也出现在姐姐面前了?” 想她乃陆瑄胞妹,我不得不警惕。“你为何入宫?报仇?” “姐姐误会,姐姐难道忘记妹妹曾经爱上女扮男装的月公子吗?”陆玉莲低眉垂目,一脸悲戚,清泪满横眸。“妹妹,喜欢姐姐啊!” 喜欢?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玉莲,你该明白,女人独自出远门有多危险,我也是为自保,无意欺瞒你。你哥哥之事,我虽然不知详情为何,但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与你无关,政治并非儿戏,我劝你无论心存怎样的念头,趁早收起来吧,你斗不过我。” “姐姐这般严肃,担心妹妹抢了姐姐风头?怎会呢?道理妹妹明白,认错姐姐为男子,乃妹妹之过,哪敢怪到姐姐头上?再者,男人那些个俗事,女人岂能乱搀和?自古‘男主外,女主内。’,与姐姐唠唠家长里短也就罢了,倘若论国家大事,妹妹一窍不通,何况,这也不是女人该谈论的事儿。姐姐你说呢?”陆玉莲自我训斥一番,月眉一挑,敛泪倩笑。“至于哥哥嘛,妹妹同姐姐一样,委实不知他想作甚?心下奇怪着呢。他们男人的事,就让他们男人自个儿想主意,咱们女人在一块唧唧喳喳说个什么劲儿?” 她一颦一笑妖冶艳丽,眉眼之间多了一分狡猾、少了一分纯良,是故意为之?还是真改了心性?“玉莲,你变了,往日那个温雅柔静如莲花般纯洁的女子,一去不复返。你,想要什么?” 陆玉莲见我锁眉,好言劝解,忆起往事不免心动,却又气上心来。“看来姐姐不吃这一套,也好,‘世事从来无定,天公任意安排,由来女子号痴心,痴得真时恨亦深。’。今日就让姐姐好好尝尝,妹妹心里的恨有多深!” 嘶——好疼!她竟然揪我头发! 陆玉莲扯下几缕乌发,在葱指上搓捻着,薄厚均匀的耳垂上,一对玉铃铛晃来晃去,欢喜过了头。“瞧啊,多美的丝发,一根是一根,乌油油、柔滑滑,长至膝下不分叉。如此美的头发,一把火烧掉岂不可惜?姐姐甭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戏才刚刚上演。姐姐玉貌花容,妹妹青春少艾,闲暇多得很。谁言宫中烦闷无趣?真真可发一噱!” 她要与我争宠不成?我张口呆愣片刻,怒道:“玉莲!你发得什么疯?宫内岂容你任意滋扰?无人能将我如何,玉莲,把自己搭进去可不值当!” 陆玉莲闻之噗哧一乐,看我如同看傻子一般,哼笑一声道:“姐姐如此笃定,无人能将姐姐怎样吗?高傲自大也该有个头,妹妹并非有心打击姐姐自尊,只是,‘志不可满,乐不可极,福过灾生,终有败日。’姐姐好生记着吧。” 我有些糊涂,她小脑袋瓜里藏着些什么东西?我哪有时间浪费在捻酸上!“玉莲,你别逼我。我此次回来,不是为了和你玩争风吃醋,而是另有他因,我没闲工夫陪你闹腾,你另寻他人吧。” “姐姐此话妹妹怎听不懂?”陆玉莲呼扇着浓密睫毛,双目懵懂,蓦地素手一拍,眼中晶光闪动。“哎呀呀!莫非姐姐爱上当今万岁爷啦?这可真、真令妹妹佩服、佩服!”她再次裣衽深拜,大有心悦诚服之态,忽转了脸色,踌躇起来,咬着朱唇定了心量,肃然道:“世人皆知,何种男人都能爱,唯独皇帝不能爱,妹妹我可是铭记于心呐。不曾想,姐姐千不爱、万不爱,偏偏钟情皇上一人。对此,妹妹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淡笑,倒要看看她耍什么花招?“你说!” 陆玉莲款语温言的劝诫道:“近,则迷,迷则生罅,罅则生疑,疑则生离,离,则失。不能跳出三界外,只因身在五行中。姐姐这么大一个把柄,抓在妹妹手里,姐姐能放心得下吗?如此想来,妹妹不用再寻他人了吧。” 我冷笑,何必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要我死,又不会少块肉!“你讲这么多废话,无非想我死。其实你大可不必费此心机,我自会想办法满足你。” “姐姐又误会,妹妹如此喜欢姐姐,又怎舍得姐姐死呢?啰哩啰唆,实为姐姐着想。玉莲,是姐姐的好妹妹,自然会好生保护姐姐。”陆玉莲笑容可掬,落落大方,反倒像我大放厥词一样。 我骇然,她处之泰然的模样着实惹恼我。“你闹够了没有?!我说过,我没空陪你玩!你耍贫嘴是吧?好,你自己慢慢在这儿耍,愿意怎么耍就怎么耍,我不奉陪!”我怒目圆睁,疾言厉色。“对,我爱皇帝,但你别以为拿他就可以要挟我!我是吃着要挟饭长大的,拿亲人作质的事儿我见多了,你失去哥哥痛苦,别人失儿失母难道不痛苦?我不管你目的何在,玉莲,你适可而止吧。” “姐姐这番至理名言,妹妹受益良多。不过,妹妹很固执,决心已定,不容悔改。”陆玉莲依旧浅笑,言语不冷不热,听不出真假。 我心里一琢磨,蓦然憬悟,惊呼:“莫非——你便是去过报恩寺的那三个女人之一?” “姐姐真有趣!惊讶什么?妹妹照顾哥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陆玉莲慢条斯理道,盯着我惑中带诘问的眼睛,微窃笑替我作答。“妹妹明白,姐姐想问另两个人是谁?兴许还想问是否还有幕后之人?妹妹猜得可准?” 明摆着让我开口问。“既然被你猜出来了,你能否相告?你们究竟有何目的?” “没想到姐姐如此天真。目的?姐姐以为呢?”陆玉莲眄视我,笑不露齿。 我愀然吼道:“我以为?我如果知道,还需问你!” 陆玉莲似才反应过来,清眸里显露几分顽皮,微吐丁香小舌,童心未泯一般。“也是。那就对不住姐姐了,无可奉告!” “你难道不怕我将你送入官府治罪?”我假装恫疑虚喝。 陆玉莲闻后,更是乐开了花。“何罪?证据?证人?皆无吧?何况妹妹什么也未说,只是姐姐凭空猜想。怎么?姐姐想动私刑?还是直接做掉?姐姐就别费这劳神子,妹妹能说出这些话来,便自有应对之法,不然,姐姐试试看?” 我一时哑口。 陆玉莲见此,微抬首看了一眼天色,怕我再纠缠,绵声道:“久别重逢,本该说些贴心话,见姐姐面色青白,想是乏了。也罢,妹妹也得去忙,望姐姐保重身体,告辞。”话落,不等我反应,微施礼,径自离去。 我又恼又急,埋怨自己白白丧失盘问她的大好时机,最后搞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主子。”芊儿稳步走来唤我。 “干嘛?”我正烦得要命! 芊儿被吼叫吓了一跳,不敢抬头看我。“朱轼朱大人、及沈近思沈大人有急事请见。” 我发躁道:“不见!明儿再说。” “是。”芊儿偷瞄我一眼,将“可是”二字咽了回去,领命离开。 待芊儿走后,我攒着眉,喟叹:“真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起风 夜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醒来时又思前想后,几日下来,人看起来有些憔悴。今日懒在床上,思量下一步棋该如何走,一直拖到晌午,才顶着一双熊猫眼,呵欠连天的坐在弘德殿御座中捧着《帝王之道》翻看着,本为平心静气,却被密密麻麻的文章弄得愈发烦躁,背是背不过,只好抄。我提笔抄下一行“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寄治乱于法术,托是非于赏罚,属轻重于权衡;不逆天理,不伤情性……” “啷当”!矮小清秀的宫女手上的茶盏颠了颠,战兢兢地扑通跪地。 我一面低头书写,一面冷声问:“你看到了?” “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宫女浑身汗出,脸色煞白,磕头不住。 我不容她解释:“童儿,不消我教你,莫弄脏弘德殿。” “是。”月童微躬身,上前一把抓住宫女的细胳膊,将她连拖带拽的弄走。 “奴婢知罪!老祖宗饶命!饶命啊……”宫女嘶哑的喊叫愈来愈远。 月童将宫女带走后,我忽然觉得心气顺畅不少,想喝口茶,却发现茶水撒了大半,又发躁喊:“芊儿,你跑哪去了?还不快上茶!” “主子。”芊儿徐步走入殿中,瞧见御案上有些许茶污,暗忖,方才不是奉过茶?怎得又奉?欲问,瞧我眉眼没个好颜色,不敢开口,将御案收拾干净,出殿另换茶,一头碰上提着青霜剑的月童,霜气逼人的银剑上红花怒放。芊儿霎时呆住,战抖抖地直瞅着面不改色的月童入殿,伸了粉舌缩不回去。 “芊儿,额娘可在?”弘历唤她多声,见她仍两眼无神,似脱了窍一般,只得高喊:“芊儿!” “啊?”芊儿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顺势摔了个粉碎,她顾不得清理,赶紧施礼。“奴婢请四阿哥安。”说罢,拍了拍胸脯,逸步而返。 弘历心下奇怪,她因何吓成这副模样,旋即摇头轻笑。 “主子,四阿哥来给您请安了。”芊儿的嗓音微颤。 弘历?我放下湖笔:“让他进来。” 芊儿不敢看月童,又逸步出去。 弘历入殿一整衣冠,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弘历请额娘安。” “起身吧。”我吩咐芊儿上茶,将弘历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几日未见,他又长高不少,心里格外欢喜。“近来安否?” 弘历见我形容憔悴,攒起豪眉又松开,拱手道:“劳额娘挂念,一切安好。儿臣今日来是想跟额娘讨个伴读,额娘能否应儿臣?” 我哂笑,点头道:“自然,甭说伴读,即便是童儿,你若借,为娘也照样应你。说吧,你要讨谁?” 弘历欣忭道:“月洵!” 笑容凝住,须臾,我敛笑垂首不语。 弘历惑然问:“怎么,额娘不舍得?” “平白的为何选他?”我心底滴着泪,吞悲赸笑。 弘历未察觉到我神色异常,依旧沉浸在往事中。“儿臣犹记得幼年在额娘府中的欢愉景象,墨香琴音悠扬,晚菊笛声醉人,白樱、玉素舞姿绝美,月轩、月宸等人满腹经纶,而月洵乃此中佼佼者,曾受圣祖褒奖,儿臣与他又熟悉。因此,儿臣想,选他最为合适,只是,他们如今是否仍在月府?” “他们——”我闭上眼,强咽热泪,深吸鼻气,睁眼心痛道:“不在了。” 弘历仍不解:“去了何处?” 我哀叹:“酆都。” “阴曹地府!”弘历方悟,惊得目瞪口呆,又倍感困惑。“因何而亡?” 我双手交叉,面色恢复如初,冷淡道:“因我。” 弘历黑眸渐露怒色,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儿臣不懂!” 昙花一现,多美啊,何必让他知道花染上了血呢。“他们是为我盛开、为我凋零的月下美人。” “儿臣没想到额娘竟是如此残忍、冷酷无情之人。”弘历重一拍身旁的檀木茶几,抄起青花茶盏欲摔,终忍下放了回去,埋头咬着薄唇。 “弘历,为娘能给你的教诲无多。有件事,为娘希望你忘记,你从来未住过月府,你儿时住过的地方只有雍和宫。”幼年之事虽会因时间而淡忘,我反复叮嘱,是怕他淡而不忘。 弘历蓦然抬头,心上仿若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又是为何?” “为娘……”我刚张口,瞧见芊儿进来,便合上嘴。 芊儿已无惊惶,从容施礼道:“主子,朱轼朱大人、及沈近思沈大人有急事请见。” “请。”我端正身体,问弘历:“你要留下还是走?” 弘历想了想道:“儿臣留下。” 我本意也期望他留下,有些事,希望他心中有数。“行,不过你得把嘴缝住,不许插话!” “儿臣明白。”弘历微点头。 说话间,身着官服的两位重臣已慎步走入,恭谨跪拜:“臣,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朱轼/都察院左都御史沈近思,叩见永清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素手一抬:“二位爱卿免礼、赐座,” 二人起身挽袖时瞥见弘历,吃了一惊,慌忙要跪,弘历稍抬身浅笑着扶了扶他们,一言不发,又回坐。 我见他们有些拘束,倩笑道:“不妨,有事只管奏来,无需忌讳。” 朱轼猜出我的心思,厉色问:“公主昨日缘何不见吾等?” 我脸一红,胆气虚怯,看他如同看老师一般。“本公主因私事绊住了脚,怠慢二位爱卿了。” 朱轼细瞅我冰眸略有躲闪,也未追问,咳了一声道:“公主言重,公主可知云贵广西三省总督鄂尔泰密旨回京之事?” “什么?”我矍然问,大恼快速一转,肯定道:“绝不可能!三月份他还要奏剿平丹江、九股等处生苗之事,怎会回京?” 此话一出,弘历怛然瞪着我,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吃惊什么。朱轼看向弘历,蹙了蹙眉,侧头问我:“这么说——鄂大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么,西北用兵事宜是否尚有回旋的余地?” 我捧着芊儿奉上的碧螺春,啜了一口问:“朱大人反对用兵?” “是,公主何意?”朱轼直截了当的回,又问我意。 一个字!“败!”我咚的放下茶盏,郑重其事道:“而且,无法改变!但也不能坐视不管,两军一旦开战,一年两年是打不完的,本公主等不了,尽量将损失减到最低吧。” 我口气半露半藏,朱轼听得出来,只挑重点拿来问:“不知公主如何打算?” 打算?一个欲死之人能有何打算?只好留给弘历解决,这便是我留他在此的目的。“本公主座下死的死、去的去,所剩无几,靠你同那些个老头儿,恐怕他听不进去。不能摆平他,任何打算都毫无用处,我仅能保住极少的一块田,剩下的,权当喂狗吧。” “别无他法?”朱轼无奈又不甘心。 “别无他法!”我说得斩钉截铁,旋即瞄着垂首喝茶的弘历,意味深长道:“不过,倘若出征的兵丁、将领等名单定下来,我倒可以拿它做文章,从中买通一两个人暗中通信这不难,至少,能够令我手中那部分按兵不动,好为某人养精蓄锐,等将来条件成熟,他们便是冲锋陷阵的精兵强将。” “公主的意思是——”朱轼把眼瞅弘历一瞅,眉开眼笑与我对视,彼此心照不宣。 我掩口胡卢:“这下,朱大人心里可畅快了?” 朱轼满面生花,起身跪拜道:“公主高瞻远瞩,老臣惭愧。” 我挥手让他起来,冰眸转向始终低眉顺眼的沈近思问:“沈大人有何事要禀?” 沈近思的视线定格在我脖子以下,慢声细语道:“老臣闻得嘉善县降甘露,形如脂凝、口味甘甜,此事,想必不日蔡仕舢便会奏报朝廷、邀功请赏。” 又来了!头疼!血?哪来的?鼻子?鼻血! 朱轼一个箭步冲到御案前,莫知所措。“公主这是怎回事?” “额娘!”弘历一把推开揽着我肩膀的月童,抽出我腰间挂着的罗帕堵住我鼻子,朝朱轼大吼:“快!快传御医!” 御医还不如月童,况且又非大毛病,上火而已。“不必,今日就先谈到这儿吧,本公主改日再召你们入宫详谈。弘历,抱我回宫。” 朱轼、沈近思见此,躬身道:“臣等告退。” 他们刚迈出殿门,芊儿便走进来,又瞧见血,打了个冷颤。“主子。” 我带着鼻音问:“何事?” 芊儿不敢撇头闭眼,硬着头皮回:“御花园搭了戏台,皇上邀请诸王及其府眷听戏,女眷已到绛雪轩,皇上派苏培盛请主子前去。” 我痛快答应:“好,你回苏公公,我打扮一下自会过去。” “是。”芊儿微屈膝,领命而去。 “额娘……”弘历颦眉忧目,有些担心。 我抬手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你什么也不用说,陪额娘听戏吧。” 弘历欲劝,见我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胸中了然,应了一声:“嗻。” 想见胤禛,同时,要把陆玉莲入宫之事告诉允祥。风,刮起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二股风 鼻血总算止住,我在乾清宫西暖阁里翻箱倒柜找去听戏的衣裳,红黄蓝绿?不好,统统不好。我看一件,不满意,扔,再看一件,仍不满意,再扔,该选哪一件合适?我着实苦恼。突然,我发现衣箱里似乎少了一件衣裳,哪一件呢?我想来想去,霍得一拍手,我出嫁时的喜服哪去了?我明明记得离开允礼时带走了啊?且让月童收放在这金漆凤凰纹嵌宝香樟木女儿箱中,怎凭空不见?莫非我记错了?“童儿,我嫁衣呢?” 月童弯身翻了翻衣箱,没找到,也有些纳闷。“童儿记不清了,大概走时太匆忙忘记带上吧。” 弘历见芊儿在暖阁内焦急的来回疾走,便催促我:“额娘,不就是件嫁衣,再做一件便是,皇阿玛该催了,您快些收拾吧。” “你们男人懂什么?结婚一生只此一回,如此珍贵的东西,我怎不上心?”我停手搭在衣箱边缘,寻思迟到总不妥当。“算了,待会儿问问你十七叔,若果真在他处,我得讨回来。” 我一下没心情挑衣裳,随手拿了件丁香色海涛云纹苏绣鹦鹉梅竹双清旗装甩给月童,月童接住衣裳,斜睨向弘历:“童儿要为公主更衣,请皇子回避。” 弘历未理会他,一把抓住衣裳想夺过来。“额娘,男女授受不亲,您怎能令奴才碰触清洁之体?” 我看着他俩你拉我拽互不相让,无奈又恼火。“这话为娘不知听过多少遍,什么清洁之体?老早不是了。弘历松手,莫将好端端的一件衣裳扯没形。” “额娘……”弘历苦着脸,一幅不情愿的表情。 “出去!”我大喝一声。 弘历一甩衣裳怏怏离开,未走远,老实地站在殿内。我妆扮好莲步走出暖阁,弘历闻声回头登时惊呆,本能向我伸臂,我嫣然一笑,纤纤抬素手轻放上,袅袅婷婷前往御花园。园中诸人见我,免不得跪拜,胤禛却端坐着不动,朝他右手边放在明黄软垫的大椅丢了个眼色,我鼻息一吐,走去坐好。他未看我,冷声道:“开始吧。” 崔莺莺:【西皮摇板】乱愁多怎禁得水流花放?闲将这《木兰词》教与欢郎。那木兰当户织停梭惆怅,也只为居乱世身是红妆。 …………… 旦角唱了没两句,胤禛微靠近我,细语道:“你今日很美。” 我心一热,娇羞问:“我每日皆美,你怎单单夸今日?” 胤禛薄唇一弯,长眉一挑。“不高兴?” 我媚眼勾他,笃定《西厢记》是他特意为我而挑,心神荡漾又倍感意外。“好奇,你何时换了口味?怎听起这般缠绵悱恻的戏来?用意何在?” “朕怕你醋味太浓,熏坏乾清宫。”胤禛一头窃笑,一头将大手偷偷伸来,蓦地抓住我的手藏在马蹄袖下。 我一惊,涨红脸尴尬地瞅四周乱扫,半喜半嗔道:“拿开你龙爪,太凉。” 胤禛将马蹄袖往下放了放。“慌什么?生怕别人看不见?尝个藤萝饼吧。” “我更想吃肉夹馍!”我其实想吃他。 胤禛眨巴眨巴眼问:“何物?” “吃的。”笨。 胤禛瞬时拉下脸。“朕岂会不知那是吃的?” 撒谎!“行啦,你知不知道我能不清楚,说句不知道又不会怎么着你?” “说正经话。”胤禛面露不悦。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好啊,能不对西北用兵吗?能不迷信吗?” “不能。”胤禛作色道。 看来,无法劝阻他,我也懒得再劝。“那没了。” 胤禛斜眼盯了我片刻,似笑非笑问:“你为陆瑄之事发愁?何不求朕?” 我一听来了气,他在暗示什么?“我说你长几只眼睛?朝廷里的事还看不完呢,操心我作甚?你把眼睛都放我这儿,你眼皮底下那些烂事谁帮你看?无聊至极!” “你强词夺理!”胤禛厉声道。 我也不甘示弱,比他更高声:“你目中无人!” 我身后的允祥将瘦脸凑过来,颦眉道:“凤儿,吵什么?消停点。” 确实不该在这种场合下争吵,我冷哼:“给你个面子。” “你何时给过朕面子?”胤禛仍旧拉长着脸,口气生硬。 “太多,列举一二条?就拿方才来讲,你不给我请安,我没刺儿你,已经给你面子了。”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扭头问允祥。“允礼在否?唤他一声,我有急事找他。” 胤禛听见,心下不畅快,朝我白皙的手背一掐。“你找他何事?” “你弄疼我了!”他耍起小性来怎跟个孩子似的?“真是,我带上允祥总可以吧?” 胤禛见我恼火,抿了抿薄唇未则声。我迅速抽回手,揉捏着被他掐红的地方,大步流星的往玉翠亭走。允祥左右为难的瞅着我俩,也不敢放声,急忙去唤允礼。 允礼快步过来,瞧我神情严肃,急问:“凤儿?何事找我?” “我嫁衣呢?”我向他伸手讨要,见他眼神游弋,心中明了。“果然在你那儿,快还我!” “不行!”允礼意坚不肯相让。 我一愣,姻缘已断,你留着徒增烦恼罢了。“那是我的嫁衣!” “可那也是你嫁给我时的喜服!”允礼一时情动脱口而出,见我与允祥愕然,谎忙垂首通红着脸。 安静半晌,我轻叹:“私事先暂且一放,我问你,陆玉莲这名字你曾听过吗?” 允礼茫然摇头。 那是谁帮她入旗的?我揣摩出声:“若非你,难不成是锡保?他没这胆子吧?” 允祥诘问:“哪旗?” “汉军正红旗。”还是允祥考虑周密。 允礼沉吟须臾,一歪头:“耳熟,靖瑶好像提过有个汉军正红旗的远房表妹要来京探亲,但一直未来。” 靖瑶?怎扯上她呢?“你没问她表妹闺名吗?” 允礼蹙眉道:“这种事怎好问?有失礼法!” 我手搭凉棚望向女眷处寻找靖瑶。“她今日来了吗?” 允礼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指责我举止不可轻佻。“莫四处乱看,皇后只邀请了正室。” “明日吧,我去你府上见她,顺便拿回我嫁衣。”我撇开头不敢与允礼对视,怕从他清澈的双眸中读出往昔的故剑深情。“童儿,画一张陆玉莲的像,请孟氏认一认。允祥,明日腾出空来陪我去。” 允祥闻得陆字,早已起疑。“你是否该解释解释陆玉莲之事?” “允礼,你先回去。”我打发允礼离开。 允礼锁着眉头看着我俩,心里明白我俩有事瞒着他,对允祥心存芥蒂,悒然不乐,一步三回头。 待允礼走远,我如此这般的细述一遍。 “留牌子了?”允祥知我所忧。 我忧心忡忡。“留了,尚未复选。” 允祥见我手足无措的模样,颇为气愤。“即使再留,也不一定成为后妃,你何必惶恐?此期间做个手脚十分容易,你何不趁机拿下她?” 我怎没想过?可事情哪有想象得这么容易?“太过容易反而令人不安,她们迟迟不动手,到底为何难道你不想知道?她们一直拖,不知再等什么?心中委实难安,想不通、猜不透、又害怕,我很矛盾,是杀掉陆玉莲还是等待她们浮出水面?我、我完全……” 允祥抬手打断我,猜出此事万一牵扯到允礼,我势必犹豫心软,果决道:“杀了她,赶在事态恶化之前,这已不再是场游戏。我明白你的怀疑、担心、踌躇,放心,我会秉公处理。” 不!我决定让她活,或许她们能为我与阴间的搭桥。“留她!我许久未曾遇到对手,如今这样紧张的心情我甚为怀念,被夕阳染红的战场多么动人心魄。你说得对,这并非游戏,而是一场追忆之战。” 允祥思绪不知飘到何处?木立喃喃呐呐说些含混不清的话,什么是又不是?我刚欲开口问,他已清醒,喟叹道:“你倔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既然你下定决心,可别后悔。” 后悔?路还未走,谈什么后悔?一旦踏上路,便不能再回头。对此,我有觉悟。 第一百六十九章 棋局(上) 跨过“福禄寿喜”垂花门进入果亲王府后院,推开西跨院的小朱门,穿过刻着“素冰”的月亮门儿,映入眼帘的是我记忆中四季如春的小院,修竹美树、繁花琼草、游鱼陂池、灰瓦红窗,我仿佛又回到人间天堂般的月府,不觉泪流。 “朱日光素冰,黄花映白雪。看来对这院子,十七弟煞费苦心啊。”允祥一面含笑看向允礼,一面悄悄拽了拽我衣袖。我知意,赶忙执鲛绡拭去清泪。 允礼讪笑不语,而他身后知命之年的管家竹茗早已老泪纵横,口中不停地说:“侧福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两耳不敢闻其声,素手放在镂刻着飞禽走兽、奇花异草的雕花门上迟疑不推,我心里清楚,门后承载着我挥之不去的那段快乐与悲伤并存的婚姻生活,推开这扇门,往昔一幕幕夫妻恩情的场景一定会再次重现在我脑海中,我不禁有些退缩,将手微微收回。 门忽然呀的一响,允祥径自进屋,环顾四周之后,浅笑对我道:“果然,一瞧便知是凤儿的口味,华贵又不失淡雅。你别傻站着啊,快进来瞧瞧,与你闺房一模一样,十七弟倒是好记性。” 我闭上眼轻吐一口气,情绪安定些许,睁眼举步走入。屋内大小物件除了材质上略有差别,其它无异,启香奁,立宝镜,胭脂水粉、玉簪步摇几上铺张,仿若我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贴花钿,可惜身旁画眉人已换作他人。 西墙挂着一幅《拜月图》,出自允礼之笔,画中的绝代佳人不必猜也知是我,画里时逢初夏,风清月明、牡丹展姿,身侧石几上置放着宝炉仙香,我手捧一炷香凝望圆月,轻锁眉头,满面写着淡淡的忧伤。画旁有一行小隶:“更夜倦归,朗月下窥爱妻拜月,红裙曳地,通袖轻扬,花拥月伴,深以为美,水眸颦娥,喃喃祈愿,忧国忧民亦忧家,有妻如此,夫复何求?雍正甲辰五月果郡王自题。”。 我慌忙收回视线,又发现楠木炕桌上有两盘新鲜的洛川苹果与赵州雪花梨,我咬着蜜唇迅速撇开脸。屋中我曾穿过的衣裳、用过的首饰、把玩过的器皿………它们似乎在嘲笑我、讽刺我将这一段期盼已久的夙愿轻易舍弃,耳边满是讥笑,我实在无法镇定,想逃离这里,想逃……… 对了!嫁衣!我急忙打开衣橱翻找着,没有;箱子里?没有、没有,哪儿都没有!“允礼!你把我嫁衣藏哪了?” “在爷卧房。” 自门外响来莺声,我未转身,瞪着大眼随允礼孱弱的身形移动望向门口。品红褙子,边边角角用金线绣着桃花,里穿黛绿圆领袄,下系同色绣花褶裙,看似土气,孟氏却穿出春意袭人之情,她娇笑着朝允礼伸出玉葱手,允礼毫不犹豫的执起牵其入内。 允祥趁此一掐我胳膊,撺到我耳边厢低言道:“别企图逃避了事,想想自个儿什么身份,倘若在一个小小侧室面前败下阵来,岂不令世人笑话?千万不可感情用事,永清公主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你掐我干嘛?我怎不明白?”虽嘴硬,心里却感激他使我清醒,我重新收拾好心情,从容淡定的坐在炕上等着孟氏。 孟氏款款走来,见我眉眼竟无醋意,一愣之后又恢复常态,自允礼手心收回手,深深道了个万福:“姐姐吉祥。” 我微一笑,心中闪过恚怨,压是压下了,一不留神又涌上来:“你我并非姊妹,何来‘姐姐’二字?况吾乃大清永清公主,侧妃见吾口称何礼,无需吾家教尔吧。” “如此说来,姐姐此番回来不是为爷?哎呀呀,孟氏失礼,请公主恕罪。”孟氏听得出来,低眉屈膝,虽自责,却意在我身。“爷,怎未奉茶?莫怠慢贵客。” 允礼挥手让竹茗去办,自己与允祥分主宾而坐。 我为避免僵局,口气和善许多:“既出了宫,还讲那么多虚礼儿则甚?妹妹你说呢?” “姐姐为大,妹妹听从姐姐之言便是。”孟氏亲自奉茶给我时朝允祥多看了几眼,唇角一翘,莞然对我道:“听闻姐姐很倚重怡亲王,今日看来传言不假。不过再怎么亲近,姐姐也不该让王爷靠得这般近吧?都快黏上了。” 此话有何弦外之音?想让他们离开?“屋子太熟悉反而不自在,毕竟是女子闺房,阴气太盛,多些阳刚之气较为稳妥,我对阴阳着实在意,妹妹莫怪。” 孟氏呵笑一声,否定我的猜想,翠眉一缩:“姐姐何必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妹妹早料到姐姐会来。既然诚心求问,妹妹怎能令姐姐空手而归?” “诚心求问?妹妹莫非知道我想问何事?”我手里的茶盏差点摔落,心扑通扑通直跳,冰眸直勾勾盯着她,希望此事与她无关。 孟氏原本笑吟吟的脸儿瞬时收起,也不立马答话,捧着茶颇有滋味的品着。少顷,一面眄视我,一面柔声吟道:“和雨留归客,竹花滴血泪。月侍从雨中舞剑,犹如兰陵王破阵,甚美。后来嘛,未免差强人意令人失望。” 我大为震惊,双手藏在袖中哆嗦着,朱唇被咬出血珠我却丝毫未感觉。莫干山雨中遇刺之事,我未曾与谁提过,除了陆瑄,她无从得知。靖瑶啊,你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也要将来之不易的东西抛弃吗?允礼是否知道?你比我心更狠。 我克制住想狠狠扇她一巴掌的冲动,投鼠忌器,倘若允礼不知情,我一巴掌上去,他肯定要问为何,到时,我该怎么回答?我蹙眉看向允礼,他眼含疑问看着我,抬手放唇上指了指。我轻叹,拿鲛绡擦去唇血,侧头对月童道:“把画像拿来。” 月童从怀中拿出画像打开,我指着画中之人问孟氏,其实我笃定她认识,只不知她肯不肯承认?“画中女子,你可识得。” 孟氏瞅了一眼,熙笑点头:“自然识得,妹妹远房表妹,小字兰英。” 兰英?好笑!你故意的吗?“靖瑶,话到这份上,你何必再跟我装糊涂?她哪里是旗人,分明是个汉女,她乃陆瑄胞妹,你不会不知晓吧。没料及你一个亲王侧室竟与害我之人同流合污,你安得什么心?我………” “莲叶有心终不染,清露错认作玉看。姐姐是问此名否?”孟氏高声打断我,黑眼珠移向允礼,有意无意提醒我,若不想引允礼起疑心,说话就不能太直白。 我再一次咬唇看向允礼,双手慢慢攒成拳头,他果真不知情。赶他走?不行,他若问起来,我拿什么敷衍他?孟氏是否会继续瞒他,我难以确定,进退两难,下步棋到底该如何走? (大家过年好,仓促写成,实在抱歉,年中不定时更新,请见谅。祝大家牛年万事如意、心身安康、合家欢乐,牛气冲天。) 第一百七十章 棋局(中) “你应该见过陆瑄吧,从你哥哥那里,想必或多或少听到了些你感兴趣的对话,是吗?” 允祥突然发问令我们吃了一跳,尤其是孟氏,闻后惊得面如土色。 “妾身不懂王爷意思。”孟氏又恢复浅笑。 允祥冷笑道:“是嘛。姑且让本王猜上一猜。”他一顿,换作一张温柔的笑脸。“是关于某个人的生死吗?” 孟氏翘起的唇角一敛,又扯开。“妾身不懂王爷意思。” “允祥,你这是………”我瞧允礼脸色青白的吓人,锁着眉黛欲拦阻允祥。 允祥朝我一瞪眼,大喝:“你闭嘴!” 我打了个颤,抿了抿红唇不再作声。 允祥平缓下神情,问孟氏:“对于凤儿,你怎么看?怨恨她吗?” “妾身不懂王爷意思。”孟氏眼皮一抬,对手换作允祥可不容易对付。 允祥并未不悦,依旧淡笑,犹如秋日红叶般红艳艳的笑面,除了舒心,还有一点点醉人:“本王别无他意,只是想知道凤儿在你眼里如何?” “此乃王爷本意?”孟氏笑得别有深意,手中的青花茶盏仿佛是她温顺的宠物犬,轻柔抚摸它,它会便对你摇尾巴。 允祥呵呵笑将开来,爽朗笑声打破沉闷气氛,宛若一家人围炉正闲话家常,不见一丝硝烟:“你可以如此理解。”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妾身好生羡慕姐姐,姐姐石榴裙下的败将又可再加一人了。”孟氏一面眯缝着眼笑,一面睨视允祥。 允祥毫不在意的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直视她清眸:“羡慕?依本王看,你是嫉妒吧?” “王爷,羡慕和嫉妒可是两回事。”孟氏不见允祥异色,无趣的放下茶盏。 允祥反倒端起茶盏用左手托住盏托,右手拿起碗盖缓慢拂动茶汤表面,并不沾唇,好似顽童耍玩一般。“本王不管你是羡慕也好、嫉妒也罢,你想对凤儿怎样?” “妾身不懂王爷意思。”孟氏咬着朱唇,自齿缝中微微吐出虚怯。 “好一个‘不懂’!看来你是穷木匠开张——只此一句!那本王就再猜一猜。”允祥故意停住不讲,等待她反应。俄而,孟氏开始谎张,坐得有些不稳当犹如背生芒刺,白嫩双手不停绞着罗帕,心中七八个小鼓咚咚乱敲。允祥见此,故意一咳,抑扬顿挫道:“永无休止的游戏,本王猜得可对?” 孟氏愣神儿手一松,罗帕掉在地上也不见她捡,须臾清醒,她才慌忙弯身去捡,蓦地觑见我魂不守舍,忍住窃笑,悠哉捡起罗帕,抿了口茶不言语。 允祥没料到她如此镇静,蹙了蹙眉头:“怎不言语?想必本王猜得八九不离十吧。你们看准了凤儿好战的秉性,她如今权势熏天鲜有敌人,你们用计令她分心,如此一来,其它事她便再无精力去做,这便是你们的目的吗?” “妾身不懂王爷意思。”孟氏放下茶盏,执罗帕点了点唇角,朝允祥嫣然阳城笑。 “本王再问你,第三个人是谁?”允祥诘问道。 “王爷的问题是否太多了点?怎不问问王爷自己做过什么呢?”孟氏话锋一转,从我转向允祥,似乎故意而为。 允祥一愣,茫然问:“本王做过何事?” “瞧瞧王爷这茫无所知的表情,王爷是记性不好呢?还是——”孟氏拖长音,见允祥面色由晴转阴,倩笑道:“还是压根不愿回想?也是,毕竟绿帽子并非戴在普通人头上。” 允祥勃然作色:“此话怎讲?” “正月初九,离翠花胡同中一家独门小院不远处,妾身有幸看见一出鸳鸯戏水。”孟氏一头说,一头摸着自己左耳垂。 允祥闻之愕然,双手迅速攥拳,抖了抖忍下松手,眼神似白刃射向孟氏:“这一套你用在凤儿身上或许有用,但本王不会如你意。” “王爷想哪儿去了,妾身不过说笑而已。说句好听的,王爷尽管放宽心,妾身只拿它保命以备不测。说句不好听的,王爷乃此局中的一颗棋子,用之无碍、丢之可惜,只要葡萄甜,何必问其出处呢?”孟氏猫儿般小脸似六七月熟透的水蜜桃,红润背后,闪着狡黠的光亮。 允祥狠咬一口,汁甜如蜜却无关桃,且甜中带酸:“敢拿本王作棋子,你胆子不少哇!谁给你撑腰?” “王爷还是关心一下姐姐吧。”孟氏不接话,朝我一努嘴。“姐姐从方才起一直处在迷惘之中,王爷不劝劝?” 允祥低头沉思不动,孟氏食指碰触小巧的鼻尖亦不动,两人你不言我不语,都在等,等那个忍不住先开口的输家。 而我脑中存在两股声音作祟,好比我两个名字,一个奸笑着告诉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个噙着泪告诉我,人之初性本善。它们话不投机,争吵不休,我大力捶头,依然无法令它们平静。 “啪!” 响亮的巴掌重重甩在我脸上,我发了个怔,却仍旧呆愣。 “啪!” 又是一下,力道比方才更重,左脸火辣辣的疼,眼泪禁不住啪哒啪哒掉下来,我捂住左脸流着泪望向面露愠色的允祥,张了张嘴垂下头。 允祥抬右臂又欲向我挥来,被允礼一把抓住:“十三哥,你若再敢碰她,小心弟弟拳脚无眼!” “滚开!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允祥左挣右挣,挣脱不出,恼了火吼道:“你放手,哥哥我要打她到醒。你以为她爱你?她爱得根本不是你,而是你身上曹颙的影子!” 一语脱出,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允祥自知驷不及舌,嗟叹一声。允礼松了手,一脸难以置信:“凤儿,十三哥所言是真的吗?” “允礼,现在并非谈论这些琐事的时候。何况,我不再是你妻,我爱谁无须你来管!果亲王还是多管管府内吧,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被允祥扇了两耳光,我确实清醒不少,冷着脸对孟氏道:“你什么都不懂是吧?没关系,你继续装不懂,陆瑄的项上人头我要定了,反正活死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就当作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吧。记住,你们每个人的命在我手心里攥着,我想杀就杀,想何时杀就何时杀。你们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别保留了,我没空陪你们玩,永清公主每天要做的事儿太多。你们可得快着点,我耐性差着呢,最好有趣一些,活太久觉日子过得索然无味,着实苦恼。” “好啊。”孟氏一拍手,笑道:“既然公主如此雅兴,妾身怎好不相陪?今儿是个选秀女的好日子,听说公主爱屋及乌,欲赠怡亲王嫡次子二三佳丽,妾身表妹亦在此中,留与不留全凭公主一句话,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儿了?” “你知道的还挺清楚,放心,玉莲若得幸,我为她双手奉上礼物。”我将未喝完的茶一口饮尽,勾起的鲜嫩樱唇无比诱人。 孟氏交叠放在膝上的素手一动,斜眼问我:“哦?何礼?” 我朝月童勾了勾手指,故意高声道:“童儿,报恩寺离此不远,包的干净些,省得叫狗咬坏没法当摆设了。”说落,月童作揖离开。 “你!”孟氏大惊,睁大眼指着我,那架势,长长的红指甲好似恨不得戳瞎我眼睛。 我从容燕笑:“我什么?哦,我明白了,我把礼物送给玉莲没送给你,你生气是吧?你的礼我不是已经送过了?安平圣姑庙!” 孟氏花容失色,无力的垂下手,鼻子急速呼吸,清澈晶亮的眸子渐渐泛红,锋锐指甲划过炕桌,刺耳的声音似要撕裂我们耳膜。 允祥见势不妙,抓住我胳膊拖着我便走。 “王爷。”孟氏似笑非笑,柔声唤住允祥脚步。“即使失忆,身体做过何事总该记得吧?想来王爷不敢确定怀中美人到底何人?那妾身就给王爷颗清化丸儿,确实是王爷所想的妙人儿不假,只不过用了些小伎俩,她一无所知,说不定她将王爷当作某个人了呢。倘若让他们得知此事,王爷下场如何妾身不必多言,王爷心知肚明。” 允祥不理睬她,径自欲走。 “王爷。”孟氏再此唤他。“难道王爷心里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吗?木已成舟,王爷即便跳入黄河恐怕也洗不清了,王爷何不两全其美?既圆她之梦,亦圆自己之愿?” 允祥回头凛冽的望了孟氏一眼,未答,拽着我疾步离开。 (实在对不起,过年过得吃喝玩乐,差点把书这事给忘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棋局(下) 出了果亲王府大门,我猛一甩胳膊,推了允祥一把,艴然不悦:“好端端的干嘛拖我走?你没瞧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趁我狠心时拿下她,还留她喘息,你、你这不是傻吗?” “狗急还能跳墙呢。”允祥向后退了两步站稳,整了整衣冠。“你也不想想,她好歹是亲王的侧妃,玉牒里记得清楚,你轻易动她不得。何况,今儿也算略有收获,你身边有第三人套是套出来了,姓甚名谁却不得而知,得尽快找到她,我担心她在宫里与玉莲串通一气掀起什么风浪来。你赶紧回宫将玉莲处理了,免得夜长梦多。” “我怎处理?”我双手掐腰,瞪大眼。“坐那儿喊‘皇上,不可!’,说得倒轻巧,你以为他是软柿子任我捏来掐去?你且好好瞅瞅天儿,现在何时?我赶得及吗?再说,那么多女人,一样的低眉羞怯脸儿,哪儿会瞧仔细,兴许过过场儿配给哪个宗室王公,是福是祸还指不定呢。” “只怕是老母鸡抱空窝——不简单。”允祥丢我一记白眼。“上下跟你说过不知多少回,留着后患无穷,你怎不肯听劝?从前骄奢淫逸的你可恶,如今更可恶!” “你——” 我刚欲恼他,忽见允礼火气冲冲追赶出来,一看便知是为曹颙之事跑来质问我,我急忙瞅着左右寻个躲地儿,不顾礼数拉着允祥拽开脚,三步并作两步刺溜逃走。 待看不见允礼人影,我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可算躲过这一遭,若此时见他,话说不上两句定会打起来,我何苦找这罪受? “臣励廷仪请……” 励廷仪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允祥及时捂住嘴。“繁文缛节就免了。” “但……” 励廷仪皱着豪眉,慧目询问我的意思。我了然,摇头不准他透漏我身份。他松开眉头,垂首作揖道:“巧遇、巧遇,不如下官请怡亲王喝杯茶如何?正好此巷口处有家雅致的茶坊,下官暇时常去小坐,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夫人?!”一声惊异来自贡生打扮的俊秀男子,他打量着允祥,躬身唱个喏,问道:“这位便是夫人口中的那一位吗?夫人姿容绝世,所嫁之人定不凡,想来必是此人了。” 我定睛瞧他,衣冠楚楚、佩带飘飘,不是董孚存却是哪个?“我不……” 难怪他误会,我仍拉着允祥的手,于是忙松手解释。话未完,便听见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过奖,不凡倒不假,只是看错了人,荆妻陋质,称不上‘姿容绝世’。” 我发了个怔,很不愿朝身后看,后背凉飕飕似贴块寒冰一般,心里不畅快又觉疑惑,不畅快是因胤禛说我“陋质”,疑惑是因他几乎不离皇宫,怎得跑将出来?有心赌气不踩他,但不好在外人前失了他颜面,索性转身道了万福:“妾在此候夫君多时,既夫君已到,妾自当遵从夫君之命。” 胤禛闻之喜形于色,“唰”一开扇走过来遮住我半张脸,朝其他人笑道:“既然遇上了,小坐片刻倒也无妨,想必凤儿累了吧。” 允祥平静的施礼道:“弟弟有事在身,不相陪了。” “有事?”胤禛挑了挑眉。“何事这般要紧?此事是为‘大朝廷’?还是‘小朝廷’?” “是私事。”允礼微躬身淡定自若,巧妙避开胤禛有意无意的试探。“弟弟身体有些不适。” 我见允祥紧锁眉头,心也跟着揪起来。 胤禛斜眼瞅着我,将微微颤抖的我,将泪眼愁眉的我,一一映入深邃的眸中,旋即合起扇在我额头上敲了敲,对允祥道:“回吧。” 允祥拱手欲走,胤禛使扇柄一敲他肩膀,并未扭过他身,轻轻敲打好似在敲木鱼,走到允祥耳边,开扇一挡,悄声道:“银杏树下你与朕说过些什么还记得吗?” 允祥稍一咬薄唇不则声。 “月童呢?”胤禛扯开唇角浅笑问。 允祥一言不发。 胤禛等了须臾,见他不张嘴,也未勉强:“你不说,朕也知道他去了何处。不过,朕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朕。” 允祥仍旧不语。 胤禛又等须臾,见他仍不肯开口,略生不快,口气重了些:“这几日发生的事,你好像都不愿与朕讲,是何原因?” “皇兄。”允祥直视前方卖糖葫芦的星鬓老者,袖着手莫名其妙的呵笑道:“下一次派个奴才便好,何需皇兄亲自迎接?” 胤禛合上扇,执扇一指糖葫芦、一指我,亦呵笑:“偶尔为之,一箭双雕。” 允祥一惊不再出声。 胤禛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柔声道:“走吧。”旋即朝我伸了手。“咱们也回。” 我点点头,将细嫩小手放到他有点凉的大手心里。忽想起什么,侧头看向励廷仪,果然,他认出胤禛,脚上似生了钉子,钉在那儿埋着头大气不敢吐。我心里奇怪,又歪头看向胤禛,龙目分明含笑,半分责难也无,笑得枯枝也能绽放鲜花,怎他会吓成那样?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胤禛牵我走到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乘绫罗锦轿前,撤了手掀起轿帘让我入。我未入,朝他不情愿的做了个屈膝的模样问:“妾与董公子说句话,可否?” 胤禛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面上倩笑,腹内笃定他故意出宫来占我便宜,磨牙凿齿竟发不出火来,只好转了身朝董孚存行礼道:“祝君秋闱折桂枝,妾不日将访国子监,到时再见。”说罢,我便回身钻入轿中。 董孚存忙回谢礼,脑中百思不得其解,大宅妇人缘何要去国子监?国子监又怎会让妇道人家随意参观? 我坐在轿中悄悄打起小算盘,国子监是个找人才最快的地方,一来为弘历打算,二来我一人对付三人加上天下事,实在应付不过来。还有……我掀开轿窗帘一角,窥视青骢马上霸气的胤禛,心里嘀咕,巧,真有那么巧吗?他出宫只单单为迎我?方才他与允祥说了些什么?怎觉允祥脸色有些苍白?孟氏又对允祥所讲何事?允祥似乎在顾虑什么?他们之间是否有事瞒着我?越想越头疼,只盼望月童快些把陆瑄的人头带回来,我好给玉莲一个惊喜! 等等!今儿选秀女,皇帝不在场难道已经选完不成?玉莲、玉莲选中否?我心里着急,恨不得骑上马儿飞奔回家,可偏偏轿子慢得跟乌龟一样,我想喊,却怕胤禛猜出我意图,只好千菩萨、万菩萨的拜天拜地,希望轿夫的两条腿儿变作兔子腿。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合作 从清雅莲花到高贵腾龙,衣服上一个细小纹饰的变化彰显我身份的与众不同,精细处,停歇在娇媚凤仙花上的小蜜蜂两颗黑眼珠都是用稀有罕见的黑珍珠制成。玉镜台前画月眉,镜中如花似玉容。左手旁服侍我的月童纯净宝蓝妆花长袍外罩着件黄马褂,胸前暗花藏着一对鹭鸶,一仰首展翅、一垂首饮泉,芦苇清泉相伴,袖边、鎏金扣周围绣夔龙、八仙纹,飘然露仙气。他怀中抱着用蓝花布包裹的四方形红木匣子,匣子里装着的东西,想必便是陆瑄人头。 “尸体你如何处理的?”我一面对镜插玉簪,一面问他。 “老规矩。”月童微躬身。“买了口上好棺材埋在寺内。” 我点头,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寺里的僧侣你如何处置的?” “未做处置,想来此事有不可告人之隐,僧侣亦知其中要害,画蛇添足恐招致麻烦,因此便放过僧侣性命。”月童凑在我耳畔低低说着。 我再次点头,料定他们不敢怎样,倘若说出来则难逃一死,窝藏逆党之罪我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他们倒是聪明。我拿起镜台上的金凤绣帕抬起胳膊,芊儿赶紧捧臂将我扶起,我侧头望向窗外,太阳渐渐偏西,回头一抿樱唇道:“储秀宫。” 我领着大堆太监宫女前往储秀宫停在大成右门,太监王以诚一挥拂尘走入通禀,待他报完我便迈进去。霎时,宫内众人跪呼“千岁”,似娇似脆之声灌入我耳中,我忽然感觉这声音很不舒服,皱了皱眉对芊儿道:“传,起。” 芊儿清了清嗓子喊道:“老祖宗口谕,免礼平身。” 众人闻之谢恩齐刷刷的站起身,却仍旧低头。我大体将她们扫了一圈,发现站在右边角落的陆玉莲,她旗装上朵朵闪着水晶光泽的淡粉玫瑰衬托她粉嫩小脸,天真可爱。 我踱到她面前道:“抬起头来。” 陆玉莲缓缓将头抬起,见是我瞪大美目愣怔住,芊儿见此咳了咳,提醒她不得无礼,她颤了颤身垂首不语。 “托你的福,本公主长这么大,第一回注意一个微如毫毛的宫妃,还亲自奉礼,你面子不小哇。赶明儿,这宫内上下怕要高看你一等了,你好福气啊。”我笑里藏刀又夹带醋意,一股脑发出来,心里舒坦不少。 “谢老祖宗赏。”陆玉莲倒有几分眼色,跪地谢恩做得优雅到位,且粉脸儿挂着一抹春桃儿花开最盛的浓笑。 我招手让月童走近。“打开。” 月童松开蓝花布结,轻启匣子展在陆玉莲面前。陆玉莲往里一看,“啊!”得一声尖叫,身体晃了晃似要晕过去。月童合上匣子将她揽住,陆玉莲站稳后大颗大颗泪如珠般滚落,无声泪涟。蓦地用力一推月童,纤细食指指着我:“你、你、你……”你了半晌,朱唇边鲜血搀和胭脂流下来,终未说出“你”字之后的话语。 即便她不言,我也知她会骂出怎样的词来,现下她气火攻心,怕要病上几日了。“童儿,放开她。” 月童刚松手,陆玉莲一个漏风掌朝我打将来,幸亏月童拦得及时,不然,我这绝美的脸恐怕要划上几道指甲痕了。月童抓着她右臂狠一甩,将她甩出四五步远,她穿着花盆鞋脚步不稳,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狼狈至极。 “住手!” 自我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我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胤禛,他何时怜香惜玉了?我冷笑。 胤禛快步走来,拱手道:“胤禛请老祖宗安。” 礼节,还是要做给别人看的。“快免礼,曾侄儿怎知本公主在此?” 胤禛微笑道:“听说有不懂事的秀女惹了曾姑母不高兴,怕您气坏凤体,特地来瞧瞧。曾姑母何等金贵?犯不着跟卑贱之人生这份气,后宫之事与皇后支应一声,皇后自会为您处置。眼见天色将晚,您看——是否回宫?” 充满魅力的迷人微笑,字字似为我着想,深一层品尝,便能尝出话里含带警告的别样滋味。“曾侄儿真是孝顺!都听得哪门子歪话?何来生气之说?不过来赏她些物什而已。既然天儿晚啦,本公主这就回了,本想和妃嫔们唠唠家常呢,话还没说几句,皇帝倒先不乐意了。看来,曾侄媳们果真好福气呦。本公主不讨这个嫌,芊儿,回吧。” 芊儿领命扶我离开,刚出凤彩门胤禛便赶上来,冷着脸不消言语,除了月童,其他人皆退走。“你故意令朕难堪!” “你让我在人前对你屈膝,我让你在人前对我拱手,两下抵销了。”我掩口而笑,心中愈发畅快,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 “你若打算去国子监,正大光明得去。”胤禛不愿再同一问题上废话,却忍不住又责怪起我来。 正大光明?翻译过来是让我安安分分,用仪仗、表明身份,如此一来,贡生们便不会对我生“邪心”。“但我喜欢偷偷摸摸去,你那样吓着他们怎办?” “不准!”胤禛冷声驳回。 没见过像他这么不讲理的人,我大吼:“你无理!” “你胡闹!”胤禛更不甘示弱。 我们两人正热闹的斗嘴时,芊儿悄悄守在养心门等待允祥,仗着是我贴身侍婢无人敢拦,放心大胆的站那儿等,她晓得再过一刻钟允祥便会来找胤禛,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三九严寒,允祥从未迟过半分。果然,蟒衣玉带的允祥没有因身体不适而不来,说到底,身体不适不过是当时的托词而已。 允祥看见芊儿颇感讶异:“你怎在此?” “奴婢正等候王爷。”芊儿屈膝施礼,面带愁容。“奴婢有事禀告王爷,可……” “有话但说无妨。”允祥隐约觉得芊儿欲说之事定与我有关。 “主子欲去国子监,王爷知否?”芊儿低眉明知故问。 允祥疑问:“不知,为何要去?” “主子明面上说是为朝廷选良才,实则——”芊儿故意停住,斜眼觑见允祥蹙起眉头,扯了扯唇角才道:“主子私下里对奴婢讲:‘等不及了,哪个男人不行,非得是他吗?干嘛在一棵树上吊死?’之类的话,奴婢愚拙,实在不懂主子所言者何人、何意?担心主子又觉蹊跷,不敢与旁人说便将此告之王爷。” 允祥心里略一琢磨,憬悟后浓眉又往里缩了缩,老远看似爬了两条毛虫一般。“皇上夜里多久未去了?” “大概十二日。”芊儿板着手指数了数日子,说出数来后又愁叹一声。“奴婢曾问过主子,是否皇上太忙无暇前来,主子摆手道:‘不安全时皇上不会来。’,奴婢对此大为不解,何谓不安全?” 允祥心脏咯噔一沉,急问:“凤儿现在何处?” “正跟皇上说话呢?”芊儿原本乌云密布的神情一下变得欢欢喜喜,忽然又阴沉起来,仿佛漏缝的云彩又合上了。“不过奴婢来时见皇上正与主子争吵,主子去了储秀宫,皇上好像对此十分不悦。” 允祥无奈何的摇了摇头道:“你且先回,本王随后就到。” 芊儿唇角一动掀起一抹狞笑,旋即行礼告退。 允祥踱来踱去、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看看,抬脚欲走,却迎头碰上陆玉莲,好生奇怪,宫规森严,她如何进得来? “王爷如此着急打算去往何处?”陆玉莲笑眼弯得好似牙月儿。“莲儿猜——是姐姐那儿吧。王爷欲去劝架吗?不必浪费口舌,戏早结束了。” 允祥不理她话里含沙射影,冷哼道:“后宫女子不该来此,谁准你进来的?这罪可不小,你有几个脑袋?” 陆玉莲一手掩口、一手捂肚哈哈大笑,仿佛允祥说了个好笑的笑话一般。“这个王爷无需知道,也不用为莲儿操心,规矩莲儿懂,若无人照应,莲儿怎敢站在养心殿门口呢?莲儿前来是邀请王爷一同完愿的,王爷意下如何?” 允祥拉下脸,义正严词高声道:“本王绝不答应!” “看来王爷是不肯合作了?难道王爷不想再与世上独一无二的女人共赴阳台之梦吗?请王爷三思。”陆玉莲见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索性把话挑明戳到允祥心坎痛处。她料定此一回定将允祥拿下,即使心如铁石,彼此相处三十多载,化作一滩情水也是迟早之事。她见允祥仍有些犹豫,便打下一针强心剂。“哦,对了,莲儿请罪,方才听到些不妥之言,皇上似乎不想令姐姐怀孕,其中因由想必王爷一清二楚吧。王爷何意?死?或者生?” 允祥闻后脸色煞白,心头突地乱跳强压不下,清瘦身板不自觉的抖动着,脑中嗡嗡作响。他紧咬着大拇指,惶悚不安且罔知所措。突然,他仿佛从黑暗之中见到一丝光亮,薄唇慢慢扯开一点、再扯开一点,直到它弯出令人沉醉的半圆弧。“本王倘若答应你们,你们是否能让本王如意?” “这是自然,而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保证王爷夜夜皆良宵!”陆玉莲倒没料及允祥答应的如此痛快,虽惊讶,却更为鄙夷。在她眼里,贤髦的怡亲王也不过是个好色的伪君子罢了。 允祥锐眸一闪黠光,敛笑正色问:“但是,本王要知道第三个人是谁?”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交易公平。陆玉莲挤了挤眼,倩笑道:“王爷的包衣,齐佳.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回首身世之暴风骤雨 允祥窝着满腹火,怒气冲冲地迈入乾清宫,一头撞见从西暖阁出来要为我取茶的芊儿,登时头上暴起青筋,二话不说一脚将她踹出殿,随手关上殿门,瞪着两颗喷火红目瞅着被他踹倒在地的芊儿,一咬牙又朝她狠狠跺了一脚解恨,芊儿虽疼得要命,却一声不吭,也不见她流半滴泪。 “凤儿平日待你不薄,本王亦未亏欠你什么。你、你……”允祥一时气结,又踩她一脚。“本王将你从辛者库放出来,除你罪籍,只希望你好生伺候凤儿。你、你居然恩将仇报!凤儿于你有何仇何怨?你为何如此对她!你、你太让本王失望了!不能再留你、不能再留了……” “看来王爷已从玉莲妹妹那儿听说了,也罢,要杀要剐任凭王爷处置!奴婢绝无半句怨言。”芊儿整了整衣鬓,跪正身子。“奴婢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若没了奴婢,王爷的心愿恐怕难成了。” 允祥一怔,铁青着脸问:“何意?” “王爷何必跟奴婢装糊涂!”芊儿谦恭的低着头,头上的金步摇来回晃动。“王爷亲自训教奴婢、嫡次女闺名、果亲王面前故意提及亡人等等,王爷所做一切奴婢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主子虽说年纪不小,其实骨子里跟五六岁的孩子没两样,碍于身份,主子哭不得、笑不得、说不得、做不得,这一切王爷也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吧。这些年来主子经历许许多多风风雨雨,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主子自己受着?皇上为主子做过什么?除了吵还是吵!真正为主子着想、真正贴心的人儿还是王爷。奴婢这么做是怀着私心的,王爷肯合作的目的奴婢也清楚,奴婢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有一事请王爷应允,王爷倘若想成全主子,那么主子肚里的孩子,必须是王爷的。” 芊儿此番话如同晴空倾下半桶雪水来、从头凉到脚,惊得允祥半晌做声不得,失了三魂六魄不说,差点晕将过去,抬了腿儿作势要踢,也不知是默认了还是动了心?总之放下腿,瘦脸微红。“不!孩子只能是皇兄的!” “王爷真是死脑筋。”芊儿噗哧一乐,赶忙拿罗帕捂住嘴忍住笑。“待主子怀了孕,奴婢再安排皇上与主子合欢,两下不知,只天知地知王爷知奴婢知。王爷意下如何?” “两人不知?”允祥怫然变色。“凤儿或许骗得过,皇兄岂能骗过?你以为在皇兄眼皮底下能够安然吗?” 芊儿咚地磕个了响头,旋即双臂抱肚呵呵笑道:“皇上派人监视主子一举一动这不假,可眼下西北战事在即,皇上一心全扑在这上头,哪有闲空再问主子夜里与谁宿?皇上净琢磨主子的‘小朝廷’,主子一天批多少折子、折子什么内容、都有谁上折,皇上把眼睛盯得紧,其它倒宽松。何况,夜里有奴婢看守,王爷只管放一百个心。只是,月侍从不好打发,他只听主子的话,即便皇上让他滚蛋,他也死不挪窝,怎过他这关着实难办。不过,奴婢倒想到一法儿,今夜便试上一试,王爷以为如何?” 允祥有点心动,却半信半疑,一翻白眼问:“何法子?” “这个王爷不消知道,奴婢只问一句,王爷到底应还是不应?”芊儿见他心田发了芽,便赶紧浇水。 允祥背叉着手,默然无言,他心里藏着忌讳,万一丑事传扬出去……为难处没计奈何,又加上一半情动,便点了头。 芊儿领允祥进来时,我正在批阅程元章告李卫状的折子。 “主子,怡亲王来了。”芊儿微屈双膝。 “是嘛。来了就找地儿坐,芊儿上茶。”我头未抬。“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怎还往宫里跑?” 允祥看见我尖松松雪白一双手在白绢上飞舞,想到不久之后要与我做那等事,两点红直从耳根背后透到满脸。忘了我问些什么,只好问道:“谁的折子?” “冠文,你还记得他吗?陪我看戏惹允礼吃醋的翰林,如今已是浙江布政使,正在赴任路上,人未到、先告状,说话仍旧这般不留情面。我当初就看中他敢讲真话这点,本想留他在我身边,谁知胤禛将他一会四川、一会福建的调来调去,这会子又把他弄去浙江。不过这样也好,那边的事我算是听得清了。”我忆起旧事笑得格外开怀,丝毫未察觉允祥的紧张。“童儿,先从我私房钱里拿出五十万两跟他个零花,我估摸着他该有难了。” 月童早注意到允祥神情不对,见他涨红脸紧盯着我,怎看不出他意思?却也不则声,只冷声道:“公主殿下,今夜有暴雨。” “嗯。”我没听出弦外之音,只道他报天气而已。 少顷,芊儿端着雨花茶缓步走入,将珐琅菊花纹茶盏放在允祥面前时丢了个眼色给他,又朝我微微努了努嘴,小指长指甲一碰茶盏,告诉他药已下好,旋即对我浅笑道:“主子,四阿哥方才差人来请月侍从,说是见外头起了风不愿回宫,借月侍从到尚书房说说话。” “这孩子,尚书房是聊天的地儿吗?刮点风就不愿回,待会儿下了雨岂不更不愿动弹?戌时初,狗都开始守门了,他还赖在那儿作甚?”气话归气话,我心里压根不生气,做给允祥看罢了。我倒想着是否给弘历拿件衣裳、拿些好吃的、摸摸他脸蛋劝他早睡?恨不得自己跑过去瞅瞅。“童儿,把他揪回去。” 月童冷冷地看他们俩一眼,朝我作揖离开。 我饮了将近半壶茶工夫,感觉暖阁内实在太安静,抬起头见允祥直瞅着我手里的茶盏,神色不安,心起疑便放下茶盏问:“允祥,你怎不吭声?我这茶有何不对吗?” 允祥愣了愣,忙摇头:“不,没什么、没什么。” 我歪头疑惑的看着他,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允祥心神一荡,却紧咬薄唇,双手攒了拳头踌躇不定。芊儿见此瞪他一眼、推他一把,催促他快着些。允祥索性拊髀,抱我入罗帷。窗外电闪雷鸣,不多时便下起瓢泼大雨。 云雨事毕,允祥起身打算穿衣离开,却见我玉手抓着他红肚兜的一角,于是便侧身掰了两掰,没想到我死死抓着不松,自己又不敢太用劲,急得满头大汗。 突然闪过一道银光,瞬间,允祥便恢复了“自由身”,但寒铓的“青霜剑”却架在了他颈上,浓郁的杀意仿佛一杯经过细心烘培的咖啡,诱惑你迫不及待地想投入死神的怀抱。“月童,要杀你就杀吧,本王无话可说。但死之前,本王想知道你的身份。” “童儿剑下之鬼,通常都这么说。”月童冷笑几声,却意外地报了自己身份。“芦屋童,平安京人,阴阳师。” 允祥心头自然吃惊不少,手麻脚软、目睁口开,想来谁听到月童此话都会如此。允祥算是其中镇定地,闭了双眼,仿佛在等待一场美梦。窗外雨声急促,他的心却犹如炎炎夏日正午纹丝不动的柳条,静静地盼望一丝柔风吹过。 月童收剑转身,轻声道:“多谢。” “诶?”允祥睁开眼,大惑不解:“为何谢本王?” 月童仍背对他,丰姿旖旎,面目为何却不得而知。“王爷注意到了吧,自己身体的变化,童儿何需多此一举?况且,母亲大人并未下过谁是腹中孩儿父亲的命令,只下过子生母死的命令。对此,王爷想必已知晓,既然王爷肯助母亲大人一臂之力,童儿理应说个‘谢’字。”他未再多言,虽然只有片言只字,个中玄机,彼此心照不宣。“外面狂风暴雨,王爷一路好走。” 允祥穿好衣服,回头见我安睡的美丽姿容,心中竟一阵阵发疼,他硬扭回头蓦地瞥见暖阁朱门边放着一把紫色绘岁寒三友的油纸伞,暗喻长寿。他苦笑一声,拿起油纸伞消失在茫茫大雨中。 (从这次起,我便要抖搂女主“秘密”了,希望能令大家满意,胶片开始倒转。)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回首身世之父亲的爱 一夜无梦,醒来时发现自己手心里攥着一小块红绸,似乎是什么东西的一角,手帕?或者肚兜?我被最后这个念头惹笑,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样奇怪的猜想?随手将这块红绸放在一个不显眼、相当普通的空银制首饰盒里不再管。窗外天空依旧阴沉,雨势却小了许多,斜风细雨令人不再感觉沉闷。 用过早膳之后,我本该如往常一样去弘德殿读书、批折、或是召见“亲近”的臣子,不知怎得,突然想淋一淋这贵如油的春雨。 于是乎,我走出乾清宫,静静伫立在汉白玉护栏前平视前方,任凭雨水打湿自己,心溅起水花。 站了不知多久,头顶忽然没了雨,我抬头一看,紫色祥云般的紫芝盖真得好似大蘑菇,我不禁笑出声来,却淹没在风铃声中。 “乾清宫这么多人,竟无人为你撑把伞吗?”身后传来胤禛冰冷又含带关切的声音。 “是我不想撑,因为雨实在太美。”我未转身,红唇带着一丝笑意。 胤禛走到我身旁,轻声道:“还好。” 他双颊红润,明亮的黑眸注视着丝线般的雨,明明喜欢偏不承认,固执!我也不点破,悄悄握住他凉丝丝的大手。“皇宫无论看多少次,我都不会觉得厌烦,尤其是雨中的皇宫令人心震,雨的气息、泥土的气息、宫殿的气息,仿佛自己正躺在小河边的草地上,暖日和风、野花老树……想跟它们一起沉寂下去,有点天方夜谭。” “别人或许如此,但你不同,你可以如墓碑上的文字一样永恒。”胤禛察觉到话里的疲惫与寂寞,似安慰似责备。 自从知道他炼丹,我便对此十分敏感,以为他又扯到长生上,蹙起眉头颇不悦,语气重了些。“我不是神仙,胤禛,我也不是墓碑上的文字。墓碑再好,说到底终究是块石头,而我,是个有心的人。” “是啊,至少墓碑淋了雨不会惹上伤寒。而你,总不爱惜自己。”胤禛晓得我会错意,意外地不做解释,只捏了捏我手背小小惩罚,心里晓得我淋雨的原因。“既然想念他们,为何不随朕去谒陵。”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尤其是阿玛。自己如何来到这里,我其实记得非常清楚,只是不愿回想。毕竟,那是场噩梦。”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布满尘灰的记忆仿佛开了闸的洪水奔涌而出,回忆太过痛苦,我实在拿不出勇气。直到胤禛将我揽入怀中,我才稍稍安定,将身世娓娓道来。“十六岁的夏季,六月第一个星期六,大约早上六点,我和母亲像平常一样去家附近的山上打羽毛球。天气很好,并无任何异常,我享受着运动带来的快乐。但半小时之后,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瞬间黑下来,我以为大雨欲来,便与母亲急急往家赶。一不留神被一块不大的石头绊了一下,我并未跌倒,正暗自庆幸时,路边的一棵树却向我倒来,我还来不及看清它、来不及喊母亲,眼前便已漆黑一片。当我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在一只大鸟身上,确切的说是雌性苍鹰。我当时很奇怪,自己怎没掉下去?伸了手一瞧,竟看见一双婴儿的小手,登时吓傻,鹰却把我给扔了,大概承受不了重量。我想这下死定了,巧得是正好掉在一个男人怀里,我又为此庆幸时,那男人的容貌却令我倒吸一口凉气。熟悉的锐利鹰眼直勾勾盯着我,吓得我哇哇大哭,鹰眼蓦地弯成欢喜的笑眼,惊得我哭得更厉害,这便是我与阿玛‘搞笑’的相遇。” 胤禛双目半张半闭,陶醉似的倾听着,嘴角显出饶有兴趣的微笑。“十分神奇。” “的确,阿玛也如此认为。”我点点头,回想阿玛当时的表情,一脸不纯粹的惊喜。“阿玛认为我乃上天赐于他的女儿,祥兆又带着某种暗示,而我也知道,二个时辰之前,八哥皇太极已降生。我高兴之余,害怕阿玛盯着我的那双若有所思的眼。阿玛单独建了个小院让我居住,并嘱咐大哥褚英好生照顾我,我身边侍卫安童养娘、再加奶妈估计三十来人,若非掩人耳目,恐怕伺候我的人该有四五十。三岁上我生了痘花,阿玛终夜无寐,四处寻医觅药,忧疑惊恐将那三十来人全杀了。阿玛听闻汉人有方,虽说不太喜欢汉人,可仍为我请来,又听闻汉人多出美人,便找了个汉人奶妈哺育我。我管她叫孙嬷嬷,那年她才十七,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简直不可思议,她温柔娴静、像母亲又像姐姐,她至死未曾离开过我半步。痘花回好后,我一下变成阿玛心头的气、身上的肉,便是天上星、河里月,也恨不能爬上天、钻入河弄给我,大哥亦是,吃穿住行无所不应。六岁启蒙,阿玛请了许多人教我琴棋书画,偶尔看着我散发出光芒般的可爱容颜呵呵笑着、偶尔陪我放纸鸢、偶尔为我推秋千、偶尔带我骑马、偶尔教我射箭……童年无比幸福,直到周围的男人们开始用异样的眼睛看我时,幸福犹如掉落在地的西瓜——四分五裂。” 胤禛喉头一动,心沉了沉,忙问:“发生了何事?” “万历三十三年,阿玛称建州王,而我渐露绝色,阿玛兴奋之余隐隐不安,下令不许任何人见我。可还是晚了一步,努尔哈赤有一个天赐之女的消息传到明神宗耳朵里,他想‘见’我,阿玛明白他的意思,召了众人商议。商议的结果,我不必说了吧。”我在胤禛怀里瑟瑟发抖,闭了眼很想大声哭出来。这座承载了我全部思念的皇宫、我的家,居然是噩梦真正开始的地方,何等残酷啊。 胤禛微锁浓眉,口气里显露不快:“如此说来,你当初所言全是骗朕的。” “是。”当初告诉他我第一个男人是皇太极,是因心底强烈的排斥反应,一想起明神宗就仿佛吃了蟑螂一样,恶心得想吐。“因为恶心,夜夜被有口臭、驼背的老色鬼抱在怀里,你不觉得恶心吗?” 胤禛不言语,脸色却渐渐变冷,双拳紧紧攥着似蓄势待发。 “我确实求过皇太极,但他又能怎样呢?他也不过十三岁而已。何况美人计百试不厌、一试就灵,为何不试?一去十年,十年里阿玛竟对我不管不顾,我像遭到母亲抛弃的雏鸟一般,独自在偌大的皇宫中求生。那时我才发现,生,有多难。”说到此,我哽咽住,将头埋在他胸前低声哭泣。 “你受苦了。”胤禛抱紧我,浩叹一声,为我亦为他,兴许他在恨自己没能早点出生。 我不雅的往他胸上抹去鼻涕,牙根咬得咯吱响。“我恨明神宗,也恨阿玛,脑中忽然想到玄烨,很希望他能来救我。可来得却是二哥,因为素来疼爱我的大哥死了。当我重新回家时,一切都改变了。我开始对政治感兴趣,阿玛则经常盯着我的脸问‘你脸上是不是有皱纹?’,而皇太极——他让我忆起某个讨厌的人。” “朕吗?”胤禛见龙袍被我弄脏,哭笑不得,从袖里拿出黄帕给我擦干净脸。 “你倒不否认。”我抽了抽鼻子,腼腆的浅笑,翘起脚尖努力将自己的小鼻头抵在他的大鼻头上,娇媚道:“胤禛,我爱……” 话未完,胤禛湿润的薄唇便已覆上我微微颤抖的红唇,没有比情意绵绵的吻更能令尚处在悲痛回忆中的我安心。 这一幕,恰巧被前来送伞的允祥看见,他手中的紫色油纸伞无力滑落。他原是见我站在雨里发呆,担心我受凉,巴巴地将昨晚带走的伞拿来好为我挡雨,没想到胤禛抢先了一步,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 “十三哥,被人抢了先,你心里不舒服吧。”不知何时,允礼站在了他背后。 “十七弟!”允礼皱着眉头,低喝一声。 “真美啊,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画面。我与凤儿夫妻恩爱五年,像今日这样多情的凤儿,我倒还真第一次看见,看来她如今确实累了啊。”允礼薄唇漾起的似乎是一丝苦涩的笑,一面注视我们,一面问允祥。“十三哥,你心里已经有了凤儿吗?” 允祥闻之打了个怔,抿着嘴不则声。 “这不是你的错,凤儿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何况,我如今已经没有资格怪你。可是,你也看见了,还是趁早打消吧,因为你无法如愿以偿。”允礼轻拍着他肩膀劝戒他。 允祥仍不语。 允礼见此,眉头一蹙,无奈的叹道:“你继续看吧,弟弟先走一步。” “等等!”允祥唤住他。 第一百七十五章 怀孕 允礼停住脚步,侧身注视允祥削瘦的脸庞,带着病容的白皙脸上轻轻荡漾一朵笑花,他十分清楚允祥想问什么。“靖瑶,被我幽禁了。” 允祥心头一惊,疑似之间打量允礼神色,红地夹青的薄唇边破了一小处,血珠早已凝结。允祥有些明白,毕竟手足兄弟,心疼了疼,深锁双眉,口气虽重却未过分苛责:“你将凤儿看做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下手倒快,凤儿前脚刚走,你后脚就保护起孟氏来了,你这是何意?啊?在你眼前儿出得事,你会一点不知道?报恩寺可离你不远啊,十七弟,玉莲能入得了旗,你果亲王也帮了不少忙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满口竟是瞎话。” “彼此、彼此,看来十三哥为凤儿费了不少心。”允礼心中不豫,眄视允祥撅了撅嘴。“从幼时起十三哥便如此,孝敬慕爱凤儿极像圣祖,只不过比不上圣祖理智,这点,十三哥敢承认吗?靖瑶暗地里的细微举动,我的确有所察觉,玉莲入旗亦是她求得我,我念及夫妻之情,她又为我生过孩儿,无功也有苦劳,何况她并无大过,将她幽禁起来,一来避免她伤及凤儿,二来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这么做,想必凤儿也会赞同的。” “并无大过?”允祥眉头又往里缩了缩,心犹如落水的石头“扑通”沉下去。“如此说来,你已全知晓了?” “不错。”允礼点了点头,答得干脆。“凤儿乃大清圣女,她掌握大清千秋万代的命脉,她若死了,岂不预兆大清衰亡?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她做傻事。” “傻事?”允祥好笑道:“你居然认为这是傻事? “难道不是吗?”允礼从允祥语气中明显尝出与我统一战线的滋味,愈发不快。“自私自利!她有为大清百姓着想吗?她有为皇兄的帝业考虑过吗?她有为后代子孙思算过吗?十三哥你是个懂事理之人,怎也跟着她瞎闹?即便不论公,于私,凤儿在皇兄心中的分量,今日你我也都见识了,你眼睁睁看着他们连理分枝鸾失伴?”抚今追昔,他心里不禁泛起酸楚。“弟弟当初何等痛心,如今仍后悔莫及,难道你忍心见皇兄亦如我这般每日悲叹吗?” “皇兄若如你一样愚浊,凤儿气也气死了。”允祥闻到一股子酸味,这才方悟醒然,叱喝他道:“你不必在这儿跟我捻酸吃醋,有用吗?你还不清醒清醒?原先聪慧的你哪儿去了?圣祖当年岂会平白无故地将凤儿嫁给你?我看你吃醋吃昏了头。” 允礼岂非不知他何意?刺讽他道:“十三哥为何扯开话题?想必心里有鬼吧?” 允祥一时心虚,嗓门蓦地高八度:“你、你休得胡言乱语!” “十三哥,你莫大声!”允礼赶忙捂住他嘴,朝胤禛一撇头,以示告诫。 允祥略惊慌,咽了话垂下头。 殊不知,胤禛早已注意到他们,犀利黑眸悄无声息的移向他们所在丹陛侧里的暗处,微微笑着。 我见他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问:“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说吧,朕听着。”胤禛收回视线,大手有意无意的拨弄我鬓边插着的紫色小丁香,似乎在掩藏自己某种不悦的心情。 “没什么可说的了,父兄养娇了我,我变得无法无天,豢养门客、私宠面首、大肆敛财……蛮不错的回忆。”我自嘲的一笑,却忍不住泛出泪来,连忙抹了去。“我自己做出的决定,现在得自己承受结果。” “你忘了一件事?”胤禛背叉着手,轻声问。 “何事?”我侧头看着他疑问道。 胤禛低眼凝视我半晌,薄唇微动温言柔语,却是当头一棒。“你如何长生的?” “说了半天、口干舌燥,敢情全白说了,你最关心的始终是这个。”我心头霎时如寒风吹过一片冰凉,盯着他深沉睿智的双眸,实在懒得跟他废话。“胤禛,我死都不会告诉你!” 胤禛蹙了蹙眉,眼珠斜向右上方。“好奇而已,你想太多了。” “好奇?”我气得目瞪口歪,冷哼一声。“别人说好奇我信,你好奇?这好奇俩字就得打引号!” 胤禛似故意岔开话,问道:“何谓引号?” “行啦,我没空跟你耍嘴皮子。”我火气噌噌止不住地往头顶冒,哪里管他是否好意要打住话? “没空?”胤禛一听便恼了,好似吃了炸药一般,直冲冲朝我炸来,悻然道:“你比朕还忙!忙些什么?忙着你的‘小朝廷’?这不是第一次,毫无疑问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接下来呢?你还想要什么?取朕而代之?” “你别总是抠字眼行吗?”我满腹委屈又甚是不服气,抬臂一挥跟他对着斗。“我烦了,倘若你对我不放心,大可将我软禁起来,一切乃先皇们赐予我的,身为皇帝的你亦可夺了去,随你怎么高兴。不过,做之前还请你三思,我的根扎得太深,不容易拔出来,要拔势必牵土,你可得想好了。” 胤禛本以为我若说句软话,便当作小打小闹不予计较,谁知我火上浇油、虎口拔牙,当着侍卫太监宫女面,蹬鼻子上脸,连个台阶也不留,这叫他如何收场?“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凤儿。” “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我气昏了头,疑心的老毛病又犯了,哪里晓得他这是在给我个台阶下,以为他别有居心,愤然道:“我……呕……”话才刚出口,突然觉得恶心至极,便蹲下身呕吐起来。 “凤儿!”胤禛吓了一跳,轻轻拍着我的背问:“你怎回事?” “怎回事?被你气得!”我侧头瞪他一眼,暗自心想,下回和他吵架绝不能吃太饱。“还不快抱我回去?给我弄点蜂蜜水压压!” “听见了吗?快去!”胤禛扭头冷脸命令苏培盛,却未喊御医,眼瞅着另一个方向,深邃的眸中暗波浮动,仿佛此话并非说给苏培盛听得。 “嗻!”苏培盛打了个千退走。 胤禛抱起我,龙目紧盯着我腹部若有所思,缓步走入乾清宫。 第一百七十六章 雨歇 胤禛将我抱回西暖阁,轻放到床上盖了锦被,接过苏培盛手里的蜂蜜水喂我一口。这一喂不打紧,我胸中登时似被秽物堵住一般十分难受,爬起来坐在被窝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垂着头打干哕。 胤禛慌忙放下碗,知我要吐,用手抚摸我背,丢了个眼色给苏培盛,苏培盛知意,招呼个矮小宫女端了铜盆准备接着。良久,我喉间终忍不住了,说时迟、那时快,我放开喉咙大吐起来。呕罢,便有个粉袄宫女斟了一盅清香的浓茶递了过来,胤禛接来凑到我唇边,我就着他手含一口茶漱了漱口吐在铜盆里。矮小宫女便把铜盆端走,粉袄宫女又斟上一盅茶,我连喝二碗,胸中舒坦一些,却仍想吐,便有其他宫女轮着端铜盆接着,我连吐四五回,方觉舒服了。 月童在旁见此,心里晓得我怀了身子,把眼偷瞄向慌里慌张的允祥,他来回转圈急形于色,有心喊御医,守着胤禛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直待我止了吐,禁不住松了口气。 胤禛听见,脸拉得老长,冷声道:“你们在此则甚?回去!”又换了柔肠,问我:“凤儿,可好些了?” 我微微点头,拉了拉他衣袖,他会意,往床内坐了坐,搂着我轻手摩挲我胸口,我胸中虽然略觉烦躁,身子兀自疲怠,便闭了眼决定睡一觉。 允礼瞧允祥攒着眉满脸羞红、又瞧胤禛攒着眉满脸寒白,倍感纳闷,左右瞅着他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怎还不走?”胤禛声音虽小,却不减其威。 允礼屈膝施礼时见允祥仍呆立着不动,神魂不知飞向了何处,连忙拽了拽他。允祥恍恍惚惚行了礼,又恍恍惚惚跟着允礼走出乾清宫。允礼看他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正好瞧见他府里的总管太监张瑞正在丹陛下等着自家主子,便召了他来,嘱咐了几句,自个儿打道回府。 待回了府、更了衣,允礼到书房胡乱找了本书,坐在椅上翻看着。 翻了不到两页,孟氏便捧茶进来问安:“爷,怡亲王信了?” “半信半疑。”允礼知她问“幽禁”之事,捧着书不去看她。“凤儿不知怎么吐得厉害,可把十三哥吓坏了,那瘦脸儿,红了白、白了又红,四哥直瞄他,老大不乐意,怎回事?” “怎回事?”孟氏放下茶盏,掩着口,格的笑了一声:“姐姐怀了呗!” 允礼吃了一惊,摔下书,忙问:“怀孕?谁的?” “还能是谁。”孟氏翠眉一挑。“自然是爷最讨厌的人。” “十……” 允礼刚张嘴,便被孟氏捂住,他打掉孟氏手,又捧起书似看非看。“你休诳我,他胆再大,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来,还在四哥眼皮子底下,他有几个脑袋?难不成是你们设计好的?你们到底打得什么谱?” “妾身还不是为了爷。”孟氏把眼一翻,坐到允礼右手旁的客座扶手椅上,两手一叠,端端正正的坐稳。“爷您仔细想想,倘若怡亲王因此事在皇上跟前失了势,谁会是他的‘继任者’?放眼满朝九棘三槐,除了爷,便是爷得十六哥庄亲王跟皇上最亲近。爷不是有顶替怡亲王的意思,现在机会就摆在爷眼前,就看爷抓不抓的住了。” 孟氏一语中的,允礼抿了抿嘴,瞥她一眼,咳了咳,侧身背对她。“可你也不能拿凤儿下料,她跟你有何过节?你仍记恨当年掉包之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不缺胳膊不缺腿,凤儿又不在我府内,你吃得什么醋?” “妾身哪里捻酸?哥哥死在她手里,妾身可曾说过姐姐半句恨话?”孟氏略艴然道。 这允礼就不懂了,不为嫉妒,又是为何?“那你却是为何?” “爷记得当年萧衡欲与姐姐‘同归于尽’之事否?”孟氏向前倾了倾身,乌溜溜的眸子直盯着允礼,浓密长睫毛扇着小凉风,金步摇蝴蝶翅下挂着一对芙蓉花,云鬓动而花摇,倍显俏皮。 允礼垂首思了片刻,点头道:“我时年尚幼,后来听十三哥说起,萧衡乃奉天人,在盛京宫中见到凤儿画像惊为天人,趁凤儿祭天之时,欲同死以独占,只可惜天不遂他愿。”又不知孟氏为何提及旧事,便问:“你提此事作甚?” 孟氏倩笑道:“虽说太宗爷有令,不许留下姐姐半点片语只字,却暗自留下一样东西,以防后世子孙中有心怀叵测之徒,亦防大清落入昏庸的帝王手中。” 允礼双眼皮齐跳,心似停了半秒,手里薄薄的一本书差点让他捏碎。“什么东西?” “姐姐的册封诰书。” 孟氏不紧不慢的提起身旁茶几上的青花折枝纹茶壶,摸茶壶是暖的,斟上一瓯香喷喷的茉莉花茶,把茶碗抵在唇边,呷一口茶,眸子在笑。“太宗爷亲笔,盖了宝玺,写下三点。一是封号由来及歌颂贤德美名,不消多说;二是告子孙应孝爱尊之,亦不必多言;关键是第三,‘八王议政’,姐姐有推举、罢黜皇位之权,不过需议政王大臣会商。但实际上,十分之中,姐姐已掌了七分去,且末了,太宗爷书曰‘不遵者,斩。’只这一句,便可论自古红颜多祸水。” 允礼眉头一缩,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这些我怎不知道?” “圣祖爷能将姐姐嫁给爷是提前算计好的,爷不知道最好,不知道就代表爷安全,圣祖爷怎会将姐姐交给‘虎视眈眈’窥视皇位的儿子手中?”孟氏放下茶碗,敛了笑色,瞪允礼一眼,执桃花红锦帕点了点唇角。 “妾身从哥哥那里听到的,这是其中一件,妾嫂之兄,乃阿尔松阿大人亲近随从。皇上贬阿尔松阿去盛京,为得便是找到册文,但皇上太过自信,下错了棋,册文虽找到了,阿尔松阿却未交给皇上,而是交给了廉亲王,姐姐与廉亲王做了交易,廉亲王一时心软,便没把册文交给十爷,偷偷转交给怡亲王。而怡亲王,乃姐姐心中‘八王’的人选之一。‘八王议政’乃旧制,圣祖爷甚恶之,皇上对此更是有过之无不及。这是皇上的一块心病,议政王大臣权力太大,恐导致皇权不稳,意欲废止,但姐姐却乃他们的领头人,此事康亲王崇安,连同庄亲王等诸王全都知晓。何况,姐姐手中仍握有一部分兵权,即便姐姐不曾入玉牒,皇上一时也奈何不了她。” 允礼砰的一摔书,将气恼包着瘦骨头,若没两个鼻孔喘气,怕要把肚子气炸了。“你满嘴胡诌!既然册文能找到,为何圣祖爷不去寻来?非得等到今日?何况阿尔松阿是八哥的人,四哥怎不知晓?何人不选,为何偏偏选他?这不明摆着把东西拱手让给八哥,四哥又不傻。”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怎懂得?”孟氏惊得把屁股离了座,纤手抓着椅子扶手稳了稳身板,闷一咳道:“阿尔松阿临走时,可是见过姐姐的,祖祖辈辈效忠姐姐的奴才不少,皇上心里怕也烦恼的紧。” 允礼取茶盏在手,揭开茶盖,发现茶内有一茶梗正竖着,心下十分不快。“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妇道人家,这官场上的话,你从何而知?” 孟氏冷笑道:“爷,妾身几个可曾伤害过姐姐?姐姐少胳膊了?还是少腿了?陆瑄刺中了姐姐心脏,她都能够活下来,妾身几个又能将姐姐如何呢?何况,她一死,留下来的‘烂摊子’可不好收拾。” 允礼眄视她清眸,心里打了个疑问,冷静些许,边笑边试探。“如此牵强附会,你们一定有什么其它不可告人的理由和目的吧。” “妾身很羡慕姐姐青春永驻、手掌大权,芊儿姐姐一心只想姐姐能与怡亲王生个一男半女,而玉莲妹妹,她尚未从幻梦中脱离,依旧迷恋姐姐。这些,爷以为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和目的吗?”孟氏樱桃口里吐芬芳,眼半张半闭,头一斜抬,轻笑两声。“况且,妾身根本不相信姐姐的亡说,她死不了,又如何死法呢?真真好笑。” 前面讥讽,后面挖苦,再后往肉里扎了一针,允礼怎试不出痛?“一派胡言!回你房去,不许出房门半步!” “爷……”孟氏似不知自己说错什么惹了允礼心烦,水汪汪的眼里噙满泪。 允礼烦躁的一拍书桌,大喝:“出去!” 孟氏骨笃了嘴,甩着锦帕噔噔噔地离开。 ~~~~~~~~~~~~~~~~~~~~~孤魂分割线~~~~~~~~~~~~~~~~~~ 而此时,雨不再下,乾清宫西暖阁内,胤禛见我熟睡,便借弘历之名打发月童离开,素来不听他命令的月童,明知他说的是谎言却意外地离开。 胤禛心知肚明,微笑了笑,命苏培盛秘密召医术高明的刘裕铎,又命宫女放下黄色的床纱,自己整了整龙袍坐到床旁的软凳上。 少顷,一身六品冠带,发辫里掐着几缕银丝的刘裕铎进来请了安,取了红线叫宫女把线系在我右腕上,屏息静气认真地悬丝诊脉。 诊过之后,刘裕铎未言语,只朝胤禛点了点头。 胤禛挥手让他离开,召芊儿近身,对她耳语几句。 芊儿点头,应声亦离开。 待他们离去后,胤禛为我掖了掖被角,笑着抹去我嘴角的口水,等待我醒来。 (骨笃了嘴:撅着嘴,生气的样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惊喜 日入鸡归巢,我给饿醒来,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感觉全身哪儿都不舒坦,打算让月童看看。“童儿,几时了?怎还未上膳?都学会偷懒了?”我一面喊,一面下床,却没听到月童应声,于是又唤他一遍。“童儿!” “主子,月侍从被四阿哥叫去了。” 芊儿掌灯过来,为我披了件罗衫,将床纱拢好。少顷之间,太监宫女便开始忙活,抬了一张黄花梨花卉纹四仙桌,六碗时新果子,六盘清淡小菜,一碗雪花白米饭。芊儿把我扶到桌前坐定,将一盅乌鸡汤放于我面前,又在我眼前摆了一碟酸枣、一碟番椒,提着心瞪大眼等我选。 我瞅着这两样东西有些迷惑,这个瞧瞧、那个闻闻,生吃辣椒的本事我可没有,便执箸挑了颗大点的酸枣吃下。 芊儿见我选了酸枣,满心欣喜,又将龙眼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许是真饿了,不挑不捡,每样多吃了几口,记膳的太监见我胃口极好,忙到御膳房报喜,我顺水推舟将乾清宫的人一一打赏。 膳毕,太监宫女收拾了杯盘之类,抹了桌子抬走,有个红裳宫女泡了一壶极淡的绿茶送进来。 我站起身在暖阁里来回溜达消食,只溜了半柱香,便拿出才绣不到一半的麒麟荷包,抿了绣线一头穿银针、一头问:“皇上呢?” “只待了小半会儿。”芊儿端起烛台凑近我手边,掩口胡卢道:“奴婢从未见过王爷那副模样,您是没瞧见,又急又喜、又羞又恼、又跺脚又转圈,男人真是性急呢!” “呣?你在说什么?”我问的是胤禛,她怎么在说允祥?驴唇不对马嘴。何况她一套一套说得莫名其妙,我一句未听懂。 芊儿自知会错意,满脸通红,低着头不则声。 蹊跷!“芊儿,说实话,你是不是……” 芊儿“呃”得一惊似打嗝一般,粉脸宛若一朵朱砂红,背了身不吭气。 我见她羞答答的样子,心里明白,呵呵笑了笑,女人一遇情,一块硬铁也熔做热汁。怪不得她总夸允祥,千般好、万般善,这么久我怎未瞧出来?我实在太粗心。“咱们主仆有缘,你若有这个念头,我就将你赐给允祥,在这儿不讲究两情相悦,可怜人多得去,光辛者库里的罪女犯妇,哪一个不可怜?我可怜的过来嘛。至于名分,恐怕只能是个没名分的‘格格’,你出身卑贱、年岁不轻,何况人尽皆知,允祥很宠兆佳氏,你过去得收收在我这里养成的傲性,索性兆佳氏甚贤,看我分上,府内仆婢也不会难为你。不过,我担心允祥身子,你要好生伺候他。赶明儿我就和他说说这事,你意思呢?乐意还是不乐意?” 芊儿转回身放好烛台,“扑通”一声响跪在地上,泪潸潸。“主子,奴婢对不起您!奴婢跟您磕头!” “快起来,地上多脏啊,什么烦心事和我直说。”我颇为诧异,决定扶起她详细问一问,可她执意不肯起。 “主子,奴婢犯了死罪,万死难辞其咎。主子,你不能如奴婢一样被‘情’字迷了眼。”芊儿一面哭、一面朝四周看了看,跪着靠近我,挨我膝头悄声道:“主子,您要小心万岁爷,他……” “小心朕什么?”芊儿话未完,胤禛已大步走进来,连通禀都省了。 芊儿吓得眼跳心惊,把颈一缩,浑身打哆嗦,卷缩在我腿边,大气不敢出。 我瞧她吓成这样,心里愈发觉得可疑,瞪了胤禛一眼,柔声对芊儿道:“瞧你哭得跟花猫子似的,下去洗洗。” 芊儿不敢动,觑视胤禛神情,见其冰眸盯着荷包似并未看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微一施礼疾步离开。 “我这不是养心殿,你嚎甚么!”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荷包,仔细地整了整边角。“你一双粗手,若弄坏了,我怎送给弘历?” 胤禛并未不悦,微笑道:“朕特来给你个惊喜。” “惊喜?甚惊喜?”我只顾着绣荷包,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问。“我不缺吃、不缺穿,应有尽有,能有什么让我感到惊喜?甭说,你今年真给我不少‘惊喜’,又是庆云、又是准噶尔,已经够‘惊喜’了,难不成还有比这更‘惊喜’的?” 我连嘲带讽,连珠炮一般抹了油往嘴外直吐,胤禛倒沉得住气,浅笑着似听非听,自己反而愣住了,怎话越来越多? “先把眼蒙上。”胤禛变戏法似的从袖里掏出一块四方红纱手帕来,折了三折欲蒙住我眼。 我瞅着红纱,不晓得他是何意图,十分好奇,把脸凑了过去。 胤禛蒙好我眼,拍了三下手,便有人进来脱下我衣衫,带我去香汤沐浴一遍,不知往我身上穿的何种衣服,一层又一层,胭脂水粉、花钿珠钗,两道眉弯新月,七尺青丝垂雾。 胤禛牵着我手步出乾清宫,往一个地方冉冉走去。俄尔,我听见殿门开启的声音,殿中弥漫着龙涎香与香烛燃烧的气味,馥馥袭人,蓦地听苏培盛尖嗓喊道:“一拜天地!” 我登时吃了一惊,身子好似浸在冰水中,遍体冷麻,禁不住打寒颤,敛足转身欲往殿外跑。 胤禛紧抓着我手,一用力,将我拽回身。“难道你不想与朕成亲吗?” “我——不想!”他以皇帝的口吻相问,我岂会答应? “嫁给我。”胤禛许是猜出我心思,薄唇贴在我耳边,呼吸吹得我耳朵冰凉。“想赢我的话,就答应。” 我愣怔些许,腹内其实十分愿意,念想许久碍于身份不好开口,一个九五之尊、一个“天”之娇女,若配谈何容易?不得不多思多虑。我犹豫再三,终是被他说动了心,咬着樱唇点点头。 待拜了堂摘掉红纱,我才发现自己坐在坤宁宫洞房里的龙凤喜床上,侧头细看夫郎,心头痒痒的着实害臊。他龙姿威武、皓齿鲜唇,如瑶林琼树。你有心有灵犀的爱人吗?当你遇见他,就会感觉到,静静看着他黑眸,他的心声传入你耳内,不需要任何言语,彼此相视而笑。真可谓: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涨红脸,垂下头不敢再看他,哪儿还将喜服放在眼里?管它绣得是鸳鸯还是龙凤?满心只有一个夫郎,将他乃帝王之事抛去了九霄云外。至少今夜,他不是皇帝。 何必言梦中,人生尽如梦。 一夜云雨绸缪、如鱼得水,宛若新婚小夫妻恩爱甜蜜。但胤禛太过小心翼翼,温柔得好似这一夜只是个过场而已。 次日醒来尚未梳洗,觉胃里翻江倒海,怕污了被窝便往地上吐,吐下满地腌臜,直吐出胆水来仍不见休。坤宁宫顿时乱作一团,太监宫女生怕掉脑袋,将芊儿团团围住让她赶紧想主意。 芊儿喝斥他们闭嘴,吩咐太监王以诚备轿椅把我抬回乾清宫,顺便通禀胤禛,自己去找月童。 胤禛尚在上朝,听了信儿,心里虽清楚,仍不放心,朝会不能因我而中断,便召了刘裕铎前去“诊治”。 允祥见胤禛稳若泰山,急赤白脸,出列道:“皇上……” 话刚开头,胤禛抬手制止他。“朝堂之上,不谈家事。” 允祥无奈,只好作罢。 刘裕铎赶到乾清宫见着我连忙打千,芊儿拦住他,横眉竖眼,故意大声道:“火烧眉毛了还行什么礼?快给老祖宗瞧瞧,治不好,要你阖门尽斩!” 刘裕铎点头哈腰,悬丝诊脉,须臾,跪地朝我贺喜。“不必惊慌,此乃害喜,老祖宗有娠,可喜可贺!” 怀孕?我在床上听见,一脸不敢置信,顾不得男女礼数,掀开床纱问他:“你确定?能诊出是何时怀上的吗?” “确定。”刘裕铎赶忙将头贴地。“想必是‘坐床喜’。” 坐床喜?“你怎知我昨夜跟皇上行合卺礼?” “皇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刘裕铎的嗓音不高不低,听来亲切。 怪不得那么多太医胤禛独独挑他来,是个老积年,我轻笑道:“芊儿,赏。” 刘裕铎谢恩离开。 我把头藏入锦被中大笑不止,笑得淌出泪来,欢喜之情无以言表。 “主子,英答应前来问安。” 芊儿这一声脆音,犹如晴日里刮黄沙、丝雨里下冰雹,无事也是生非。 (这几日病了,每天被恶梦缠绕,睡不安稳,也不知怎回事,搅得我没法安心写,太过仓促,还请见谅。) 第一百七十八章 破坏 陆玉莲身着湖蓝撒花常服,怀里抱着一水杨木长方小盒子款步走入,屈膝道:“老祖宗吉祥!” “真是稀客!免礼吧,自家人,讲什么客套!”我面上含笑,心里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安得何心?“芊儿,把梵净山贡茶沏上叫英答应尝尝。”我拉着她嫩手,将她拉到炕上坐好,一面轻拍她手背,一面笑道:“味道甭提有多鲜爽,也就你来才沏,连皇后都没这范儿呢,疼你不疼?” “如此贵重的茶叶将兰英手里的东西都给比下去,看来兰英这礼是送不出手了。”陆玉莲不动声色的抽回右手,嫣然一笑。“不过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虽乃小物,却代表兰英一片孝心,望老祖宗哂留。” “多甜得一张小嘴,听得人心里甜滋滋,比那朝堂上的话舒服百倍。”我仍保持微笑,丢了个眼色给芊儿,自己捧茶似饮非饮。“芊儿,长点眼色,接过来啊。” “是。” 芊儿从陆玉莲怀里拿过盒子时,与她清眸对视一眼,无声胜有声,眸光互闪之后,芊儿蹙了蹙眉,将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盒子,赫然发现里面装着一个类似我模样的小木人,木人上写着我的生辰。我大惊,额上落下几滴冷汗珠。此乃魇魅,一种迷信的害人方式,再用上种种咒语邪术,据说能使人精神失常乃至死亡。 我瞬时敛笑,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双手冰凉,颤了颤拿起小木人,笑眯眯道:“果然好物件,小木人用何木所作?倒精致,字也不错,甚是清秀。人常言字如其人,见着字,便能将写字之人猜透七八分,我不是行家,怎瞧这字带着一股子恚气呢?”随即把小木人放回盒内,盖上盖子,重重拍在炕桌上。“难得你一片孝心,此物本公主收下了。” 陆玉莲许是没料及我会如此不当回事儿,稍稍愣了愣,淡笑道:“老祖宗笑若春风,未见丝毫慌张慌智之色,是个大经纬人,只不知心髓处何情何景?是否蹬心拳头、手足无措?” “没想到你生有一张巧嘴,怎初识时不见你用?原来雪藏了啊。”我掩口虚笑一声,把眼一翻。“漫说你一个小小答应兴不起风浪,即使这木人也奈何本公主不得,你真大胆,将巫蛊大罪的脏水兀自往头上扣,一人小、全族大,你拿全族人的命赌,可不明智啊。我现下给你一条路,死路!只死你一人,我已经是法外施恩了。你看,是鼎镬在前、斧锧在后?还是桁杨在前、拶子在后?你选一样上路吧。” 陆玉莲脸上未见惧色,冷笑道:“老祖宗要动用私刑不成?” 见她不害怕,我有些纳闷,却隐而不露,放下茶碗,用小指护甲挑去碗里的碎茶叶,不慌不忙道:“私刑?人证物证俱在,可冤枉了你?害人终害己,况且私刑什么的在皇宫里不新鲜,我‘教训’过的奴才比得上你一族人了。怎么?想把礼收回去?晚喽!” “老祖宗有孕在身,见不得血。”陆玉莲斜瞄一眼我肚子,意有所指。 我未理会,继续挑茶碗的碎茶叶,好似斗蝈蝈一般乐在其中,压根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若我信,恐怕早死于巫蛊手中,何劳你在此放毒?安心,我心肠极软,三尺白绫梁上吊,不多时,你就可以与你哥哥地府里会面了。” “老祖宗今日心情格外好,是何原因?”陆玉莲见状,两道翠眉往中间缩了缩,旋即一扯樱唇道:“腹内有乾坤,想必是腹中孩儿带来的喜吧,倘若这孩儿出自别手,老祖宗还能这般淡定吗?” “何人在此大放厥词?!” 惊天动地一声吼,震得茶碗倾倒,茶水撒了满地。我被胤禛这一声吼吓了一跳,没心脏病的人也能被他吼成心脏病,不禁狠狠瞪了瞪他,忽发现他身后的允祥、允礼和允禄,通红脸撇开头。 陆玉莲望向允祥,红艳艳的双唇一咧,笑了,凑近我悄声道:“瞧瞧,作孽得来了。”旋即下炕施礼。“皇上吉祥。”又朝允祥他们道了万福,低头站着不动。 胤禛打量了她几眼,挥手道:“你回去!” 陆玉莲跪地道:“贱妾不敢。” 胤禛见她下跪,面色不悦,冷声问:“怎回事?” “老祖宗正责问贱妾缘何送巫蛊?”陆玉莲流下两行清泪,嘤嘤似鹂声轻啭。 “哦?拿来朕看看。”胤禛颇为不耐烦,一头应付、一头拿起炕桌上的小盒子,打开只看了两眼,合上盖扔给苏培盛。“不就是个玩偶,多大点事儿?不喜欢就扔了。苏培盛,拿去烧掉。” “嗻。”苏培盛接住盒子,唤了个年少白脸太监将其拿走。 “第二次,胤禛,当着允祥他们,我不便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不要再有第三次。”甭管他有意无意,又一次放走陆玉莲,这笔帐先记上,早晚算清。“英答应,回吧。” 陆玉莲静静地微笑,施礼退走,西暖阁内顿时寂静无声。 “老祖宗,您得了什么病?凤体可好些?吓死允禄了,胸前突突乱跳,不信您听听。”允禄看出端倪,乌溜溜的黑眸一转,一屁股坐到我身旁,双臂环抱我纤腰。三十多岁的人了,装作没长牙的襁褓,只为讨我一笑,委实难为他。 我被他似瞎唱青衣旦的声调惹笑,一面执绡帕捂住嘴乐、一面揪他发辫道:“行了吧,而立之年都过了,还跟我打浑。堂堂庄亲王这么调皮捣蛋,奶声奶气的也不怕你兄弟们听见笑话。我哪里是病?我这是有喜了。” 一语出,暖阁内又没了声响,大眼小眼一个个直盯着我肚子。 “凤儿?!” 胤禛满脸又惊又喜,又似难以置信,一步跨到我面前。允禄赶紧起身让开地儿,胤禛一甩龙袍坐下,大手放在我腹部,喜不自禁。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乾清宫里贺声不断。 “哈哈哈哈……”胤禛看起来非常高兴。“好!怀的正是时候。此乃祥兆,吾大清必胜!赏!”说罢,他侧头柔声问我:“凤儿,几时分娩?” 我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愀然道:“大概明年孟春。” 胤禛佯装不知,又问:“刘裕铎开了方子否?” 我打掉他的手,整了整衣裳道:“我没让他开,有童儿在,比他方便得多。” “嗯,是这个理儿。”胤禛见我不愿理他,并未生气,执起我右手,在白皙手背上吻了吻。“你且躺着,朕处理点事,过会儿再来瞧你。”旋即将视线移向允祥。“十三弟,你先陪凤儿解解闷。” 允祥皱起双眉,样子有些怪怪的,想留又似不想留。“皇兄,这——恐不妥。” “有何不妥?朕瞅着就你合适,像十六弟这样缠着她,若有个闪失如何是好?”胤禛把眼眯细起来,不等允祥开口,丢下一句话,起身和允礼他们离开。走时,特意高声嘱咐芊儿。“芊儿,你好生伺候。” 芊儿微屈膝,似百般不情愿。而允礼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一个劲儿得低头咳嗽,宛若痨病一般,末了,还是让允禄搀扶着离开。 待人都走光,允祥一下子变得扭扭捏捏,冷不丁问了个傻问题。“凤儿,那个、那个是男是女?” “我才刚怀上呢。”我“噗哧”笑出来,瞧他紧张的,仿佛孩子是他的一样。“说来也奇了,从前不能怀,后来想怀了偏怀不上,谁知一夜就中,看来老天爷是向着我的。你说呢?” “呣?唔。”允祥心不在焉的支吾着,端起炕桌上的茶盏却不沾唇,时不时朝我肚子瞄两眼。 我被他瞄得心里发毛,便去看芊儿,这一看,我想起个事来。“哦,对了,你府里虽妻妾不少,但我还想送你个侍妾,你瞧芊儿如何?她十分能干,百伶百俐,虽说有点年岁,却有林下风韵,准能把你伺候好,你看……” “不!”允祥一声暴喝打断我,见我发怔,慌了手脚,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芊儿服侍你多年用得上手,你如今有孕,身边不能没个贴心人。月童万般好,总归是个男人,不如女人心细,何况有些事男人办来不方便,你还是留着她吧,等孩子生下来再说也不迟。” “可是……”道理不差,挑不出毛病,我抬眼看着芊儿,见她侧头一脸伤悲,无法安慰,只好叹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额娘!”弘历喘着粗气跑进来,直直朝我下跪。“儿臣请额娘安!” “我的儿,你哭甚?快瞅瞅这眼,肿成杏核了!”我瞧弘历双眼通红,晓得他哭过,伸手拉他起来,捧着他俊脸,心疼的要命。“弘历啊,书都背过了?有被先生打手心板子吗?” 弘历挨我身边坐,握住我手,笑道:“若挨了,恐惹额娘伤心,以为儿臣不学好。若怕那几板子,额娘岂不更伤心?母戚儿亦戚,母愉儿亦愉,儿臣得知额娘玉体有恙,心痛不觉泪流。” 我轻拍着他手背道:“吾儿孝顺!额娘无碍,只不过……”我停下话,羞涩的把手摸了摸腹部。 弘历心领神会,又跪地磕头贺喜:“恭喜额娘!” “起来,莫跪坏腿脚。”我呵呵笑着将他扶起来。 “快让儿臣听听。”弘历大刺刺地把耳朵贴在我肚皮上。 这举动着实吓坏允祥,他慌忙下炕拽着弘历袍角,欲将弘历从我怀里拽出来,且急声道:“四阿哥,轻着点,才一天听不到的。莫莽撞,小心些,凤儿有身脆着呢,经不起乱碰。” “十三叔?!”弘历倍感疑惑,讶然盯着允祥,锐眸中分明写有“逾越”二字,刺的允祥有口难言,重坐回炕上喝闷茶。 我心里亦感奇怪,这话胤禛说倒也罢了,他说就有些关心的过了头。难怪弘历听了拉下脸来,我听了也觉别扭,不过算不上暧昧。我打了下弘历装作生气,朝允祥微笑道:“不打紧,孩子嘛,多大在娘眼里他也是个孩子,何况我没那么娇弱。” 允祥讪笑了笑不言语。 “熹妃、裕嫔、谦贵人请安!”乾清宫外传来王以诚的尖音。 “今儿比过年还热闹啊,来了一拨又一拨,成心不让我安生。孙庞斗智谁为胜?不过怀孕而已,却引来这么多人惦记。等着瞧吧,这才一小拨人,千军万马还在后头候着呢。吕太后摆宴,我看谁敢吃!” 我发了狠,肚里的孩子为大,其它都是次要的,谁坏我赴死大计,定不饶他! 第一百七十九章 热闹过后的眼泪 我听见王以诚的声音,念着都是女眷多有不便,先让允祥他们离开,自己罩了件鹅黄双凤莲纹金缎小坎肩,又略施脂粉,便唤熹妃她们入内。 身着深藕荷色花样繁杂、小袖边金丝绣团寿常服雍容华贵的熹妃,头戴两条绛紫穗子挂红珠大牡丹花旗头,左皓腕上小巧珐琅碎花银镯,一瞧便知是西洋物,满身飘着似玫瑰花的香水味,尽显母以子贵的福态,双手端一红布罩着不大的四方银盘,银盘内不知放着何物? 再瞧她右手边丰韵娴静的裕嫔,手里提着一架描金八宝攒盒,粉红鸡心领暗花中衣,雪灰色月季纹墨竹褙子,素白兰花留仙裙,蟠髻缠以红珠链,正好与熹妃红珠穗相配,再别一支蜻蜓金步摇,杏眼含笑,桃脸粉嫩,端得是旧宠架子。 熹妃左手旁怯生生的谦贵人,自矮她们一等,却是玫瑰红白玉兰对襟长褂,绣缠梅枝纹的立领,绯红纱手绢上绣一朵俏芙蓉,削肩细腰,胸前佩带璎珞长命锁,水汪汪一双秀目别样动人,胭脂红唇紧抿,微锁月眉似愁之态倒有些像我,怀里抱着只雪花狮子狗,吐着长舌头直喘气。 她们莲步入内,道了万福,分品级而坐,只熹妃同我坐炕,其他二人分左右坐在玫瑰椅上,芊儿上了西湖龙井,退到门边候着。 “呦,哪来的小东西?乖乖,倒通人性,知道我非凡人,也给我磕头请安。”我瞅着狮子狗直朝我吐舌头,一副献媚的模样,心中不快,“我”字都崩了出来,面上却笑盈盈。 “万岁爷赏的,贱妾特送来给老祖宗消闷。”谦贵人当我喜欢,一面摸狗、一面卖巧。 “我这儿可不缺狗。”我蹙了蹙眉,口气有些生硬。 谦贵人一愣,一脸迷惑,使眼朝四周找了找,未找到,疑问:“贱妾怎未瞧见?” “老祖宗这里的确不少狗,妹妹送错了礼。”熹妃看我面色不悦,担心谦贵人闯祸,故意提醒她。 “嗯,还是熹妃懂事,你等会。”我斜眼一瞥她,微笑了笑,也给谦贵人一个台阶下,顺便展我威,告诉她们,不是怀了胤禛的孩子,我就与后宫嫔妃一样。“王以诚。”我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王以诚低着头走到距我三四步远停下,恭谨地打了个千问:“老祖宗有何吩咐。” “跪。”我命令道。 王以诚依命双膝跪地。 “趴。” 王以诚便趴在地上。 “打个滚。” 王以诚又滚了一滚。 “起来,出去。” 王以诚站起身,打千离开。 “瞧见没?还需你的狗吗?”我一挑双眉,心里甚是痛快,呷了口茶,唇边挂着一抹嘲笑:“既然是皇上赐你的,留着自己好好养,抱出来若伤了,皇上那边不好交待。学你两位姐姐,来我这儿不必带什么礼,人来比礼更让我高兴。” 熹妃瞧见谦贵人颇有些尴尬,忙打圆场,将罩着银盘的红布掀开,原来是件肚兜儿。她一面打开肚兜儿让我看,一面浅笑道:“四阿哥给老祖宗添了不少麻烦,曾侄媳本想带点新鲜物,选来选去没个合适,平日除了点卯,没机会与老祖宗说说话,现在老祖宗有身,万岁爷允姊妹们常来给老祖宗解解烦,曾侄媳前些日子绣了件荷花童子红兜儿,讨个吉利,老祖宗莫嫌。” 你什么意思?不要的东西,你就扔给我?“四阿哥是个聪明孩子,我喜欢的紧,但总归不是我生,比不了你啊。俗话说,后母再好,不如亲娘。我尚少艾时,便与晚母乌拉那拉氏不投,十主九憎嫌,像个仇家。待她殉葬,我又可怜起她来,可怜归可怜,心眼里打了死结扯不开,世祖夺她尊号,我双手赞同,这便是亲娘与后母的区别。我今日待他犹如亲生,他日我归了西,他孝顺的还不是你!” 熹妃听出一语双关,蹙起柳眉,干笑道:“老祖宗多心了。” 裕嫔故意呵呵笑了两声引我注意,打开攒盒盖,起身将东西放在炕桌上,掩口而笑:“五阿哥也想着老祖宗呢,只是那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亲来,托贱妾带些果脯、果饵,专挑新花样,酸甜皆有,老祖宗挑个尝尝?” 谁知道弘昼是否真得想我?东西倒挺诱人。我招芊儿过来,指了一块洁白的长形方条。芊儿会意,执银刀切下一小块吃下,须臾,点了点头。我拿起糕捏了捏,酥松绵软,贴鼻闻了闻,甚清香,随咬下一口,细细咀嚼,尝出何物来了。“峨眉糕,我说得可准?” “老祖宗好眼力。”裕嫔倩笑着夸赞道。 “哪是好眼力,尝出甜味了。”我将整块糕吃下,喝了半盏茶,人饱后就开始泛懒,加上我并不愿与她们多谈,便催她们走。“行啦,你们的孝心我心里清楚着呢,狗也逗了、话也说了,东西我也留下了,我尚在害喜,身子虚,就不多留你们啦。” “愿老祖宗康泰。” 熹妃她们倒未多言,屈了膝离开。 她们这厢刚走,那厢王以诚又报朱轼在殿外候着,我无奈地摇摇头,整了整衣鬓,吩咐芊儿把东西收拾下去,便唤朱轼进来。 朱轼稳步走入行了跪礼,我一指炕让他坐,他拱手道:“老臣不敢。” “不是外人,坐吧。”我拍拍炕,命他坐。“熹妃她们刚走,我很累,礼就免了吧。”我闭眼揉着额头问:“何事?” “出师的日子定了,在……” 朱轼坐好,刚起话头,我便打断他:“你不必说,我知道。”其实,我记不清日子,五月还是六月的,拦不住,还记日子干什么? “公主喜读何书?”朱轼突然转话题,不知他又瞧出了什么? 我睁开眼,漫不经心地道:“杂书,窦娥冤、牡丹亭之类带故事的,孔子、孟子也少不得读,你为何问此?” “《周公辅成王论》读过否?” 我想了片刻,记起来:“读过,周公为成王之叔,辅弼成王,不存僭越之心。后,靖难兵起,永乐帝围济南,高贤宁写下此篇。大意道:‘不敢以功高而有藐孺子之心,不敢以尊属有轻天子之意。爵禄可捐,寄以居东之身,待感于风雷;兄弟可诛,不怀无将之心,擅兴夫斨斧。诚不贪一时之富贵,灭千古之君臣。’” “不错。”朱轼捋着黑白须,满意地点头,又严肃道:“常言:‘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公主切记‘分寸’二字。” 我咬了咬红唇,侧垂头不作答。 朱轼见我习惯性的轻锁双眉、满面淡淡忧伤,暗自喟叹一声,起身下跪道:“老臣尚未道喜,恭喜公主,希望公主平平安安生下龙子。” “快起来吧。”我连忙将他扶起。 朱轼回坐,一双慧目将我上下打量仔细,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自己孙女,露出慈祥的微笑。“公主如今不似圣祖时那般专横跋扈,圣祖爷曾论公主,三分愚、三分智、三分疑、一分痴,痴情。许是与万岁爷的相遇,改变不少吧。犹记得老臣与公主初次见面,公主伸手对老臣道:‘跟我走。’老臣回;‘生死皆为皇上之奴,不侍二主。’公主笑曰;‘生与死中间那段效忠于我,其它随便。’老臣当时无言以对、无言以对啊……”话未完,再也忍不住,老泪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流下,扑簌簌落到洗旧的官服上。“一晃三十多载,老臣已过花甲,公主虽容貌不减丝毫,心却老了吧。” “若瞻……‘低徊往事只生悲,欲语凄凄双泪垂。’休提、休提。”我执鲛绡帕放于眼上,防止自己落泪,嗓音却有些沙哑。 朱轼霍得一拍炕桌,执袖胡乱擦了擦脸,紧蹙厖眉,滚圆了浑目,憬悟道“老臣无礼,公主为何而孕?” “若瞻啊,以后你受累些,胤禛看来是劝不动了,一天比一天难以捉摸,过些年我怕好认不出他了?弘历虽睿智,毕竟年轻,心性不定。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幸好,他晓得道理,也幸好,我尚存你们这班老臣子,可以放心走了。”我自知瞒不过他,泪珠在眼眶中滚了两滚,啪哒啪哒掉下来。说出来后,心里好受些,侧头抹了泪,端起茶盏咽下苦茶。 朱轼强忍即将涌出的热泪,艰难地从嗓子眼里吐字:“老臣今年六十有四,活不了多久,待老臣去后,朝廷里若有奸臣当道,百姓受苦,公主看到这种局势,闭得上眼睛吗?公主不正是怀着一颗慈爱百姓之心、与想战胜皇上的傲气坚持至今吗?” “你不愧是老狐狸啊。”我勉强笑了笑,执鲛绡点了点眼角,努力莞然道:“我这辈子给予百姓的极少,身为祥瑞圣凤永清公主,本应精心照顾百姓,而我却把整颗心用在了怎么对付皇帝身上,走到这一步,历经磨难非常辛苦。夫君,皇帝,满脑子只有皇位的薄情夫君,想恨,心里却想着,我不止是胤禛的女人,而是,无法改变,不管多么不情愿那也没办法,只能一生作为保护大清国的公主。但是,这一次,若瞻,我想任性、想随心所欲一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累了就歇、饿了就吃,在余下的十个月里,放任自己。若瞻啊,这是秘密,你还愿跟着我吗?” “老臣——”朱轼一时哽咽住,擦去泪坚定道:“老臣愿意!” 我噙着泪笑着握住他枯瘦的双手,终于可以放声痛哭,是时候准备后事了。 第一百八十章 各自的心愿(孟氏) 明月悬在透明的天空中,半圆美丽的容颜,仿佛身着白色纱衣的仕女立于漆黑宇宙中,她掩口而笑,全身沐浴着月光,像淋过雨一样闪亮。 月童便是踏着这样的月夜悄悄回来,莹白道袍宽松地裹着他强健的身体,澄澈透亮的星眸里满是我憨态睡容,他粉唇漾起一丝幸福地淡笑,修长手指挽起我的一缕青丝,轻轻印上一吻,转身欲走。 我趁机霍得坐起身捂住他双眼,格格笑着。 “母亲大人怎还未睡?”月童轻抓住我细腕,稍一用力令我倒在他背上,口吻带着一点责备,微微撅嘴表达不悦。 “你从哪儿回来?”我轻咬了咬他耳垂,当作他欺骗我的惩罚。“你不在弘历那里,对吧?不然,弘历来时你肯定会跟来。是谁再撒谎?” 月童撇开头,蹙起一双好看的浓眉。 “你不想说,是因为撒谎之人是我非常信任且是我身边的人,对吗?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谁撒谎显而易见,谁告诉我的,便是那个人无疑。只是,心里仍接受不了,说出来需要足够地勇气,但我有觉悟。我樱唇贴在月童耳朵上,唇角微一弯,悄声道:“芊儿。” 月童一惊,蓦地睁大双眼,流露忧色,双手渐渐攥拳,只是咬着粉唇不则声。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因遭到自己信任的人背叛而伤心落泪,那很愚蠢。”我自背后环抱住他,头靠在他背上,耳朵里满是我们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悄然落下一滴泪。“首先,我想知道为什么?” 月童紧握我双手,重叹一声。 “听你叹气,想必我猜中了。”虽然看不见他面部表情,但我仍能从他叹息声中找到一丝暗示,与我的猜想不谋而合。“芊儿,是我们要找的最后一个人。” 月童打了个颤,证实了我的话。 牵出芊儿来,另一个人也顺带着牵出来。心隐隐作痛,剜心一般,痛得我眼泪止不住的流,却想笑,想大笑。我真傻,仅凭着浅薄地历史记载而信任他,却忘记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帮你,何况他也是一位政客。“芊儿是允祥的人,这么说,我一直受他蒙蔽?怪不得他最近古里古怪,原来,他才是幕后主使!” “不!母亲大人误解了。”月童急忙解释。 “误解?”我冷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不是他还能是谁?我就知道,他的心始终向着胤禛,怎能不除去我这个‘肉中刺’?” “不!母亲大人……” “够了!”我暴跳如雷,气愤到了极点,任何话都听不进去。“我现在心情很乱,什么也不想听!” 月童无奈,只好住嘴。 “允祥!”我咬牙切齿道:“我错信了你!童儿,把我怀孕之事通知到各个‘月府’。将芊儿撵走,马上!我永远不想再看见她!” “是。”月童低声应道,视线移向北墙挂着的青霜剑上,站起身取下剑欲走。 “等等!”我拦住他,稍微清醒过来,有很多事想不通,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及时制止我,亦或许是我自己不愿怀疑允祥。复杂地心情搅得我无法思考,这一点不像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我,乱、乱,什么都想不出来。 突然,手不自觉地抚在肚上,连自己都觉难以置信,仿佛肚里的孩子亦不愿我伤害允祥,奇怪的错觉,我不禁有些动摇,垂头喁喁细语,极像找借口。“先留她,免得打草惊蛇,何况我刚有孕,胎不稳,若因此事伤及胎儿,流产可不划算。这事交由你,彻底调查允祥意图,我以为,他手里一定有东西。怎么做,你自己明白。” “童儿明白。”月童松了口气,依命离开。 ~~~~~~~~~~~~~~~~~~~~~~~孤魂公主分割线~~~~~~~~~~~~~~~~~~~~~~~~ 我再也无法入睡,而同样未睡的还有允礼。果亲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允礼手捧书卷,不停地咳嗽。 “爷,该喝药了。”孟氏端着一碗药汤袅娜走进来。 “咳咳。”允礼咳了两声,翻了一页书,不冷不热道:“放下吧。” 孟氏放下药碗,盯着允礼瘦脸片刻,笑问:“爷是真病还是假病?” “真病也好,假病也罢,那种情形下不得不‘病’啊!”允礼放下书,端起药碗咕嘟咕嘟把苦药喝下,倒了杯白水漱了漱口,皱起长眉,又咳两声道:“皇兄恐怕知道凤儿肚里的孩子是十三哥的,却还能笑得出来,真是可怕!空气里的火药味浓得呛鼻,稍不留心一点就炸,连十六哥都闻出味来了,降低身份缓场,才将十三哥飞走的魂儿唤回来。如此场面,我岂能不‘病’?不过话说回来,好生蹊跷啊。皇兄素来拿凤儿当宝,甭管是谁,哪怕动凤儿一手指,不死,也会让你生不如死。何况现在凤儿怀得是别人的种,皇兄不但不降罪于十三哥,反而还笑。醋味倒有,却掺了点别的东西,是兄弟情深呢?还是另有他因?莫非十三哥手里的册文起了作用?不至于吧?到底……” “爷,您就别瞎猜了。”孟氏呵笑着打断允礼。“怡亲王有怡亲王的心愿、万岁爷有万岁爷的心愿,妾身亦有妾身的心愿啊。甭管姐姐肚里孩子是谁的种,他如今是姐姐的一切,说不定他能支撑姐姐活下去呢?这不是好事嘛。” “好事?”允礼冷哼道,把眼一翻,一脸不相信。“你嘴里还有好事?” 孟氏一跺脚,撒娇道:“爷,您怎说这种薄情话?” “是啊,若不薄情,她怎会离开?”允礼苦笑自嘲道,说不后悔是假的,不然,今日凤儿腹内之子将会是他的,岂能便宜允祥? 孟氏见允礼眼中分明有悔恨、悲痛之意,心知他口中思念的“她”是谁,咬着红唇甚为不快,又好生歆羡。反想自己,红颜薄命,明明是夫妻,却同床异梦,不禁掩泪涕道:“爷错了,妾身爱您。第一眼便认定您是妾身命定之人,一生挚爱。妾身希望与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这便是妾身最大的心愿。但爷身子羸弱,心也没在妾身一人身上,恩恩爱爱直到天荒地老,对妾身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可姐姐就不同,她有永世不变、迷倒众生的容颜,她能够抓住任何人的心。如果、如果妾身也有的话,爷就可以只爱妾身一人,妾身亦能与爷天长地久永远在一起。好想拥有、好想拥有……” “你疯了?”允礼暴喝一声,女人的野心,比毒药、比猛兽更疯狂,他眼前看似娇小温柔的侧妻,此刻青面獠牙,恶魔附身一般,惊得他不由向后仰了仰身。 “疯?”孟氏哈哈大笑,心却痛得滴血。笑过后,她泪眼汪汪看着允礼。“深爱一个人确实会令人发疯!清早精心打扮只为送爷出门、每时每刻无不想着爷、黄昏又精心打扮只为侯爷回府、夜晚挑灯不眠盼望爷来,每一日、每一日重复着,四季更替,妾身的心却从未变过。孤独、寂寞、悲伤……压在心头透不过气来,爱的滋味不好受。但如果重新活一次,妾身仍希望与爷相遇,相遇在一个没有姐姐的地方。在初夏绿草茵茵的乡间、绵绵细雨中,再一次与爷相遇。” “靖瑶……”允礼愣怔地看着孟氏,双眉纠结在一起,忽然发现她其实很坚强,至少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敢于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这下他倒左右为难了,是否不该淌这摊浑水?他真正的心愿是什么?也是时候想想了。 “爷,对不起,妾身要为自己的心愿而战,即便爷无法原谅妾身如此狠毒地对待姐姐,但妾身依旧要去做,为了爷、亦为了自己,妾身一定要得到长生的秘方。”孟氏娇中带脆的嗓音打断允礼的沉思,她端起空药碗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微侧头朝允礼柔声道:“说了些胡话,请爷忘记吧。妾身只想要幸福。” “靖瑶……” 允礼伸臂却未唤住她,禁不住落下泪来,却猛然间发现眼泪正好滴在孟氏落过的一滩泪水中,心一动,手抚额头深深哀叹。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各自的心愿(陆玉莲) 夜晚对于后宫的女人比白天更难熬,白天可以下棋、刺绣、焚香、赏花、闲谈……而夜晚,即使皓月当空,被窝里的冷,不会因季节而有所改变,如同月光的另一面,自脚底寒至嘴边。 陆玉莲躺在床上翻覆不宁,索性起身披上白地绿叶粉莲的披风,提了盏出水芙蓉夹纱灯,散着如瀑丝发,徘徊于皎洁月光下冷清的御花园中。 触景生情,陆玉莲一声叹惋自怜,吟道:“夜深唯妾成独醒,园中月影清亦凉。玉颜粉泪随风逝,绵绵此情谁能消?” “好诗!”胤禛拊掌走近她。 陆玉莲吃了一惊,赶紧屈膝行礼:“兰英,请皇上安。” “你也——睡不着吗?”胤禛仰望天空,置身自从天而降的温暖月光中,如痴如醉,连嗓音都变得柔软醉人。 陆玉莲有些不知所措,胤禛头戴瓜皮帽,玄衣绣袍,腰系宫绦,足登乌靴。虽然未多修饰,却丝毫不减王者之气,令她目眩心摇,通红了脸面,羞答答道:“贱妾只是怕错过如此美的月夜。” “是啊,确实很美。”胤禛不曾注意,只把眼望着天上月,欢容笑口,似自言自语道:“凤儿喜欢伫立在月光下发呆,朕禁不住学她,感觉很舒服。” “她似乎很喜欢一个人发呆,不知再想些什么。”陆玉莲侧头微蹙双蛾,眼中流露出些许惆怅,绞着丝帕,心乱了须臾,亦抬头望着明月。“翠绿柳树下,粉白樱花旁,绵雨小亭中……”她不再回忆,仔细盯着胤禛瞧,含着涩音道:“此乃陆玉莲珍贵的记忆,而今,则是兰英不堪回首的过去。” 胤禛低头看她,清雅披风,肤色洁白透明,柳颦水眸,月下更显娇艳动人,颈脖的柔和线条,仿佛秀色可闻,只可惜声音不再温柔。“颜如舜英,兰质熏心。此名,是朕第一次见你时所起,莹莹水里荷花,透着一股子贞气,与凤儿不同,她从未将‘贞德’二字放在眼里,执拗、内敛,似朕。” “是。皇上与她相似,如同一人,让贱妾好生嫉妒。但她——”陆玉莲忽然态度一转,作色道:“没有皇上毒辣!” “砍下你哥哥首级的,是她,而非朕,既然彼此相似,毒辣二字,她亦有份。你虽恨她入骨,诅咒她、刺杀她,却仍旧护她,为何?”胤禛表情凝重,将脸贴近陆玉莲的面孔,近得几乎气息相闻,锐利黑眸紧盯着她那双受到惊吓的兔眼,空气里充满压迫感,让她寒毛倒竖。“因为你爱她!你知道凤儿是女身后,你害怕、你不能爱,所以你才爱与她相似的朕,是吧?” “不,不!”陆玉莲承受不了胤禛视线的压力,惊慌失措,拼命摇头,大脑渐渐失去控制。 胤禛步步紧逼道:“你恨她、你杀她、你诅咒她,是因为她无法爱你!” “不、不是、不是的……”陆玉莲受这一惊二吓,惶恐不安,舌头打了结,心空洞洞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觉纷纷珠泪滚下腮边。 胤禛眸子闪出笑意,转身走了两步,敛足回身笑道:“承认吧,你的心愿,想她爱你、想永远陪伴她,想她只属于你一个人,不是吗?” 陆玉莲垂首不言,长发挡住清容,浑身打颤。蓦地,她伸出双臂朝胤禛奔去,一双嗜血红目仿佛要撕裂他,恶狠狠地吼道:“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杀朕?”胤禛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微俯身一巴掌扇过去,直扇得陆玉莲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胤禛直身一甩袍,冷笑道:“你便少了个代替她的人。何况,即使杀了朕,凤儿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留着力气,每日玩你的毒害游戏吧。” 这一踹、一扇,倒把陆玉莲弄清醒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衣裙,冷冷看着胤禛,忽而掩嘴呵呵笑道:“没想到皇上胸怀如此宽广,且宅心忠厚,自己心爱的女人怀得是自己最亲近弟弟的种,皇上竟不痛不痒、依旧面带微笑,贱妾真是佩服皇上的海量。她仍以为自己怀得是皇上的骨肉,若她知道真相,会是种什么感觉?皇上可曾考虑过?‘同气从来兄与弟’,皇上连怡亲王也瞒,打得是何主意?” 夜风夹杂花香拂掠,四周静谧,偶有虫鸣。胤禛停顿片刻,才撇开头道:“朕不能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所以呢。”陆玉莲倩笑道:“就让她怀怡亲王的孩子?一箭几雕?皇上不认为这么做很自私?” 胤禛大吼道:“你没资格说朕!” “皇上也好不到哪儿去!”陆玉莲亦大吼,忽觉不该对皇帝吼叫,自己出身名门宦家,有失身份,便捂嘴咳了声掩饰尴尬。偷眼觑视胤禛脸色,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倒不是为她,怕再气自己,心疼了疼,一发恍惚,竟看重了影,以为凤儿附在胤禛身上,吃味道:“革新除弊,里面也包括她吧。圣祖爷将一座大山压到皇上背上,为了大清社稷,皇上‘痛下决心’,也算是了却圣祖爷一桩心事,难道贱妾有说错吗?” “皇阿玛——英答应所言真否?” 一声轻唤,令二人大惊失色,齐齐向天一门望去,只见一个蓝衣男子朦朦胧胧地立在双扇朱漆宫门边,紧锁双眉,一脸痛色。 “四儿……”胤禛无奈何地愁叹一声,朝他招了招手。 弘历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劈头质问:“为什么?” 胤禛不恼,浅笑道:“为了你啊!” 弘历冷着脸道:“儿臣不懂。” “她太美,她的权力也太大了。”胤禛鼻中大力一吐气,侧身望月,避开弘历冰冷又带痛心的眼神,薄唇抿了抿,浮现一丝苦笑。 “额娘没入玉牒,只要皇阿玛诏书一下,她什么也不是……”弘历对他闪烁其词甚是不满。 胤禛打断他道:“你十三叔手里有她的册文。” “可、可那也不代表什么,皇阿玛说它是假的,何人敢说它是真的?额……”弘历一时喉急,对养母的维护,自他双唇滔滔不绝的涌出,却见胤禛面无表情,蓦然醒悟道:“有,或者没有,无所谓是吗?册文可以说是伪造的、可以毁掉,但人,却活生生地存在,她比任何文字更真实。” “再痛,朕也一定要赢!”胤禛闭了眼,面色苍白,人显得有些憔悴无力。 “额娘爱您,皇阿玛,她比世上任何人都要爱您!而皇阿玛呢?”弘历紧紧咬着唇角,湿润的双唇抿成一条线。忽松开,讽笑一声,一伸胳膊,高声道:“是,她长生,她拥有世俗人梦寐以求的欲望,可背地后有多少人骂她是妖孽,您知道吗?她可曾对您哭诉过?是,她手握兵权,但她用过一兵一卒威胁过皇阿玛吗?没有!她相信您,如同相信她自己……” “够了!”胤禛吼声震天,震得人耳鼓发麻,四周顿时又恢复静谧。他吐出一口气,彻底背对弘历,不想再谈论下去。“朕意已决。” 弘历未理解他意思,仍不肯罢休。“都说额娘与皇阿玛相似,依儿臣看,一点也不像!” “你——”胤禛回身指着他,极为恼火,一时怒起,便劈脸一掌道:“住嘴!” 弘历捂着脸,气呼呼,委屈又有些不服气。 “四儿,你不懂,凤儿她……”胤禛见自己下手过重,念他年轻又偏向养母,本想将实情吐露出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担心他尚无定性,坏了计,便挥手命他离开。“算了,多说无益,你走吧,朕累了。” 弘历见此,拂袖离开。 待弘历走远,陆玉莲笑着拍手道:“妙,妙!皇上真会演戏,方才说得都是真心话?恐怕不是吧,皇上其实并不想自己赢,也不是因为四阿哥,而是为了永清公主。赢一回皇上是她的心愿,为了四阿哥,亦是她的心愿,只不过这心愿的代价太重。” 胤禛似听非听,只嘱咐她道:“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 “是,皇上。”陆玉莲端端正正地裣衽。 “朕又何尝不想留在她身边,希望她留在朕身边。但朕亦知道,她目送深爱的人们,一个个地离开,而自己却永远活着,那种痛,朕岂会不懂?”胤禛说着说着,突然头痛欲裂,身体一歪,紧抓着胸口咳起来。“咳咳……” 陆玉莲慌忙扶住他。“皇上——保重龙体。” “是啊,轻易认输,凤儿会气炸的。”胤禛踉跄了几步,稳住脚勉强笑了笑,又猛烈咳嗽。“咳咳咳咳……” “皇上,贱妾仔细想想,她一点也不值得羡慕。可奇怪的是,她吸引贱妾,仿佛花蜜吸引蝴蝶,停在上面,便再也不愿离开。”陆玉莲一面捋着胤禛背,一面冁然而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该来的,还是得来,到时候,谁也拦不住。” 胤禛闻此怔住了,惊诧的看着她,只一眼,便晓得她何意,却只道:“夜深了,回吧、回去吧。” 陆玉莲嫣然一笑,扶着胤禛回养心殿,冉冉走在西二长街,有月相伴、有人相护,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悲欢离合,但对于陆玉莲,此时此刻足矣。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各自的心愿(芊儿) “额娘!” 天刚蒙蒙亮,弘历推开守门太监王以诚,大声喊着直冲冲跑进西暖阁。芊儿将他拦住,一指床,摆了摆手。弘历往床瞄一眼,红了脸,轻柔地唤一声:“额娘。” 我听出弘历声音,翻了个身,仍闭着眼道:“弘历啊,炕桌上竹篮里有为娘给你绣的麒麟荷包,昨夜通宵赶出来的,去瞧瞧喜欢不?” “额娘有身,莫辛苦。”弘历在床外打了个千。 “这哪儿算辛苦?不过是小物件。”我睁眼坐起身,挑开金黄罗帐,朝他一招手,拍了拍床沿道:“多给你留些东西,我心里也踏实。你皇阿玛呢?” 弘历一甩袍,坐上床回:“正上朝。” “怪不得那么吵。”我撅撅嘴,心疑想,既然正在上朝,那他为何进来?“你不在外面听着,急火火地跑进来作甚?” 弘历愀然变色,侧头朝外面翻了个白眼,揽着我肩头,半娇半嗔道:“额娘,儿臣来服侍您。” 他气愤愤地模样倒把我逗乐了,我一拍他大腿,掩嘴笑问:“你这是生得哪门子气?” “皇阿玛问心有愧,儿臣心里不舒服。往后,额娘走到哪儿,儿臣就跟到哪儿,寸步不离。”弘历将头靠在我肩上,黑眸波光闪闪,似微风吹过初夏清晨红日下的洞庭湖,夹带葡萄酸甜的嗓音,两瓣粉唇沾了一点清露,双颊抹了一层红霞,煞是俊俏。 我寻思余下的日子已不多,本来也打算带他在身边办完最后几件事,恰巧儿没个理由打发芊儿,这下倒不愁了。“也好。芊儿,你都听到了吧。” 芊儿不明所以,只好应道:“奴婢听见了。” “吾儿欲尽孝道,又有童儿陪伴左右,你可以省点力气了,打今儿起,你去御茶房,只管端茶倒水即可,明白吗?”我面色平常,未去看她,佯装顽皮地摆弄弘历马褂上的盘扣。 芊儿大惊,花容失色,紧蹙翠眉道:“可怡亲王……” “快去!”我命令道,口吻虽是平调,却威而不柔,明摆着警告她,伴君如伴虎。 芊儿紧抿朱唇,因心里有鬼,哆哆嗦嗦,不晓得我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不敢妄言,无奈何地双膝跪下道:“奴婢遵命。” 待她走后,我将暖阁内的宫女们扫视一圈,看中个憨厚宫女。她穿了件半新不旧地油绿花袖袄、灯红裙,黑髻玉簪,斜插一枝小翠花儿,土里土气地乡野丫头。倒生得苗条身材,瓜子脸,柳叶眉,樱珠口,光溜溜一双眼睛,直条条一个鼻子,手指圆润丰满且短小,看久了也觉她标致。“你叫什么名儿,多大?” 见我唤她,她兴奋异常又诚惶诚恐,慌忙跪在我面前,头贴地打着颤音回:“奴婢牛氏傲菊,镶黄旗包衣,十七岁。” 我根本不关心她哪旗、何氏?有个名儿叫就好,我又用不了多久。我朝她伸了手,冷声道:“更衣。还有,把你衣裳换了,土的掉渣。” “是,老祖宗。”傲菊捧着我手站起身,招呼其它宫女近床前排成两行,自她们手中取下洗漱用具,谨慎仔细地伺候着我。 弘历见状,便将身子背过去,面向墙,赧颜心不在焉的望着墙上的四美人挂屏。 漱口、洗脸之后,我决定过几日停了害喜领弘历去曹府。“弘历。” “儿臣在。”弘历柔声应道。 “多陪陪为娘吧。”毕竟看他长大,心里万分舍不得,免不了哀叹,想我照顾三代帝王,到他这儿竟一死了之撇下他不管,感觉有些对不起他。乌鸟切深情,我非生母却将他强抢来霸做儿,如此行径,或许是出于对熹妃的妒忌吧,禁不住又长吁短叹。“为娘这十月里有不少事要做,首先,为娘要去拜祭一位故人。” “故人?”弘历转回身,满眼惊疑,忽见我白皙玉背,慌了神,连忙背过去,用疑问掩盖心慌意乱。“何人?” 曹颙……我仰首噙着泪,悲悲戚戚道:“为娘所欠的情债。” 弘历听得真切,并未详问,他清楚,等去了自然知道,何苦此刻惹我伤心? ~~~~~~~~~~~~~~~~~~~孤魂分割线~~~~~~~~~~~~~~~~~~~ “王爷——” 下了朝,允祥刚迈出乾清宫殿门,便被芊儿叫住,他朝四周瞅了瞅,走到芊儿所在的红柱后,蹙眉悄声问:“你怎在这里?” 芊儿道了万福,一双清眸哭成了水杏,掩泪抽抽搭搭道:“主子刚刚撵奴婢去御茶房。” “为何?”允祥心咯噔一沉,凉了半截,脑中将因由想了个遍,最后落在怀孕事上,惊得小死一回,扶着红柱大口喘息。平息后,心中倍感疑惑,把眼凛冽的刺向芊儿。 芊儿被盯得头皮发麻,认为有必要做个解释。“四阿哥在里头说要孝顺主子,主子便允了他。不过,奴婢以为,怕是主子瞧出什么,故意借此将奴婢撵走,思来,许是王爷之事败露了。” 允祥疑似之间,觉得芊儿此话有些道理,最好再一探究竟,于是转身往回走,迎头撞上胤禛,一个往外出、一个往里入,撞在一起你盯着我、我瞪着你,好生滑稽。 须臾,允祥赔了不是径自进殿,胤禛也只冷笑了笑出殿,各自不言。 允祥疾步走到西暖阁门口,见朱门紧闭,王以诚低头守在门外,心下纳闷,白日里关着门作甚?随手拍了拍,见里面人不应,只得命王以诚通传一声。 我在阁内听到拍门声,不去理会,正与弘历一同作画,且在兴头上,哪里管是谁?待王以诚报是允祥,心下烦躁,随口打发道:“说我身子不适,有四阿哥在旁,不劳他费心,如非军国要务,不必问安了。” 王以诚依命完整地复述给允祥,允祥喟然而叹,如此冷落他这还是头一回,疑上加疑,便信了芊儿所言,摇头晃脑,踉踉跄跄的走出殿。 芊儿迎上前扶住他,见他脸色青白,站都站不稳,料想是吃了闭门羹,虚笑道:“如何王爷?奴婢所猜不假吧?” 允祥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欲走。 芊儿死命抱住允祥右臂,急声道:“等等,王爷,您不能走。” 允祥甩了两下,奈何甩不掉,像吸盘似的粘着他,不禁恼怒,吼道:“你还想怎样?” “王爷与主子同结百年之好是奴婢的心愿,奴婢知道,王爷对主子是有心的,只要王爷一句话,奴婢粉身碎骨也会成全王爷。”芊儿扑通跪地,泪如泉涌,苦苦哀求。 允祥见她又是一副嘤嘤哭泣的委屈模样,愈发上火,将她一脚踹开。“放开本王!” “王爷!”芊儿大哭,跪着上前几步,抱住允祥双腿道:“奴婢自辛者库那一日便已爱上王爷,奴婢发誓报答王爷再造之恩。有个孩儿是主子的心愿,奴婢只不过圆主子心愿而已。” “心愿?”允祥好笑地一声呵笑,弯腰指着乾清宫,滚圆了眼道:“你可知孩子是她用来赴死的‘工具’!” 芊儿霎时惊呆,瘫坐在地上,张着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傻愣愣地看着允祥,仿佛再看呲牙咧嘴的怪物一般,旋即猛烈摇头,大喊大叫:“不!不会!王爷休诳奴婢,主子长生怎会死?何况皇上……”突然,她似乎记起什么,浑身打了个寒颤,捂着嘴不言语。 一盆冰水浇上头,允祥顿时清醒过来,直起身眯细着眼问:“皇兄?” 芊儿一惊,俏脸红了白、红了白,抽了自己一嘴巴,变了张笑脸道:“王爷,奴婢是说,皇上准许主子去崇文门外蒜市口的曹府呢。” “你不说是吗?”允祥将这八爪鱼踢开,拂拭蟒袍,略消怒火道:“别让本王再看见你!” “王爷——” 芊儿趴在地上,朝允祥伸长臂痛哭流涕,可就是无法唤住他匆匆离开地脚步。爱恨一线间,她停止哭泣,爬起来擦干脸,蓦地扭头恶瞪着西暖阁,仿佛能透过红窗看到里面一片温馨景象,咬破朱唇咽下鲜血,复谇了一口道:“怡亲王,您好狠得心呐,您无情,休怪奴婢无义,咱们走着瞧!”说罢,她跺了脚,转身离开。 (唉。。。。。。。。。。幸亏快写完了,不然,还不知道被说成什么样。我也在自我反省中,毕竟自己功力不够,要继续努力才行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毁 一幅《黛玉葬花》,黛玉纤细娇弱,颦眉噙泪,仰首看桃花飞落,瘦肩扛锄,手提锦囊,愁魂散、离肠断,千言万语无从言。我试东郭逡紫毫笔,提曰“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借此暗指曹颙与我。我将画卷好,穿上那件早已备好多时的雪花白衣裙,不施脂粉、未戴珠钗,拿了些香蜡纸等供品,和月童、弘历雇了两乘轿往曹府去。 曹頫站在自家门口,穿一领不青不蓝海青袍,罩一件不黑不白马褂,面色暗淡无光,锅腰叉手,恭恭敬敬。他身后跟着个耳尖白发,缁衣削骨的嬷嬷,戴银镯子的干枝手牵了个咬着大拇指,瞪一双黑黝黝大眼直瞅我的五岁男孩,瓠牙樱口,修眉如画,活脱脱仙童转世,只是有点胖乎乎。 见我下轿,曹頫急忙拉着孩子过来,打千道:“主子。”旋即将孩子往我眼前推了推:“胖儿,快给主子请安!” 胖儿不知是害怕还是难为情,一面盯着我、一面往他爹身后躲,又抬头看向曹頫似犹豫,曹頫瞪他一眼,他这才有模有样的打千道:“请主子安。” “怎起这么个名儿?”我浅颦低笑,溺爱嫡子,一听这奶名,便知他有多宝贝了。 曹頫呵笑道:“好养活,何况尚未开蒙,有个叫就好。” 我摸了摸胖儿脑袋瓜儿,朝他伸出手。 胖儿低头看着我手心,也不知能从中看出甚么,只一个劲儿看。 旁边嬷嬷催促道:“小少爷牵吧,牵了这位主子的手,福禄长久。” 胖儿听此,眨了眨眼道:“我不亏,那就牵吧。” 一句话,逗得大家呵呵直乐,爽朗笑声多少驱走内心的阴霾。 笑过之后,曹頫在前方引路,一路上苔色半侵屐,花梢欲滞人。花园尽头有一处清幽轩子,翠竹敲风,碧梧蔽日,萧条草满少人来,一鸟不鸣偏更寂。我推开镂花门,抬眼见正中白墙上挂了一幅曹颙的画像,身着官服的他丰神俊雅,不苟言笑地端坐在高椅上,我却仿佛看到他正对我笑,依旧是温柔能化去所有伤痛的微笑。画像前方供桌上摆着水果、茶、烛台、香炉,轩内打扫地干干净净,未有其他家具,显得有些冷清,寒气逼人。 “主子,奴才先行告退。”曹頫很识相地作揖欲离。 “等等。”我唤住他,从童儿手里拿过画递给他道:“这幅画你留下。” 曹頫接过来打开,蓦地吃了一惊,画中的黛玉正是我自己。“这不是……” 我瞄了一眼胖儿,摆摆手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去吧。” “嗻。”曹頫弓了弓身,拉过胖儿离开。 我一直盯着那孩子,直到他从我眼中消失,曹雪芹小时候长得很讨人喜欢,圆圆脸蛋上透着一股子伶俐劲儿。“名人”既然见了,我便转回身,继续呆呆地凝视曹颙的眼睛,希望看到他眼里只有我。 “额娘,此人是……”弘历指着画像,满脸疑问。 我一面摆供、一面答他:“为娘夫婿,江宁织造曹颙。虽说英年早逝是他命中注定的,却没想到掺了为娘的份。” “额娘……”许是我故意用轻松的语调掩盖悲伤被弘历察觉出来,他不知道该用何词句劝我,蹙眉望了一眼曹颙,便点好线香递给我。 我接过线香朝曹颙拜了三拜,插上香,跪在软垫上想对他说点什么,忖思半晌竟想不出半句话,哑然失笑道:“对不起,夫君。” 轩外溢满温暖阳光的初夏,不知谁家画眉鸟一个劲儿扯着嗓子唱,胡同里传来叫卖臭豆腐的依稀吆喝声:“臭豆腐,香豆腐,王致和的臭豆腐。” 我听见,肚子一咕噜有些发馋。“童儿,去买些回来,让御膳房过过油,浇上醋。” “是。” 月童领命而去,少顷,一股刺鼻的臭味飘进轩内。我捏住鼻子站起身,喜滋滋地从月童手里拿过纸包,打开后用小指抹了点尝尝,嗯,香! 我一面把臭豆腐包严实,一面笑着跟“曹颙”唠叨:“怀孕的女人真古怪,也不知起得什么兴,竟想起吃这等臭烘烘的东西来,若把乾清宫熏臭了,胤禛又要跟我吵架……”话到此一下卡壳,手停在纸包上不动,清眸注视着左手无名指,心神恍惚,苦笑道:“你说,为达目的而利用他的我,上天会收留吗?”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此话到底说给谁听?“弘历,咱们回吧。” 弘历颇为惊讶:“额娘,这么快就要走?” “为娘怕热。”我回眸一笑掩了过去,其实轩内非常凉爽,甚至有点冷。果然,我不该来,来了就不想走,自然而然忆起往事、自然而然自责一番、自然而然想再被他拥抱,待久了,我怕我会失态。 弘历一愣,回头认真地又望了一眼曹颙,记下他模样,未多言,跟在我身后缓步离开。 出府之前,我赏了曹頫一千两白银、二十匹漳缎、二十匹蜀锦、玉如意一柄、赏瓶一对、长命百岁寄命锁一、银箸十二双,偷赏他点,多给怕引别人注意,打了条让他自己去内务府拿,算我用的。 刚欲上轿,弘历拽了拽我衣袖,凑到我耳畔道:“额娘,有人跟咱们一路了,您看……” 我朝月童一撇头:“童儿,把人带过来。” 月童一阵风似的飞到离我们不远地一棵粗大柳树后,将躲在树后面的芊儿如揪小猫般,揪着她衣领用力扔到我面前。 “主子饶命!”芊儿一个大马趴摔在我脚边,摔得鼻青脸肿,慌忙跪端正了死命给我磕头,额头一直磕出血来,我却不动如山。 心冷若寒冰,我以为自己养了条温顺地哈巴狗,未料及竟是只吃人的母狼。“芊儿,两个月以来,你真是费尽心量堕我胎,红花、麝香……甚么招你都用上了,今儿打算再用何招?” 弘历一听,火噌得窜上头,狠狠踢她,怒道:“小贱人!为何害我额娘?找死!” “等一下!”我拦住弘历,担心他一时冲动把人弄死,我还想从芊儿嘴里掏出个人来呢。“芊儿,你一个小小贱婢,没那么大胆子吧?是谁暗中指使你做的?我劝你老实点,我折磨你的方式,可比那些个俗物有趣多了,比起商纣王来有过之无不及,你可得想好了再说。” “奴婢——奴婢不敢说。”芊儿把头紧贴地,不哭一声,但从她全身不停哆嗦中不难看出弘历下手很重,想来她身上的淤青不会少了。 我蔑视的冷笑道:“你不说,当我不晓得吗?是你爱慕之人,怡……” “凤儿。”一声低唤,似乎在喝止我说下去。 我略一惊愕,旋即眯缝着眼,掩嘴似笑非笑,嘲讽他道:“呦,好一个‘心有灵犀’啊,这还没进门呢,便如此亲昵,若进了门还了得?深受皇帝宠爱的怡亲王来这偏僻地儿作甚?是来看看阻碍皇帝的硬石头肚里的小石头死了没?”我柳眉一挑,轻拍了拍微隆的腹部,得意洋洋道:“怎样?大失所望吧?有童儿在,谁也动不了我分毫!” “凤儿,你太多疑,如此下去会毁了你自己。”允祥紧皱浓眉,背着手训斥我。 我平静的看着她,惑人红唇微微一咧、再咧,启朱唇、露玉齿哈哈大笑。随即敛笑,咬了咬牙,瞪着他,一昂头道:“求之不得!” “你——”允祥一指我,心中有火欲发作,却忍下未发,垂下胳膊道:“你太不懂事!枉费你活了如此之久,孰是孰非难道你看不来吗?” “是啊主子,您冤枉王爷了。”芊儿在一旁帮腔。 “你闭嘴!”我吼她一声,冷笑道:“我冤枉他?他想杀我孩儿!难道这也算冤枉?” 芊儿抬起脸,泪眼婆娑的望着我,呜咽道:“主子,王爷岂怎对您孩儿不利呢?” “他怎不会?胤禛极端强调君权,身为常替他排忧解难的好弟弟,岂能允许光芒万丈的永清公主怀孕?说不定大清江山会落到我肚中孩子的手心里,那不等于落到我手心里一样?趁孩子尚在娘胎,赶紧除掉以绝后患,你算盘打得可真响啊!”我未去看芊儿,把眼紧盯着允祥,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伤痛,仿佛彗星飞速划过璀璨的宇宙,快得我几乎以为是错觉。我脸色一下从愤怒变成讶异,却立马被疑心所代替,阴谋往往来自最亲近之人。 芊儿仍试图解释,但她的解释令我听来愈加刺耳。“主子,王爷不会害您!您肚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而是……” “住嘴!”允祥连忙大吼制止她。 然而,为时已晚。臭豆腐自我手中摔落,臭味冒出来,我却闻不到丝毫。我一把将芊儿从地上抓起来,拼命摇晃她。“你说、说下去。” “凤儿……”允祥欲上前拦,不知为何又停了脚? 芊儿侧脸泛起踌躇。 “说啊!”火山爆发。 芊儿反手一指,指向允祥,颤抖抖道:“是、是王爷的。” “唉……”允祥浩叹一声,一步步缓慢地靠近我。 “别过来!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玷污了我身子!你强奸了你嫂子!”我推开芊儿,垂首闭眼,心情乱糟糟,仿若布满雪花坏了的电视机,脑中成百上千只苍蝇一块嗡嗡作响。“你走!马上给我滚!统统消失!” 允祥刚抬脚,听了我的话,眉头锁得更深,放下脚双手攥拳,抿了抿苍白的薄唇,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只好转身疾步离开。 “王爷——”芊儿见允祥跑掉,把脚连顿几顿,便急火火地去撵他。 人走后,我仍傻站着。 弘历无奈地摇摇头,揽着我肩头柔声道:“额娘,人都走了,您消消气。今儿之事儿臣给您瞒下来,您偷偷把孩子打掉,皇阿玛如此宠您,以后还会再怀上的。” “瞒?若能瞒得过,他就不是雍正了。”我苦笑道:“再怀?要等到猴年马月?为娘等得不耐烦了。何况天下哪有不爱子女的母亲?毕竟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往后在你皇阿玛跟前,为娘会小心些。” “额娘既然如此打算,那儿臣也不消说甚么。”弘历淡一笑,一面捂住鼻子、一面拿脚踢了踢地上的纸包道:“可惜额娘馋嘴的臭家伙毁了。” 被他这么一形容,我噗哧一乐,气通顺许多,方闻到臭味,亦捂住鼻子道:“罢,不吃了,回去喝点粥吧。” 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毁了的又何止是臭豆腐。 第一百八十四章 往事如烟 “皇兄。” 允祥沉步走入养心殿东暖阁,夏日上午的艳阳照在他身上有些热,然而,他嗓音却像乌云密布的沉闷阴天,身板愈发精瘦,仿佛被风吹干一样,软绵绵的打千。 “十三弟来了。”胤禛并未放下手里的奏折,只拍了拍炕沿道:“坐,坐。” 允祥没去坐,颤颤地从袖管里掏出一本明黄册文,又颤颤地递到胤禛眼前。 胤禛以为是奏折,略微一瞥,蓦地看见‘册文’二字,惊讶地抬眼问允祥:“这是……” “皇兄要的东西。”允祥低着头面无表情。 胤禛凝视允祥片刻,垂首继续看着手里的奏折,似漫不经心道:“搁着吧。” 允祥听此,仍颤颤地将册文放在炕桌上,微打千向后慢慢退走。突然,右腿一打弯,一头撞到门框上。 “十三弟!”胤禛一声惊呼,慌忙放下奏折下炕奔过去揽住允祥,想给他揉揉腿,却见他紧抓着裤腿脸面发青,心一震,明白他旧病复发,蹙眉道:“你……” 话才出口,允祥一把推开胤禛,紧咬着牙,抓着门框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胤禛欲上前去搀扶他,苏培盛却疾步走来,打千道:“万岁爷,老祖宗不肯换衣。” 胤禛只好眼睁睁看着允祥歪歪斜斜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中,无奈地摆摆手道:“知道了。” “嗻。”苏培盛见胤禛面色不善,弓着身赶紧退到一旁。 胤禛沉思须臾,招苏培盛近身道:“去乾清宫。” 而乾清宫西暖阁内,太监、宫女齐齐跪了一片,大气不敢出,没人敢来劝我。炕桌上金光闪闪地朝服,在阳光照射下更加光耀夺目,龙凤神采奕奕,海云大气磅礴,纹饰巧夺天工,万分晃眼,刺得我眼疼,眼珠却一动不动。“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难道我要穿如此奢华的朝服去见将赴沙场的将士们?那还不如穿白衣。 “大好日子,脱了你的白衣!别以为朕不晓得你为谁?十多天也该醒了,把衣服换上。”胤禛一面健步如飞地入内、一面火刺刺地瞪着我,随手拿起炕桌上的朝服扔给傲菊。“傲菊!快去!” “是。”傲菊打了个寒颤,抱紧朝服走近我,低头唤道:“主子。”见我不动,抬头为难地望向胤禛。 本在喝茶的胤禛,重重放下茶碗,一步跨过来,二话不说便开始解我衣扣,三下五除二轻轻松松地被他扒光。 “不要!你给我!”身上一凉,本能反应抢衣服,抢来抢去,这才看清面前人是谁,不禁大呼:“胤禛!” 胤禛用力夺过衣服,横眉竖眼,怒道:“你还知道有朕?朕在你眼里还不如一件衣服?这么多年你仍忘不了他?怎么?你觉得亏欠他?那朕呢?你何曾想过朕的感受?”忽见我有些木然,火消了一半,无奈道:“今儿朕不打算与你吵,外面多少人正等着你,你不思量思量?快着些吧。” “胤禛……”我拽了拽他马蹄袖,唤声儿娇细动人。 胤禛火气迅速熄灭,大手轻轻往我肩上一搭,浅笑道:“朕不怪你。” 我侧头把脸噌了噌他手背,老老实实地让宫女、太监们伺候。 胤禛坐在炕上一面悠哉喝茶、一面看我梳妆,猛然间问道:“孩子如何?” 我身子一抖,眼神飘来飘去,吭哧半天,才道:“尚安。” “听说十三弟来看你,被你拒之门外,怎回事?”胤禛将我不露痕迹的慌张神色映入眼底,捧茶似饮非饮,口气亦是有意无意。 “我——”我拼命找理由,微扯唇角道:“我瞧他面色不好,想必近日颇为劳累,不忍心再让他陪我聊天,何况宫妃们每日皆来,我不闷的。” “是不忍还是不愿?”胤禛笑得有些阴森。 我连忙掩口而笑:“甚么不忍不愿的?你想哪儿去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而已。” “是嘛。”胤禛微笑了笑,未再逼问。 妆扮好之后,我便像个扯线木偶一般,被胤禛拉去太庙、拉去太和殿、拉去南海子,笑得脸抽筋,直到完全僵硬。而胤禛虽严肃,却挂着一丝淡笑,踌躇满志。我俩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等唱完戏,黄昏已过,晴朗无云的天空升起浅色的缺月。 用过晚膳,我带着傲菊,在乾清宫附近漫无目的的溜达。入暑有点小热,我一面扇着团扇、一面忖思,能否将里衣去了只穿外衣? “娘子,你看冰轮皎洁,万籁无声,空中更没些云彩,真个好一片夜景。” 熟悉的唱腔磕磕绊绊的由远至近,朦胧月下允礼徐步而来,滚着汗珠的俊脸被月光一照晶莹剔透,蟒衣玉带,器宇轩昂。 “果然好不可爱!”团扇遮羞面,我娇滴滴唤他声:“夫君。” “难得你如此喊我。”允礼靠近我,扯我手轻揉捏。 “最后一次。”我笑着将手从他那儿抽回来,朝后退了半步。 允礼又朝我伸出手,怎奈我不应他,他苦笑问:“你真得将我当作曹颙?” “你想听实话吗?”我反问他,见他愣了会儿点点头,我将视线移向月亮,才道:“偶尔。” 允礼瞧我未看他,料定我说的是虚话,摇头道:“巫山半路惊残梦,镜花水月缘尽空,天愁人怨魂销去,月缺花残心冷清。缘尽,情未了。” “你也一样,夫妻之缘已尽,把我忘记吧。”我心里明白他想再续前缘,但我心意已决,何况他令我伤透了心。 爽快地拒绝,仿佛金斧敲碎冰山,允礼的心碎了。“凤儿……” “不要再说。”我紧闭眼,捂住耳朵,声泪俱下:“是谁曾经在我耳边说爱我永不变?是谁曾经握住我的手说一切有你?是谁曾经信誓旦旦说不必忘记谁、现在的夫君是你?” 允礼一时忿忿不平,吼道:“你是为了四哥才嫁给我!” “那你又是为了谁才娶我?”我睁开眼,亦高声大吼,见他撇呆打堕,讥笑问:“皇命不敢违吗?” 允礼修眉半蹙,张着口不吭声。 不解释吗?还是手足无措到不会解释了?他在犹豫什么?还是在怀疑什么?我知道他当初是真心娶我,而如今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怎么?没话说了?”我转身欲走。 “凤儿!”允礼在背后唤住我,幽幽地问:“你曾爱过我吗?” 我敛足心想,允礼,我是否爱你,你竟不敢确定?你的自信都哪儿去了?即使爱过你,我也不会说的。想完,我便快步离去。 可没走几步,一个人影从树阴处窜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为何不告诉他?你其实爱过他。” 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允祥,不由冷笑道:“你不必在此假惺惺地讨巧卖乖,我不会再上你当!” “凤儿,我毕竟是你腹中孩儿的阿玛,我有权见他。”允祥锁着双眉,义正严词。 威胁我吗?真真好笑。“孩子是胤禛的,不是你的,请你记住这一点。这是你的阴谋诡计,现在反而说有权见他?你配吗?你不配!孩子应该是爱情的结晶,而非政治的工具。你是因爱我才那样做的吗?” “我——”允祥唰得通红了脸,拖着长音说不出“我”字下面的话。 我冷哼一声问:“我什么?” “孩子不也是你自私的工具?”允祥显然故意岔开话题,但生气却是真的。 “对,我不否认。虽然心痛,可没办法,我生不出健康的孩子,能怀孕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我还能强求甚么?”泪珠在眼眶里滚动着,我赶忙抹去,皮笑肉不笑道:“可惜啊怡亲王,你孩子成为了我赢胤禛的重要砝码,这不挺好嘛,随了你的愿。幸好不是胤禛的孩子,否则,我一定伤心死。” 允祥抬起右臂欲打我,寻思两下又放下。“我曾说过,你斗不过皇兄。”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引晓穿朱户。你不懂,我们字典里没有‘半途而废’,亦无‘妥协’,任何一个‘软弱’字眼都不属于我们,尽管它们依旧存在。”我盯着允礼的黑眸,从中看到许多一闪即过的词语,悲伤、恼怒……仿佛是一盏五彩缤纷的琉璃灯,我竟不由自主地反问自己,是否错怪了他?“想要了解的人,却始终无法了解,好比你。”我只礼貌的笑了笑,也算是夸赞他。话锋一转,我冷声道:“话说回来,我用不着了解你,一个伪君子有甚可了解的?先把自己弄胖点吧,硌死人了。” 允祥抿了抿煞白的薄唇,愣怔好半天,才喃喃道:“抱歉。” “抱歉?”我竖起耳朵夸张的张大口,好似没听清楚,旋即拉长脸道:“留给你自己说吧,我不需要!”说罢,我打从他身旁走过,款步向前。 谁知,允祥竟跟在我身后,我慢他慢,我快他快,好不烦心。“不要再跟来!”我停脚,回头怒瞪他。“我放过你,是因为我怜悯你,不代表原谅。莫忘了身份,怡亲王。” 允祥不言语,依旧跟着我,一直跟到乾清宫。 我命人将殿门关严实,把灯全灭了,自己悄悄捅破窗户纸往外偷看,见人已不在,长长舒了口气。忽然,一曲《长相守》自丹陛处传来,哀怨悲戚,情意无限。二股笛声互相问答,有时欢喜,那许是初识;有时争吵,那许是锅碗瓢盆;有时伤痛,那许是破镜。一首曲子,百种滋味,伴我入眠,往事化梦,梦如烟。 作者告之 最后还剩下差不多三四章,我要想想再写,可能更新慢个一两天,对不起大家。 我希望好好写最后几章,希望如此。。。。所以,更新慢了点,实在抱歉。 。。。 《孤魂公主》作者告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最后一次发光 胤禛应允我去国子监,答应的相当痛快,痛快的令人心疑。筹备了一个多月,何处更衣、何处听讲、何处训话、何处进膳、何处观戏……王以诚又亲自带人前去验场、验人、验物,如何行礼、如何说吉祥话、如何回话等等事宜千叮万嘱。国子监领旨祥日八月二十八,头一日便薰室、清道、挂灯、围幙……上下忙活一整日滴水未进。 八月二十八五鼓三点,以国子祭酒孙嘉淦为首,有品级者及监生、贡生列两班立于成贤街两侧等候。卯时初,一白脸太监骑骄马奔来,下马朝国子监丞孙扬淦打千道:“孙大人,永清公主出大宫门。” 孙扬淦回礼道:“有劳公公,请公公先做歇息。”说罢,命小奚接入,将消息回报给兄长孙嘉淦。 孙嘉淦掐指一算道:“待来,最早也得巳牌。” “圆明园离这儿远着,怕过了巳牌也不一定来。”孙扬淦摇了摇头。 “唉……”孙嘉淦愁叹一声。 午时初,烈日高照如火烧身,已站三个多时辰的孙嘉淦有点支撑不住,晕晕乎乎之际,忽闻阵阵马蹄声,把眼一瞧,但见五花马上身着黄马褂的年轻侍卫英姿飒爽,身后跟个干巴巴的老太监。二人下马朝孙扬淦打千,老太监气喘喘道:“快带老奴去见孙祭酒。” 孙嘉淦闻声赶紧过来迎迓,并吩咐仆从看茶。“公公,公主快到了?” “快喽,过了德胜门儿。”老太监接过茶呷一口,又道:“公主可是半夜起来梳妆,快马加鞭往这儿赶,孙祭酒好大面子。老奴来之前,公主口谕:‘天热,莫中暑,等烦啦,就找地儿啊歇歇。’” 孙嘉淦连声道:“岂敢,岂敢。” 将近未牌,只听成贤街外响鞭连天、锣声不绝,一队侍卫策马而来,一共六人,齐整整下马将马赶出围幙外,为首体胖侍卫朝孙嘉淦打了个千,不必说便知公主已到,众人忙整官服按品级站好,便又有一队侍卫骑马赶来,各个英武,面无细肉,腰间悬一把大刀。一炷香之间,一连十二队侍卫,各司其职且带些威雄。 忽而,响鞭停、锣声止,改丝竹音。一班太监手执八色龙旗在前,六队红衣太监吹拉弹唱在后,数队侍卫护金辇左右,前后宫女无数,尽皆韶丽非凡。或提炉、或执扇、或张盖、或带剑、或持节、或捧琴、或秉烛花、或挟图书、或搭拂尘、或捧宝玩、或握旌幢、或挂巾帨、或奉盘匜、或擎如意、或举肴核、或撒百花。 二位皇子护金銮前,皆穿皇子服。弘历为右,骑一匹青骢马,潇洒丰神,沉稳中藏龙骨,黑眸灼烁射人。左为弘昼,骑一匹焉耆马,风流倜傥,俊脸因热微泛红。月童伴金銮右侧,骑一匹骓马,美如冠玉,貌若荷花,清眸不离金銮。 四位有贤德美名的诰命夫人乘锦轿跟在金銮后,皆冠帔盛饰,肌同白雪雪争白,发映红颜颜更红,疑是西池老王母,乘风飞落白云中。随侍梅香二十人,各个白似梨花带雨,娇如桃瓣随风,缓步轻移,裙拖下露出小巧绣鞋。 “永清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銮舆行至成贤街,正在小憩的我被震耳欲聋的跪拜声惊醒,打了个呵欠问对面看书的朱轼:“到了吗?” 朱轼将黄纱帘一揭,望一眼,垂下帘回:“到了。” 我又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的模样。蓦地金銮停下来,我忙问:“怎回事?” “怕到下马石了。”朱轼依旧捧书,眼皮也不抬一下。 果然,王以诚在金銮外道:“老祖宗……” 他话未说,我便打断他:“本公主不下!” “这……”王以诚蹙了蹙眉。 朱轼见状,沉思须臾,放下书笑道:“‘三顾茅庐’、‘千金买骨’,想必公主听过吧。公主求贤若渴,却懒得挖井,岂有水乎?” 此话有理,我点点头,按规矩来。朱轼回给王以诚,我下銮一手搭弘历、一手搭弘昼,站等礼。 “跪——”王以诚尖嗓高声道。 “公主青春永驻。”众人行跪拜礼。 “免。赏贡生,白绢二匹、状元红一、宫花二朵。公主口谕;‘满汉一家,不分亲疏。’谢恩啦——” 众人跪谢。 入集贤门。 “跪——” “公主贤懿淑均。” “免。赏国子祭酒,清廉赏瓶二、莲柄玉如意二、宜兴梅花四方壶一、粉彩花鸟纹圆茶叶罐一。公主口谕:‘为官当纤毫不染,视民如伤。’谢恩啦——” 入太学门。 “跪——” “公主福寿齐天。” “免。赏五品以上官员,梅花端砚一、峨眉山笔筒一、竹纹水丞一。公主口谕:‘朝有梧凤之鸣,野无谷驹之叹,此大清之幸也。’谢恩啦——” 众人跪谢。 入彝伦堂。 “跪——” “公主吉祥如意。” “免。赏监生,白绢二匹、状元红一、宫花二朵。公主口谕:‘德才兼修,造福苍生。’谢恩啦——” 众人谢跪后,按品级坐定,孙嘉淦便开始讲“女道”,其他人则低头看地,不得抬头。 “古有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女有三从四德,女子当以德与节为主。节,乃不为情欲所动、贫贱所移、豪强所屈、贤贞自守;德,乃不淫、不盗、不贪、不悍、不妒、不骄奢、不懒惰、不利口、不轻狂。” …………… 我见孙嘉淦长篇大论的讲不休,便将堂内人挨个打量,心想,是骡子是马,果然该牵出来溜溜才知。待孙嘉淦讲完,我再训话,已是申正。众人跪安,弘历、弘昼不与我同室,他们二人在侧室中用膳。 用膳期间,董孚存与蒋溥树下乘凉,有侍卫在旁不敢闲步。忽见一宫女端茶往彝伦堂去,身穿玫瑰纱彩绣花蝶宫衣,眉如春柳,眼似秋波,即非倾国倾城,自是超群,打扮不同于其他宫女,许是身份高的。 董孚存上前拦住,唱个肥喏问:“青衣留步,去往何处?” 傲菊道了万福回:“老祖宗处。” 蒋溥戏问:“老祖宗何模样?可是耆彦之人?” “大胆!”傲菊把眼一瞪。 蒋溥拱一拱手笑道:“学生无礼。” 我在堂中左等右等不见茶来,便往门外瞅,瞧见傲菊正与两人说话,仔细看去,其中一人正是我要找的董孚存,忙离座出去。 董孚存见我大喜,忽略了我衣服的颜色与纹饰,连忙趋到跟前,劈面拜下去道:“夫人别来无恙。” 我笑而不语,执扇掩口瞄向蒋溥,见他神貌清奇,冰姿飘萧,倒是不凡,忙问董孚存:“这位是……” 蒋溥恭敬地作揖回:“蒋溥,字质甫。太子太傅蒋廷锡之子。” 我仍笑而不语。 董孚存往我腹上一瞧,贺道:“恭喜夫人。” 我淡笑道:“哪里。” “既有孕,缘何跟公主前来?伤了身子可不是件小事。”董孚存颦眉道:“先前曾见家主不像个好说话之人,不然,怎不在圣上面前免你此番辛苦?” 我倩笑道:“确实不太好说话,然,亦有好说话之时。侯门重重深似海,何况我入得并非一般侯门。” “哦?”董孚存颇为疑惑。 “但见吾儿,你自然知晓,想你所画西湖便是送与他的。”我拍拍发愣的傲菊道:“傲菊,去将四儿唤来。” “是。”傲菊屈膝前去。 少顷,弘历疾步走来,打千问:“额娘唤儿臣何事?” 我上前拉他手,拉到董孚存面前,一指他道:“弘历,他便是为娘常跟你提起善画的董邦达,字孚存,那幅《西湖落霞景》便出自他手。” 董孚存一听弘历名儿,瞬时明白我是谁,惊出一身冷汗,谎忙跪道:“永清公主吉祥,四阿哥吉祥。” 旁侧蒋溥无奈的笑了笑,也跟着他行礼。 “旧雨何需虚礼?”我笑着将他们扶起。 “公主。”这厢正在叙旧,那厢朱轼招手唤我。“公主,到观舞的时辰了。” “嗯,知道了。”我扭头应他一声,回头问董孚存:“愿跟我否?” “公主的意思是………”董孚存心知肚明,此乃招词,寻思两下,一瞥弘历道:“贤弟亦乃贤者,若我二人一同为公主效力,公主如虎添翼。” “如虎添翼?好大口气!”我掩口胡卢,心知他在试探我,令我说出是为弘历而招,我偏不,眯缝着眼复问:“愿跟我否?” “这……”董孚存仍犹豫不决,旁边蒋溥一捅他,他盯了蒋溥片刻,才行跪礼,却未朝我,而是朝弘历跪去。 弘历大大方方的受了,扶我回走。 戌牌时分,华灯煌煌,宝座设于六堂之间,坐北朝南,对面是临时搭建的木台子,绿毯、红漆。 待我坐定,王以诚便喊道:“起——舞——” 琵琶声起,月童翩然而至,身穿白色礼服,头戴金色立乌帽,乌发如丝肌露雪,双眉蹙翠疑愁绝,霓裳冉冉逐轻风,司空见也应肠绝。 “噫——花终是花,人终是人,此志奈何轻消?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月童手执花扇,饰演命运多舛的细川玉子,抗争命运的执拗女子,却因丈夫在政治上的选择,使她成为政治筹码,只得伏剑自尽。 “亭亭孤月照独舟,人自伤心水自流,怨空闺……” 月童清歌曼舞,其声恰如啼残的杜宇,叫断的哀猿。满座闻之,尽觉凄然。 “任东风老去,吹不断泪盈盈。记春浅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忆如醉如痴,如狂如舞,如梦如惊……几夜相逢何处,清风明月蓬瀛。” 月童时而狂舞,好似身处漫天大雪之中;时而忍泣含啼,两点冰水似珠玉敲打心房。 “残生今夜雨中休,恨匆匆……” 月童唱罢,咬唇以扇当剑,抹了细脖倒地。 乐止,满座意犹未尽,无不称赞,又为月童饰演之人的绝望境地,扑簌簌落下几滴泪来。 人定时分,四周悄然无声,我躺在雍和宫一处偏房内,辗转反侧,今日举止可有欠妥的地方?正回想着,忽闻沉稳脚步声,心咯噔一跳,小心挑开床纱一条缝往外瞧。 那黑影戴一顶玲珑碧玉星冠,披一领织锦绛绡羽衣,两袖香风飘瑞霭,一双黑眸露繁星,似是道家打扮。我即惊诧又奇怪,外面有侍卫把守,他怎进的来?于是,小声问:“先生夤夜至此,何以教我?” 那人稽首道:“贫道颇能望气,亦能断人阴阳祸福。偶见紫气东来,龙吼凤鸣,满室异香,想必贵人临门,特来跪拜,多有惊动。” 听他此话,我心里顿时七上八落,有些害怕,裹着被子往床里缩了缩,大喊:“童儿,童儿何在?” 月童疾风似的赶来,掀床纱见我缩成一个球,哆哆嗦嗦,疑问:“母亲大人梦魇了?” “有个道士站在那儿。”我战兢兢地把手指向床外。 月童转身朝四周看了看,回头道:“并无人。” “可是……”怪哉,刚才明明有人在,怎一下子没了?难道是鬼不成?想到此,我又打了个颤,拉着月童袖子道:“童儿,你留下,我怕那人再来。” 月童点点头留下,结果那人一夜不曾再来,仿佛真得是南柯一梦。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所谓真相 深秋时,霜风初起,枫林渐染黄碧,湖岸哀柳芙蓉,杂间白苹红蓼掩映水际,风卷枯叶飞升,升至半空,无精打采而落,平静祥和的一日。 我斜靠在蓬莱洲花园中的贵妃椅上,眼前几株贵重菊花,依旧娇艳,花大而媚,至于品种,我猜是西施或者剪绒,如此猜来猜去,不过打发无聊的时间罢了。 傲菊拿了件绛紫对襟羽缎斗篷披在我身上,几个太监抬了张香几,摆上博山古铜炉,烧起龙涎香饼,又抬一桌儿,上了些乌贼、烧鹅、湖头鲫鱼、燕窝、鱼翅、虾子、紫菜、薰蹄子……我看两眼,蹙了蹙眉头,勉强吃上二三口,便摇摇头。 傲菊叹一声,挥手叫人把膳食端走,自己移到菊花处,找了朵开得还算盛的,把花逐朵攀下来,一个鼻子凑在花上去嗅,嗅完,戴在鬓边跑到花园外,以福海当镜照照。 我把眼瞧她,格格笑道:“不共春风斗百芳,自甘篱落傲秋霜。园林一片萧疏景,几朵依稀散晚香。傲菊,你这名儿倒起得好,人就——没那傲秋霜的劲儿,可我瞧着仍喜欢,这恐怕就叫做‘种花一日,看花十日。’自己养得花,到底是好的。” “主子,这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傲菊扭头笑眯眯地应我。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吹走傲菊鬓边的菊花,她伸手想抓,怎奈未抓到,只好眼睁睁看花愈飞愈远,心疼肉痛,气得直跺脚。蓦地瞧见福海上有一小舟驶来,心里好生纳闷,伸长脖子去望。为首是个宫妃打扮,眉如翠羽,肌凝瑞雪,袖中玉笋尖尖,裙下金莲窄窄;身左跟个捧圣旨的道士,头戴碧玉莲冠,身披缕金羽衣,秋水盈盈玉绝尘;身右跟个美妇人,振绣衣,披锦裳,眉弯新月,唇含鲜樱,灿灿光华欲映人;他们身后带个年长宫女,穿一件大红簇花绯衣,双目炯炯有神,颇为沉稳。 傲菊一瞧这等架势,有种不祥的预感,指着舟朝我大喊:“主子、主子,快看,有人来了!” “谁?胤禛吗?”我懒洋洋地问一句,连看未看。 “不是,不是。”傲菊连忙摆手,心急道:“是芊姑姑。”她只认识芊儿。 我大吃一惊,心疑,芊儿来此作甚?便抬眼去望,这一望,浑身硬生生冒出一层汗来,咬了咬牙,坐直身等他们来。虽不知他们来有何事,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我还有月童。 等等,童儿呢?从清早就未见他,他跑去哪儿耍玩了?正感讶异,舟已驶来,陆玉莲他们下船,袅袅娜娜地向我走来,敛绣巾,深拜道:“姊妹三人见过永清公主,公主万福。” “无事不登三宝殿,起来说话。” 我朝傲菊点点头,傲菊会意,吩咐左右抬椅、上茶。 孟氏坐定后,掩口而笑道:“人常说,人死之前,特别的和蔼可亲,许是知道自己要死,不管曾作孽否,皆变成大善人。您是否亦有此感?前半生作孽太多,临死,欲慈心一回,以博取阎王爷的同情,许给您个好人家投胎,免受地狱之苦。” 我捧着茶碗的双手微微抖了抖,稳住后,我低眉淡声道:“哪里皆吾家,没有好坏之分。” “动听,动听,真真动听!如若令万岁爷听见,不知怎么高兴法儿呢?”孟氏侧头朝陆玉莲娇笑,双颊红得如同秋阳下的枫叶,一面笑、一面拍手,顽皮得好似夏日里戏水的孩童。随即,她唉声叹气道:“可惜、可惜,万岁爷不想再听您那套‘雄心壮志’,万岁爷呀,呵呵——”她忽停下,呵呵笑个不停,笑过,抚着胸口道:“爱您入骨嘞。”说罢,又呵呵笑起来。 我闻之,脸色大变,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怫然问:“你此话何意?” 陆玉莲三人听后,窃笑不止,那道士站起身,朝我稽首道:“贫道娄近垣,字朗斋,公主唤贫道朗斋即可。” “娄真人,有话请讲。”我将茶碗放回桌上,坚定地看着他。 娄近垣惊奇地看我一眼,微微一笑,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念道:“永清公主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固伦永清长公主,太祖次女,无载,性温婉,贤懿贞淑,颇有才策。昔,舜二妃,娥皇为正,女英次之。今湘君无子,尔怀龙胎。朕慕尔姿容绝世无双,亦有仙家之体,特封尔湘妃,位与皇后同,永幽蓬莱洲,以示惩戒尔冒公主之罪。钦此,谢恩——” 陆玉莲三人笑盈盈敛袂长跪,齐声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大脑一下子短路,七魂六魄早已不知去向,短短几行字,字字如针,扎得我无法喘息。痛?感觉不到,仿佛自己掉进无尽地深渊里,除了漆黑,只有绝望。“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告诉我!”冰凉的手指抓着娄近垣的胸口衣,没有任何力量。 “怎么?您还不明白?”孟氏媚眼一翻,双手捧茶缓慢地呷一口,才道:“我们姊妹三人的主子,自始至终只有皇上一人啊,是您有眼无珠,才会落得今天这地步,您当初就不该回来。” “也许你说的对。”我松开娄近垣,冉冉走回到贵妃椅,跌坐下,有气无力地吐着词语,不再经过大脑,只是凭本能说话。“我回来时,弘历不再是抱着我腿不松手的小男孩,允禄不再正视我双眼,允禧不再和我说话,胤禛几乎变成一个陌生人,更不必提允祥……一切都不敢确定。或许我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在杭州时,我每日都在恐惧,恐惧我所付出的努力、我所保护的人,当我回来时就会全部失去。而现在,我真得回来了,我也真得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芊儿心一震,泛起酸楚,瞅了瞅其他二人,劝道:“主子该乖乖做皇上的爱妃,而非政敌。”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固执的要命,即便知道不可能有希望,但如果不试一试的话,我就不会死心。如今也是一样。”我仿佛在自言自语,泪明明噙满双眼,却怎么也流不下来,把手放在大肚子上,摸着摸着,竟咧开嘴笑了。“再有两个多月,我就该做额娘了,我佯装‘善良’,兴许只为孩子,我对不起他,不管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弥补我对他犯下的罪过。我清楚所有的计划,胤禛全部知晓,也知道童儿他——再回不来了。‘晏凤丸’在他身上,此刻,他已七窍流血而亡吧。他仍那般安安静静,走时,也一样吧。吝啬到,一点声音都不肯让我听见,下辈子,我怎听得出婴儿的哭声是不是他呢?不知胤禛此时,有着怎样的表情?” 陆玉莲见我一副仿若将死的可怜神态,心里一疼,亦瞅了瞅其他二人,张了张嘴,话卡在喉里,不知如何吐出。孟氏看见了,瞪她一眼,她一惊,眼珠子左右来回转。芊儿抿扁嘴,似不耐烦,拿帕子扫了扫她手背,她又一惊,吭哧道:“万岁爷的心思,您永远不会懂。只有拼命、拼命恨,或许……”“或许”拖个长声,她便不说了,低着头满面通红。 “或许会懂?”我瞬间换了副脸面,咕咚咕咚将一碗茶喝尽,虽然脸色仍青白,眼神却恢复如初,坚定中带着威严,却有些散光。“我毕竟活得比你久,要恨得话,也会比你深。只是,我那冷酷的勇气,不知飞去了何方?” 娄近垣朝那三人嘲讽地冷哼一声,心里多少对我生出些许敬佩,沦落到这般境地,霎那间从天坠地,仍旧如此冷静是不多见的,不愧是活久了的人。于是,他又朝我稽首道:“公主,对您如此狠心的皇上,如果您想恨,就请尽情地恨他吧。” “胤禛,他和我一样是个傻瓜吗?他难道不知道,一个人全部承担有多么令人痛苦,那不是用生病所能比喻的痛苦。我们都是人上之人,只能一直强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如今,他希望我能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堂堂正正作为他的夫人陪伴在他身边,这样的要求过分吗?”我浅笑着摇摇头,夫妻同心,胤禛的心思,我多少猜得出来。反正横竖都是要死的人了,我何必再去计较什么背叛、利用与欺骗?只要我死了,这场政战我就赢了。 然而,我极力掩饰被“胤禛”这个名字敲打至四分五裂的心,终究被娄近垣从细微悲痛的口气中觉察出来,他想劝慰些什么,但是,人的悲伤,有时无法用语言拯救。“公主,您莫再说下去……” “我后悔了、后悔了、后悔了、后悔了、后悔了、后悔了………”我仰天恸哭,不停地捶胸大喊大叫,完全丧失理智。 哭喊直冲云霄,狂风乍起,菊花纷飞,乌云遮天,大雨将至。 “主子………”傲菊抱着我,努力制止我疯狂下去,白皙手背上被我锐利的长指甲划出一道道血痕,她却一动不动,紧紧抱住我,如同抱住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扭头怒瞪着陆玉莲他们,粉泪频飘。“奴婢求求各位主子,老祖宗已经这副疯模样,各位主子休再刺激她,望各位主子行行好,念老祖宗腹中怀得是龙胎的份上,走吧。” 娄近垣见此,上前一步仔细端详我,微笑了笑道:“公主,您好生歇着吧。”说罢,转身欲走。 “慢着!”我大吼一声,目光涣散地盯着他高大背影,冷笑道:“你是来问我要长生方子吧,方子未到手,你如何交差?” “贫道愿闻其详。”娄近垣身子一颤,背对我躬了躬身。 “人鱼之血。”我唇角悄悄弯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人鱼之血?”娄近垣愕问,沉思片刻,可能想不出什么,便疑问:“此乃何物?” “传说人鱼上半身是美丽的女人,下半身则是长满鳞片的冰冷鱼尾,东瀛人说喝了人鱼的鲜血便可以长生不老。”我继续淡淡奸笑着,眼眯成一条细线,一面抚摸肚子,一面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道:“月童是东瀛人,原名芦屋童,他家族世代为阴阳师,是他给了我人鱼之血,也只有他知道如何获得人鱼之血,而你们却杀了他,美梦落空。天意啊,天意。”话落,我放声大笑。 陆玉莲三人被这阴冷得笑声吓一跳,细瞧我,赫然看见我后背展开一对黑翼,仿佛一个恶魔,使劲儿擦了擦眼,才发现是错觉,不禁你看我、我看你,都以为我疯了,慌忙躬敛逃上舟,留我独自狂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即将临盆 凛冽严凝雾气昏,空中瑞雪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别,顷刻山河不见痕。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下到三更后,直要填平玉帝门。 本坐在炕上刺绣的傲菊,见雪愈来愈紧,便起身掩好窗,回身坐到我身边,捧着我双手拼命呵气、揉搓,屋中暖洋洋,丝毫不觉寒气侵肌,但傲菊却一个劲儿抽鼻子,似乎是被我手冻得。 “傲菊。” 一个轻柔的嗓音在呼唤傲菊。 傲菊闻声回头一看,猛地吓一跳,慌忙起身跑出内室道:“四……”又赶紧打了打嘴,扭头往内室望一眼,轻轻掩上门,才朝弘历微屈膝,小声道:“四阿哥吉祥。” 弘历趁傲菊关门之际,往里瞅了一眼,似看我在发呆,蹙了蹙眉问傲菊:“额娘今日如何?” 傲菊摇摇头,愁叹一声道:“还是那样,说疯不疯、痴痴傻傻地模样。每日吟诗、作画、弹琴、唱曲、刺绣,反反复复。奴婢也不知这是好是坏?话也少,时不时自言自语,哭哭笑笑;动不动找月侍从,找不到就摸着肚子傻笑。”话到此,傲菊有些哽咽,泪珠子在杏眼里滚来滚去。停顿片刻,翠眉锁紧,压低嗓音问:“四阿哥,月侍从——”泪终于涌出来,止不住的流淌,仿佛长河奔流没有尽头。“月侍从他,真得死了吗?” 弘历身子一怔,张着嘴,却说出不话来,只好抿了抿薄唇,一面点头、一面做了个握拳的手势,旋即一挥。 傲菊双目睅出,惊叫道:“化灰了!” 弘历瞪她一眼,往内室撇了撇头。 傲菊反应过来,打了自己一嘴巴,躬敛悄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休要告诉额娘,不过,不告诉她,估计她也猜得到。”弘历这才想起未脱斗篷,于是脱下沾满白雪的斗篷交给傲菊。 傲菊抹了泪,伸手接过来,一面拍掉斗篷上的雪、一面忿忿不平道:“出这档子事,怎未见有人来瞧主子?真是一群豺狼,喂饱了,翻脸不认主人。主子白养他们,平日里没少赏赐,又是金银珠宝、又是琼浆珍馐,哪里亏待他们?如今可好,树倒猢狲散,一个个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如果知道,还会如此安静吗?”弘历嗅着自热茶中散出的浓浓香气,锐利的黑眸也逐渐湿润起来。 “四阿哥的意思是——没人知道?”傲菊又是一惊,连忙向四周瞅瞅,见无人瞧她,才拍拍胸口,将弘历的斗篷收好,浩叹道:“怪不得,唉……”忽然,她似乎想到什么?欢喜地拊掌道:“对了、对了,怡亲王!若是怡亲王的话,肯定有办法,不如去求……” “不行!”弘历厉声喝止她。 “为何?”傲菊迷茫地眨了眨眼。 弘历轻放下茶碗,半晌不做声,只盯着青花茶碗上一朵朵怒放的梅花。明明娇小,却敢傲立雪中,雪尚且被它迷醉,何况是人?许久,弘历的视线离开茶碗望向傲菊,只望了一眼,便垂首沉声道:“怡亲王——大病!” “怎这么巧?偏偏这时候大病?如此说来,主子她——”傲菊又叹,泪复涌而出。“她要永远被幽禁在这孤岛中?” 弘历不回答,其实他知道。允祥为何会大病?胤禛的用意所在。这“仙人所居”的蓬莱洲会不会真得成为我永远的住所?一切他都知道。可如何去解决,他却不知道。 “四阿哥,奴婢听说——”傲菊泠泠清越的嗓音,打断弘历的沉思。“奴婢听主子说,她是喝人鱼之血长生的。真有这回事吗?人鱼是个甚么东西?奴婢当时瞧见果亲王侧福晋那张俏脸儿,听过之后瞬时变得……” “果亲王侧福晋?”弘历心疑问,暗自想,早听闻还有一人在寻找人鱼之血,没想到竟然是她! “是啊。”傲菊小嘴一张一合,快速说道:“一副高兴至极的模样,与其说高兴,不如说是兴奋,那两黑珠子,亮得夜里不必掌灯了。还有那道士,看起来人模人样,谁知道他葫芦里卖何药?芊姑姑也不知怎得?帮那些个外人,真是……” “行啦,你话太多。”弘历心里有事,不耐烦地打断她。 “奴婢该死,”傲菊一个哆嗦,双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这些日子以来,天天如此絮絮叨叨的陪主子说话,不知不觉这话便多起来。” 弘历微抬了抬手命她起来,问道:“额娘此刻在做什么?” “呶。”傲菊往内室一努嘴道:“方才拿了两个皮影,一直在瞎摆弄呢。” 弘历闻此,欲推门进去。 傲菊慌了神,连忙挡在门口道:“四阿哥,您别过去,您长得跟……”“跟”字反复说了几遍,随即傻笑道:“毕竟父子嘛。” 弘历清楚她想说什么,但颇为诧异,讶然问:“皇阿玛来过?” “皇上隔三差五来一趟,但——”芊儿小心地朝左右看了看,翘脚将樱唇凑到弘历耳畔道:“说不上两句便大吵,主子怀着龙胎,岂能生气?万一伤着孩子怎办?您瞧主子肚子尖尖的,一准是个阿哥,绝差不了。四阿哥还是……” “额娘分得清。”弘历一面说,一面轻手推开内室的门走进去。 傲菊在弘历背后嘱咐道:“四阿哥,您谨慎点!” “额娘,四儿来看您。” 弘历苦涩的嗓音,仿佛一盘未加糖的清水苦瓜,吃在嘴里想吐出来,却为了健康之类的理由硬生生咽下肚去。 一双温暖如阳光的大手握住我冰凉如寒冰的小手,外加一双万分担忧的黑眸,我认得这双眼睛,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的骄傲。“弘历?” “是,是。”弘历连连点头,从我手里拿出一个秀才打扮的皮影,柔声道:“和四儿一块玩吧。” 我木然答道:“好。” “四儿来扮崔护。”弘历将皮影放在白幕上,我们两人便开始表演。 “清明丽日融融,桃花纷飞,如雨断人肠。我独步长安城南门外,和风拂拂,花香馥馥。忽见一村舍,掩映在桃花之中,景色如此美丽,想必住在里面的人也很美。” “谁耶?” “这女子生得艳丽绝伦,樱桃口半粒丹砂,瓠犀齿一行贝玉,铢衣怯重,婷婷一枝妖艳醉春风。”作揖道:“博陵崔护,寻春独行,酒渴求饮。” “这公子生得姿质甚美,孤洁寡合,何不请他入室?”万福道:“公子请。” “请我入室,端茶斟酒,清眸含情脉脉,似对我有情,又缘何独倚小桃斜柯伫立不言语?且让我试她一试。”故意挑逗道:“似你这般花容月貌,扔在此荒凉之地委实可惜,千里姻缘一线牵,有花为媒,有上天作证,何不与在下爱亲做亲?” “初次相见便如此轻佻,他日岂会恩情待我?我自不吭声,看他如何对答?若他明日再来,我便允他百年。” 女子闭口不言。崔护无奈,只得离开。花开花落又一年清明节,崔护来见女子,却见门户紧锁,女子已不知所踪。 崔护有感而发,提笔在门上写道:“噫。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弘历刚唱完,一个寒如北风的粗哑嗓音突然响起。“凤儿。” 本能打了个寒颤,我看向胤禛,面无表情的问:“你又来做什么?” “今日感觉如何?”胤禛并不在意我的冷淡。 我似笑非笑道:“尿频,浑身肿,连站、坐都得让人扶,怀孕很辛苦,要不要换一换?” “不得胡言乱语!”胤禛龙目一瞪,霸气逼人,一面缓慢向我靠近,一面对弘历道:“四儿,你先回去。” “皇阿玛!”弘历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不知道胤禛靠近我要做甚么,他也不敢去想,扔下皮影将我抱紧。 “回去。”胤禛拉下脸命令他。 血红的双眼望向胤禛,我冷声道:“弘历留下,你回去。”说罢,我撇开头不去看他。 “凤儿!你——” 胤禛似要说什么,被急火火跑来的傲菊撞了一下,话未说完只好收回,心里窝火,怒瞪着冒冒失失地傲菊。 傲菊吓得恨不得找个洞藏起来,缩着脖子,杏眼滴溜溜瞅着我们不敢则声。 我见她甚是惊惶,关心的问:“傲菊,怎么了?” “主子,那个、那个……” 傲菊指着门外,一语未了,只听外室有人娇笑,仔细听来,似乎是孟氏的声音:“呵呵呵呵,是我们姊妹三人来看望湘妃娘娘。” 须臾,陆玉莲三人莲步走入,朝我们躬敛,娇声道:“皇上吉祥,湘妃娘娘吉祥,四阿哥吉祥。” 我冷笑两下,把眼一翻道:“吉不吉祥,难道你没长眼睛不会看吗?” “呦。这身份不同了,口气还跟以前一样。娘娘啊,您现在是万岁爷的妃子,不再是那个唯我独尊的任性公主啦。说话文雅些,怎跟个没教养的乡野丫头似的?传出去叫人笑话。美貌绝世、才智超群的永清公主,竟这般粗俗,多令人失望啊。”孟氏甩着锦帕,媚眼弯成月牙。 弘历蓦地一巴掌狠命扇上去,孟氏的粉脸顿时肿起来。弘历欲再打第二次时,却被胤禛抓住胳膊硬放下。“皇阿玛!”弘历怒吼一声。 “这没你的事,出去。”胤禛抽回自己的手,再次命令他。 “皇阿玛,您就看着她们如此欺负额娘?”弘历指着陆玉莲她们,愤怒至极。 胤禛看了看我,微一笑道:“你额娘又非愚人。” 我冷一笑,回他:“你真抬举我,胤禛。” “哎呦,酸死了,果然夫妻情深啊。唉,贱妾命苦哦。盼来盼去,盼得嫁个好夫婿,谁知竟被抢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哥哥又出事。唉,贱妾这是遭得哪门子罪呦。”孟氏做个吃到酸梅的姿态,唉声叹气。 我脸色一变,煞白煞白,肚子隐隐作痛。 “姐姐,您快别说了,她有点不对劲。”陆玉莲贴在孟氏耳朵边,瞧我一眼,皱起眉黛。 孟氏一弹陆玉莲头,掐腰骂道:“死丫头,这时候心软啦?你早干什么来?你哥哥怎么死得?啊?不长脑子的东西!” 陆玉莲咬了咬樱唇,暗骂自己自找没趣,芊儿拿锦帕微掩嘴,一直咳嗽不吭声。 “演完了吗?今天的戏到此为止,明日请早!”肚子很不舒服,快些打发她们走吧。眼不见,心不烦。 “呵呵,娘娘真会说笑,甚么戏啊?贱妾不是那意思。贱妾的意思是……”孟氏敛倩笑,换作一张献媚脸儿。“娘娘,您菩萨心肠,咱们毕竟曾侍一夫,姊妹一场。贱妾明白您活太久枯燥得上,寂寞得紧。不如——”孟氏稍停,裣衽再拜道:“不如让妹妹陪您,您看如何?” “贪得无厌用在你身上怕太轻了,你已无药可救。”我虚笑两声,故意讽刺她。 孟氏听后,立马冷下脸道:“话不能这么说,姐姐。自私,人之常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福大家同享,您一人独吞算什么道理?怎么?您还真把自己当菩萨看啊?从前那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您敢凭良心说不是为自己吗?就是眼下,您怀了孕,难道不为己吗?” 我肚子突然一阵一阵发疼,大滴大滴汗珠自额间滚落下来,滴在弘历手背上。 “额娘!”弘历察觉出来,侧头看我,见我冒着大汗,却浑身冰凉,忙问:“额娘您这是怎回事?” “肚、肚子”我咬着牙,剧烈的阵痛使我无法完整的说话,甚至不能呼吸。 “凤儿?莫非……”胤禛一个箭步跨来,一手抓着我胳膊、一手摸了摸肚子,霎时明白过来,攒着浓眉问:“怎这么早?还没到时候呢?” 傲菊凑过来,左瞅瞅、右看看,心急火燎地对胤禛道:“万岁爷,主子怕是要早产了,这可如何是好?” “来人!快来人!” 胤禛的吼叫声,被洁白如玉的白雪所掩埋。雪,愈下愈大。然而,烛火,却愈燃愈微弱。 完结篇 化雪 “万岁爷,您看——您和四阿哥是否先……”稳婆欲赶胤禛他们走,又不敢明说。 “四儿,你先出去。”胤禛盯着我大汗淋漓、扭曲的脸,不太想走,亦或许,是他不太想让别的男人看见我生产时的样子。 “不!儿臣不离开!”弘历紧握着我的手,他显得有些固执,望着胤禛的双目没有一丝畏缩。 “你——”胤禛抬手臂想扇他一耳光,忍了忍放下手。“随你便!”说罢,他拂袖摔门出去。 我见胤禛出去,捏了捏弘历手,忍着腹痛唤他:“弘历。” “弘历在。”弘历回过头来,柔声问:“额娘有何吩咐?” “傲菊。”汗水浸湿我双眼,朦胧中我是多么感谢傲菊穿着鲜艳的大红袄,一如我初见时穿红着绿的打扮,以往看着很别扭,而今日,我却感觉异常顺眼。 “奴婢在。”傲菊应声有点破音,许是太过激动,搞得周围忙碌的宫女偷偷窃笑,她通红脸绞着手里的锦帕。 我侧头指了指西墙角道:“西墙角那儿有个楠木箱子,里面有些烟花,你拿出去放了。” 傲菊扭头望了一眼箱子,转回头迷茫地问我:“主子,放烟花作甚?” 我微扯唇角,强笑道:“我马上要生阿哥了,难道不该庆贺庆贺吗?” 傲菊寻思两下,认为我说得在理,拊掌道:“主子说得是,奴婢这就去放。”说罢,她三步两步噔噔噔跑去西墙角,开箱的声音很大,把头整个伸进箱子里找来找去。片刻后,她怀里抱着一大堆烟花往门外跑。 “你小心点,笨手笨脚的,别把屋子给点了。”我望着她憨傻又心急的俏脸,几颗晶莹的汗珠混着脂粉从她红彤彤的脸蛋上滚落下来。我想笑,双唇渐渐弯起却突然止住。傲菊如果知道烟花其实是我发出死亡的信号,知道我在骗她,她还会再展露出如此天真烂漫的表情吗? “主子安心。”傲菊灿烂地笑容使我心痛。 打发走傲菊,我喃喃唤弘历:“弘历。” “您说,四儿听着。”弘历闻声,把脸凑近我。 我看着弘历关切的黑眸,张了张嘴又合上,将脸侧向里墙,才问:“月童死了吧?” “不瞒额娘,月童清早去见皇阿玛,之后……”弘历低下头沉默不语,屋内却十分嘈杂,稳婆盯着我的肚子,仿佛在盯着她的命。弘历无意间瞥见,一脸反感,倒是回了神,轻叹一声问:“额娘,晏凤丸’到底何药?如此厉害!” 我敷衍道:“不过是药而已。月童是阴阳师,想活容易,想死也容易。” “额娘,您说得什么人鱼之血的长生法子是真的吗?”弘历心知肚明,但心里有疑问,是不能不问清楚的。 “真真假假,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有些事,何不让它永远成为迷呢?这样对谁都是件好事。”一句两句说不明白,何况,这本来就不是能用语言说清楚的。阵痛仍在继续,我所仅剩的时间不够向他阐述过往,就让秘密随我一同消失吧。我把手伸进衣服里,摸到已被捂热的匕首,踌躇不决。应不应该把它交给弘历?弘历是否狠得下心来?他会不会将匕首交给胤禛?我再犹豫。但最终,我下定决心,选择自己的第六感,再赌一次,便将匕首掏出来。“四儿,这把匕首给你,幸好,月童走时留了下来。” 弘历闻之,震惊不已。他看向我手里的匕首,如血般艳丽妖冶的红花石蒜,在他看来非常刺眼,仿佛地狱使者提着红灯笼慢慢逼近。他仔细端详这把绚烂鲜红的匕首,幼时记忆中似乎有它的印象,一个身世与我相似的朝鲜王子送给我作为分别的礼物,他曾见过我将珍贵的眼泪滴落花上。记忆里我的眼泪触动了他的心,他立刻意识到我的用意,不接反推,怫然问:“额娘,您想干什么?!” “生孩子是我最脆弱的时候,你趁机用这把匕首杀了我。四儿,你必须把握好时机,孩子一哭,胤禛便会奔进来,到那时再下手可就晚了。”我紧抓着他手,似哀求、似劝慰,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弘历胸中的愤怒与悲伤揉搓成一团乱麻,他虽然怒瞪着我,双目却愈来愈湿红,大吼道:“额娘,您再说甚么傻话?不行,绝不允许!” “你听好。为胤禛、为你、为任何人,为娘一定得死。为娘再说下去也没用,等你做了皇帝,你就会明白今日为娘的苦心。”我若留下来,总有一天他会后悔让我留下。况且,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死去,那种感觉生不如死。我不愿、也不想再经历任何生离死别。“听着孩子,去把为娘用过的所有东西,一把火烧掉。快去快回!”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一阵阵礼花绽放的声音,一只只彩凤飞上青云,又转瞬即逝。仿佛一把尘土,狂风吹过,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上,您不能进来!”守在门外的宫女正试图阻挡胤禛,但门,还是被胤禛一脚踹开。 “烟花是怎回事?!”寒冰的脸冻得发青,想必一直站在屋外不曾离开过。 我冷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他不言,我不语;他知道,我清楚;他看我,我望他。 “胤禛,我只问你一件事。”我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虽然一闪而过,仍被胤禛捕捉到,他眼皮稍稍低垂,静静等待着,表现出对我从未有过的好耐性。我诧异的同时,隐隐感觉他似乎在向我暗示什么?问题问出来,却连自己都在怀疑,主谋真是他吗?他坚定的眼神,令我无法断定,失去应有的判断力。然而,这双眼睛也告诉了我,至少他没闲着。“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吗?” “皇阿玛……”弘历知道这种时候,必须回答“不”。 胤禛将大手叩在弘历肩膀上,悄悄捏了捏,直视我双眸,干脆利索地回答:“是!” “皇阿玛!”弘历难以置信的看着胤禛。 这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撇开头冷声道:“你可以出去了。” “额娘,听四儿说,绝非皇阿玛做的,不会是!他们是三哥的人,是八叔的人!额娘……” 弘历拼命解释,但被我无情打断。“弘历,去把东西烧掉,然后,回来等待。” “额娘!”弘历显得有些急躁。 我淡淡道:“去吧。为娘是否能够解脱,就看你的决定。” “额……”弘历欲再解释,却见我闭上了眼,只好咽回话随胤禛出去。 出了门,弘历跑到胤禛前面拦住他脚步,指着我屋子道:“皇阿玛。为何?为何要说谎话!您知不知道额娘她……” “朕知道,朕都知道。”胤禛此刻甚是烦躁。 “可皇阿玛您还是杀了额娘最宠爱的侍卫,不是吗?”弘历垂下手臂,唇边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讽笑。 胤禛瞬时拉下脸道:“这不该是皇子的行为。” “那您希望儿臣如何做?像皇阿玛您一样?”弘历口气里带了点火药味。 “住嘴!”胤禛怒吼一声,抬起右臂,未打,叹一声道:“月童,是自己心甘情愿陪伴她,他只不过来求朕一个‘拜托’。”他袖着手,摇摇头道:“四儿,软弱换不回任何东西,无人愿意与举棋不定的人做甚么交易。你没发现,你额娘眼神中一点动摇都没有吗?倘若朕回答‘不是’,她高傲地自尊心怎能承受得了?”他双眼渐渐湿润模糊,强忍住,抽了抽鼻子道:“四儿,朕如今还能再做些什么呢?因为朕,她忍泣送走了许多人;因为朕,她舍弃了许多骄傲;因为朕,她隐忍压抑了许多情感。实在太多了,朕无法数清她心里的伤痛、朕心里的伤痛,真是难以忍受。你以为朕愿意看着她就这样走掉?朕恨不得冲进去将全部的心意告诉她,亲手杀掉她腹中的孩子。但朕——不能。不能这么做啊,四儿。朕不能夺走她最后的心愿。” “皇阿玛、皇阿玛,现在阻止还来得及,皇阿玛!”弘历上前抓住胤禛衣袖,紧蹙眉道:“四儿恳请您,进去求额娘,求她不要离开,求她痛痛快快地教训您一顿,求她留下来,求她……” “用不着了,四儿,用不着了……”胤禛毫不犹豫的甩开胳膊,浅笑道:“如果,上天若能给朕一次机会,就算只有一次也好,真想看到她因为朕而满面欢笑的模样,哪怕只有一次,真得很想见到她高兴满意的模样,四儿。”他盯着片片飞落的雪花,沉默良久之后,他无奈地苦笑道:“世上哪有长生?这道理朕岂会不明白?月童究竟用什么法子,朕如今不想再知道,朕宁愿伴随她一同离开。”他将视线移向弘历,看着他俊逸酷似自己年轻时的脸,忽然发现自己老了。“朕为了打理朝政过度劳累,万一哪天……” “皇阿玛!”弘历一声惊呼,这才注意到胤禛站在冰天雪地里大半天了,近日来他身体一直不太好,却将此瞒了下来。“您实在太绝情!怎能连额娘都瞒……” 胤禛揉了揉额头道:“能否装作不知情?” 弘历急唤道:“皇阿玛!” 胤禛摆摆手道:“千万不能跟她说这些话。” “可是……”弘历偷偷握了握袖管里的匕首。 “她一辈子靠算计如何赢朕撑下来,若让她知道八弟背信弃义、九弟的阴谋诡计、十弟暗地指使、朕的头痛病,若让她知道,这些事其实都是为了她,她连‘恨’都不敢随意恨了,那她,还剩下什么呢?”白色呵气从胤禛口中吐出,逐渐升空飘去远方。他耳中我痛苦的嘶喊,对他来说是种煎熬,喊声越大,他的心便痛得越烈。他甚至产生了幻觉,看见黑白无常就守在门外,和他一样听着我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听,四儿,她在努力、拼命努力生下孩子,朕,进得去吗?害她痛苦度过最后几十年的朕,要用怎样的面目进去见她?朕,输了,彻底输了。”胤禛紧闭龙目,背过身去道:“你回去吧,按她说得去做。记得给她穿上九龙五爪朝服。” 弘历闻此愣了愣,拱手奔回屋中。 “额娘——”屋内除了我的嘶喊,还有点血腥味。弘历顾不得询问,跑我床前,跪地捧着我手道:“四儿,回来了。” “想好了吗?”我扭头勉强对她微微一笑,眨眨眼示意他起来。 弘历坐到床边的软凳上道:“额娘,其实、其实皇阿玛他……” “为娘知道,为娘知道啊。我们是夫妻,他心里想什么难道为娘会不知晓吗?”胤禛是个感情内敛的人,揣摩他心思是件很累人的事,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一个眼神,我统统看得出来,就是喜欢跟他作对。想到此,我倩笑道:“真是口是心非。” “额娘——”弘历储存已久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我想抬手抹去他的泪水,却没有力气,只好拍拍他手背道:“莫哭,我的儿,你将来要继承皇位,不能感情用事、随心所欲,为娘曾说过,帝王,得有好耐性啊。” “额娘。”弘历将纤长的食指放在薄唇上,示意我莫说出来,随即招了个宫女过来。 “这是——”我看着宫女手里捧着的明黄朝服一怔,抖着手去摸,脑中回想起曾经身穿类似的朝服坐在玄烨身边接受朝鲜献礼时的情形,他们虔诚的跪拜在我脚下,将稀有贵重的珍宝高举过头任我挑选,耀眼的明黄刺得他们不敢睁眼,却格外兴奋,那是种荣耀。“终是你皇阿玛了解为娘啊。” 弘历见我绽开梅花般可人的笑容,一面把我稍扶起将朝服给我披上、一面趁机道:“额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必,为娘——心累了。”剧烈的阵痛差点令我昏死过去。 “用力、用力、快了快了,再坚持会儿。”稳婆愈来愈紧张,不停拿粗布帕子擦着额上的汗水。 孩子一点点离开我身体,刚落地,我便对弘历大喊:“弘历,快!就趁现在!快点动手!” 弘历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从袖中拿出匕首,举到半空,一个宫女的尖叫声使他蓦地回神。他停住手,犹豫着、苦恼着……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哇哇哇……”婴儿响亮的啼哭,预示一个新生命降临人世。 “啊!”一声惨叫响彻寂静的蓬莱洲,几个宫女仓皇冲出产房,惊恐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四阿哥杀人啦!” 可宫女们没跑几步,便被禁卫军团团围住。胤禛一面往屋里走、一面冷冷命令道:“一个不留!”话落,自他身后传来一声声绝望得呻吟,血花绽放时,这呻吟也随之消失。 “瞧,四儿,为娘又作孽了。”我把手自然的放在右腹上,掩盖住那里的血口。弘历的眼神有些呆滞,显然,他吓坏了。 胤禛走进来,瞅了一眼稳婆怀里的婴儿,对我道:“男孩。” 我有气无力地回:“是嘛。” “不想看吗?”胤禛再次看向婴儿,婴儿太过瘦小,小到活不过今晚,他心里对此清楚的很。 我微摇头道:“看了,还走得了吗?” 胤禛未回,将视线移到明黄朝服上,淡笑道:“皇考曾说,你穿黄色最美,看来一点不假。” “你这话听着倒像话里有话啊。”平日里最讨厌我穿明黄的他,怎突然改了口? “对不起,夫人。”胤禛将冰凉的大手放在我捂着右腹的手上,他看见了从那里流出的鲜血。“我知道,你一直与我作对,其实只希望我能把大清治理好。而我,总是无情的拒绝你,直到现在,才真正想与你一同管理朝政,你意下如何?” 这是他吗?我睁大眼讶然望着他,这番话不像是他会说的,冷笑道:“后宫不得干政啊,胤禛,你如果这么做,我是不会原谅我自己的。你愿意我恨自己?还是恨你?” “凤儿——”鲜血染红胤禛的手,他使劲把手往下压,希望能堵住裂口。但血,还是从他指缝中流淌出来。 意识一点一点模糊,即便睁大双眼,我仍无法看清胤禛的脸。我此刻很想看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一切,很想温柔呼唤他的名字。但倔强的我,又一次错过与他相拥的机会。“我赢了吗?胤禛,我赢你了吗?” “是,你赢了、赢了,赢了!凤儿、凤儿、凤儿!”胤禛抓着我的手不停呼喊。 心脏逐渐变得缓慢,我能感觉到血液像忘关的水龙头一直往流,只剩下吐气得力。“你喊错了,本公主是大清祥瑞圣凤永清公主,你的曾姑母。” “曾姑母。”胤禛从喉咙深处沉重的唤我一声。 “这次原谅你。” 我眼皮慢慢、慢慢地在闭,烛火,慢慢、慢慢地在燃尽。 ~~~~~~~~~~~~~~~~~~~孤魂公主分割线~~~~~~~~~~~~~~~~~~~~~ “玉莲,你听,婴儿的哭声。” 芊儿推了推正在小憩中的陆玉莲,她们都在我屋子左侧院里的厢房内等我消息。 “如此说来——”陆玉莲一下惊醒,跳起来笑问:“她生了?”旋即,她拉着芊儿往外走。“生了、生了,快走,去瞧瞧。”又顺手打了下亦在小憩的孟氏,孟氏睁眼见她一脸兴奋,瞬时明白过来,抖索了精神跟在她身后。 当她们来到我这里时,赫然发现白雪上到处是血迹,虽然不见尸体,红艳艳带着未散腥味的血,已足够令她们胆战心惊。“万岁爷,这——”芊儿战兢兢地小声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芊儿。你们来啦。”回光返照的最后一抹亮光,我将眼睛艰难移向芊儿声音的方向。这三个女人,为了各自痴迷的幻想,傻呆呆地成为胤禛手里的棋子,悲哀至极。 “主子?”芊儿看着虚弱即将魂飞的我倍感讶异。 “你们——真可怜啊!” 预示生命的烛火终于燃尽,最后的话语、最后的感叹、最后一滴泪,不知为了谁?来自遥远时代的孤独身体,幻化成纯洁无暇的白雪,又像夏夜河边嬉戏的萤火虫,轻舞着飞出精致温暖的小屋、飞出人间仙境、飞出如画般的圆明园,一直飞去遥远的彼岸。 “主子!”“额娘!” 他们漫无目的的寻找似化作泡沫消失的我,每一朵雪花,都当成是我的灵魂接入手心里,雪化时,他们又接下一朵雪花,如此反复,如此反复…… “怎么回事?她死了?她死了?”孟氏从惊呆中醒过来,却仿佛丢了魂一般自言自语。“胡说!她长生怎么会死?”她拼命地否认。“不可能!不可能!假的,这一定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长生!长生!长生……”她一面叨念“长生”,一面往屋外跑。 芊儿见此,心一咯噔,一面跑出去追她,一面喊:“侧福晋!您去哪儿?回来!快回来!” 孟氏突然敛足,目光涣散的盯着面前的福海。 “侧福晋?”芊儿追上来,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呀,果亲王!贱妾拜见果亲王!”孟氏笑若桃花的向芊儿屈膝。“贱妾有长生的法子了,爷,您再也不必为生病烦心,贱妾生生世世与您在一起。您瞧,贱妾美吗?”说罢,她自转了两圈。 芊儿开始害怕,她拼命摇晃孟氏,哭喊道:“侧福晋,您醒醒,奴婢是芊儿!” “哈哈哈哈——妾身长生啦!”孟氏仰天狂笑。 “侧福晋!”疯了,芊儿的第一反应,孟氏发了疯病。 芊儿正不知所措时,蓦地瞧见陆玉莲站在不远处靠近福海,大雪中,她似乎也有些不对劲。芊儿试探着唤她:“玉莲?” 陆玉莲清秀的脸庞上荡漾起一抹如莲花般醉人的微笑。 芊儿突然意识到什么,朝她大喊:“玉莲!不要!” 然而,太晚了。“扑通”一声,陆玉莲奋身跳进冰凉的福海中。 “玉莲——”芊儿瘫跪在地,悲痛欲绝,心痛到连泪都无法流出来。 芊儿一松手,孟氏便疯疯癫癫一蹦一跳的拍手笑道:“死啦,又死一个。哈哈哈哈——爷,咱们终于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侧福晋!” 芊儿伸手欲拦孟氏,可如何拦?她哀叹一声,垂下手跪在地上久久不语,任由白雪将她罩成雪人。孟氏发疯,陆玉莲跳福海,自己呢?自己该怎么办?胤禛会放过她吗?不会。与其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自缢,自己的错,自己承担。她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回到厢房中,撕碎锦被,将被条当作三尺白绫,结束了她可笑的一生。 ~~~~~~~~~~~~~~~~~~~~~~~孤魂公主分割线~~~~~~~~~~~~~~~~~~~~~~~~~ 黄昏时分,允祥拖着病体急匆匆赶来,却未听见报喜的欢笑声,四周寂然无声,雪仍在下,风,仍在呼啸。他看见雪中伫立一人,身上铺满厚重的白雪,分辨不出是人还是雪球?他靠近些看了看,眼神迅速一变,湿润起来,低沉地唤一声:“皇兄。” “你来得太晚,十三弟,她走了。”面对允祥,胤禛并未完全保持冷静,神志有些恍惚,也只有在允祥面前,他哀恸流泪。 允祥黯然泪下,忙掩泪问:“人呢?” “化雪,随曹颙而去。”胤禛自嘲的笑了笑道:“还记得吗?曹颙死的那日,天空也飘着如此美丽的雪。” 允祥知道他在逃避,劝道:“不过是凑巧而已。” 胤禛不语,望着白雪发呆。 “傲菊呢?”允祥有意岔开话题。 胤禛面无表情的回:“持刀自尽。” 允祥本想说说冒失的傲菊引胤禛一笑,却没想到适得其反,只好再问:“皇四子?” 胤禛心不在焉地回:“去烧凤儿用过的东西了。” 允祥大惊失色,一根柴火未燃、一缕黑烟未飘,哪来烧东西之说,想必被弘历偷偷藏了起来。睹物思情,人之常情,但前提是何人留下来的物?允祥担心道:“皇兄……” “随他去吧。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留着也没用。”胤禛抬手示意允祥不必再说下去,侧头问他:“十七弟,还不知道吧?” 允祥点点头道:“虽然不知能瞒多久?总比让他现在知道得好。”随即,他看着胤禛黯淡无神的黑眸张了张嘴,通红脸,吭哧道:“孩、孩子……” 胤禛紧盯着允祥憔悴的脸,片刻后,他微垂眼帘道:“去看看吧,恐怕——”他停住抿了抿薄唇,才道:“活不过今夜。” 允祥怔在那儿半晌,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不了。凤儿怕是不想让臣弟见孩子。” “那——”胤禛背叉着手,微笑道:“一同看雪吧。” ~~~~~~~~~~~~~~~~~~~~~~~~孤魂分割线~~~~~~~~~~~~~~~~~~~~~~~~~ “雪花儿,雪花儿,洁白的雪花儿。飘呀飘,飘呀飘,给大地披上银纱……”云上传来动听的儿歌,一个白影一面唱,一面望着地上的某个人儿。 “娘子,是你吗?为夫等你很久了,咱们走吧。”曹颙的影子温柔唤我,朝我伸出手来。 “我”看了看他,又望了望胤禛,笑着拒绝道:“不,曹颙,对不起,我要等他。” 冷风吹过,胤禛打了个喷嚏,低头时,突然瞥见天空上迷人的笑脸,他赶紧抬头,却未再看见,不禁轻笑一声,恐怕看雪看得太久产生了幻觉。是幻觉吗?或许是心有灵犀,他默默念道:“不会等太久的,凤儿,不会太久……” (大结局,呼,累啊。。。可能不够完美,实在抱歉。正在酝酿下一个新文,请大家多多支持。) 新文通告 呼呼,一个多月的时间用来学习和取材,我终于开始挖新文的坑。现在,做个小小的广告。 名字叫《情困玻璃地狱》,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至于《孤魂公主》是我第一次写作的产物,很不成熟、难以下咽的感觉,请大家原谅,我并没什么好文采,确实该写篇番外,希望自己以后更努力,争取有所长进。 让大家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发晕,我真得很抱歉,请大家往后也如常批评我,十分感谢大家得照顾,真得很感动。 我就不再废话了,发布我的新文预告,呵呵。刚刚十八岁成年的 “我”,穿越斑马线时,竟莫名其妙得坠入到北宋时的地狱里,被搭救我的老婆婆冠以 “春冰”的名字,意味着 “命薄如春冰”,在冷酷、崇法的地狱里,唯一不能拥有的便是心、便是情,一旦触碰它,地狱便如同玻璃一般易碎。 当我为生而努力时,情也随之而来,我该如何面对地狱里的一切,残酷的、悲哀地、不幸的,以及所谓的快乐,真切的体会何谓地狱无情。 “我”终究如何过地狱生活?我能否回到 “阳间”?居然忘了地址,迷糊,而且还把地址弄错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