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有白月光》 第1节 本书由 斯文__败类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他心有白月光 作者:大嘘菊 文案 完成任务的方法有两种: 要么变成朱砂痣, 要么成为心头刺…… 内容标签:女配 甜文 快穿 穿越时空 主角:何繁 ┃ 配角:各个故事的男主男配女配 ┃ 其它: 晋江金牌编辑推荐: 这是一篇快穿文,文中的女主借助系统的帮助,穿梭在各个虚拟世界里,通过积攒积分换取回归现实世界的机会。整个故事以单元形式展现,女主需要扮演不同的身份,用不同的性格攻略“千奇百怪”的男主角们。展开“白月光”和“朱砂痣”的较量,刷满男主的厌恶或是好感。整篇文章文风清新,情感真挚。女主何繁属于成长型女主,即使有了系统这个“金手指”也通过个人魅力来完成攻略任务。每一个单元故事都逻辑清晰,故事性强。借助或苏爽或温馨的故事情节来展现各式各样的人物,每一个人物都有血有肉,代入感强! ================== 第1章 他是将军1 灯棚搭在大街小巷,悬着各色琳琅灯火,灯景极盛。 水面还有锣鼓声,总之十分热闹。 观灯的游人也络绎不绝,何繁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场景,新鲜得不得了。漳州城到处白墙黑瓦,她看了好几年了,身体又弱,家人很少让她出门。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又来到了京都,就最喜欢出门看热闹。青环艰难地在人群中挤动,不知道她家小姐怎么那样灵活,游鱼一样裙角都不挨人。 她小跑着,眼睛才能逮住何繁嫩绿色的身影,一晃眼又不见了。不过她记得出门前少爷的叮嘱,和小姐走散了,只需要寻着最热闹最嘈杂的地方走,准能找到她。 果然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两层高的灯楼。从高檐上斜垂下来的绳子上挂着许多式样的灯彩,鸟兽虫鱼都有,各色的火光从高处一路悬挂到近地面的台子上。何繁站在最前面,正仰着头看,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那灯楼的主人借着花灯节做生意,出了上百道难易不同的灯谜,花了钱就可以抽一道灯谜来答,凡是猜中了,就有机会赢走其中一盏花灯。不少文人打扮的公子都被吸引过来,每当有人猜中了,围观的人中就爆发出欢呼声。她家小姐也跟着拍手,兴奋得脸都红了。 她无奈地一边道歉一边挤过去,拿着帷帽到了何繁身侧,皱着眉头小声劝:“小姐,这里可不比漳州,听闻京中的贵小姐们出门都要带着帷帽的。” 何繁听她这样说,看了看四处,笑眯眯地回她:“少骗人了,若是必须,她们怎么都不戴?”观灯的人中女子不在少数,怎么她们不戴偏要自己来戴。何况戴了帷帽还能看到什么灯啊,回家算了。 “可是……”又有人猜中了,人群中又是一声欢呼,何繁也又被吸引了注意。青环细细的声音被盖过去,咬着嘴巴看自家小姐白莹莹的侧脸,担心得不得了。心想小姐身体不好,养了许多年终于能跑能跳了,一旦挤到碰到又如何是好? 而且小姐实在是生得十分好看,漳州城民风淳朴,人又不多,倒不怕出什么危险。哪里像是京中这样人声鼎沸。 何繁不理会小侍女的纠结。 其实何繁心中也无奈:一来,本朝风气还算开放,不至于限制女子出门,也不强求女子佩戴面纱遮容。二来,她出场的装备是有限制的,帷帽不属于此次出场所需装备,严禁佩戴。 何繁穿梭在各个世界中,主要任务就是扮演npc,不干扰剧情发展的同时攻略男主,得到积分兑换更高级的身体。身体越高级,她控制得就越自如。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现实世界,但有一个能任她随心所欲支配的身体太重要了,她再也不想体会明明没吃饱,手已经撂下筷子的感受了。 所以她努力完成任务,积攒积分,辗转万千世界。 这个世界里何繁是生在富商何家,自幼长在漳州城。今年春闱她的哥哥何淳顺利闯入会试,举家借此机会迁入京中。 京中也有个何家,却是侍郎府邸。两个何家倒是有些亲缘关系,然而何繁家不过是旁支,又是一官一商,早都不来往了。故事里的女主何言碧正是何大人的嫡女,生得柔美多才,追求者如过江之鲫,男主谢雁行自然也是其中一条。谢雁行幼时曾拜师何家祖父,同何言碧算是青梅竹马。后来上了战场,生生死死几遭,满身煞气,何言碧就有些怕他,几乎不再和他说话。谢雁行却是对她情根深种,心思藏得很深,只是默默护着她。 何言碧看不上舞刀弄枪的谢雁行,千挑万选嫁给了穆家公子穆齐,嫁过去才两年丈夫就三番两次抬妾进门。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何言碧当然咽不下这口气,闹了大半年后和离归家,这才开始考虑当初有意求娶她的谢雁行。 谢雁行生得人高马大,样貌又好,更是几次率军镇压边境蛮夷,在军中威望无人能及。她想着若是嫁了,不知多少人要羡慕自己。只是谢雁行的名声不大好,京中传闻多是说他杀人如麻。父母双亡,早年也被归结于他命格不好,刑克父母宗亲。而且他今年都二十有余了,却连个通房都没有,妇人们私底下都议论他怕是有什么隐疾。 何言碧到底是嫁过人的,参与过不少此类八卦闲谈,心中当然要有百般犹豫思量。但又觉得错过了他,怕是再没有更好的了。她当初嫁入穆家时,何穆两家尚算门当户对,可就算是如今父亲仕途坦荡,压了穆家一头,也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谢家的。何言碧的父亲又是混迹官场,自然巴不得和谢雁行攀上关系。 而故事里的何繁实在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炮灰。 故事进展到今日花灯节,何言碧尚还在穆府与妾侍斗法,何繁却偶遇独自观灯的谢雁行。她与何言碧生来眉眼有五分相像,灯火之下尤甚。居然勾起了谢雁行和何言碧儿时的美好回忆,动了求娶的心思,请人去了何繁家提亲。将军有意求娶商家女,这事儿不需要刻意传扬,街头巷尾也无人不知。京中人人都道何繁是要攀上谢将军这根高枝做凤凰了。 变故在何繁的哥哥何淳和何侍郎之子,女主的弟弟何绍同入会试,卷进了舞弊丑闻之中。何绍才学不行,小聪明却极多,仿得一手好字,听闻何淳是本家旁支,才学出色,就希望何淳可以代笔,替他考试。所谓代考,就是两人同入考场,答卷后在试卷上写对方的名字。 何淳本性正直,自然不肯干。却因此被何绍记恨,袍子内侧竟被人缝了小抄,诬陷怀藏。何繁家无权无势,长子被毁了名声却无处伸冤。而何言碧和离后觉得自己当初选错了良人,要纠正以前的错误,找到谢雁行表露了真心。谢雁行本来就是将何繁看作是何言碧的替身,救下何淳作为对何繁的补偿后改娶何言碧。 本就是普通商家女,哥哥又是个因舞弊入过狱的,婚事黄了在大家看来才是应得的。 那么何大人的嫡女何言碧哪怕是二嫁,比较起来也要好上许多。 此后何繁的名声一毁到底,她身体又差,最后郁郁而亡。 这些情节在何繁心里过了无数回,她改不了大趋势,少受些苦总是可以的。 耳边时而是哄笑时而是掌声。许多人只是围观,除了觉得自己肚子里有些墨水的敢上前一试,大多怕在人前丢了面子。在平时花灯并不难得,但拿到了灯谜可是要在众人面前大声报出谜底的,而且灯楼老板既然是做生意,灯谜总不会出十分简单的让自己赔了本。 热闹了一会儿,抽出的灯谜越来越难,上前的人就少了下来。何繁盯着其中一盏伸出手。 身侧也有一只手,指骨分明,修长有力,几乎是和她同时伸过来。手背轻碰,倒是那人极快地先收回了手。 何繁侧头,正好对上那人淡漠又疏离的目光。他看她的一眼守礼又自然,很快地从她脸上划过。 她心里笑,巧了。 面上却看不出表情,转过脸将铜板塞给老板,亲手解下灯底的彩绳,打开写着谜面的纸。 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微躯敢一言。字一。”是猜字谜。 青环也好奇地探头看,这时候抽灯谜的只剩何繁一个,围观的人都在等她说出答案。青环小声念:“微躯……敢一言?什么啊……”她挠挠脑袋,她家少爷最擅长这个,以往漳州城的花灯节少爷都能赢不少花灯送给小姐。 何繁自然知道是什么。 还真是巧上加巧,这样浪漫的巧合居然是属于男主和炮灰的。 她似乎是在思考,小小的计时漏已经快见底了,人群里有了善意的笑声,倒是把青环急得不得了。何繁飞快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男子,墨色的身影在眼底一晃,她回答时声音轻软,十分肯定:“谢。” 灯楼老板爽朗一笑,“对了!” 青环笑得像朵花一样从老板手里接过灯,递到何繁手上。 何繁提起灯来打量,悬在她眼前的花灯是由红白纱罗拼凑在一起,垂下来的流苏像是流动的光。上头还有只翠蝶,薄薄的绿纱拼就,缀珠做了眼睛,边缘透着光,当真如抖动的蝶翅。 等她移了眼再看身边,谢雁行早已经离开了。 何繁挤出人群找他的身影。隔岸也有熙攘的人声,何繁一路找到水边,三三两两的人在放莲花灯。谢雁行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刚从阵前回来,战场厮杀不绝,京中依旧安稳。 他也不知道今夜花灯节,自己孤身一人出府又能做什么。倒不如在府中喝酒来得自在。 他轻声一笑,准备离开。 何繁绕到他身前。 “谢谢你的提醒。”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边,半举着灯笑得眉眼弯弯。灯在她手里摇摇晃晃的,好像表情都融进了灯影。 谢雁行倒是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谢我做什么?”他低着头,眼中浅浅的疑惑,终于不像刚刚那么冷漠。 何繁指指他腰侧垂挂的玉佩,那上面隐隐有个“谢”字。 谢雁行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将玉佩拿下来,握在手中,突然露出极浅的笑来。很快又消失了。 他面前的何繁俏生生地站着,仰头看他时眼睛亮晶晶,年纪还很小的样子。 “送给你吧。”她举着灯说。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言碧,她自幼才学好,花灯节上和穆齐比谁猜得灯谜多。花灯却是不在乎的,赢来的最后都给了他。 那时她也这么说过:“雁行哥哥,灯都送给你吧。” 第2章 他是将军2 滴。何繁听见进度条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一下发出的响声。 好感度,5/100 厌恶度,0/100 何繁顶着的这张脸要说与何言碧相像,还是像在沉默时的眉眼间,笑起来却大相径庭。何言碧性格矜傲,走路恨不得都抬着下巴。只要何繁一开口或是一笑,两人的差别就很明显了。 此时的谢雁行头发都束进冠里,身形颀长挺拔,整张脸生得不精致却很有味道。五官都很好,但因为身份是将军,常年在外打仗,即使脱了铠甲卸掉刀剑,不做表情时依旧有些冷眉冷目的凌厉感。 而她穿着短衫长裙,嫩绿色的夹袄套在最外面。黑发梳成小小的髻,几乎没戴什么头饰,但整个人却不是素气清秀的,反倒是明艳极了。 提在手里的灯依旧是摇晃不停,他不动,她也不收手。 谢雁行垂眼看灯,没有接。 青环扯小姐的衣角,使眼色。哪有姑娘家胡乱送男子东西的呢?她又连忙谨慎地看向谢雁行。漳州城的姑娘对钟情的男子总是大胆又热情的,京中女子却稍显内敛,她家小姐既然来到了京中,可不能随随便便与男子有了牵扯。 显然,谢雁行也不想有什么牵扯。没有动作只是说:“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回家吧。” 这一次的见面实在短暂。何繁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敛起神色道别的时候模样正经又有藏不住的娇俏鲜活。被青环扯着才动了下,倒退着走两步。然后谢雁行又听到她的笑声,像是压在唇齿间,含糊又带着喜悦。 她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谢雁行看着何繁的背影只觉得可笑,一张有几分相似的脸居然勾起了他藏了多年的心思。 何言碧既已嫁人,他当然没有夺妻的心思和习惯。但他的确是应该娶一个妻子了。 —— 何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户,倒没什么繁琐的规矩。何繁是个姑娘家,何父也从来都不会拘着她性子,强迫她呆在闺中绣花弹琴。而且长子有意为官,他还考虑着入赘个女婿帮他打理生意。 往祖上数三代,他们何家从未出现过长子何淳这样有才华的。所以家里最大的规矩就一个,不许打扰大少爷读书。 何繁叹了口气:“青环啊,你说说,小姐我为什么不能带着你?” 青环一头雾水,茫然地问:“啊?为什么?” 第2节 何繁不说话,只是目光下移,落在青环即使穿了一层又一层,也依旧掩盖不住的胸前起伏上。青环被她直白的眼神看得红了脸,微微缩着肩一个劲儿地用手挡。 何繁挺了挺自己单薄的小身板。这就是原因。 她画浓了眉毛,天尚带寒意,衣服穿得厚实些就能掩盖掉最明显的女性特征。再领个俊俏小厮,一切再完美不过,可偏偏身边的青环是个发育如此好的。 她又叹气,“所以呢,今天还是要我自己出门。” “小姐,”青环苦着脸,“您不带着我,我不放心,少爷不放心,老爷夫人也不会放心的。”自家小姐下月生辰一过可就满十六了,正是议亲的好年纪。可小姐呆不住,又好着男装,一放出门就是整日不回家。 何繁自力更生地把头发束起来,铜镜里的一张脸干干净净的,本来红艳艳的嘴唇被涂得泛白。她手按在自己胸口摸了摸,没什么手感了。 真是又欣慰又心酸。 这遮掩得也太容易了吧。 自家宅子不大,何繁是小心翼翼地绕来绕去还是撞见了哥哥。 何淳身量高,瘦削。穿了件宝蓝色直裰,样子文弱又清俊。他手里还握着书,问她:“你又要去哪儿?” 何繁嘿嘿一笑,半掩着脸,不让他看到自己奇形怪状的眉毛。 何淳早看到了,无奈一笑,“你若想出去玩带些家仆出去就是了,何必打扮成这样?”他是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的,一刻也安稳不了。以前身子不好时还只是在家里折腾,现在身子好了非要到外面搅得天翻地覆。 何繁笑着仰起头看哥哥,“带了人束手束脚的玩不痛快。”何淳摇摇头,手里的书卷起来轻轻打在妹妹脑门上。“若我说,就该叫你和我一起读书习字,磨一磨性子。” 何繁讨饶了两声,“何家出了哥哥便能光宗耀祖了,我可学不来书上那些小蝌蚪。”她一看起书来就头疼,这个世界的书面用语全是文绉绉的,极尽繁琐之能。 会试就在三月,哥哥也加倍刻苦,如今就连是在院子里偶遇都能看到他拿着书温习。她是不能扰乱情节发展的,但她积分越来越高,身体也越来越高级,已经不能算是单纯的npc了。何况她本身不是冰冷的机器,是有感情的人。 到底是共同生活了几年的哥哥,她忍不住要提醒他几句。也不好直接说,何繁问他:“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刻苦呢?” 何淳从来不把妹妹当成孩子,很正经地回答:“自然是求功名,做良臣。” 何繁突然肃正了表情,提醒道:“同是为了功名,竞争怕也少不了用手段。哥哥要对身边的同伴留心,就算是关系好的也不要太过轻信。”会试里何淳被诬陷怀藏,有机会动手的应该就是身边比较亲近的朋友。但具体是怎样诬陷的她并不清楚,只能让他多加小心。“我总听人说,会试里许多人心术不正,为了功名不择手段。” 这时候何绍应当已经找上何淳了。何淳难得沉默了一下,却还是避而不谈,目光却一直在她身上来回:“你这衣服,看起来倒是有些眼熟。” 本就是他的衣服改小了的。 何繁不好意思地笑笑,含糊两句继续说:“总之……有些人不仅想着不劳而获,心眼儿也小得很,若是言语上得罪了,哥哥可要小心他们的报复。” 何淳听她说教倒觉得很有趣,妹妹年纪小又爱玩,竟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在京中朋友少,自己又不是寻事的性子,这些话听过了也没放在心上。推着何繁说:“要出去就尽快去吧,早去也早回。” 何繁出了门。 她在京中是交了朋友的,朋友来头还很大,是京中沈太傅的孙子沈兴。而沈兴的母亲是谢雁行的亲姐。 沈兴长相偏阴柔,不知被多少人取笑生了张女人脸,所以最喜欢和长相精致的人在一起。何繁和他一起玩可避免不少怀疑,因为沈兴生得比她还秀气。她粗黑的眉毛一画,又因为年纪不大很有些雌雄莫辨的感觉,而沈兴就是实实在在的男生女相,唇红齿白,眼尾带勾。而且何繁个子虽然矮,但平时和沈兴玩在一起的年纪都不大,也不算很高。她也就不突兀了。 “厉年!” 沈兴迎过来,左右各跟了张生面孔。他的跟班一直在换,何繁已经习惯了。 何繁借用了她哥哥的字,在外沈兴都这样称呼她。 沈兴见何繁贴着墙角站着,细长条的身形,单薄得不可思议。她分明穿得很厚,最外层还裹着厚实的披风,领子处翻出一圈白色毛边,衬得整张脸白玉一样。然后手炉也拿着,还是缩着脖子很怕冷的样子。还没走到近前就张嘴笑话她:“你可真是,都几月的天儿了,还拿着手炉啊。” 何繁吸吸鼻子,大方一笑,“我怕冷嘛。” 沈兴挑眉,他今日要领着何繁去找李昭南等人的不痛快,特意找了两个文采好的跟着。他和李尚书之子李昭南从小到大一直不对付,在学堂里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关系。李昭南文武皆优,而他这两样都是一塌糊涂。 所以以李昭南为首的一群公子哥儿不仅嘲笑沈兴的样貌,还嘲笑他的功课。 沈兴几次要给他们好看,最后都被气得跳脚。但有了何繁他的战斗力就强了不少,何繁嘴皮子利索,歪理一套又一套。论起嘴上功夫,李昭南他们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沈兴把何繁视为最好的朋友。 “走,今日还去庆云楼。”又要去庆云楼,那李昭南他们肯定也在,才能让沈兴如此有斗志。 庆云楼是京中最大的茶楼,平日多是文人聚会,三五一群写诗作赋。不少文采斐然的好文章都是从庆云楼传出来的,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文人雅士们默认的吟诗诵文的风雅之地。 这一次沈兴照例还是胸有成竹地来了。 第3章 他是将军3 等几人进了庆云楼,迎面先碰上的是谢雁行。这次他换了件白色带云纹的外袍,束着镶玉腰带,更衬出身材高大。 何繁眼一亮,然后最先同他打招呼:“谢兄。”沈兴不曾主动说出谢雁行的身份,何繁只当做不知道。 她话音刚落,沈兴的扇子就敲在了她头上,“胡乱称呼什么?”辈分都乱了。 说完一抬头发现舅舅已经走近,在他们几人面前站定,眼中带了冷意。以为他是气自己又跑出来胡闹,就有些撒娇道:“小舅舅,我才出来半个时辰不到,你可不要再和我娘告状了。”他娘恨不得把他拴在家里整日读书才好,常借小舅舅的手段整治他。他从小就对冷面舅舅发怵。 谢雁行只轻哼一下算作应声。他治军严格对小辈也十分严苛,尤其是对着爱玩好闹的外甥沈兴,板脸板惯了。 他视线只轻轻一动,就落到了一边的何繁身上。 何繁同沈兴玩在一起,进进出出都是京中有名的茶楼酒肆,和谢雁行常能碰面。谢雁行早在头一回碰面就认出她来了,却也不好拆穿她。见她穿男装,觉得怪异又……新奇。 何繁扮作男子其实是不像的,尤其是一笑起来,长眉杏眸,眼藏媚色。谢雁行心里奇怪,他外甥是眼瞎吗,怎么会看不出来何繁其实是女儿身呢?分明如此明显。 谢雁行心想自己不点出她的身份是替她着想,偏偏她得寸进尺,真当两人是初次相见一样。几次再遇也丝毫没有不自在,打起招呼来坦荡又热情。 沈兴不清楚两人之间的情况,嘴里还继续说着俏皮话,撒娇扮蠢信手拈来。其实谢雁行都没接收到。 他忍不住又看了何繁一眼。 见她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乖乖站在一旁。然后猛地看向他,眼里都是抓到他偷看一样的得意。冲他眨眨眼,笑意都从眼神里透出来。 她刚从带着寒意的外面进了温暖的室内,热气一冲,腮上带着浅浅的红。像是渗在了玉白肌肤里一样,浅浅一层。 她努力压着嘴角,抿一抿嘴唇,说不出是羞涩还是偷笑。 沈兴好话说了一箩筐,谢雁行一句都没有注意听,只在最后轻轻嗯了一声。沈兴长舒一口气,颇有些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刚刚舅舅目光那么专注,他扯起慌来心虚得不得了。 —— 何繁特意选了个角落的位子坐好,他们进来时李昭南正斜靠在窗边翻书。这茶楼房中特意布置了书架,满满一架子书,供客人翻阅。 等她落座后,李昭南才合了书,走到她旁边撩起衣摆坐下,一手将桌上的点心推给她。 沈兴也坐得不远,这动作被他看在眼里,怒了。觉得李昭南没安好心,是要挖自己墙角,笼络自己的好友。于是伸长了手重重的把盘子拖到自己面前,弄出很大响声来。 李昭南在心里翻白眼,没见过这么幼稚的人。 沈兴坐不住,清清嗓子很兴奋地说:“今日要比些什么?依旧是作诗吗?”他摆弄着桌上的酒杯,想起昨日背了半天的书,如今有一肚子好词好句,就笑道:“形式呢?行酒令如何?” 李昭南摸摸杯子,垂着眼看着杯中酒水,慢慢说:“不拘写文作诗,比比才华而已。” 立刻就有人附和他:“那就抽签定题。” 沈兴看了一眼带来的两人,那两人很有信心地微微点头。 房中装备齐全,很快翻出一个半臂长宽的箱子,专门放纸签,以供抽取。沈兴就撸了袖子在箱子里一摸,从里面拿了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签展开,上头是一个“寿”字。 便以“寿”字为题。 何繁往日来都是斗斗嘴,她哪里写得出什么诗词歌赋。等几个人开始写了,她就撑着下巴好像在思考,眼睛左看右看,正对上李昭南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直直地看着她,被她发现了也不躲,反而勾起嘴角笑了笑。李昭南这个人长得倒是好看,但嘴巴坏,小手段也许多。她埋下头不理他,慢吞吞地用笔沾了墨在纸上摆弄。 几个人都陆续收了笔她还趴在案子上。 何繁摆弄了这么久,沈兴都以为她能写篇惊世的好文章了。凑过去看,结果她是画了只乌龟。 她倒是细致,龟壳上的纹路也没落下。画得十分像,神态动作都有,看起来生动滑稽。不过横看竖看也不算偏题,乌龟长寿嘛。 沈兴很给面子地捧场,何繁扬扬眉,抬头发现李昭南依旧是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何繁不自在地摸摸耳朵。她和李昭南近几日打的交道也不算少,唯恐他又使什么坏,猛地站起来。一旁的沈兴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我解手。” 结果一出门又遇到了谢雁行。 脑海中的提示音短促清亮,猛地响起来,吓得她一激灵。 好感度,40/100 厌恶度,0/100 许久没有过提醒,她还以为进度条失灵了。她与谢雁行身份差异太大,因而交集也十分少,每一次的相遇都要她绞尽脑汁来创造机会。能说话的机会更少,她笑一笑谢雁行就不再看她。她多说两句话,他就板着一张脸,少有回应。 他似乎是在等人,见到是她,眉头一跳有些惊讶。却还是一脸又冷又硬的表情,如果不是知道好感度涨了,还真要以为她以前的那些笑脸都是摆给木头看了。 第4章 他是将军4 谢雁行看着何繁小步蹭过来,眼睛像是粘在了自己身上,一瞬不移。 就像见到了肉的小奶狗,抓到就不放。 他转身走到避人处,何繁以为他又要走,连忙几步跟上。 他又是一副不肯主动理她的模样。假装偶遇了这么多次,傻子都能看出她的心思了。她也不纠结,走过去问他:“我每次来这里,都是套了沈兴的话,知道你会来。”她这么诚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还以为她又要忍很久。结果又听她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很……不矜持?” 见他摇头,她漂亮的眼睛就瞪大了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总是不肯理我?” 谢雁行一张嘴,居然觉得嗓子有些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他这么直白,反倒让何繁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喜欢,你管为什么。” 滴。 好感度,50/100 厌恶度,0/100 何繁笑起来。 她就喜欢他这样口是心非。 —— 沈兴躲母亲躲到了将军府。 谢雁行提着他领子把他扔进书房,准备自己去见姐姐。 沈兴就翘着二郎腿从盘子里捡糕点来吃,一边说:“小舅舅,我劝你也不要去见我娘了,她怕是又要催你娶妻。” 第3节 他有些发愁,小舅舅今年也才二十五,都已经被催了四五年了。这要是自己到了年纪,母亲非得照着一日三顿,提着他的耳朵逼他。 他好像都能看到那时的场景了,身子抖了一下。又忍不住想一想那些自己还算熟悉的,和自己年龄相当的贵小姐们,摇了摇头。边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若厉年是女子,我就娶她。别的人都没趣透了,十个也比不上小厉年一个。”他声音很小,说出这话倒先把自己逗笑了,又摆手自言自语一样说:“哈哈,开玩笑。” 开玩笑也不行。他今年才十七,想什么有的没的。谢雁行长腿轻轻一抬,伸脚勾住沈兴身下的椅子,一带,沈兴就连人带椅栽在了地上。 委屈地抬起头,沈兴只看见谢雁行面无表情的脸,还有随后朝他脸上盖过来的书。“背这本,全背会了才准离开书房。 沈兴抱着书鬼哭狼嚎。 而谢雁行若有所思。 谢灵如操心了小的又要操心大的,本是和谢雁行抱怨沈兴的性子收不住,到处闯祸。说着说着又劝他早些成家立业。 自己的弟弟明明哪里都好,就是迟迟不肯成家。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何家小姐啊。”谢灵如眉头紧拧,“可她都嫁人两年了。”听说在夫家过得不如意,最近更是折腾得穆家家宅不宁,怕是不久就要闹到和离的地步。后面这些话在她嘴里绕了个弯儿,又吞了回去。她实在不希望弟弟到现在还记挂着那个何言碧。她过得好与不好,凭什么要自家弟弟来操心呢? “长姐无须担心。”谢雁行难得笑了一笑,“我心里已有人选。” 谢灵如只当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敷衍自己,心里想着怕还是要由她多留意着。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哦?是哪家的姑娘?我帮你去看看。” 谢雁行现在再回想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要说不是早就起了心思,自己都不信。他早派人查过了何繁的家世,她哥哥何淳即将参加会试,身边几个心术不正的同伴,都被他帮着清理了。 何淳有才华,只要不行差错踏,自然能顺利入朝为官。 谢雁行拿起茶盏润喉,然后正色道:“商户之女,早有求娶之意。”他细细说了身份,也提到了何家长子何淳有意入仕。 谢灵如一听,先是觉得身份悬殊,但又想着哪家是生来高贵呢。不过她更担心的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可能做不好替弟弟打理谢家后宅当家主母。 再开口时就带了些为难,委婉道:“你又从哪里结识的商户之女?将军府实在是需要一个能撑住场面的女主人。” 谢雁行笑着说,“将军府人丁简单,能有什么大场面。”他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到时还要劳烦长姐帮忙准备提亲事宜,我多年从军,府里也无女眷,实在是一窍不通。” 谢灵如也跟着笑起来,“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是我的亲弟弟,你的婚事在我这里可是大事。”不过听他如此说,谢灵如心里清楚,他怕是早就有了主意,今日也不过是知会自己一声。 但几日后和手帕交见面,还是忍不住和手帕交透露了几句。 谢灵如未出阁时就和谭家小姐要好,后来分别出嫁,谭家小姐嫁了何家二公子,成了何言碧的婶母。那时候她们两人都以为何言碧最后会嫁入谢家。 谢灵如说出弟弟心有所属时,话里话外也有些故意的成分在。 因为是何二夫人先开了口,侧敲旁击地问谢雁行为何还不娶妻,然后又说起何言碧和谢雁行青梅竹马的往事。意思如此明显,她哪里会不懂。 她想的倒是准,那日才推测何言碧和离之日不远,隔天何言碧就带着全副嫁妆从穆家回了娘家,终于点头和离。何老夫人从来宠爱这个孙女,放言要给她找个更好的归宿。 这是考虑到他们头上了。 想到这个可能,谢灵如宁愿弟弟娶个清清白白的商户女。 女子二嫁在本朝并非难事,除了几个迂腐文人,倒少有闲言碎语。谢灵如本身也不是十分介意这种事,但弟弟平白为了她何言碧一等许多年,她就算是知道男女情爱不讲道理,不能强求,也还是迁怒。 结果何二夫人兜不住话,一回到何家就全说了。 她寻到老夫人住处,恰巧何言碧也在。就满脸遗憾地说起今日与谢灵如的交谈,嘴里叹两个孩子无缘。 何二夫人其实是看不上何言碧的。清高无礼,对她这个婶母也没有多少尊敬。和离回家这几日,仗着祖母心疼,全家都要看她脸色。她心情不好,全家说话都不敢大声。 她憋了一肚子气。 其实不怪何言碧万事都要占先,素来跋扈。何家能有今日的地位,一大半功劳都是她父亲的。何老夫人也最偏爱她,所以何二夫人一向不同大房争锋。此刻忍不住刺了两句,终于觉得心里痛快了。 她舒坦了又转身安慰了何言碧两句:“以我们何家的身份,虽然比不得谢家,也不会委屈了你。再另寻个好人家就是了。” 何言碧青着脸,周身气压再创新低。她倒不是非谢雁行不可,但听说谢雁行倾心一商户女,再想此刻谢雁行的身份地位,觉得有些不甘心。 近几日祖母一直和她提起自己出嫁前,谢雁行对她的种种好。她以前心系穆齐,别的人都不放在眼里。谢雁行又是做的多说的少,今时有人将旧事翻出来一件件和她讲,才能发觉谢雁行曾对她用的心思。就更觉遗憾。祖母又说谢雁行多年不娶,怕就是等着她。 连着几日洗脑,她现在只觉得谢雁行是等得无望了,才将就了低贱的商家女子。 也是巧合。几日后她出府散心,逛到一个玉石铺子,带在身边的侍女常秀就走近了,低声告诉她,那个何家小姐也在此处。侍女常秀忍了忍,还是说:“我瞧着,那个何小姐与小姐您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呢。” 她早让常秀打探过,谢雁行有意求娶的究竟是谁。 这才知道原来是何家旁支所出的小女儿何繁。她有心想看她一眼,在原地没站多久,果然等到何繁转身。穿了件藕色的短衫,素气至极的打扮。也不是时下京中流行的妆容,眉毛弯弯,唇色殷红如血。 此时正笑着和侍女说话,耳朵上的玉坠子摇动着挨在脸侧,果然算是美人。 何止几分。何言碧心里竟有些得意,想着:怪不得谢雁行会选她,还不是忘不了自己。 她转身欲走。 “姑娘。”何繁突然在她身后开口叫住她。 何言碧闻声回头,何繁指指地面,“你的手帕掉了。”常秀立刻捡起来。 何言碧就在一旁轻轻笑了下,“多谢。” 第5章 他是将军5 才半月,穆家又给穆齐定了一门亲。 勉强和穆家门当户对,但胜在女方年纪小,如花一样的十六岁。 何言碧听说了心里的帕子都要拧碎了,不过面上不显,周身清清冷冷的气质更甚,整日在院子里弹琴。她母亲身体一向不好,常年卧床,听到了消息还是打起精神特意过来安慰女儿。 进了屋,看见常秀战战兢兢地侍候在一旁。 何言碧以前虽也脾气不好,但到底有姑娘家的矜傲,不向她们这些侍女撒气。但出嫁后,在夫家受足了气,压抑得性子也变了很多,动辄就要责骂惩罚身边的侍女。也无师自通了许多手段,无一不是令人胆寒的,单说陷害妾侍,法子也五花八门。就是留不住丈夫的心,反而越推越远。 夫妻从琴瑟和鸣到相敬如冰,最后又到恶语相向,也不过一年多。正经算起来,也只新婚几个月算是过得好的。 常秀自幼陪着小姐,嫁到穆家也被小姐带在左右。竟说不出是心疼多一些,还是畏惧多一些。 但好在回到何家后,因为离开了乌烟瘴气的穆家,何言碧终于平静了些,也检讨穆府里的自己面目可憎。她父亲也有不少姨娘,冷眼旁观何府那些明争暗斗多年,最不屑的就是妻妾相争。她选错了良人,才落到今日的地步,所以一门心思找个更好的,狠狠打穆家的脸。 结果穆家前脚和离,后脚就定了别家,先一步在她脸上打了耳光。 祖母倒是给她挑选了一批人,已经尽量筛了又筛,可模样、才学、家世通通还是和当初自己出嫁前差了老大一截。这让她怎么能甘心嫁过去! 所以打破了近几日的平静,她难得又发了一回脾气。整个屋子里的侍女都缩着脖子,唯恐迁怒到自己。 她母亲略坐了一会儿就劝她:“我们阿碧从小优秀,亲事是大事,将就不得。”她沉思了会儿,想出个注意:“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办诗会吗,不如再办一回,算作散散心,一切都不急着考虑。”往年何言碧主张的诗会在京中都很有口碑,请的也都是年纪相仿、家世相当的公子小姐。这些人里总有些婚事未定,条件又好的。 她还特意授意常秀,要着重挑选哪一类的人。 仔细考虑了一下:家世优良、样貌周正……才学,过得去就可以。 常秀以前总帮着何言碧草拟邀请名单,今日也是她先拟出来,按着何夫人的想法在纸上列了适宜邀请的人,拿来给何言碧看。 何言碧扫过一眼,拿着笔,慢慢划掉了其中几个人名。 常秀在一旁面露不解,劝道:“小姐,这几位公子都是家世尚可,又身无婚约的好人选。”这是名单里最重要的几个人了,剩下的几个都是充场面的,不是早定了亲事就是家有良妾。 何言碧嗤笑一声,几个如此平庸的人也想娶她?哪怕二嫁她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随后珍之重之地在纸上写上了谢雁行的名字。 她拿着笔想了又想,对常秀说:“你去给何家的何繁小姐送一份请帖,就说……那日一见觉得十分投缘,请她参加这次的诗会。” 实际上那一次何繁提醒她落了帕子,她道过谢就走了。所说投缘,不过是胡扯的理由,她只是想看看谢雁行与何繁发展到了何种地步。身份差别如此大,雁行哥哥怎么就突然决定了要娶她呢? —— 诗会定在三日后,早几年何言碧无一次不是大张旗鼓,难得这一回几乎无声息一样,除了受邀的几人再无人知道。 地点是在东桃湖,水上阁楼。 何繁收到了请帖,也决定去赴约。 原故事里也是有这么一次诗会,何言碧同样对她发出了邀请。不过诗会之前谢雁行已经着人来了何家向何繁提亲,不知这一回他怎么如此沉得住气,到现在媒人也还没上门。 何繁想,细节怎样变动,何言碧邀请她参加诗会的目的应该是没有变的,想要知己知彼而已。 到这一天她特意换了美美的裙子,发髻也改了新款式。 头饰插在发上,细软的发丝缠绕在浅金色的钗身上,垂下来的一小部分头发搭在单薄的肩头上。身上配了件豆绿色的对襟裙,烟粉色的腰带束得紧紧的,她本来就瘦,这样的穿着更衬得她腰细肩窄,我见犹怜。 她依旧不觉得天气转暖,兔毛领子把雪白的脖子围得严严实实的。在青环无奈的眼神里臭美了一会儿才终于出门。 谢雁行没有参加诗会的闲情逸致,但听说何繁也在邀请之列,当日也出门了。 他才到了东桃湖畔,远远就看见了何家的马车,马车檐上四角的铃铛叮当响。他站在原地等着,目光落在马车帘子上,一直到马车停稳了也没移开。 他看见一只细细白白的手从车里伸出来,轻架着帘布往上挑。 然后就是何繁笑吟吟的脸。 何繁一掀帘子就看到他,眼中立刻带了惊喜,提着裙子就往车下跳。看着她的动作,谢雁行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一动。 而她已经稳稳落了地,裙摆重新落回鞋面,才站稳就三两步向他走过来。 等站定了,还和他隔开几步的距离,难得笑得收敛起来。 谢雁行心里想笑,她现在才矜持起来实在是晚了些。开口的话里也藏了笑意:“还不过来?” —— 何言碧远远就看见谢雁行的车驾。木板桥在水上蜿蜒搭建,隔着这长长的一段距离,看到他穿着黑色大氅的挺拔身形,立在白茫茫的湖水之外。 何繁和他并肩站着。她忍不住想:何繁长得和自己那样像,看着他们两人,她好像看见了很多年前,谢雁行还陪在自己身边时的情形。此刻谢雁行,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 唐绮跟在何言碧身后从阁楼里走出来,她是何父上峰的女儿,和何言碧关系尚可,这次肯来是好奇何言碧和离后过得如何。 看到越走越近的何繁和谢雁行,她表情也有些惊异,忍不住问何言碧:“谢将军身边的是谁?”她从前羡慕何言碧命好,先有谢雁行处处护着,一心一意。后又得偿所愿,嫁了才学不俗又生得俊逸非凡的穆齐。 她也曾是穆齐的爱慕者之一,但有何言碧在,他们一个两个的哪里看得到自己呢?所以看到谢雁行亲近别人,心里就微微有些幸灾乐祸。 何言碧早已经不再挽妇人发髻,此时松松挽着发,依旧是不逊于两年前的貌美。唐绮扫过她侧脸,心底翻腾起妒意。转念又想到她已是和离之身,当初被她嫌弃的谢雁行却一跃成为朝中重臣,落差之大,想必和自己相比她才是更不痛快的那一个吧。 第6章 他是将军6 到底只是小型诗会,更何况没几人的心思当真是在作诗上。今日到场的世家公子兼具模样气度,未嫁的姑娘们都生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想要点评的可不仅仅是他们的诗作。 何繁心不在焉地左手握右手,她穿着不差,又有好样貌,唐绮倒十分好奇她的来历,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在场众女无一不是家世不俗,何言碧见何繁寡言少语,对唐绮的话也少有正面回答,以为她是自卑了。心底一嗤,微抬着下巴给她解围,随口安了个远房表妹的名号给她。 等侍女恭敬地捧着托盘上楼来,大家的注意力也就从何繁身上移开。 托盘上面放着题了诗的扇面,几个小姐轮流拿了扇面来看。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笑着说:“这又是‘河堤杨柳’又是‘春深花繁’的,用烂了的词了,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第4节 又问,“怎么就这一首?” 侍女笑道:“这诗是谢将军赞过的,楼下公子们就起哄要拿来给姑娘们品评。” 那发问的少女听了就将扇面颠来倒去又看了一回。实在没看出这上面的诗是出众在哪里,以至于谢将军都要开口称赞。字倒是尚可,这诗作得就有些随意了。不怪有人说,谢将军上战场之前虽然是跟着何言碧祖父读书的,但才学一般。 身边的唐绮却抚掌,“早听说谢将军才学比不上身手,可见上天也是公平的,用兵如神若是再文采过人,那我们都不要活了。”她一向口无遮拦,何况从前何言碧看不上谢雁行时,和她谈起谢雁行也多是说他重武轻文,是个只爱刀剑的武夫。她附和得久了,顺口就说了出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那拿扇的少女虽然也这么想,但谢雁行毕竟是将军。如今少战事,他在朝中也有实权,极受圣上倚重。她不敢说,唐绮说了也不敢附和。 何言碧听了也轻轻皱眉。 谢雁行的确文采一般,但从前在祖父跟前学习时,祖父常说谢雁行虽然静不下心来读书,唯独诗做得很好。因为性格一向是不被条框所束缚,往往能得奇句。 唐绮尤未觉,偏头问何繁:“何姑娘觉得呢?此诗如何?”她亲眼看到谢雁行和她同行,想着何繁若是奉承谢雁行的眼光,自己就挑明了刚刚所见,笑话她一番。 何繁看她一眼,笑着说:“我读着也很好。” 唐绮眉刚一挑,身边就啪的一声。言碧手里的杯子落在桌面,她打断谈话笑着建议:“他们在下面吟诗作对的,我们难道只在这楼上喝茶水吗?我可快喝了一肚子了,快想些新奇的点子,我们也来玩。” 小侍女说谢雁行赞过,实际上谢雁行只是从几首里挑出这一首,评了句不错。这诗一般,字句里却藏了某人的名字。 谢雁行清楚,何繁清楚。而何言碧展开扇面,几乎是读过一遍,就也清楚了。 她现在心里恨不得把这扇子撕了。 等诗会结束,何言碧心里一直憋着一股郁气。将军府和何府在相邻的两条巷子,她让自家的马车把将军府的马车堵在了巷子口。 “谢雁行!”她一张脸带着气愤,难得露出些娇蛮的神态。 车夫恭敬地将车帘撩开,谢雁行坐在车里,无奈地看向车外的何言碧。何言碧咬着嘴唇看了他一会儿,眼泪一下子就填在眼眶里,视线里都带上了水盈盈的光一样。 她问他:“从前我生辰,每一年都会收到一个不知是谁送的木雕,那些可是你送我的?” 他不答,她又说:“还有那些书,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也你帮我找到的?” “你从来不说,我又如何知道!”她眼里的泪终于滚落下来,委屈又倔强,“你总是那么凶,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呢?” 听到她重提旧事,谢雁行心底有一刻的动容。半晌才轻声说:“舒伯,走吧。”他无法回应她,当年真心相待没能得到回应,如今虽遗憾却也不执着于填补。 帘子被驾车的舒伯放下,他的视线被盖住的同时,听见她继续说:“那我现在,是失去你了吗?” 滴。 好感度60/100 厌恶度0/100 何繁的手腕悬在纸上,顿了下,又若无其事地落笔。 好感度降了。 —— 何侍郎母亲的大寿今年热热闹闹地操办起来,请了许多往年没请的人家,一大半原因是何老夫人想借此机会替嫡亲孙女相看青年才俊,让她风风光光地再嫁一回。 何老夫人充满斗志何言碧却始终恹恹地。寿宴一早,她试穿新衣时眉间夹出细纹,藏着深深的不耐烦。 何母见她提不起兴致,笑道:“真该让你拿镜子照照自己,整日愁眉苦脸的。”站起身抚一抚她的头发,“今日谢将军也会随其姐来贺寿,你是要他也看到你这副样子吗?” 何言碧听言立刻睁大了眼睛,惊喜道:“当真?”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何母认真道:“你若是不甘心,就不能只闷头呆在房中。说也好,做也好,总要凑到他眼前才能让他看到你的好。” 到了宴席开始,这话也一直在何言碧耳边萦绕。席间她坐在女眷一桌,眼神也一直忍不住想寻找谢雁行的身影。谢雁行今日难得穿了紫色袍子,贵气压住周身凌厉,稍显温和。 她追着看了几眼,隔了段时间又再看。 只是距离太远了,她心一沉,叫来侍女常秀耳语几句。 略等片刻,才以换衣为借口离席。 宴席已近尾声,她已经多日没见到谢雁行。每日都怕有谢府去何繁家提亲的消息传来,这样的患得患失让她无比烦躁,一定要找他问明白。 何府很大,避开宴席有条小径直通一处花园。里面假山林立,还栽种了不少花树,她叫常秀将谢雁行引到此处来和她相见。 她站在假山阴影之中等了又等,路上无人,周遭极静,她终于听见脚步声。那声音有些凌乱,因为她是第一次做这样私会的事,紧张得心砰砰直跳,一时间没察觉到有异样。 吞了吞口水,轻声问:“雁行哥哥?” 她刚刚从阴影里迈出一步,就被一双手大力一扯,踉跄着跌倒在花丛和假山相接的地方。她惊呼声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捂住嘴,只能看见压制住她的人熟悉的脸,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 是二婶母娘家哥哥的幼子,谭仪! 谭仪是尾随着何言碧来的。他对她早有觊觎之心,只是她看不上他,常年对他不理不睬。这一回他显然喝醉了,脸红得不正常,胆子也是前所未有地大。他迷离着眼神死死压在她身上,她越挣扎他就越用力,压了一会儿竟腾出一只手撕扯她的腰带,一边还凑近她脖子胡乱亲吻。 何言碧早知谭仪爱慕她多年,却没想到他借着喝醉来轻薄自己!死命挣扎了几下,就听见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扯裂的声音。好在他身材瘦弱,又喝了不少酒,持续的挣扎已经让他力道渐渐不济。 救了她的是不远处终于赶来的常秀。常秀嘴里喊着小姐,小跑着越来越近。而谭仪听到喊声才终于清醒了些,撑起身子慌乱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也不敢看躺在地上的何言碧,跌跌撞撞地沿着小路逃离。 常秀只看见前方的花丛里窜出一道慌乱的身影,背对着她很快跑远。疑惑地继续往前走,一偏头就看到满脸泪痕的何言碧。此刻衣服凌乱地大敞着,雪白的肌肤外露。常秀傻了眼,愣了一瞬抖着身子扑过来帮她遮掩。 何言碧也在颤抖,如今自己衣不蔽体,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 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她慢慢镇定下来,轻喘出一口气。但还是有些后怕,嗓子里带着压不住的细细的抖音:“常秀……谢雁行呢?” 常秀自然看出来小姐是被歹人轻薄了,吓得直哭。顿了顿才抽噎着答话:“谢将军……不肯来……”她刚刚替小姐传话时谢将军只扫了她一眼,那目光清凌凌的让她心中生畏。拒绝的话也只是寥寥几字,却让她半点都提不起继续劝说的勇气来。 何言碧轻笑一声,眼眶泛红:“去叫他来啊……必须叫过来。” 常秀不理解,还在拼命想办法补救:“小姐,我们快回房换衣服,怎么能叫谢将军过来呢?不能让他看到啊……” 何言碧趁着这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将衣服勉强穿好,但破碎的领口遮掩不住。她强硬着语气,话里透出些孤注一掷的意味来:“我叫你快去!等谢雁行往这里走了,你就让母亲……引人过来看。” 她慢慢靠上假山,常秀抬头看到她的嘴角牵动,扯了个笑出来。 那笑淡淡的,冷又透着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是藤蔓缠绕上来,手脚都被束住。 第7章 他是将军7 常秀强压着情绪回到宴席,手指狠狠地掐住掌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等她走到谢雁行身旁小声请他离席时,眼里的慌乱却根本无法掩饰,惊惧流露出来,倒让谢雁行不得不理会。 事关何言碧,他到底做不到漠不关心。只好起身,按着常秀的话往花园走。 确定谢雁行走远了,常秀又折身到女眷席,俯身将小姐的话转达给何母。过程说得含糊,只强调着务必将几位夫人带去花园。 花园里,何言碧扶着假山的石壁起身。她形容狼狈,腿脚也发软。刚刚被用力推倒,现在能感受到背上火辣辣的疼。憋回眼泪勉强站稳了,眼睛一直盯紧在谢雁行将会出现的方向。 —— 何母身边同座的都是些关系好的世家夫人,凑在一起无非谈论些儿女亲事。何母坐立不安,心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当下场合不能直接让常秀说明白,她就只好无条件相信女儿。 沉默一会儿,何母向身边几个夫人提议去花园里逛逛。几个夫人早坐不住了,纷纷附和她。等谈笑着走进花园里,就都听见不远处与假山相接的花树丛里有隐隐的争执声。 凑近了看。才离席不久的谢将军居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此时正和前些时日才和离归家的何府嫡小姐何言碧纠缠在一起。 何言碧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痕明晃晃地落在众人眼中。白嫩的脸侧还有浅红的指印,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谢雁行高大的身影半笼着她,双手按在她肩上,分不清是要把她从身上扯开还是强行拉入怀里。 何言碧让围观的人看清了,才重重扑进谢雁行怀中。颤抖着抱紧他,声音又小又急:“谢雁行!若所有人都知道了不是你……你这是在逼我死。” 何母此时也又惊又怒,她不知内情,反应倒是真实的。急急忙忙呵斥出声:“谢雁行!你这是在做什么!”一句话,让在场的夫人心里有了揣测,想着定是谢将军放不下何家小姐,借醉轻薄。 何言碧出嫁前,与何府关系亲近的都以为何言碧最后会嫁给谢雁行。何言碧嫁去穆家后,还有人替谢雁行惋惜丢了大好姻缘。 故而此情此景之下,觉得两人污眼睛,又觉得心下了然。 何母几步走过去,把女儿拉进自己怀里护着。 何言碧捂着脸只是哭,不肯再说一句话,看起来委屈至极的模样。而谢雁行垂手笔直地站着,冷着一张脸,也不开口辩驳。 隔着何母,他看着何言碧泪痕交错的脸。刚刚何母冲上前的同时,何言碧挨着他小声哭求:“雁行哥哥,求你了,救救我。” 这里动静闹得大,又引来不少人。何老夫人拄着拐杖站在众人中间,她尚算冷静,言语间希望他能给他们何家一个交代。 谢灵如脸色发青地站在弟弟身边,简直是满心的恨铁不成钢。不说别人,连她都有几分相信这一回是自己的弟弟主动。虽然也知道他一向冷静自持,但男女一事上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一时糊涂呢?何况他沾了酒,便是没醉,在旁人眼中也要扣上醉酒犯错的帽子。 这事怕是遮掩不过去的,非要拿出个让双方满意的说法不可。 何老夫人开口送客,把对谢何两家这场热闹恋恋不舍的看客们都客客气气地送出了府门。只剩谢雁行姐弟二人面对偌大的何府,身份上谢家自然远高于何家,但谢灵如觉得理亏,气势上就矮下来。 而且何言碧身上有伤,当时花园只他们两个,怎么看都是谢雁行欺负了人家。何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两人成亲,争取把影响降到最小。 然后放出消息就说早已给两人定了亲,今日也只是场误会。虽然看到的人不少,但一人一张嘴,只看谁能讲出花儿来。 谢灵如心里已经妥协了,还能怎么办!她拉了把谢雁行,让他表态。 谢雁行今日未曾佩剑,但战场上浴血的气势是留在骨子里的。他眸光又深又冷,不说话也没人敢逼他。 现在花厅里的何家人只有何老夫人、何侍郎与其夫人,加上坐在椅子上掩面流泪的何言碧。他缓缓开口,“是我做的我才会认。”顿了下,“轻薄何小姐的并不是我。” 刚刚在众人面前他没有说出实情是顾及何言碧,但不意味着他真要认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他此话一出,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 —— 次日一早,何府小姐投缳不成,险些丧命的消息传开。 昨日在场的夫人们都把当时的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在私底下议论说谢将军如何轻薄了何家小姐,以至于她要羞愤自尽。 谢灵如听了传言气得浑身发抖,对谢雁行说:“到底人言可畏,你从前不是很喜欢何言碧吗?”她有意退让一步,但想到昨日与何言碧纠缠的另有其人,只觉得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可又一向不是什么心思活络的人,这会儿也是慌了神。 若要改变舆论风向,势必要证明昨日之事并非谢雁行所为。可谢雁行除了嘴上能自证清白,就只剩何言碧知道真相了。 何言碧弄出自尽的事来,谢灵如还不得不带着谢雁行去何府探望。 这传言倒不是作假,何言碧除了不是真的要去死之外,脖子上的勒痕红中泛青,果真是下了狠手的。 她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呼吸都浅浅的。 谢雁行站在床前,站了很久何言碧才终于睁开眼睛。她艰难开口:“都出去吧,我想和谢将军谈一谈。” 等所有人都走出门,她撑起身子,虚虚弱弱地笑了一声,“我现在是在逼你,对吗?你要恨我了吧?”她胡乱地蹭着流在脸上的泪,“你还爱我的不是吗?不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对不对?”她语气里甚至带着恳求。 谢雁行看了她半晌,问她:“你何必如此?” 第8章 他是将军8 下朝之后,谢雁行走在前面,穆齐几步追上来。 虽然相识很多年,两个人的关系却很一般,谢雁行也很少主动同他搭话。穆齐挡住他的路,还未开口脸上就先挂了讽刺的笑意,拱手道贺:“还要恭喜谢将军,有望抱得美人归。” 第5节 近几日谢家向何家提亲一事经过有心人的宣扬,俨然成了京中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前妻改嫁他人,即使穆齐再厌恶何言碧,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谢雁行无心和他交流,脚下一转绕过他继续往前走。穆齐就在他身后接着说:“只是美人有毒,谢将军可要留神了。” 穆齐和何言碧也是曾有过恩爱的时候。至少新婚的头几个月,两人志趣相投,何言碧又生得美,穆齐的耐心自然很足。哪怕她又娇又傲,他也只当作是情趣。 可长久的相处最能见人心,何言碧看出他风流的本性,他也见识了她阴毒的手段。后宅里他的那些妾侍,凡有了孩子的,孩子无一不是胎死腹中或是活不足月。他竟也拿不住她的把柄。 最后选择和离而不是休弃,也是因为何言碧手段隐晦难以挑出错来。 他觉得自己理应提醒一下谢雁行,免得他还当何言碧的性子一如当年。 谢雁行倒是停了脚步,只是转过身时面色疏离,对他所说毫无兴趣,显然无意与他谈论何言碧。 穆齐只当他不信,还想继续说下去,谢雁行却没有给他机会继续,只是看他一眼又走了。 觉得他多管闲事?还是不信他?穆齐被晾在原地,气笑了。 谢雁行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不想多说。自他答应去何府提亲后就一副万事随意的模样,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谢灵如总觉得弟弟变了,但具体变在了哪里又说不上。提亲的准备几乎是不用再操心的,本来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如今不过提亲的对象变成了何府的嫡出小姐,而非当初的何繁。 她敏感地感觉到谢雁行是不满意的。可他从小就待何言碧不同,宠着护着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得偿所愿了,怎么会不满意呢? 谢雁行也想问一问自己。亲事是自己点了头的,何况当初对何繁另眼相待也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 难道不是吗? —— 沈兴站在庆云楼门口等人。 何家的马车往这里赶,还没停稳他就迎上前去,几步走到马车边上笑着开口:“厉年!” 他话音刚落,帘子在他眼前撩起。何繁穿着鹅黄色的小褂,白色的裙摆上星星落落的浅粉色拼成桃花图。头发束成双髻,浅色的发带从左右垂在肩头,分明是再明显不过的女子装扮。 她脸上少了一向挂着的浅笑,紧紧抿着嘴。在她黑亮的杏眼中沈兴能清楚地看见表情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的自己。 沈兴愣在原地半天,看着换回女装的何繁只觉得浑身僵硬,连舌头都麻了。 眼里只能看见一张白白的脸,形状好看的鼻子和嘴巴。当初这些五官拼在一起是他的好友厉年,现在五官不变,他却不敢认了。 忍不住张嘴问她:“你是谁?”姓字名谁、家住何处……有无婚配? 他把后面的话吞回去,对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的这些想法感到有些无措和好笑。 而何繁对沈兴始终是抱有歉意的。她接近他的目的不纯,又以男装骗他这么久,现在终于换回本来的样子面对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她与他的接触中,一直是自己在利用他,就连这一回也是拜托他将谢雁行约出来。她有意借着这一回向沈兴挑明身份并向他道歉。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开口,沈兴倒是先回过神,迟疑着说:“厉……年,小舅舅没有来。”一句质问都没有,先想起的居然是何繁的请求。 只是他把何繁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小舅舅,小舅舅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他说不上来那种表情,但他能看懂。但也更觉得疑惑不解,小舅舅明明是想来的,为什么最后又不肯来呢? 何繁静默很久,沈兴看出她的落寞。嘴巴张合了一下,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他挠挠头,觉得讶异、茫然又恍然,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情绪。怪不得厉年从不喜欢和他有身体接触,也从不透露家世。 何繁的落寞也不是作假,每一个世界总是要以真心换真心的。明明是正常的发展,她也有过心理准备,却还是要觉得伤心。 她停顿片刻,终于再次开口,轻声说:“沈兴,对不起,骗你这么久。” 沈兴摇摇头,半天才又憋出一句话:“我还能叫你厉年吗?” 何繁得知谢雁行要娶何言碧的同时,进度条已经到了百分之八十。这一回她不曾被退亲,名声自然也不会被毁,而且在她意料之外的还有哥哥何淳会试的顺利。想来自己很快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和沈兴,恐怕再不会见面。 她笑着说:“自然能。” 这个世界属于她的轨迹已经差不多走完了。十月病亡,是她最后的任务。她来这里,主要还是想和谢雁行道别。 不过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谢雁行站在窗前往下看。 自何繁下车他的姿势就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楼下,眼前所见又不全是楼下的场景。自花灯节之后,何繁面对他时的一颦一笑都卷土重来,一帧帧画面在他眼前划过。 然后他对自己说:如今不过是让一切回到最初,他作出了选择,没什么可遗憾的。 何繁最后还是上了车,她撩起帘子,忍不住又仰起头看二楼的窗口。自然是看不到他的,但他能看到她脸上明显的失落和迷茫。 —— 何言碧终于如愿,一抬抬嫁妆流水一样经过街巷,被迎进将军府的大门。 可一日忙乱,等到入了夜,新房之中红烛明晃晃地点着,谢雁行却一步都没踏进这里。 何言碧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坐在喜床上,目光落在明明暗暗的烛火间,表情不停变幻。心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愁。 喜的是她到底成功嫁给了谢雁行,愁得是谢雁行娶她还是因为自己用了手段逼他。但他心里是有自己的,不然为什么要在意自己的死活? 或许他只是怪她,但只要她真心对他,总会等到他消除心中的芥蒂的那一天。 只是一连两天,她连他的面都不得见。将军府无长辈,谢灵如也早嫁去了沈家。侍从不多且训练有素,做事侍候时都轻手轻脚,将军府里显得空落落的。 宅子再大,半天也逛明白了,她使唤着府里的侍女跟在她身后闲逛。所见的每一处都显得冷硬,她想要改却又不敢擅动。 将军新婚两日,却一直冷落新婚妻子,这在府中早不是什么秘密。何言碧一睁眼看到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是在心里嘲笑自己。其实谢雁行的确很忙,倒不是刻意冷落她,府中人也尊敬非常。 但她心里不痛快,压抑着等到三日后回门,母亲把她叫进房里说话时才得到机会吐露委屈。 面对母亲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再难堪还是说了实话。 “他从未碰过我。”何言碧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重新做了妇人打扮,却不复当年第一次回门时的娇羞欣喜。妆容依旧精致,但盖不住满脸的伤心愤懑。 何母的眉头也是紧拧着,小声问女儿:“他可是心里有了别人?”昨日二房妯娌同她闲聊时找她的不痛快,话里都是可怜那个错失嫁去将军府机会的商家女。虽然话到最后,语气是嘲讽商家女上不得台面,被嫌弃也是应该的。而且又笑眯眯地羡慕她的女儿嫁得好,可还是刺着她,让她心里各种不舒服。 心里斟酌着,谢雁行娶了女儿却不肯碰,说不准还是惦记着那一位。 当初女儿从穆家和离,夫妻间剑拔弩张的还不是因为女儿死活挡着,不许穆齐纳妾吗?何母见女儿不肯说话,油盐不进的样子就劝她说:“他若是想纳妾,那你便由着他!纳进门还不是任你拿捏?” 何言碧听了这话,脸立刻就拉下来,不情不愿的。 何母继续说:“况且你先服了软,温顺些,他不就知道怜惜你了吗?到时他肯亲近你了,你们之间那一点点芥蒂自然就都没了。”何母没少给丈夫纳美妾,最是得心应手。 “你与他到底是有十几年的情谊在的,现在你又嫁给了他,他再硬气也不可能永远不理会你。”何言碧的手被母亲轻拍着,可她嘴上应着母亲,好像听进了劝说,心里却不甘极了。 让她帮他纳妾,怎么可能! 第9章 他是将军9 谢雁行在书房处理公务,何言碧提了汤来,却被堵在书房门口。 她几次打听才终于知道他每日的行程,得知他这个时候一般会在书房,她就来了,但这里却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隔着一道门,她压着火气同侍卫周旋。侍卫的一张脸和他主子一样,冰冷木然,端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有下人携信件,绕过挡在她身前的侍卫敲开了书房的门。 她眼睁睁看着别人都能轻易进去,就自己不能。 书房里。 谢雁行展开信,从信上得知江阴王踞厌州,蠢蠢欲动。他早怀疑江阴王狼子野心,近日都在关注此事,多次派人过去刺探消息。 他将信仔细折好,拿着信欲进宫和圣上商讨对策。才迈出门走了几步,何言碧就立刻追上来,拉住他的袖子。 她满心的委屈,“你又要去哪里?” 谢雁行回身看她时轻轻皱着眉,“我现在有急事,不要闹了。” 等回来他会和她好好谈一谈。 何言碧隐约觉得自己这一步是走错了,急着嫁给他却让两人之间有了深深的、无法忽视的裂缝。可她的性子是从来不肯主动开口认错的,她除了挥霍他心里那些怜惜,嘴上卖着可怜再无他法:“你既然不愿看见我,为何还要娶我!” 谢雁行心里叹气,果然软下语气哄她:“我是要进宫,等回来我们好好谈一谈,可以吗?” 何言碧见他终于松动,抓住机会依旧不依不饶。他把她的手拂开,勉强对她笑了笑,还是毫不迟疑地转身走了。 出了府门,马车已经等在了外面。 谢雁行上了马车。 闭眼靠着车壁,他静默着坐了很久,突然短促地笑了声。 笑自己心口不一。当初亲口答应的亲事,却无法说服自己迈进新房。他曾经那么喜欢何言碧,现在又要处处伤害她。 而何繁呢?他对她的承诺,也没能兑现。 有风卷起帘子,谢雁行只是不经意地侧头,就看到街巷熙攘的人群间,穿了绿色裙装的何繁站在一处小小的摊位前。思绪快得抓不住,他已经开口让车夫停了车。 隔着一条街,看得出她清减了许多,侧头时脸色也不大好。 她旁边站了个男子,背脊宽阔,身量很高。看不见男子的脸,只能看见何繁忽然对那个人笑起来,灿烂可爱的模样刺着他的眼。 他另娶她自然要别嫁,这是他早就想明白了的。可这时候亲眼见到她对着别人笑,他却突然觉得受不了了。 想想都觉得是自己鬼迷心窍、病得不清。 何繁近几日已经觉得身体上有了反应,她痩了很多,气色也变差了。哥哥当她心情不好,特意带她上街来玩。 几次想要逗她笑,可他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人,憋了半天讲出的笑话却冷得要命,还不及她随口胡诌的。 —— 何言碧在房里照例又是等到入夜,可谢雁行一直没有回府。 江阴王率先发难,谢雁行被派连夜率军去了厌州镇压。他走得急,只让下人转告她照料府中适宜,等何言碧回过神来,他已经离府了。 又要很久见不到他。何言碧觉得再任由自己这样闷在府里,是永远停不住胡思乱想的,索性约了唐绮外出。唐绮出嫁和她是前后脚,嫁的人家远不如她,但夫家几乎是把她供着,事事顺心。与她大有不同。 她嘴上替唐绮开心,心里却忍不住比较起来,心里又凉又恨。偏偏这时候再次偶遇了何繁,只是单方面相见,何繁并没有看见她。 而她却觉得何繁真是阴魂不散,她只要看到那张脸,就觉得愤怒几乎压不住。何繁活得开心自在,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她却活在水深火热中,凭什么! 何言碧知道自己是一头撞进了死胡同,她无比介意谢雁行曾对何繁动心。哪怕她心里对自己说,何繁能接近谢雁行,不过是因为长了一张和自己相像的脸,她不该迁怒。可何繁已经成了一根刺,梗在两人心头。 非要她亲手剔除,才能安心。 隔了两日。 何言碧着人以将军府的名义去何家提纳妾之事,却把话说得和向何家买女儿一样,放在哪个正经人家身上都会觉得是折辱。 第6节 何繁父母自然不肯,还让家丁把人赶了出去。 何言碧就让人散播消息出去,说何家小姐何繁有意高攀谢将军,自请入门为妾。这谣言四起,又发作得突然且毫无根据,任谁都不该信。偏偏何言碧买通几个何家附近出了名的长舌妇,绘声绘色,说得如眼见一般。 三人成虎,且将军府的确派人来了何家,有意纳何家小姐为妾,这事可是真的不能再真。真假参半,到底对何繁名声有了影响。 便是何繁无意为妾,将军看上的人,普通人家哪里敢上门求娶。 何繁她娘也觉得愁。 她恨不能把女儿一辈子留在身边,可偏偏女儿被谢将军看上了。哪怕做妾也算是高攀了,她也不愿意卖女儿一样把女儿送过去。 结果如今外面传得很难听。 说什么勾引谢将军,逼得主母不得不息事宁人,着人来提亲。 女儿总爱跑出门玩,若不是出门时招惹了谢将军,谢将军怎么会认得她。 而等到李尚书家也请了媒人上门来,说嫡子昭南对何繁一见钟情,愿以正妻之位求娶。何繁娘亲只觉得一张大饼从天上兜头扔下来,就不知道这饼是不是会砸死人。 第10章 他是将军10 而李府的诚意很足,说实话何母是动了心的。唯一犹豫的就是两家差距太大,怕李家公子此番求娶没安好心。 这一年他们家的好事算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长子得了功名后又有高门大户来向女儿提亲,除了谢府派人来的事有些膈应人,一切都顺当得让何母有种不真实的飘忽感。 生怕又有当头一棒把她从美梦中敲醒。 何家生意做得很大,当今圣上屡次提高商人地位,官商早不是云泥之别。再加上儿子有望做官,也算一只脚迈进了官家的门。何家在京中,腰杆子也不是挺不直的。 况且自己女儿生得也不差,怎么就不能嫁进李家呢? 何母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侧敲旁击地问问女儿的想法。 而何繁一头雾水地听她娘拐弯抹角地问她是否与李昭南相识。她娘憋不住话,没几个来回就向她说清了李尚书府来家里提亲的事。 何繁倒是吃了一惊,她和李昭南数月未见,他怎么就跑来提亲了?她当初和沈兴玩得好,自然就算是李昭南的对头,每次无非针尖麦芒不欢而散。虽然早猜测到李昭南怕是看出她的女儿身,却没想到他有了娶她的意思。 她第一反应倒和她娘一样,觉得李昭南没安好心。不过倒没什么可犹豫的,她冲她娘摇摇头。 自然是不能嫁的。 —— 江阴王伏诛,朝中明里暗里搭上江阴王的,都被一个个提出来清算。谢雁行终于回府是在半月后。 换了常服他径直去了何言碧院子里。结果他才进门,何言碧就迎上来提起这几天的事。自然先要说几句家常话来关心他,不过两个人自成婚后交集实在不多,无话可聊。而且何言碧心里有事,也就随意扯几句,谢雁行一一认真答了,两个人就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意思了。 谢雁行不觉得尴尬,何言碧见他又要开口说什么,抢先打断了他。 她尽量斟酌着措辞,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颇有些遗憾地说:“母亲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当初想娶的是别家的姑娘。”她露出小小的醋意,转而又善解人意地说:“我本来想替你把她纳进府中来。我嘴笨,不会哄你开心,但我又希望能叫你处处满意。这么一想,府里多个妹妹来关心你,我也能接受了。” 母亲劝过她,没哪个男子不愿意纳妾的,她要表现得贤惠大度些才好。但她不甘心,存心找人去恶心何家一通。 这样闹过了,何家但凡有点骨气都不会同意。若是同意了,可见他们也是趋炎附势的一家,拿捏起来再容易不过。她倒是希望他们同意,毕竟这样的嘴脸展示给谢雁行看,不信他真能看得上。 她垂着目光自顾自接着说:“只是何家不识抬举,将我的人打出门来。这样粗俗的做派,实在……”她这才抬起头,却被谢雁行的目光骇住。 谢雁行很高,两个人站得又近,低头看她时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神色。 冷硬,带着一些讥讽。 他很慢地说:“你是想做什么?”语气淡淡的,但何言碧再迟钝也知道他生气了。她微微退后一步,扯着嘴角补救:“我以为你是还……” “还想着她?”谢雁行帮她把话说完。他不蠢,何言碧当初是怎么做的妻子,现在不是说能改变就能改变的。她在穆家的事他没查过,但也听过,她那么抵触纳妾,简直深恶痛绝,嫁给他倒是能接受了? “何家没有同意,然后呢?你又做了什么?”他没等她组织好措辞,转身就走。他无须问她,自然会去查个清楚明白。 何言碧后宅里使些小伎俩算是厉害,可一旦出了后宅,做事时尾巴难免断得不干净。谢雁行很快就知道她到底又做了些什么。 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报,话尾说:“女儿家名声最重要,这一遭下来虽然影响不大,但很多人还是绝了向何家提亲的心思,想来是忌惮将军府。” 谢雁行没有应声,心里想着:她受了委屈,不知道会如何伤心。 打探消息的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话说完:“倒是李尚书向何家提亲了,虽然何家没有立刻同意,但话应该也没说死,后来李昭南还亲自登了一回门。” 屋子里沉默无声,禀报的人等了很久才等到谢雁行的应声。 他不知情绪地嗯了一声,说:“出去吧。” 沈兴数着日子等到生辰,提前很多天时就特意亲手写了请帖邀何繁来玩。 何繁想着到时若遇到了谢雁行不知会多尴尬,于是很抱歉地也回了封亲笔信推辞,又认真准备了礼物给他。 配着信一道送去沈府,礼物包得严严实实的让沈兴生辰当日再拆。沈兴暗戳戳把礼物放在房里,憋了几天,没忍住。 结果离生辰还有几天就给拆了。 盒子里卷着一幅画。知道何繁一向擅长作画,上面也无名家落款,反倒边角有个小且秀气的“沈”字,有了独属于他的意味。该是她亲手画的。 他看着上面再寻常不过的山水景致,流水在近处,远处岸上古树参天,树下几个小小的人并肩背对画面。他想,其中会不会有两个是何繁和自己。 这么想着,他抵着额角笑起来,手按在画上轻轻摩擦。 顿了一会儿,在书案上铺开纸,也起了画画的兴致。 结果这画在生辰那日,倒是被借他书房躲清静的谢雁行不小心看到了。本是卷起来放在书架上,谢雁行一手取书,从架子上碰落。骨碌碌滚开展在脚边,一眼就能看清画上所绘。 这画沈兴才画了一半,背景空白,画上的人轮廓却十分细致。长发半挽,金钗固定在黑发间,雪肤红唇,眉眼俱是弯弯。 谢雁行俯身捡起画轴,画上人离得如此近,一如当初。 他以前是看不得她对别人笑,现在连她出现在别人笔下也不能接受了。 —— 李尚书汗出如浆。 跪在殿内,皇上背对他站着,任由他抖成筛子又惊又疑。而谢将军百无聊赖地垂眸看地板,两个人都不理会他。 他舔舔嘴巴,艰难地说:“皇上,我与江阴王私下绝无信件往来,不知是何人冤枉微臣!” 如今朝中清查谋逆余孽,他恨不得能一场大病呆在家里躲麻烦,当初只是和江阴王喝了回酒,就被人捅到了御前。 清者自清,可还是觉得这种诬陷真是要命! 大殿门缓缓打开,他走出去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帝王猜忌最诛心,他手在额上一抹,都是冷汗。见谢雁行抬脚就走,忙追过去喊住他:“谢将军,谢将军!”他挡着谢雁行的路,拱手拜托道:“谢将军可要为我说句话,我是真的和江阴王毫无来往啊!”谢雁行私底下替皇上搜集证据,得他帮着解释几句比什么都有用。而且他这次被坑,还是谢雁行提醒了他一句,他才及时跑来自证忠心。 谢雁行停下脚步,侧身认真地开口:“李尚书若当真与江阴王谋逆无关……我自然会帮着你向圣上解释。” 那刚才你还装哑巴! 不过李尚书只敢心里腹诽几句,谢雁行在朝中从不站派,能不能帮自己还要仰仗他的心情。 等他腿肚子打颤地回到家,一眼就被自家夫人看出来是出了大事了。被缠久了只好和她和盘托出,包括后来同谢雁行的一番谈话。 李夫人心虽宽,但想问题显然比李尚书思维要发散些。仔细想了半日她分析着:“我早听说,谢将军对那何家姑娘有意。是不是咱儿子要抢他的人,让他不高兴了?”所以不肯立刻帮他洗清冤枉,该是在等他表态。 否则为什么还要提醒他,又不帮到底。 李尚书只娶了正妻,一个妾室也没有。五个儿子都是嫡出的,也从来尽量随着他们性子。娶亲也全凭他们乐意,女方家世清白就可。 何家儿子何淳殿试时表现出色又位列三甲,一眼看过去前途无限。 当初他们也听到过关于何家小姐的谣言,但都一笑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下子,传言就算不全真,他们也要掂量一下了。 哪怕猜错了,总是没坏处的。 所以李夫人在家也坐不住了。收拾了一下,很快就带着厚礼,诚意满满地亲自去何家说提亲的事还要再多考虑,两家都不必如此着急。 何母嘴上跟着附和,心想:哎呀,我都懂,这意思就是后悔了呗。还庆幸着,幸亏自己没急哄哄地同意,少丢了一回人。 第二日上朝,李尚书特意在大殿外等着谢雁行。话里话外打听着他到底有没有接收到他的“诚意” 谢雁行自然明白李尚书的试探,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遮掩的。 因为他的确有意暗示了李尚书。 第11章 他是将军【终】 然而并不是没人敢娶何繁,何繁就会嫁给他。 谢雁行这一次找的媒人再没有一点儿架子了,言语间处处恭敬。而何家只觉得这将军府欺人太甚,即使李家后悔了,自然还有王家顾家,哪怕招婿进门也轮不到将军府用一个妾位就想把女儿换走。 做妾这样的委屈,他们的女儿可受不得。 而谢雁行准备了东西,亲自到何繁家也被冷落。他在椅子上坐得端正,孤零零地被晾在花厅,也丝毫不觉得不自在。 还是何繁主动出来见她。 何繁站在他面前,还是亭亭玉立的,只是较之以往更纤弱更苍白。她觉得他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可笑又荒唐。 在家里她穿得自在,不像以前见他时特意打扮的娇娆动人。也没了一见他就露出的笑。 他眼里有沉沉的情绪,从头到尾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仔仔细细地把她的身影收在眼底。 何繁看他这副样子,叹气,“你逼我嫁给你又能怎样?”她停顿,摇摇头改口说:“连嫁都算不上。” 从她出现开始,他就起身走到她身前来,此时她只能仰头看他,把态度挑明:“谢将军要许我妾位,还要看我稀不稀罕。” 谢雁行向前一步离她更近。他低头时,眼里都是温柔。 语气也温柔,他对她说:“即使你不稀罕,你也得和我在一起。” 谢雁行倒是不着急。 从他对李尚书说出那番话起,心里就如同生了执念。或许这执念来得还要更早些,只是一直被他深深压在心底,如今是再压不住了,就如同出笼的野兽。 总要得到满意的结果他才能收手。 而朝中因为江阴王谋逆一事的余震几乎是大换血。许多人的官职被一撸到底,也因此有了许多空缺的职位。新顶上的官员不少还很年轻,眼里都容不得沙子。 舞弊案就在这时候被人匿名揭发出来。 之后自然是圣上震怒、下令彻查。 谢雁行在朝中也有羽翼,何淳作为被卷入的考生之一自然无辜,有他护着就不会有一星半点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第7节 可他偏偏没有插手保他。一直等到何繁来求。 ―― 何繁发觉虽然她已经很努力地让原故事发生了改变,可最关键的点还是会拐回来。 比如她名声被毁,比如何淳被舞弊案牵及。 不同的是谢雁行对自己的感情。 有谢雁行在自能轻轻松松还何淳清白。 而何绍就惨了,谢雁行似乎无意帮他。何绍也并非是被人诬陷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在这滩污泥里滚过了,洗不清。 舞弊案揭发的时间点太敏感,圣上之前的怒火还未熄灭,怒气又在这一回延续下来。所以此次惩处格外严重,何绍几乎被板子打掉半条命,落下了残疾且终身不许入仕。 此次舞弊牵涉面之广,还是近几十年来之最。何言碧得知弟弟何绍会试舞弊暴露之初,就直接求到了谢雁行的面前。 她几乎是在质问他:“谢雁行!他是我弟弟……” “我知道啊。”何言碧被他打断,觉得此时的谢雁行好像又和当年的那一个重合在了一起,当年他刚从战场回来,像一把出鞘的剑一样立在她面前。 他分明又高大又能给人安全感,当时她却觉得恐惧又战栗。 现在那种恐惧又再次从脚底窜到天灵盖,这一回是被抛弃的恐惧和对谢雁行本身的畏惧。 她想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怎么就让他对自己再没了怜惜呢?只因为她伤害了何繁吗? 可何繁难道不是自己的替身吗? 她的疑问一直持续到何繁进门。而她自然是见不到何繁的,别说给主母敬茶,何繁自从被轿子抬进府里,所在的院子就被谢雁行安排了侍卫日夜守护。 她只闯过一次,侍卫顾及她的身份没有拼命阻拦,让她一直进到了院子里。 然后看到何繁被像金丝雀一样养得很好。 何言碧被挡在几步开外,忍不住冷笑着问她:“被他当成玩物一样,困在后宅里,就是你想要的吗?” 何繁有意气她,慢条斯理地说:“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得到正妻之位尤不甘心,非要我来做妾,压我一头才满意。如今,痛快了吗?” 何言碧被她拿话一堵,只觉得心肝肺都疼起来。 而谢雁行一回府就来了这里。看到她这样僵持着照旧是冷淡待她,看得何言碧怕了,他才开口,也不是和她说的。 对那几个拦她的侍卫说:“以后不许夫人再踏进这里。” ―― 长久的压抑让何言碧难以承受。她想过和离,可上一回她能和离,是因为夫家不比何家,不敢拦她。可现在,朝中没哪个敢惹谢雁行。她们何家自然也不敢,而且还要紧紧攀附他,一定不会同意。 最重要的是,即使到了现在她也依旧贪恋将军夫人的名头。 这样几夜辗转,突然一个念头成型,然后再也忘不掉:她想杀了何繁。 可她的那些手段根本用不到何繁身上。谢雁行把何繁的院子保护得铁桶一样。 她就忽然想起曾在穆家时,意外从一个大夫口中得知的一个方子,她还从未用过。她记得那个大夫同她说过:“这个药下在饮食里,症状与疫病无异。” 她在妆奁最下层,把药翻出来握在手心。 ―― 谢雁行又要出征了。 边境狼烟四起,他职责所在,还是要离开京城。 临行当夜,他穿着铠甲去何繁房里同她道别。 何繁对他虽不是冷眼相待,但总是淡淡的,问她才肯答话。他也不在意,把她的手攥进自己掌心,轻轻收拢的五指间,她指尖软软地搭在他手上。他问她:“小繁,你会等我回来,对吗?” 何繁轻轻笑,房里一盏小小的灯点着,灯影里她的笑意淡淡的,美又不真实。她想了想,终于松口:“会啊,我会等你回来的。” 谢雁行一走又是一月。她身体越发差了。 手伸过去拿药碗,青环劈手夺过去不许她喝。青环随她进了将军府,处处照看她的饮食起居。也谨慎极了。 “凡是离了我眼的药,都不能喝!”这药是屋子里另一个侍女端来的,青环不放心。到背人处倒掉后重新熬了药端回去。 虽然青环也讨厌谢雁行,但不得不承认他一走,整个宅子里都阴森森的。有一个何言碧在,与妖魔鬼怪无异。哪怕有侍卫保护,她也要看好自家小姐。 可即使青环细致再细致,何繁的身体依然还是迅速消瘦,更是在几日后发起高热。 她躺在床上,毫无不适的感觉。现在就是耗着时间,等着离开。 青环到处给她找大夫,可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不是摇着头走的。 她不想青环做无用功,把她喊过来交代,“青环,等我走了,你就回到何家吧。或是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她把钱财珠宝通通留给她,算是她这个“假小姐”给她的一些补偿。 自从何繁病倒,何言碧就掐着时间来她院子里大闹。 她强势起来,每一句话都带着煽动,领着被说动的家仆前来。而青环满脸的泪,死死靠着门不许任何人进去伤害小姐。 几个佩剑的侍卫护着堵门的青环,一面架着往前冲的家仆。 何言碧隔着两步远站着,面色狠厉,“我看今天谁敢拦我!” 她推波助澜般开口:“我早问过大夫,她是生的疫病!你们护着她,是要害死全府的人吗?若将军回来责问,自然有我担着!” 外面的嘈杂都是背景音乐,何繁在床上做着她短暂一生的回顾和总结。 何淳得知她为了救他在将军府做了妾室,不再肯继续做官,倒是开始学着帮父亲打理生意。 果然一切的结局都没有变。以后何家会成为首富,她也还是要死。 青环拼命堵在门口不许何言碧带人闯进来。谢雁行留下来保护她的人与何言碧怂恿来的家仆僵持不下。 何言碧的声音可真尖利啊,何繁听着门外的争吵虚弱地笑了笑。 她也算是撞到枪口上了,自己的死本可以与她无关。可她这样闹一场,堵死的是她自己的路。 何繁听见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难得天终于放晴,不知道下一个世界会不会也有这么好的阳光。 第12章 他是将军【番外】 何言碧在梳妆台上摆放的几样簪子间挑挑捡捡,表情敛得温柔极了,一个个簪子摸过去,当真像是在仔细挑选该戴哪一个。 常秀站在她身后替她挽发,托着长发的手一直在抖。 院子里突然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常秀听见门外有下人喊“将军”,那声音又急又怕。她也跟着狠狠一颤,脸上一下子就没了血色。 何言碧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感受到常秀的恐惧,反倒先笑起来:“你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和我吗?”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重重踹开。 何言碧披着发从矮凳上起身,转头就看见谢雁行一身戎装站在那里。他回府后的这三日一直呆在何繁院子里,如今才见到,发现他居然连衣服都不曾换过。苍白的脸上表情阴鸷,这个时候看她的目光,真是再找不见一星半点往昔的情意了。 他手里提着一把长剑,剑鞘早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就这么剑锋外露地被他拿着一路走过来。刚刚拦他的下人们被吓得只敢埋头跪在外面。而屋子里的常秀腿一软也重重跪下来,只剩下何言碧和他面对面站着。 谢雁行没有给她一句开口的机会,抬手把剑架上了她的脖子。森冷的剑锋就紧贴着脖颈放着,再近一些就能陷进皮肉。他面部僵硬得可怕,眼底猩红,像是疯了一样。 三天前他终于回京,府门还没进却先得到了何繁病亡的消息。她的尸首早被何家人带回家中下葬,他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何繁既已为将军府的妾室,就要由主母安排出丧。但何家态度强硬,何言碧也不想何繁死了还占着将军府的地方,巴不得她从此和将军府再无牵连。就任由他们何家抬走了何繁的棺木。 谢雁行握着剑的手极力压制还是轻轻抖动,裹着怒气和恨意,还有他满心的无措和绝望。他声音很轻很飘,到现在都无法接受,为什么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看到的会是空荡荡的卧房,府中所有人都告诉他何繁已经死了。 何言碧听到他问:“她怎么死了?为什么死了?”咬牙切齿,让她听得又怕又绝望。他真的是爱上何繁了吗?那自己又算什么? 她把颤抖的手指藏在袖间,质问他:“你想杀我?何繁她自己病死了,你还要赖给我不成?”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谢雁行不会查出是自己害死了何繁,药下得那么隐蔽,死无对证。如今来找她或许只是怪自己擅自让何家带走了何繁,就继续说:“何繁虽然死了,但我想她是更希望回家的。她活着的时候是你强行把她关在府里的,现在死了,还她自由,不好吗?” “而且不过是死了的人,留还是不留有什么差别?你杀了我就有用吗?” 她的话终于戳中了谢雁行心底最阴暗的地方。他慢慢放下剑,屋子里静了一瞬,何言碧听到他轻声说:“你说得对,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她松开紧攥的指尖,一口气还没舒完就听他继续说:“何言碧,你有最重要的东西吗?” 听了他的话,她愣了一下没能立刻明白。抬眼看他眉宇间寒意融开,似乎只是想到她的名字都能让他柔软下来。他几乎带着笑,声音虽轻却字字敲进她耳朵里,让她胆寒—— “我最重要的人死在了你手里。你最重要的呢?你的父母?还是你身后何家一族的兴旺?” —— 酒馆里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坐在一起闲聊,忽然听见街上有人喊:“大军凯旋!” 几个人闻声好奇地往外面看,果然,兵甲刀剑的摩擦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看见穿着盔甲的士兵步伐整齐地经过街道。队伍最前边,谢雁行手握缰绳坐在马上,甲胄在身衬得整个人尤带肃杀之气。他目光直视着前方,表情冷漠。 等军队走远了,酒馆里的人才敢压低声音议论。 “谢将军又打了胜仗!” “可不是么!近几年边境不太平,谢将军领兵平乱,还真是哪一回都大获全胜。” 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进来,“这谢将军生来就该守在战场,真是煞星的命!”说这话的人眯着眼,筷子敲在酒杯上,接着又说:“克父克母,如今连妻妾都逃不过……妾侍才过门没多久就病亡,连发妻都无缘无故得了疯病!” 说这话的人一脸愤愤不平,坐在邻桌的认出他,看不惯他一脸假模假样的正义做派,就开口嘲笑说:“得了吧,还不是因为谢将军查出何大人行贿且买凶杀皇亲,大义灭亲让老丈人进了大牢!牵连你一个何家门房丢了营生,谢将军还真是对你不住。” 周围人听了这话都哄笑起来,臊得那人面红耳赤。 —— 有马车停在将军府大门前,车夫把帘子撩到一半,被从里面伸出的一只手格开。 沈兴冷着一张脸从车里钻出来。 这两年他个子长得很快,穿着墨色的长袍,贵气又冷淡的模样。他径直走进将军府的大门,无须通传就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正房门口,推门就进。 里面的大夫才收拾了药箱准备离开。谢雁行坐在床上,上身只有一圈白色纱布围在腰间,又从肩膀缠绕到后背。他身上交错着大大小小的刀疤伤痕,看起来十分恐怖。看得出来很多都是新伤。他不要命一样连番上战场,新伤盖旧伤,才几年,整个人炼狱里杀出来的一样。 沈兴把手里的伤药放在桌上,开口说:“我娘让我来看看你。”谢灵如最近得了风寒,正在卧床静养。得知自己弟弟在战场上受了伤放心不下,才支使儿子来看看。沈兴来得不情不愿,语气也不太好。 但谢雁行通通不在意。他在府中整日里几乎说不上几句话,养伤,练剑,看书。从战场上回到府中,他白日的生活一成不变。 沈兴很久没有来过将军府,但也常能听到京中的传言。都说谢将军手段近年来愈发狠辣,战无不胜。可他忍不住抬头看小舅舅的脸,还是曾经那样淡淡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看着小舅舅,又转过目光看着屋子里的陈设。知道这曾经是何繁的屋子,他甚至还能想象她每日起居的样子。看书画画,或只是支着下巴浅笑的模样都能细致地在脑海里描绘出来。 何繁死后,小舅舅一直住在这里。所以他应该是后悔的吧,后悔逼何繁入府为妾。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问出口:“小舅舅,你后悔吗?”他想替何繁问出一个答案,好像现在谢雁行能说一句后悔,何繁就可以走得不那么伤心一样。 他也没能见到何繁最后一面。但他想她离开时应当是不甘心的,毕竟她那么喜欢在外面玩,嫌弃屋子里又闷又无聊。舅舅他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把她关在府中,关在这样小小的屋子里呢? 谢雁行轻轻地笑了声,没有说话。 沈兴没有得到回答就又固执地问了一遍:“你后悔了吗?”语气陡然尖锐,他想起当初何繁对着自己笑起来的样子,那样的笑他得不到却被自己的亲舅舅毁了。 第8节 谢雁行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谈起过何繁了。或许是身边没有人能说,或许是他不愿提起。 这个屋子里再没有她一丝一毫的气息了,但回忆还在。他有时候坐在屋子里,都会觉得一抬头,又能看到她跪坐在窗前的矮榻上,撑起窗子往外看。 她有时会笑,会自言自语。即使不是说给自己听,屋子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冷得像冰。她在这里时虽然也不常说话,但只要坐在那里,弯一弯眉眼他都会觉得很开心。 沈兴问他后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呢?他曾得到过她,让她别无可选,只能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和他一起入睡再醒来。又怎么不会后悔呢?她最后因自己而死。 纵死也没再见到他,也没有真的等他回来。 他有时候会想,她一定很开心,没有一直被他困在这里。但这个念头想一想都比战场上的刀剑来得要狠,一刀直插在心口上,痛又轻松。 他想着,他这样痛了,是不是也算陪着她一起难过。 第13章 末世护“宝”1 陈豫靠着墙坐在地上,他的腿很长,一条屈在身前。 头低着,不说话。 何繁挡在他前面,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前方黑漆漆的枪口。别说要什么好阳光了,新世界居然直接把她扔到了末世。她一睁开眼就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形,还来不及查看自己的容貌装扮,总之很狼狈就是了,看对面的几个人就能推测出来。 陆雨长发盘在脑后,衣服上是大片干涸的血迹。隔了三步远站着,手里的枪微微向下倾斜,枪口指着他们两个。冷声说:“何繁你让开,他必须死。” “再等等,他不一定是被感染了,再等等不行吗?”何繁一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一边条理清晰地分析:“按着目前的传染速度,他早该失去控制了,但他刚刚还能和我们交流。” 紧挨着陆雨站的白秋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她执迷不悟。嘴里骂了一声,跟着也掏出枪来。 队伍一行六人,四女两男,只卢辛和卢刑这对兄妹仿佛置身事外。卢刑从来是眼中只有妹妹的人,现在丝毫不在意陈豫这个曾经好兄弟的死活。倚着另一边墙角坐着,手臂环抱着卢辛握着水瓶喂她一口口喝着水。而几个人里只有卢辛还算周身洁净,一张小小的脸还是白嫩嫩的,被呵护得很好的样子。 以前有陈豫护着她,现在卢刑也同样无微不至。 陈豫算是这个队伍的隐形头领,从末世开始就带着他们逃亡,平安活到现在大部分都靠着陈豫的机警和强悍战斗力。每个人手里的枪也是他弄到的,现在却指着他的脑袋准备要他的命。 三天前他们遭遇了一群丧尸,本来有惊无险地逃出了重围,没想到陈豫当夜突然发起高热。目前还算是丧尸进化的初期,大家也只知道正常人感染了丧尸病毒先是发热,然后瞳孔出血,浑身僵硬。再之后才会失去意识,沦为只知道抓咬,被饥饿支配的怪物。 陈豫身上没有伤口,偏偏有了感染后的症状。什么同伴情谊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忍了三天陆雨和白秋最先受不了。放在三天前,这两人都是明恋着陈豫的,言行间多挑逗崇拜。现在也是最先翻脸不认人的,末世前都是娇养着的独生女,如今端枪的手却是稳稳当当,面上也都是冷硬无情。 陆雨觉得可惜,因为没有陈豫他们不可能走到今天。但事关生死,她不会松口。这里没有绳子可以暂时绑住陈豫,而且陈豫力气很大,如果当真变异的话怕是控制不住他。所以只有杀了他,这里的人才能真的安全。 “你不能让我们拿命等他吧?陈豫再能忍,挺了三天也该到极限了。咱们是队友,他救过我们的命,我们也耐着性子等了他三天。”她顿了顿,继续说:“算是仁至义尽。” 最重要的是卢刑有异能,陈豫力气再大能耐再强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现在他不再是他们之中不可缺少的存在了,成了威胁自然要铲除掉。而且因为卢刑,他们也见过了异能出现的前兆,根本不是陈豫这个样子的!就在今早,陈豫的瞳孔就隐隐泛红,眼看就是要失去意识变成丧尸了。 获得异能的方式如今他们只发现了卢刑这一种——被丧尸咬伤后运气好,激发了异能。多数是操纵草木水土,或是力量型变异。 当初卢刑被咬后一直瞒着大家,直到后来面色发青才藏不住了。还是陈豫觉得他被咬后和大多数人的情况有不同,绑了他建议先观察一段时间。果然,卢刑拥有了异能,因祸得福。 卢刑文弱,异能觉醒前是队伍的累赘,现在却是队伍的希望。 何繁心里清楚她们所想,不过陈豫绝不能死,毕竟自己要攻略他,拼了老命也得护着他。而且陈豫确实是男主命,再过几天非但不会变成丧尸还会激发异能走上人生巅峰。这个口说无凭,而且陈豫接下来的确是要脱离队伍独闯天下的。 何繁不肯动。白秋眼中杀意顿起,握枪的手也慢慢收紧。 陆雨白秋倒是不奇怪何繁会扑出来阻止她们动手。虽然这几天何繁都躲在角落里不说话,但能猜到她也是陈豫的爱慕者之一。女人的小心思还是女人最容易察觉,就算她极力掩饰但不经意的眼神动作都是骗不了人的。她们若当着何繁的面杀了陈豫,谁知何繁不会怀恨在心呢,不如一道杀了更放心。 气氛一瞬间变得更加紧绷。一直沉默的陈豫却开口了。 “……我会离开。” 他手撑在地上慢慢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僵硬。站直才终于抬起脸,长眉极浓,眼中冷厉。高热让他额上都是冷汗,眼底的确是泛着诡异的微红。 轻笑一声,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会离开。” 听他这么说,陆雨白秋迟疑了一瞬,卢刑和卢辛也都朝这里看了过来。 陈豫顿了一顿,会读心术一样卸掉身上的枪和匕首,扔在地上,摊开手掌。他身量高,原本痩又富有力量的身躯才几天居然看起来有些单薄,这更让陆雨几人觉得他一定是被感染了,只是自我控制力强才迟迟没有真正变异。 陆雨偏头看了一眼卢刑,卢刑轻点了下头,她和白秋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枪。既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他能主动离开留下装备更好。 这三天陈豫不肯走,还是舍不得卢辛,如今终于死心了。末世前的青梅竹马,末世后的人心难测。 他看都不看半跪在地上的何繁,抬脚绕过她就要走。 何繁也不拦他,默默把扔在一边的背包拖过来,里面的食物和水一股脑都倒在地上。当着陆雨几人的面只装了自己的一瓶水,同样放下枪和匕首。白秋蹲下来拿过她的背包检查了一遍,然后扔给她。 何繁一件冲锋衣直接裹在身上,抱紧怀里的背包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跟在了陈豫身后。 陈豫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站定后回头看她。表情带着明显的疑惑,他说话似乎都有些困难了,极其缓慢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何繁是半路加入他们队伍的。他们其余五人末世前是大学同班同学,逃亡中途遇到了何繁,何繁有些身手又带着食物,于是他们的队伍接纳了她。 何繁就说:“一起走呗。” 他们两个说过的话加起来总共也没有几句。何繁性格沉默,他的心思又都在卢辛身上,所以交集很少。没想到刚刚只有她肯扑出来保护自己,现在还要跟着自己离开。 但说实话,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还能活着。说不定前脚离开这里,后脚就成了丧尸大军中的一员。他已经能清晰感受到四肢慢慢变得僵硬,视野里一片浅红。 他要走,只是不想死在曾经并肩的同伴手中。 何繁现在的样子的确如她自己所料,十分狼狈。她本来生得也很好看,只是目前的条件不允许她清洗整理,看起来像是个逃难的小女孩。 站在高个子的陈豫面前,何繁显得矮矮小小的,真如孩子一样。本来白嫩的脸上蹭得黑一道灰一道,眼睛却十分明亮,看着他又肯定地说了一遍:“我跟着你一起走。” 身后白秋嗤笑一声,笑何繁天真,也笑她为了个男人命都不要了。语气里带着嘲讽和怜悯说:“离开队伍,可就回不来了。是死是活……何繁,可都是你自己选的。” 何繁不理她只仰着脸看陈豫,眼里都是信任。不算劝说她,只是为了陈述事实,陈豫对她说:“我可能会变成丧尸。” 何繁把手里的背包甩在身后背好,然后突然笑了,点头,“我知道。” 陈豫觉得十分荒谬,他心里其实没什么感动的情绪,心跳得越来越缓,也越来越沉重。他只想着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所以也笑了一下,对何繁说:“随你。” 这时候卢辛也终于开口,她靠在卢刑怀里,声音又细又柔地叫了她一声:“何繁。”言有尽意却无穷,她的不忍和规劝,通通都在这两个字里了。 陈豫垂眼勾唇,回头继续往外走,何繁不理会卢辛,只紧紧跟着他。 “陈豫!”卢辛终于叫住末世前的男友。她紧盯着陈豫宽阔的背脊,看他脚下毫不迟疑越走越远,带着愧疚喃喃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她心想他们曾经那么好,怪只怪末世残酷。 卢刑收紧了手臂,轻声安慰她。 何繁和陈豫一前一后走出大门。他们几个人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废旧仓库,外面不远处是一片漆黑的林子。陈豫走得慢,何繁就始终在他身后,像是保护又像跟随,两个人这样一直走进了林子里。 周围寂静得可怕,陈豫越走越慢,偶尔还会踉跄一下再勉强稳住。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走出多远,陈豫再也支撑不住,面朝下重重趴在地上,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大面积僵硬了。 何繁蹲下身把他扶起来。然后直接跪下去,把他的上半身抱进怀里。 陈豫费劲地喘出一口气,“你看,你不该跟着我,我会害了你。”他没有听见何繁的回话,接着说:“你何必为一个不熟的人,以命相护。” 这个空子不钻不符合她身份。何繁把声音放得低低的:“陈豫,我没那么伟大。” 第14章 末世护“宝”2 陈豫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了件冲锋衣。 身边何繁缩成小小的一团被夹在前后车座之间,紧靠在他肩膀上熟睡。两个人缩在一辆有些变形的车里,车窗碎裂,能看到外面天刚亮。这个时间的温度很低,何繁身上只穿了一件灰色毛衣,毛衣不合身,袖子长长地盖住手背。下摆宽大,她把膝盖都缩进去取暖。 他身上的僵硬感还没有消失,努力抬了抬手,能活动,但手指还不能抓握。惊讶于自己依旧没有变异,而且情况甚至要比昨天还好上一些。 他刚一动何繁就惊醒了,猛地抬起脑袋看向他:“你醒了?”她声音惊喜,手伸上来摸摸他的额头。 已经不再发热了。 陈豫视线里就看到一只又痩又白的手凑近,带着一点点体温贴过来。这温度很快就离开了,何繁又问他:“你饿不饿?” 陈豫发声还很艰难,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把衣服穿上。” 他这么一说何繁真觉得很冷了。却不再看他,也不应声。视线转到车外:“我去找点东西来吃吧,顺便再找件衣服。” 他现在不能大幅度活动,身体冷得像冰块一样,何繁怎么也不能和他抢衣服穿。 陈豫还想说话,何繁已经抓着地上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然后像猫一样灵活地钻出车子。在车里睡了一晚上她脚已经麻了,原地蹦了两下,又把脸靠近车窗,伸出一根手指向后指向身后的街道和他小声说:“陈豫,你等着我啊,我很快就回来。” 她看着陈豫无奈的表情,抿着嘴笑了一下。外面可真是挺冷的,她立刻转身抱着胳膊快步离开这里。 这地方应当是有人清理过了,四周很安静。车子所在的位置是个半死角,如果有“人”接近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她拖着陈豫来的时候看到隔得不远有个便利店,她决定去那里看看。 本来是繁华的城市,现在犹如废墟一样。原本那些鲜艳的色彩都被染得灰败,地砖上大片干涸的暗红的血迹蜿蜒着渗进砖缝里。高楼一栋栋高耸着把街道夹在中间,何繁就沿着路脚步轻悄地往前走。 她路线明确,手里握着走到半路从一辆散架的自行车上拆下来的横梁。 很快就找到了来时看到的那家便利店。玻璃门窗上都是血,也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何繁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便利店里架子东倒西歪,满地的零食和生活用品。没有其他生物。 能充饥的食物应该是被抢光了,她到处翻翻找找,只拿到几包泡面和两罐鱼罐头。把唯二的矿泉水放在背包侧面。路过收银台看见台子里椅子的椅背上搭了件薄棉服,台子上也都是血。 何繁一边拉好拉链一边往门外走,脑海里突然有警报声响起来。 她抬起头—— 被血水浸透得发黑的残破衣裤,四肢像是吊在架子上僵硬地摇摆。半张脸都没有了皮,另半张显得松垮垮地又皱又干。眼神直勾勾,没有情绪又目的明确。 这样的丧尸走过来,何繁一开始是拒绝的。 她站在原地默默地把背包背好,手里攥紧了车横梁。 丧尸嘴里发出赫赫的嘶吼声向她逼近。它四肢十分不协调,走起来肩膀歪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栽倒,脖子也是勉强支在脖子上。才走出几步远,整个身体像是从后面被重击了一下,一下子扑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后背枪口处血迹慢慢渗开。 何繁愣了下,听见有人吹了声口哨,然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语气轻佻,“美女,我这是救命之恩啊。” 说着话终于走近。何繁终于看清他的样子,一米八往上的个头,衬衫袖子被扯下来,露出手臂上结实的肌肉。下摆掖在裤子里,腰带系得松松垮垮的。 整个人倒是窄腰宽肩身形漂亮,只是天这么冷,这么穿除了火力旺就是被烧坏了脑袋。 何繁倒是不需要他救。还是认真和他道谢:“谢谢你帮我。” “嗯,台词有误。”他摇摇头,笑得露出大白牙:“难道不应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吗?” 何繁心里翻白眼,不想理他。她用手里横梁戳了戳地面,提起来绕过他往回走。何繁这么冷淡倒是没惹他不快。她走了两步回头,面无表情地问:“你跟着我干嘛?” 那人双手投降状,“同路而已。” 何繁走在前面,他就隔了两三步不紧不慢地跟着。走起来话匣子也打开了,先开始自我介绍:“我叫周契,你叫什么?” “……” “认识一下啊。末世里还能活着相逢,就是缘分呐。” 何繁越走越快,还是不和他说话。 —— 第9节 陈豫闭眼躺在车座上,他试着再用力抬了抬脚。僵硬的感觉似乎在慢慢消退,但还是不能自由支配身体。 他突然想起何繁刚刚团在他身边的样子,瘦瘦的肩膀缩着,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她应该很怕冷,自己身上的冲锋衣足够厚实,他其实感受不到暖意,只有从血液里透出的寒气和麻木。她走得不算久,但他有些担心。 有脚步声靠近,不仅一两个人往这里走。陈豫凝神听了听,三个人。都是男的。 说话声也清晰起来,一个很低沉带了命令的男声先说:“看看那辆破车还能不能发动。”立刻就有人附和,小跑两步到车边。 陈豫依旧闭着眼睛,他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这几个人的目的怕是这辆车。 凑过人的人很快就发现了陈豫,“老大,这车里还有个人啊。” “死的活的?扔下车。”就是随口一问,不论死活他们几个都不会在意。他们只是想看看这辆车修一修能不能发动,这地方找了半天就只有这辆车还保持着完整的轮廓。 男人听了这话后很不客气地大力扯开车门,陈豫个子高,微微蜷着也脚也还是伸在车边上。男人的手刚要放上去,就敏感地察觉到头上风声不对。 才刚一缩头,一瓶矿泉水就从他头顶飞过,重重砸在车上。 他愣了半天,嘴里爆了句粗,回头看动手的人。 他老大的身后,隔着三四米笔直地站了个女人。黑发束在脑后,又瘦又矮,穿着件红色棉衣,倒是白白净净的很好看。 何繁刚往前迈了一步,手腕就被身后的人扯住了。她立马抽回手,回头眼里有明显的疑问。周契没看向她,先开口说:“大哥。” 被周契叫大哥的男人离何繁最近,是个大块头,脸上都是横肉,长相就透着一股狠劲儿。右手边还站了一个,和他身高上差不多,被他那一身肌肉一衬倒显得很细瘦。 险些被何繁用矿泉水打到的那一个要矮上许多,脸痩得往里凹陷,微微驼背,满脸猥琐。这时候看到刚刚动手的是何繁,折身走过来,指着她就要再骂。 这几个人都有枪。 第15章 末世护“宝”3 何繁目光划过他们几个人的腰间,抬眼时还是冷静的,没有惧色。 听了周契的话,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末世里组队十分常见,四个男人又配了枪,何繁也不想招惹。 周契向前一步斜挡在她面前,那个男人已经骂骂咧咧地从车边冲到跟前来。周契就伸手拦了一把,手死死扣着那个男人胳膊,喊他:“赵锋!” 何繁面无表情地绕过这个赵锋往车边走。弯腰把地上的矿泉水捡起来又轻盈地跳到车上,陈豫已经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坐着。 身后那个领头的壮硕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何繁那一手,赵锋看不出来,他自然能。果然末世里敢单独行动的都不能小看。不过他也只是心里这么想,一个有些身手的女人而已,再怎么也不至于忌惮。 他倒是没歇下夺车的心思,不过看周契那副样子,倒觉得好笑地压下暂且不提。 才认识的女人,魂儿都要跟着跑了。 何繁仔细看着陈豫,脸色依旧不大好,目光越过她看向几步远的赵锋。看了一会儿又移回来,何繁顺着他的视线也回头,那四个人已经站到了一起,赵锋还在骂,周契轻轻抵了一下他后背看起来是在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正在打量着就被陈豫拉了一下袖子。 “你能动了?”何繁很快反应过来。刚刚拉住她的那一下能感受到他的力气,虽然很小,但总算不那么僵硬迟滞。 她捏捏他的手,被他隔着袖子轻轻反握了一下,很快松开。 陈豫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确是恢复了些力气,他能感受到身体逐渐有了温度,身体里的血液像是终于解了冻,开始慢慢流动起来。 外面那几个人没有离开,就在他们车的不远处支起了帐篷。 陈豫再没有往他们那里看,倒是认认真真地看着身边的何繁把包里的东西一一掏出来,向展示胜利品一样码成一排。 除了泡面,这车里是有一小袋大米和几块面包的。末世里食物珍贵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有些担心那几个人还惦记着抢车或是对他们手里的食物上了心。 陈豫暂时失去了战斗力,硬碰硬没有好处。但不知道那几个人怎么想的,暂时相安无事地一直等到天黑下来。 生不了火,何繁手里没有打火机和木柴,只好就着水吃了面包充饥。陈豫动作还是有些缓慢,他一口一口把面包吃进去,何繁眼睛亮晶晶地在一旁问他打算往后怎么办。 陈豫险些变成丧尸之前,同陆雨卢刑几人一路上的目标都很明确。打听到东边建了比较成熟的基地之后,路线的规划就指向那里。如今虽然脱离了原本的队伍,陈豫的想法还是没有变。 末世里独来独往到底还是少数人的选择,不确定性太强。基地一旦真正成熟,总会有食品和医疗供应,组织军队也能和丧尸群对抗。 何繁听他分析完就挂上一脸万事听他指挥的信任表情,让他不禁失笑。 突然想摸摸她的脑袋。 车里何繁窸窸窣窣地吃东西,仓鼠一样把手里的东西很快吃完。陈豫还在尝试着活动手指,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抬起了头。 是周契向这里走过来,还剩几步才到车边,何繁就突然从车里探出身。表情不善地盯着他看,不想让他靠近的样子。周契还是那副嘴角挑起的轻佻样子,脚步也没停一路走过来,把手按在门上弯腰对她说:“要一起吃点儿东西吗?” 他说着指指身后,他们点了火,可以吃到煮熟的东西。 何繁头微微后仰,他靠得太近带着让她不舒服的感觉。“谢谢,不用了。” 周契看了她一会儿,手指在车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妥协道:“那好吧,随时欢迎你过来。” 何繁蹲在门边看他倒退着走了几步,终于转身走回去。正要缩回车里,低头一看,她脚边放了一只红色的打火机,小小的,静静躺在那里。 —— 入了夜气温更低些。 何繁用冲锋衣把陈豫裹紧,陈豫又陷入昏迷中。他的身体应该是到了开始变化的时候了,脸上表情隐忍,紧紧皱着眉头,昏睡得也不安稳。 赵锋和张洲靠着坐帐篷边上。他们几个的老大本名周深,和周契是亲兄弟,这时候兄弟俩出去查探,担心周围有丧尸没有清理干净,或者有一两个误打误撞到了这里来。 赵锋穿着羽绒服还在冷得缩脖子,远远看着蹲在陈豫身边的何繁细细的腰肢。眼睛粘在上面,舔舔嘴巴笑得不怀好意。和旁边的张洲努努嘴,示意他看过去:“这哥们可真享福,半夜睡觉还有人伺候。” 张洲一向沉默,把衣领子竖起来挡风,听到他的话倒也看了何繁一眼。赵锋就笑话他:“装什么正经,咱都多久没碰过女人了,你就忍得住?” 何繁坐在车门口,靠着车门闭着眼睛暂时休息。 赵锋还在不停地往她哪里看,他听了大哥的分析,越看越觉得何繁不简单。末世里带着一个和废物没差的男人,还能活这么久,一定是很有身手的。 他就扬声说:“美女,这世道一个人走是活不长的,不如和我们组个队。” 何繁没睁眼也不动,只装作没听见。不过她心里想,枪是最有用的武器了,一枪爆头,利索又省力。而他们几个人都有枪,战斗力看起来也都不弱。陈豫还没有完全好转,如果他们能加进一个队伍里,的确是很安全。而且何繁查看了脑中地图,走哪一边都有可能遭遇丧尸。 赵锋自找没趣,撇撇嘴,怕了一下张洲肩膀就钻进了帐篷了。 何繁闭着眼睛就想睡觉,她只好努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乱瞄赶跑睡意。感受到身上还是落了道视线,看过去,果然是张洲。这个张洲似乎是他们队伍里最不爱说话的,右脸上一条很长的疤一直延伸到脖子上。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见她看过去又很自然地移开目光。 第16章 末世护“宝”4 何繁心里始终保持着警惕,再困也不敢睡沉,所以一受到碰触就又惊醒了。 陈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昏睡中醒过来,位置换到了她身边。夜还很深,两个人挨得很近,何繁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托住她头侧,正很慢很缓地往自己肩上带。 她后背靠着僵硬的车门,这样的休息姿势十分影响睡眠质量,他想让她更舒服些。这时候看见她睁眼,侧过头来盯着他看,他眼里就掠过一点点笑意。 她醒了,陈豫手上动作也没停,她就顺着他的手劲儿往他身上靠。等碰到了肩膀,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才安心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想问一问陈豫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没等开口,他就回答了她想问的:“睡吧,我已经没事了。” 陈豫一低头就能看见何繁长长的睫毛,弯弯的在眼下印出一小片阴影。她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刚刚那么不舒服的姿势也睡得端正老实。整个人都乖乖巧巧的,似乎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他记性很好。但以前对她的印象大部分都是沉默、懂拳脚、不多事,再没有其他了。 那么长的几个月里,都没有见到她如这仅一天里的鲜活。 周契早已经回来了,他看到何繁睡在车门边上,主动提出要由自己来守夜。他抱着胳膊坐在帐篷前,隔着这一段距离,看到陈豫展开外套,把何繁连着下巴往下都包进自己怀里。何繁小小的身子紧贴着他,一小半侧脸在夜里只剩下模糊的白色轮廓。 他微微眯起眼睛。 他其实一直觉得陈豫是吃软饭的。看起来这么虚弱,还要个女人来保护。总之看见他就老大不爽。 —— 早上周契从帐篷里出来,懒腰才伸到一半,就看见陈豫也从车上下来了。 他慢慢放下胳膊。 从来到这里开始,他见到的陈豫不是在昏睡就是缩头藏在车里。这时候才发现陈豫的身高看起来居然比他还要高,虽然苍白单薄,但站得笔直,并不全如印象里的手无缚鸡之力。 他打量陈豫的时候陈豫也在看着他。周契这时候不犯傻了,终于穿了件有袖子的衣服。眉浓且形状锋利,给他那张俊脸添了些正气。 如果他能保持住不说话,看起来的确像个正派至极的人。可偏偏他笑起来又多了更多的不正经,里面藏了一点儿傲意和不屑。他现在就挂着这样的笑。 末世前周契家境很好。他从上学到工作都是风云人物,养出一股子锐气从没有磨光过。哪怕到了末世,除了一开始吃了些苦头,到后来组了这四人的队伍,就从没怕过谁。 大哥周深有意带着他们几个投奔东边新建立的基地,他心里也清楚,想要在末世里真正不惧这些变异的怪物,只有四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末世里挣扎的人大多都愿意到基地去,没有能力的想得到庇护,有能力的想得到更好的武器和资源。 他对何繁有种说不上来的好感,所以他想把她拉进自己的队伍里,保护她,而不是让她去保护一个连丧尸都杀不了,犹如废物的男人。 周契吊儿郎当地哼出一声,“呦,”终于肯出来见太阳了。他后面的话还没有机会说出口,陈豫已经无视了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去。 陈豫没想理会周契,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忽略他不善的眼神和自己心里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并不是现在产生的,而是因为他记得周契看何繁的眼神,抢夺的、觊觎的。 他是要去找一些能生火的东西,倒是并不在乎周契表情上的挑衅。 等他慢慢走远了,周契看了一眼何繁所在的那辆车,把衣服拉链使劲向上一拉,双手放在衣兜里掉转脚步跟在了陈豫后面。 他就是想找陈豫的不痛快! 陈豫出车门前就叫醒了何繁。告诉她不要乱跑,他很快就会回来。 何繁从包里把罐头翻出来,这东西虽然不好吃,但也算难得的了。她记得周契给了她打火机,但这东西也不能白拿他的,所以她把罐头揣进上衣口袋。 外面清冷寂静,湿气和冷气交杂。何繁顺手把头发束在脑后,拉开车门下车往帐篷的方向走了几步,左右看看只有张洲一个人在。 张洲寡言少语的模样让她觉得或许人家都不会理会她,但还是清清嗓子问:“周契呢?” 果然他依然冷淡,不过顿了一下还是回答她:“去那边了。”他抬抬下巴,告诉她大概方向。她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没有人影,脚下一动想去找周契。 但转念一想,陈豫让自己不要随便离开,所以又收回脚。向张洲道了声谢,还是准备返回车里等陈豫回来再说,才转身,就感觉到身后的人迅速欺上前。她反应得已经不算慢,立刻回身,一瞬间的功夫已经被粗壮的手臂重重地勒在脖子上,腰间能感受到枪口的僵硬。 何繁不敢动了。 周深和赵锋出去找食物和水了,这个地方只剩张洲和自己。何繁防着嘴碎好记恨的赵锋,防着深沉阴狠的周深,没想到竟是看起来最没有存在感的张洲最先动了手。 张洲手臂下压按在何繁脖子上把她强行扯走,他有枪,所以何繁被勒得想吐还是忍了。手抓在他小臂上,借力给自己多一些呼吸的机会。突然的窒息感让她眼前时不时地闭上眼睛调整,她根本无暇注意到张洲把她往哪里带。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张洲把何繁带到一处巷子里,随意地把枪别在身后。空出来的手就把她胳膊扭到身后重重压着,何繁的肩膀带着前胸重重撞在墙面。 然后她听见身后人解皮带的声音。 勉强转头看身后的张洲,她能看到他面色冷硬,带着对女人的轻蔑,眼里都是残忍。 何繁心里骂了一声。 第10节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脖子失去桎梏,她终于能提起一些力气来。 一点点也足够了。 —— 何繁特意绕远找了一些零碎的木头和纸板,花费了一些时间装作也是有正当目的外出的。 等她回到车边的时候陈豫在煮粥。手里的打火机是另一个,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她一手按着手腕扭了扭,走到车前很快放下,若无其事地垂着放在身侧。 难得的一点儿大米,米香比肉香都要诱人。何繁笑着小跑过去,蹲在火边探头往锅里看。 陈豫拍拍她脑袋,“去车里取点儿方便面出来。” 水很珍贵。锅里煮着粥,就把方便面泡在粥里借一点儿热乎气儿。虽然根本泡不开,但这样吃胃里才能暖和些。何繁帮着把袋子撕开,垂眼认真的放面加调料,热气浮上来盖着她的脸。有些委屈。 然后心里又想,谁委屈还不一定呢。毕竟被揍的又不是自己! 心情立刻就好起来了。 陈豫用筷子把面挑出来,粥只能勉强盛满一碗,他把罐头和粥都推给何繁。 何繁让垂在身侧的手尽量避开他的视线。但很快听他开口说:“手。”她以为他是觉得她的动作很别扭,赶紧把脸埋下去吃东西。 结果陈豫又直接问,“你手受伤了?” 他问完就伸手来拉她,提着她的袖口动作很轻地扯到眼前来看。何繁也只是扭到了手腕,笑嘻嘻地抽回来,“不小心扭了一下。” 陈豫还想说话,不远处周契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疑问响起来:“张洲?” 何繁转头去看,张洲被赵锋和周深架着,满脸是血,站都站不稳。 她看到这样的场景就有些不确定了:我刚刚下手这么重吗? 赵锋沉着表情示意周契搭把手,等周契扶住垂着脑袋几乎半昏迷的张洲,他就朝着何繁陈豫这里大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掏枪。 周深在他身后喊他:“赵锋!”语气里带着冷意和不快。赵锋听出他的阻止,还是没有停下,端枪的手抬平,脸上带着杀意。梗着脖子大声说:“这里就有我们几个,是谁动的手不是一目了然吗?!” 他脾气一向很冲。虽然时常表现得很猥琐没下线,对周深也狗腿得很,但拿着枪也成了不怕惹事的性子。 何况对面站着的不过一男一女,而且男的还明显没什么战斗力。 见赵锋举着枪走过来,何繁想都没想马上起身隔开赵锋的枪。而她才站过去,陈豫下一刻就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避开她扭伤的手腕,松开手之后已经挡在了她身前。高大的身影密密实实地笼在她身上。赵锋个子矮,陈豫微微俯视着他,胸口抵住他手里的枪。 赵锋看他惨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形,满心满脸的不屑,咬着牙手下使了大力。陈豫胸膛硬实,被赵锋用枪重重压着,脚下也丝毫不动。 赵锋气笑了,抬着下巴问他:“不要命了是吗?” 不只周契,在对面几个人看来,陈豫能在末世活到现在,无非是有何繁护着。至于何繁一个女人怎么能强悍如此,带着个拖后腿的还逍遥自在,或许是再加上几分运气的缘故。 他们都没把陈豫放在眼里。 陈豫这样不怕死地挡上来。周深都不说话了,诚心要让他吃一吃苦头。 第17章 末世护“宝”5 赵锋手指勾在扳机上,而陈豫不躲不闪地直视他的眼睛。 枪口冰冷坚硬,赵锋故意与他僵持,就是要叫他跪在地上向他们认错求饶。陈豫疏离的表情不变,脚下稍退,速度很快地抬手用手掌抵着枪用力,折着赵锋的手臂就掉转了枪口。 一下子就重重地杵在赵锋的下巴上。 动作快到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枪撞在骨头上一响,周深嘴里骂了声“蠢货”,也很快端枪遥遥指过来。 赵锋的牙齿也因为重重咬合发出动静,嘴里立刻有了血腥味。他又疼又丢脸,下巴被陈豫毫不收力地抵得高高扬起。 身高原因,他还是能看见陈豫的眼神和表情。他照旧俯视,紧抿着嘴,样子不耐又狠厉。 按理说赵锋和陈豫这么近,对他的任何动作都该有所察觉和防备,更别说动作幅度如此大的夺枪。但陈豫出其不意,加上动作极快力道极强。更是因为赵锋根本不认为陈豫有能力反抗,毕竟陈豫这张脸依旧带着惨白的颜色,样子孱弱如病重。但目前这种转变一出,任谁都知道陈豫原来也是个狠角色。 不远处周契看过来,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陈豫身上。 何繁笑了一声。这一声打破僵局,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继续轻巧地哼笑:“就你们有枪吗?” 她依旧是站在陈豫身后的,表情正经起来,慢慢抬手举枪。 周深的枪直指着陈豫的脑袋,她手里的枪就要指回去。 周深和周契都忍不住看了眼张洲,靠着周契稳住身形的张洲带血的脸上,表情从痛苦转为愕然,立刻摸腰间本该放枪的地方。 周契推了一把张洲,让他自己站稳。然后慢慢走上前,他拧着眉头,毫不掩饰面上的鄙夷之色,对陈豫说“我们冤枉你了?动手难道不是你?” 赵锋和周深都以为是何繁伤了张洲。而他早上本来是跟在陈豫后面的,但不知怎么跟丢了。现在想来,陈豫一定早就发现了他。他不信何繁会无缘无故对张洲动手,而且下手还这样狠辣。 现在陈豫又不再掩饰,这么厉害,那动手的必定就是他了。 赵锋被枪抵着还是怂了,缓缓地把双手举过头顶,一点点蹭着步子后退。嘴里尴尬笑着:“所以说,”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二话不说揍了我们兄弟,我们只是想要个说法。”陈豫没拦他,任由他一点点后退直到靠上周契的身体。 赵锋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的枪已经留在了陈豫手里。 陈豫放下枪,而何繁还坚持着和周深对峙。他侧头,看见何繁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笑容很小,笑意深入眼底。 他一手轻轻按在何繁手腕上,何繁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大有和周深僵持的架势。 她赢了。 周深先妥协。 周深收枪,沉声问:“你打伤我们的人,总要给个解释吧?” 陈豫把玩着手里的枪,他当时发现张洲想对何繁不轨的时候,张洲已经被何繁打趴下了。不过何繁只是打得他爬不起来而已。 在他看来太轻了。 他对着周深说:“解释就是,你们今天最好离开。”他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不然就不只是打伤了。” 他话说得这么不客气,周深忍了又忍还是气笑了。末世里不说横行,他们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让他们如此狼狈地退避根本不可能。 他的手重新按回腰间。 这时候何繁突然拉了一下陈豫。陈豫认真地向她看过去,无声回应她。 何繁是听到脑中警报再次发出响声,地图里显示有丧尸靠近。 很多,越来越近。 她嘴巴动了一下,想带着陈豫离开这里。她的视线忍不住移向另外几个人,这么剑拔弩张的氛围,刚刚他们甚至举枪威胁。要在现在告诉他们有丧尸靠近吗?如果不说,她可以装作服软,和陈豫主动离开。陈豫检查过车子了,是可以发动的。只要照着地图走,他们动作快些一定能绕开丧尸。 但是这时候假装离开,无异于送他们去死。再是虚拟世界,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她可背不起。何况周契……她摸摸口袋里还揣着的罐头。 算是报答吧,即使他的帮助再小,但末世里的好意总是难得的。能帮他们一回,让他们活下来,就各走各的路。 念头辗转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开口说:“快走吧。我觉得这里有危险。” 她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保证所有人都能听清。陈豫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质疑,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车边走。 或许危险的气息真的是能被感应到的,几个人陆陆续续觉得周围有些异样。 这里再是针锋相对,到底比不上命重要。 车里是有工具的,陈豫早已经修好了车。他和何繁坐上车,问她:“还有多久?”似乎是知道何繁能感应到丧尸的靠近,何繁也不隐瞒,有些紧张地说:“很快,它们速度很快。” 陈豫握着方向盘,听出她的紧张就侧过头看她。眼睛里带着安抚,轻声说:“没事的。”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给了时间让车外的人上车。 第18章 末世护“宝”6 基地最外面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毫无遮挡,杂草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围墙建了快有三米高,最上面竖着铁网,层层缠绕着在阳光下泛着黑亮的光。高大的铁门紧闭着,门外守着两个壮实的男人。抱枪,表情严肃。 陈豫和何繁从车上下来。 这时候距离带着周契他们逃开丧尸的包围圈又过了半个月,陈豫肯带他们逃命,并不代表会不计前嫌地带他们一起到基地来。还是原话,最好他们主动离开。 没有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陈豫又算是救了他们一回。上了车他们果然看到蜂拥而至的丧尸群,莫名出现且更加暴躁,可怕的是速度和以前相比都大大提升了。因为陈豫的好车技,还是有惊无险地逃出重围。经历了这么一回,也提不起什么质问的心思了,周深压下尚带怨气的赵锋张洲,很好商量地带着他们几个痛快走人。 守门的人见惯了来投奔的,表情冷漠麻木地敲响身后的大门。他们两个先是要被带去体检和测试。基地里有专门进行这两项常规检查的地方。 何繁身手很强悍,陈豫就一副备受保护的样子跟在何繁后面。异能测不出来,大多是要身带异能的人主动说明并且进行展示,才能登记。负责登记体检表的是个身材矮胖的男人,看何繁的能力评定是a级,态度也一下子好起来。有异能的到底还是少数,何繁在路上的这半个月里觉醒了速度异能,所以在基地里也是很难得的了。于是笑眯眯地说:“我叫陈严,和你男朋友一个姓,嘿嘿算是一家!” 他一边说一边在陈豫的体检表上写:普通人,力量较大。 何繁冲他友好地笑了下,叫了声:“陈哥。”被这笑晃了眼,他回神之后连忙摆摆手说:“我长得老,但岁数还真挺小的,别叫我陈哥,就和他们一样叫我胖子吧。” 基地里体检所的人手不够,胖子这个人性子活络又腿脚勤快,就自荐到这儿来当个临时工。基地里像他这样四肢齐全的男人,如果没有职务,都有可能被枪队要过去,跟着他们外出收集物资,稍有不慎就回不来了,所以枪队一般都被称作“敢死队”。他的要求不多,只要不被派到“敢死队”送死就行。 也因此更注意和能力强的人打好关系,像是何繁这种刚进基地的,最容易通过帮些小忙刷一刷好感了。 别看何繁是个女的,末世里能活下来,靠自己能力被基地接纳入编的,甭管男的女的他都佩服。 胖子领着陈豫和何繁找到住所。他好心提醒了句:“这楼里住的大多都是有异能的人,很多人脾气都不大好,尽量不要招惹。“ 让有异能的人住在一起是防止出现太多仗着能力欺负普通人的情况,但有异能的有多是心高气傲,摩擦其实也不少。 胖子正拿钥匙开门的工夫,对面的门就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是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脸上居然还带妆,眉眼精致妩媚。 见到她的样子,何繁也很惊讶。 居然是白秋。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白秋陆雨端枪直指着陈豫,逼得他最后选择离开。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在基地里他们就又再次相遇。 白秋也惊得睁大了眼睛,她是没想到陈豫和何繁居然还能活着。忍不住仔细看着陈豫,依旧是当初令她心动不已的高大清俊,面容清冷,看着她还是眼底无波。 没有变异,过了这么久竟还是正常人的样子! 她忍不住出声质问:“陈豫?你不是被丧尸咬了吗?”声音一出口十分尖利,话里也带着恶意。听她这么说胖子也被惊到了,钥匙还在门锁里,他握在上面扭着身子看白秋,又掉转目光看向陈豫。 陈豫笑了一声,毫不躲闪地直视着白秋说:“这种话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 胖子听出陈豫话里的坦荡和漫不经心,也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回身继续开门,同时说:“造谣一张嘴……你以为基地的体检是闹着玩的吗?” 他自然是认识白秋的,基地里谁不知道白秋卢辛这一对姐妹花还是靠着基地头领傅原,才能在基地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卢辛好歹有异能,虽然治愈性异能的作用很小,但总归不是吃白饭的。 不像这个白秋,仗着一张好脸到处看不起人。 何繁也不想理会她,任由白秋恶狠狠的继续瞪着她和陈豫。白秋想在陈豫身上找出哪怕一点点异样来,但看来看去依旧是正常人的一张脸,已经不再是那天虚弱单薄、眼底泛红的模样了。 第11节 撇开身后明显不甘心的白秋。胖子领着何繁和陈豫进到住处之后,甩上门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你们如果和对门的白秋有旧怨,还是要防着她举报。虽然也就是再体检一次的问题,但再麻烦一回也犯不上。”基地里如果有人举报,还是会重新体检的。毕竟基地是封闭的,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而且傅原虽然并没有多宠着白秋,但因为傅原是基地头领,这里的人都愿意给白秋几分面子。 第19章 末世护“宝”7 但给白秋面子是一回事,看不看得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傅原在末世以前是军方的人,末世爆发后带了一队人离开了军队。因为手腕过人,还真弄出个像模像样的地方来接纳老弱病残,吸引有能力有手段的人来投奔。如今俨然成了东边规模最大的基地,名声很好。 白秋在基地里能力一般,又因为依附着傅原,干脆过上了少奶奶一样的生活。衣食无忧,偶尔还能弄些化妆品在脸上摆弄。这个地方,凡是能凭自己能力谋生的都不大看得起她。 就连一样顶着“傅原的女人”头衔的卢辛,也要靠着自己的治愈异能,为受伤较轻微的伤员进行治疗。 卢辛在基地里人气还挺高的。因为生得美脾气又好,对于哪一个能长久地留在傅原身边,很多人更看好她。 —— 何繁和陈豫也是刚入基地的新人,还没机会见到传言中的头领傅原。不过最近因为丧尸的速度得到了进化,枪队外出死伤很严重。所以枪队的人很快找上门,希望何繁加入他们。 何繁是速度型异能,她也想过要凭借什么样的方式在这里立足。枪队危险,但是出头很快。她有些想点头。 不过陈豫不同意。 他恨不能死死护住的人,怎么可能让她自己往危险里跳?所以陈豫主动在枪队报了名,把何繁顶替了下来。枪队只要不是老弱病残,都是能自由加入的。而且如果是一家人,是允许只有一个成员进入枪队的。 但因为未知风险性太大,主动加入的越来越少。所以很大一部分的成员都是半强制性地拉进队伍中。而且队伍里有不成文的规定,新人都是负责探路和殿后的。 这两个位置最危险,因为丧尸突然扑出来,咬断的就是站在最前和最后的人的脖子。 何繁倒不是担心陈豫,但是两个人一起出任务比较有利于好感度的提升。 她磨了半天,败于陈豫的立场太过坚定。 分配给他们住的屋子很小,几十平的样子,但布置还算齐全。小小的厨房里厨具都有,但是没有菜。 新鲜的蔬菜都是要自己去基地市场买的,陈豫先把锅和碗清洗了一下。外面天已经黑下来,路上的几天因为食物有限,何繁吃得不多。陈豫一直看在眼里,这时候就立刻出去买菜准备做饭。 回来的路上,白秋还是作着暴露打扮,跑来和他“偶遇”。她刚刚去打听了陈豫和何繁进入基地后的种种,这时候抿着血一样殷红的嘴唇,笑得轻蔑又直白:“听说何繁有异能,所以这一段时间,都是她在护着你吗?” 她不明白,陈豫这种从来强势的男人,以往都是他护着别人,到现在沦落成被女人保护怎么还能如此毫不在意? 白秋眉目流转间作出妩媚的表情,“陪我一晚,我也可以护着你。”她对陈豫有执念,非要睡他一次才能甘心。 陈豫听到这句话果然回头看她。也终于肯正眼看她。 她见他有了反应,就慢慢走上前继续调笑着说:“何繁那前后一样平的身材,你不腻吗?” 黑暗里他表情看不分明,侧着的身子在她眼里落下漂亮的轮廓。但出口的声音却是又沉又冷:“想活得长,就不要惹不该惹的人,说不该说的话。” 以前同行时他话很少,开口多是简洁的指挥和分析。白秋还从没被他这样正面怼过,而且还是这样牵涉性命,毫不客气的威胁。噎了一下,顿时尴尬又气愤。 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这里又黑又静,她努力睁大眼睛也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脸。锋利的眸光却很清楚,让她心头发麻发软,又忍不住被刺得一凛。 陈豫说完也不再理会她。他本就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警告,听与不听都随她。 然后继续踏着台阶上楼,他脚步声很稳,慢又有节奏地响在她耳边。白秋想到从前自己对陈豫的心思,实在有些不甘心。 —— 陈豫进了枪队以后,一连半个月都跟着外出。 几次下来,基地里的人态度大变,称呼也默默地换成了“陈哥”。何繁跟在他身边去过几次,因为她不想呆在基地发霉,而且也不是被保护的人设,总要通过和他并肩作战来培养感情和默契。 即使这样,陈豫也始终不自觉地保护着她。 这样外出几次之后,他们才再次见到始终“活在别人口中”的卢辛。卢辛是被傅原带在身边,一同去了b区接顾教授来基地。顾教授是做解毒液研究的专家,才有了些成果,就已经成了各大基地争抢的宝贝。 为表诚意,傅原亲自去接。 这两天终于回来了。他们见到卢辛的时候,卢辛穿着简单的长袖衬衣,还是纤细非常的身形,面容秀美。正从医务室里走出来,迎面和他们遇到的时候,脸上有小小的惊讶也有小小的惊喜。 她表情控制得很好,先开口说:“原来你没事。”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天真可爱,“陈豫,我很开心,你还活着。” 陈豫的手还虚虚地搭在何繁的后脑,脸上的笑还挂着。他看见卢辛,也不惊讶,表情和再次看到白秋的那天没有什么不同。 卢辛并不因为无人理会她而觉得尴尬。她很真诚地道歉说:“陈豫,当初是我们不对。” 握着手腕,她仰脸看他。 陈豫的手从何繁脑后落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走了。” 和卢辛一点头,带着何繁和她擦肩而过。 不远处白秋哼了一声,笑得讽刺,真是不枉费她特地出来看。一听说卢辛回来了,她就无比希望能看见陈豫和卢辛的碰面的场景。卢辛也果然如她所想,脸皮够厚。 陈豫和何繁从她面前走过,听到她压着声音说:“陈豫,你可别被她这副无害的样子骗了。你以为她还是以前的卢辛吗?” 卢辛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当初对自己的亲哥都能下死手。 第20章 末世护“宝”8 可惜陈豫并不好奇。 于是白秋只能眼看着他和何繁越走越远,她的目光忍不住一直落在他身上。陈豫背脊挺得笔直,当初他那么离开时那么狼狈,却也是和现在一样。他永远这样,对她也还是冷淡无视。可她对他单纯爱慕的那段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一样。 当初结伴同行的,除了陈豫和何繁,所有人都变了。就连曾经纯洁得不得了的卢辛,也一样变得面目狰狞。 这里只剩她和卢辛面对面,相隔不远地站着。她看卢辛还是那种全世界她最无辜的嘴脸,心里又怕又恨。 是不是所有人都不肯信她?只有她亲眼见识过卢辛的阴毒手段,也只有她清楚,陆雨和卢刑的死,都与面前的卢辛有关。 —— 或许是又见到卢辛的缘故,夜里白秋做了噩梦。 梦里是到达基地前的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她拼命想忘,经过基地里这段时间的平静生活也以为终于忘记了。可做了梦才知道,原来每一个细节都被自己清晰地记着。借着这场梦,好像是掀开了她好不容易快要愈合的伤口。 当初陈豫打听到东边基地终于建起来了,特意画了路线图。而所有的路线规划都握在卢辛手里,陈豫离开后,她就给了卢刑。靠着详细的路线图,他们少走了很多弯路。 可就在陈豫和何繁走后没几天,卢刑带错了路,他们误撞进一栋关着一群丧尸的大楼。转身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卢辛因为跑得最慢,缀在几个人身后。末世前陆雨和卢辛住在同一个宿舍,是很要好的闺蜜,不忍心她死在这里。结果陆雨为了拉她一把,反而被她带倒。 卢刑的枪里子弹只剩一发,只来得及开枪打死卢辛身边的丧尸。而陆雨运气差,虽然和大家一起跑出来,还是被咬伤了胳膊。 最后陆雨死在卢刑手里。 陈豫意外感染后卢刑草木皆兵,即使陆雨是为了卢辛才受了伤,还是不能让他软下心肠。才一有变异的苗头就被他一枪爆头。当时白秋看着沉默不语的卢辛,面无表情的卢刑,只觉得浑身发冷。 但她也没有阻止,心里觉得陆雨死了,是她自己命不好。 卢辛自从陆雨死在面前后,就很少说话了。以前陈豫几乎不会让她亲眼看到这些,总是温柔呵护得让她和陆雨羡慕又嫉妒。他足够强大,有能耐让卢辛不用看也不用管。发生了这种事,她那时候还在心里幸灾乐祸,凭什么卢辛就能活在众人的保护中,所有的龌龊都不用接触。这一回陆雨几乎是为她而死,背了一条人命,够她长大了吧。 但她也没有想到卢辛的长大来得又快又猛。 卢刑根本没有带队的经验,他仗着异能不把陈豫放在眼里,一定要杀掉他或赶走他。但异能短时间内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他还是末世爆发前的文弱样子。 他们离基地最近的那一天,卢刑被突然出现的丧尸扑倒,一口咬在了脖子上。他们有车,停在远处的拐角,卢辛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回过神拉着她就往车上跑。 丧尸一个接一个从远处冒出头来,他们是撞了丧尸的老巢。这里以前是居民区,无人经过所以丧尸也显得沉寂,有了动静之后一窝蜂都涌了出来。 按理说,很多末世里稍具规模的队伍在经过某地都会进行清理。或许他们的运气真是用光了,所以才连连走进死路。 被咬之后的卢刑居然爆发出难得的大力,掀翻了身上的丧尸。所以当时的他本来也是来得及跑向车子的。 是卢辛突然回身,握着枪,扣动扳机连着两枪打在了他的双腿上。卢辛的枪还是陈豫手把手教的,以前她从来不敢开,也不知道她手里的枪是谁给的。 白秋和卢辛一前一后钻进车里,卢辛进了驾驶席,迅速落锁,又把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透过车窗,白秋看见卢刑即使双腿中枪,依旧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向着这里跑。 他身后的丧尸距离他越来越近,慢慢聚成了一小群,追着他不放。 等卢刑终于到了车边,用力捶着玻璃,脸上的表情恐惧狰狞。他脖子和脸上都是血,大声向车里喊:“辛辛,辛辛,让哥进去!” 白秋缩在车座上,听到声音一抬头正撞上卢刑绝望的眼神。她有些动摇。 手按在车门上,抖着嘴唇说:“卢辛,你哥哥在外面啊……” 卢辛背对着她趴在方向盘上,大喘着气,开了口语气却很冷静:“别傻了,你没看到他被咬了吗?” 白秋艰难发声,解释说:“卢刑有异能,他以前也被咬过的……”话只说一半就被打断,卢辛声音压在嗓子里,激动到不停发抖,一字一句地说:“他被咬了!脖子都要被咬断了他还能站起来!” 那么多血,正好咬在脖子上,简直必死无疑。 白秋听了她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是准备眼睁睁地看着卢刑死在车外。外面卢刑绝望的恳求声不停地响起,她崩溃地扯着头发,哽咽着说:“那就看着他去死吗?卢辛你有没有良心啊!他是你哥!”卢刑虽然人品不好,对卢辛这个妹妹却真心真意的。可现在,他最亲的妹妹都不愿意救他。 还有刚刚的那两枪,心肠要有多硬才能打得出去? 白秋不停地流泪,卢辛直视着车前,突然说:“那天我看到了……你和他搞到一起了不是吗?所以你不忍心了?”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声音飘忽,慢慢的居然哼笑一声:“那你下去啊,陪他死啊。”说着就扶住方向盘直起身。 白秋当然不敢开门。但是就算白秋想开也来不及了,一转头,能看见那些扑过来的丧尸嘶吼着把趴在车窗上的卢刑死死按住,埋头啃咬。 车里卢辛用手指摩擦着方向盘,嘴里轻轻地哼着,听起来像是一首小调。含在唇齿间,模糊又温柔。 然后突然停下,催促白秋:“不怕死就下去啊。我哥哥很疼呢。” 卢刑还有意识和痛感,这时候应她的话一般发出痛苦的喊叫声。他依旧用力握着车门把手,拍打车窗和车门。眼中充血,里面满满都是濒死的绝望。 白秋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但视线僵直,落在被爆开的血花染得模糊的玻璃上,移动不了分毫。 卢刑那张紧贴车窗,被挤压得扭曲变形的脸那么清晰,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口型是在恳求:“让我、进去。” 白秋看在眼里,一脸的鼻涕眼泪,满心的兔死狐悲。但她还是没有动,依旧紧紧贴着椅背,努力把自己缩得小小的。 嘴里几乎无声地在说:“对不起卢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又也许是很久,她听见车里响起卢辛低低哑哑的声音。像是提醒,更像自言自语:“不要出声哦~它们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的。” 外面看不见车里的情形,丧尸的视力又一般。果然,她和卢辛在车里十分安全地逃过了一劫。丧尸群慢慢都散去了,只剩下一只丧尸趴在车窗上。它扭着脖子,作出僵硬可笑的动作,看样子只是想借力站起来。 而这时候它和卢辛只隔着一层玻璃,卢辛竟还偏头去看它。 等最后这一只也步伐迟滞地离开了,外面终于完全平静了下来。白秋看见卢辛还是保持着侧脸的姿势,很久不懂,脸上分明带着浅浅的笑。 她当时就想:卢辛可能已经疯了。 第21章 末世护“宝”9 陈豫带着一小队的人外出寻找物资。自从前几回,他硬生生从丧尸口中夺回几个人的性命起,他也有了跟在身边的死忠。很多人也看出他身手绝对在基地里绝大部分人之上,虽然没有异能,但也不能小看。 第12节 所以慢慢的,外出的队伍里隐隐有以他为首的趋势。继称呼上变成“陈哥”以后,以往挑刺的、口吻不客气的人都默默收敛起来。陈豫也不是那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性格,虽然寡言少语,但从不说没用的话,也不吝啬帮助身边人。所以他虽然不同人开玩笑,身边队友也常常会善意调笑他和何繁。 何繁在基地里人气很高。毕竟长得美,能力又出色。以前大家都觉得是何繁护着陈豫,陈豫不过是个被女人保护的小白脸,现在也在心里默默给两人调换了角色。毕竟亲眼见识了,陈豫带队回基地,何繁望夫石一样地在基地大门口等他。 两个人一起外出时,那种并非刻意的撒狗粮更是亮瞎了一众单身狗的双眼。很多人这才发现,陈豫原来也不是对谁都惜字如金,少有笑模样,一和何繁凑在一起不是挺能说笑的吗。 而陈豫没有笼络人心的想法,坦坦荡荡反而更容易得人心。基地里首领傅原的心很大,虽然驭下有方但也让一部分人察觉到他不甘于现状,不满足于只手握东边这一个基地,是想要谋求更大的发展。偶尔还会因为手伸得过长,招惹了别的基地而遭到报复。这种情况之下,基地里有许多人的心思都浮躁起来,而安于现状的一些人,就渴望有一个人能变得强大,足以制衡傅原。 两相平衡,才能让目前的局面更稳当,更让人安心。 因为傅原是一言堂,很多想法对基地里的人来说不仅不切实际,还威胁到他们的身家性命。只是拥护他的人还是绝大部分,剩下的也不会硬碰硬,只在心里不平。 现在有陈豫横空出世,剩下的这些人就若有若无地流露出向他表忠心的意味。 陈豫没有拉帮结伙的意思,但他的确是在刻意出头,慢慢地改变着身边人对他的看法,忌惮他,不再来招惹他。不为别的,因为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得过且过地活着就可以。如今他身边有了何繁,他想要保护她,不需要她握着枪挡在自己面前以命相护。 所以他得强大起来,让何繁能在他的保护下,作威作福也好,仗势欺人也好。 都不用怕。 何繁没有注意到这种暗地里的种种波动。陈豫带着枪队一走三四天,她不大好意思在基地里吃白食。虽然没人会这么说,毕竟陈豫一个人的能力养着她也绰绰有余。 她有时就会跟着小队伍,在大队伍后面帮忙扫扫边角。远远看着前面,就好像能看到大队伍里的陈豫一样,不由得生出养成了一棵好白菜一般的自豪感。虽然陈豫的能力变强与她无关,但她也跟着觉得开心,她也是见证了这些变化的! 某日何繁跟着队伍外出归来就把在房中休息的陈豫拉出来,和他说要借他的力气把弯了的车门扳正。她蹲在一边看陈豫手握扭曲变形的车门,笑着说:“现在丧尸也在进化,力气变大了。” 她这边才说完,一旁就有路人拆穿:“别听何姐胡扯……那是她没控制好车,漂移飘到墙上了。” 何繁起身假装要一脚踹过去,那人立马迅速跑开。 她回身挠挠头,没敢看陈豫。准备打哈哈含糊过去,还在组织措辞。 结果静了几秒,陈豫的声音响在头顶:“以后不许你开车。” “那谁开啊?”何繁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他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大手盖着她的脸,开口时声音低沉、安稳有力:“都我来。” 你的事儿,凡是我能做的,以后都可以让我来做。 —— 白秋拉开车门坐进来,“怎么,我出现在这里很稀奇吗?” 何繁往里面移了一个身位,看她一眼挑了挑眉,“是很稀奇。”白秋被她噎了一下,瞪她一眼坐进车里。 前面开车的陈豫目视前方,后视镜里能看到他挺直的鼻骨。只看鼻子都很性感,她痴迷地想了想。 最近她也听到别人说陈豫的能力强悍,心里嘲笑自己当初自不量力,还放言代替何繁护着他。果然,他一直都是这样,不会屈居人下。白秋的心思一压不住,就又生出妄想。她长得也不差,身段妖娆,说不定陈豫哪天口味变了就转而看上自己了呢? 想到这儿斜着眼瞥了一下身边的何繁。衣服过得严严实实的,头发也勒得整整齐齐。哪里比得上自己的风情。 何繁感受到她的眼神,回视她。白秋上身的衬衫紧紧地束着发育良好的身子,皮带军裤,何繁看在眼里,心觉这样打扮勉强算是有些……呃……制服的美感。 不过不怎么实用就是了。 东边基地不止傅原建立的这一个,有些规模的还有一个。这一次两个基地的枪队狭路相逢,何繁居然在其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周契隔着老远就向她挥手,笑得那口大白牙一如既往地闪亮。 陈豫不怎么开心地移动了身子,挡住何繁的视线。这下他和自己几乎要前后贴上,何繁用头轻轻抵着他后背,撞了一下,然后笑了。 醋坛子。 以前周契那种毫不遮掩的眼神和行为还是给陈豫留下了挺深刻的印象,他回过身看了何繁一眼就单手拉住她上衣的拉链,另一手轻轻护着她下巴,把拉链向上直直拉到头。他在下车前就把衣服脱给了何繁,天气还很凉,何繁穿着陈豫宽大的外套几乎是被包裹进去。 拉链一拉,领子圈住了她半张脸,鼻子一半连着下面都被盖住了。陈豫手轻轻按在她头上,俯着身子挨近她小声说:“不许看了。” 何繁笑嘻嘻地点头,“只看你。” 说完看到陈豫耳廓边缘又有了浅浅的红,他感染症状消失后多了许多未知的能力,其一就是再不畏严寒。冰天雪地里脸色也是如常的,所以耳朵一红十分明显。他看着她开心的表情,自己的心情也好得不可思议。温暖的手背轻轻挨了一下她的脸,问她:“冷不冷?” 何繁摇头,眼睛都弯出了弧度,回问:“你冷不冷啊?”又贴近了小小声地补充,“你耳朵都冻红了。” 第22章 末世【结局】 周契站得远,见何繁不再往他这里看,无奈地收起了笑。陈豫还是挡在何繁身前,他身材高大,何繁被他这么一挡,愣是一个衣角都没给眼巴巴的周契露出来。 周契一行人最后选择投奔了如今他们所在的基地,没想到今天会和何繁再次相遇。不过他算是白兴奋了,两个队伍并无交集,而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和自己叙旧的意思。 他就坐在车边百无聊赖地用木枝戳着地面,视线已经转了回来不再向那边看,但是身边坐着的张洲,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里看。他知道张洲还在看陈豫。 当初果然是陈豫动的手,下手真的狠,如今这种医疗卫生条件都远不比末世以前,周契也算有几分运气,硬生生挺了过来,但也因此格外记恨陈豫和何繁。那天周契套出了张洲的话,才知道原来是张洲想轻薄何繁,因而激怒了陈豫。他也没什么资格替何繁出气,倒是自己气不过,等张洲身体养得七七八八,就又打了他一顿。 但打也打过了,和张洲到底有结伴同行的情谊在,还算是兄弟。他绞尽脑汁想给何繁一个定位,但都一一否了。怪只怪一见钟情的后劲儿依旧很足,他到现在,一看到她还是揣上了一颗不怎么老实的心。 长得白白净净的很好看,当初提着车横梁的样子也好看,总之他看着就顺眼得不得了。如果是末世爆发以前,或许他还真会死缠烂打地追着她。但现在,朝不保夕的,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 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吧。 这边队伍里,白秋少有人理会。想抱傅原大腿的不敢招惹他的女人,心里看不起傅原的更不愿意搭理白秋。她倒是想和陈豫搭上话,但陈豫一直绕在何繁身边,两个人有说有笑,她像是空气一样被无视到底。 她今天之所以肯跟着枪队在外面跑,还不是因为想在陈豫面前多晃悠几回,引他对自己动心。结果一路上车走的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她被颠簸得想吐,觉得真是来找罪受。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辛苦过,尤其末世之初,她也是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如果不是因为运气好,可能连活着走出校园大门都做不到。 但自从进了基地,被傅原挑中放在他身边,就没人逼她再过回从前的日子了。由奢入简难,她只想做一只攀附大树的藤蔓,哪怕吸血生长,也不想挣扎求生。 她偏转目光,正撞上往这里看的张洲。那个男人脸上有条长疤,火光之下不显恐怖,反倒有种极其硬朗阳刚的迷人。 白秋的眉头忍不住跳了一下。 —— 因为两个队伍都要在这里将就一夜,车子就一排排停在篝火附近。远处的某个角落陷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避着人群,只有两个身影无声地纠缠在一起。白秋手心贴着张洲的脖子,被他结实的胳膊搂着,心里终于舒服了些。陈豫没眼光,不代表别人都和他一样喜欢搓衣板。她不过几个眼神,就能勾来别人陪她度过漫漫长夜。 张洲揽着白秋细细的腰肢,手在上面暧昧地摩擦着。他离开人群前,周契曾提醒过他不要远走,最近丧尸进入新的进化期,说不准就有哪些懂得隐藏伏击人类。 但是显然张洲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从再次看到何繁开始,身体里从下到上就窜起一股灭不掉的欲/火来。第一次见她不过存了发泄的心,但没得到反而挨了揍,这就更让他惦记了。偏偏这时候白秋还来撩拨他。 两个人毫无防备心,借着黑暗掩藏此刻的凌乱迷离,但很多事情总是越担心就越容易发生。当真被周契说中了,这里原本是e城的地界,不远处还有铁路线蜿蜒进黑夜中,废弃的车厢遮住了丧尸的身形。 穿着破碎工服的丧尸,白天在铁路上游荡,夜晚就安静下来,仿佛不存在一样。它是这里的最后一只,其它同伴,要么误打误撞跑出铁路被击杀清扫,要么就如它一样等着食物送上门来。 丧尸扑出来的时候白秋还在仰着脸索吻,只是一念之间,张洲就被一口咬在肩膀上。白秋甚至听见了牙齿咬进皮肉的微嗤声,血立刻溅了她一脸。 张洲死了,白秋却因为有他挡在前面争取了一些时间,被闻声赶来的同伴在咬上脖子前救了下来。 周契铁青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白秋。她头发散开,凌乱地被汗水和泪水沾了满脸。这时候正左臂抱右臂,夹在自己的腹部和屈起的腿中间,已经被吓得只知道哭了。 毕竟白秋和张洲的死有些关系,也没人可怜她。周契表情阴郁,慢慢走上前,蹲下身,然后强行扯出她的手臂。 视线所及,她袖口破碎染着黑红的血迹,露出被咬的伤口来。 除了擅自远走的张洲和白秋,没有人因为突然出现的几只丧尸受伤。陈豫同另一个队伍的带队人交涉,男女间你情我愿,倒没人提出让白秋偿命之类的话来。而且白秋已经被咬伤,说不定就会因为感染而被自己的队伍沿途抛下,所以两个队伍大部分人都觉得没有必要为此起过大的冲突。 这当中除了周契还僵着脸,紧张的气氛一过,很多人就还是面色如常。不守夜的撩了帐子回去睡觉,见多了同伴死伤,枪队里的人不仅心理素质过硬,恻隐之心也寥寥无几了。 这样的事突然发生,何繁忍不住看向不远处被绑住了胳膊的白秋。垂着脸,已经不再哭了。绳子牢牢勒住伤口上部分,延缓感染。 何繁一直看向她,不知道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当初盛气凌人的白秋,举枪要杀死疑似感染的陈豫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过,她也会有被咬的一天。在众人围观下,难捱又绝望地等待着自己的变异。 她一直往那里看,结果突然眼前一黑。陈豫温暖干燥的手心贴在她脸上,盖着她的眼睛。他坐在何繁身后,让她靠在他身上。这时候手臂绕过来,就圈住何繁瘦瘦的身子。 虽然一个又一个的人死在这个世界,但是只要怀里的人还在,他不要命,也会护着她周全。 —— 白秋最后被送回了基地。在末世里,基地就如同一个人的所属地一样,很多人被感染却没有立刻变异都会选择回到这里,然后再进行注射死亡。何繁也说不出这样好还是不好,但她却敏感地觉得事情或许并不那么简单。而陈豫早在她之前就隐隐觉得傅原的实验室有问题。他费了一些心思安插了人手进去,只需要一个契机,来揭露这一切。 白秋已经确认被感染,基地里的药物多,或许能再次延缓她变异的时间。但即使这样也于事无补,只有她自己还在努力挣扎着保持意识,因为她还不想死。 白秋被送到傅原跟前。手铐把双手拷在身后,狼狈憔悴,身上带着浓重的血污气味。 傅原掀了掀眼皮,看到面前的白秋,面色白中透青,没了早前的妩媚动人。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耐烦,想也没想就说:“送去教授那里吧,也算是物尽其用。”为了能让顾教授尽快作出解毒剂,傅原向他提议进行*实验。白秋已经被感染,正好送上实验台做小白鼠。 听到他的话,白秋猛地抬起了头。她盯着傅原出色的皮相,看他即使再面无表情也依旧藏着戾气的眉眼,好像今日才真正认识他一样。 傅原把她看作玩物,她也只把他看作靠山,互取所需没什么可矫情的,可她还是低估了傅原冰冷无情的程度。哪怕她是他养的小猫小狗呢,也不至于用一个“物尽其用”来打发她。 傅原下了命令,按着白秋的两个人不敢不听,白秋又用力挣扎起来。 她眼底泛红,那红像是掺了泪就能一起流下来一样可怕。看着紧挨着傅原站着,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卢辛,她哑声说:“卢辛,你可要记住我今日的下场,说不定这就也成了你的。”她被两侧的人用蛮力按着身子拉走,仍是不依不饶地回头看,神经质一般地笑了两声,“卢辛,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如今先得了报应。而你连亲哥都能害死,我还远不及你呢。” 卢辛本来垂眼站在一旁,听了她的话终于抬眼向白秋看过去,目光正撞进白秋血红色的眼中。她有些恍惚地想起陈豫被他们断言感染时,自己站在哥哥身后,也是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 而她举枪瞄准哥哥的时候,哥哥也同样猩红着眼。 但是已经感染的人有什么资格继续活着?它们会失去意识,会六亲不认,最好的选择就是清理掉它们。 所以她为什么会遭到报应? —— 实验室里。 顾教授拿着针管,带着胶皮手套的手,熟练又麻木地往白秋身体里推送着药剂。 感受到冰凉的液体流进血管,白秋不再挣扎了。她躺在手术台上突然有了等待着死亡的平静,放松了身体,她轻声说:“教授,听说你有个女儿,她现在还好吗?” 顾教授带着口罩,声音又低又模糊,想了想回答说:“她很安全。”送到实验台上的人大多已经失去了理智,白秋还是头一个主动又如此平静地和他进行交流。他有些倾诉的*,叹了口气接着说:“但这种世道,谁能保证会永远安全呢?”看着屋子里的种种仪器,针管里一次又一次改良的解毒液,继续说:“所以我花费毕生心血来研究解毒液,如果成功了,我的女儿才再无后顾之忧。” 白秋闭上了眼睛,她想流泪,但是眼眶发涩,眼珠子都好像冻在了里面。 是不是除了她,所有人都会被爱护,或者有着想保护的人?陈豫对何繁,卢刑对卢辛,她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没想到这么冰冷的实验台会是最后的归宿。 她的呼吸慢慢消失,脸色中的青黑褪下来,苍白得像是盖了厚厚的粉。一动不动地躺着,手指僵硬弯曲,以内勾的形态僵硬在身体两侧。 顾教授叹气,正要向助手们宣布实验失败,突然连接着白秋身体的仪器有了反应—— 她的各项体征有了恢复的迹象,虽然细微也足够让人激动。认真观察了一会儿,把数据仔细记下,顾教授喜形于色,大声说:“成功了!”接着立刻,“打开锁,让她从台子上下来。”身边助手还有些犹豫,毕竟上面躺的是一个刚刚被感染的人。但顾教授本来就对这一次实验极有把握,大起大落之后明显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你们有枪,怕她做什么。”丧尸行走姿势与人类大有不同,白秋四肢已经柔软下来,生命体征也渐渐恢复,只要能正常行走,就证明他的解毒液是有很大效果的。 白秋被打开了扣在四肢的锁,扶下实验台。她还是垂着脸,被左右架着,如同正在昏睡一样,黑发垂盖着脸颊。隔着两三步有人拿枪指着,如果她稍有异动就会开枪。 她终于动了一下,握枪的人一抖险些扣了扳机。然后就见她抬脸,睁开眼睛,好在看他们时目光并不浑浊,还是有意识的。 然后顾教授笑着说:“白秋,解毒液有效果了。” 只听到她沉默了几秒,轻声回:“是吗?”跟着笑了一下,站直身体,在实验室里所有人的注视下,猛地握住身边男人的胳膊往身后折,按住,另一只手迅速拔出他腰侧的枪。 白秋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变得很大,同时也能感觉到,饥饿感充斥了自己的大脑。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咬人的*。她忍耐着,浑身发着抖,不知道是压抑还是兴奋。 顾教授大声劝她:“白秋你在做什么?听我说,你不会变异了!”语气里带着安抚,继续劝:“放下枪,相信我,你现在已经正常了。” 第13节 白秋露出讽刺的笑,他们还真以为靠着一群被感染的人来做实验,就真的能作出解毒液来吗?她把枪口抵上手中人的太阳穴,“打开门,放我出去。” 她动作利索,逻辑清晰。几个人都以为是解毒剂已经起了作用,所以不怕她变异伤人,为了稳住她,果然去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白秋也如他们所想,慢慢往门口移动。临到门口,突然回身向实验室里几个透明的、巨大的实验舱开枪。那里面,都装着还没死透,等待做实验的丧尸。 几枪下去,特制玻璃也炸裂来开,爆出水花。 她知道傅原在用变异的丧尸做研究,想要靠着操纵丧尸来增强实力。很多人受伤但还没有变异的,都被强行同外面抓来的丧尸关在一起,有的活活被咬死,有的变成了新的丧尸。 几个助手立刻向实验室里慢慢站起来的丧尸扫射,但丧尸数量太多了,子弹有限,他们为了活命,最后只好撇下这里往外跑。 白秋却不逃命,只在原地站着,一直看着丧尸中某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即使容貌破碎残缺,她也在被按在实验台上的那一刻,扫过一眼就知道是他。 她低头看着被咬的手臂,似乎感觉陆雨又站到了她的面前,她们连伤处都这么相似。 卢刑和陈豫曾经那么好的兄弟,而且陈豫还救了他的命,他都能授意她和陆雨杀死他,最后又逼他离开。所以会被亲妹妹害成如今这副样子,也是他罪有应得。 所以说,大家都是报应。 实验室里的丧尸都跑了出来,傅原的各种残忍做法也终于无法隐瞒。虽然大家恐惧丧尸,但这些丧尸里很多都是他们曾经的伙伴、队友甚至是亲人。傅原急于掩盖,命令全部击杀。但很多人都情绪激动,迟迟无法开枪。 傅原拔出枪来,枪口才对准了丧尸群,身边的卢辛却移动脚步,一点点迎着丧尸走过去。在众人注视之下,她嘴里喃喃地说:“哥?” 傅原抬枪指着站在丧尸群最前面的卢刑的脑袋,大声喊:“卢辛!你不要闹了,快回来!” 卢刑站在丧尸群的最前面,眼神无光,身体也残破不全。那日卢辛和白秋根本没敢下车,直接把车开走了,然后他就成了四处游荡的丧尸。后来傅原带着人四处寻找合适的丧尸做实验,就把他抓来了基地。 “哥。”卢辛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虽然他根本听不懂,她嘴巴张合几下,还是向他解释说:“我那时候开枪,是因为我太害怕了。” 她其实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她哥拖着被打伤的腿慢慢向她爬过来。她对着白秋的质问尚能骗自己问心无愧,但亲眼看到这副样子的卢刑,她突然前所未有的后悔。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哥哥会变成这样,是自己一手导致的。卢辛茫然地想: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但她还是不断在为自己辩解:“你那时候已经要变异了,你变异了就不会认得我了,所以我想杀你,你也不会怪我,对不对?” 她情绪激动,控制不住自己越走越近。而卢刑看她的眼里没有曾经的宠爱,只有看到食物的兴奋。 对或不对,现在的卢刑已经不能回答她了。 —— 傅原已经犯了众怒。陈豫手中握有他将感染病毒的人在意识尚存时活活折磨死,还有他所写下的“未来规划”,要把整个基地的人变成他的丧尸军团。可即使暴露了野心,他还是不甘心失去一手建立的基地和一手聚拢的人心。 所以他握着从丧尸身上提取的变异针剂,注射进了自己体内。 这种针剂的实验还只是初级阶段,针剂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没人会知道。但他渴望强大的力量,走头无路,所以毫不犹豫。何但充满副作用的变异毒素注入身体,只是在加速他的死亡,也是在嘲笑他的异想天开。 顾教授早劝过他,真的要实现改造人体的计划,恐怕这末世还要再发展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傅原等不了,也不想等。 陈豫到底是这个世界的男主,所以让他可以在一次意外的“感染”后获得了未知的力量。按着原本的故事发展。在基地里他和傅原分庭抗礼多年,凭借身体里的力量和傅原的各种黑科技进行较量。而傅原也不过是他走上一个又一个巅峰的路上,某一个小小的boss。 —— 何繁抬着头,他个子太高只能看到他轮廓漂亮的下巴。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她的视线,陈豫低下头,伸手帮她挡住落在脸上的阳光。 “小繁。” “嗯?”她见他只叫了她一声就忍不住笑起来,也跟着弯起嘴角。 她听到久违的,系统的提示音。进度条刷满百分之百,她完成了这个世界的攻略。 系统在她脑海刷屏—— 【攻略者达成“与男主命运相关”成就,保留npc的身份,主体意识复制】 【复制完成】 【恭喜。】 第23章 白月光重生1 何繁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虽然干燥厚实,但从身体里不断往外冒着寒气,盖着被子依旧发抖。 她还没睁开眼就听见床边有人在哭。一边哭一边说:“我就说不应该接她回到府上!这才回来几天啊,我的繁儿就被她害成这副样子!”哭声又娇又怨,只听声音就格外惹人怜惜。 何繁慢慢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头顶杏黄色的床帐,正柔柔软软地垂下来,半遮着巨大的雕花床。床边坐着的是一个妇人,掩着嘴巴,泪珠子说掉就掉。她挽着高髻,在上面堆满了叮当透亮的珠花玉簪,穿着翠绿色的褙子,上面的缠枝纹路繁复精美。 床边还站着个男人,他一手扶在妇人的肩膀上,穿一身黑色长袍配着挺拔健硕的身材,是极其硬朗刚毅的长相。只是表情很无奈,皱眉轻声责备她说:“你也是阿涴的母亲,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将军府是她的家,怎么就不该把她接回来了?” “她在赵家也呆了七八年了,不是一直住得挺自在吗?赵家是她外祖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你也知道那是阿涴外祖家,女儿家哪有一直生活在外祖家的道理!而且让涴儿回家来住也是你点了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我敢不点头吗?你一门心思要接她回来,还找了我娘来劝我。” 一提到这个李娴心里就委屈:若非她娘骂她“安逸日子过够了,非做这苛待继女的恶毒主母”,又几次上门来劝,她才不会求着那个丧门星再回到将军府上来。外头风言风语也好几年了,没见自己掉半块肉。 况且并非是她死活不许自己这个继女何涴回将军府,她也没资格拦。实在是何涴更喜欢住在外祖赵家,她也就顺水推舟,拖着日子不去接,丧门星这一称呼也只敢憋在心里。这一回她娘看不过去了,再加上何将军也觉得把女儿接回来比较好。她压着火气,真是备了厚礼,亲自上门去请奶奶一样请了回来。 可这才没几天,何涴就一脚把自己的女儿何繁踹进了湖里,甚至拦着下人不许去救,险些就把女儿淹死在水里了。 仿佛是当年旧事重演。女儿八岁那年,何涴还没被赵家接走,也是被她害得落水,高烧了一整夜。所以说她和自己的女儿根本是八字犯冲,就不该养在一起! 看她委屈得直哭,男人软了语气,但是立场坚定:“这次的确是阿涴的错,但你也不能动不动就要她回赵家去,这让阿涴听到了,心里怎么想!她才回来,本来就处处生疏,你这样闹下去,她怎么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李娴仰脸看他,眼泪汪汪地说:“那我的女儿呢?这次就白受了苦吗?你只知道你的阿涴可怜,她是刚回家的。那我的阿繁呢,她在家里住了十来年了,姐姐回来了,就没她的位子了吗?” “阿繁和阿涴都是我的女儿,手心手背你非要我说个轻重!阿涴是有错,但罚也罚了,你还想怎样?阿涴不是已经跪在祠堂思过了吗?”他怕再呆下去又忍不住和她说重话,转身要走,结果被她猛地拉住了袖子。 他转头看她,有一点不耐烦,“又怎么了?” 李娴听出在他这里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咬着牙关忍下火气。娇声说:“你又要甩袖子走人给我冷脸看!”软下语气冲他撒娇一样说:“刚刚我又冲你发脾气了,是我不好,你生我气了对不对?” 他不理她。 她语气躲躲闪闪的,眼里却像是盛了潋滟的水波。巴巴地盯着他看,可怜又可爱。小心翼翼地说:“不要气了呀,我向你认错,再不会这样了。” 看她表情认真,他吐出一口郁气,慢慢开口道:“你哪一次不这样说?说过就忘,也不指望你能稳重了。”话虽这么说,表情却和缓下来。 何繁默默听了一会儿两个人的对话,就在这时候哑着嗓子突然出声:“爹,娘。” 李娴听见女儿醒了,也不再和丈夫争辩,立刻扑上来拉女儿的手。握住的手冰冰凉凉的,她心疼得又开始掉眼泪。在心里继续骂何涴恶毒,不配做女儿的长姐。 何繁的手被娘亲拉着,听她连声询问感觉怎么样,一边答话一边梳理脑海中的故事情节。 这个世界的何繁是何将军府上的二小姐。今年才十三,亲事未定,素有貌美之名。 父亲作为当朝将军,多年在外征战。娶赵家女儿做第一任妻子时正值外族率骑兵屠戮边境多城,烧杀抢掠导致民怨沸腾。于是领旨带军,常驻边城,两三年才把外族打回老家。 留下妻子在府中替他操持,结果妻子怀孕时因为过度劳累落了病根,刚生下孩子就去世了。连名字都是自己临死时取的,单字涴,隔在臂弯里才看了几眼就满心怜爱不舍地咽了气。 后来何将军凯旋,又两年娶了李家姑娘李娴做继室。彼时战事已平,何将军身居高位又无繁忙政务,日子也安逸了下来。因为对第一任妻子的愧疚,对新夫人更是多加体贴。虽然他对赵家姑娘并没有多少感情,毕竟聚少离多,但心里也十分敬重和感激,连带着十分宠爱她拼死留下的女儿何涴。 赵家世代从军,嫁到何将军府的小女儿虽然先天体弱但争强好胜,生下的何涴也和母亲一样性格要强,而且是个直肠子,心里厌恶继母,脸上也从不给继母好脸色。 继夫人李娴进门刚一年先是生了女儿何繁,隔两年又生一子何岸。带来的陪嫁婆子忠心又能干,帮着她把将军府上下料理得井井有条。她多年来既有主母的威严,更多还是小女儿般的骄纵任性,尤其是对着自己的丈夫。因为生得很美,又有些小心机,何将军很迁就她。 心地倒也并不坏,但私心很重,偏袒起来毫不顾忌。对亲生的孩子种种好,对继女虽不恶毒,但也不怎么关心。赵家心疼何涴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常接回家来照看,长此以往干脆让何涴长住下来,年节才送回将军府。 因为长女和继室妻子势同水火,府里多年来鸡飞狗跳,何将军也就同意了赵家的要求。 后来还是外头议论声越来越多,毕竟何涴到了待嫁的年纪了,赵家夫人担心女儿坏了名声,就死命劝着固执的女儿把继女接回到府上。 李娴实在是个拎不清的,任性惯了。但生来命好,虽然是嫁到何家续弦,却对了何将军的眼,被宠得这么多年姑娘性子还没脱干净。骂继女时口无遮拦,但也不作恶毒的咒骂和陷害,不住在一起之后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还是这一回千娇万宠的女儿何繁又因她受到了伤害,李娴才一时气愤。 然而知道了大致剧情的何繁心里很清楚,她娘生气尚算护子心切,情有可原,她受这苦却是应该的。 至少在何涴看来是应该的。 —— 何涴跪在何家祠堂里。 祖先排位之下,她跪得背脊挺直,尽管这里只有她一人也丝毫没有偷懒的意思。她双手合十,面目虔诚,在心里默默感激上苍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或许是祖先们在冥冥中保佑着她,才让她在经历了那样的痛苦的前世之后,重生回十六岁亲手改写自己的命运。 在上一世,她被自己的亲妹妹何繁和好友罗音陷害,下了药送到了南阳侯纪岐的床上。纪岐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虽然那一日两个人并没有发生实质的关系,她却因为名声已坏不得不选择嫁给他。纪岐不爱她,在外虽然荒唐至极,然而成亲多年从没有碰过她。而她那时候也看不上他不学无术,两人连正经的交谈都少之又少。 但让她意外的是,这个在世人眼中只知道玩乐的南阳侯,最后竟是战死的。 虽然敬佩他战死沙场,但这重来一回她也无意再嫁给他。当初他战死,她也早早做了寡妇,无子无女无依无靠。而且最初纪岐的死还顶了个通敌卖国的名头,连累整个侯府都被流放到黔岭。虽然后来得以平反,洗刷污名,那也是许多年以后的事了。自己早在流放路上就已经病亡,根本没能等到平反那一天。还是死后魂魄徘徊京中,才得知了后来的事。 那样的一段经历实在是太苦了,回想起来都是满满的绝望。就算重生,她也根本不知道纪岐是如何被错扣了污名,也自知没有本事替他逃过一劫。而且前世自己受过的罪,多多少少也是因为他,所以最好还是和他永远没有交集。 他是生是死,是他自己的命。她要做的,是过好得来不易的新生活,向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讨债。 何繁是她一切苦难的源头。她一重生就急着回到将军府,果然看到何繁如前世一样备受宠爱,心中积攒了许多年的怨气再也压制不住,看到她又伸出脚要把自己绊倒进湖里,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索性一脚把她踹下去。拦着人不许去救她,是要让她长一长记性。 到现在冷静下来觉得是自己心急了。那样悲惨的过去,岂是何繁她落一回水就能偿还得了的?还要沉下心来筹谋,一步一步,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对以后要发生的事她记得清楚的并不多,时间线也十分凌乱。记忆中最深刻的,是纪岐战死之前,二皇子刘缜登基做了新帝。 第24章 白月光重生2 何繁被柔软厚实的被子紧紧裹着,一直裹到小小的下巴边缘。她年纪还小,身子纤细,脸也白嫩嫩的带着莹润的光泽。这一回落水,脸色多了些病弱的苍白,看在她娘眼里各种心疼。帮她又掖了掖被子,她娘轻声问她:“可还难受?” 何繁摇了摇头,何涴从小习武,这一脚踹得可真是不留余力。按照原剧情的发展,何繁是要向她娘哭诉何涴是如何背后下黒脚,害她掉进水中的。这下换了芯子,何繁也不再做这种挑事的恶毒妹妹,换上一幅无辜小白兔的样子,怯怯地问:“姐姐呢?” 何涴作为重生归来的复仇少女,她的存在无疑是个定时/炸弹,何繁可以预想到以后自己会遭受怎样的报复,所以必须先要想办法和她缓和关系,虽然她们两个不大可能做回相亲相爱的姐妹了,但怎么也不能发展成你死我活。 李娴听了女儿的话,极小幅度地撇了撇嘴,声音还是温暖轻缓的,说:“问她做什么?她害你受苦,娘也要她不好过。她此时跪在祠堂,娘便去找人看着她,不许她偷懒!”说完又拍了她一下,让她好好休息就起身出了房门。何繁看着她娘离去的背影,倒是不担心她会有什么恶毒手段使出来。 她娘嘴里的“不好过”,顶天是把何涴撵回赵家,其次就是罚跪、不许吃饭、克扣月例之类。因为在李家从小接受的教育所养就的性子就是向善的,所以即使有些娇蛮也不会破了底线,过分伤人害人。 所以何繁倒有些想不明白,李娴并非大奸大恶之辈,怎么就养出了原主那样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敢伙同罗音给何涴下药,作出这样毁人清白的恶毒勾当。不过也算是恶有恶报,原主之后的人生也被她自己过得一团糟。非要高攀嫁给昌燕王,结果昌燕王夺嫡失利,后来又因为谋害新帝,落得被诛杀满门的下场。 何涴重生后,原主更是被何涴耍得团团转。本来是下药的一方,结果成了被下药的那一个,自己爬上了南阳侯纪岐的床。两家想以结亲的方式息事宁人,她偏偏对二皇子刘缜情有独钟,死活不嫁,最后假装选择上吊来反抗。谁知安排好的小丫鬟进门前撞伤了脑袋昏迷不醒,她当真把自己吊死在了房中。 如果把故事分出章节来,现在也不过是第一二章 。她的恶毒做派还只是存在于何涴重生前的记忆里,目前在大部分人看来还算是小白莲一朵,针对何涴的行为和以后相比也都是小打小闹,虽也可恶但还不至于没有挽回的余地。 不过何涴一向是以最大的恶意来看待何繁这个妹妹的,何繁默默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这么想着她立刻就把脑海中的进度条翻出来看。 好感度,—— 厌恶度,0/100 额……好感度显示不可增长。这在她的攻略生涯还属头一回,这是终于要她努力去做一次别人的心头刺吗?突然觉得好带劲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的男主是刘缜,此时还是韬光养晦的二皇子。圣宠一般,表现出的能力与几位在朝中活跃的皇子相比也稍显平庸。今年二十有二,皇子当得一直算是无功无过。当然作为男主,表里不如一是常有的事,一般人是无法透过显现看本质的。如果让预知剧情的何繁评价一下他,那他与世无争的表皮之下,真正的本性其实是占有欲极强且患晚期直男癌。 第14节 若非她还想离开这个世界,是一定不会去主动招惹他。毕竟前世的何涴明明得到了他的心,却还是死在他的手上。就连重生后与他两情相悦,也还是被他虐身虐心。原主意外吊死,也是他的手笔。 何涴前世已经足够悲惨,但她最悲惨的还是一开始就被刘缜暗恋着。如果说是何繁把她带到了悬崖边儿上,那推她掉下去的就是刘缜了。 因为这个故事是从何涴重生后开始的,所以有关前世的描述都是以何涴的角度。何涴不知道的事何繁也不可能知道,包括上一世刘缜怎样心狠手辣弄死了何涴,还让何涴以为自己是因病而死。更可笑的是何涴因为死后魂魄飘进宫中,看到刘缜夜里入睡也要握着当年从她手里骗走的小荷包而万般感动。 直到重生后很久,何涴才从另一个重生者口中间接得知,原来上一辈子自己的死都是刘缜下的黑手。而原因仅仅是因为何涴被迫嫁给了纪岐,就被他看作是失去清白的荡、妇。原来有多爱后来就有多恨,最后弄死了纪岐也没放过被流放的何涴。 在他看来,何涴只有死了才能回到当初的纯洁无瑕,不辜负自己多年的暗恋。 何繁想着,怪不得何涴费劲心思嫁了刘缜,最后也还是受不了他,干脆了结了他自己坐上了皇位。 千古女帝啊……何繁默默地想,真是一定要搞好关系才行。 对于这一次的攻略安排,想一想其实挺合理的。以刘缜对何涴的占有欲来看,他确实是不大可能对别的女人生出什么好感来了。而且和他谈感情,何繁还真怕自己缺胳膊断腿才能谈得起。 不过她以前的攻略从来都是冲着好感度去的,一个人的厌恶,还是男人的厌恶要怎么来刷? 何繁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着被角又往脖子上盖了盖,一想到刘缜的手段就觉得脖子上嗖嗖过着凉风。现在背后还有个何涴在筹谋向自己复仇,何繁仿佛是掉进了深山,前有狼后有虎。 手指头轻轻捏着脸胡思乱想:对症下药,似乎只有和刘缜抢女人这一个办法了……她赶紧把眼睛紧紧闭上,默念:我瞎想的我瞎想的。 实在无法接受啊。 帮着别人和他抢皇位都比这个可行。按着刘缜“全世界你只能属于我”的黑暗系霸道总裁人设,只要她不停地在何涴跟前晃悠,应该就很容易碍到刘缜的眼。再偶尔拆穿他的真实属性,在他夺位路上绊他几脚,大概就能慢慢被他视为心头刺了吧…… 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上一个世界过得太好果然就要付出代价。善终是不一定了,该想想怎么能让自己死得漂亮又舒服吧…… 能抱个大腿就好了。 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纪岐,南阳侯府早在纪岐的祖父辈就荣宠不衰,纪岐之父纪悬更是骁勇善战,何父以前还曾在他手下做事。谁知纪悬偏生了个爱宿在花柳巷的纨绔逆子,他战死时纪岐才十四岁,之前也是文武双全的惊艳少年。父亲死后由他继承了爵位,反而慢慢长歪了。 但最后竟然主动上了战场,而且带兵打仗不逊于其父,立下无数战功。这样跌宕起伏的人生倒是让何繁十分好奇。 只是纪岐并非何繁的主线任务,重生后的何涴也并没有和他有过接触,所以何繁所了解的故事里纪岐并没有多少存在感。和前世最大的不同,除了没有娶何涴为妻,还有就是后来战死的原因变得比较单纯,是因为冯古坡一战援军来迟,轰轰烈烈地为国捐躯。 然而就他战死而言,表面看来再简单的原因,期间关窍也必定是错综复杂的。这么一看,这个故事里注定要死的就不只何繁自己了,还有这个传奇的小侯爷。 何繁竟对他生出了点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第25章 白月光重生3 但无论未来的纪岐如何南征北战、入文出武,现在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继承了南阳侯的爵位才一年,应当还沉浸在父亲战死的悲痛里,接下来还要荒唐几年才会子承父业,上阵杀敌。现在就算肯伸出大腿给何繁抱,也太细了些。何繁不敢仗着自己知道些剧情就擅自扰乱故事的发展,生怕世界主线被切断,整个空间扭曲销毁的同时把自己也永远困在这里。强行抱大腿,这腿说不准能被自己撅折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改善和何涴的关系,这才是关乎生活质量的大事。 才要入春,天儿都还带着寒气,更别说湖水了。何繁在湖里冻个通透,喝了药脑袋昏沉沉的,她就老老实实地趴在被子里等待退烧。古代医疗水平到底有限,因此落下什么病根就惨了。自己落水时是早晨,折腾了这么久,按着透进房里的光亮来判断,何涴应当跪完了吧? 她倒是想过在何涴罚跪时就跑去送个饭添个衣什么的。但早上才剑拔弩张地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一从昏迷中醒来就去她面前扮演好妹妹,这样的转变太突兀了。总不好说出“自己被她踹了一脚突然就清醒了,发现姐妹间还是应当相亲相爱”这种鬼扯的理由。这样一来,没准何涴要以为她是忍辱负重,心机深沉地憋着劲儿要冲她使坏。 扮蠢都比给她留下这种印象要强。 何繁穿着白色镶毛边的袄裙,缩着腿在榻上用晚饭。头发打散了披在肩头,黑又顺,泛着漂亮的光泽。她还生着病,就没什么起居的规矩束着了,一切由着她,怎么舒服怎么来。垂手立在一边的寻夏是她的贴身丫鬟,瘦瘦高高的身材,柳叶眉描得细细弯弯的,挂在一双圆眼上。是一眼看去十分舒服的长相,话也不多,日常技能是无条件附和何繁的话,最能三言两语哄何繁开心。 原主喜欢炫耀也爱抱怨,何繁并不想花心思去贴合原本的性子,只求慢慢转变。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心机人设并不适合她,要缓和关系,还是得真的变成三观正直的好少女才行。 所以这时候她就一副尚在病中的虚弱模样,不开口,不过饭可是没少吃。 晚饭前她娘又来看她一回,应该是何涴那里让她满意了,脚下带风地进到她屋子里头。到床前来俯身摸摸她脑门,表情有些得意:“可算是退了热!算她运气好,若我的阿繁今日病还不见好,我怎样也不会放她从祠堂出来。非要让她跪到病好不可!”不过她也就嘴上痛快痛快,外面这么凉,祠堂的地砖垫了蒲团也是阴冷的,跪半个时辰就有得受了。毕竟何涴也是娇养着长大的身子,再习武也是女儿家,哪能是她说跪多久就能跪多久的。 何父要惩罚女儿也仔细斟酌了时间的长短,跪到日落就行。看管也不严格,何繁她娘再是派人盯梢,派来的人也不可能按着自家大小姐的肩膀逼她跪。好在那边何涴不吵不闹,跪得诚心诚意连腰杆子都很少放松。让负责看守的婆子心中长舒一口气,大小姐甘心认罚,也省得她们里外不是人。 时间一到,也不刻意拖着不放人。一个婆子上前两步,她早就得了何父授意,这时候弓着腰,恭恭敬敬地照着何父想说的话劝何涴说:“大小姐,千错万错您也受过了罚,今日事便算翻了页,老爷夫人只求你们姐妹和睦啊。”她还是心疼这位大小姐的,生母早逝,在赵家受宠又如何,还不是个外姓。好在将军还惦记这个女儿,一碗水端平,才不至于让这个才刚回来不久的大小姐受太多委屈。 何涴慢慢睁开眼睛。她放下手,轻声说:“快入夜了,你们先走吧,别耽误了晚饭。”那婆子刚听这话以为她是在嘲讽,但一抬头,何涴一脸平静,实在不像是受罚后带着怨气的。面面相觑几秒,告了退。 结果才打开祠堂的大门,几个婆子就看到门口站了个小少年。成人肩膀高,在这个年纪里已经算是发育很好的了。穿一件浅褐色的骑射服,看样子是回府后还未曾梳洗就一直站在门口等。 见门开了,也不理会门口几个婆子,眼一亮就大步往里进。 没哪个敢拦他,将军就这么一个儿子,就是硬闯也没人拦得住。已经算是很给面子地在门外等了,这会儿罚跪的时辰已到,他要进也只有给他让路的份儿。 跪久了血液不畅,何涴撑着地面站起来。双腿僵硬地直不起来,才倾斜了下身子就立刻被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偏头去看,就看到何岸紧锁着眉头,抿嘴垂眸的一张脸。 何岸一大早是要出府学武的,刚一回来就听说长姐何涴把二姐何繁推进了湖里。虽然血脉关系上他和何繁更亲些,但他也能猜到定是何繁先招惹了长姐。他见何涴跪了这么久站都站不稳,忍不住开始生闷气。结果自己还没等开口,先听到一声笑。 何涴笑着说:“你这一脸讨债模样,可是姐姐欠你钱了?一日不见,连个笑都不肯给了吗?” 何岸气愤地说:“我才去找了我娘,她说二姐因为落水生病了。二姐定是故意的,就是存心要你受罚,我待会儿便去找她理论!”何繁以前被他捉弄,也常常装病扮可怜,害他挨骂受罚。在何岸看来,这种装病的手段何繁最是驾轻就熟。 重生后的何涴还是第一次看到何岸。前世他早都娶妻了,而现在才十一岁,容貌稚嫩青涩,但已经隐隐可见日后的俊朗非凡。听他这样为自己着想,何涴想起重生前他就一向更亲近自己,她那时还劝他要多和何繁来往,不要疏远了自己的姐姐,毕竟他们两人才是同母所出。 现在再回想,竟然是自己的眼力不如何岸,看不出何繁生性恶毒。还天真地以为她只是娇蛮任性了一些,不至于伤害血脉相连的亲人。 何岸学武时所拜的师父是何涴的姨丈,是何将军一手提拔的亲信。赵家祖上也正经出过不少征战沙场的猛将,何涴耳濡目染,也是自幼就喜欢舞刀弄枪,常跟在姨丈身后做小尾巴。所以从前虽然长住赵府,还是和何岸这个弟弟有着很多的接触。她因为长他几岁,十分照顾他。何岸最喜欢他这个长姐,觉得她的性子柔且韧,有着亲姐姐何繁远不能及的坦荡洒脱。 何繁虽与何岸同父同母,但一直不怎么喜欢他。因为本来就是恨不得全世界都围着她转的性子,亲弟弟也比不得自己重要。何岸也是被宠大的,所以和何繁互不相让,从小吵到大。后来进了学堂倒是磨掉了些少爷性子,也稳重许多,就再也不屑同她纠缠。 姐弟俩的关系一直冷冷淡淡的,不似寻常人家那样亲厚。 第26章 白月光重生4 何岸到底是个才十一岁的少年,喜怒形于色,看谁不顺眼谁就像有天大的过错一样。上一世何繁还没做出陷害何涴的事时,慢慢的就已经懂得要笼络这个弟弟。长大之后的何岸也不再毛躁易怒,少年时期的别扭性子被成熟稳重替代,对亲姐姐就更多了些包容,所以他们姐弟俩的关系一直还过得去。 何涴想,这一次她可再不会犯傻,帮着何繁树立好姐姐形象。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何岸怎样看待何繁,全凭何繁自己的所作所为。 所以也没反驳他要找何繁理论的想法,只摸摸他的头,说:“今日是我太过生气了。”你可不要再去惹你娘不开心,何繁在病中,你娘还是要更心疼她的。何涴虽然本想这么说,但后面的半截她到底没有说出口。何岸纵然非一母所出,他也还是自己的幼弟,前世今生都拿她当作极为亲近的人。她就算要报仇也不该用言语挑拨,支使他冲上前去给自己挡着。认真看了何岸一会儿,她又笑起来,“我也算出了一口气,跪几个时辰不打紧。” 祠堂阴冷,她心中却温热一片。自己终于从那些悲惨的、遗憾的过去里挣脱出来,对自己掏心掏肺的人她一定会好好珍惜,比如面前尚还算年幼的何岸。 被何岸扶着走出祠堂,何涴再一次回头看何家祖先的排位,在心里默默想:即使自己要报仇,也万不能违了本心,变得和何繁一样面目可憎。只愿上天有眼,助她能让前世那些欠了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何岸是个说到做到的好少年,他把长姐送回院子,立刻转身往何繁的院子走。因为何涴和何繁关系一向不好,所以院落安排上也尽量较远。路太长,何岸真是越走越脑补,越脑补越生气。 他记事早,很多人以为他不会记得的事他都是有印象的。何繁小时候就会偷偷掐他打他,然后再赖给长姐,她也只比他大两岁,扯谎简直张口就来。或许是因为同父同母的缘故,每一次何繁犯了错,何岸都觉得自己也有错一样。 —— 何岸到的时候何繁饭都还没吃完。他闻到屋子里饭菜的香气,回府之后一点儿东西都还没吃,这时候肚子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寻夏听见有脚步声,从内室出来,看到是他立刻矮身见礼。 他气鼓鼓地立在屋子里头,小小少年板着脸,腮帮子都隐隐鼓出来,扬声问:“二姐呢?” 何繁听到声音也立刻想到来人的身份,应当是这个世界自己的弟弟何岸。何岸与她如何不对盘也清楚得很,叹了口气,撂下碗筷。冲外面说:“寻夏,进来帮我梳妆。”再是亲姐弟,也不能就这样出去见他,何繁还是决定至少把头发挽起来。 她才退烧,不敢胡闹。让寻夏在外室也添了火盆暖着,等熏热了再出去。而且何岸想必是听了风声特意跑来帮何涴出气了,最好以为她故意晾着他,也叫他好好冷静着想想,他是用什么身份来责怪她的。再任由他这么发展下去,何涴又藏了报仇的心思,说不定更要让他和自己离心。 何繁简单梳了发,撩起帘子往外走,就看见何岸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屋子里,小小年纪拧着眉头故作老成。看着不急不躁的,回头时稍有不耐烦的表情却露出他藏不住的心思。她个头比何岸要矮,两人更像是兄妹,但那也都一副小孩子的长相。两个半大的孩子这么正经地见面,像是演情景剧一样。何繁憋笑憋得很辛苦,见他看到了自己,抢先说:“你可是听说我病了?特意来看我的?” 她虽然穿着整齐,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苍白。笑盈盈地,不像从前害他时那样装出来虚弱,他反倒不知怎么开口了。顿了一下,硬声硬气地否认:“谁要来看你!你连累得长姐跪祠堂跪到现在,一点儿都不觉得羞愧吗?” 何繁笑意稍稍收了些,“我羞愧什么?难不成我还是在装病害她?”虽然早知何岸与她并不是什么融洽的姐弟关系,却也心累两人竟然如此相看两厌。帮着继姐来责问亲姐,也是她娘心大,才不觉得寒心。 何岸以为见到她,她还会是那张娇蛮固执不肯认错的一张脸,没想到却真的是带病的面色。说话的时候有些疑惑和伤心,难得的示弱让他一下子蔫儿了。 何繁缓和了语气,轻声说:“你看我哪里像是装的了?”其实何岸心肠挺软的,现在年纪小,也不怎么坚定,立场常会左摇右摆。而且何繁和他再吵闹,他心底还是知道两个人应是最亲近的人。 见他一时哑言,只知道愣愣地看着自己。她就露出小小的笑容说:“你难得这么晚来找我,却不是关心我来的。那你可走吧,生着病还要听你数落。”语气带一些气闷,小小的赌气听起来很让人心疼。 不过何岸还没点亮心疼这种属性,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他以往指责何繁,何繁都要蹦起来和他对吵,现在却这么……委屈,还是因为他受的委屈。 他紧抿了下嘴,有些不自在地说:“你病了、病了就好好休息吧。”说完话屋子里静下来,没人回应他。和何繁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有些尴尬无言。所以作出转身要走的意思,省得继续尴尬下去,何繁倒是追着问了他一句:“那你吃饭了么?” 何岸转回身,下意识摸了摸肚子,闷声说:“我回去吃吧。”这一天还没人问他吃没吃饭呢。因为他跑去母亲那里为长姐抱不平,母亲正生着他的气,自然暂时不会管他。他守在祠堂门口,也没人敢来惹他。长姐房里的人因为母亲和二姐的缘故对他也没有好脸色,虽然面上都是恭敬,但他也能敏感地看出对他的提防和不欢迎。 虽然来时生着很大的气,未尝不是有倍受冷落的原因掺在里面。好像全府都不理会他了一样,他还觉得自己挺正义的,长姐受欺负了,他想帮一帮她而已。 现在也不好凶何繁了,她病得这么可怜。 正想着就听何繁说:“寻夏,拿件披风给少爷,外头风凉。”还没等他出声,寻夏就利索地应了句“是”,跑去翻了一件捧出来给他。 他展开一看,是件银灰色的披风,手感软又厚。 ……谁要穿她这么女气的东西! 他下意识就想拒绝,结果抬头看见何繁亮晶晶的眼睛,总觉得里面都是关切。以前何繁不是没有这么亲切待他的时候,但从没有这么关心过他。可能是病中的人总忍不住示弱,这种病弱又直戳人的恻隐之心,何繁顶着这副模样,他真是一句不好都说不出来。 何繁依旧带着那种可爱又亲昵的笑,对着他说:“以前很少生病,现在猛地生起病来可真的不好受。都说姐弟连心,你可不要感同身受,也生了病。” 何岸这时候好像才感受到屋子里的炭火气一样,脸有些热。他点了点头,何繁又说:“长姐确实是因为我才被罚,我明日就去看她。若她还气我不懂事,你可不许只帮着她训我。也可怜可怜我,帮我说两句好话呗?” 何岸想到自己今天过来的原因,脸上更热了。胡乱点了两下头。 —— 茯苓是何涴从赵家带来的丫鬟,身手一般,各种治伤的手段却不少。何涴回了房,她帮着褪下衣物一看,膝盖都泛出青黑了。为小姐揉开了淤血,茯苓忍不住抱怨:“还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那么拙劣的手段哪个没看出来?连将军都怪您姐妹间大闹出手没轻重。要我说,小姐您不如也病上一回。那祠堂里火盆子也不生一个,亏得小姐习武多年有了底子。”她家小姐又这么实在,说跪就跪,连个懒都不会偷。 她接着小声嘟囔:“二小姐落水受寒,他们怎么不想想,她本是要害您的,您掉进去就能好吗?还不是二小姐自作自受。” 何涴听她抱怨着,却走神回想起前世这时候的自己,性子太直,不知道内情的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盛气凌人,何繁却委屈得不得了。所以何繁开始还只是小小的恶意,见她每次都中招,慢慢地才越来越放肆。 是不是真的要假意示弱,才能也让何繁也感受一下憋屈的滋味呢? 第27章 白月光重生5 第二天一清早,何繁又发起低热来。 所以去探望何涴的说法自然无法兑现,还得是何涴来看她。出门到路上,茯苓提起何繁来一句好话都没有,小声说何繁如何故意扮惨装柔弱,就是来折腾她家小姐来的。而何涴却不得不吃这一套,她昨日踹何繁下水,为的就是一时痛快。也知道何繁定会揪住她这个错处,几次三番来为难自己。 她心里叹气,但也不后悔。 先是规规矩矩地去父亲和继母院子里向二人请安。李娴见到她却没再阴阳怪气地对她,反倒安慰她说,何繁身子一向娇柔,这病好好坏坏的也正常。她大度了,何将军心里松下一口气,开口让何涴有时间也去看看妹妹。 何将军是武将,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性子,罚过了何涴,昨日的事就真的算是过去了。他虽然也心疼小女儿落水受寒,但大女儿几乎是在府外长大,才回到家,实在不好多次出言责怪她。女孩子跪祠堂已经算是不轻的处罚了,也算给了妻子一个交代。 李娴嫁给他这么多年,早摸透了他的性子。一大早说说笑笑的,一点也不像昨天哭闹不休的样子。只是说自己在何繁这个年纪的时候身体健康得很,谁成想生个女儿却这么让人放心不下,都是他们夫妻两个宠出来的,一个劲儿地挑着俏皮话逗丈夫笑。 夫妻两个你来我往温馨融洽,何涴心里一嗤,面色始终如常。 请过安就转去何繁院子里,看望这个迟迟不肯痊愈的妹妹。 何涴到的时候何繁正窝在榻上和侍女打牌,懒洋洋地拥着被子。榻上矮几还摆着几个果盘,一旁瓜子皮拢出半指高的一小摞来。 何涴就从没见过像她这么没规矩的人,偏偏何繁看到了她还不觉得,笑着把手里的牌原模原样地倒扣在榻上,看样子是准备打发了她,等她走了再接着玩。 何涴摆出长姐的态度来,走到榻前微微俯视她。何繁穿着白绸里衣,外面套着黑色毛领的水蓝色马甲,黑白相衬围着雪白的脖子。脖子上挂了一根细细的红绳,坠子垂进衣服里,这时候正仰脸看她,脸上有因为发着热而泛起的浅浅红色。 第15节 何涴微微压着脸,盯着她冷声说:“不是还病着么?” 何繁把牌摸回手里,低头看着手里说:“本来还不舒服来着,玩一会儿才不那么难受了。”她用手指扣着手里的牌,像是犯错被抓住的孩子,闷声又说:“而且今日算什么,昨日才是真的难受呢。”她也确实只有十三岁,嫩嫩的样子,缩肩坐在榻上,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 几个小丫鬟刚刚还在笑闹,现在也都噤了声不敢说话。何繁又是这样装可怜,何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理会她,支使丫鬟将何繁扶回床上休息。 何繁抬脸瞪着她,却不像以前,凶狠得要扑来咬她一样。却是更委屈更固执的表情,瞪着眼也没什么威慑力。 “我一躺下就又要头昏脑胀,还不如玩牌来分散注意力。”说来说去好像玩牌堪比良药,她动了动身子,在榻上给何涴让出一块地方来,邀请她:“姐姐也来玩!”说完又别别扭扭地追加了一句,“……好吗?” 不知何繁又有了什么“新玩法”来针对自己,何涴只顿了一下,扬起掺杂了讽意的笑来,慢慢地说:“好啊。”何繁自己不肯休息,要和她来“玩”,她自然会奉陪。以前何繁最会耍赖了,何涴重生前也会同关系过得去的夫人们打打牌来做消遣,这一回非赢哭何繁不可。 其实这时候的何繁还不至于像后几年那样心机深沉,何涴乐意和她小打小闹地安生过几年。若她再心有不轨,就不只是要她哭了。 屋子里计时的沙漏又倒了个来回。而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战局—— 丢盔弃甲。当然这个词是要放在何繁身上的,她一连输了几局,偏偏在上一把她开局前还敢主动说针对输赢,要有罚有赏。结果又输了,就让寻夏把首饰盒子抱来,埋头在里面挑挑捡捡。最后千挑万选,选了个细细的钗子,上面缠着比钗身还要细的银丝,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然后塞进赢家何涴的手里。“喏,我才不是输不起,会赖账的人。” 何涴垂眸看着被她强塞来的钗子,怕是特意选的最不喜欢的一只拿来给她。她没再说话,收进袖子里。 这钗子她认得,几年前因为年节她回到将军府小住,结果和何繁在屋子里因为小摩擦扭打起来。回去发现头上的钗子不见了,气不过跑来向何繁讨回,却被她倒打一耙是栽赃陷害。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她自己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可能钗子太不起眼,又过了好几年,连何繁也想不起来这东西的来由。何涴在心里这么推测着,却终于有了一点点玩牌的兴致。再之后何繁依旧连连输给她,再拿出来的就都是些压箱子底的小东西。 这个箱子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何涴曾经亲手做来送给何岸的。草绳编的虫鸟,竹哨,甚至还有花花绿绿的手绳。何繁那时候也很小,或许还不记事,但就已经学会从弟弟手里抢自己看上眼的东西了。一旦抢到了手,摆弄个一天半天,新鲜够了就随手一扔,被细心的丫鬟收起来放在这个小箱子里。 久而蒙尘,都是曾经的记忆。现在何繁决定把这些记忆翻出来给何涴看,这还都是她昨日夜里偷偷起身收拾好的。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打开箱子一看,好像年年把玩,极其珍惜一样。 何繁捏着牌,挡着脸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贼猫。她牌类游戏上手都很快,其实今日才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玩法,看着小丫鬟们玩了几局就差不多了。刚刚输的几把也确实是真输,几次试探和规划,慢慢地才能做到控制牌局,让何涴稳赢。 这牌的玩法无非是记牌的顺序和收放,她装出输得气闷的样子,抢着洗牌来做手脚。等小箱子里的那些东西掏得差不多了,何繁把牌一撂,输急了一样连声说:“不玩了不玩了。”还说不会输不起,一旁的小丫鬟们都偷偷笑起来。 何繁竖着眉毛把她们都撵出屋子,趴在被子上可怜兮兮地哼哼。屋子里只剩下她和何涴,何涴不愿与她独处,慢腾腾起了身,抚平裙上的褶皱,说:“我也过来很久了,不打扰你休息,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何繁回应,转身要走。何繁却突然说:“这些东西,姐姐还记得吗?” 何涴停了一下脚步,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门口走。 何繁不受影响地接着说:“我都记得。那些东西,你肯做来送给何岸,为什么不肯送我一回呢?”她声音瓮瓮地埋进柔软的被子,“我其实很羡慕他的。” 何繁还很小的时候,何涴不像后来年岁渐长,淡然知礼。被生母的忠仆挑拨,几次三番顶撞继母李娴。何繁好多次都看见母亲被气得直抹泪,虽然眼泪也是真假参半,有着一些向丈夫示弱的心思在里面。但小小的何繁不会分辨,就越来越讨厌何涴。后来这种讨厌累积起来,越来越多,慢慢就变成了她害人时说服自己的借口。 而这一日仿佛是一个分水岭,何涴发现何繁好几天都没来主动招惹她,也确实病病好好拖了许久。再次看到的时候,何繁正挨着她娘坐着,看起来清瘦许多,脸上挂笑,气色终于好起来。李娴正在笑话女儿一有机会出去玩病立刻就好利索了,想来病这么久都是在躲懒。 何涴也是听了才知道,原来是罗家今日派人送来了请帖,邀何繁和何涴去罗府参加今年的留花宴。 她前世为人/妻子多年,早都不能算在留花宴邀请名单之中了。重生之后,也因为隔得太久远一直没有想起这回事。留花宴的日期常选在春日的尾巴上,取惜春留花的意思。不过今年轮到罗家的姑娘来操办,再有一月罗家这位长女就要出嫁了,因为这个原因才将宴会提前。 春末的留花宴上邀请的都是些适婚年纪的男女,不过有的姑娘家单独来不好意思,就会带上家中年纪稍小的妹妹。还能帮着递个话什么的,大家反而慢慢发现了带妹妹更多的好处。 宴会上也沿袭着持续了几十年的规矩。受邀参加的每一个人都能领到一张花笺,上头有半句诗,一男一女就按照诗的上下句来做配,然后再由二人合力完成一幅作品。在众多作品中会选出三甲来,能得到东家的彩头。 对于内容倒没什么严谨的规定,写诗词相和,弹唱作画都可以,往年还有男女接力着背完一本书,共同打个络子什么的。 这留花宴也算是京中的一个传统,平民百姓间操办得很热闹,多数是投壶解谜之类的小游戏。官宦人家就风雅些,也更加重视,当作一个大型的相亲宴来操办。因为不论官家还是普通人家,不少少男少女都因为这一次的交集,萌生情愫,成就一段良缘。 所以到了请帖上所写的这一日,何繁和何涴坐着一辆马车到了罗府。不管有没有择偶的心思,这种大型社交场合,哪家姑娘都不会愿意错过的,毕竟没人愿意常年闷在屋子里。何涴重来一回,也不想变成同龄人中的异类,被排挤在圈子之外。 可真是病全好了,这一路上何繁显得特别有精神,就没老实过。不是掀帘子兴致勃勃地往外面的街道看,就是凑到何涴身边和她咬耳朵。何涴皱着眉,想不出自己和何繁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被她动得心烦意乱,低声呵斥了一句:“坐好!”何繁才乖乖挨着她老实一小阵子。她这样不假辞色,何繁侧过头看她的眼神里都是控诉,好像全是她的错一样。 忍了又忍,何繁小声说:“我以为那日我都算是与你交心了。原来……还不算和好吗?” 何涴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她想得倒是轻松。然后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 何繁被无视了,就百无聊赖地继续撩帘子看风景。心里却想着,今日男主就要出场了。 马车被拖着向前,发出吱呀吱呀有节奏的响声。马蹄一颠一落,震得何繁也有些想闭上眼睛睡觉。离融洽的姐妹关系还早着呢,不过她并不着急。 —— 留花宴的名头大,皇子也会在受邀之列,且一般不会推辞。 二皇子刘缜不欲和几个兄弟攀比,他所乘坐的马车上除了可辨识的皇家标识,就外观来看其实并不扎眼。他虽贵为二皇子,却是出了名的不重身外之物,都知道他这个人最喜欢的是诗书经传,最爱做的是赏花作画。 刘缜也刻意避开皇兄弟们入府的时间,马车落在最后头,一直等着他们很大排场地被簇拥进了大门才到。下车以后没有再往里走,反而停在门口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没多久何府的马车伴着车檐清脆的铃声,一直到了罗府的大门口才稳稳当当地停下来。刘缜的表情一直淡漠克制,但看到下车的何涴,还是在心底猛地一惊艳。 他一身青蓝色,恰和何涴那一身白底青花的长裙相衬。不过这时候可不会时兴什么情侣装,倒没多少人留心,而他却莫名觉得很有缘。心里有一个人的时候,再小的联系也仿佛能扯出千丝万缕的网来,处处都是缘分使然。 不过等到何繁和何涴都向他看过来时,他的眼里就好像只能看到何繁一个人一样,刚刚眼睛里透露出的,那些对何涴的情意,瞬间就看不见踪影了。 何涴才是让他动了心的那一个,此刻就在一旁,刘缜却依旧能当着她的面对何繁笑得情真意切。刻意带了勾人意味的笑,温柔又让人沉溺。 何涴看到这样的刘缜甚至有些恍惚。她变成鬼魂飘荡的那段时间,深宫夜里思念自己的人真的是面前的刘缜吗?她那时以为,她死后也就只有他还对自己念念不忘。所以重生归来,再见到他难免心有涟漪。 她沉默无言,何繁却冲着刘缜笑得娇俏极了,心想谁还不会假装呢!她自然也能笑得要多真心就有多真心。刘缜柔声对何繁说:“难得见一回,就想着在你进罗府前拿给你。”顿住,声音低沉动听:“听说你最喜欢玉石,我就派人去安州买了这个。”他将盒子轻轻放在她手里,安州盛产玉石,上好的玉石制品也大都是安州制造。 早在何繁进入这个世界前,原主已经和面前的二皇子刘缜有了往来。郎有虚情妾却是真意,何繁当真是整颗心都投在刘缜身上了,却也没能看出他是在故意引诱她动心,心里对她其实一丁点好感都没有。刘缜之所以对何繁另眼相待,还不是因为看中了何家在军中的势力,才千方百计地来暗示何家拥护他坐上皇位。 刘缜曾在前阵领过一个清闲军职,随军上了战场。那时何将军为主帅,得圣上旨意看顾这位尊贵的二皇子。而那一次他所率的军队与外族骑兵交战时,因为困于气候,死伤惨重。正一筹莫展之际,还是刘缜献计,才能重挫外族,免了不少军士的死伤。 而后来刘缜又主动向何将军提出请求,在他上报情况时谎称想出计策的另有其人,相当于把军功拱手相让。那时何将军以为他是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也正是因为那一次才发觉,面前的这位皇子并不是平日里所表现出的那么平庸。 如今圣上病重,刘缜终于不再甘心忍耐,也要出手与其他几位皇子争锋了。他母族式微,唯一能仰仗的,就是拐着弯才能扯上些亲缘关系的何家。 何涴在外祖赵家一住多年,不知内情的都觉得她并不受宠。反观二小姐何繁,被将军和夫人捧在手心一般养着,受宠程度必然是才回家不久的何涴所不能比的。而且赵家早已站队,虽然明面上保持中立,但暗地里却另有倾向。刘缜心知娶到何繁,得到的要远多于娶何涴,所以在何繁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原故事里何繁之所以倾心于他,不肯嫁给纪侯爷,也是因为在他的刻意接近之下被撩动了芳心,非君不嫁。哪里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渣渣呢! 何繁欢欢喜喜地把盒子接到手里,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就看到盒子里面,用红色棉绸盛放的是一枚小小的玉环,色剔透,流动着温润的光泽。她捏着拿出来,仰着头对着日光欣赏。 把刘缜晾在那里,只顾着打量手中漂亮的小东西。但即使不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灼灼的视线。 一边在心里想:死变态,我今年才十三岁啊。 也正是因为何繁还小,刘缜才敢光明正大地送些东西给她。必要时,和何家的那么一点点关系也能当作障眼法。 脑海中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滴滴的声音悠长又美妙,何繁听在耳朵里忍不住眯起眼睛。 好感度—— 厌恶度20/100 刘缜看着何繁开心的样子,余光扫到一旁的何涴,见她亭亭地站着,全然不同于何繁此刻的不矜持。不多看,也不多说。提剑时女子英姿不输男儿,换上裙装却也如水一样温柔撩人。 何繁放下手,认真看着刘缜带笑的俊脸。他心里分明已经生出厌恶来,脸上竟还能挂着和刚才一样的表情,其实何繁觉得自己是有些明白他的想法的。 刘缜心仪何涴,却不得不和自己作戏,假意喜欢着自己,但又一边追求一边觉得恶心。他同何涴相识于幼年,那时候何繁还是个流口水的小豆丁,何涴却已经是白团子一样可爱的小姑娘了。在宫宴时被领进宫,还被他骗走了小荷包。 刘缜第一次骗人就得手,此后在骗人的路上越走越远。但小少年却把这个第一次牢牢记在了心里,也记住了何家的大女儿何涴。 刘缜这种人怎么会厌恶他自己呢?所以肯定都是何繁的错啊,他厌恶何繁,又不得不为了权势妥协。 —— 罗府之中,世家公子小姐们按着自己的小圈子分拨凑在一起说话。四周悬着轻幔,清透的颜色,隔开男女。有特意熏开的大片花枝,围着摆了一圈。 直到即将开宴前,又有两位公子姗姗来迟。 其中一个身材微胖,打扮得十分贵气。拱手向场中致歉。挨着他站的另一位,身形细长,玄色长袍紧贴胸膛,痩却不显得衣内空落。不说话,下巴微抬,漫不经心。 罗音这边几位小姐间有小小的惊呼声,都认出了来人是谁。罗音也看到了,嗤笑着说:“真不知姐姐还请他来做什么,难道还有哪家姑娘肯嫁去他家吗?”来了也是被嫌弃。 满京城谁不知道,南阳侯纪岐近几年最是荒唐,前些日子还被暴脾气的老侯夫人,也就是他亲娘拿着拐杖堵在云娇阁挽琴姑娘的房里,闹得一连小半个月人家挽琴姑娘都不敢再见他。 云娇阁是京中富贵的浪荡公子们常出入的地方,有人一掷千金,有人醉生梦死。纪岐两样都占,荒唐程度让人咋舌。 想到这个,罗音又接着刻薄道:“怕是蹭了李大人之子的请帖才能进门的吧。”李大人之子李谦,就是后来的这两人中体型微胖的那一个。她话说得这么不客气,是因为当年纪岐还是文武双全的南阳侯府小侯爷的时候,她也曾倾心过他。如今落差太大了,她觉得真心错付,心里十分不痛快,也算因爱生恨的典型。 何繁和何涴远远看见了纪岐清俊的模样,何涴很快收回目光,何繁却还抻着脖子好奇不已地打量。何涴看到了,无奈地推她一把暗含警告,何繁撅着嘴,轻轻地嘁了一声。 宴会开始了何繁才重新露出笑脸来。 丫鬟们鱼贯而入,捧着托盘,上面整齐地码着粉白色精致的花笺。要开始抽花笺进行男女间的安排组合了。 本来如果照着规定来,是全凭天意来配的。但天意有时候是不怎么如人意的,所以总会有人千方百计地在上面动些小心思。今年的留花宴是罗家嫡长女罗俏做东,罗俏正是罗音的姐姐。 罗音想在当天可以和二皇子刘缜拿到上下句,追着姐姐求了好久,罗俏才终于答应帮她一回。 不过皇子的身份贵重,罗俏在皇子身上做鬼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就只告诉了罗音,她会在发给二皇子刘缜的花笺上写哪半句诗,下半句让她自己去想办法。 这样已经是很有效的作弊手段了。男子手中的花笺是派发的,发到手里就挂在腰间,文字朝外,清晰可见。而女子是进行抽取的,抽到后拿在手里,再走到男子身边一一对照。 姐妹间调换花笺是常有的事。罗音只需要守在抽花笺的台子前,留心看着大家都抽到哪一句,趁热打铁换下来,因为有的人发现抽到了合心意的花笺是不愿意交换的。刚拿到手里的时候,大家都还不清楚男子那边是怎样的情况,这时候换起来才最不费力。 所以说这种流程的安排也是特意给人留下可钻的空子,给人使些小心机的机会。 这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世界,诗词歌赋自然也不会是何繁以前所熟知的。留春宴为了避免尴尬,出现生僻诗句胡乱搭配的情况,已经尽量选择广为流传的句子。类似于现实生活中的“锄禾日当午”,“床前明月光”这种。 何繁虽然知道留春宴这么一回事,但时间有限,前段时候突击着背了很多诗词歌赋。等轮到她来抽取的时候,就握着花笺碎碎念,很有些从前考试抽签的感觉。 翻过来一看,强行憋住笑意。 心里:嘻嘻嘻嘻——压对题了! 结果一旁的罗音突然探头往她手里看了一眼,眼中一亮。然后很小声地和何繁咬耳朵,求着她说:“好阿繁,你同我换一换吧。”何繁手里这一首,正是二皇子刘缜诗句的下半句。 在何繁的刻意疏远下,今生她与罗音已经算不得手帕交了。可她还不能和她闹翻,罗音下黑手的时候一定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行,关系过得去,到时候才好阻止。而且罗音似乎对她手里这一张实在必得,何繁还犹豫着,她就已经抽走了自己手里的花笺。再把她的那张塞过来,笑着说:“阿繁你真好,我喜欢这首诗,或许它能带给我福运!” 何繁干笑两声,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下意识要抢回来,不想换,结果罗音也怕她反悔,到手之后就提着裙子转身快步走远了。 不好的感觉很强烈,何繁闭了闭眼,打开罗音的那一个,果然……不会。等到大家陆陆续续都走了,她才磨蹭着起身。尴尬地想:到底和是谁是同一句啊…… 环顾四周,不少人都顺利接头,只有她和何涴还在场中站着。何涴不紧不慢,看见何繁向她投过来一个视死如归一般的眼神,然后转身走了。 何繁眼神的意思其实是:你手里的诗句你没见过吗? 何涴:? 何繁认命:没关系,我还可以瞎蒙。 这边李谦笑着拉了纪岐一把,让他上上心,认真对待这一回的留花宴。和他说:“我可是受你母亲所托,定要看住你。”他把花笺塞给纪岐,结果他刚一转身,纪岐就随手挂在了身边的树枝上。 纪岐站在树下,觉得无聊透了。如果不是李谦强行拉着他过来,这种宴会他都不会来凑热闹。过了有一会儿,他还站在原地就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朝着他走过来。 最初路过他的几个人,撇一眼他的诗句都松了口气的模样。这一个走得也犹犹豫豫的,鹌鹑一样小步往这里移动。何繁终于走到近前来,捏着花笺,把手背到身后。装模作样地探头看纪岐的那一句诗,然后故作镇定地同他打招呼:“你好。” 这个时候何涴也同样在看着何繁。她在场上绕到一半,就发现自己和纪岐拿到了同一句诗。但不想同纪岐接触,就又回到原位,本来已经要妥协了。如今何繁自己要凑上去,倒省得她想办法躲开。 所以等何繁走过去了,她也径直走到李谦身边。场上只剩下他们这一对才汇合,所以何涴没有亮出诗句,李谦也没有怀疑。 纪岐看到何繁闪烁的眼神,勾勾唇,突然开口说:“你的是哪一句?拿来我看看。”说着就向她摊出手来。何繁和他对着瞪眼睛,然后还是认命地,很磨蹭地把捏得皱巴巴的花笺递给他。 花笺被纪岐拿在手里,展开看到头一个字就知道这姑娘是来碰瓷的。想来是根本没见过这诗,不知道上句是什么,又觉得他不学无术才来碰碰运气。 第16节 他比她高很多,看她半低着脑袋很心虚的样子,心里一笑。这么傻,和别人凑对也是耽误别人。他本就不在乎输赢,也就随意了。而且她认错了人,也就意味着还有一对男女手中的诗句是合不上的,种种原因之下,那一对男女也没有声张,就是说也同样不在意错配。 把花笺折了握在手里,纪岐问她:“你有什么比较擅长的吗?” 何繁来参加宴会之前,就生怕碰上那些有名的文采出众的公子。人人都倾向于选择拿手的东西,她一个半吊子古人,若是要她来唱和诗词,非得笑掉场上人的大牙不可。 她连忙抬起头,举手说明:“我会画画!” 纪岐就点点头:“我也就字还能看,你画我写,如何?” 场上的男女也都开始小声商量着。罗音如愿站在了二皇子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和让她痴迷不已的侧脸,羞涩地问他:“我们……我们做什么呢?” 刘缜的视线扫过何繁,看到她拿着笔,正用笔杆子拄着下巴偏头和纪侯爷说话。然后这才转过头和罗音说:“早听闻木夫人能写一手好字,罗小姐师承于她,可愿展示?”最后他们这一对决定下来,男的画画,女的写字。正好和何繁纪岐那一组对调了身份。 院中有鸟不时长啼一声,另有琴瑟声交杂在话语中,满庭笔墨香气。 罗俏坐在亭子里,手边挂了一面锣。她轻轻在上面敲了一下,表示时间已到。 何繁在一边水盆里净手,桌上的宣纸上绘了场中景象。时间有限,画得并不细致,但人物情态寥寥几笔已经跃然纸上。纪岐心里赞了一声,这姑娘看着傻,没想到也有出色的方面。提笔在上面完成他的任务。何繁凑过去看,听见纪岐在一边笑问:“怎么样?” 何繁:“……” 见她哑巴了,他又笑着自言自语:“我觉得还不错。”何繁心想:现在我知道咱俩的诗句不符了,不过你至于再明明白白地写出来笑话我吗? 所有人都完成了作品。男女间又重隔安全距离,克制守礼地分开。 流水一样做了琴棋书画的展示,再评选之后,三甲中当然没有何繁在列。虽然场上的男女年纪都不大,但有才者众多,何繁所画又没什么高远立意,也没有时间画得更加细致。不过却是场中传阅最多的一张画,人人都想看看别人笔下的自己。 罗音没看,她还正在气头上,手里绞着帕子,在心里不停扎小人。 因为二皇子刘缜画了一幅美人背影。 何繁与何涴就频频被围观群众的眼风带到,大多都猜测这画上之人,最有可能是何家两位小姐其中之一。两人身段相似,而且之所以只在两人中间进行猜测,还因为二皇子几次出入将军府,说不准就是对其中一位有意。 画中带情,但这种场合下,总不好那么直白。所以画中女子甚至连衣物也是无色的,只一头青丝倾泻而下落满肩头。脸微侧,眉眼仿佛就在下一刻就会显露出来。 这样似是而非,留下想象猜测的余地反而更加勾人。 而和二皇子合力完成作品的罗音,没有人会猜画中人是她。因为和何家两位小姐想比,罗小姐实在有些……高壮。罗音显然也很难堪。面上的笑再难维持,到她往画上写字时,撑着腕子,笔捏在手里迟迟落不下去。 别人要做的是二选一的选择题,而何繁不用猜就能想得到,刘缜这画上之人绝对是何涴了。她带着“少年你很有勇气”的眼神看向他,见他也正好看过来,突然朝着自己微微一笑,眉目生光。 刘缜见二小姐“害羞带怯”地往这边看,虽然他画的是何涴。但何繁这样误会自己向她示爱,也是他乐意看到的。 —— 留花宴后,何繁都已经坐进了马车里还在挑着车帘往外看。何涴从她手下的缝隙,看到与她们并排停着的,是南阳侯府的马车。 她坐直身子,靠在车壁上冷冷一笑,“宴上还没看够吗?” 何繁嘻嘻笑了两声,帘子从手上落下来,她凑到何涴身边小声说:“纪侯爷很有意思啊,哪里像是外面说得那么可怕,可见京中传言不能全信。” 何涴不屑她一副花痴的样子,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说:“你和他才相处多久,这便能下定论了?” 何繁忍不住又凑过去看,挨近了窗口正好看到纪岐走到马车边儿上,撩着衣摆,动作利索漂亮地往马车上一跳。身后的李谦体型微胖,这种有可能出丑的行为自然不会做。身边小厮就麻溜地小跑到马车前伏跪下身,弓着身子让李谦踩着他后背上车。 李谦很自然很习惯地抬脚,结果脚还没踩上去就被纪岐提着领子猛地拎上了车。 见何繁只知道眼巴巴看着纪侯爷,何涴不由得替二皇子不值。何繁如此三心二意,当真配不上他。 第28章 白月光重生6 何涴的亲事眼见着就要提上日程了。 李娴再是与继女不亲近,还是尽心尽力地帮着她挑选合适的人家。因为嫁得好坏,实在是关系着女子一生的大事,她又不是见不得继子女好的恶毒后娘。作为何家的主母,她也替何涴多方打听着,几日下来,京中适婚的世家公子们什么情况她全都摸了个清楚明白。还留心看了年纪比较适合自家阿繁的,想着再过个一两年,阿繁也该有人上门提亲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又吩咐着下人去把何涴叫到主院里来,想着要出嫁的人是她,她的意见比较重要。 何涴记得上辈子,在这一年她确实定下了一门亲。但最后男方突然重病,就又到何府来把亲事推掉了。这件事太不吉利,也让她又蹉跎了一整年无人问津。所以明知结果,她就不怎么上心了,反正也是白忙一场。 她没有再深想,心里隐隐有个念头,挑出来的那些人她哪个都不想嫁。要嫁,就要嫁给真的爱她的,永远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人。 她领着茯苓从花园经过,将要春末,这几天甚至有了快入夏的热乎劲儿。没走出多远看见何岸大步走着穿过花园,应当是才从练武场回来,一头的汗。不过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她,只知道闷头往前。 她有些好奇,扬声叫住他:“你这是急什么呢?风风火火的。”何岸听到声音停住了脚步,回身张望两眼,这才看到她,然后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等站到她面前,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回答说:“没急什么。”握剑的手抬起来,用袖子蹭了下额头上的汗。手一动,剑柄上悬着的绳结就晃悠悠地落在她眼里。 何涴一愣,指着那东西问他:“这是哪里来的?” 何岸顺着她目光看向手中的剑,剑柄也只是挂了一枚玉环而已。“这个吗?是二姐送我的。”说完,他的脸就控制不住地有些红了,前段时间他还说要帮着长姐向二姐“讨公道”,结果现在又心安理得地收了二姐的东西,最惨的是还被长姐抓个正着。 而何涴在意的却不是他墙头草一样的行为,心想这玉环不是留花宴那日二皇子刘缜送给何繁的那一枚吗?她当时就站在旁边,何繁还举着打量了很久,自己看得真真切切。本来她以为,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是刘缜亲自送到何繁手上的,何繁应当会很珍惜才是。没想到她转手就送给了何岸。 看何岸的样子,也不知道这玉环的来历。随便往剑上一绑,当成普通玉石来对待。 何岸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何涴的表情,见她不像是生气,斟酌着说:“是我毛躁,碰坏了原本在剑上挂着的玉环,二姐说这一个和我的差不多。”何繁说得轻松,是因为她本来就不在意这玉环如何珍贵。刘缜存心算计她,想拿这个来买她的真心,可要失策了。近来刘缜虽然不亲自出面,还是会托人送各种东西来刷何繁的好感。 何繁表现得越喜欢,脑海里的进度条蹦得就越欢。偶尔还会和刘缜装作偶遇,茶楼街巷,踏青游湖,见到了必然要甜腻腻地问声好。一副早已经坠入情网,情根深种的模样。 不过何繁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在意才把玉环送出去的,何岸撞碎剑饰的时候正好在她跟前,她随手就送给他了。见何岸挺喜欢,也觉得很值得。 何涴心里却有些慌。她努力回忆着上辈子这枚玉环的去处,但那时候的自己从来没有对刘缜留过心,他又是如何讨好何繁的她也没有在乎过。后来何繁为什么没能如愿嫁给他,她也只当他逗小猫小狗一样对待何繁,失去了兴趣就不肯再花心思。还在心底里觉得痛快,她被何繁害得那么惨,何繁也没有得到她想得到的。 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这些日子和何繁接触下来,总让她有一种上辈子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的感觉。她有时候都要怀疑,是不是何繁也重生了。但是几次试探下来,何繁都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除了对自己的态度更好,不再刻意针对自己,许多她还能回忆起的细节,何繁都还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如果重生了,心态自然也要发生变化,行事说话都该完全不同才对啊。而且就算能装得了一时,也不可能处处滴水不漏。还是说,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何繁其实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样重视刘缜。那日留花宴,她是不是真的对纪侯爷动心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何繁的口味还真的挺奇怪的。 她一直都以为,留花宴上何繁和纪岐会有交集,还是因为自己做了一把推手的缘故。她的重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一些事情的走向。积少成多,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有了这么多变化吧。 “长姐?”何岸看她走神,忍不住叫了她一声。茯苓也在一旁轻声提醒她,夫人还在主院等着她过去呢。 见她有事,何岸就赶紧说:“那长姐,我先走啦。”何涴思绪不稳地点了下头,他就立刻转身往原来的方向离开了。何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茯苓,我自己去见母亲就行了。你跟在少爷后面,看看他是往哪里去了?” 何岸进到何繁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正在和一群丫鬟们踢毽子,她被围在中间,撩着裙子踢得又好又稳。看到他进来,就把毽子接在手里,塞给身边的小丫鬟让她们继续玩。然后向他招招手,领着他进到屋里去。 何繁也是乌鸦嘴,她的病才好利索,何岸接着也病了一场。不过他身子骨一向强壮,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学堂里请了几日的假,一大半都窝在房里和何繁玩。 那几天正赶上外祖母赵府老夫人大寿,何涴去为外祖母贺寿之后小住了几日才回到将军府。何繁就在这期间常常跑来和他说怕他整天闷在屋子里无聊,研究了许多新奇的点子陪他打发时间。姐弟俩的关系迅速回暖。 几天前何岸在何繁书架上翻到一本游记,可惜是残本,他看得意犹未尽翻来覆去又读了好几遍。因为是何繁自己从书局里淘的书,就许诺说帮他找找看,和他约定好今天是最后期限,如果再找不到就算了。本来他来时也没抱什么希望。 结果没抱希望反而更惊喜,何繁笑得也很得意,给了他一本手抄的。 放到他手上,何繁邀功一样开心地说:“那书局老板有本珍藏版,可惜不准备卖,我就去了几次顺手给你抄了。别怪我懒,接着那残本后头开始抄的。还好书不厚,不算我食言。” 何岸听完她的话,就怔怔地垂眼看拿在手里的书,顿了一会儿才小心地翻了几页。游记里是绘了地图的,连这个何繁也仔仔细细地画在了纸页上。 何繁见他认真地在看,探头过来又追加一句:“也不许嫌我字丑!” “不丑!……不丑。”他轻声重复,合上书,手在上面摩擦了一下。装订得虽然一般,但整整齐齐的,看着十分利落干净。他平日里看的书很杂,有许多看到一半找不到了,抓耳挠腮几天,过一段时间也就抛在脑后了,没想到自己的姐姐肯帮他在这上面花心思。 “你看书慢,这下可以带回去仔细读啊。”何繁几个世界里都是别人的妹妹,还是头一回翻身做姐姐。何岸和她之间虽然有过许多不愉快,但她也愿意对他好一些,自己在何府的日子也愉快。而且做了人家的女儿,享受着便宜爹娘的爱护,她可不觉得能心安理得地受着。 等何涴回到自己的院子,才从茯苓口中得知,今日何岸原来是径直去了何繁那里,出来的时候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茯苓疑惑不解地说:“少爷他,怎么突然和二小姐这么亲近了?” 何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差不多的年岁,自然能玩到一起。而且,”她想,自己还真是不得不承认,“他们才是亲姐弟,不是吗?” —— 越过春末,何岸身子又抽高不少,面部轮廓也更鲜明了一些。上个月求着父亲带他去打了一回猎,很快就喜欢上了纵马追逐猎物的快感,三五日就约一回好兄弟到郊外骑射。 罗家长子罗遥是他最好的朋友,每次何岸必然会叫上他。这次赴约,罗遥还带上了她妹妹罗音,也是被缠得没办法才肯带着她出来玩。结果罗音刁蛮任性惯了,碰上的何岸也不懂怜香惜玉,在外也多多少少有着少爷脾气,这两人在骑马时就不知因为什么起了争执,罗音一个气不过居然拔了头上的簪子去扎何岸身下的马。 马受惊,坐在马背上的何岸毫无防备,被直接掀翻在地撞伤了脑袋。满头是血地被送回将军府的时候,人早都已经昏迷了。 李娴没日没夜照顾了两天,他才终于转醒。结果一醒来就一脸茫然,后来又转为震惊讶异。因为再醒来的何岸,发现自己居然重生回了十一岁这一年。 一睁开眼睛,他明显年轻了许多的娘先抱着他哭了一通,早已病亡的长姐何涴红着眼眶问他感觉怎么样,而关系一般的二姐何繁也一脸关切。 他冷静了一会儿,脑袋里就突然多了很多记忆,强行塞入的全都是属于现在这个十一岁的自己的记忆。 何繁这时候突然伸出手来,不敢碰他撞伤的额头,就轻轻碰了下他的脸说:“阿岸,你撞傻啦?”李娴轻打了下女儿的手,“胡说什么呢!” 何繁努努嘴,小声说:“娘,我觉得弟弟可能撞蒙了。” 何岸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记得昌燕王出事之前,何繁还哭啼啼地回娘家求他们帮一帮昌燕王。但他们哪里插得上手?最后连何繁都没有救下来。 长姐何涴也因为受纪岐连累,跟着南阳侯府流放。他虽然知道纪岐忠心耿耿,所谓的通敌叛国都是莫须有的罪名。但他能力有限,根本无法帮他沉冤昭雪。 怎么就重生回这时候了呢? 第29章 白月光重生7 何岸暂且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看到面前的场景,再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得不相信这一切确确实实发生了。 何繁还要凑过来看他,他下意识就侧脸躲开,表情有些隐忍的不耐烦。何繁见他这副样子,问他一句:“你怎么了?还疼?”他也没理会。 上辈子何繁做的那些恶毒事,有的到了最后都藏不住了。而且他也意外得知,就连当初长姐何涴不得不嫁去南阳侯府,也是因为被她和罗音联手陷害所致。所以就算此刻的何繁一脸关心,他还是忍不住避开她的目光,不想和她对视。 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还没捋顺,他先仔细回想昏迷前,隐隐知道是罗音害自己落马受伤。所以他能重生,是上天要他来阻止二姐何繁和罗音的阴谋吗? 见他脸色苍白,醒来又一句话都不说,李娴忍不住想:坏了,不会真撞傻了吧?立刻握住他的手问他:“头还痛不痛?”心里又急又气,觉得今年可真是多灾多难,先是女儿落水生病,儿子现在又受了伤。只有何涴看着明显有些不对劲的何岸,面色生疑。 屋里几人各有各的心思。与此同时,罗音被母亲带着,亲自上门赔罪。她心想何岸又没有真出事,所以来得心不甘情不愿,直到现在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罗家母女提着上好滋补的药材进了将军府,请仆人代为通传。随后将军府的仆人把她们引到何岸院子里,自然是没人特意迎出来的。毕竟是她家女儿的错,罗母也是还没进门就挂上一脸的笑。 才走进屋子,看到床上额头绑了一圈圈纱布的何岸,罗母就推了一把站在身边的罗音,嘴里说着:“你比阿岸还年长几岁呢,怎么一点儿姐姐样子都没有!看看你干的好事!” 罗音被她娘重重一推,先红了眼眶,看起来居然更委屈。来时就在府中排练过了,她娘怕女儿遭骂,抢先责备起来,以此来堵何家人的嘴。 儿子被害得撞破了脑袋,李娴自然心疼得不得了,就一直坐在何岸床边看儿子苍白的小脸,故意不理会她们。罗母骂了一会儿,才走到跟前来,俯身看着何岸说:“这样子看得罗伯母要心疼死了。我们罗音被家里人宠坏了,下手也没个轻重。阿岸看在罗伯母面子上,便原谅她一回吧!” 李娴心里咒骂:感情伤的不是你儿子,说得这么容易!然后就有些疲惫地摆摆手,“罗夫人随我去前面吧,阿岸才醒,让他接着休息。” 罗夫人存了什么心,她再清楚不过。以前还想觉得罗遥年纪轻轻就小有文采,生得也好。还考虑过观察几年,看看能否与自家女儿相配。如今闹出这种不愉快,罗夫人又这么耍小心思,她就一千一万个看不上罗家。 罗夫人见屋子里三个何家小辈,也不敢把女儿往这里放,连忙拉着一起走了。罗音被她娘拉着,回过头狠狠剜了何涴一眼。 何涴正好也在看她,想到上辈子自己和罗音还算是好友,罗音比她小上一些,比何繁大上一些,一直是像姐姐一样处处关照何繁,没先到最后和何繁凑到一起害人。重生之后她也不想勉强自己继续和她装成好姐妹的样子,果然罗音就连遮掩一下都不肯了,处处对她没有好脸色。 罗音对何涴嫉妒又厌恶,两个人年纪相仿,总被放在一起比较。她凡事总是比何涴差上一截,就连对自己不耐烦的哥哥,对着何涴也十分倾慕。何繁就不一样了,她擅长的东西何繁都不是一般的差,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朋友。 最最重要的是,哪怕尊贵如二皇子刘缜,都要对何涴另眼相待。 她可不觉得今年才十三的何繁,魅力能比过正值大好年纪的何涴。二皇子眼高于顶,自然不会喜欢连她都比不上的何繁。刘缜对何繁的种种好,怕都是曲线救国,绕着弯儿地讨好何涴。 某种程度上来说,罗音这种思考方式,让她成为了难得捕捉到真相的人……虽然刘缜也并不是为了讨好何涴。在刘缜心里,他对何繁只有单纯的利用。 第17节 —— 成书发现自家少爷最近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以往从学堂回来少爷是很少闷在屋子里的。上回生病,关了几天像要了他半条命,满身的不痛快。这一次额头上纱布早都拆了,却一直都没提过想要出府散心。 而且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少爷对着近来一向言听计从的二小姐,居然也开始爱答不理。这下好了,二小姐日日都会送的点心也断了,院子都不踏进一步。 成书虽然是何家的下人,但他和何岸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对着何岸时也比较随意。这日帮何岸磨墨,看着他依旧心无旁骛地读书,忍不住说:“少爷,您又惹二小姐生气了。这回您再让我帮着想办法哄二小姐,我可没辙了。” 何岸听了这话,很奇怪地看向他,问:“为什么要去哄她?”从前姐弟关系哪怕缓和不少,他也只是把她当成姐姐尊敬,更何况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她的真实面目。 成书无奈地嘟囔:“少爷您又不认帐!上次您和二小姐打牌时耍赖,二小姐不理您了,您表面上不也是装成现在这样不在意,结果呢,愣是在二小姐院子门口晃悠了一个下午。” 何岸愣住。 成书却被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何岸从他的话里听到一个十分陌生的自己,结合脑袋里的记忆,他再迟钝也知道和上辈子相比,这个世界里已经有了很多变化。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重生的,十一岁的自己在想什么都不重要,所以那些记忆他也压在心底没有认真接纳。 他稳住心神,没好气地轻斥:“再闭不上嘴就滚出去。”他虽然有着二十多岁的心智,但顶着孩子的样貌,说出来的话倒像是被拆穿时的赌气。 成书听他这么说,就动作麻利地把桌子上的点心一手一盘地端起来,作势要往门外走。 “哎哎。”何岸喊他,“干什么?你少爷我还吃呢!” “少爷!”成书一脸“你有点骨气好不好”的表情,说:“您上回生气时可说了,二小姐做的东西都别让你看见。”这还是二小姐最后送的一回点心,保存期限还挺长,何岸一直以为是厨房才做来给他吃的。 成书是把何岸还当成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打趣,何岸心里却惊异得不得了:他和二姐何繁的关系,当真这么好了? 而且趁着他愣神,成书不仅跑过来端盘子,案头上放的一本书也顺手要塞进怀里。 结果手比脑袋反应快,何岸下意识就抢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这本书,十一岁的自己似乎很珍视这本书。封面简简单单地只写了“行路小扎”几个字,翻开是一本手抄的游记,绘图认真又严谨。脑海里听见十一岁的自己对自己气愤地哼哼:不是都说好了,永远不再惹二姐生气了吗!你又不长记性! 突然一滴水砸在了书封上,他想也没想连忙伸手擦掉,生怕晕开了字迹。停下动作,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心想:多大的人了,又不是真的十一岁,怎么还哭鼻子? 他当真纠结了好几天。想去找何繁问清楚,又不知道去了能从何说起。 拖了几日,罗遥为了向他赔罪,特意邀请他同去聚风楼。聚风楼的老板最近得了一条“霸王鱼”,听说要两个壮年男子合力才能抱起来那么大。 今日杀鱼开宴,楼中的位子极为难得。他特意花心思定到了位子,邀上何家姐弟三个,又强拉上了闯了祸的妹妹罗音。 何岸被邀请之后认真想了想,还是跑去了何繁院子里。这段时间何繁根本不知道何岸经历了如何曲折的心路历程,只吩咐人注意他的起居,他突然不来倒也没想太多。所以反倒只有何岸自己,因为最近对何繁的刻意不理会,着实纠结了很久,跑来找她反而生出一点点不好意思。 成书在一旁看着站在二小姐院子外面满脸纠结的何岸,在心里默默想:我说什么来着!早知道要有这么一回。 —— 聚风楼开宴的这一天,皇亲国戚,官宦商旅,都跑来凑这一次热闹。而对于何繁,有吃的自然欣然应允。她对着何岸还是十分亲切,毫无隔阂的样子,何岸见她纯粹开心的模样,突然沉默下来。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刘缜被他的四皇弟特意邀请前来,聚风楼外宽敞的街道,他坐的马车和何将军府上的马车一道停住。 最近刘缜才刚把他四皇弟手下的一员大将送进刑部大牢,牵涉甚广,连带着得罪了不少人。他的手下大多都劝他避风头,这一次邀请无异于鸿门宴。不过刘缜并不怕,不仅有着十足的把握能护住自己周全,而且还期待着他们动手,好让自己使一回苦肉计。 最近圣上的病时好时坏,几个儿子暗地里的你来我往都被他看在眼里。他这一病,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他也想找机会震一震这些人。恰好刘缜肯冲上前来帮他排忧解难,一副不怕得罪人的坦荡样子,让他十分满意这个儿子最近的表现。 结果车刚停,刘缜才撩起帘子看到何涴袅袅娜娜下车的曼妙身形,视线里就有一把剑斜刺出来,将他挡在了车里。街上行人尖叫着散开。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也抽出剑来和刺客缠斗,很快又有几道黑色身影向他扑过来,他抵抗一阵儿刚要装作不敌,勉力架住其中一把朝他面门竖劈而下的剑,身后抓住机会的刺客就立刻提剑刺向他。不远处何涴看着二皇子难挡合攻,就毫不犹豫地闯进包围之中。 何涴夺来其中一人的剑,胳膊上就已经挂彩。血顺着纱衣染红了半条袖子,她也毫无惧色地持剑挡在刘缜面前,两个人都有些身手,刘缜不想何涴再受伤,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着。后背被剑划到,目的达到,援兵也“姗姗来迟”。 刺客终于被制服,刘缜却只是动容着看着何涴笔直的背影。她精致的发型已经有些凌乱,发丝垂下来贴着脸颊,这时候转过身,轻轻喘息着说:“二皇子……你还好吗?” 刘缜表情温柔,刚要开口,突然听到身旁的马车后面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他有些疑惑,绕过马车,就看见何繁紧紧贴着马车巨大坚硬的轱辘抱膝坐着,恨不得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里一边发抖一边哭。 想来刺客一出现她就知道要躲起来了。刘缜忍不住无声冷笑,躲得倒挺快。 好感度,—— 厌恶度,60/100 何繁脑海里的提示音欢快地蹦出连成一片的响声。 第30章 白月光重生8 那日遇刺,何岸的马车落在后头,等他到了聚风楼门口只来得及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 立刻掉转车头回到将军府,简单询问了院中的仆人,才知道几人遭遇了什么。何涴被划伤了胳膊,何繁也受了惊吓。 他往后院走,就看见二皇子刘缜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站定身形,正往何涴院子的方向看。 身旁随从轻声提醒着出声:“二皇子,您的伤……”刘缜才终于回神,转过身就看见何岸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何岸知道刘缜是未来的帝王,还想着能否凭借这种先知抢先向他投诚,为他们何家谋一个安稳的未来。当初何家在皇子夺位的风波中保持中立,虽然因此避开了灭门的祸事,但也没能得到新帝的信任和庇护。何况何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叛国的“罪臣”纪岐,一个嫁给了夺位的失败者昌燕王。 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刘缜也并没有分出心思注意他。直到出了将军府,上了马车,满脑子还是何涴不要命一样挡到他身前的场景。他紧紧闭上眼睛,背部向后靠,重重地撞在马车壁上。 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这时候何繁的身影煞风景地窜进脑中凑热闹,拧碎了他不停回想着的感人场景。他脖子上仿佛还残留着何繁双臂环绕的温热和被紧紧勒住的窒息感。 她当时被吓坏了,只知道抱着他哭。何涴哪怕受了伤,也只是淡定地站在一旁,他侧过头看她,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何涴伤在右臂,伤口看着严重,但其实并不影响动作,只是会有落疤的风险,这一点让身边侍候的丫鬟们都十分担心。好在她是因为二皇子受的伤,隔日二皇子就派人送了治伤和平复疤痕的药膏来。 何涴看着手中精致的药盒,淡黄色的药膏带了一点点清香。她轻轻转动着盒子听茯苓站在一边笑道:“这皇家的东西,可遇不可求。二皇子特意送过来,又考虑得这么周全,可见他也是上了心的。” 何涴听到这话,抿着嘴笑了笑。想起刘缜送她回将军府时温柔又关切的模样,有了上一世的亲眼所见,她突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底气来。将盒子握在手心,垂下眼时又忍不住想:就是不知道这上了心的程度,能不能比得过对待何繁的那一份。 重活一次,越来越多的变化让她有种难以操控的无力感。她在心里默默说:“为何不主动一些呢?自己分明占尽了先机。” 她伤了胳膊,何繁也在院子里一连窝了好几天,装作受了很大的惊吓。李娴也想着是不是该请个道士进府里做做法事,去灾避邪。 自从那日好感度上了六十就飘飘忽忽地停不稳,时高时低地在六十左右徘徊。刘缜是皇子,见上一面都要靠缘分,拖动一次进度条也着实不大容易。不过何繁发现,只要自己和何涴一同出现在刘缜面前,最好和她的行为产生强烈对比,他就会多厌恶自己一点。 真是受不了他这种人设,何繁在心里吐槽:刘缜要被自己脑补的深情感动坏了吧?可能他就是享受这种为了天下辜负美人的负罪感。 同他一比还是弟弟可爱一些。何繁在床上打了个滚,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何岸求着自己帮他写个字帖,想要临摹。虽然何岸也是自幼习字,但何繁仗着有了几个世界的底子,在他面前比较嚣张,对字迹还挺自信的。不过因为要受到这具身体的影响,和原身的字迹无限趋同,又不大熟悉这个世界的字体构造,所以组合起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也只敢和才十一岁的何岸比一比了。 何繁还奇怪,何岸怎么还不来找自己要帖子。但她哪里知道,这时候的何岸早看不上她的字了。毕竟住了个成人的灵魂,字要比何繁好上许多。 前两天何岸终于从莫名其妙的纠结里挣脱出来,但字帖一事是小何岸和何繁的约定,他不刻意去想自然想不起来。还是何繁想起这一茬,让寻夏亲自送到他那儿去的。 何岸收到字帖,一翻开就忍不住想笑。帖上刻意写得板板整整的字迹,看在他眼里有些幼稚得可爱。越和何繁接触就越要怀疑这个世界,或许真的是一个区别于他记忆里的全新的世界。何繁会是爱护弟弟的好姐姐,长姐也不会再被她所害。但目前的一切还不足以说服他放松警惕,他这么想着,就随手将字帖放在书案上。 何繁喜欢宅在自己的院子里,他不主动去找她也好久不来一回,何涴最近却很喜欢来他这里。有时会从他这儿借两本书,有时与他闲聊。这日也来了,没说两句看到他案头摆了不少字帖,愣了一下帮他把凌乱的书案整理好,才又接着他的话说了一会儿。准备走时,突然说:“可否借姐姐几个帖子临摹。” 他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案头,上面的确有几本字帖,都是名家的笔墨。也就大方地同意了。 隔了两日,他才发现何繁的那本帖子本来是压在其它几本下面的,或许是被何涴不小心夹带走了。 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在意。 —— 主院里李娴气得把画像重重扔在桌子上,和身边的嬷嬷抱怨:“这不行那不行,不如让她也学着别家小姐将人请到家中来,由着她自己来相看。”她以手作扇,气得冒烟,觉得心思都白费了。 才送走了大小姐,嬷嬷奉上茶,劝说道:“夫人您也看得出来,大小姐怕是不愿嫁,才处处挑三拣四。不如真的按您说的,公子们都请到宅子里来,总能让大小姐看到满意的。” 李娴摇了摇头,“近来京中私宴过多,这家姑娘办一个,没隔两天那家的又凑个热闹,谁还看不出来都是存着什么心思?”正是京中宜嫁娶的好时节,满京的适龄姑娘都想尽了办法来接触青年才俊,怕是世家公子们也疲于应付了。 她想了想说道:“还不如打发她们出府玩,这样多自在!”李娴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踏春郊游,当年也是因为她跑出去玩,才因为意外见了何将军一面而对他一见钟情,不顾他死了一任妻子一定要嫁过来做继室。 结果还没等到她照着自己的想法安排,倒是意外地等到了南阳侯府的老夫人亲自上了门。 老夫人坐在位子上,茶搁在手边,一点喝的意思都没有。论身份,将军府还比不上世代为国尽忠的南阳侯府。论气度,南阳侯夫人年轻时连战场都敢上,现在岁数大了,周身还着压迫人的威仪感。 李娴在一旁有种面对亲娘的局促感,夹着腿老老实实地坐在主位上。但面上还端着将军夫人的姿态,开口问:“不知老侯夫人今日来我们府上,所为何事?” 老夫人先露出一点笑意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撕开了火漆的信封,示意身边的侍从拿给李娴。李娴一头雾水地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来一张薄薄的信纸。 上头内容还没看,先是被最下面的落款吸引了目光。 她手重重颤了下,信纸也哗啦响了一声。连忙抬头向下人们呵斥一声:“都出去!”下人们伏低身子,连忙都退出门外。老夫人也一摆手,由她带来的侍从也跟着走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老夫人,李娴将信纸攥在手里,勉强笑了一下,说:“老侯夫人,这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我们阿繁什么性子,做父母的当然再清楚不过,她怎么敢偷偷往府外递这样的信!”而且还是写给声名狼藉的南阳府的纪侯爷,怎么可能?! 老夫人不在意地笑着说:“信上明明白白写了落款,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生怕有什么误会,这才特意来问。”这信的来由虽然蹊跷,但被她半路截到,内容可是明明白白的。她终于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抵在唇边漫不经心地说:“只要拿你们家阿繁的字迹对照一下,不久立刻见了分晓吗?” 南阳侯府的老夫人今日敢来,也想过她们家怕是不敢认。但她也是为儿子的亲事操碎了心,这一回威逼利诱也得要个满意的结果。 何家这二女儿好啊,她见过一回,有福相,很合她的眼缘。给男子递情诗在旁人看来有损闺誉,但是在她这儿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她骨子里就是随了她曾占山为王的老爹的性子,不受拘束,做了几十年的侯夫人也还是这种心态。 李娴拿着信站起身,招呼都忘了打就要往门外走。 “站住。”老夫人茶盏一撂,嘭的一声响,吓得李娴整个人都僵了。身后的人还漫不经心地笑着:“这是要去哪儿啊?不如连人带字,都领到我面前来,咱们一起验证验证?” 李娴想,字迹这种东西又不是一个人一张脸,怎么就不许类似了?就算,就算真是她女儿不着调,写了这东西送了出去,他们何家咬死不认,南阳侯府还能强压着他们点头不成? 南阳侯府的继承人不着调,战功加身的老侯爷也早已经不在了,而他们何家可是圣宠正隆! 第31章 白月光重生9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阳侯府看着是要日渐没落了,毕竟目前的纪侯爷并不足以撑起南阳侯府,但在军中的影响已经持续了几代,底气足得很。所以老夫人来到这将军府,面上虽然客气,言行却很霸道。 李娴死死捏着袖口,绞着手指进退两难。她突然想到上一回留花宴后,她侧击旁敲地问了女儿对宴上公子们的看法。提及纪侯爷,女儿居然一反常态地夸了两句。 虽然是很寻常的夸奖,她当时都并没有多少在意。但今日这事摆在了眼前,她只觉得眼前几个大字滚动而过:事出有因。 纪侯爷风评不好,但长得好看啊!自家女儿保不齐就被他那副皮相迷了眼。 由己推人,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觉得只有脸长得好,生活在一起才能时时心生愉悦,连吵架时都能多容忍两句,所以就觉得生下的女儿可能和她差不多。身后老夫人屈指敲了敲桌面,她回过神,掐断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背对老夫人,李娴走到门边,支使着下人去请二小姐过来一趟。 发号施令之后,李娴回身时正对上老夫人看过来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然后耷拉着嘴角快步走回主位坐着。 不时用鞋底无意识地轻踩着地面,她觉得度秒如年,但何繁其实来得很快。 老夫人手里的茶只浅浅抿了一层,何繁轻快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等迈进门来,老夫人眼中就落进一个灰蓝色的纤细身影。 何繁打扮得简单清爽,纱裙罩在身上,下摆挨着脚面柔柔地垂着。白色的腰带勒紧腰肢,上面的莲花纹像是攀缘在细腰上的活物,生机勃勃地缠绕着。穿着的裙子明明是稍显老气的颜色,但在她鲜嫩容貌的一衬之下,竟然也十分得体好看。似乎怎样的搭配她都能压得住,黑发勾出一小半用一直细钗绾在脑后,连配饰都是令老夫人十二分满意的恰好。 也许是先入为主。她对何繁的第一印象就很好,只会越看越喜欢。 老夫人端坐着身子,表情已经尽可能地和蔼起来,面上却还像是带着凶煞气。 李娴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有说闲话的心思,把手里捏得皱巴巴的信纸拍在手边的桌几上,颤声说:“阿繁你来看看这个!” 第18节 说着立刻就红了眼眶。她女儿平日里乖乖巧巧的,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儿了? 何繁见到这样的场景,听到这样的话就有些疑惑。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坐在一旁对着自己目光灼灼的陌生妇人,看穿着打扮非富即贵,但她娘一开口居然也不向她介绍,就只好先礼貌地笑一笑,又走到她娘身边。 顺着落下的目光,她把桌子上的纸拿在手里。 捻着薄薄的纸页,看到上面和她平时所写分毫不差的字迹,她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李娴见女儿捧着信纸看个没完没了,忍不住说:“果然是你写的?!”说完扬起手要打她,结果重重扬起又轻轻落下。她下不去手就只好先恨铁不成钢地说:“真要是你,我就打死你算了!” 没等何繁出言否认,老夫人就已经离开座位走了过来,从何繁手里抽出那张信纸。她又拿在手里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折了两下随手浸在李娴手边还有余茶的杯子里,等着字迹模糊晕开。 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两边笑纹深刻,说:“像将军夫人这样问,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威胁谁。我也不说废话,你们将军府将孩子养得很好,我很喜欢,愿择一良辰吉日,为我儿上门提亲。” 别的姑娘家对他儿子避之不及,她都清楚得很。听说留花宴上儿子难得肯给些笑脸的世家小姐,就只有何繁一个,她就想着或许动了真心,纪岐就能慢慢成熟起来。 李娴愣了下,这话槽点太多,她先从年龄上否定:“老夫人也太过心急了,先不说我们阿繁与纪侯爷其他方面是否相配,单就年龄上来说,阿繁才十三岁,纪侯爷也离弱冠之年尚远。”京中女子十六嫁人为宜,男子娶亲多在弱冠。李娴腹诽:纪岐今年才多大,就急着替他娶妻!是怕他越来越荒唐,以后没姑娘肯嫁给他吧! 老夫人“哦”了一声,毫不在意地改口说:“那……先定亲也很好。”其实照她的意思,成亲早些又如何?她也是十三岁就被父亲托付给了纪悬。 而且正如李娴所想,纪岐的心一直定不下来,名声差成现在这样,老夫人当然要急,觉得眼光必须往长远了放才行。 而且早些娶进门,可以由他们家先养着。娇娇小小的姑娘家,在眼皮子底下慢慢长大,是多好的一件事! 李娴在心里唾了一声,心道真是捅了土匪窝子了。 ―― “所以南阳侯府的老夫人就走了。”何繁在将军府花园里的水亭中坐着,一手搭在围栏上,一手勾着盛了鱼食瓷盅,饶有兴致地喂着湖里的鱼。 复述时却很漫不经心,何涴忍不住追问,她才肯再多说两句。 南阳侯府的老夫人亲自上门,何繁却一点儿也不上心。何涴沉默一会儿突然说,“你不是对纪侯爷很有好感吗,如今怎么不愿意嫁他?” 何繁想着何涴到底还没开启几十年的后宫副本,做了陷害人的事就这么沉不住气。何繁就支起身子,拄着下巴故作可爱地说:“我为何要嫁他?纪侯爷是出了名的荒唐,二皇子频频向我示好,我又为何要舍弃二皇子这样的人中龙凤,去低就一个纨绔侯爷?” 从何涴的角度看何繁的侧脸,干净漂亮的线条,如玉的颜色,还有看在她眼里有些轻佻的笑。 何涴握在杯壁的手猛地用力。“难道你爱的只是二皇子的权势吗?” 府中刘缜所派的暗探记录着她和何涴的一言一行,何繁移开目光,笑容轻惚夹带嘲色:“姐姐,你以为二皇子就是真的喜欢我吗?” 何繁居然是知道的。 何涴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她,听她继续说:“如果用了真心,哪里会若即若离地对待心仪的人呢?说他想要娶我,不如说他是想娶整个何家。” “而且就算如此,我还算不上独一无二的,因为娶我可以,娶你自然也可以。”何繁眉眼间适时露出些疑惑来,“至于为何选我不选你,大概是觉得我笨吧。” 自嘲完何繁却没有丝毫的伤心,反而很得意:“他拿我做垫脚石,焉知自己不会成为我的登天梯呢?嫁了他,说不准我以后唔……”何涴听她越说越过分,连忙扑过来捂住何繁的嘴巴,眉头一皱,满目寒色:“你要说什么?”她忍不住看了看四周,没想到在外面何繁就敢这样大言不惭。慢慢放下手,对她冷声说:“管好你的嘴。” 何繁伸着手轻轻扯了扯垂在肩头的头发,听话地噤声,在心底却轻轻地笑起来:晚了。 这时候亭外茯苓远远往这个方向走,一直到亭子里,走何涴身边才俯身说:“少爷在院子里等您呢。” 何涴听了她的话就站起身,才走出亭子何繁在她身后突然开口说:“姐姐好奇南阳侯府老夫人为何来,阿岸也很好奇。我还问他来着,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分毫不差地模仿别人的字迹呢?” “害人时所做的事,总是会被发现的。”何繁轻声说。 何涴脚下顿了片刻,继续往前走。 等她回到院子里,何岸站在院子里正低头看着地砖,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何涴,第一句话就是:“我来向长姐要回二姐的字帖。” 何涴忍不住回想起刚刚何繁那句话。她觉得自己和何繁在这个世界似乎颠倒了身份,轮到自己费尽心思地去陷害。 她让茯苓去把字帖取出来。 这段空当里,何岸一直沉默着。偏头看院子里一棵柳树,看上面一条条的柳枝垂着指向地面。 他觉得自己的心绪也像这树柳条,杂乱纠缠。 何涴把茯苓取来的字帖放进他手里,他突然用力一握,字帖在他手里扭曲变形。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南阳侯府的老夫人带来那字并非二姐所写,对不对?” 除了何岸,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知道何涴临摹字迹方面的长处。她能将别人的字迹临摹得真假难辨,还是上辈子在南阳候府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一笔一划磨出来的。 他能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初是他为何涴收拾了遗物,又替她安顿好贴身侍女。 他想既然自己能重生,或许有别人也可以。这一回只是出言试探,没想到何涴并不想隐瞒他。 何涴心里,她和何岸应当能彼此理解。毕竟何岸自昏迷中醒来,就十分抵触何繁。 想来他一定是知道了何繁曾出手害她。 所以何涴没有急着解释,反倒因为印证猜测而露出恍然的笑来,她打发茯苓去关院门,领着何岸走进屋里。然后才轻声说:“你果然也是重生的。” 她继续说:“那你也应当知道,我上一辈子被她害得有多惨。”她语气很平静,听在何岸耳朵里异常陌生。 何涴自重活一世起,就强行压抑所有阴暗的情绪。现在把话挑明,她终于可以说出心底的话来:“她嫁去南阳候府,才能解我多年心结,前尘往事才能一笔勾销。” 何岸情绪激动地说:“你明知道!明知道纪岐会死,怎么能故意推她进火坑啊!” “你也知道那是火坑!那我呢,我在南阳侯府蹉跎青春近十年!她有为我想过吗?”何涴笑起来:“我上辈子的命运,这辈子我要她也尝一尝。” ―― 二皇子府。 刘缜坐在书案后面,书房里跪着个着劲装的男子,面容普通,过目即忘。 他说完刚刚的话有些忐忑,心想何家这位二小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刘缜握着笔的手停了下,继续若无其事地落笔:“这些话都是她说的?” 男子应了句“是”之后,书房里一时无声。许久才响起一声极轻的笑。 男子辨不出喜怒,更把跪着的身子伏低。 刘缜把手中茶盏放再桌上,嗒的一声轻响,然后说:“出去吧。” 他嘴上说着话,目光落在了书案上摆着的一个土陶人像上。 这人像算是那一日玉环的回礼。当时何繁眯眯地拿出一个土陶的人像问他:“像我吗?”说话时眼里都是他,真心真意得不得了。 刘缜心中带着嘲讽,她还真是两张面皮,转换起来也这么自如。自己以为把她玩弄于股掌,原来她也存着利用自己的心。 男人弓着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才合上门,就听见屋子里有茶盏猛然落地,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第32章 白月光重生10 南阳侯府中,老夫人领着人寻到纪岐院子里。 等迈进院门,正撞见纪岐领着下人放风筝。纸糊的巨大风筝像是一只大鸟,展翅欲飞一样。老夫人走近了看,才发现糊风筝的纸上尽是一句句诗词文章。 纪岐居然把最近先生授课所用的书都给拆了!老夫人一瞬间怒火中烧,抬起来指着纪岐的手都在颤抖,“你还长能耐了?今日敢撕书,明日是不是先生都能被你给撕了?” 纪岐听到了就扬起嘴角笑了笑,并不理会他娘的责问。 他身材挺拔,站得也笔直有力。身上穿了件暗红色的长袍,黑发束在头顶,眉眼带着利落清爽的俊秀,一笑起来尤其折人心肠。 此时微眯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天上看,风筝借力拔高,很快就与房屋高檐相齐了。 见他还是油盐不进的模样,老夫人冷静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又说:“何将军的二女儿你也是见过的,怎么就不愿意随我去何将军府上呢?” “那二小姐生得美,性子你不也是十分喜欢吗?” 纪岐扯了扯嘴角,继续漫不经心地握着风筝线。半天才说:“娘你别开玩笑了,她生得还没有云娇阁的挽琴姑娘美呢!” 老夫人哪里会不了解他,这时候必定会句句顶着她说,不肯如她的意。就耐着性子劝他:“你如果肯收收心,我何至于这么早就逼你娶亲?你身为南阳府的侯爷,偌大一个侯府,难道你还指望着我替你管一辈子吗?” 纪岐猛地松开手中的线,风筝摇晃两下,重重地从天上栽下来砸在地面。他面无表情地冷声说:“若能选择,我宁愿没能从父亲手中继承这个侯位!” 老夫人听了他这话,顿时黑了脸伸手用力扯住他的耳朵,“你祖父和父亲拼了命给你挣来的侯位,你居然敢说出这样不孝的话来?” 纪岐梗着脖子粗声顶撞:“那也不是我自己挣来的!” 喊完这话,他挣开他娘的手,眼中有显而易见的伤心。他一直渴望上阵杀敌,但他娘却处处阻拦,如今还要逼着他娶妻。脚下向后退了两步,他垂下眼缓和着语气说:“娘,您太心急了。儿子才多大,何家二小姐也才多大?就算您要我娶,也得让人家姑娘再长几年。何况我名声如此,她愿不愿意嫁还难说呢。” “儿子有事先走了。”纪岐憋了一肚子气,强压着转身就走,身旁随侍还在一旁说:“侯爷,您今日的书还没读呢!”他狠狠瞪了一眼说这话的随侍:“学个屁!去云娇阁!” 说完就大步离开。 等纪岐的身影转过回廊看不见了,老夫人才突然和身边的嬷嬷说:“我是不是一直都做错了?” 嬷嬷恭敬道:“是侯爷还太过年轻,不能理解您的苦心。” 老夫人眼睛还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是啊,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死在战场上,我得护住他啊!我知道他想上阵杀敌,可刀剑无眼,谁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当初纪悬就是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再没能等到他回来。”老夫人被嬷嬷扶着胳膊,有些无奈地说:“他故意荒唐给我看,可我只要他安安稳稳地活着。” 结果纪岐这一出府又搞出了事情来。他从来都顶着京中第一纨绔的诨名,因为身份贵重,倒也没几个人敢惹他。这一回是和丞相之子萧明珣当街打了起来,仗着身手好,几乎是把萧明珣压着殴打。 不过萧明珣带的人多,纪岐只逮着一个人揍,难免挂彩。他只是身上带了青紫,萧明珣却被他打得卧床不起,当日萧丞相就抱着官帽跪在了宫门外,誓要向圣上讨个公道出来。 梁康帝病重刚愈,反复几次身体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了。但还是强撑着在书房处理政务,这时候听身边总管庞公公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揉了揉太阳穴,说:“他要跪就让他跪着,你去传朕口谕,让纪岐来见我。” 南阳侯府的老夫人也早知道了这次的事,纪岐一回府就被她拉着也到了宫外。老夫人本是带着儿子过来诚恳认错的,但想象中的御前对峙并没有出现。圣上只叫了纪岐一人进去见他,不到半个时辰,纪岐大摇大摆地出来,拉着他娘上了马车,毫不顾及一旁萧丞相铁青的面色。而且萧丞相最后跪来的结果是被训斥教子无方,老脸全都丢在了宫门外。 梁康帝从纪岐口中问出他动手的原因,结合庞公公的叙述,知道事情起因原来是萧明珣出言侮辱了皇长子刘项。 刘项是众多皇子中唯一能亲身提枪上战场,领兵作战且打得蛮夷节节败退的。但他打过百场胜战,却不及唯一一次失败来得让人印象深刻。 一年多前的阵前,刘项亲自拟定作战计划,却最终败于细作之手,也正是因为那一场恶战导致了纪悬战亡。自回京后,朝中弹劾不断,非议直到现在。除了父亲,纪岐最尊敬的就是皇长子刘项。刘项曾指导他射箭骑马,曾许诺领他上战场,将他带在左右。如今一次失败,不仅战/神/的名头没了,还要饱受指责,整日只知道借酒浇愁。 纪岐并不喜欢什么挽琴姑娘,是刘项喜欢听她弹琴,日日都去。上次兵败,刘项始终消沉度日,纪岐只能在云娇阁里找到他。 而对于梁康帝来说,刘项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更是他最得意的成就之一。他本有意立他为储君,可谁又能想到带兵打仗几乎战无不胜的皇长子刘项,会因为败于外邦蛮夷之手又自此萎靡不振。 梁康帝闭上眼睛,他这个儿子啊,就是太骄傲了,受不住挫折。但他又不忍心舍弃他,对待其他儿子,他是父皇,是君主。但对待刘项,他更多了些为人父的温情,所以也一直在寻找机会为他解开心结。 如今边关又起战事,他有意派刘项领兵,又怕他对上次战败耿耿于怀,束手束脚反而延误战机。如今和纪岐一番交谈之后,不得不承认虎父无犬子,南阳侯纪悬是个能征善战的将才,独子纪岐也是个可用之人。 派他做副将从旁相助,刘项或许能借此战重拾信心和威信。 他正想着,庞公公隔着殿门禀报说:“皇上,二皇子求见。” “让他进来吧。” 才近午时,阳光在开门的那一刻冲进暗沉沉的殿中。刘缜背着光,一身墨蓝色的袍子衬得整个人尤为挺拔清俊。他迈步向前,直直走到梁康帝面前跪下。 其实若论样貌,刘缜无疑是最像梁康帝的一个。眉目深刻,唇薄且色淡。这两张脸相对着,却没什么父子间温馨和缓的气氛。 第19节 “你来做什么?”梁康帝对刘缜从来都是淡淡的,对他所作所为满意时会夸奖,却也仅仅是夸奖。而刘缜也对这种待遇习以为常,直接说明来意:“今日儿臣来,是想为父皇献计。” 梁康帝想起前日他随口问过刘缜,此战派谁挂帅为宜。他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要听听看别人的想法。刘缜谨小慎微,这次过来也是预感到梁康帝心中恐怕早有合适的人选。 刘缜当然知道梁康帝的偏心,实际上他从小就被忽视惯了,但曾经有多羡慕皇长兄刘项,现在就有多恨不得他一蹶不振,继续过着他废人一样的生活。 梁康帝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二儿子,语气里辨不出情绪,“说说看。” 刘缜揣摩几日发觉梁康帝有意再派刘项出征,很乐意顺水推舟,“皇长兄虽然一整年未曾带过兵,但被战火波及的沼州地形复杂多变,行军极为困难。皇长兄熟知此类地形,当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刘缜想,刘项这一次出征是吉是凶,怕是要……事在人为。 他想让刘项再也回不到京中来。 —— 刘缜离开之后梁康帝突然开口问身旁侍奉的庞公公:“刘缜有谋略,有手段,但你知道朕为什么从来看不上他吗?” 庞公公哪里敢回答这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梁康帝突然笑了,摇摇头,“算了,问你做什么。” 刘缜的确是他最有才华的几个儿子之一,做事滴水不漏,心思也藏得深。不过言行却带了毒刺一样让人忌惮,尤其心狠,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别人,永远能狠得下心来筹谋。他身下的这个位置,他这几个儿子都想坐上来,为此或许都能戕害手足,六亲不认。 刘项也有将才、有谋略,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丢掉一颗仁慈的心,爱护子民的皇帝一定要有这样一颗心。若此次只是凯旋,再无波折,他定会是未来的一代明君。 第33章 白月光重生? 梁康帝果然拟旨,此战由皇长子刘项带兵,南阳侯纪岐为副将。 宣旨太监到了刘项府上,被府上下人直接领进刘项的卧房。房门一打开就能感受到满屋子的浓重酒气,当时刘项正醉醺醺地仰卧在榻上,身上倒放着酒壶,前襟湿了一大片。他手掌搭在眼睛上,一动不动。 太监就当没看见,照常宣读了圣旨。圣旨上的内容清楚明白,刘项当作没听见一样,始终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看起来犹在醉梦中。 太监在心里叹气,想到当年皇长子是如何的意气风发,现在却萎靡至此。 不过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这次圣旨一下,第二日刘项踏出房门时竟然将长发束起,身上也换上当年战时所穿的那身戎装。刘项仰头看掠过飞檐的鸟,想起纪岐跑来找他喝过的数次酒,曾对他说过的那些不甘心。 刘项想,他也应当是不甘心的。纪岐说得对,远敌未除,边境不稳,他又有什么资格消沉。 一年多的逃避,已经够了。 皇长子刘项仿佛一夜间重拾斗志,就连何将军提起这件事,话里话外都隐隐透出欣慰来。皇长子少年英雄,一次失败其实并不打紧,关键是要能走出失败,看得出刘项终于决心放下过去了。何繁听说后心里想的却是原剧情里纪岐应该并没有这么早就出征,她连忙在脑海里战战兢兢地翻看了一下自己攻略前几个世界所获得的积分,好在并没有减少。 自从末世剧本达成与人物命运相关的成就之后,系统对她的限制就相应减少,她的身体终于越来越高级。如今剧情改变也成了常事。现在不管是何繁,还是重生后的何涴何岸,都不敢说以后一定会如何了。 而南阳侯府里老夫人只觉得天意如此。她不许儿子上战场,和儿子斗智斗勇这么久,还是输给了他的坚持和未曾预料到的变故。一直到纪岐出征那一日,她都不肯再见他一面。 冬月十二,这一仗一直打到了大雪纷飞。 大殿里空无一人,梁康帝独自坐着,喘息声如同堵在了喉咙里,慢慢地从指尖到手臂都开始颤抖。他手里紧握着密报,前阵的消息传回京城,刘项虽然大败敌军,却在返京途中遭伏且下落不明,连带着南阳侯纪岐,都是生死未卜。 梁康帝枯坐半日,几乎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他想起刘项小时候,他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想起他趴在自己背上背书,或者眉飞色舞地同自己讲宫中趣事。他那样出色,除了那一年的自我放逐,从未叫自己失望过。 一收到密报,梁康帝就立刻派了何将军带人沿途去寻找。整整找了小半个月都没有结果,最后居然是纪岐凭一己之力将刘项带回了京中。 刘项重伤,而纪岐虽无大碍,脸上却多了一条长长的伤疤。 此后四年,纪岐多次带兵远征,随着年岁的增长,脸上的伤越发显得狰狞恐怖。只看另一边完好的侧脸,还是英气逼人,轮廓锋利鲜明,但另一边却让人见而生畏。好友李谦打趣他时总说:“以前京中小姐们对你避之不及是因为你的名声差,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纨绔的名头,她们又开始嫌弃你的样貌了!” 纪岐其实并不在乎自己面上带了疤。他又不是个女人,多了条伤疤在战场上反而更具威慑性。至于娶妻生子,他娘都不再整天想着逼他了,他也乐得一身轻松。 李谦在这四年里也终于痩成了一个翩翩公子,他摇着扇子,安慰好友说:“你并不孤单,在京中你是娶不到,而何将军的二女儿是嫁不了!你们也算互相帮着分担了些尴尬哈哈哈。”纪岐照着李谦屁股重重踹了一脚,“大冬天还用扇子,你是觉得自己脑袋里灌得风还不够是吗?” 何家大女儿何涴早在两年前就被赐婚给了二皇子刘缜。何将军因为行军多年,伤病满身,也在那一年辞去官职。长子何岸凭科举入仕,在朝中任一文官职位。 据传言二皇子对何涴极为深情,亲自向圣上讨来了赐婚的旨意。何府家女儿出嫁那一天红妆连绵街巷,被人津津乐道数日。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言论,都说何家二女儿何繁早年就倾心二皇子,如今不肯嫁,是还惦记着如今的姐夫。 众人唏嘘又鄙夷,想着怪不得二小姐处处不差,却一直没能嫁出去。 梁康帝近几年痩得几乎成了一把骨头,但看起来倒还精神。四年前他将才伤愈的刘项立为储君,待他死后就是大梁下一任帝王。 刘缜面上看不出什么,却从四年前就恨上了纪岐,因为如果不是纪岐挡路,刘项是绝不可能活着回京的。如今的刘项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呢,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永远都只能是臣子。 —— 李娴心里急得要命,却不敢露出分毫来惹女儿伤心。继女出嫁以后,她以为日子终于要舒坦了,却没想到自己的亲女儿的亲事却始终没有着落。 眼看着当初年纪还小的女儿,一转眼已经十七,开始是挑挑拣拣不愿嫁,结果一直蹉跎到了现在。每次当她下定决心,认为这一家处处适合他们阿繁嫁过去时,何繁就总能说出那家的种种不好来,而且还正踩中她的心思,让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这一日她强拉着何繁去了山上的南源寺。南源寺中有个很有名气的姻缘殿,在那里能求到据说很灵验的姻缘符。她怕女儿觉得丢人,还准备了帷帽想给她带在头上。 何繁失笑,出门时还是寻常时候的打扮,帷帽丢在一旁不理会。她把这次上山当成出游来对待,提前就让寻夏准备好瓜果零食,马车里也置了暖炉。身下垫子柔软,车里温暖如春,她心情很好地跟着她娘去往南源寺。 正身处南源寺的南阳侯府老夫人也和李娴有着相似的心境。 她往纪岐手里塞进一个东西,纪岐低头一看,是个深红色的布包,不足手心大,边角上绣了个小小的“姻缘”字样,垂着流苏,十分简陋。 老夫人就小声对他说:“这是娘特意为你求来的,里头塞着姻缘符,听说灵得很!”纪岐回京还不到三月,就被她娘强拉到了南源寺里。冬日里他穿得也很单薄,并不畏冷,比之四年前更加高大的身形十分引人注目。 但更加吸引各路视线的还是他脸上那道毫不遮挡的伤疤。 纪岐垂眸时面色如常,那疤痕就蜿蜒在脸上,让他本来足够俊逸的面容大打折扣,更添了骇人之感。 南源寺的院子不大,虽然是冬天,大殿前仍是香火氤氲,香客络绎不绝。 纪岐站得无聊,自己沿着寺中小道拐了几个弯,穿过道旁的梅林,想寻一处清静。也不知道最后走到了哪里,他捏着姻缘符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小小一团白色的身影。何繁被厚厚的衣裙裹着,下巴都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了,带帽的披风遮住全身,只露出一张白玉样的小脸来。她穿得厚,爬着台阶有些艰难,像是一蹦一蹦才能勉强上去一样。 纪岐心里忍不住想:有这么怕冷吗? 他记得何繁。没想到当年留花宴上的小姑娘,居然也长到这么大了。 念头也只是一转而过,在何繁看见他之前,他就已经转身离开了。梅林错落,小道也分出许多枝杈来一样,纪岐看路时不上心,一时间居然没找到原路返回的方法。 没一会儿就和同样在瞎转的何繁正面相遇。 都是好记性的人,何繁先憋不住笑了,问他:“你来寺中求什么?”何繁指着他手里的东西,“也求姻缘?” 看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纪岐有意逗她一下:“我不能来求姻缘吗?” 何繁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自然能的。”她抬起一只手,在面前晃了晃,细细白白的指尖也勾着一只小小的红布包。看了眼纪岐,眼中的意思是她并不是在嘲笑他,也是和他一样被逼着拿着这姻缘符,才顺口问他一句。 她看着手上的东西,又说:“听说这东西很灵呢!” 纪岐自从毁了容貌,少有女子敢和他搭话。何繁也听到了外头的传言,几乎要把他的脸妖魔化,说得要多恐怖有多恐怖。但这时候她看过去,其实也只是道疤痕而已。 纪岐能感受到何繁的目光在他脸上划过,又很自然地重新直视他的眼睛。时隔四年,他又看到了这个小姑娘柔软得像水一样的眼神,笑一笑水波都在荡漾。 原来看着傻,现在倒懂得藏住傻气了。想到当年的事,也不知道她这几年是不是认真背诗了? 刘缜手下的暗探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一直留心着何家二小姐。 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汇报了今日的情况。包括何繁在南源寺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南阳侯爷纪岐身手很好,他不敢凑近,所以两个人当时对话的内容并不清楚。 刘缜听过后心想:刘项如果做了皇帝,纪岐辅佐他有功,当然仕途平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非不可能。所以何繁等了这么久不嫁人,是要嫁去南阳侯府,嫁给纪岐吗?他耿耿于怀的,只是当初何繁的利用。 毕竟她的登天梯,纪岐也能做。 第34章 白月光重生12 好感度:—— 厌恶度:70/100 何繁听见脑海里进度条的响声,也不知道刘缜又在脑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怕是在刘缜心里,自己当初那些示好,全都变成了她心机深沉的表现。这样很好,以后的厌恶度刷起来全要靠他强大的联想能力了。 何繁能戳中这一点,找到这样省时省力的办法,还是因为她知道刘缜此生最厌恶被人利用,尤其厌恶别人踩着他往上爬。他从一出生起就活在利用中。他生母是曾是宫中的贵妃,本来身份低微,是算计了梁康帝才怀了孩子生下他,后来更是借着他在后宫中多次陷害其他妃嫔。 而长大后,梁康帝也只把他当作很好掌控的听话皇子,他做得再好,也永远比不上皇兄刘项。 刘缜本来就对她足够厌恶,再加上她的所作所为,自然厌恶度要成倍增长。但她有些头疼,厌恶度能到百分之七十,已经算是极限。刘缜与她并无更深的纠葛,无杀父之仇也无夺妻之恨,刷到百分之百并不容易。 正思考着,她所乘的马车突然重重一顿,车身不受控制地向下沉了一下。很快被车夫隔着帘子告知:“是车轮被陷住了。” 下车后发现车轮下陷很严重,一时半会儿怕是弄不出来。他们才离开南源寺不远,步行折返可行,山路却不大好走。 但外面冰天雪地的,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李娴抱着手炉正一筹莫展时,看到不远处南阳侯府的马车也跟着停在了道边。 南阳侯府的马车本来是跟在她们马车后面的,见她们突然停了下来,就派了车夫过来查探情况。知道是马车出了问题,老夫人就邀请李娴和何繁到他们车上暂避严寒。 这样一来,纪岐就不好呆在马车里了,他先下了车。 何繁和他错身而过时,纪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也侧过头看他,认真向他道谢。她刚刚在马车下站了一会儿,脸被风吹得有些泛红,黑黑的眉毛上挂着风里夹着的小小雪花。 他袖间的手指动了一下。 坐上车后,南阳侯夫人拉着李娴说得很开心。 而何繁心不在焉地坐在软垫上,动作很小很慢地蹭到窗口。她轻轻撩开车帘一角,看到纪岐站在车边,他似乎是极不怕冷的,垂手站着,离她很近。 她清清嗓子,小声问他:“你冷不冷?”说着就把手里的暖炉递出来。纪岐听到她的声音,向这里靠近了两步。 马车很高,但他个子更高,与坐在窗边的何繁视线相齐。何繁把手伸出帘子,手上手炉小小的,但也盖住了她大半个掌心。 他轻笑一声,从她手里接过暖炉。那笑声像是个小刷子,因为微侧着脸,脸上的疤也看不分明,连身上从战场带下来的凛然气势也被柔化了。风雪之中,白茫茫的天地间,他这样一笑,就像是冰雪里破云而出的阳光。 —— 何涴说不出自己这四年,过得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想象和现实总归有落差,刘缜对她也足够体贴,她应当知足了。府中无侧妃,只三位妾侍常年呆在后宅,都是老实本分的性格,存在感很弱。 但她总隐隐觉得刘缜对她像是隔了一层,当初她主动示好,也是感受到刘缜待她有不同,再加上重生前的所见所闻,更觉得刘缜会是她最好的归宿。果然刘缜为她求来赐婚的圣旨,她如愿嫁给了他。 他近来似乎很忙,常常要到入夜时才回到房中圣上看着还算康健,哪料几日前刚一病就十分严重,京中多了些紧张的气氛。她也有点莫名的不安,这种情绪持续了今日,该就寝时睡意还是来得很迟。 刘缜出府办事,她就索性在房里等他回来,一手撑着额头,坐在桌边看书,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听到院子里传来响动,立刻起身开门,走出屋子时正好看到刘缜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穿过夜色越走越近。 檐上悬着灯,在寒风里轻轻摇摆。何涴等在门边,看到刘缜依旧是那样清冷寡淡的神色,靠近她时面色才稍暖。离得这么近,高大的身影笼过来,手压在她薄薄的肩头,声音又低又温柔:“在这里站着做什么?怎么也不加件衣服?” 她仰头看他,目光与他相接。只看到他眼底坦荡,再次在心底默默肯定他对她的确很好。就有些怪自己想太多,贴近他手臂轻轻搭在他腰侧,小声说:“我一直在等你。” 刘缜用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头发,说:“你去睡吧。我只是想来和你说一声,马上还要去书房。” 何涴想问他要去做什么,又怕是她不该问的,就忍住了没开口。等他往书房走了,想了想还是让厨房做了份宵夜送过来,她拎着也去了书房。 在书房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敲响了门。刘缜一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她手里提着食盒,听她有些犹豫地说:“我能进去吗?” 他顿了下,侧身,“当然能。” 他让何涴呆在了书房陪他,也由着何涴四处翻看。何涴不想打扰他,四处打量着,从书架上拿了书来翻。手背挨到架子上摆放的摆件,那东西本来上面盖了红布,她碰落了才看到下面原来是个小小的土陶人像。 第20节 她拿在手里,有些稀奇地来回看。身后突然传来刘缜温柔的声音:“喜欢吗?” 何涴听了他的话回头看向他,笑容里有很明显的喜悦,“送我的吗?” 刘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目光柔软,几乎是默认。他问:“你看,像你吗?”姐妹二人眉目间有相似,土陶人像制作又粗糙。当初何繁看着像她,如今何涴自然也会有相似的感觉。 其实开始何涴还不觉得,刘缜这样提醒,她才越看越觉得像自己。 她嫁进来这么多年始终无所出,刘缜不仅不急反而还安慰她。李娴倒是常来府上看她,自她出嫁,继母女间有了距离反而关系不那么紧张了。这一次也是特意替她寻来方子,帮着她调理身体。 闲聊时又和她提及何繁迟迟没有着落的亲事。南阳侯老夫人依旧不死心,想要何繁嫁去他们家。不过现在李娴和老夫人的关系还算不错,毕竟这些年常常走动,这时候她提起来言语间也少了很多抵触。 何涴听出李娴还是有些动摇了。纪岐虽说毁了容貌,但已经不是当初不学无术的南阳侯爷,何繁年纪又是早该出嫁的年纪,这么想来还是挺合适的。 如今太子已立,待梁康帝死后,纪岐定会备受新帝倚重,何繁若嫁定能过得很好。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帮了何繁一把,心叹造化弄人,心中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原来重活一世,很多事情也不是她能随心操控的。 果然如她所料想的,才入春,南阳侯府果然正正经经地向何府提了亲。 老夫人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儿子会突然松口,喜不自胜地请了媒人上门。前几年她在他面前也提过许多家的小姐,他都不理会。这一次本来只是毫不抱希望的试探,又提了一回何繁,就眼尖地发现了他表情的变化。 自己的儿子自然十分了解,不是动了些心思,不可能露出这副样子来。 纪岐见他娘生怕他反悔的急切样子,有些想笑。好笑之余又忍不住想:“不知道她想不想嫁给自己?” 那日手炉,何繁并没有从他这里拿回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藏了什么心思,也没有主动归还。 老夫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半是调侃半是埋怨地说:“怎么这一回倒是没意见了?” 纪岐愣了愣,然后就露出一点笑意来。 而这边亲事尚未定下,朝中风云又起。先是边境不稳,纪岐被派去镇压,亲事也只好暂时搁置。出征前,他亲自去了何府一趟。 李娴心里有些不安,这亲事刚开始谈男方就又要上战场。但男儿保家卫国,她心中也是敬佩的,所以嘴上倒没说什么。纪岐坐在位子上,她不说话纪岐也不动弹,这么僵持一会儿,她在心里翻个白眼,自然知道纪岐是要做什么。 就让下人叫来何繁,给他们俩说两句话的机会。 何繁对这门亲事并不抵触,如果嫁人,纪岐是很好很好的归宿。凡事都想着趋利避害要留许多遗憾,就算她结束了攻略,只要不死,她还会作为npc融入这个世界以后的剧情。 哪怕留下复制体,她也要为自己的复制体找一段好姻缘。 两个人还没有相熟到无话可说的地步。面对面站着,何繁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想,先出声问他:“你会嫌弃我吗?” 纪岐没想到她一开口会这么说,有些疑惑:“我嫌弃你做什么?” 两个人的喜好完全不同,纪岐喜欢读兵书,上战场。而何繁只会画画,兵法刀剑一概不通。她不知道为什么纪岐会选择娶她,于是指了指他腰间的佩剑,很直接地对他说:“你喜欢的,我都不懂。” 纪岐看到她抬眼看自己。何繁的眼睛生得好看,目光认真时整个人看起来尤其乖巧。纪岐手指搓了两下,没忍住,摸在她发顶。何繁一抬头,就看见他笑起来的样子。 隔了四年再见纪岐,以为他在战场上已经磨练得冷硬非常,至少远远看过几次,都没有没见他笑过。但不管是南源寺再遇,还是隔着马车窗口的短短几句话,他几乎总要对自己笑一笑。 他的手心温暖,按在她发间轻轻一揉。然后克制地很快拿开,说:“不用你懂。” 他在心里想,你喜欢的,我可以学。 第35章 白月光重生13 纪岐出征三日后。 刘缜亲自封好火漆,将信件交给心腹,带去鄂州交到昌燕王手上。当月,昌燕王趁圣上病重,于鄂州举旗造反,太子刘项率军抵御反贼,被昌燕王在阵前射杀。 朝中大乱。 寝宫之内,梁康帝躺在龙榻上。他双颊凹陷,眼下青黑,已经显出将死之兆。刘缜站在榻边,看着这个曾经高大威严的父皇,如今只能在重病中苟延残喘。 他俯下身凑近,在梁康帝耳边说:“皇兄死了。” 梁康帝听到他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死死握住他的手,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刘缜用另一只手,仿佛安抚一般拍了拍他,慢慢地说:“父皇放心,我会为皇兄报仇的。” 梁康帝用力扣着刘缜的手,眼睛睁大,额上青筋暴起。刘缜也不挣脱,只是低低一笑:“父皇,你老了。” 你以为还能控制着我,为你的太平盛世铺路,做一个无怨无悔的皇子闲王。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有不甘! 然后他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抽回了手。梁康帝痛苦地喘息着,而他始终站在一旁,满脸无动于衷。 刘缜回想这几日,刘项之所以会失败,无非是太过信任他。在刘项心目中,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跟在他身后受他保护的二皇弟。他不明白的是,刘项并不适合坐上那个位子,父皇为何一定要选择他而不选择自己呢? 而现在,他也不再需要答案了。 庞公公跪在他脚下,整个上身都伏在地上。刘缜路过他时低声说:“你做得不错。”庞公公听到这句话只将身子趴得更贴近地面。 刘缜早知昌燕王有野心,与他里应外合围住皇宫,也借他之势逼宫造反。他想,他真是等了好多年了,也谋划了好多年。这些年来朝中势力几分,支持太子者众多,但死人哪里继承得了大统呢? 现在刘项身死,他手中的势力也就不足畏惧。而且还有昌燕王替他挡在前面,弑太子,乱宫闱,都将会是昌燕王一人所为。而他,只需要诛杀反贼,重肃朝纲。 刘缜等在大殿之中,皇位在他身后。整个殿中空旷无人,他环顾四周,心中突然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突然想起刘项死在自己面前时看他的眼神,那时是他亲自将刘项带入暗箭包围之中,刘项濒死之际,想必终于想明白他在这一场犯上作乱的战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刘项迎战时只知道大敌当前,哪里会想到这个敌人原来是他引过来的呢? 殿门从外面打开,昌燕王穿着铠甲,上面都是溅上的鲜血,手里提着剑一步步往里走。 他一边走一边说:“刘缜,你可真是好计谋,刘项死在两军交战的阵前,你这是让我帮你背了谋杀太子的名声。”当时昌燕王阵营中突然对刘项放暗箭的那些人,是刘缜安插在他身边的。 他本想借“清君侧”之名,如今都认为太子刘项是死在了他手上,他已经不得不背上谋逆的罪名了。 刘缜抬头看向面前的昌燕王。殿外是昌燕王的军队,将这里团团围住,自以为皇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嘴边勾起一个笑容来,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说:“淮安赵王,戚老将军,禁卫军肖统领。” 昌燕王一时没有明白他的话,听到他接着朗声说:“昌燕王其心不轨,策反赵王等人,意图逼宫篡位。好在赵王等人忠心不二,助我诛杀反贼,为我皇兄报仇。” 殿外一阵骚乱。昌燕王的军队人数虽多,却不可能都带进宫中,如今潜伏在宫中的赵王军队和禁卫军蜂拥而至,将守在殿外的昌燕王手下制服。 兵戈相交的声音在大殿之中也听得分明。昌燕王犹如困兽,他自以为刘缜不足为惧,哪里能想到刘缜一等多年,细细谋划,而他只不过是他夺位路上的一枚棋子。 —— 等纪岐回京之后,一切都几乎尘埃落定。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刘项已死,众臣拥立刘缜为帝。 他兵甲未卸,质疑太子刘项死因蹊跷,据理力争不肯相让,被新帝当庭斥责且禁足南阳侯府。 这时候京中人都在猜测,南阳侯府和何府的亲事怕是要不了了之了。南阳侯爷纪岐被新帝厌恶,何家要多想不开才会把女儿嫁进他家。 而刘缜当初为了牵制纪岐,在边境挑起战事,如今战火难压。蛮夷分散且流动性强,常伪装成流寇烧杀抢掠,一直是各代帝王极为头疼的一件事。最好的办法是派出一个能震慑住他们的人,管理黔岭。但朝中将军大多年老,黔岭苦寒之地,一时之间居然无人愿意站出来。 朝中大臣面面相觑,有一老臣颤巍巍地出列,提出建议说:“蛮夷虽然凶悍,我朝却有纪岐可迎战,如今也该是他表忠心的时候了。”刘缜想了想,下旨将纪岐派去黔岭驻守。黔岭苦寒之地,气候十分恶劣。 听说了圣旨内容,何府里李娴先苦了一张脸,拉着何繁欲言又止。何繁认真地看着她娘,轻声说:“何家既然答应了南阳侯府的提亲,那南阳侯在哪儿,女儿就应当在哪儿。” “但是……毕竟还没有真的成亲。”李娴心疼女儿。那黔岭真不是她们这种娇养在京中的女人家能去的地方,只说去黔岭的路上就颠簸辛苦。若同意女儿跟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再见一回。 但何繁固执,哪怕南阳侯府都不再好意思提及亲事,她还是执意要嫁纪岐。 听说了何繁会跟着去黔岭,何涴倒是久久没能回神,因为前一世她就是病死在流放黔岭的路上。刘缜登基以后,她也披了凤袍入主中宫,而如她所愿,何繁也要走她前世走过的路,尝她前世受过的苦。罗家背靠昌燕王,如今昌燕王倒台,罗家也在刘缜登基后被彻底清算。 害过她的那些人,都没有好下场。 何岸已经很少来找她。重生之后的何岸因为知道刘缜最后会登基,所以一直站刘缜一派。何家出了皇后,再出丞相,一时风头无两。 所以都说何家二小姐何繁还真的就是想不开,纪岐明显失宠于新帝,明明能抽身出来,选择更好的人家嫁过去,却偏偏跟着没什么前途的南阳侯,去黔岭那样的地方遭罪。 何岸得刘缜信任后,在刘缜身边发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当年曾是纪岐手下,也是由他一路以照顾之名,护送被流放的南阳侯府众人。何岸上一次来找她,只是为了提醒她,这个人的存在。何涴也记得这个人,所以不得不怀疑,她曾以为默默喜欢自己的刘缜,或许根本不是她所以为的爱而不得,隐忍克制。 那么她在流放途中的突然染病,原因是不是也不那么单纯呢? 她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但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都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浮现。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走出过去,她上一辈子,整个人生都能被别人操纵着,到死都不明不白。 而这个背后的操控者,会不会就是现在杀兄弑父的帝王刘缜呢?她不会那么单纯地认为,刘缜能坐到现在的位子上,只是运气好而已。刘项的死,梁康帝的死,不用何岸提醒他,她也知道都是刘缜的手笔。 嫁给他这么多年,足够她了解到自己的枕边人的勃勃野心。 —— 何岸走近内室。 他娘坐在床边,一旁的何繁穿了件青色的小褂,头发半披着,正在绣嫁衣。她低着头,手下十分认真。纪岐赴任之前,两家的婚事就要操办好,所以有些匆忙。 但南阳侯府拿足了诚意。时间这么紧,依旧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 上一世的刘项,早在那一年重新上战场时就战死身亡。这一世不知从哪里开始发生了变动,纪岐受封副将跟随出征,反而救了他一命。到现在很多事情都和上一世有了很大不同。 而且,何岸想,纪岐或许已经逃过一劫了。 虽然被派去了黔岭,几乎是驱逐出京,但至少性命无忧。纪岐有足够的能力,哪怕是在黔岭想必也能过得很好。他曾极力反对何繁嫁给纪岐,但他之所以反对,是不希望自己明知纪岐会死,还眼睁睁看着何繁嫁过去。 如今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已经不能肯定纪岐的命运以后会如何。 何繁抬头对他一笑,招手让他凑近。她翻出一件叠得整齐的外袍,“时间不够,一直来不及做好送给你。” “姐姐出嫁后,就会随南阳侯去黔岭了,也不知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何繁笑了笑,把做好的衣服放在他手上,“做得有些简单了,但算是姐姐的心意。” 蓝色的外袍,压在手里很沉。何岸手指用力,他喉间像是被哽住,忍不住说:“姐,不要嫁去南阳侯府。” 从南阳侯府来何府提亲开始,何繁不难从何岸种种奇怪的表现和欲言又止中看出,他就是第二个重生的人。何岸能准确站队,拥护新帝,一定也是因为提前知道了刘缜的未来。 但就算重新来过,也敌不过剧情的变化。对于何岸和何涴,唯一的优势也慢慢消失了。所以何繁很能理解何岸目前的犹豫。不过他就算犹豫,一来自己并不在意纪岐以后的命运,哪怕最后他还是会死,她也愿意嫁给他。 刘缜恨纪岐,也厌恶她。而她和纪岐远远逃开京中这座牢笼,黔岭苦寒也一样逍遥无拘束。只要过得好,总会膈应到刘缜。 如今朝中将领稀缺,刘缜不愿杀掉纪岐,只好远放边关。 无论厌恶度刷一年,还是十年,总会有刷满的一天。 还没等到她开口,一边李娴就笑着说:“你又在说什么傻话!南阳侯府已经下聘,这是说不嫁就能不嫁的吗?”她现在也已经看开了,女儿毫无勉强之色,看得出来是真心想嫁给纪岐。而且黔岭虽远,她也可以去那里看望女儿。她并没有真正到过黔岭,只知道黔岭冬季漫长严寒,距京路远。 而何岸这样说,她也以为他只是舍不得亲姐远嫁。 何繁看着她娘被保护得很好,心宽又开朗的幸福样子,心里很平静柔软。转过目光落到何岸身上,看他眼底微微泛红,直视她的双眼,何繁笑着对他说:“不要担心了,娘家还在京中,我过得不好你们还不许我回来吗?” 何岸已经长得很高大了,何家以后还要靠他立起门户。前一世何家衰落,他无力支撑。而这一世看起来,何家受刘缜庇护,满门荣耀。 长姐何涴成为皇后,二姐何繁也没有嫁给昌燕王。 何繁抬头看他,轻轻地说:“你会保护我,保护何家,对吗?” —— 黔岭虽然不比京中繁华,但民风质朴,街上永远不会缺少新奇的人和事。纪岐极聪明,又有着铁血手腕,没几年就平了此地动乱。何繁很喜欢这里,他就也觉得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黔岭地方小,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南阳侯的夫人生得美,又与南阳侯夫妻情深。 常能看到高大的南阳侯带着瘦瘦小小的夫人一起到街上来玩,南阳侯脸上有疤,他夫人却不怕也不在意。 两个人寸步不离。第一年看到还很稀奇,但年年如此,街头巷尾也就见怪不怪了。 而远在京中。 第21节 刘缜为帝的这些年,虽然残暴,但大事上从未出错。 何涴以为刘缜是良人,只是没有真正了解过他。那些当年令她心动不已的柔情蜜意,原来并不是只对她显露。才即位没多久,他就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开始纳妃嫔入宫。何涴常要想,她逃出了前世死亡的困局,却掉进了后宫这座牢笼。 皇宫寝殿内,刘缜躺在龙榻上,正在沉睡。他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还要强撑着处理政务。刘缜无疑是个勤勉的帝王,不重女色,事必躬亲。 何涴穿着凤袍,坐在一旁轻声为他念奏折。 他入睡前始终在听,即使现在已经陷入沉睡,何涴也没有停下来。最近几年,她常要帮着刘缜处理政务,虽然不是由她来决策,刘缜批改时她也会在一旁帮忙研磨,看他在折子上作何批注。 何涴前世多活的几年,积累了许多见闻,有时刘缜甚至会与她讨论。 何涴很快念完,展开另一个折子时,不由得愣住神。 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她声音很低,像是自语:“是黔岭的消息。”哼笑出声,又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这么多年,你还不死心啊?” 刘缜还在沉睡,面色是劳累过度的苍白,面庞痩又坚毅。 何涴抬眼看着他,突然想问他:“她过得不好,你就开心了吗?” 何涴仔细看了一边折子上的字。只是近一个月大致的情况,细致之处是方方面面都有涉及。她呵了一声,慢慢地说:“她过得很好呢。” 她很好,我也很好,只有你。 刘缜,只有你,终此一生,难偿所愿、耿耿于怀。 ——番外—— 何岸在信上说,京中的花已经开了,她院子里栽种的几棵花树今年开得格外好,想必是知道主人将归。 但黔岭的满城积雪还未融尽,这里寒期格外长,大雪纷飞时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城中切肤彻骨的寒意何繁一开始还受不住,她一向怕冷,常要裹成一个团子窝在城中的宅子里。不过纪岐多年征战,早在战场中磨练得不惧严寒,周身更是像热炉一样。 所以何繁最喜欢被他抱在怀里。 纪岐也最喜欢抱着她,她比离京时要圆润了一些,脸颊白白的,眉梢眼角都是为人妇的娇娆媚意。纪岐满心都是自豪,恨不得把她再喂胖些,然后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一辈子。 他们来黔岭已有七年。这一年何岸娶妻,圣上下旨特许纪岐携妻入京。 他们入京那天,何岸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往家里赶。 下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自从何繁来信定了归期,他爹和他娘的心情就好得出奇,今日一大早更是时时带笑。下人们自然也没少了好处。 穿过院廊,主屋里房门正大敞着,有隐隐的说话声传出来。阳光很好,院子里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何岸才走到门边就能听到何繁的声音,带着笑,何岸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一下。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将袖口抚平,又按了按领边,这才迈步往里走。 何繁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卸掉拆换跪坐在矮榻上。何母轻轻地摸着她的发顶,虽然红着眼眶但也很开心地笑着。 何岸在门外听到的声音是何繁正在哄何母,听见他进门的声音,何繁就回过头来,眼一亮。 “阿岸!” 她从矮榻上跳下来,在外这么多年,并不见稳重,反倒更活泼了。 何岸老实地站在原地,等她飞扑过来。这几年他个子飞窜,早已经是一个高大可靠的成年男子模样了。何繁站到他面前,不得不仰头看他,弯着眼睛说:“阿岸又变高了!”亲昵带笑的语气,她笑,何岸也不由得跟着傻笑。 七年里,何繁与家人前前后后也见过几次。不过她与纪岐不能擅自离开黔岭,一向都是家人去黔岭探望她。 不过路程太远,也只见过两三次。所以这次难得回来,何母才会一见面就掉起了眼泪。 “姐夫呢?”纪岐在黔岭的名声都传到京中了,他不仅擅长征战,居然还十分懂得如何有效治理地方,黔岭一直因为疏于管理,盗匪横行。纪岐接管以后,倒是平了地方之乱。 何繁拉着他坐下,“他进宫了。” 何母也凑过来,笑着和何繁说:“阿涴还说想见见你,这也是应当的!她如今做了皇后,宫里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何母说这话的时候真心得不得了,自从何繁离京去了黔岭,何涴心里那团恨意也无处施放,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就平复了一些。倒让这对继母女的关系比以往和缓很多。 “咱们娘俩待会儿也进宫,说不定能和纪岐一起回家来。” ———— 何繁似乎变得不大爱说话了。 这是何涴再次见到何繁之后,在心里对她下的第一个评价。 她挨着何母坐着,何涴和何母说上两句话就忍不住看她一眼。她微微抿着嘴,正很认真地听她们说话。极少插话,偶尔露出一点笑意来。 皇后的寝宫布置得华贵舒适,陈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何涴穿着凤袍,高髻被发油抹得锃亮,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姣好的容貌。 仪态万千地坐在位子上,长袖服帖地落在膝上,上面金凤夺目。她并无任何炫耀之意,但一举一动都是沉淀多年的威仪。 何繁却并不受影响。不露怯不生嫉,感受到她看过来,就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她的视线,然后突然就弯眼笑了。 何涴低下头小口喝茶,香气熏着眼,她竟觉得有些茫然。 黔岭至寒、风沙漫天,对女人的伤害应当是最大的。许多人都免不了头面生疮,被沙尘摧残肌肤。 她本以为何繁也会深受其中的苦楚,或许会后悔当初义无反顾地跟着纪岐离京,离开扶摇直上的何家。 偏偏何繁还是这样娇柔的模样,一张小小的脸带着被百般呵护才能有的莹润光泽。但她却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不甘心。 何繁身上的衣裙不是京中的样式,京中女子追求灵动飘逸的长袖宽带和花鸟虫鱼的精巧绣纹,她穿得却很利落,衣着勾勒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精神。 肩头蜿蜒到臂弯,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大雁。 何涴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大雁忠贞”的说法。都说南阳侯与其夫人是如何情深,黔岭苦寒仍不离不弃。 当年几乎是被驱逐出京的夫妻二人,如今却有了好名声,当年本来不被看好的婚事,也变成了被文人写进话本子的锦绣良缘。 再回想重生之前,何涴也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深宫里的白天黑夜她经历了一年又一年,她觉得累,又甘愿。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就能活得更明白,不再行差错踏,不再失去爱人和亲人。 但到了现在,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即使重生,也存在着无数自己难以扭转的变数。 可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她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六宫之内就算有再多年轻美人前赴后继又能如何?她们都是为情,而自己早都死心了。 寝宫之内。 刘缜坐在案前批改奏折,他身上披着外衣,面色带着久病的苍白。长长的黑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表情淡又内敛。 庞公公弓着腰将茶盏放在刘缜手边。 刘缜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突然问:“南阳侯夫人入宫了?” 庞公公应了声是,“皇后请了何夫人和南阳侯夫人入宫小聚,这时候应当是在四方亭里赏花看鱼。” 今日皇上才召见了南阳侯爷,南阳侯爷早年宁折不弯的性格让皇上头疼不已。如今被放逐黔岭这么多年,表面上也不见什么变化。 但嘴皮子更利索,更气人了。而皇上也变得更加喜怒不形于色,更有了为帝的深不可测,两个人关在殿中谈论政务,竟然也没再吵起来。 刘缜放下手,默了一会儿才说:“她们姐妹的确是很多年未曾相见了。”说完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翻开手中的奏折。 庞公公腰更弯了些,垂着头小声说:“皇上您也看了许久的奏折了,可要去殿外走走?”皇上处理政务时,也就他敢劝上两句,而且这一次是有意试探着去摸皇上的心思。 刘缜把手里的奏折看完了,庞公公保持着姿势站得腿脚发麻,这才听座上的人唔了一声,慢悠悠地回道:“好。” 庞公公缀在刘缜身后,跟得不远不近。刘缜只说要随便走走,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四方亭所在的园中。 这园子离皇后的寝宫很近,园中大片绿树花枝交错,方方正正的亭子上垂了遮光的帘子,隐约能看到里面坐了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视线落在亭外的湖面上。 庞公公半垂着眼,看到前面的龙靴停住了,也就跟着老老实实地站稳在了原地。 他们两个站得远,但刘缜视力好,能看清何繁半侧着身,一小半轮廓漂亮的脸落在他的眼中。 她同鲜嫩少女时期的模样所差无几,只是发髻高挽,早都开始作着妇人装扮。如墨的发色,肌肤如雪,还依旧很年轻美好。 刘缜站了许久,脚下才向前迈了一步,眼看着是要走过去了,结果突然收回脚步。很快就转身离开了园子,折返回了寝殿。 庞公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皇上怎么就这么走了,就隔着这么远,日日夜夜想着见一面,怎么临门一脚了,就踹不出去呢? 他也就敢在肚子里疑问两句,皇上对着南阳侯夫人的情,看着像是情根深种了,但又总像是在上头蒙了层纱,连他这种日日在身前伺候的人也不敢断言。 皇帝寝宫前引水建池,池上修了蜿蜒的长台。刘缜在上面疾步走着,突然就慢下了脚步。 台下水波粼粼,水中倒影里,他的身姿依旧挺拔高大,束发一丝不苟,看不清面目。 刚刚看到亭中静坐的何繁,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今晨宫人束发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白头发。 和她的年轻貌美相比,他竟开始变老了。 所以不敢见、不愿见。 马车的轮子压在地面的石板上,何繁昏昏欲睡。京中比黔岭要无聊许多,最是花团锦簇的皇宫也不例外。何母在偏殿小憩,她被何涴带到四方亭闲逛。 途中何涴被花枝划勾破了袖口,回寝殿换衣。她就被晾在亭子看着水池里游来游去的鱼发呆。 看着鱼时她还在想,晚上要喝鱼汤。 她在黔岭被纪岐照顾得很好,纪岐的手舞刀弄枪很厉害,摆弄锅铲也依旧毫不逊色。做出来的东西可比她做的好吃多了。 她心里默默念着:纪岐、纪岐……一字一顿,只把名字含在唇齿间,心里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等出了宫门不久,何繁半梦半醒似有所感,果然,很快她和她娘所坐的马车就停了下来。她身子随着马车一动,人也立刻就清醒了。 撩开一侧的车帘,不远处是一匹毛皮黑亮的骏马,熟悉的马车映入眼帘。 纪岐就站在车下,他衣着单薄,手里挽着一件长长的斗篷。笔直地站在微潮的夜风中,见她探头,朝着她的方向慢慢笑起来。 眉眼熠熠生光。 作者有话要说:  补了三千多字番外,买过这一章就不用另买啦~ 第36章 他是大师兄1 盛夏时节的君寻山,人烟稀少,山石耸立。 南面的山头山路难走,又长满了足有半人高的野草,祝月背着药篓跟在她爹身后,一边往前走一边要用力拂开臭烘烘的草枝。她表情嫌弃极了,恨不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的祝父突然停下脚步。他鼻子很灵,立刻闻到了这地方弥漫着冲天的血腥气,于是凝神站在原地仔细地听周围是否有人声。祝月奇怪她爹的表情,走上前拉扯了一下问:“爹,你怎么停下来了?” 祝父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慢慢往前走。拨开层层遮挡,就看到草叶围绕间躺了一个男人,身形高大,不知生死。 那人身上穿的白色衣服已经被血水浸泡得发黑,满身的血迹几乎看不出哪里才是伤口。一把宽剑横在手边,剑刃上都是淋漓的血。 祝月看到眼前的场景,吓得立刻惊叫一声。身子紧紧贴上她爹,一手挡在眼前不敢看。 “爹,”她怕得声音都抖了,余光看到祝父还想上前,忙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袖,犹豫着说:“我们别管他了,这么多的血,活不了了吧。”这君寻山常年人迹罕至,突然出现这样浑身是血的人,或许是被仇家抛尸此处。祝月虽然常跟着她爹上山采药,但胆子很小,生怕他们父女惹上不该惹的东西。 然而医者仁心。祝父很快拂开女儿的手,上前几步到男人身边蹲下,摸上他的脉搏。能感受到手下微弱的搏动,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的确是还活着的。查探了男人身上了伤,发现大都是刀剑砍划的伤口,就推测这人或许是受伤后逃到了这里躲避。 祝父这才看向男人的脸,无疑是极为俊秀的模样,紧闭着双眼也是剑眉薄唇,五官完美,是十分正气的长相。叹了口气,能救则救,只看这个人的命够不够硬了。 第22节 祝父沉声说:“还有救。月儿,快把药篓里的草药先拿出来。” 祝月又怕又觉得恶心,这里血腥气浓重到令人作呕。她强忍着,把背后的药篓拿下来,隔了几步远远地蹲着,把草药扔到父亲手边。 祝父简单处理了一下男人的伤口,因为伤势严重,他又脱下自己的外袍勉强盖住他满身的血迹,支使着女儿把陆故离扶到自己背上,走走歇歇地把他背下了山,带回自己的医馆中继续疗伤。 好在习武之人身强体健,这么严重的伤医也治了没多久,男人不仅性命无碍,没几日就从昏迷中苏醒。 当时祝月正捧着药碗坐在他床边,见他睁眼就对着他盈盈一笑,普通衣裙难掩清丽的容貌。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细声说:“不烫了。你觉得怎么样?身上还很疼吧?” 她替他掖了掖被子,又连声问他:“你是哪里人啊?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跑到这君寻山中呢?” 见男人不说话,祝月就单手端着药碗,从自己腰间解下一面玉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很俏皮地说:“这是你的吧!陆、故、离,上面刻的是你的名字对不对?” —— 何繁站在树下,感受到脚下的动静,连忙把脚抬起来。 一条两指粗细,半米来长的青蛇懒洋洋地从她脚下爬过。何繁笑了一声,低头对它说:“你又突然冒出来!下次被踩到了你才知道要长记性。” 目光顺着蜿蜒爬行的青蛇向前,何繁看到有一个人从远处走过来,青蛇正是朝着他的方向往前爬。 那人停下脚步,何繁身后的屋子里有人推门出来,小跑下台阶,到何繁身边时就跪了下来。语气恭敬又欣喜:“门主,原来您已经回来了。” 跪下的人是伏娘,身份是千玄门后院的女管事,何繁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醒来到现在近一个月,她的起居生活都是伏娘在照顾。 何繁没有跪,抬起头看着面前穿红衣的高大男人,同时露出明显带了些疑惑的表情。 他带着一个金色的面具,几乎挡住全脸,只露出鼻子以下的嘴唇和漂亮的下巴。黑发整齐地用发冠束在头顶,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神秘。 他要比何繁高出一肩一头,站立时自带气场,看人时有俯视之感。 伏娘双手交叠,搭在跪坐的膝上,向他汇报情况说:“门主,小姐已痊愈。”伏娘口中的“小姐”指的就是何繁,何繁才从昏迷中苏醒,身上伤还没有完全愈合。近几日才能走动,帮着伏娘养一养后院里奇奇怪怪的小动物们。 那条青蛇最是自来熟,和她玩得很好。她自从醒过来还没走出过这个院子,一直是小青蛇陪在她身边。 那人离三步远站着,何繁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说话时声音温润带笑:“阿繁,你可还记得我?” 何繁紧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很不客气地回话:“你是谁啊?”轻轻挑着眉,有些傲,也带些娇气。 她素白的一张脸上眉眼宛如画,不伦不类在身上穿着和这个门主同款的,小几号的红色外袍,做男子装扮却着梳女儿家发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又像穿着情侣装,又像穿着兄弟装。 何繁目前的状态是大部分的记忆丢失,保留基本的生活技能,武力值还在觉醒中。 这个故事里她本是名门正派的大小姐,其父何乘风是武林大派岳陵宗的宗主。何乘风除了女儿,一生只收过一男一女两个徒弟,一是故事的男主陆故离,二是复仇女主苏少辛。 女主苏少辛六岁时一家五十几人惨遭灭门,她被下人藏在暗室里,见到了杀她全家的凶手的长相。她先天早慧,在外面摸爬滚打长到十三岁,因为天赋难得,何乘风破例将她收入门下。很快她就认出岳陵宗的二宗主聂惊天,正是当初杀她全家的凶手。再之后,她隐忍多年只为了让聂惊天身败名裂,手刃仇敌。 她为了夺走门中心法,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并且用毒控制师妹何繁,伪造何繁走火入魔后弑父的假象,逼走她并且害她被同门追杀。 何繁在岳陵宗大批人马的围剿下身受重伤,所幸被千玄门门主聂鹤语所救,而千玄门是正派口中的邪教。何繁面前这个红衣男人,就是聂鹤语。 聂鹤语本是岳陵宗二宗主聂惊天的长子,本也是武林中人人称颂的名门公子,却在二十岁那一年突然拜入邪教门下,继承了前门主的衣钵,带领门众与所谓的名门正派作对。 岳陵宗放言将孽徒聂鹤语逐出师门,聂惊天也与其子断绝了关系。如今五年已过,千玄门俨然成了武林中人人欲除的一大毒瘤。之所以心血来潮救下何繁,是因为聂鹤语觉得这个“弑父”的前小师妹何繁和他很像,都是大逆不道,被师门驱逐。于是救她一命,让她拜到他千玄门下,从此听命于他。 何繁中毒失忆后被聂鹤语灌输了错误的记忆,处处与岳陵宗作对。失忆前深爱的大师兄陆故离,也在聂鹤语的嘴里变成了对她始乱终弃的渣男。 而陆故离早在何繁出事以前,就在一次外出中身受重伤,被神医祝萦所救。祝萦看重陆故离重恩守诺,临死前把女儿祝月托付给了他,让他答应娶祝月为妻。本来何乘风活着时,明里暗里也是要把宠爱的女儿嫁给最信任的大徒弟,陆故离虽然不爱小师妹,但为了报答师父一直默认会娶何繁为妻。 何繁“背叛”师门之后,他就践守承诺准备娶祝月。 何繁因此更相信了聂鹤语的话,后来在他和苏少辛的利用挑拨下失手杀死祝月,导致与陆故离从此渐行渐远。 故事的最后,她死在了千玄门灭门一战中,死在陆故离剑下。 照例先查看了一下进度条,这一次的任务简单在男主对她有着初始好感。 好感度50/100 厌恶度0/100 故事进展到现在,她刚刚得救,陆故离也应当是才被祝家父女救回一命。岳陵宗宗主被害死,按照宗内规矩,应当是陆故离来继承宗主之位。 如今陆故离生死不明,聂惊天暂代宗主,执掌宗内事务。也是他不断下达命令,要置何繁于死地。何繁不急着回去,此时聂鹤语还装模作样地要给她洗脑,早晚会放她回岳陵宗搅浑水,好让他看一场热闹。 那青蛇在聂鹤语脚边转了一圈,不像以前一样往他身上爬,居然又折返回到何繁脚下。它把扁扁的脑袋搭在她鞋面上,就很乖巧地不动弹了。何繁轻翘脚面,上上下下地轻点,那蛇也紧巴着她死活不下来。 聂鹤语隔着面具轻笑一声,似乎并不意外何繁失去记忆,只是说:“你是怎么养得它?连我都不认了。” 第37章 他是大师兄2 大雨倾盆。 岳陵宗祠堂之外,隔了长长的台阶,陆故离挺直背脊跪在雨中。东方将明,他已经跪了一整夜。他一回来就得知师父何乘风已死,而且是死在了师妹何繁的手中。 如今牌位就放在祠堂里。 而何繁被千玄门救下后,迟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仿佛失踪了一样。 苏少辛撑着伞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穿一件湖蓝色的纱裙,裙摆已经被雨水沾湿。整个人像是细瘦的竹,秀雅地立在伞下。 雨声中,她的声音又轻又稳:“何繁杀了师父,万死也难赎其罪。师兄重伤才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 陆故离失踪数日才终于回到岳陵宗。那日他遇仇家受伤昏迷,被神医祝萦救下,留在医馆养伤。这段时间里,祝萦身患顽疾拖了许久还是病重不治,死前将女儿托付给了他。 祝月身无所长又无依无靠,他只好把她带回岳陵宗。 苏少辛想起祝月那张脸,想起她被陆故离护在身后带进宗门中,满心信任依赖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梗了一根刺一样不舒服。 陆故离拿起身旁的剑,一边站起身一边说:“不管小师妹是不是真的杀了师父,我都要找她回来。如果真是她,我更要带她回来认错。”聂惊天早就以宗主身份下令要追捕何繁,生死不论。 陆故离面容冷酷:“就算是要她死,她也应当死在师父碑前。” 回来之后的这几天,所有人都告诉他,杀了师父的凶手是何繁。虽然何繁有时娇蛮任性,但心地不坏,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父亲呢? 可是门内心法丢失,师父身亡,何繁分明被救,这么长时间却不肯回来自证清白。想到这些,他闭上眼,也有些动摇了。 雨越下越大,陆故离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透。苏少辛走上前把伞挡在他头顶,和他一起走到廊檐下,收了伞扬脸看着他说:“千玄门一向针对我们,师兄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不如带上我。” 苏少辛说话时忍不住握紧了伞,死死盯着陆故离脸上的表情。她知道他已经开始相信了,毕竟何繁逃走,又转而投入千玄门下都是无法辩驳的事实。所以不管以后何繁是死是活,她都是杀死了亲爹的罪人。 陆故离看了一眼苏少辛,把剑挂回腰间,对她说:“祝姑娘父女对我有恩,我想先麻烦师妹替我安顿好祝姑娘,至于寻找小师妹,师弟清鱼会与我同去。” 苏少辛拧了下眉,不过因为知道陆故离的性子,说得再多也不能轻易让他改变决定。念头一转很快又轻轻笑起来:“师兄还是第一次带人回来,倒让我很头疼该怎样安顿。”不过心里很清楚,他这么说,是决定让祝月长住下来了。 她看了眼陆故离,见他也在思索,就接着说:“祝姑娘既然是师兄的恩人,那也是少辛的恩人。不如先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门中弟子多,不要冲撞了祝姑娘才好。” 天色渐渐亮起来,雨也停了。苏少辛一夜都在雨中陪着陆故离,身上虽然很冷却觉得很值得。想到再难翻身的师妹何繁,甚至希望陆故离能早点找到她,到时何繁百口莫辩,那他心里仅剩的一点点疑虑应当也会消失殆尽了。 苏少辛想,何繁多活一天,对自己就是多一天的威胁。也是在不断提醒自己,那天是如何鬼迷心窍,选择对师父了下毒手。 而现在,何繁身体里有极火毒,功力大幅提升的同时,也在不断消耗着自己的寿命。 她早晚会死的。苏少辛在心里安慰自己。 陆故离说完就要离开。千玄门素来作恶多端,何繁如果真的受他们驱使,只会越错越离谱。她是何乘风的女儿,做错了事也是在给岳陵宗和师父抹黑。所以他更要尽快找到她。 苏少辛和他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有个穿粉袍的女弟子抱了一堆东西往外走。走近了才看清是抱了满怀的衣物,衣物上面压着妆奁木盒,甚至还夹了一把长剑。 苏少辛没注意,陆故离却突然站住脚步喊住那人。 “你拿着这些东西要去哪儿?”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剑。那是何繁十五岁生辰时,他特意找人锻造来送她的。 那女弟子被叫住,回身时满脸气愤,恨恨地说:“何繁杀了宗主,她这些东西早就该扔出大门!”今日负责洒扫的弟子被聂惊天派去将何繁原本住的屋子腾空,东西也一件不留。她人既然已经被赶了出去,东西自然都要清理掉。 本来是扔在屋外的,这女弟子看见了,一时气不过就要亲手扔掉。 以前何繁脾气不好,和许多同门关系都很一般。不过因为她是宗主之女,没有多少人敢去惹她。如今顶着杀死宗主的名头,算是犯了众怒,这些她曾经最喜欢的衣服珠宝,也统统碍了同门的眼。 陆故离从一堆衣裙里把那把剑抽出来。剑鞘还是崭新的,看起来是被很小心地收藏在房里。他手指紧紧握住剑身,想起当日何繁收到这把剑时的欣喜。 苏少辛也看了看这把剑,然后柔声对女弟子说:“你先走吧。” 她话音才落,祝月突然从不远处露出身形来。 祝月昨日才被陆故离带进岳陵宗,陆故离还没有说明她是什么身份,所以只安排着在客房睡了一晚。 她一整天都没见到陆故离,心里发慌,所以天才亮就跑出来找他。看到急匆匆经过的女弟子,就想向她问一下路。结果女弟子歩子快,她一时没跟上,却在女弟子身后捡了面被不小心掉落的玉牌。 和当初她在陆故离身上看到的那一个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观,只是上面所刻的字换成了“何繁”。 她就拿着玉牌追了过来。 陆故离手里还拿着剑,几个人之间气氛怪怪的。祝月走上前,把玉牌递给那个女弟子,说:“你的东西掉了。” 那女弟子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之后面色一变,接过来时说:“这个可不是我的!”表情十分嫌弃。 祝月看出来就有些疑惑。 陆故离没有还剑的意思,女弟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陆师兄才回到宗里,所以没有亲眼看到事情经过。若非何繁无情至此,我又怎么会扔掉这些东西。当初陆师兄送出这把剑,还真是便宜了白眼狼!” 陆故离沉默了一会儿,女弟子都准备放弃劝说时他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这剑是我送的?” 女弟子愣了下,如实说:“剑匣里本来放了张纸,写明了这把剑的来由。”宗门中许多女弟子都暗恋着陆师兄,毕竟陆师兄长得好,身手也是同门中最厉害的。可只因为与何繁青梅竹马,就处处迁就她,以前宗门内都传陆师兄是原宗主内定的女婿人选。 见了这剑才知道,何繁生辰,陆师兄还会如此精心地准备礼物。 祝月见陆故离僵着一张脸,有些害怕。手指揪着裙子,咬着嘴唇不敢说话。苏少辛一直观察祝月,这时候就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祝月受到安抚,看了一眼苏少辛。苏少辛就对她一笑,说:“刚刚师兄还叫我照顾你,祝姑娘愿意和我一起住吗?我的院子离这里很近呢。” 祝萦年轻时有神医之名,只是早就隐匿江湖,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了。祝月跟着她爹住在君寻山下的小村子里,一住就是十几年,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岳陵宗这样的大门派,只觉得到处都气派得很,连普通弟子的衣着都不凡。最初她心里还有些忐忑,但陆故离对她很好,周围人也因为陆故离的身份对她格外客气。 她知道苏少辛宗门中地位很高,却也待她十分温柔,她昨日才住下就处处考虑着她的起居习惯。 所以她很喜欢苏少辛。见门中人都称呼她为苏师姐,就改动了一下叫她“苏姐姐”。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陆故离。陆故离只顾着手里的剑,一眼都没有看她。她就对着苏少辛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苏少辛侧过脸,对陆故离说:“我先带祝姑娘去换个住处。” 祝月来岳陵宗这一天就听到过许多关于这个前宗主之女的风言风语,心里有些隐秘的兴奋。苏少辛领着她到自己院子里,选了间屋子让她住下。 帮她整理房间时,祝月就好奇地小声问苏少辛:“她真的杀了自己的父亲吗?真有人心肠会如此恶毒?” “背后嚼舌头,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祝月听到声音被吓得一抖,一回头,就看到门口站了个清瘦的男人,手扶在门上,指骨瘦长,白如玉石。他穿一身黑衣,袖口和领口有着深红色的镶边。 嘴角微微勾着,那一张脸真是漂亮极了。 这时候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祝月,看得她脸一红,又羞又恼。 第23节 苏少辛面色如常,看到他问:“青渔,你怎么过来了?” “我爹今天又乱发脾气,是不是我哥做了什么事,让他觉得不痛快了?”聂青渔和聂鹤语是孪生兄弟。自从聂鹤语成了千玄门的门主,聂惊天觉得这个长子成了他身上的污点,凡是关于聂鹤语的事,总能轻易激起他的怒火。 苏少辛摇摇头,轻声解释说:“二师叔是在生大师兄的气,大师兄一定要亲自去找何繁,想把她带回宗里。” 聂青渔闻言讽刺一笑,“我们大小姐正在外面逍遥自在呢,哪里肯回来受罪?” 祝月坐在一旁,心想:刚刚不许我嚼舌根,自己说话却阴阳怪气的。 第38章 他是大师兄3 苏少辛知道聂清鱼一直都不喜欢何繁,听他现在用这种语气倒也不觉得奇怪。 又想着陆故离应当还没来得告诉他,苏少辛就说:“大师兄还说会带上你。” 她有些试探的意思藏在话里。如果说聂鹤语只是罔顾师门,背信弃义,那聂清鱼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还不如他哥有人情味。 视人命为草芥又目中无人,手段阴狠,简直是正派人士中的异类。不过因为他很少出宗门,外面的人都不太知道他。 所以苏少辛想知道,如果何繁落到了聂清鱼手里,他是会帮着清理门户,还是置之不理? 聂清鱼轻哼一声,没回应。倒是又看了一眼祝月,看得她忙埋下头,一个劲儿地用手拧着腰带上垂下的细纱带子。 祝月只觉得聂清鱼那双眼睛,深得像是一滩墨,又像是能看透她的内心。 她没抬头,听见聂清鱼说:“我听见师兄和我爹说,他回来之后想娶祝姑娘为妻。” 他话音刚落,苏少辛猛地看向一旁的祝月。见她听了这句话,慢慢地红了一张俏脸,手里的带子也继续被揪得皱巴巴的。 聂清鱼笑了笑,笑声清冷如冰,说话的语气却很正经柔和:“我们宗门中人,最是知恩图报,师兄也断然不会委屈了救命恩人。”他说完就离开了,留下震惊的苏少辛和明显十分害羞的祝月。 父亲死前把自已托付给了陆故离,当时祝月就在一旁,见证了陆故离点头应允的全过程。跟着他回到岳陵宗,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本来还担心他会食言,毕竟自己和他的身份相差这么大。 听到聂清鱼的话,如今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见他走了,祝月才敢问出声:“他是谁啊?” 苏少辛回答她:“他是代宗主的儿子,聂清鱼。”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脾气有些奇怪。” 聂清鱼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却是需要常年服药调养的病弱体质,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娶妻。身手虽然一般,但尤擅用毒,苏少辛正因为深知他的手段,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她比他只大一岁,但总觉得聂清鱼这个人阴晴不定,看不透。不过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和祝月仔细说,她满脑子都是刚才聂清鱼说的话。 陆故离为报救命之恩,居然要娶祝月!她又看了眼身边的祝月,面容虽美,却远不如何繁与自己。 苏少辛自负貌美,若心心念念的大师兄最后娶了这么一个普通的女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略说了几句话,她就离开了祝月的屋子。往聂惊天的院子走。 她和聂惊天在心狠的程度上是半斤八两。她为了心法杀死自己的师父,聂惊天在当年也为了苏家祖传的刀谱杀死岳父一家。 聂惊天第一任妻子本是苏家幼女,苏少辛的亲姑姑。后来刀谱得手后,几年间居然成了江湖中有名的刀客,拜入岳陵宗。 如今名利双得,何乘风死后,更是在武林中网罗了大批人马对他马首是瞻。 光是杀了他,并不能消磨苏少辛对他的刻骨深仇。她一定要先毁掉他苦苦经营的名声,最后再让他痛苦地死去。所以她还不急着挑明身份,还要利用聂惊天,成全自己和陆故离。 走到聂惊天门前,她抬手敲了敲门。 心想:这一回,自己必须和陆故离同去,才能借着路上的朝夕相处,拉进两人的关系。当初有何繁时,陆故离眼中只有这个小师妹,所以她争不过,可没道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祝月她也比不上! 陆故离才走。屋子里的聂惊天还气愤不已,觉得他轻重不分。如今宗主刚死,宗门中人心不稳,急需选出新宗主来安抚大家,整顿岳陵宗门内上下。按照规矩,宗主之位要由陆故离接替,可偏偏陆故离要先去找回何繁。 按照聂惊天的想法,何繁只需要派些人去寻找,然后杀了了事,自然就算得到了惩戒,宗主被害也得到了该有的结果。 苏少辛来找他,是想借他的口下令,指派她跟着陆故离。苏少辛一直不喜何繁,上一次差一点杀掉何繁正是由她带着人去围攻的,他也怕陆故离找回何繁后再生事端,所以就授意苏少辛,若找到人,无需再带回宗门,就地斩杀。 苏少辛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出门后没走出多远,看见霍千正探头探脑地站在几步开外的转角处。 他看着苏少辛进门又出门,一直等在这里。 霍千是聂惊天的大徒弟,暗地里在修炼邪功。当初神功未成时十分窝囊,还对苏少辛有不干净的心思。苏少辛觉得恶心,没少在心里骂他貌丑如猪。 因为所练功法损害身体,他个子变得越来越小,整个人看起来粗粗短短的,十分畸形。 但如今他身手远在她之上,她不能招惹了他。所以苏少辛低下头继续走,选择不去理会他。 霍千却几步迎上来拦她的路,鼻子里一哼,眼白极多的一对三角眼像是要扒了她衣服一样胶在她身上。她忍着这样的目光,心里恶心得想吐,却还是僵硬着脸出声询问:“霍师兄这是要干什么?” 霍千眯着眼,嘿嘿地笑起来,说:“我是来找你聊聊天的。” 苏少辛冷着脸,绕过他时说:“我没有兴趣。” 霍千笑得怪怪的,兴奋又扭曲。一直不死心地追在她身后,到了避人处时突然凑近她语速很快地小声说:“宗主死那晚,师父叫我去宗主房里送东西,我去晚了一步,倒叫我瞧了场好戏。”他故意停了下,拉长了声音,故弄玄虚地说:“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苏少辛站住脚步,手指有些抖又立刻握紧。 耳边霍千的声音像是毒蛇吐信一样让她心生寒意,“你捅死宗主的时候……”他声音压得很低,苏少辛猛地抬头看他。 他粗嘎一笑,“我就在门外。” 苏少辛有些慌乱地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师父明明死于何繁之手,你可不要污蔑我。” ―― 千玄门后院里,聂鹤语和何繁隔着石桌,面对面坐着。 何繁原本穿了几天的红衣被伏娘拿去浆洗,今日换了件桃色的裙子,还是在上面配了条红色的腰带,长长的头发盖满了细瘦的背脊。她一手撑着侧脸,把玩着桌子上的杯盏。 聂鹤语还是一身红衣,依旧面覆遮挡,也依旧是漂亮的下巴和带了着沙哑的声音。他问何繁:“你还记得陆故离吗?他是你的大师兄。” 按照剧情,何繁的记忆是从何乘风满身是血地躺在房里开始的。她一苏醒,就是手里握着染血的剑,一群人听见响动破门而入。 她遵循本能往外逃,被逼之下又杀了很多同门,坐实了杀父的罪名。 那时候陆故离还没有回来,此前关于他的所有记忆都没有了。她当然不会记得他。 见何繁眼皮也不动一下,听到这个名字也没有给出回应,满脸毫不在意。聂鹤语又问:“你还记得你喜欢什么吗?” 他说出了很多人的名字,都是岳陵宗里和何繁常有接触的,但何繁一概都说不认识。最后才问了陆故离,她也还是这副表情。只好换一个角度再问。 何繁继续摇摇头“都说了我不记得了。”她语气很不客气,小青蛇本来盘着身子卧在在她膝上,似乎是感受到她有些不耐烦,抻长了身子从她胳膊底下钻出来,冲着聂鹤语张大了嘴像是要吓退他。 红红的信子一吐老长,结果被何繁细细的一根指头压在脑袋上,强行把它又按回去。 聂鹤语并不在意小青蛇不痛不痒的“威胁”,笑了一声,不死心地问:“那你还记得何乘风吗?” 何繁终于肯抬起头,回答他说:“我记得。” 她脸上有茫然的神色一闪而过,迟疑着说:“他们说他是我爹,我杀死了他。” 那些正派人士围攻她时,最爱说的话就是“我替你爹先教训教训你”,开场白几乎永远不变。 除了最后一次苏少辛偷袭她得手,一剑重伤了她,没有几个人能在她手下占到便宜。不过何繁身体里的极火毒在每一次催动功力时都会起效,十倍提升,百倍自耗。时间一久,就会毒发身亡。 几次围攻,她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但功力却越来越高了。 何繁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身体里有着这么个□□一样的剧毒威胁生命,不过她装作毫不知情,看这个同样知情的聂鹤语要怎样利用她。 极火毒就是千玄门研制出来的,如果能解开,聂鹤语一定知道方法。 只不过是不想救,跑来和她装傻而已。 今日聂鹤语还是像前几天一样,和她聊了几句就走。 但之后就连着几天再没有来过这里。 何繁还是每天固定的时间就蹲在院子里,青蛇盘在她脚边,她用手指戳戳它,轻声自言自语:“你主人去哪儿了,这么些天都没再见到他。” 伏娘站在何繁身后,这几天也看出来她的口是心非。门主来的时候她爱搭不理,这下子不来了心里还盼着。 伏娘就忍不住劝何繁:“听门主说阿繁身手好,若肯为千玄门做事,立了功,还愁门主看不到你吗?”她最近和何繁的关系也慢慢好起来,称呼也更亲密,但她还是觉得何繁的性格让人头很疼。或许因为失去了所有记忆,何繁对任何人都充满防备。 竖了一身的屏障,心里的话对谁都不肯说。如今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只知道在院子里帮着打扫和喂养各种毒物。 只有门主来时才像是突然活了过来,至少会不耐烦,会使小性子不理人。 第39章 他是大师兄4 伏娘心里有自己的思量。 她会说出这些话来劝何繁,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门主手下能再多添一个厉害的帮手。何繁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只要千玄门多加培养,一定能养出一个无比忠心的下属,无条件效忠千玄门。 她知道门主也有这个意思,否则也不会不肯为何繁解开体内的极火毒,还多次暗示是岳陵宗以毒害她,要她与岳陵宗反目。千玄门与岳陵宗的恩怨持续了这么多年,何繁既然是岳陵宗宗主的女儿,门主亲自出手救下她的命,除了想要利用她,伏娘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伏娘擅医,如今听了聂鹤语的吩咐暂时保住何繁的命,但对她所中的毒,却一字不敢提。 又几日,聂鹤语终于再次踏入后院。 伏娘在架子上晒药材,余光瞥见聂鹤语红色的身影,立刻露出笑意来。何繁早上才难得开一回口,头一句就是询问门主,门主这不就来了吗? 她轻笑着见了礼,又扬声喊了句阿繁。 聂鹤语还是坐在石桌边,等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故意踩得很轻的脚步声。 软鞋的底子刻意踏得小心翼翼地,却露了一些脚步主人的喜悦。很轻快,越来越靠近。而后何繁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指尖柔软,碰了一下就移开。 聂鹤语回头时看见何繁脸上正带着一个和他一样的面具。 见他看向自己,何繁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笑着说:“像吗?”面具下露出的红唇颜色如血,挑出微微上翘的漂亮弧度。 这面具何繁亲手做的,除了大小有差别,颜色形状都和聂鹤语脸上这张一般无二。 他半天没说话,又听她语气带着小小的抱怨说:“你很久不来了。”咬了下唇瓣,看起来像是压下不开心,努力装着不在意地说:“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聂鹤语笑着摇摇头,说:“最近很忙。”说着就转过身,何繁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先被他的动作吸引了目光。见他用细长的手指敲上面前摆放的木质剑匣上,敲了两下才说:“我来,是有件东西想送给你。”何繁就好奇地凑过来,看他打开剑匣。 剑匣里面放了一把长剑,翠绿色剑柄,有琵琶纹路缠绕剑身,剑光森寒。他转过脸,何繁离他很近,蹲在石桌边用手扒着桌沿探头看。刚刚伪装的淡定都没有了,眼睛亮亮的,迫不及待地伸手摸向盒子里,再把剑拿出来,仔细地摸着剑上精致的纹路。 剑面上映出她一小半容貌,眉眼娇娆动人,掺了喜悦尤其勾人心魄。 聂鹤语温声说:“这把剑送给你,它叫琵琶剑。” —— 去千玄门找何繁的只有苏少辛和陆故离两人,聂青渔并没有同行。 阳九派掌门薛青来信,请求岳陵宗派人相助,信上说他门中弟子有半数都身中奇毒。聂青渔虽然更擅长用毒,但医术也极高,这一次就由他带着人赶去阳九派帮忙解毒。 第24节 陆故离和苏少辛才走到半路,收到飞鸽传书,阳九派掌门薛青惨死,聂青渔下落不明。 他们两人立刻掉头赶去了阳九派。因为方向相反,等到了地方已经又过了五日。 才走进阳九派大门,就有穿着蓝袍的阳九派弟子迎上来,是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红着眼眶,抱拳说:“岳陵宗派人来救我们中了毒的师兄弟,本应感激不尽,然而千玄门妖女何繁却曾是你们岳陵宗的人,如今杀我师父,我全派上下,当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苏少辛刚去打听清楚了事发时的情况,这时候就靠过来,眉头紧皱着低声和陆故离说:“薛青果然死了。”犹豫了一下又说:“就在五日前,是千玄门下的手,还夺走了琵琶剑。” 当时在现场的人,都说动手的人是女子打扮,一身红衣,以面纱遮脸,而且自称是千玄门何繁。苏少辛也不怕陆故离再去问,因为问谁都会得到一样的答案。 她很想直接告诉他,何繁已经开始为千玄门杀人了。 陆故离立刻转身往大门方向走,他步子迈得很大,苏少辛追在他身后问:“师兄,你要去哪儿?”她见陆故离径直出了阳九派的大门,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她追到他马前,挡住他:“你要去找何繁?” 陆故离垂眼看挡路的师妹,他不信何繁当真会变成大家口中的这样,先是杀父叛离师门,现在又沦为帮着千玄门杀人的妖女。 苏少辛听见他无奈又坚决的声音:“我要带她回来。” 阳九派建在山上,门派之外是大片的林木。正值盛夏,草木葱郁,浓绿发黑的枝叶像是浪潮一样,一直荡到视线不能及的远处。 突然远处林间窜起一道冲天的火星,伴着浓烟和被惊起的飞鸟。 陆故离最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拉紧缰绳说:“是宗门中人!”苏少辛也连忙上马,跟在陆故离后面,向着浓烟窜起的地方奔去。到了那里才发现,被围攻的居然是霍千。 三人三马,霍千跪坐在中间的地上,浑身是伤。他的正对面站着一个戴金色面具的女人,手提长剑,剑尖指地。 听到响动,立刻转过头来看向陆故离和苏少辛。 陆故离一眼就认出这个女人是谁。 他几乎能算是看着何繁长大的,她是什么模样他再清楚不过。下了马,他向着她走了两步:“何繁?” 何繁把面具掀上来,盖在脑门上。剑柄倒提着指向自己,“你认识我?” 掀开面具,她的脸很白,更衬得唇色极深,微微挑眉露出的却是令陆故离完全陌生的情态。他确信了面前人的身份,却不愿意相信她真的作出了如此心狠手辣的事。 “薛青的琵琶剑在你手里……人果然是你杀的?” 何繁凡是见到可能认得她的人就会充满了好奇。身边跟随的两个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霍千这时候还能活着,就是因为她一直在问东问西,不依不饶地借别人之口拼凑她丢失掉的那些记忆。 何繁走到陆故离身边,结果被他很快地死死扣住了肩膀。不适地皱了下眉,她用剑柄隔开他的手,笑着说:“谁和你说这是薛青的剑了?” 她死不承认的样子让陆故离冷下脸,刚要再说,何繁抢在他之前开口:“落在谁手里,就是谁的剑。” “琵琶剑是薛家祖传宝剑,你将剑给我,我带你去薛家赔罪。”陆故离语气严肃,眉目带了寒霜。何繁却不怕他,闻言眉一扬,面上带了讥讽:“你的口气倒不小,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种话?” 苏少辛上前两步,用剑指着她插嘴道:“何繁!你害死师父,如今又为夺琵琶剑杀薛青,岳陵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何繁目光扫过她,冷笑着说:“什么罪名都敢往我身上扣,我与你们岳陵宗有何关系?我一个外人还要帮着你们丢脸,那你们岳陵宗的脸皮也真是够厚的。” 陆故离终于发觉了异样,何繁的从一开始到现在,就像是丝毫不认识他一样。他试探着又问:“有何关系?你是岳陵宗宗主何乘风之女,你说是什么关系?” “怎么?又要帮我爹教训我了啊?你们能不能有点儿新意,开场白翻来覆去永远都是这个。”何繁慢慢说:“话都被你们说了,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何乘风,就算他真是我爹,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他?”她退后几步剑尖指向陆故离,“那我还说杀我爹的是你呢!”她手一动,剑尖又移向一旁的苏少辛,“也有可能是你啊。” 苏少辛听了她的话面色微变,忍不住握紧了手中剑。 何繁自顾自笑盈盈地说:“我这么说,是你,你肯认吗?” —— 何繁坐在聂鹤语的右手边。他偏头看何繁,她果然又走神。 一条腿横在膝上,穿着绸裤的长腿露在袍摆外,手支在椅子扶手上坐着。她穿着门人统一的暗红色袍服,袖子右臂处绣着张牙舞爪的怪鸟图案。细细的胳膊撑着歪斜的身子,眼睛正看向门外,手指在白莹莹的脸上轻轻点着。 感觉到大家都看向了自己,何繁回过神丝毫不觉得尴尬。她放下撑着下巴的手,目光转向聂鹤语很诚恳地说:“门主说得是。” 聂鹤语失笑,他敢肯定何繁连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些天何繁一向如此,门中人也早都习惯了她常挂在嘴边的几句话。 ——门主说的是。 ——都听门主的。 她是才开始为千玄门做事的新人,却能不受任何人的约束管制,聂鹤语甚至让门人称呼她为“大小姐”。大家也只敢腹诽几句,毕竟何繁身手远在门中大部分人之上。 虽然平时表现得懒散,却也没人敢当面说她。 聂鹤语看向何繁腰间别着的长剑,说:“薛青的琵琶剑,既然是落到你手里,那就是你的东西了。”琵琶剑也是值得众人争抢的好剑,他平白送给了何繁,总要找个名目。他派人假扮何繁,杀了阳九派掌门薛青,在人前丝却毫不提假扮一事,多数人都以为杀了薛青的当真是何繁本人。这也成了她向千玄门表忠心的一次行动。 如今她已经是名门正派眼中的邪教妖女。 何繁为千玄门办的第一件事,实际上是从岳陵宗霍千手中夺来了配制解毒丹的灵犀果。聂鹤语就这件事当着众人面夸了她一句:“速度很快。” 何繁摸摸剑柄,慢悠悠地说:“若石渊不拖后腿,我还能更快些。”石渊算是她出任务的搭档,她一点也不怕得罪了他。 石渊不能忍。立刻梗着脖子说:“那霍千素来与我千玄门不对付,按我说就该杀了,偏偏大小姐要手下留情。”他冷冷一笑,“许是对岳陵宗还有旧情吧!”说完就盯着何繁,倒要看她怎么解释。 何繁低头抿嘴,抬脸时在石渊恶狠狠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说:“我乐意啊。” 石渊被她狠狠堵了一下,气得直瞪眼睛。她就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 等回到后院,聂鹤语果然还在这里等她。 何繁从屋子里拿出剑匣,放在石桌上。聂鹤语突然问她:“你对陆故离,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这么问?”何繁正打开剑匣,听到这句话就皱了眉,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 聂鹤语说:“毕竟是故人,我以为你见了他,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来。”他得知何繁已经和陆故离打了照面,想必何繁失忆的事情,陆故离已经十分清楚了。 那日霍千重伤,陆故离和苏少辛才没能拦下何繁。下一次他们再见,就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了。 何繁依旧皱眉,不开心地说:“我讨厌他。”她仔细擦干净琵琶剑,又小心翼翼地把剑放回剑匣。然后嘟囔着说:“这剑是你送我的,不管是谁来抢,我都不会客气。” 第40章 他是大师兄5 聂鹤语听何繁这么说,愣了一下又笑起来:“你果然一点都不记得了。”他本想把她曾经钟情于陆故离的事说出来,结果突然被她出言打断:“你告诉过我,你以前也是岳陵宗的弟子,那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啊?” 聂鹤语回答说:“算是师兄妹。”他与千玄门还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和何繁自然是同门,她以前都会叫他聂师兄。 何繁听完,小声自语道:“师兄……你是师兄。”有些茫然的神色浮现在脸上,她努力回想了一会儿,再看向他时就很小心地提问,更多是猜测着说:“你以前是不是还送过我另外一把剑?” 聂鹤语心中一震。 他没想到,原来何繁脑袋里还是留有一些残存的记忆的。但她显然只记得有人送过她剑,却不记得送剑的人是谁。当初在她生辰时送她剑的明明是陆故离,她还和他炫耀过,现在却把陆故离错认成了他。 面具遮住了表情,聂鹤语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繁目光里都是期盼,她心里也许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要得到他的一句肯定。 院子里起风了,撩起的发丝贴在侧脸上她也毫不在意,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直错下去也挺好的,聂鹤语在心里想,如果何繁心里最重要的人变成了他,那才是真的永远不会背叛。 他对她的记忆其实并不深刻,这个曾倍受宠爱的小师妹也从未被他放过心上。 只记得她从小就生得好看,虽然常常很娇气,但性子里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大家就都愿意宠着她。在门内剑试丢了脸就整天苦练剑法,有时候还会磨着他,要他陪她过招。那个时候她也才十来岁,就能提着沉沉的剑舞得自如,他不耐烦陪她,撵她去找陆故离。 她听了就把脸一扬,说:“我才不要和我大师兄过招,他手下留情我会生气,不手下留情我更会生气。” 她是真的很喜欢陆故离。愿意努力学剑和他比肩,也会百般纠结,生怕他把她当成孩子,也更怕她在他心里不是与众不同那一个。 ―― 何繁趁着夜色出了千玄门。 一个多时辰后,尾随何繁的影卫折返。跪在聂鹤语面前,把她的行踪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他:“大小姐去了屏北城。” 屏北城是距千玄门最近的一座城,探子曾来报,陆故离和苏少辛带着霍千在城中客栈落脚,找大夫为霍千看伤。何繁既然已经从霍千口中得知了一些过去的事,现在偷跑过去,应当是想去找他再问个明白。 岳陵宗已经容不下她,知道真相的人也不会轻易说出来,那她早晚会回来的。聂鹤语就说:“由她去吧。” 这个时间的屏北城沉睡在暗夜里。 何繁像一只灵活的猫,徒手翻上客栈的二楼。 有些光亮的只有一个窗口,她无声凑近。听见里面传出苏少辛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师兄!灵犀果是拿来救清鱼的!何繁从霍师兄手里夺走这得来不易的灵犀果,是把清鱼往死路上逼!” 聂清鱼需要用灵犀果来根治顽疾,霍千被派出来寻找灵犀果。为了制造何繁和岳陵宗之间新的矛盾,聂鹤语就骗何繁要解极火毒,必须以灵犀果入药,借此逼她出手抢夺。 屋子里苏少辛听到轻微的响动,用眼神示意陆故离。她继续说:“不管怎么样,明天找到何繁一定要让她归还灵犀果。” 再假意要走:“我们先回自己的房间吧,让霍师兄好好休息。” 霍千告诉他们,何繁不知为什么忘了所有的事,包括她的出身和成长经历,所以正急于找回以前的记忆。他被千玄门围攻时,故意把话说一半,吊足了何繁的胃口,何繁一定还会忍不住来找他。 果然,她这不就过来了吗? 陆故离没有回应苏少辛的这两句话,他沉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慢慢搭上一旁的剑。 等屋子里吹熄了烛火,门合起的声音一传来,何繁略等了一会儿就毫不费力地撬开了窗。 她双手高举,握在头顶的窗框上再吊着身子钻进屋。 同一时刻,屋子里的烛火重新点起来。 视线所及,苏少辛正握着烛台,站在她对面几步远的门口。吹灭火折子,她挑着眉得意一笑。 “你还敢来?” 何繁坐在窗子上,一腿屈起脚踩在窗前的高几上,又把剑横着架在左右窗框,用来稳住身形。 见自己已经暴露,她直接跳进屋子里,“为什么不敢?” 苏少辛声音猛地拔高,责问她说:“何繁!灵犀果是唯一能救清鱼的东西,你也认识他很多年了,应当知道,没有灵犀果他活不了了多久!” “我不知道。”何繁话说得很不客气,话音刚落,苏少辛就放下烛台拔剑直刺向她。 她反射性地架住劈过来的剑,苏少辛剑法远不如她,如今敢抢先动手,还不是因为自信陆故离不会坐视不理。 苏少辛剑剑杀招,才略被何繁压制,陆故离就出手了。 他剑未出鞘,何繁被他一挡,后退两步靠上屋子中央的圆桌。愣神站了好一会儿。 看向陆故离时,脸上还是挂着让他无比熟悉的委屈表情。 过去的很多年里,她常常这样看他。 陆故离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他刚一动她就立刻有所反应,抬起剑指着他说:“别过来!”她喘了口气说:“你们也想用灵犀果救人性命,好巧,我也想用这东西救自己一命。” 陆故离听了她的话如遭重击:“你什么意思?” 第25节 何繁刚刚和苏少辛动了手,强忍到现在,嘴里的血慢慢溢出嘴角。她用拇指重重蹭掉血迹,很快又再次流出来。 她一边擦一边说:“我中毒了啊,你看不出来吗?”笑了一声,话里尽是嘲意,“从你们岳陵宗出来,丢了所有记忆不说,还带出来一身毒。” 她拿剑的手在轻轻颤抖,喘出一口气说:“还说什么同门?你们岳陵宗逼我至此,就算我没有记忆,难道就能容许你们这么欺负我吗!” 见陆故离神色间有明显的动容,苏少辛生怕他动摇,忙喊了一声:“师兄!”她上前拉住陆故离,“别听她胡言乱语,到现在她还在费尽心思来骗你!” 何繁嘴边还有血,她轻皱着眉看他。 她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狼狈过,陆故离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被师父宠爱着长大的。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 陆故离放柔了声音劝:“阿繁,我是你师兄,我不会骗你的。和我一起回去,如果不是你的错,我一定还你清白。” “师兄?”何繁不理会他的劝说,只是低头一哼,“你怎么会是我师兄?” 接着又说:“如果你是师兄……”她语气突然温柔,“怎么会不信我?” ―― 何繁回到千玄门,走进后院。 伏娘听到响动,急急忙忙小跑着迎上来,看到何繁的样子吓了一跳,拉着她问:“这是怎么了啊?”握住她的手就感觉到自己手下一片滑腻,松开一看,“手上怎么都是血?” 何繁摇摇头,问她:“伏娘,聂清鱼是关在了咱们这儿吗?” 伏娘早就得到聂鹤语的命令,无论何繁回来之后想见谁都不要阻拦。于是她就领着何繁,去了千玄门的地牢。 牢中潮冷阴湿,何繁独自走下长长的,向下延伸的石阶,看到单独关押的聂清鱼被锁住了双臂,贴墙靠坐。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整个人仿佛是无声无息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不知死活。何繁慢慢走过去又蹲下身,也不试图叫他。 石壁上有昏暗的火光,一小片阴影笼着狼狈的聂清鱼。他很瘦,穿着黑色的长袍,头发也是披散的。 他和聂鹤语是孪生兄弟,这时候不说话,又垂着头,看身形和聂鹤语一模一样。不带面具,露着高挺的鼻梁,长睫深目,配着黑衣和当下阴森的背景显得整个人有些阴柔。 陆故离最后还是没有为难她。即使苏少辛再不乐意,陆故离还是放自己走了。他内心深处依旧是不肯相信同门的一面之词。 何繁分析过陆故离这个人,极其正直守诺,为人甚至有些刻板。 标准的名门正派,顾虑多,生怕冤枉了好人。何况还是差一点成了妻子的小师妹。 她中毒扮可怜,告诉他如果自己不能回千玄门找人暂压毒性,说不定随时都会暴毙。 刚刚脑海中进度条再一次滴滴作响―― 好感度:60/100 厌恶度:10/100 好感度和厌恶度同时增加,这一点倒是让何繁有些看不懂了。如果他不相信何繁的说法,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心软,如果相信了,又为什么要生出厌恶呢? 只能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面前聂清鱼还是石像一样纹丝不动。她轻声长舒一口气,然后对着他的方向开口:“我也好想活下去啊。”双手握着地牢里的栏杆,她把脸凑在两根杆之间,继续小声说,“我还想继续和他在一起呢。” 黑暗里聂清鱼袖子遮挡下的手指轻轻动了下。何繁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灵犀果如果真的能解毒,我分一半给你好不好。我们都活着,不好吗?” 她在这里自言自语了很久,等到终于转身离开,身后的聂清鱼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神复杂,紧盯着一步步走远的何繁。 第41章 他是大师兄6 地牢里只关着聂青渔一个人,四周空旷,石壁上的油灯中跳跃着火光,细微的燃烧声都能清楚听见。昏暗的光线间,何繁轻车熟路地打开牢门走进去,走到聂青渔身边席地坐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攻略,脱离这个世界。刷满陆故离好感之前,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身体里的极火毒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所以她不能有丝毫的疏忽,必须和这个病怏怏的聂青渔争抢灵犀果来保命。 一半灵犀果入药是做不到完全清除体内毒素的,但她又不求长命百岁,再活个三五年就足够了。 何况…… 何繁动作放轻,慢慢改成跪姿,身子凑近了聂青渔,伸出两指在他鼻子下面试探。 系统就算是她的金手指,她很清楚地知道聂惊天的确是有两个儿子,长子聂鹤语也的确做了千玄门的门主。但两个儿子都是先天不足,依靠药物吊着一条命。偏偏千玄门所习功法伤身,聂鹤语为求绝世神功,强行修习,早在两年前就走火入魔,遭反噬而死。 聂青渔明面上是岳陵宗的弟子,其实早就顶替了兄长的门主之位,在这个世界里,聂鹤语和聂青渔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不过聂青渔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还是要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心狠手辣是真,朝不保夕也是真。 感觉到他还有呼吸,何繁松了一口气,就看到他眼皮一动,终于慢慢睁开眼。 才一睁眼就笑了。 那笑容很虚弱,整个人的感觉完全迥异于带着面具的聂鹤语,甚至像是个半大的少年,顽劣未脱,笑起来也显得坏坏的。他看人时瞳孔极深极黑,像是牢牢吸附缠绕的绳索,让人难以逃脱。 何繁讶然,问他:“你是不是快死了?” 聂青渔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鼻子里哼出一声:“谁要死了?”他话音才落就拳抵着唇咳嗽了几声,声音越咳越哑,脸更苍白。“你在千玄门过得倒自在。”声音也不同,聂鹤语的声音低又温柔,有时带了轻哑,很舒服很好听。 而他的声线很凉,和人说话时带着天生的轻慢。 何繁不在意,也不理会他的讽刺,捏捏他的脸说:“既然还没要死,那我也不急着把你从这里救出去了。” 门主不在,她这个大小姐一下子就有了无上的权威一样。虽然还有些人不服她,但照旧还是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这几天她三番两次地往地牢里跑,下属们颇有微词,但她并不在乎。 妖女嘛,就是该我行我素。 不过她来去虽然自由,也不是说放了聂青渔就能把他送回岳陵宗的。 聂青渔打掉她的手,轻轻的一声响,何繁倒觉得自己突然像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她收回手,笑得眉眼弯弯,说:“你是门主的弟弟,虽然我不能放你回岳陵宗,但我能想办法让你好过些。”顿了顿,故意说:“你求求我,求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聂青渔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扯嘴角,“用不着你来带。” 何繁蹲在他旁边,双手抱臂,小人得志一般说:“你以为你还能等着你哥过来网开一面吗?他现在不在门中,等他回来,你早冻死了。” 他穿得单薄,地牢里这么冷,他又体弱,呆在这里无疑是要受尽苦头。怪不得能做到两种性格转换自如,他还真是足够变态,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 聂青渔不理会她,何繁等了一会儿,叹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钥匙帮他打开束缚他四肢的铁链。 钥匙放进锁扣,咔哒一声响。她无奈地说:“你可真没劲。” 她亲手帮他把链子解下来,从身上脱下披风给他盖在身上,一边说:“放心吧,我不会真让你死在这里的。” 她站起身。本以为聂青渔也会跟着她站起来,结果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闭上眼睛不再看她。她轻轻踢了他一下,“你还在这里呆上瘾了,不愿意走了啊?” 结果他还是不说话。那她也不说话了,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和他僵持着。 聂青渔身上盖着披风,有了这一层遮挡,冻得有些麻木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暖和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我腿软,站不起来。” 何繁笑出声,“早说啊。”然后认命地再次蹲下身,伸手把他架起来。 聂青渔被她扶着,因为个子高,能看到她的发顶,黑黑的发丝,柔柔软软地束起。她埋着头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他就倚靠她温暖柔软的身子,借力站稳。 何繁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把本应该囚禁在地牢里的聂青渔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伏娘见她把聂青渔弄到了这里,叫了她一声姑奶奶,很无奈地说:“我救你一个人都费尽了心血,头发都要掉没了,你倒好,又弄来一个病秧子给我。” 何繁毫不在意地说:“反正我也治不好,先给他治吧,留我一口气就行。”她扶着聂青渔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跑到一边看药炉上煮着的药汁。拿起旁边的扇子扇一扇火,又凑近了闻了下。 苦香四溢,这药就是灵犀果熬制的。她回头看聂青渔,正好和他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盯着药炉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走到聂青渔身边。 她捏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微弯着腰说:“听说这灵犀果本来该是给你治病的,我凭自己本事抢来的,你有意见吗?” 聂青渔:“……” 他仰头看她一眼,凉凉地说:“你发什么疯?”侧了下脸,何繁松开捏着他的手。 而后清了清嗓子,大方许诺他说:“我一定会救你的,然后再送你回岳陵宗,算咱们两不相欠。” 伏娘就站在她身后,听她夸下海口也像是没听见一样走回药炉前,继续去煮她的药。 聂青渔冷哼一声,斜睨她一眼,“我既落入你们千玄门之手,当听天由命。” 何繁眉梢微微一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这个人就不会向我服个软,说句好听话吗?我救你又不准备向你讨什么好处。” “真是死要面子。” 她余光看到药炉上袅袅的热气,不自在地补充道:“而且,灵犀果上又没刻你的名字,如今进了我的药碗就要救我的命,我答应救你已经算是我难得一次天大的善心了。” 聂青渔见她绞尽脑汁找理由的模样,嘴角刚要勾起就被他压下。本来不想说话,还是嘲了她一句:“你脸皮还是不够厚。” 第42章 他是大师兄7 苏少辛轻轻推开房门。她穿一件粉白的长裙,裙摆四散,行走间像是潋滟的水光。以前何繁总爱这样穿。 她走进房中,霍千身上的伤看起来严重,但上好的药疗养几日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了。他穿着里衣,就坐在屋子正中央的圆桌旁,手拿着酒壶和酒盅自斟自饮。 屋子里都是酒气,苏少辛看着他这副样子,打心底里厌恶,觉得他的动作间都是猥琐。她手向后伸,合上门,很不客气地说:“你叫我来做什么?” 她说这话时语气虽然不好,却也耐着性子,等霍千把手里的酒盅斟满。他做了个请她落座的手势,接着不坏好意一笑,说着:“做啊,坐下说。”他说着,还上下看了苏少辛一眼,那眼神像是一只不老实的手,摸了她一把一样让她心里发毛。 没理会他的动作,苏少辛冷声说:“有什么话快讲!我没时间和你周旋。” 霍千嘿嘿笑出声,脸上稀疏浅淡的眉毛一动,他用手磨磋着酒盅,说:“你就算穿着打扮再像何繁,陆故离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陆故离自从回到了岳陵宗,就强势接管宗主之位,管理宗中事务,甚至还亲手把何繁从“罪名册”上抹去。 “罪名册”是岳陵宗创立门户以来就有的东西,上面凡是叛离宗门,有违宗规的人都有记录。聂鹤语和何繁本都是册上有名,偏偏陆故离以真相不明为由,硬生生护着何繁。宗门上下联名反对,他也置之不理。如今明眼人都知道,何繁之事不了结,不让他亲眼见她与岳陵宗对立,他永远都放不下这件事,永远都要护着何繁这个罪人。 苏少辛用手按着腰间的剑,咬着牙忍了一会儿,才说:“不劳霍师兄费心了,我打扮成什么样,与旁人无关,也并非刻意模仿。” 霍千说:“得了吧,你心里也清楚,何繁到底是你迈不过去的心魔。你害死何宗主,嫁祸何繁,还不是嫉妒她得了陆故离另眼相待?”没等苏少辛插话,他又说:“除掉了何繁又能得到心法,真是一石二鸟的买卖!” 那日苏少辛许诺了霍千一大堆好处,本以为稳住了他,没想到他还是旧事重提。她也不遮掩,走上前提住他的衣领说:“你别以为用这件事能威胁我一辈子!还想要什么,你说就是了,别阴阳怪气地吊着我!” 霍千突然抓住她揪着自己的手,重重揉捏了一下就被她挣脱。 站起身喘着粗气说:“我还能想要什么?”他纵身扑过去,死死抱住苏少辛。一边拉扯一边说:“我要你嫁给我,你嫁我,我自然会帮你保守秘密!” 苏少辛身手不如他,又不敢真的用力挣扎弄出更大的动静来,如果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纠缠,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压低声音吼他:“你放手!” 霍千臭烘烘的嘴直往她脖子上贴,粗声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要你嫁给我,那陆故离有什么好?” 两个人了推搡一会儿,霍千听见剑出鞘的响声,急忙动作利索地松手后退。苏少辛从腰间抽出剑来,直指着他面门。她领口凌乱,隐隐露出鹅黄色的小衣边缘,发丝贴着因为羞愤而涨红的脸。 第26节 吐出一口气,稳住心神说:“你想得倒挺美。”她说完目光定定地落在霍千的领口处,那里也同样被他自己拨弄地散开,一块水蓝色的帕子露出一角,搭在衣领外面,上头白色丝线绣出的月令花纹栩栩如生。 她认得这帕子,不是祝月整日拿在手里的吗? 心念一动,她笑得恍然。几步冲上前从霍千怀里扯出帕子,拿在手里说:“祝姑娘的帕子怎么落在了你手里?” 霍千本来见她把剑,气得要破口大骂。见她发现了帕子,反而也笑了。 “祝姑倒是比你温柔多了。”他受伤这段时间,祝姑娘帮着送过几回药。有一次不小心掉了帕子,就被他私藏在了怀里。 祝月留在岳陵宗也无事可做,因为是陆故离恩人之女,大家也不敢使唤她。她就偶尔帮个小忙,熬药送药也做了两回。 她长得好看,又是霍千从未见过的小家碧玉般的温婉可人,他也就见色起意,偷偷拿了人家的帕子意淫。 苏少辛再清楚不过霍千的本性,眼眸一垂一抬间就有了推脱的办法:“你早说……你钟情祝姑娘不就好了?”他说她当初使了一石二鸟的计策,如今她照样还能再使一回! 苏少辛没安好心,霍千也想着左拥右抱。他对苏少辛不死心,也动心于占一次祝月的便宜。 俩人默默达成了协议。 祝月丝毫不知自己要被苏少辛卖了。 她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院子里,穿一件白纱衣,盼着陆故离来看她一眼。她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过陆故离了,也知道他才接替了宗主之位,十分忙碌,可她现在就像是岳陵宗的一个客人,呆得束手束脚的,很不自在。 正满心忧虑的时候,她却感觉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奇回头,看见苏少辛正费力地提了一个大风筝走过来。 这日恰好无风。 祝月眼前一亮。这风筝扎得很漂亮,外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雪白的身子,绿红交错的长长尾羽。她兴奋起身,迎上前去,“这风筝真好看!是苏姐姐扎得吗?” 苏少辛笑着柔声说:“是啊。手笨,扎了好些天才勉强出个能将就看的样子。” 祝月小心地摸了几下,说:“已经很厉害了!” 苏少辛见她很有兴趣的样子,不由得捏紧了风筝,面上还是温柔如水的模样,笑着说:“今天天气正合适,小月愿意与我去放风筝吗?” 祝月听了她的话,忙点点头,很开心地问:“去哪里?” 苏少辛想了想,凑近她小声说:“去后山吧,那里人少,我们两个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 岳陵宗的后山算是半个禁地,因为山林茂密,有虎狼出没,少有同门会去那里闲逛。祝月对岳陵宗里里外外都不是很熟,她既不外出,也就没人好心提醒。 苏少辛却熟知后山环境,带着祝月挑小路跑去了山上。 霍千藏在后山等着,她只需要带着不明就里的祝月踩进他的陷阱。一路上祝月只知道她们两人越走越远,即使提了沉重的风筝,又走了这么久,因为不好意思喊累,她还是强撑着跟在苏少辛后面。 山里的树枝草叶交错生长,显得黑绿又深邃。她们越走越向里,祝月忍不住问:“苏姐姐,这里能放风筝吗?” 苏少辛毫不费力地走着,闻言偏头一笑,对她说:“穿过这片林子就能看到空地了,那里很漂亮的。” 但她心中莫名就有些不安稳,下意识地四处打量。 周围安静极了,偶尔有鸟声,青天白日的居然听起来也有些凄厉。 她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地扯住苏少辛的袖子,支吾着说:“我瞧着进林子前的空地就足够大了,我有些走不动了,苏姐姐,咱们折回去吧。就在那里放风筝,好不哈?” 苏少辛停下脚步。重新将视线转回她脸上,古怪一笑,说:“你想回去?” 还没等祝月回答,她猛地伸出手推搡了祝月一把,藤蔓交缠着匍匐脚下,祝月被这些东西一绊,一下就坐在了地上。愣愣地抬头说:“苏姐姐……“ “哗啦”的一声,有人拂开枝叶从祝月身后走过来。祝月听见响动回头,就看到霍千窜出来,脸上是明显带了恶意的兴奋。他几步走近,祝月也察觉到了危险,抖着声音说:“霍师兄?” 她帮忙送药时见过他几次,当时觉得他的目光让人不舒服,几次之后就推脱着再没去过。今日再看他,尤其是带了这样的表情,怕得四肢都僵了。 她看看霍千,又看看苏少辛。“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苏少辛木着一张脸,看向霍千说:“如你所愿。”然后哼了一声,“我先走了。”见霍千迫不及道地扯起腰带来,她嫌恶地撇撇嘴角,转身准备离开。 霍千确认她要走,立刻扑过去把要逃走的祝月按到地上,撕扯起衣服来。祝月激烈地反抗和咒骂,地上粗糙的藤蔓和尖锐的断枝摩擦着她的脸,挣扎之下她半张脸都有了细细的划痕,很多地方已经带出了血迹。 霍千叠在祝月身上看不见自己的身后,那里苏少辛去而复返,无声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趁着霍千不备,苏少辛一剑重重刺下。 霍千立刻痛嚎一声,从祝月身上翻身坐起。这一剑直中背心,但霍千感受到身后的异样,躲得急,所以刺得并不深。他颤抖着双腿站起来,反手一抹,后背上都是鲜血。 还没等他再次反应过来,苏少辛又是正面劈来一剑,从脖颈到腰腹,用力一划。她下手狠厉,简直是取命的力道,而霍千失了先机,躲得十分狼狈,还是被剑刃划伤。 等他再去捡地上的剑,就被苏少辛毫不留情地一剑砍在手腕上。 一边的祝月早已经被吓傻了,扯开的前襟也顾不上整理,就被霍千的血溅了一身。 霍千手腕剧痛,栽倒在地上打滚。看了这样残忍场面的祝月忍不住捂住嘴,眼泪鼻涕早已经糊了满脸。 苏少辛提着剑,剑尖上鲜红的血流淌下来,落在地面上。转头看祝月,看她拼命向后躲,瑟缩着手脚并用地想要逃开。 苏少辛任由她往林子外面跑。 而林子外面根本不是什么开阔的空地,是一处高坡。不够高,但足以摔死。 祝月没跑多远就跑出了林子,前路就在眼前,她心里已经很清楚,自己是进退无门了。直到这时候她还不明白苏少辛为什么要害她,回过身,苏少辛已经走到了几步远的地方。 霍千已经痛到昏厥,被苏少辛草草困住双手,拖着走过来。 她穿着的浅色衣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面无表情,眼中却是寒意如刀。 祝月哭着说:“为什么?” 苏少辛轻轻笑:“凭什么你能嫁给师兄?我怎么会输给你这种女人?无知又脆弱,我一根指头都能捏死你啊。”她就是要弄死霍千和祝月,出门之前,她和同门透露霍千师兄拜托她给祝月送了纸条,而她自然有办法找出此刻不在场的证据。 等他们两个尸体被发现了,谁会想到她才是凶手? 祝月摇摇晃晃地站在绝路边缘,回头看了一眼,底下虽然一眼能望到底,但掉下去也必死无疑。 对面寒光一闪,迎面过来的长剑将她逼得只能后退。 她脚下一空,跌落而下。 好运的是,崖壁上长着的树帮她缓冲了两次,或许还有姿势问题,她重重落在地面之后还没有死。昏昏沉沉躺了很久,周围渐渐黑下来。 有人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她听见那人自言自语说:“苏少辛果然还是想要害死这两个人。” 声音很陌生,柔又温暖。 第43章 他是大师兄8 对于聂青渔,那日之后没过几天,又见何繁带了两个人回来。他当时正靠着院子躺椅上的软垫,懒懒地翻着手中的书。 祝月和霍千身上都有伤。一眼看过去,霍千的手腕已经废了。 他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岳陵宗后山有条不为人知的小路,连通了岳陵宗里外,可进可出,极为隐蔽,知道这条路的只有何繁和陆故离。何繁就是借着这条路,偷偷摸进了后山,救下了受伤的霍千和祝月。 两个人外伤严重,然而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好药,何繁出手相救,好歹能叫他们性命无忧。 见何繁又去叫伏娘帮忙安顿,聂青渔眼风轻轻一扫过,黑沉的眼眸带着玩味:“你这是发善心发上瘾了吗?救我一个还不够?”这里都快成医馆了,他从前怎么不知道她如此爱管闲事。 何繁一笑,“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心肠好!” 聂青渔一嗤,合了书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头说:“你对岳陵宗倒是真上心,然而他们都把你看作叛徒。”说着一莞尔,面上带着讥诮,“费力不讨好。” 他居高临下地微俯着身,仔细打量着何繁面上的表情。 何繁看上去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她身上染了血,抬起手,手上也滑腻一片。她觉得难受,趁着聂青渔正认真地等她回答,突然把手按在了他雪白的袍子上,用力一蹭。 还故意笑着眯起眼,举着蹭掉大半血迹的双手,对他说:“谢了啊。” 聂青渔顿时嫌恶极了,皱着眉,“你可真……”他从来淡定,言语间颇多嘲讽。何繁一直顺着他,这一次却用这种恶心的方式让他闭嘴。 这时候何繁就慢慢悠悠地笑起来,背过手去,站在他对面抬头看他,一边毫无悔意地问:“我给你做的长袍你为什么不穿?”她亲手缝了长袍给他,从未见他穿过。 她指指他身上的血污,笑着说:“这下你没衣服穿了吧?快去换上。” 聂青渔停顿了一下,还真是难得地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说她什么才好。而他如今也算寄人篱下,虽然不在乎受制于何繁,却也看起来乖乖地进屋换了衣服。 相比之下,祝月来到了千玄门,自醒来却是日日以泪洗面,不像聂青渔这样随遇而安,简直像是后院里的主人一样。除了出不去院门,行动自由,脸皮甚厚。 除了何繁和伏娘,千玄门之中都是凶神恶煞的男面孔。因为霍千的所作所为,祝月生怕自己清白不保,再不能回岳陵宗,再也见不到她心心念念的陆故离。 所以整日里低眉敛目的,何繁稍有靠近,就泪涟涟地看着她,活像何繁欺负了她一样。 何繁给她提供了舒适的居住条件,帮她看伤,用好药养着她,尽量表现得毫无恶意。这些天祝月知道原来她的救命恩人就是她曾八卦过的前宗主之女,何繁。而她也隐隐发觉,面前这个人,似乎并不像岳陵宗里的人所说的那样可怕。 她在后院里养伤的这段时间,也看到了当初让她生惧的聂青渔。听说他是被千玄门的人抓来了这里,虽然怕他,但因为他到底是岳陵宗的弟子,见了他倒觉得多了许多安全感。 只是聂青渔不爱理会她,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 她因此就更不敢随便出门了,躲在屋子里祈求着早些能被何繁放走。 何繁隔两天就会来一次,话也不多,只是过来看看她身上的伤。这一天又推门走进来,祝月眼见着她一步步走近,坐到自己身边,就微微侧过脸,用手扒拉着脸侧垂在的头发,遮掩着不敢看她。 但何繁早就看过了,祝月的右脸上划痕交错,几乎毁掉了半张脸。她轻声问:“你想回去吗?回到岳陵宗。” 听了何繁的话,祝月压抑着这么多天的委屈立刻爆发,强忍了一会儿还是哭出声,半晌哽咽着说:“想……我想!” 何繁伸手帮她抹掉眼泪,她表现得又怕又难过,何繁却笑了,缓缓说着:“我们这里也很好啊。苏少辛要害死你,你还要回岳陵宗去,重新跑到她眼皮子底下晃悠,是嫌自己活得长了吗?” 祝月颤抖了一下,半天才说:“故离……陆师兄会保护我的。” 她早听说过何繁尚在岳陵宗的种种事迹,都说她从前如何受宠,又险些嫁给了陆故离。怕自己称呼得亲密惹恼了何繁,连忙改口。 何繁呵了一声:“保护?他能保护谁?”祝月不由得想起苏少辛沾满血的长剑,无情的姿态和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恨,脸都白了。耳边又是何繁漫不经心的语调:“你这条命,他可没能护住。” 何繁心里清楚现在岳陵宗里的人能坚信不疑,是她杀死了何乘风。而证明她无辜的人,只有看到了真相的霍千。所以她把霍千救下,毕竟他在宗门中毕竟也有着不低的身份地位,说出的话还是比较可信的。而且他又有足够的证据能拆穿苏少辛的谎言:心法是落在了苏少辛之手,也是她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了自己。 何繁也知道,对于陆故离来说,责任永远重于感情。他为了祝萦的恩情答应照顾祝月,回到岳陵宗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陆故离也许能念及旧情,下功夫追查来还她一个清白,但这么发展下去完成任务势必遥遥无期,所以她必须还继续留在千玄门中。 正邪不两立,她和陆故离的矛盾不解开,无论好感还是厌恶都比较容易刷。 正想着,祝月突然抓住她的胳膊,颤着声音说:“何繁……我真的必须回去!”又补充着说,“是苏少辛害了你,对不对?”她见识了苏少辛的心狠手辣,自然能想到何繁所谓的弑父说不定也有猫腻。 她下定决了心,语气很重地说:“我可以帮你!” 听了祝月这话,何繁轻轻笑起来,“别急着表忠心,你想回去我自然可以帮你,你只需要帮我救出聂鹤语。” 祝月定住目光看着她,一时没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何繁就接着道:“我千玄门门主落在了你们岳陵宗之手,你说我拿你的命去换,他们肯不肯?” 何繁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是对岳陵宗递来的这个消息深信不疑。但聂青渔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荡,没谁比她更清楚,岳陵宗敢有这番说辞,要么是抓了个假的,要么根本就是骗人的。 如果抓了个假的,说不定这其中还是聂青渔在推波助澜。 第27节 岳陵宗自以为抓到了千玄门的门主聂鹤语,他们却不知道聂鹤语和聂青渔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第44章 他是大师兄9 何繁把祝月送回了岳陵宗,留下了伤还未愈的霍千。 祝月巴不得霍千永远回不去,自然没什么异议,言听计从地照着何繁的安排被送回去。而何繁之所以留下霍千,一是因为他手上的伤很严重,二是准备等他稍好些再带他一起出场,因为这样比较震撼。 岳陵宗就在眼前了。 她手里提着剑,踏着沉沉的夕光,就这么一步步走上长阶。沿着阶石慢悠悠走着,很快就能从敞开的大门看见,浅青色的灯笼从岳陵宗的大门,一路挂到院中大殿高翘的屋檐上,一排排摇摆在风中。 她来这里是要为千玄门出头的,来迎回她的门主。如今是用实际行动表明,她真要坐实这些正派人士口中的妖女身份,不知道陆故离是不是依旧选择坚守他心中的正义。 她饶有兴致地翻出进度条来看。 好感度:60/100。 厌恶度:40/100。 陆故离嘴上说要查明真相,但心里的天平正慢慢偏移,他厌恶何繁和千玄门有着任何的牵扯。当初他和聂鹤语本是同门师兄弟,也是好友,这些年里都能几次下死手对付千玄门,毫不留情地带人围攻。在他心里正义大于天,不管聂鹤语有何理由,他既然进入了千玄门,就是永远的势不两立。 但他一方面厌恶何繁,另一方面又困于曾经,困于何乘风与他的师徒恩义,他很想替师父保下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何繁继续往前走,有随从按着祝月的肩来推搡着她走动,始终紧跟在何繁身后。 岳陵宗之中任谁也想不到,何繁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大门。她姿态嚣张,倒让人很不理解,因为她身上到底是背了罪名的,在众人看来,应当是远远躲开岳陵宗才合理。 岳陵宗几次派人围攻,何繁应当是吃足了苦头,这一次却自投罗网。 何繁在院子里停住脚步,轻轻将祝月拉扯到身边。 不远处站着的苏少辛站在一群宗门弟子之中,还是那副温柔姐姐的姿态,看着祝月完好地出现在面前,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胆怯。她心理素质强大,反观祝月,早已经死死攥着袖口强自忍耐。不过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还算镇静,眼里恨色一闪而过,又连忙垂下眼帘遮盖住。 陆故离得到消息很快就过来了。他穿着掌门的袍服,墨蓝色的身影挺拔高大,从容地走向这里。这几日他派人寻找失踪的祝月和霍千,一无所获,没想到竟然是落在了千玄门的手里,由何繁带着来和他讲条件。 祝月看着他越走越近,心里一直知道他生得好,俊逸非凡故而令她百般心折。但这时候再见到他,就控制不住有些自卑,忙用手按住脸上的面纱。 她脸上虽然用了不少平复疤痕的药膏,但时日尚短,伤痕又多又深,还留有明显的痕迹。她手隔着面纱也能摸出皮肤上的凹凸不平,心里气愤和委屈交杂,再也忍不住抬头看了苏少辛一眼。 心里默默咬牙切齿。 苏少辛就站在陆故离身后,见祝月看过来,细声说:“小月,你这几天跑去了哪里啊?我们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怎么会被千玄门关起来?” 祝月早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再遇上苏少辛,务必隐忍,要想办法在陆故离面前拆穿她的真实面目。于是也没有理会她的询问,死死盯着陆故离,静默了一会儿就开始掉眼泪。可怜兮兮地说:“我差一点就死了……” 陆故离的表情依旧淡定,他停下脚步立在何繁几步远的地方。继而唇角一动,竟然笑了起来:“我果然不该信你。” 听了这话,何繁长睫一闪,然后漫不经心地回他:“谁稀罕你的信任?” 陆故离说的信她,是相信她即使失去记忆也不会和千玄门这种邪派同流合污,如今算是打了他的脸,挟持着祝月来救十恶不赦的聂鹤语。 陆故离和她对视了一瞬后,说:“祝月留下,聂鹤语你可以带走。”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带着所谓的聂鹤语从他身后走出来。 何繁目光掠过那人,确实是和聂鹤语有着同样的身高体型,也一样带着金色的面具,连面具之下露出的下巴唇形都相差无几。 她视线最后停留在“聂鹤语”脸上,手按在祝月的后背,将她推向陆故离的方向,同时说:“这样最好。” 苏少辛始终闻言不语,安静如鸡地站在陆故离后面,这时候才抬起头看了何繁一眼,唇畔有笑。 押着“聂鹤语”的弟子替他解开缠绕肩臂的锁链,没有了禁锢,“聂鹤语”揉压了下手腕,而后迈开步子往何繁这里走。 连步伐间都很相像,无论这是谁主导的阴谋,很显然都是用了不少心思的。何繁扬眉一笑,眸子里坠了星光一样,笑看着走过来的“聂鹤语”。然后等不及一般,还没等他真的靠近,就迎了上去。 “我们回家。”她话一出,顿住。视线隔着面具和那人的交织在一起,果不其然,面具之内看到的是一双陌生的眼睛。四周极为安静,近处的人都能听见细微的“噗嗤“一声,是刀剑插/入身体的轻响。 何繁动了下身子,她手捂着腹部,有深红色的血慢慢从指缝渗出来。这场变故看似突如其来,却不知道在场多少人是心中有数。 想到此处,何繁在心底轻轻笑开。 她单膝跪地,手里长剑“咣当”一声脱手落在地砖上。面前的“聂鹤语”手里正拿着一把短匕,匕尖带血,是才从她身体里□□的。 而何繁一声质问也没有,视线越过这个人,迎上陆故离的眼睛。她慢慢笑起来,一直看到他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空气像是静止了一样,然后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抓住妖女!” 这声音像是终于打破了凝固的气氛,许多人一拥而上,将何繁团团围住。 —— 千玄门的后院内,聂青渔终于看完了手中的书。 他喜欢呆在院子里,常常一停留就到深夜。他又爱看书,所以在石桌旁的大树上,何繁就特意做了个悬灯挂着,垂下来一直挨近桌边,雕花的细窄铁架上码着两排矮烛,火光明亮。 借着光,看起书来不像薄烛那样废眼睛。 他才起身,伏娘推开屋门走到院子里,一直走到他身后时开口说:“跟我走吧。” 聂青渔回身看向她,虽然没说话,表情却露出些许疑惑来。伏娘叹了口气,说:“她和我说,今日这个时候若还未折返,就拿着令牌送你离开。” 聂青渔一愣。 这个令牌是他亲手交给何繁的,见令如见门主。 第45章 他是大师兄10 何繁有所防备,虽然任由匕首刺进了身体,还是通过调整身形让伤势不那么严重。何况下手的人,似乎也不是真的想要了她的命。 不过她还是落入了岳陵宗之手。 她只从千玄门带出了一个随从,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惜命和跑得快。看到情形不对,立刻就丢下何繁跑了。 好在陆故离还是很念旧情的。她被软禁在原本的院子里,这里她曾经住了十几年,然而短短几个月,院子里杂草都长出来了。这段时间无人居住也无人打扫,此处就如荒废掉了一样。 从那日起就始终把她安置在房里养伤,腹部的伤口不深,她却一连高烧了几日。浑浑噩噩躺了很久,然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感觉到手腕上落下一只冰凉的手,该是有人在给她把脉。 “她身体里有极火毒,强行提高功力,也极为损耗性命。毒性太强,所以影响了她的记忆,致使她忘记了以前的事。”说话人的声音也凉凉的,很熟悉。 何繁半睡半醒间凭声音就确定了此人的身份,想着:原来聂青渔已经回来了。 而陆故离也意外于千玄门如此容易就放了聂青渔。他见聂青渔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何繁,怕惊扰了她一样,低声说:“是她让人放了我。” 床上何繁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双颊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聂青渔探手擦了擦她额间,手背滑到她侧脸时很不明显地一停顿,然后收回手。 手背尚带滑腻温热的触感,像是覆了一片轻柔的羽毛,即使收回了手也还有明显的残留。 陆故离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一闪而过的异样,但是没能及时捕捉到。聂青渔在这时候突然开口说:“我以为你不会忍心伤了她。” 陆故离张张嘴,没有辩解。 他的视线也转到何繁身上,她身上压着厚实的被,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单薄脆弱。半梦半醒见,她动了动嘴唇,屋子里很静,他和聂青渔都清楚地听到她细微的呢喃声:“师兄……” 这声音一出,床边的两个人皆是静默无言,各有所想。 —— 陆故离和聂青渔离开了何繁的院子,聂青渔又如从前一样,回到自己的住所鲜有外出。陆故离却要忙于宗内种种事务,苏少辛虽然常能见到他,却再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她心里觉得不安,主动找到陆故离,想问一问缘由。她心里清楚他怕是还在气自己安排了人假扮聂鹤语,又偷偷授意那人出手伤人的事。 本来找人假扮一事,能得到陆故离的默认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她不甘心,本想借这一回把何繁真正了结掉。 远远见到他,苏少辛连忙追到他身后,拉住他说:“师兄!何繁既然替千玄门出头,那她就与我们有仇,我之所以让人动手也是怕放虎归山!” 陆故离拂开她的手,声音里是毫不遮掩的僵冷,“我从未想过你下手会如此狠毒!暗地里下毒手岂是岳陵宗该有的作风“ 苏少辛哑了半晌,继续推诿说:“聂师叔也同意了……” 听了这话,陆故离转过身。苏少辛愣愣抬头看他冷若冰霜的面庞,眸底凝了冰冻十尺的寒意一般。看得她有些心虚,他才开口:“这个主意不管是谁想出来的,既然我为宗主,就不允许再出现这样的事。” 苏少辛明白了陆故离说出这一番话的意思,这话是在表明他才是掌宗主之位的人。她有些后悔,是自己心急了,越过陆故离这个宗主跑去和聂惊天有了牵扯,她刚刚的话岂不是在说自己一直在听从聂惊天的命令? 她没敢再有辩解,忙垂头应了句是。 心里也隐隐知道,她这种害人的手段一出,陆故离怕是真要怀疑她目的不纯了。而她当时也并非只是单纯的要伤何繁,她是真的想要了何繁的命。意外的是她没想到动手的人竟能失手,没能一击必杀。 陆故离会路过这里是因为听人来报,一直昏迷不醒的何繁终于醒过来了,于是要去她那里探望。 不再理会苏少辛,他大步离开。 房间里,何繁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很虚弱,强撑着身子往门口走。 陆故离推开门,就看见她已经走到了门边。还没等他开口,她就伸出手,手心向上问他:“我的剑呢?” “送回了阳九派。”他站得笔直,撩眼看她一眼,漠然说:“琵琶剑本就是阳九派薛家的东西。” 何繁气笑了,猛地向前靠近他,从他腰间抽出剑来指着他说:“你要不要脸?不问自取就是贼,你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 陆故离垂眸看了眼她手中的剑,然后才又看向她,答非所问地说:“你还记得这把剑吗?” 何繁不说话。 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你十五岁那一年,同我去街上玩,结果我们两个走散了,你急得不行,被人骗着把手里的剑抵押了出去,想从那人口中换我的消息。” “那剑你最喜欢了,知道自己被骗以后,哭了好几天。” “所以等你生辰那日,我准备了好久,带回了这把剑给你做礼物。” 何繁慢慢放下剑,直视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目光坦荡,听他问:“你信我吗?你和聂鹤语根本没有多么深的感情,何必要替他卖命?” 何繁想了想,然后问陆故离:“如果我说,害我的人是苏少辛,我没有杀人,你肯信我吗?” 苏少辛当初以为何繁必死无疑,说了很多真相给她听。 反派就是这一点永远改不了,话多,非要在害死别人前把自己做过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都说个清楚明白。 存着炫耀的心,也是想让人临死都抱憾。 陆故离皱了下眉,看着何繁像是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你说你失去了记忆,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是苏少辛陷害了你?” 何繁如实说:“是她自己告诉我的。”顿住,她又问了一遍:“我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都没有骗你。我只想问问你,你信我吗?” 陆故离没有说话。何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那就是不信了?” 她退后两步,再次举起手中的剑,“那我又凭什么信你?” 长长十数年的时光倏忽而过,曾经无比亲密的师兄妹,如今也在此刻拔剑相向了。陆故离不躲不闪,轻声说:“无论真相怎样,阿繁,我都会保你一命。”他缓慢地,几乎自言自语地说:”我答应过师父的。“ 他一直铭记着当初师父对他说过的话,无论何繁今后犯下多么大的过错,都要包容她一次,至少不能危及她的性命。 第28节 他的命都是师父给的,所以一定会代师父护着何繁。 但是何繁只觉得可笑,“陆故离你现在很恨我吧,你不得不救我,我成了你身上的污点是吗?我让你没有办法坚持正义了是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故离起初知道师父已死,凶手有可能是何繁的时候,曾想过要她以死谢罪。但如今心境变化,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深想。 他始终对自己的暗示着,他并非深爱何繁而愿意无条件相信她,只是为了报答师父何乘风的恩情,选择救何繁一命。 只此而已。 何繁继续道:“你信我杀了我爹,信我杀了薛青,信我诬陷苏少辛。”她拿剑的手颤抖着,哑了声音:“你就是不肯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 此话音落,陆故离面上依旧安静淡漠,心底却狠狠一揪。他说不出这种感觉,但看着何繁强忍着泪意憋红了眼眶,本应当气愤她的冥顽不灵,但心里只有酸涩一片。 幼时他视她为亲妹,稍年长隐约知道师父的意图,就把她看作未来的妻子。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如她一样被他珍视。 动作牵动伤口,何繁狠狠一皱眉,咬着牙说:“滚出去。” —— 何繁心里都替聂青渔累得慌,听说千玄门门主终于又出现了,他这一会儿变一个身份,转换自如的,可别是精神分裂吧。 他们都以为聂青渔窝在院子里,从早到晚没有出来过。 没有人深想过,为什么聂鹤语在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出现聂青渔。除非是假的。 而陆故离照旧是每日都会来看何繁,这日过来何繁就难得主动和他说了话,问他:“我师兄来了对不对?”来给她送饭的女弟子阴阳怪气地告诉她,聂鹤语亲自跑来了岳陵宗交涉。 陆故离立刻冷下了表情,淡淡问:“你师兄?” “对啊,聂鹤语。他来救我了对不对?” “聂鹤语是我岳陵宗的叛徒!他早已经不是你的师兄了。”他淡淡地说,“他只是来送东西的,并没有提起过你。”霍千还在千玄门呆着,聂鹤语却没有再次提出交换人质,反而语焉不详地送来一个药瓶。 陆故离仔细看着何繁的表情,她只哦了一声,并没有露出什么伤心失望来。他就继续把话说完:“青渔看过之后说,他拿来的东西是极火毒的解药。” 听了他的话,何繁并没有什么异样。但他才一走,她就不知求了谁,寻来两壶酒在房里一直喝到醉醺醺的。 喝了一夜,第二日陆故离再来时,满屋子冲天的酒气。她身上伤还没好,居然就这样折腾自己。 其实陆故离这一次来,是和她暂时告别的。武林中几大门派密谋许久,要在近日围攻千玄门,端掉他们的老巢。 他今天便会带人离开,特意留下命令和一部分死忠,保护何繁安稳留在岳陵宗内。 按住她还要拿起酒壶的手,他说:“等一切结束,我就带你离开岳陵宗。他们都说你错了,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何繁双颊泛红,醉眼迷离。她嘻嘻一笑,喝光杯子里的酒水,“我师兄会来带我走的……我才不要和你走!” “而且,”她打了个酒嗝,用空酒杯指指他,摇头说:“不是‘他们’,是‘你们’,连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她瘪瘪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委屈着哽咽说:“不是吗?” 说完就要栽倒在桌面上,陆故离伸手托住她的脑袋,她软软的脸颊蹭在他手上。这样别扭的姿势她还是用力把酒杯敲在桌面,皱起眉嘟囔:“你觉得自己为我付出了很多对不对?你是想告诉我,连宗主之位,为了我都能抛下,我不和你走就是不识好歹了,对不对?” “你的祝月呢?你不是还要娶她吗……”她声音越来越小。 陆故离抿了抿嘴,没有接话。只是把药瓶塞进她手里,说:“这是极火毒的解药,青渔仔细看过了,吃了不会有坏处。你吃了它,就能想起一切了。” 交代完,他起身往外走,合上房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何繁,在心里默默说:“阿繁,想起从前的事,你就不会再继续错下去了。” 第46章 他是大师兄【终】 陆故离带人走出了岳陵宗的大门。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慢慢消失在了聂青渔的视野里。黑衣穿在他清瘦的身子上,空荡荡的,他斜倚着廊柱站着,漫不经心地看着某一处虚空。 天空中有飞鸟掠过,击打翅膀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尤为清晰。他抬起头,看到层层飞檐整齐地排列在蓝天之下,那两只鸟儿,正一前一后地飞过檐角。 连鸟儿都是成双结对的。 聂青渔突然很可笑地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寂寞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何繁步履匆匆地走过。没有看见他,目的明确地往大门方向赶。想来看守她的人都巴不得她去赴死吧,所以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她轻松地走到此处。 他就在她身后,用几分冰冷的语气道:“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何繁听到他的声音,站住了脚步。 她回过身,聂青渔还是满脸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他留守此处,不得不说是岳陵宗养虎终成患,那些人都还美滋滋地想去灭了千玄门,然而背地里,这一切都在聂青渔的掌握之中。 何繁看着他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害死。” 聂青渔摇摇头。死的可不会是他,倒是这些名门正派,恐怕一个都逃不掉。 千玄门也好,岳陵宗也好,他对哪一个都没有投入什么真感情。聂鹤语当初的背叛,尚可以说是为了练成邪功,一统江湖。而他代替了聂鹤语的门主之位,只是因为掌握了千玄门,比岳陵宗更能让他随心所欲罢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两兄弟的成长环境就是十分扭曲的。聂惊天能为了刀法害死了第一任妻子,对第二任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本就是强取豪夺来的,聂鹤语和聂青渔也并非聂惊天的亲子,早在他们的母亲被逼出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记事了。 “苏少辛是千玄门的人。”聂青渔突然说。苏少辛拜师岳陵宗之前的很多年,之所以没被欺辱,都是因为暗地里为千玄门出生入死。 她是千玄门安插在岳陵宗的一把刀。 不过聂青渔看不上苏少辛,所以从未想过动用她这枚棋子。 何繁听了他的话,觉得这样一切就有合理的解释了:为什么苏少辛手中会有极火毒,又为什么能找来和聂鹤语相像的人来假扮他。 只不过就连苏少辛,都是在出发前才真正知道了聂青渔的真实身份,向他跪表了忠心。他把这些人耍得团团转,究其缘由,不过是无聊二字。 一个中二的、妄图毁灭世界的少年已经在这几年中成长为了一个恶魔。 聂青渔沉默了很久,突然低声说:“何繁,你喜欢什么地方?”见何繁怔怔地看着自己,他问:“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武林之中,处处伪善,他厌恶这些标榜着正义却只是为了满足心中贪欲的人。 等他们都死了,世界就清静了。而何繁和他们不一样,还不如跟他一起远离这些肮脏黑暗,去过真正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是何繁笑了一下,她脸色还很苍白,轻声说:“我不能走。” 聂青渔觉得她傻透了。他一直在骗她,但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赶过去救他。 可真好骗啊。 他应当嘲笑她,但看着她认真的眉眼,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而何繁不再迟疑,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一步步走远。 —— 千玄门与武林几个大派的混战,是以正派死伤惨重为结局的。 本来纠集了各大门派,又是一次预谋已久的偷袭,胜算极高。然而都没想到的是门派间出了千玄门的内应,导致他们落入千玄门的圈套。 失去了先机,只能硬碰硬。 原故事里,这一次的灭门计划确实是在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后成功了,但也只是灭掉了千玄门内的一个分支。不过这一分支一向是和聂青渔作对的,所以聂青渔是借了正派之手,肃清门户。 这一次和原故事中有所不同。 正派人士们历经无数死伤,终于端掉了他们所以为的,千玄门的老巢。 陆故离受了重伤,手握着剑,单膝跪在地面支撑着身体。 苏少辛也跪坐在他身前,声音又轻又柔:“师兄……我不是故意的。”她冰凉的手指按在他脸上,慢慢的、亲昵地滑动,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痴迷地说:“我虽然效忠千玄门,但我愿意为了你去做一个普通人。” 苏少辛的突然暴起是所有人未曾料到的。聂惊天被击杀,一部分人发现自己中毒,内力倒退,本有利于正派的情势斗转,死伤越来越多。 陆故离强撑到现在,体力早已不支,满身的鲜血浸透了衣袍。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苏少辛的手最后停留在他脖颈间摩挲,像是要扼住他,又极其不舍一样。她低声说着:“我本想和你说,等我把他们都杀了,咱们就远走高飞吧。” 他们两个的不远处,已断了一只手的霍千早已气绝。他在此战中也是突然出现,不仅揭穿了苏少辛杀死何乘风的事实,在此前还偷袭了苏少辛,一报还一报,断了她一臂。 也无需他再拿证据进一步证明了,苏少辛暴露身份之后所使用的心法,确实是从何乘风手中失踪的那一本。 而霍千的一旁,聂惊天仰躺在地面,一剑封喉,脖子上的血口还汨汨流淌着鲜血,身子抽搐着死不瞑目。 在苏少辛的设想里,聂惊天如今的死还算便宜了他。她本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他变得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只是不懂门主怎么就要突然发难。 她的计划也随之被全盘推翻了。 苏少辛笑了笑,苍白的面色看起来如同地狱归来的鬼魅,被衬得越发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合。她还想说话,却有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涌出来。 她和陆故离之间的距离很小,几乎呼吸相闻,陆故离慢慢抽出他插/在她身体里的剑。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长剑一寸寸割裂皮肉的痛感,拧着眉,面色痛苦。 “好想和你死在一起啊……”她边咳边笑,血已经浸湿了前襟,叹息一样说:“可是我舍不得杀你啊……你怎么就舍得了呢?” 她和陆故离同时躺倒在地上。想起刚刚的千夫所指,那些曾经落在何繁身上的厌恶指责,那些妖女称号,如今都扣在了她的身上。 一环扣一环,何繁的那些罪名,最初的一个就是假的,那么后来的栽赃陷害也很容易洗清了。 苏少辛不甘心,为什么最后还是败给了她。 思绪迷离间,她看到一双脚越走越近。穿着漂亮的白色短靴,鞋头上粉色的并蒂莲纹路精致美好。鞋面上悬着粉白色的裙摆,她视线向上,看到何繁蹲下身,手里拿着当年师兄送她的那把剑。 那时候她可真嫉妒啊。嫉妒何繁有疼爱她的父亲,有师兄这样的青梅竹马,而他们都只喜欢何繁一个人。 何繁看出苏少辛已是将死的人了,问她:“聂鹤语呢?” 苏少辛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微抬起仅剩的那条手臂,伸出手,指向何繁身后。 那里燃烧着熊熊大火。岳陵宗以阵法将千玄门门众困在丛林里,以火焚烧,要将他们全部烧死。 何繁看了一眼,目光落回苏少辛身上。看着苏少辛狼狈的模样,她慢慢勾起嘴角,神色莫测。就在苏少辛再也支撑不住,也以为她不会相信的时候,何繁突然拿着剑站起身。 何繁转身,脚才抬起要往苏少辛指的方向走,脚腕就被抓住了。 她回过头,陆故离的手抓在她脚腕上。他强撑着抬起头,艰难地开口说:“别去,他不在里面。” 何繁俯身拂开他的手,看了他一会儿,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刚刚看他的眼神依旧陌生,陆故离绝望地想,她到底还是没有吃极火毒的解药。她不记得自己了,满心满眼都只有聂鹤语一人。 他眼前慢慢模糊,何繁的身影坚定地向前移动着,他徒劳地抓住身下的地面,用力想要爬起来,但已经做不到了。 何繁走到大火边缘,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脑海中响起进度条的响声。 好感度:100/100。 厌恶度:—— 【攻略已完成,随时可以脱离世界。】 …… 第29节 何繁把陆故离扶上马车,她去而折返,算是狠狠“玩弄”了一把陆故离的感情。如今完成攻略一身轻松,只想着把他顺道带回去,再和聂青渔告个别。 聂青渔是个隐藏的*oss,在岳陵宗生活还真是危机四伏,所以哪怕她要走,也得给自己的复制体谋个好出路。她真好想顺道在这个世界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玩两天,就让复制体在江湖里逍遥吧。 虽然这个世界在她脱离之后,只会成为自己脑海中数据库里的数据,但毕竟真实地经历过,总觉得这个世界会平行存在着,她的复制体也会有未来的人生。 马车上路了。 陆故离一身的伤,半死不活地靠在她身上。何繁嫌弃地捏了捏鼻子,虽然他已经半昏迷了,还是抱怨说:“你可真是脏死了。” 马车颠簸不停,她怕拖累了他身上的伤,只好牢牢揽着他。感受到她的细致,陆故离毫无挣扎地陷入沉睡,即使在睡梦中,梦里也都是何繁的身影。 回岳陵宗的一路上安稳无事。陆故离回来之后养伤养了很久,但也算值了。他在与千玄门的一战中护住了不少人的性命,名声正是最好的时候。 何繁不爱来看他,他天天都要问上一回。她的院落他派人去重新修葺,想她以后住着也能舒服些。 何繁听了他的安排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有阻止他。 反倒祝月常来看他,熬药送汤,十分尽心。他看着祝月,总觉得她有哪里变了,又说不上。 他一直等着伤好之后,就召集宗门众人,将宗主之位传给何繁。他愿意辅佐她,陪着她将岳陵宗发扬光大,哪怕熬光心血,也会始终伴随左右。聂鹤语始终未曾出现,他知道何繁还记挂着他,但这一次,他不敢提也不愿提起。 等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某一日似有所感。 当天中午,果然有弟子来他房中送了一封信。是何繁的亲笔信,昨晚就已经离开了岳陵宗。 信上言语寥寥,仿佛只是客人在主家住够了,心血来潮告辞一般。 走得毫不留恋。 令他更加意外的是,何繁的信件里也夹带了祝月的只言片语。另附一张纸,上面祝月的话难得利落干脆。 也只是几句话,一来表明对他照顾多日的感谢,二来是觉得自己一辈子做够了菟丝花,也想跟着何繁体会不一样的人生。 祝月心思敏感,早看出何繁有离开的意思。她照顾陆故离这段时间,每一日都觉得自取其辱,她能看懂陆故离眼中的情绪。 何繁罪名还未洗脱时她就隐隐察觉到,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何况她……面容已毁,实在不想挟恩逼陆故离娶她,那样就真的是害人害己了。 陆故离拿着信,半天都没有回神。 等他终于抬起头,看到房门口站着聂青渔。他难得换掉了常年穿的黑衣,穿了件红色长袍,面色被这颜色一衬好了许多。 表情还是从前的阴郁,负手站着,说:“陆师兄,我来和你告别。” …… 虽然何繁的院子早已经重新打扫好,还是过去她住时的模样,一草一木都被陆故离尽量还原。 但再也没有人住进去了。 陆故离终于在很多天之后鼓起勇气走进院子里,推开何繁的房门,桌子上还是她用惯的茶盏瓷壶,梳妆台上妆奁铜镜都是全新的。他慢慢走过去,一件一件抚过。 然后袖子带倒了梳妆台一角的小小瓷瓶。那瓶子骨碌碌滚到地上,他俯身捡起,是药瓶,塞子已经掉落,瓶子里空空的。 陆故离突然笑了,眼泪掉在手上。 轻声说:“原来你都知道。” 可即使你知道了过去,也不肯回到我身边。 第47章 过气歌后1 何繁靠着病床坐着,手背上连着输液的针管,正慢悠悠地翻着一本美食杂志。 病房门猛地被推开,倪康大步走进来,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哦,不是看,是瞪。 他瞪了她半晌,手一甩,直接把一份报纸扔在何繁被子上。 何繁一头雾水地捡起来打开。 偌大的娱乐版面,只登一张照片就占了很大篇幅。上面硕大的标题写着:【惊!影帝简袁景疑与神秘男子酒店共度十八小时】,然后配了像素模糊的一张图。 目光下移,上面竟然也有她的位置。 只是被挤在了小小的角落里,连脸都看不清,只能看清她那件被送上救护车时,夹在一群白大褂之中的,带了卡通图案的家居服。 倪康垂手站在床边,嘲弄地看着何繁,“你终于也给我上了一回报。”然后抹了一把脸,没好气地说,“不管怎么样,明天的演出你一定要唱歌。演戏不开窍,歌你总还记得怎么唱吧!” 倪康这话其实说得不够准确,何繁在演戏方面并非没有开过窍,也是曾得到过媒体、观众甚至是影评人铺天盖地的褒奖的。只是那一次简直如昙花一现般,也像是耗光了她所有的灵气。 原本盛赞她天生适合演戏的那些人,已经在她拍了一系列烂片之后,纷纷自称打脸了。 倪康是在何繁回国之后接手了她,本以为借着从前的名气她还能东山再起,没想到是烂泥扶不上墙。 她毕竟离开国内视线两年了,娱乐圈最不乏的就是层出不穷的新人。除了何繁刚出道时的几首经典歌曲,还时不时地被人拿出来翻唱,这样不断更新换代的圈内,哪里还有人会想起她呢? 何繁也深知这一点。 她把报纸折好,随手夹在刚刚看的美食杂志里,撇撇嘴,“就我现在这嗓子,怎么唱?”她才因高烧住院,嗓子也哑着。 倪康的手指几乎要戳上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谁说一定要你来真的?” “我不会假唱。”何繁双手抓起被子,身子向下一滑,重新躺回去。还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家经纪人,这副模样在倪康看来就是标准的油盐不进。 他隔空指指她,恨声说:“那你就等着过气吧!”说完转身就走到门边,气不过,又转过来,指着何繁继续撂狠话:“我劝你可别再异想天开了,简袁景宁愿和男人传绯闻,也不愿意和你传,我要是你早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丢人现眼!” 听到病房门被重重甩上的巨大声响,何繁嘟囔了一句没素质,伸长了手从床边柜子上拿起手机,缩在被窝里打电话。 很快就被接通。 电话那边舒纪早就知道了何繁的近况,戏谑道:“我早劝过你,家里有大好的资源不利用,非要自己打拼。” 何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舒纪,来给我当经纪人吧。” “……”舒纪沉默了一会儿,“你受什么刺激了?” 何繁长长地嗯了一声,回答说:“激发出了好胜心。” 舒纪就忍不住冷笑两声,“你有那东西吗?”她和何繁是死党,最了解她那得过且过的破性子。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那六年,要不是简袁景像块猪肉一样在她眼前吊着,她绝对不会没日没夜地努力,就为了能追上他的脚步。 简直就是天下第一懒。 —— “……据称,婚礼酒店戒备森严,现场不允许拍照……随后有媒体曝光何繁于婚礼前日抵达s市机场,疑似受邀参加婚宴……”几个频道的娱乐新闻都在报导富商傅秋铭与其女友将于今日举行婚礼的消息。虽然新郎新娘都是圈外人,但因有一众大牌明星受邀参加,还是有许多网民和观众关注了这场盛大的婚礼。 坐在车里的何繁用力裹紧外套。 从s市一回来她就感冒了,鼻子一直不通气。婚礼繁琐漫长,一场下来简直伤筋动骨,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这么想着自然而然就缩着身子寻个舒服姿势准备眯一会儿,下巴都陷进领子里,更显得她脸小小的,素着颜眉眼也依旧是难掩的漂亮。 只是合着眼睛看起来十分虚弱。 简袁景挨着她坐,手机调成静音刷微博,两个人一路都没有交流。 简袁景一打开微博就看到《枝头日报》挂出了两人昨天在一起的照片。狗仔跟了一整天,拍到两人一路同车从机场离开,刻意选了角度,图解说他们交流频繁,疑似有说有笑。他们自从十八岁参加某选秀比赛,又一起从比赛中脱颖而出且迅速走红开始,就被贴上了天作之合的标签。一路红了几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拍到疑似拍拖,疑似订婚,甚至隐婚的消息也出现在过各种娱乐网站。 不过就算各种虚虚实实的消息再多,当事人却从未承认过。尤其现在的何繁和简袁景一比,在圈内的发展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何繁以歌手身份出道,四年里拿了不少奖项。二十二岁时却突然一意孤行要转战荧屏,但几次触电,烂片倒是拍了不少。 在骂声中沉浮两年,又突然宣布要出国发展,随后火速出国,一连销声匿迹了几个月。 今年简袁景和她都二十六了,自十八岁起,整整八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中间隔了两年的分离。 年初何繁回国,顶着过气歌后的名头唱了几次演出,因为疏于练习已经找不回从前的状态了。简袁景听说她才换了新的经纪人,到现在还只接了国内的一档真人秀,和另外的三个男明星作为主持人,带着每一期的嘉宾做游戏。简袁景也受邀做了一期嘉宾,网上就又有了两个人破镜重圆的猜测。 简袁景手指按在屏幕上,半天没动,垂着眼皮想:从未在一起过,哪里算是破镜重圆。 何繁身体不舒服怎么也睡不安稳,车子行驶得很平稳,她的头还是慢慢歪过来,抵住了他的胳膊。城市的夜里灯火连成一片,照进车里忽明忽暗。他伸手托着她的脸把她扶着靠在自己肩上睡,手下她皮肤温热,他轻轻托着,心里一下子就柔软下来。 何繁在他刚一碰到自己的时候就醒了。其实《枝头日报》是看图说话了,袁景那张冷冰冰的脸这几天都看不见笑模样,从下了飞机开始,和何繁说的话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哪里有过有说有笑。 不过何繁心里是很能理解他的,毕竟心中白月光嫁了人,又是刚从婚礼现场受虐回来,能有好心情才怪。昨天刚下飞机,他们两个一起送双方父母回了家。两家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又聚在一起吃了饭,在各自家里住了一晚才放他们回来。父母住在a市,两人又要坐车回来b市。 她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不想动,回国这么久,她这样安安静静的和简袁景呆在一起还是头一回。 她觉得自己可能和这个世界有仇。来这里八年了,简袁景头上的进度条一直到过期她也没能成功完成任务。初来时和简袁景青梅竹马,感情一向不错,她就以为完成任务很简单,拼了老命地对简袁景好。 但简袁景有两只小青梅,他心心念念的那一只不是何繁。 是夏琪。 夏琪和何繁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关系最好的时候怕只是上学那几年。尤其是何繁来到这个世界,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当时的剧情已经进行到夏琪拒绝了简袁景的表白,准备出国。而简袁景正准备参加选秀比赛,何繁还是个准备接受家里安排,一步步念书实习再嫁人的千金大小姐。 她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填了报名表追随简袁景脚步去和他一起选秀,共同奋斗什么的想想就很能刷好感。结果她努力了好几年,进度始终卡在百分之九十上。 然后夏琪突然回国,他为了夏琪在酒吧和人斗狠打架。她也在那一次为了救他被砸得左眼视力衰退,出国治疗修养。 她在医院醒来后就发现进度条失效了,当时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困在这个世界了,心情只能用无可恋来形容。 她想着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辈子,过得精彩些才不吃亏。索性把重心转到国外,也参与了几部国外影片的拍摄,不过都是很小的角色,并没有在国内掀起什么水花。但原本的伤好了以后,发现国外生活到底不适合她,几乎是被父母勒令回国。 她努力撑起眼皮,坐直身子扒拉了下头发。 简袁景闭着眼睛好像也睡着了。何繁看了眼车窗外面,回头压低声音对司机说:“陆叔,就把我放在前面博园街吧,我在那里下车就成。” 司机是简家爸爸派来的,何繁和简袁景公寓在同一个小区,当初何繁为了更好地培养感情特意买了对门。但是这么晚一同回去万一被拍也不太好,何繁提着一兜子感冒药作出准备下车的动作。 结果被身侧简袁景一把拉住了胳膊。她吓得一激灵,侧头问:“怎么了?” 简袁景声音有些沙哑,轻声说:“你还没吃饭呢。要去哪儿?” “早上出门前我给舒姐打电话了,今天借住一晚,顺便谈点儿事情。”舒纪是她新换的经纪人,她也的确打过电话给她。车子还在开,外面的灯光阴影打在简袁景格外帅气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他还拉着她,手中手腕纤细,隔着衣服他忍不住又攥紧了些。“一起回去吧,我很饿,借你家的食材做顿饭。” 前面陆叔爽朗一笑,“外面天都黑了陆叔也不放心,什么事儿不能电话里谈,我可是领命要把你们安全送到的,别让我完不成任务啊。” 何繁也不好说什么。早上电话里舒姐让她回家多休息两天,什么事儿都不急。刚才她就是急中生智找的借口。 只好又靠回椅背上。简袁景也像是终于放心了,放手挨着她坐好。 下车的时候几个人从后备箱搬出行李箱,站在原地等陆叔把车开远了,何繁压了压羽绒服的大帽子,对简袁景说:“我家也没准备食材,你订外卖吧。”在兜里掏了掏,居然真有几张外卖卡,一股脑都塞给他。“我不想吃东西,想睡觉了。”夜风一吹,她鼻子神奇地通了气,吸吸鼻子,觉得整个人精神很多。 居然有些不想立刻进去了。指指不远处的超市,“你先上去,我买点儿东西。” 简袁景把外卖卡揣进外套口袋,把她手里的行李箱接过来。说:“我和你一起去。” 何繁仰头看他。她比他矮很多,站得近看他不得不努力向后折着脖子,帽子盖了她一半的视野。她头一仰一仰的,终于看清他的眼神。 温柔的,熟稔的。好像她从没有离开过。 第30节 她那个时候出事,外界消息虽然严严实实地压了下来,何家简家还有夏家父母都是清楚原因的。何父何母一开始还很看好女儿追求简袁景,后来就再没提过结亲家的事,也是带了些埋怨。只是时间久了,又是多年至交好友,现在来往上看不出来而已。 何繁奇怪于简袁景的变化。没道理以前久攻不下,她走了两年他就突然开窍了? 简袁景怕她用力仰着头站不稳,一手绕过她身后,虚护着她。半天突然笑了,他一笑杀伤力很强,虽然只是一瞬,何繁也不免想起以前的相处来。 她以前最喜欢看他笑,开始是为了攻略,但真心用久了就成了惯性。可现在,那时候逗他笑起来的满心喜悦也再感受不到了,只觉得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她低下头,释然一笑:“走吧。” 她在前面走得轻快,简袁景落后半步推着两个小小的行李箱。超市里生鲜区的人少得可怜,晚饭的点早都过了,偌大的超市零星几个人。何繁还是把帽子带严实,脸都挡住了。又回头看简袁景,他这张脸识别度太高,于是侧着身子抬手把他的帽子轻轻一掀盖在脑袋上。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垫着脚,简袁景看在眼里觉得可爱得不行。 寄存了行李箱,简袁景推着车子,何繁就缀在后面跟着。 何繁其实是饿了的。 尤其看到青菜和肉,很有些想吃面条。她挑菜的动作又熟又快,以前总下厨给简袁景“改善”,练了一手好厨艺。 她嘴里碎碎念,车子里很快就放进去不少东西。最后手停在一瓶豆豉上。她以前做饭几乎是不会放口味很重的配料的,简袁景不喜欢吃辣,而且一向饮食不规律,胃也不太好。她却很喜欢,但不是没有就不行,和他关系最近的那几年慢慢吃得也就少了。 她还是把豆豉放进了推车。感冒需要发发汗。 绕到零食区,她专注着架子上的零食也没注意前面的简袁景。等她挑了一手零食往车里扔时才看到车里已经有了一模一样的,捏着袋子,她忍不住看向简袁景。他侧脸上表情认真,感受到她的目光,拿着一袋东西回头问她:“你喜欢的芒果味没了,这个味道行吗?” 何繁轻轻笑了笑,“……嗯。” 第48章 过气歌后2 何繁只是想来逛逛但东西也没少买。简袁景主动付好钱,左手右手都拎满了袋子。也没用何繁帮忙,放在行李箱上推着往外走。一路上依旧没说几句话,何繁看着前面简袁景手里的几个袋子,觉得更饿了。她在后面脚步轻快,前面的简袁景心情其实也很好。 然后两个人一起去的何繁家。 何繁拎着菜进了厨房。简袁景根本不怎么会做饭,何繁也不给他机会折腾,照着自己的想法煮面吃。简袁景身材高大,一进厨房她只觉得有压迫感,撵着他出去等。 简袁景坐在餐桌旁。他以前也很少来何繁家,何繁倒是常去他那里。 何繁出国之后请了钟点工来打扫,这房子就一直空置着。回国半年里一大半时间在外工作,这里也是最近才回来住的。装饰都没怎么变化,餐桌正对面挂的画,还是她画的那幅命名为《时空交错》的油画,得过一个不怎么知名的奖项,她那时候向他炫耀了一整年。 抽象,色彩浓烈。 她那时候和他说,她最爱的事有两件:画画和追求他。最爱的人有两种:亲人和简袁景。 见证过那几年的好友都说他是不甘心,是愧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何繁在国外发展,他几乎是一有空闲就要飞过去。但从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异国里小小的一座城市,也从未有过偶遇。 现在何繁好好的回了国,也依旧开朗活泼,他却是真的不甘心了。何繁明显是不再执着和他在一起,两个人的界限一下子就被她画得分明。依旧是好友,但她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她做主持的那档真人秀,他主动提出参加了一期,她也只把自己当成普通嘉宾来看待。 她能自然地在镜头前开着有技巧的,无伤大雅又俏皮的玩笑。而他本来就缺少综艺感,看起来倒像是和她生疏许多。结果就是网上谈论最多的一是破镜重圆,二是物是人非。相当一部分人都说,现在终于肯相信以前关于他们两个的娱乐新闻都是假的了,两个人真是没有什么暧昧互动。 何繁把东西端出来,先是一碗卧了鸡蛋的肉丝面。冒着热气,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前段时间简袁景胃病住院,何母和她通电话时还顺嘴提了一句。她以前怕他得胃病,总是提醒他要按时吃饭,养胃的东西也常做给他吃。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因此进了医院。 她把面递给他,又到厨房把自己的取了出来,是一碗淋了豆豉的青菜肉面,然后默默坐下吃自己的。简袁景手里拿着筷子,一直在看她。 看到她吃得很认真,埋着头,隐约看见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她头发短了很多,只勉强挨着肩膀,依旧黑亮,披散着落在肩头。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压一压,也挑起面大口吃起来。 快吃完的时候,何繁手机响了。 是经纪人舒纪的来电,先笑着和她扯了几句皮,又聊起刚播出的这两期《王后冒险》,舒纪说播出后反响非常好,各方面评价都很高。 《王后冒险》就是何繁接的那档真人秀,是一档才起步的新型户外真人秀,算是国内首创。但里面和她搭档做主持的都是正当红的一线男星,颜高剧好,粉丝群庞大。几个人早都非常熟悉,有两个还和何繁合作过不止一次,所以镜头里外都挺开心的。 虽然何繁现在过气了,到底也是有着挺辉煌的曾经。哪怕依旧有声音质疑她“空降”节目组,但好在她的表现并没有拖后腿。 何繁也答应了节目组,还会继续录制下一季。 舒纪顿了顿,支吾着说:“这一季张然档期排不开,据说是简袁景要顶上。他这几年综艺节目的嘉宾就做过一回,那一回还是参加《王后》,没想到会答应来做主持人。” 何繁愣了愣,抬头。简袁景早吃完了,去厨房给她把感冒药用开水冲好,这时候刚好端出来放在她手边,小声说:“有点儿烫,待会儿喝。” 舒纪耳力多好,立刻拔高声音:“谁?何繁你和男人在一起?” 何繁还想着刚刚她说的简袁景要来参加真人秀的事儿,直接抬头问简袁景:“你要参加下一季的《王后冒险》?” 简袁景认认真真地嗯了一声。然后把她吃过的碗拉过去端起来,准备去厨房洗掉。 舒纪:“……简袁景?”她声音更大了些,“大晚上的你俩怎么凑到一起了?”何繁带着安抚的语气对着电话笑了声:“他来蹭个饭……好啦,我这就撵他走。” 那边又说了什么,她眼睛弯弯,继续应声:“我们清白着呢,放心吧,真的只是蹭饭。” “不吃回头草……好……” 挂了电话,何繁也往厨房走,她很好奇简袁景那种性子能接综艺主持人吗?倒不是他没有主持的能力,但镜头里一向都是禁欲风的人设,生活里话说得也的确很少。突然上了这种节目,粉丝能接受吗? 简袁景当真是要动手洗碗的,动作还挺娴熟,拿着洗碗棉又拧开水龙头。何繁就探头问他:“你怎么没告诉我?” 听她这么问,简袁景心里是有些忐忑的。他做这么突然的决定,怕她会不开心。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她:“那你希望我去吗?” 他忘记系围裙,水龙头哗哗地响,他手按在水池边缘回头看她。何繁手掌按在额头上,揉一揉,笑着说:“挺好的啊。” 简袁景看她的小动作,也知道她这话说得不走心,谁去她都会觉得挺好的。也不继续问她,回了身对她说:“快去喝药。” 何繁把围裙塞给他,蹭出了厨房。 把桌子上的药一口闷掉,对着厨房里喊:“简袁景我上楼了啊,你走的时候把门给我关好。” 简袁景并没有在楼下呆很久,何繁收拾行李的工夫就听见了他关门的声音。然后洗个澡就睡下了,一觉到天大亮,还是被舒纪的电话轰炸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把床头的手机拿进被子里,声音瓮瓮地“喂”了一声。 舒纪炸毛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何——繁——!你昨天怎么没告诉我你和简袁景还跑去逛了超市!准备过日子啊你们!” 何繁脑袋还有些当机,迷迷糊糊地问她:“咦……你怎么知道的……” “被拍了姑奶奶!被、拍、了!你们两个真是让人不省心!” 何繁听了这句话这才清醒了一点,腾地从被子里坐起身。想想似乎又不是那么严重,还安慰经纪人:“逛个超市而已,而且我裹得挺严实的,从家回来的时候也换了衣服,怎么就认定是我们两个了?” 电话里舒纪努力平复了呼吸,有些无奈地说:“简袁景万年不发微博,昨天居然晒了张图。微信聊吧,你收下图我给你发过去,看看你俩做的好事儿!” 何繁一头雾水地挂了电话,把微信打开。 舒纪发了两张微博截图,一张是简袁景的微博,昨晚零点整发了一张图,上面只有俯拍角度的一碗面。卧的大鸡蛋铺了半碗,肉丝和青菜缀在另一头,相机自带的滤镜,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不像是摆拍,倒像很匆忙地随手一照,他还配了文字,写着“不劳而获”。 图和话都没透露什么信息。何繁又点开下一张。 大概是粉丝做的对比图。何繁厨艺不错,以前也挺喜欢晒在微博上。对比图的其中一张就是昨晚简袁景发的,另一张是何繁几个月前发的一张用餐照。舒纪给她照的,就在家里,此刻被放大了圈出手中握着的筷子。 和简袁景那张照片里露出一点点边角的筷子有着一模一样的花纹。 桌子的颜色也和简袁景图片上的差不多。 然后结合网上爆出的组图“携手逛超市”,图里简袁景身上的长外套是半年前的一张街拍里穿过的,帽子盖得不严实,也照到了半张带着笑意的脸。还有两个人的身高差,和《王后》节目里并肩站着时的对比完全重合。 何繁简直目瞪口呆。 舒纪发来语音,先是叹了口气,“粉丝什么东西挖不出来啊,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小心!” 何繁没话说了。 舒纪接着道:“准备怎么办?找个机会公开?” 何繁睁大了眼睛,“公开什么啊?又没在一起。” 舒纪:“你可别藏了,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还奇怪呢,你几年前追他那股劲儿我都怕,怎么一回来就一点儿都不在意了,合着早就追到手了啊!”说到这个舒纪又开心了,出一口恶气的感觉:“当年你要死要活追着他,他不干,现在也栽了吧!哼哼,你可要让他尝尝苦头,别像以前一样没出息!” 何繁:“……”顿了下,“舒姐,我们没有在一起。只是一起买了些东西,我做了碗面给他。” 电话里舒纪呵呵两声,“这话你原封不动拿去给粉丝解释吧,看他们信不信你。反正我不信。”说完就挂了电话。何繁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然后深呼吸打开微博,用小号登录。 果然已经挂上了热搜榜。首先爆出视频的依旧是枝头日报,他们家格外宠幸圈里知名的几个颜值演技齐逆天的男星,日常跟拍简直一天不落。简袁景火了这么多年出名的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可他家不死心,非要挖出些猛料不可。 评论里热评第一条就顺手了简袁景。何繁点进去先看看简袁景昨晚那条挑起此事的微博,评论早破了几万条,一眼扫过去都是说什么恋情公开了,哭唧唧说男神嫁出去了的也有不少。还有一溜儿自己的。 何繁又到自己微博里去看。依旧是热热闹闹地讨论她和简袁景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评论往下拉,都扒到了两人刚出道时候的种种互动。 …… 刘流柳六:滴,cp卡。 geigo:我早说两人有事!舍友都不信我!现在我在打她们的脸,好响:) 我是楼上小姐姐:男神女神终于在一起了,夙愿已了。 走走一直走:今天的天台人好多,后面想上来的麻烦排下号。 简袁景我男人:我不同意[微笑][/cp] 简控:垃圾何繁,抢我男人!坏我姻缘! …… 何繁以前还算大火时在圈里名声还不错,除了和简袁景传传似是而非的绯闻几乎没和其他男演员扯到一起。而且和简袁景的事一直没人爆出实锤,所以信的很多不信的也有很多。不少人也是看了图片一头雾水,再看到爆料和深扒图才回来重新评论的。大多都信了,毕竟这一次的料还挺足的。 也有不好的声音存在,毕竟简袁景势头正猛,影帝没少拿,何繁这几年,说好听点是低调淡出娱乐圈,说不好听的就是过气了没人搭理。 也就《王后》播出以后攒了些新人气和过去那些死忠。 何繁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床上翻了半天评论。电话突然进来的时候她手还按在屏幕上滑动,然后就接通了。电话里简袁景声音低沉好听,带着笑意:“起床了吗?我给你买了早餐。” 何繁沉默一瞬,问他:“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他反问了一句,也没装作不知道,虽然他打通电话前的确想过装傻。但他还是说:“小繁,你现在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何繁吸了一口气,“你故意的?” 她这么直白,简袁景在电话那头无声笑了笑,眼里是深深的情绪。何繁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他慢慢的、带着笑意地说:“你离开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联系过我。” “我以你不会回来了。”所以既然你回来了,我一定要,想尽办法留你在身边。 简袁景没想过用这种方式公开,昨天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他心里笑话自己,这么久都等了,偏偏昨天一晚上都等不了。 何繁觉得简袁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她说不出来。她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洗漱后准备找他谈一谈。结果没能去成。因为她刚收拾妥当,把昨天剩下的面煮了,又倒了杯牛奶,就又接到个电话。是夏琪打来的, 在电话里声音很轻快地说:“小繁,一起逛街吧,我去找你好不好?我们好久好久好久没有一起逛街了。”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好久”,声音依旧娇俏好听,像是撒娇一样。 刚结婚几天就要到处跑,何繁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傅秋铭极其讨厌旅游,孩子又还小,蜜月旅行就暂时搁置了。 结合以前的经验,何繁无奈地问:“你俩又吵架了?”夏琪当初是追着她现在的老公跑去国外的,如今修成正果,却有一半原因是夏琪强求来的。 第31节 她老公傅秋铭,标准富二代,爱玩也会玩。倒是真的厉害,接手家里公司后很当得起虎父无犬子的评价。不过十分不喜欢束缚,夏琪又是格外粘人的性格,两人分分合合五六年,还是夏琪去酒吧买醉险些出事后他才终于心疼妥协。 婚礼办得晚,因为领了证没多久夏琪就生了孩子,产后又养了很久。 婚后吵得比婚前还多,不过两个人都不是火爆的性格,真闹起来也就吵上三两句。傅秋铭是冷暴力,动不动就让夏琪“静一静”。而夏琪的绝招是离家出走,傅秋铭不亲自来找,她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何繁还真怕她一言不合就坐飞机跑来,叹了一口气继续劝她:“我最近还要拍戏,你来了也是自己逛,还是不要过来了。” 然后夏琪清脆的笑声打断她:“晚了哦~我已经到机场了。” 第49章 过气歌后3 最近舒纪刚给何繁放了一段时间的假,虽然私底下两个人关系很好,但舒纪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对何繁还是有着很严格的要求的。 何繁也认真地对待拍戏这件事,毕竟这也算是她这一世的事业所在了。她虽然辗转许多世界进行攻略,但说到拍戏,无论是面对各种镜头,还是与媒体狗仔打交道,一开始她都是是实实在在的毫无经验。 勉强要做,她也能做得不错。可她还是不够有天赋,努力了两年才刚有起色,结果紧接着又因为受伤出国治疗。 她回国之后,哪怕到现在,偶尔还要面对记者很尖刻的采访问题,比如“突然回国是不是因为在国外发展不下去了”之类的。还有很多人不理解她的“不长记性”,不适合拍戏却硬生生挺着,讽刺她是“扑街扑上瘾”。 这些何繁都没放在心上,假期之后就要进组,她昨天看剧本看到深夜。 因为她拍的烂片足够多了,舒纪就放弃让她继续挑战高难度,选了个电视剧让她试试水。其实站在朋友的角度,舒纪更希望何繁安安稳稳地呆在歌坛,毕竟她是有真实力的,不管离开多久都能重回巅峰状态。而且她知道,以前的何繁选择涉足荧屏并非是出于热爱。 但她现在是何繁的经纪人,就要为她作出更好的发展规划。 这次的剧本千挑万条,还是选了一部偶像剧,主题曲也一并由何繁包揽了。 即使是偶像剧,也是制作精良,演员班底丝毫不差。 难得能放松下来,何繁也不喜欢出去玩,索性窝在家里睡觉。等饿醒了,下楼翻了翻冰箱,里面都是些冷食。她光是看着就觉得胃里不舒服,简单收拾了一下,洗了个澡,又找出件很厚实的毛衣套在身上。 裹上了羽绒服之后,整个人有些臃肿地出了家门。她也没化妆,大帽子一扣就算作遮挡,倒是因为感冒记得带上了口罩。 国外的时候没几个人认得她,她很是过了一段自在舒心的生活。回国之后既然选择要继续呆在娱乐圈,就要适当地放弃一些东西。 进一家面馆要了一大碗汤面。 吃过之后,她犹不满足地晃悠进了旁边的超市里。 人依旧很少。她推着推车穿梭在摆放食品的货架子之间,很熟悉地绕来绕去,很快停在某一个架子前面。 巴拉了一下面前的零食盒子,这东西一共有五个味道,盒子里四个都有,偏偏没了她最喜欢的葡萄味。 她嘟囔着:昨天也没买到。 这几天运气还真差。 结账的时候,她前面是个个子高高的男人。穿一件黑色羽绒衫,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下压遮住眉眼。大冷天的还露着两只耳朵,口罩两侧的系绳挂在上面,看起来有种很刻意的低调。 一开始何繁并没有在意他,安静地排在他身后等待。 那人双手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遍,抽出来垂在身侧,之后整个人很明显有些尴尬地站在收银台前。 即使带了口罩,何繁还是手挡着下半张脸,小小打了喷嚏,然后慢吞吞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卡。 戳了一下前面那人的胳膊。 仅仅是扫过一眼他的背影,何繁也能认出他是同一个娱乐公司的路季阳,还和自己在一起拍过戏。这个小区住了不少明星,但是少有相遇,倒是挺巧的。 而且听说他也刚换了经纪人,还是换到了倪康手下。何繁被倪康带着的时候,整个人要死不活地混日子,刚换经纪人演艺事业就有了明显起色。 倪康自然不甘心,但舒纪手段了得,他也只敢在背后嘀咕两句。 新接手的路季阳还是个很新的新人,因为长得帅,拍了好几年的偶像剧。粉丝不少,但偏向低龄化,一直没机会接触什么大制作。 何繁也只是随手一帮。她替忘带钱包的路季阳解了围,很快付好两个人的账,就先一步走出了超市大门。 路季阳也认出了她,有意和她打个招呼,但何繁看起来并不是很想搭理他。略有些不自在地站着,何繁看了他一眼就和他擦肩而过。 他低头看着手里印着超市名称的巨大袋子,红色logo扭曲变形,里面有几个浅紫色的食品袋子被压在最下面,他目光落上去,想起和何繁拍戏的时候,看见她几乎每一天都在吃这东西。 一直不变的葡萄味。 他认识她就是因为同日进了剧组。那几个月的拍摄期,虽然时间不长,但足以让路季阳知道何繁的脾气。有人说她有些大小姐脾气,但在他看来她并不倨傲,就好像现在,一般都只是不怎么爱搭理人。 也不是生性冷淡…… 就好像是,只会对特定的人,特定的事物感兴趣一样。 他自觉看人挺准的,莫名就对她有了这种评定。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演技简直烂到看都看不下去。一开始他和其他人一样,觉得何繁是不上心,占着资源却也是在浪费资源,所以有些看不起她。但一次偶然间却发现她也并非不努力,演技也是一点一点在进步。 但她的起点太高了,又有歌后的名号加持,大众对她的期待自然也很高。 一部口碑票房双佳的电影过后,她并没有拿出又说服力的作品来,所以才有后来全网铺天盖地的失望和指责。 实际上何繁演戏虽然不能说是演什么就像什么,连一开始的几部戏也只是稀松平常而已,偶尔还会有爆发。不过路季阳一向自负演技,又因为看过何繁和简袁景所拍的第一部 戏,对比之下,就觉得她之后的戏都很辣眼睛。 何繁刚从超市出来走了没几步,就接到了傅秋铭的电话。 电话里,傅秋铭先开口:“夏琪在你那儿?” 夏琪刚在朋友圈发了照片,一张b市机场,一张b市酒吧,一张何繁的家。 本来就是晒给傅秋铭看的。 等何繁进了家门,夏琪穿着件家居服窝在沙发上看碟,卷发像是好几天没打理了,随便一绑垂在脑后。昨天带来的行李箱摊开来扔在客厅中央,里面各种衣服翻得乱七八糟地一件盖一件堆在里头。 何繁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搭,“你怎么进来的?” 舒纪从厨房里探出头,手上还拿着热水壶,说:“这姑奶奶给我打的电话,让我把她送过来。” 舒纪是有她家的钥匙的。何繁点点头,迈过行李箱往卧室走。夏琪一脸不好意思,光着脚下了沙发跟在封皎后面,追着求:“小繁,给我下点儿面呗,我都要饿死了。”她没敢让何繁到机场接自己,怕耽误了她工作,简袁景早换了手机号,她也是今天给他打电话才知道的。 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让舒纪来接。 她和舒纪也是一起长大的,但关系一直很一般。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儿怕她,飞机餐难吃,她肚子还是空的,可也不敢让舒纪给她做东西吃。 “冰箱里不是有东西吗?”新鲜食材和各种零食速食品都是她助理负责添置的,助理勤快,何繁的冰箱一向都是满的。 “我想吃点儿热乎的……我不喜欢速食的东西。”她抓了抓头发,“你会做饭的呀,就给我做你以前做给我吃的那种面,好不好嘛?” 何繁没什么表情,回身:“我做也是给你煮方便面,别指望我了。” 夏琪拉了她一把,表情可怜兮兮的。何繁被截在客厅,她一回身就能看见电视上巨大清晰的画面,放的是她和简袁景第一次一同主演的电影,一部很赚眼泪的爱情片儿,当时反响很好,她还特意刻了碟珍藏。目光落上去,客厅里响起电影临近结尾时女主大声叫男主的名字,让他不要离开时撕心裂肺的大喊。 夏琪看了看何繁,又看了看电视:“上映的时候我也去了,很好看,算上这次我看了三遍了。怪不得网上都说你俩特别配,我也觉得……” 何繁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而后不在意地勾勾嘴角。 这部电影,就是她当初所谓的“昙花一现”。电影导演是黎封,很多人都说她最应当感谢黎封,是他磨出了她的演技,一旦离了他的片子她就失去了灵气。 何繁说:“傅秋铭今天会来接你,大概很快就到了。夏琪,我很累,现在要去补觉。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夏琪放下手,面上又惊又喜。 第50章 过气歌后4 拍戏间隙,路季阳靠在躺椅上拿着手机看视频。他带了耳机,白色的耳机线绕在手指上,表情很认真。 偶尔还会抿抿嘴,唇畔都是笑意。 简袁景走过来的时候,路季阳正看得投入,猛然感觉到身前停了人,手就一哆嗦,手机掉在身上。 他直起腰,“简哥。” 视频还在继续,恰巧给了何繁一个特写镜头,她冲着镜头用手比了个心,笑得眉眼弯弯。 路季阳手忙脚乱地扯掉耳机,把手机握在手里,突然有些尴尬。现在何繁和简袁景的绯闻热度不减,他窝在片场角落里看《王后冒险》,本来也没什么,但被简袁景撞见,不知怎么就觉得挺心虚的。 而简袁景神色如常,把手里的水递给他。 “要开始了。” 这次拍摄的电影很受瞩目。圈内圈外都是大热,毕竟有简袁景做主演,另有不少大牌明星。路季阳也被经纪人想方设法塞进来演一个小配角。不过他以前也和简袁景搭过戏,还算相熟,能说上两句话。 拍摄重新开始,路季阳拍完了自己的部分,下场后坐在导演旁边看着显示器,心里想:不管他对自己的演技多自信,还是不得不服简袁景。 简袁景也并非科班出身,最初甚至只是歌手身份,但到现在没人敢质疑他的能力。不仅有天赋,也敬业,路季阳从各种渠道听到别人对简袁景的评价,大多数都极高,不管是拍戏方面,还是做人方面。 而且除了和何繁有牵扯,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绯闻绝缘体。路季阳出道的时候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跑过很久的龙套,侍卫、路人、甚至有时只会在某个场景里出现一个背影。也参加过歌唱类的选秀节目,只是他嗓音条件一般,海选都没能过。 后来稍有起色,丝毫不敢松懈,会为了寥寥几个镜头反复琢磨练习,整日都在试镜和跑去试镜的路上。 到如今,偶像剧已经拍得够多了,他想要的却不仅如此。 “卡!”导演大声喊。 古代的宫阁楼宇作衬,阳光落进院子里,简袁景懒懒抬眼,仿佛当真是个穿了玉色长袍的公子踏出古画来。 —— 舒纪呆在何繁家没走。她不是很想留夏琪自己和何繁共处一室,因为当初的事儿,她一直对夏琪颇有微词。所以干脆决定今天住这里了,陪着夏琪吃了顿外卖,一直等到入了夜。 何繁一觉会睡到很晚,然后起来吃夜宵。 舒纪给自己抱了杯绿茶,怀里抱着抱枕目不转睛地看电视。 夏琪抱着毯子,把自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手上拿着一本时尚杂志,封面女郎妩媚性感,她眼睛落在上面看了一会儿,又偏头看着表情认真的舒纪,欲言又止。 客厅里没人说话,她又是话多的性子,忍了半天还是用手指戳在女郎妆容精致的脸上,问坐在一旁的舒纪:“她好看吗?” 舒纪闻言看了看,她认得这人,闵芷月,最近因为主演了一部宫斗剧大火。掀着眼皮瞅了夏琪一眼,想起最近的娱乐新闻,也不理会她的问题,很直接地说:“我建议你和傅秋铭好好谈谈,娱乐新闻最好捕风捉影,我听说闵芷月是有男友的。” 夏琪笑了声,“对啊,男友是傅秋铭嘛。”男友二字咬得很重,她之所以和傅秋铭吵架,跑来b市,就是因为傅秋铭又和女明星传绯闻,这一回最过分,都上了电视和报纸。 她做得精致的指甲扣在光滑的杂志封面上,说:“傅秋铭为了她一掷千金,娱乐新闻他们两个一个月上了三回。”眼睛一下子红红的,恨恨地说:“我一定要她好看。” “她”还是“他”舒纪一时没分清,以为她又要和傅秋铭吵架。马上傅秋铭就要到了,她可不想插手这俩人的事,无奈地劝:“你们两个纠缠这么多年了,你当初不也说,傅秋铭虽然不肯结婚,但他足够洁身自好吗?” “更别说现在你们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闵芷月圈里风评挺好的,舒纪觉得凡事还是要弄清楚为好。但她显然高估了夏琪,以为她好歹会顾及一下自己是在别人家里,能忍到出了门。 结果傅秋铭一来,夏琪又开始作天作地。连何繁都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 夏琪声音尖利:“我让你和她断了,不是让你金屋藏娇的!” 第32节 傅秋铭声音压得很低,“要吵别在这儿吵,我和你说过无数次了,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繁走下楼。 夏琪听见响动,扭头看向何繁。挂了一脸的泪,几步走到何繁面前。可怜兮兮地低着头,小声说:“小繁,你再收留我两天吧,我不想走。” 舒纪听了这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提在指头上甩了甩,说:“傅总赏个脸呗,带着您夫人坐一回我的车,我去酒店给你们开个房。我们何繁明天还有工作呢,你们移个驾?” 她今天本来是顺道来何繁这里拿东西,而且夏琪死活要来这儿,她没拦住。现在夏琪又开始穷作,她可不能由着她了。 傅秋铭少爷脾气也上来了,转头就走。夏琪听出舒纪语气不太好,没什么商量余地的样子,穿着拖鞋的脚在地板上蹭了两下,然后老实地走到行李箱旁边胡乱把东西塞进去,拉好。 何繁穿着家居服,脸上还残留着睡意。夏琪握着行李箱的拉杆,站直了身子,呐呐地说:“小繁,改天一起逛街吧。”她还记得来时的借口呢。 何繁一挑眉,“再说吧。” 舒纪等夏琪换好衣服,走出门。对着何繁做口型:“我还回来呢,留门啊。” 何繁笑着点了下头。 夏琪穿着薄款的羽绒服,脖子露在夜风中,一出门就冻得她一瑟缩。 她落在最后面,拖着行李箱慢慢向前走着。 远处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傅秋铭和舒纪看到来人,都停了下来。 简袁景穿着长长的黑色羽绒服,身形瘦长,缓缓穿过路灯投下的光影。他手里轻巧地提着一袋子东西,抬起头,也看到了他们几个。 眉目英挺,神色淡漠。 只有夏琪最先出声,惊喜地叫他:“袁景!” 自从何繁出国,她就只在上次婚礼时见过他一面,却一直没机会说话。 她居然不知道简袁景也是住在这里的。 简袁景看了她一眼,又转过目光看舒纪,“何繁呢?” “在家呗。”舒纪边说着,眼神在夏琪和他之间来回。心想简袁景这表现,挺冷淡啊。 她有些疑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简袁景舍命救美之后,倒是不再和夏琪接触了。 愧疚? 她在心底哼哼,她们何繁才不稀罕。 第51章 过气歌后5 行李箱的滚轮压在地砖上,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夏琪慢慢走近简袁景。 “你住在这里?”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小繁也住在这里……”话没说完,简袁景一个抬眼就止住了她未完的话。 而简袁景本来只是冷淡,听她提起何繁,看她的一眼里情绪却没有遮掩,目光像是突然凝了霜气一样。夏琪忙收了话,咬了咬下唇。 敏感地感觉到他的不悦,她其实是故意和他提起何繁的,见他这样的反应立刻有些后悔了。也明白了,他原来一直都没有原谅自己。 有些犹豫地小声说:“一直没机会说……袁景,对不起啊。”声音更低下来,“我也对不起小繁。” 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解释过在酒吧险些出事那一晚的前因后果,她以为简袁景会说出来,也以为何繁会说,但是其实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再提起。经历了何繁和他的冷淡,她才知道逃避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没人会一直迁就她。 她其实一直都耿耿于怀自己那时候一念之差所犯的错。 大家都以为那一天简袁景是陪自己在酒吧里喝酒,然后又为了自己和一群混混起了冲突,最后才间接导致了何繁受伤。但其实那一天是自己独自跑去酒吧的。 她喝醉之后给简袁景打电话求他过来,简袁景不肯,而她是一喝酒大小姐脾气就上来的性格,他越不答应,她就越不死心。 当时简袁景挂了夏琪的电话之后打给了傅秋铭,但傅秋铭被夏琪在此前借着醉意打了十来个个电话,又哭又骂,干脆就关掉了手机不再理会。 夏琪再次打通简袁景手机的时候,就说何繁也和自己在一起,当时何繁恰好没接到简袁景的求证电话,所以简袁景本来想叫夏家司机过去,那时候就改变了主意。 结果夏琪撂下电话,担心简袁景一来就会发现自己骗了他,忙补救着又把何繁叫了过来。 —— 等城市已经变成夏天模样的时候,何繁结束了手头电视剧的拍摄。 跑到另一个剧组客串。 这个剧组里恰巧路季阳也在,还是戏里的男主。 路季阳从不缺曝光率,光凭一张脸,这种难得的好样貌,只在镜头前一戳,也很能吸引人的眼球。但他从不觉得靠脸吃饭有什么可光荣的,宁愿实打实地拍些能锻炼人的戏。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最近才有了要大火的趋势。演技过硬,但他以前总缺了一些东西,好在他不甘心停滞不前,所以才能慢慢从小荧幕走到大荧幕。被更好的导演发掘,得到更好的资源。 和简袁景合作的电影是部男人戏,女演员寥寥,有主要戏份的也不及他一个配角镜头多。主题也是宏大的家国天下,男人间的博弈总是热血沸腾的,满屏的荷尔蒙,只看海报都能斩获一大批女粉丝的心。 借着这个戏的热度,他趁热打铁接下了这次的电视剧。上一次拍摄刚在风沙地里的戏中战场过了一遭,受足了苦头,新戏剧组居然又进驻了沙漠。 临时搭的简易小棚里,何繁坐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个玉米在啃。从一头细细密密地啃到另一头,像是个小型收割机,腮帮子小小地鼓出来。 闷头认真地吃,意外地有些萌。和她平时在人前的表现不大一样。 路季阳就坐在一旁,手里捧着手机,目光垂落,却任由屏保亮了一会儿又暗下来。然后手指机械地再次按亮。 远远看过去,两个人都专注手中,没有什么异样。 外头风大,一吹起来就是黄沙漫天。这几天一直都在拍大漠戏,耳朵鼻子有时候都会灌满了沙子。很苦很累,男人们有时候都受不了,娇滴滴的女演员们日子更是难捱。 但除了拍戏的时候,何繁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也没叫苦,也没抱怨。随行的小助理暗地里都叫苦连天的,何繁不管站着坐着,都还是长眉舒展,一脸淡淡的。 她脸上的眉毛确实长又色重,画得十分英气。这一次只是在戏中客串一个小角色,但是也算贯穿了整个故事的灵魂人物。 路季阳是男主,戏份自然要远远多于她。剧本厚厚的一摞,上面用荧光笔做满了各色标记。他早都背会了,手机放下,摸摸搭在胸口的剧本边角,合上又翻开。 何繁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停。她身上穿着软甲,脚上套的皮靴是系带的,紧紧勒住靴筒。这时候下了场,白色的系带被暂时解开,她就随意塞进鞋子里,防止偶尔走动的时候被踩脏。 刚刚是拍了军营大帐里的戏份。她戏里最多的服装就是各式各样的铠甲,变着花样地出现在战场上,马背上。 因为她所饰演的是剧本里一个女将军,名叫郑芜平。名字就不大喜庆,命运更是悲惨。出生将门,短暂的一生里一半都是在战场上,最后更是死于箭雨,被敌军斩首,悬挂在被夺取的城池大门之上示众。 戏里主要讲的是男主的成长史,从饱受压制的少年时期,一直成长为后期的铁血帝王。八岁登基,外祖却勾结宦官把持朝政。他又生来体弱,加之尚年幼,根本无力反抗外戚干政、宦官祸乱朝纲。只有女主的家族对他忠心不二,比他大了五岁的郑芜平算是和他一同长大的青梅,十七岁时父亲兄长战死,她就代父挂帅,以一介女流之身替他保家卫国。 毗邻国家虎视眈眈,外忧内患之下,男主决心奋发图强。但连年的战乱早已经掏空了整个国家,郑芜平再英勇,还是在一次恶战中身亡,战死沙场,最后成了男主心头一抹白月光。 男主蛰伏多年以后,终于大义灭亲,将干政的外祖一家流放,宦官也被他下令诛杀了。此时的国家依旧风雨飘摇,他就拿着郑芜平家传的□□御驾亲征。 而有郑芜平参与的这一系列的事,只是男主成为千古一帝之前,小小的一段过往。在正剧开始前甚至都没有只言片语的叙述,只是在后期与女主的斗智斗勇中,作为回忆穿插体现的。 接下来要拍的镜头是两军交战,男主被亲信掩护着,偷偷跑来战前的营地里。这里要体现的是男主的智谋过人,帮助郑芜平以计策大破敌军。 路季阳扮演的男主,在这个时期还是弱鸡一样的身板。清瘦的身材,穿了件青色的长袍。同色的大氅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毛领子围住如玉的面庞。 衣服厚实却更显羸弱。 何繁换上铠甲,工作人员拉着缰绳牵着马停在拍摄场地中,她走过去也不需要工作人员的协助,利索地翻身上马。 扯了下缰绳,马头掉转,她回望一旁路季阳。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倒是把围观的人唬住了,路季阳也微微抬头看她。 而何繁低下头,逆光,长睫微合。 等她睁开眼的同时,就扬起了格外灿烂的笑,刚刚的淡漠像是瞬间从脸上抹去。她轻俯下身,向着路季阳伸出手来。 “皇上,可愿与臣下……共乘一骑?”声音里含了浅浅的笑。 何繁穿着戏中的服装,灼人的烈日下,阳光盖着沙地也铺满了人身马背,她穿着厚重的铠甲依旧满脸闲适。黑发束在脑后,镜头里外尽是逼人的帅气。 眉目的妆容本来有些凌厉,她这么一笑,立刻成了三月的春日暖阳,能破寒融冰的柔软动人。 在场的显然都很吃惊,没想到何繁入戏这么快。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拍摄,剧组里的人对何繁都大有改观。以前的“烂片歌后”名头太响,一时间看她摆出惊艳的演技来,大家还有点儿不适应。 但如今在拍摄中,何繁的良好表现已经成了常态,就算镜头没开,她一走入布景中,照样秒变戏中人。 而路季阳也没有任何明显的怔愣,化了妆的脸被刻意涂白,还带着文弱稚气。此时年纪不大,少年的面庞上满是纯粹的欢喜爱慕。 路季阳记得何繁和简袁景主演的那部影片里每一个场景。无论是男女主热恋时,何繁挑眉弯唇的喜悦,还是分别之际,声嘶力竭的挽留和不舍。一个抬眼,一滴眼泪,都曾是恰到好处。 但似乎是因为隔着一层屏幕,所有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经典表情,都远不及此刻她马上这一回头,俯身向他递出手来这样让他心神巨震。 他仿佛真能看见,历经了一场惨烈厮杀后难得的平静里,自己仰视多年,为了他披甲征战的郑姐姐,在后来的许多年里始终让他念念不忘,记挂心头的模样。 哪怕只有几幕,台词也有限,偏偏被她演活了。 路季阳慢慢地、带着失落说:“朕……畏马。”男主在登基之后的几年里几乎要被外祖和宦官养废了,不仅身体孱弱,性子也压抑阴冷。 郑芜平费劲心思让他活泼起来,但他为了在深宫中活命,刻意把自己伪装得极其胆小,好让监视着他的人能放松警惕。 “我爹曾说皇宫吃人,我以前不觉得,现在看你倒有些懂了。” 路季阳微微露出大氅的双手慢慢握紧。郑芜平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隐忍,继续笑劝他说:“我这马儿乖得很,你怕它做什么!”她摸摸马脖子,调侃,“没勇气上马,倒有勇气让人送你来这阵前了?” 第52章 过气歌后6 何母做了一大桌子菜,还熬了一锅汤。何繁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被从楼上喊下来吃饭。 她走到桌旁,拉了椅子坐下。 拿着汤匙舀汤的时候,何母终于忍不住开始数落她:“你拍个戏至于这么拼命吗?”何繁每一期采访她都会看,心疼得不得了,她拍拍女儿的手腕,“瞅瞅你自己,瘦成这样。” 何繁狼吞虎咽地就着汤就吃了半碗饭,听了这话又伸长了胳膊夹了一大筷子菜一边打断她妈:“怎么突然来b市了?” 何母就说:“是因为你简阿姨啊,她请我来看演唱会。” 何繁咬着筷子想了想,简袁景的确是筹备了个人演唱会。自己也有票,舒纪没收的那一张是某个导演送的,其实简袁景也单独给过她。 她咽下最后一口饭,“是晚上过去?我送你啊,等我收拾下。”何母听了这话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再说什么。 她以前也很看好这两个孩子凑成一对。只是自家姑娘因为简袁景受了苦,当妈的就有些气不平。但是如果女儿执意和他在一起,她也不会过于反对就是了。 但她可没想到,何繁这么积极地把她送到了地方,也仅仅是充当临时司机的角色而已。车子停下来,何繁却坐在驾驶位上没下来。 降下车窗,她冲着她妈摆了摆手:“晚上我再来接你啊,先走了。” 第33节 路季阳一整个白天都在拍戏,下了工,在外面餐馆随意就打发了晚饭。然后绕进了旁边的书店里。 这家书店不大,但会开到很晚。路灯早早就亮起来了,书店里还是灯火通明的。 不过这时候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收银台上摆着两个音响,放着很轻很低的音乐。他站着听了一会儿,这首歌是何繁的成名曲,许多歌手都翻唱过。 歌声继续放着,正唱到副歌部分:“如果再见到你,人海……” “人海成潮也会去拉你的手。”男店员也跟着哼出调子,手还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拍子。有些走调,但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显然很投入。 路季阳抿抿嘴,即使都说何繁不比从前,她也有着许多人难以超越的过去,街头巷尾多多少少都能听到她的嗓音。 她专注唱歌的那几年,产量虽然不高,但几乎首首堪称经典。 他拉了下兜帽,微微盖住脸,往书架旁边走。 收银台边儿上还坐着一个店员。穿的上衣是统一的红色一制服,背后印着金黄色的书店名。此时正背对着大门,把手机架在书架的一层上看演唱会直播。 手机的半个屏幕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另半个屏幕里却像是交错了流动的光河。 灯光如海。 镜头移到台上。 画面应该是用手机拍的,像素一般,而且手机的主人这一刻显然很激动,镜头一阵剧烈摇晃,伴随着压抑的低叫声。 女店员正用手机外放,音量调小,但因为店中只有音响里低沉的歌声,手机里的声音依旧很清楚,包括镜头里细微的骚动都能听得到。但这场骚动持续的时间很短暂,等到舞台上的人站定的同时,人海之中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观众都慢慢安静下来,舞台上那人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递出来,清晰带笑。 简袁景站在舞台中央,几缕黑发贴在汗湿的额上。他长长喘出一口气,脱下外套,白色背心箍在身上,也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他笑着说:“还剩几首歌了?” 台下有人喊一百首,也有人喊一千首。还有心疼又不舍得结束的,用尖叫代替回答。 简袁景偏头挑起嘴角,身后巨大的屏幕里,这一笑简直是难得一见的灿烂。侧脸线条利落漂亮,他用食指压了压话筒,转回头,目光在台下缓缓划过,像是在找什么人。 最后还是垂下了眼,低声说:“下一首,‘你之后,我心上无人停留’。” 台下骚动声越来越大,终达顶峰。 女店员小小惊呼一声,手压着嘴巴连声说:“‘心结’啊!男神是要唱‘心结’了!” 另一个店员搭了句话:“哎?何繁也有一首歌叫《心结》。”他抓着鼠标,在电脑里的播放器浏览自己的歌曲列表。 女店员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就是何繁的歌,男神从来没有翻唱过这首!我最喜欢这首歌了……” 碎碎念个不停:“圆满了圆满了……” 架子上的书摞得挤压压的,边角还塞了许多海报。是那种早几年流行的海报样式,纯色的背景,放大的图片上印着明星龙飞凤舞的签名。 路季阳个子高,只有弯下腰单膝跪着才能摸到最下面的一层。他低下头,从最下面摆放的一排书上的一沓海报中抽出了一张露着大半个边角的。 何繁的签名很漂亮,如她的人一样秀气又规整。海报上是穿着戏服的,红艳艳的袍子,挽着长发,眉目如画。 不远处的女店员还在难掩激动地小声自言自语。 他慢慢将海报卷起来,然后站起身,从架子上随意抽出一本书拿在手里。 结账的时候,女店员还在扯男店员的袖子说,“我看前一阵儿的绯闻十有八/九是真的,两个人一起出道,何繁回国说不定就是舍不得我男神!” 男店员一边找零,一边没好气地反驳:“翻唱首歌也能让你脑补成这样,嘁。” 两个人还在小小地争执着,路季阳始终一言不发推开玻璃门,走出了书店。 身后女店员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背影,说:“唉唉,刚刚出去那个人,是不是挺眼熟的?”嘟囔着:“挡的可真严实,不会是哪个明星吧?” 才进了家门,路季阳就接到了经纪人倪康的电话。电话里倪康的语速很快,带了些质问的语气:“你跑去哪儿了?” 想到走出书店时余光里一闪而过的亮光,他有了些预感,回答说:“出去逛了逛。” 倪康当初能接手路季阳,也是下了功夫争取到的。路季阳现在前途大好,他更是恨不得供祖宗一样把他供起来。这时候虽然又急又气,还是耐着性子说:“你逛书店被拍了。” 路季阳嗯了一声,并不在意。 逛书店再寻常不过,偏偏路季阳是被拍到了书店里翻看海报。 一系列照片里,不仅有他走出书店时的,还有书店里的。他手里的海报边角耷拉着,何繁的脸在狗仔镜头里露出了一小半。 第53章 过气歌后7 #简袁景心结#和#路季阳小迷弟#两个话题同时上了热搜。 因为女儿在娱乐圈的缘故,何母近几年也常刷微博,翻看一些话题和动态。这一天满屏的讨论多多少少都牵扯到了何繁,何母看着就有些担心。 路季阳最新更新的一条微博依旧是关于工作。他的个人微博走冷淡风,没什么个人生活,他似乎并不喜欢在公众平台上晒私下的状态。 反倒是后援会性质的官博上会日常推送一些他的路透照,偶尔会写个关于他的卖萌小段子,他的微博倒像成了正经的工作博。 何繁送何母去机场的路上,何母忍了又忍还是问:“这个路季阳不是你新戏的男主角吗?” 虽然戏份少,网上放出的片花里何繁还是露了脸的。何母反反复复看了好些回,自然也就认识了路季阳,但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他长得很帅气。 何繁笑了笑,回答:“对啊,就是他。”她手扶着方向盘,认真看着前面的路。心想这些没谱的事儿,传来传去热度自然就消减了,所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或者需要解释什么。而且舒纪给她打过电话,说路季阳那头已经出钱撤了热搜。 于是她自然地转移开话题,饶有兴致地问:“昨天演唱会怎么样?” 何母就笑着说:“不太能理解你们这些小姑娘了,太热情。” 不得不说,简袁景的人气在同期艺人里是无人能及的。一场演唱会,观众挤满了整个举办场地,其中女粉丝居多,拿着荧光棒,尖叫了一路。何母不懂这种狂热,但也能深切感受到现场的氛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何繁唇角微勾。因为简袁景演唱会上唱了自己的歌,网上都在说自己是他的心结,这样捕风捉影,实在没意思透了。好在她妈也没往这方面想。 下午还要赶去片场,等何母进了登机口,何繁摸摸脸上的口罩,低调地走出了机场。自从她做主演的偶像剧《愿小姐的意先生》杀青以来,断断续续的预告和花絮吊足了大众的胃口,期待度还挺高的。 剧中男女主颜值不差,又制作精良,舒纪想着何繁很大可能会凭借这部剧在电视剧市场打个翻身仗。以前的摊子太烂,现在人气口碑都要一部剧一部剧地积累,要一点一点磨。 何繁因为这部偶像剧的未播先热,也再接到了不少好资源。 这一次的新戏还是古代背景,才结束上一个古装戏,和路季阳演了一把隐忍帝王爱上女将军的戏码,转头又要演一个心机颇重的女配。 这次的剧本改编自大热的网络小说,女主选的是前段时间刚刚火起来的闵芷月。闵芷月演古偶出身,是粉圈里有名的古装美女,行走的jpg大图。 一颦一笑都是古典美。 而且何繁这几天和她接触下来,发现人也很好。性格沉静,对待身负“传奇”性质、演艺路坎坎坷坷的她,既不刻意热络,也不会因为最近风头正劲而流露出丝毫的傲慢。而且何繁算是前辈,闵芷月言语间甚至带了一些尊敬。 拍戏时候也很敬业。戏中的女主是一名剑客,吊威亚的戏份很多,闵芷月有一点点恐高,每次被从威亚上放下来脸都白了,但还是坚持不用替身。 其实闵芷月对何繁的关注还要更多些,在她看来,何繁的表现才是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早听说她没有演技,但如今首次合作拍戏,又因为一个是女主一个是头号女配,对手戏非常多,更能直观地感受到何繁的演技提高得非常明显,像是突然开了窍。 何繁到了片场以后,闵芷月居然还没来。她有些奇怪,因为闵芷月总是来得很早,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在片场的某个角落窝着看剧本。小助理好信儿,打听到了消息跑来和何繁咬耳朵:“听说闵芷月被人在网上恶意曝光了出道前的一些事。” 小助理本来还兴致勃勃地准备往下分析,结果看到何繁脸上没什么表情,突然反应过来她不喜欢听这个。支吾着说:“挺、挺可怜的,那些事也不该全怪她……” 何繁从不和人讨论八卦。圈子里的事半真半假,什么都说不好,尤其是这些恶意的曝光,出发点就是存心要搞垮人的。 闵芷月最后还是踩着点来了。虽然化了妆,还是能看到隐隐有些泛红的眼眶。脸上的神色也不好,飘乎乎的,眉眼间都是疲惫。 即使何繁没有主动四处打听,闲言碎语还是很快传遍了片场。大部分人都在推测闵芷月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把她早年还在读书的时候,跑去夜总会坐台,和在某情/色酒吧台上唱歌的图片都曝光了出来。 她现在的演绎事业还在起步期,这一次的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背地里出手的人像是不整垮她不罢休,一个个猛料丢出来,公司为她包装出的人设已经崩得稀碎。 那些照片张张都是实锤,已经辩无可辩。 因为受到这件事的影响,闵芷月今天的拍摄过程中也连连遭遇ng,导演知道她不好受,也没有骂她,只是强压着火气让她下场调整。 要拍的镜头是某一场戏中女主和女配的对峙,何繁身上穿着精致的宫装,天蓝色的广袖在阳光下如同晃动的水波。长髻高挽,眼妆妖冶,细长的手指戳在女主的额头上说些挑衅的台词。 女主跪在地上,倔强地抬眼看她。 一到何繁和闵芷月对戏时,两人本来也算势均力敌,但今日何繁的装扮、台词再到表情,都衬出她十足的气场,闵芷月又不在状态,于是被她轻松压制。 不过,不得不说闵芷月心里素质还算强大。虽然网上一边倒地骂她,她还是静下心来想要拍完自己的戏份。在片场耐着性子呆到收工,等外界安静了一整天,闵芷月终于发了一条微博,简单说明了情况,还说准备开记者招待会澄清抑或是承认照片上的内容。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记者招待会上闵芷月也没有卖惨,实话实说了自己上学时的家庭情况,也认真否认了照片事件之后随之而起的“卖肉搏出位”一类的言辞。她挣的每一分钱,来路都是干净的。 素颜,衣着朴素。最近闵芷月被折磨得整个人痩了一大圈,精神状态很差,但还是打起精神应付提问刁钻的在场记者。 出事有时候只在一瞬间,闵芷月即使带着保镖,还是在招待会上被突然冲出来的男粉丝泼了强腐蚀的液体。警方介入调查后,查明原因只是男粉丝狂热追星,疯狂喜欢闵芷月,但在相信了网上关于闵芷月的黑料之后,觉得难以接受于是有了报复之举。 ———— 路季阳拍着自己的戏。 单独的化妆间里,他坐在椅子上用手机打游戏。耳机插着,垂眼,无声地按动手指。倪康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正伸着大长腿坐在椅子上,人高马大的,化妆间的椅子似乎都委屈了他。 走近他,倪康直入主题:“下一期的《王后冒险》邀请你去做嘉宾。“路季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听他继续说:”你和何繁才一起合作了新戏,节目组也是想借借热度,对你来说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倪康还怕路季阳不想去,因为他一直挺抵触参加综艺节目,接着就又说了句:“《王后冒险》虽然才两季,但好评如潮,去了的话好处不少……“ 没等他说完,路季阳就开口说:“好啊。” 倪康有些惊讶他这一次居然答应得这么痛快。 路季阳拇指轻轻一抬,手机屏幕上巨大的gameover浮现出来。 第54章 过气歌后8 闵芷月躺在病床上,她脖子上贴着纱布。因为事发时遮挡及时并没有伤到脸,但是脖子和肩膀上都是被腐蚀后的伤口。 闭着眼睛,她听见病房门把手的响动声,有人推开门,脚步放轻放慢地走进来。一直到床前才终于站定,她没有睁眼,来人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进来换输液袋,见病房里有人,愣了一下忙说:“傅先生。”打过招呼才小心翼翼地上前,看着双眼紧闭的闵芷月虽然苍白但是依旧精致漂亮的脸,心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傅秋铭是有名的富豪,多金又帅气,娱乐圈里常传绯闻的几大女星都喜欢和他扯上关系。真真假假的传了许多年,但和他一起登报的女星从没有重样的,除了近两年的闵芷月。 闵芷月在采访中澄清了许多回,好不容易事情平息下去,现在受了伤,傅秋铭又亲自来医院看她,怎么看两人间都像是有点儿什么。 小护士收拾了一下,目光黏在两人之间几个来回,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出了病房,并且体贴地拉好门。 听到关门声,病房里的闵芷月慢慢睁开了眼睛。傅秋铭低头看了她一会儿,问:“你还好吗?”闵芷月当即就红了眼眶,并非委屈,而是被逼到绝路的无奈。 “是她做的,对吧?” 她是模特出身,本来在国外发展,那时恰好也在国外的傅秋铭看了她的某场秀后,主动约了她,两个人也因此相识。异国他乡,当时两人又都是单身,于是很自然地发展出了恋爱关系。 只是夏琪与傅秋铭分分合合,一直放不下他,在他和闵芷月两人已经确定关系的情况下追来了国外。 两人纠缠时被闵芷月撞见了一回,后来她就与傅秋铭和平分手了。 没想到夏琪到现在还怀疑两人会旧情重燃,如今干脆找人调查了她的过去,以扭曲部分事实的方式恶意曝光了出来。 第34节 闵芷月说完就重新闭上了眼睛。傅秋铭沉默很久,俯下身,手指贴上她的眼角。他指腹冰冷,碰到她温热的泪,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家境不好,这些年里受了很多苦才慢慢出头,不管是在模特圈子还是在演艺圈里都是下了苦功夫的。他真的是很心疼她,只是她脾气太硬,但凡当初肯软下语气,自己一定舍不下她。 这件事刚一爆出来,他就花了钱想往下压,结果夏琪疯了一样死咬住不放。他身心俱疲,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夏琪是如此陌生。 闵芷月不再理会傅秋铭。 傅秋铭走出病房时,一转身,就看见夏琪正站在不远处。黑着一张脸,昂贵的裙装勾勒出她漂亮的身形曲线,她站姿优雅,脸上都是隐忍不发的怒气。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果然来了这里。” 傅秋铭的人守着病房外,闲杂人都不许靠近半步。夏琪进不去闵芷月的病房,只能站在这里等他出来。 傅秋铭紧抿着嘴,眉头一皱又舒展开,他突然说:“夏琪,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幸福吗?” 他为什么只觉得是互相折磨呢? 少年时期的两情相悦,到现在,十数年光阴还是改变了这段感情原有的模样。 “傅秋铭,你觉得我恶毒是不是?可你有什么资格怪我?”夏琪的嘴唇颤抖着,“我告诉你,你在闵芷月身上花的每一分钱,我都会让她一分不差地吐出来。”她没有给傅秋铭插话的机会,语无伦次地说着,“不是我和你在一起不幸福,是你不想让我幸福。” “你从来都不会找自己的原因……夏琪,你任性太久了。”他几乎叹息着说完,疲惫地合了合眼,再次睁开眼睛时说:“咱们离婚吧。” 这样的场合,忽然提出离婚虽然显得很草率,但夏琪能听出他是下定了决心的。傅秋铭语气坚决,说出口之后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下来。 夏琪所有的激动情绪被冷却,她僵直地站在原地,站了很久,这句话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荡。傅秋铭话音落后就离开了,留她一个人在医院寂静的走廊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然后她像是突然惊醒,冲进一旁的卫生间里。巨大洁净的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她踉跄着扑到镜子前,手扶在光滑的洗手台上,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果然已经满脸是泪,妆也晕开了。 她手忙脚乱地从手提包里翻化妆品想要补妆,翻着翻着再也忍受不住,痛哭出声。 刚刚镜子里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神色阴鸷冷漠,妆容扭曲……夏琪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 《王后冒险》第二季的录制地点选在了江州。 江州是有名的海滨城市。何繁穿一件长及小腿的纱裙,头发披散着,发顶戴了银质发箍,是缠绕交错的花枝形状。 她这身打扮来自《愿小姐的意先生》剧中,节目组偶尔会帮主持人和嘉宾的新戏做些宣传,很多道具都是仿照剧中制作的。 这一期的主题是穿越时空。 她坐在节目组安排的车上,镜头对准她手里的任务卡。任务卡是浅蓝色的,带白色海浪纹路,正应和着此次的拍摄地点。 她念出声:“任务名称:寻找被嘉宾绑架的主持人。”对着镜头笑了下,她长眉一扬,“谁啊,居然敢把我的大臣绑了。” 这档真人秀的主持人一共有四个,三男一女,何繁是其中唯一一个女性,所以《王后冒险》一名中的“王后”也显而易见了,自然是指何繁。而随着第一季的热播,其他三位男主持人被广大观众戏称为大臣。 这一次的嘉宾是请了路季阳和女超模魏小枝。何繁分析着,因为路季阳也是带了新戏来宣传,自己又在他那部戏中有短暂的客串,想必节目组会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一起。 所以接下来获得的信息,应该也是关于路季阳的。 车子停在了海边的沙滩上,拉开车门,何繁轻巧地跳到地面。一手按着裙子,海风不小,她头发被刮起来,另一只手随意撸了一把然后固定在脑后。 每一期节目开始都是同样的套路,要由她这个“王后”从嘉宾手中“解救”其他几位男主持人。 这个过程倒是并不复杂,只是通过一系列解救行动把大家分成两个小队,在规定时间内找出来的嘉宾或是主持人属于“王后队”,超出时间未被何繁发现藏身地点的属于“嘉宾队”,然后一同赶去最终的集合地点,再通过各种游戏决出两队胜负。 面前一堆拍摄机器,何繁走到场中站定,导演隔了几步远,开始向她解释故事背景: 路家祖上曾是江州大户,靠倒卖古董发家。路家独子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枚许愿戒指,于是许下心愿回到古代,想要把最贵重的古董带回现代。他到了古代以后,为了抢夺简家的传家宝,绑架了简家大少爷。 “所以你现在的身份是时空警察,请乘坐时光机,赶去古代解救人质,并且带回嫌疑人,维护时空稳定。” 这也就意味着何繁的第一个队友是要从路季阳和简袁景两人中间产生。两个人身份不确定,因为除了王后,其他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抽到唯一一张卧底牌。 这个卧底不管在哪个队伍里都是坑队友的存在。 镜头一路跟着何繁,何繁要通过完成个人任务获取时光机的信息。工作人员递出新的任务卡,卡上面写着:街头连连唱。紧接着一行小字详细解释,是要随机选择五位路人,合作一首歌,并且使机器打出85以上的评分。 这项任务达成后,她得到了一枚时空警察勋章,有了乘坐时光机的资格,并且获得了时光机的地点信息。何繁把勋章别在裙子上,冲着镜头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对勾形状,一旁摆放的电子计时牌上的时间凝固。 八分十七秒。 何繁动了动手腕,手势变为食指向前,成了虚拟的一把枪,眯着眼睛得意地说:“没有人能阻挡王后的脚步。” 后来节目播出以后,这个镜头的截图和后来任务中何繁被魏小枝抱住双脚摔进泥潭里的截图放在了一起。何繁得意的脸也在后期制作的时候配上了字幕:对未来毫不知情的王后娘娘。 而此时此刻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的何繁,跟随所获得信息的指引成功找到了路季阳和简袁景所在的方位。 赶到地方,何繁一眼就看到路季阳穿一身白色的运动服站着,而简袁景一身白色长袍,做温润公子装扮,被捆在椅子上。两个人面前竖了六块板子,上面都带着涂层,每个涂层下面都是一条提示信息,她只能选择看其中一块。 不过何繁的手气差得一向突破天际,她才要上前,简袁景突然开口说:“慎重。” 她秒懂,上一期录制的时候,因为她手气实在太差,简袁景深受其害。这时候她就明显不认帐了,说:“可别小看人。” 导演在一旁:“六个板子里,五条有效信息,一条无效信息。” 何繁信心满满地走过去,简袁景闭上了眼睛。等她挑选了一个涂层刮开,仔细一看,看到板子上面明晃晃的大字写着:卧底是白色服装。 何繁看看对面表情淡定的两人:“……” 这期节目播出之后,何繁的生无可恋脸成功为广大网民更新了一波表情包。 “略略略,节目组心真狠。小姐姐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得到一条消息还是无效的。” “只有我从路季阳的眼神里读出了心疼吗?” “楼上过度解读了啊,我阳眼中分明是嘲笑哈哈哈哈。” “心疼我袁景……无论如何也挽救不了何繁的霉运。” 而镜头之中的何繁既然不清楚路季阳和简袁景谁是卧底,就只能靠猜。她必须从两人中间选出一个,作为王后队的第二个成员。 第55章 过气歌后9 何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了一圈。 手指蹭蹭额头,有些苦恼地说:“来吧,做个一分钟陈述,让我看看你们谁是清白的。” 握有卧底牌的人是清楚自己身份的,何繁看看路季阳,他表情很稳,并不心虚的样子。何繁也是在拍戏时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觉得路季阳这个人倒是很真诚的。 她慢悠悠地走上前,挨近路季阳小声说:“卧底是你吗?”她矮他一头还多,要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审视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路季阳微微低头,突然对她一笑。 这一笑又温柔又亲昵,低沉的语调十分撩人,“郑姐姐该是最了解朕的人,朕怎么会伤害姐姐呢?” 这段镜头的录制是在一个小公园里进行的,四周都是浓绿的树荫,这样现代化的背景里,路季阳这一开口,居然像是回到当初拍摄的时候,何繁面前站的是那个全心信任依赖她的小皇帝。 何繁沉默了一下:“……我告诉你,我这个人最无情了,别套近乎。” 简袁景虽然被绑住的双手,但姿态淡定闲适,语气也很平静,他开口自证清白:“上一期我就是卧底,这一期再是我有些说不过去吧。” “喂喂喂。”何繁想起上一期节目里简袁景的表现,失败的耻辱感卷土重来,她哼哼两声:“你还敢说上一次,你卧底身份藏得可够深啊,这么看来你最不可信了好不好。” 简袁景在节目中一向是智商担当,何繁以前还担心他这种性格的人可能会不适合这类真人秀节目,但显然是她多虑了。 路季阳摊了摊手,“我第一次来参加节目,一点儿经验也没有,节目组怎么可能让给我安排这么高难度的角色?” 两个人都各有各的道理。何繁最怕的就是二选一的选择题,最后听天由命,按抽签的方式选择队友。 抽过了签,她捏着写了路季阳名字的纸条,摸着下巴嘿嘿一笑,“简哥啊,咱们总不好欺负新人吧。”说完把手中的东西展示给两个人看,她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手铐。这东西代表着王后的判断,被她怀疑是卧底的人就要戴上它,整个游戏过程里,只要真卧底不出现,或者没有找到进一步的信息证明这个人不是卧底,他就会一直带着“罪名”。 她走到简袁景身边帮他松绑,他无奈又认命地伸出手来。“你会后悔的。” 寻找下一个队友的路上,何繁和路季阳坐在车后座,简袁景坐在副驾驶,抬手晃了晃扣在左手手腕上的手铐。 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笑说:“被抛弃了。” 半路下车,简袁景要被带走和自己的其他队友汇合。 随后路季阳又帮着何繁找到了另一个主持人赵洋。找到赵洋的时候,他居然是在江州的美食街里走街串巷地吃东西,左手右手拎着提着的都是摊儿上的各式小吃点心。 何繁只简单吃了早餐就赶来录节目,看着热闹的美食街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赵洋,转过脸盯着镜头说:“节目组也太不公平了!”同时用目光表达了强烈的谴责。 赵洋体型偏胖,虽然长得也不错,但与其他两位男主持相比颜值略逊一筹。不过他也从来不靠颜值吸粉,向来是实力派。因为性格比较有趣,常在《王后》里负责搞怪,当下见到何繁他们,立刻哭唧唧地扑过来:“你们这是过来救命的啊。” 他脖子上挂着计时器,是倒数模式,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低头看看时间,摇着手里的袋子和盒子说:“吃不完了,太多了……” 针对赵洋的任务要求是吃遍任务卡上列出的所有美食,计时器滴滴作响,像是快要爆炸的定/时炸/弹。赵洋原地跺脚,何繁二话不说,从他手里接过一盒淋着酱料的酥饼。 一口一个,塞得满嘴都是,镜头移过来,把她此刻的形象全无记录下来。 何繁嘴里还在嚼,又从盒子里拿起一个,微垫着脚,“啊——”对着路季阳含糊不清地说。 路季阳听话地张开嘴,她就塞进去,说:“快,帮忙吃,队友是可以帮忙完成任务的。”酱料不小心蹭在路季阳侧脸,何繁随手用自己干净的手背擦过去。 触感稍纵即逝,路季阳短暂地停了一下嘴里的动作,又若无其事地从赵洋手里把另一个盒子接过来。他也不顾什么形象了,吃得很快,简直风卷残云一样了,留何繁在一旁目瞪口呆。 她一直觉得路季阳人虽然很好,但稍稍有些偶像包袱,人也常常显得比较内敛。以前各路媒体对路季阳的评价都是“气场很冷“,搞怪一些的会夸张地称他是“自带飞雪特效的男子”,可见人前他一向是寡言且少有表情的。 也有角色定位的关系,他演过许多冰山男主,无心无情的那种。尤其是与简袁景合作的那部电影里,表情几乎没有大的变化,戏都靠眼神来体现。 私底下虽和善,同他聊天也不会冷场,但接触下来还是看得出他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没想到做起游戏来……挺拼的啊。 镜头跟随他们四人一起回到海边,这里的沙滩也是最后的集合地点,剩下的两个主持人和嘉宾魏小枝也已经被带到了这里。 远远看见穿着超短裤、露着大长腿的魏小枝。赵洋的手按在何繁头上,小小地用了些力,把她的脑袋扭过来,“看我吧小繁,对面对你的伤害太大了。” 何繁本来身材比例很好,单独站着也勉强能有些身形瘦长的模样,但和作为模特的魏小枝一比就完全不够看了。她手肘顶上赵洋的肚子,“你可闭嘴吧。” 既然选择在沙滩上做游戏,观众们的福利也不能少,这几个男明星都是光着上身,穿着沙滩短裤。何繁扫一眼赵洋,清了清嗓子,“赵洋啊,那你也可千万别乱瞅,看到腹肌什么的多戳你心啊。” 两个人日常互怼已经成了习惯,赵洋轻轻拉了拉何繁脑后的马尾,“再提绝交啊。” 这段在电视上播出以后,观众们都直呼被赵洋和何繁戳中了少男少女心。 “赵洋扯何繁头发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初中小男生幼稚的报复。” “何赵才是真cp,从第一季就粉他俩,两人日常简直甜哭我。” “简哥哥失宠了啊啊啊,心疼死,好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只有我看见何繁提腹肌的时候,路季阳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上身吗?想问我阳:是不是超自豪?” …… 何繁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深蓝色的运动短裤,上身是很贴身的白色小背心。在沙滩上一路小跑,几个男的缀在她身后跟着。 白色的海浪冲到滩上来,沙滩上放置了一个大型的充气游泳池,游泳池底铺了厚厚一层特制泥浆。所有成员都在身上套了一层塑料材质的连体衣。 第35节 后期剪辑的时候,何繁最先跳入游泳池以后,还给她在手里p了一把剑。何繁威风凛凛地站在池子里,对着其他人说:“来啊,我不怕你们。” 五毛钱特效下,手里的长剑上闪着刺目的光。何繁笑得露着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屏幕上扣上鲜红的大戳—— 宣战! 赵洋第二个跳进去。他才一进去,因为比较靠近何繁,块头又大,水池里的水不可避免地溅了何繁一脸,打断了她即将出口、豪情万丈的赛前宣言。 何繁:“……赵洋你越来越过分了。” 池边一阵爆笑。 有一点水正好溅到眼睛里,何繁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就站在池边的路季阳慢慢矮下身子,伸长了手帮她轻轻蹭掉了眉毛和眼皮上的水。 他动作自然,眼里也满是笑意。 这一回的比赛内容是水中投篮。每队三人,各有一个女队员,何繁和魏小枝要在男队员的保护下比试投篮,谁在规定时间内投中的越多,哪一队就会获胜。 泳池是椭圆形,篮框安置在距离相隔最远的两点。 男队员之间是体力的博弈,互相牵制,何繁和魏小枝要在水里寻找做了标记的有效球,再跑去对方的“阵营”里投篮。魏小枝占据身高优势,腿长手长,投篮比较容易,但何繁胜在动作灵活。 时间所剩无几的时候,双方正好是4:4打平。 水能没到何繁前胸,她趁着几个男人对峙的空档,从缝隙间窜到对面去,带起哗啦哗啦的水声。不过比赛持续时间太长了,她体力有些不济,仰望着篮框几次都没投进去。 陷在水中不好使力,她胳膊举得都酸了。 这时候路季阳突然挣开了阻挡,滑入水中,以游泳的方式从水下游到何繁身后。他从水中站起身,胸膛离何繁后背很近。何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他低声问:“可以吗?”手轻轻放在她胳膊上。 顿了一下,何繁很快明白过来,与此同时,她被路季阳大力举出水面。 他声音似乎都带了水汽,很柔很潮,“投篮啊。” 第56章 过气歌后10 5:4,王后队胜了。 何繁从池子里爬出来。 每一个比赛中获胜的队伍,都能得到一条关于卧底的提示。等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信息卡,何繁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五侯七贵同杯酒。 这时候赵洋和路季阳也围了过来,何繁默念几遍,先问赵洋:“这是什么?猜字谜吗?”他摇摇头,“我文学素养不行啊。” 何繁又调转目光看向路季阳。 路季阳仔细看了看,小声说:“这应该是半句诗吧?不过这一句我没听过。” 手机一类的电子设备都要上交,没有办法上网查这句诗的来由,光看字面意思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 他们三个站得很远,交谈声也刻意压低。 属于嘉宾队的另外三人被隔离在外,听不见何繁他们的谈论内容。简袁景已经把连体衣换了下来,又走到一旁的沙滩椅上把红色队服套回身上。 红色虽然偶尔会显得俗气,但逆天颜值之下,穿什么都不会受影响。魏小枝也坐在自己的躺椅上,长腿交叠,在阳光和细沙的映衬下格外诱惑。 红色外套顶在头上,手里拿着果汁,小口小口地享受着。 她和简袁景不是很熟。 魏小枝在某活动上已经见识过了简袁景的冷淡,虽然无意和他攀谈,但队友之间怎么也不能一句闲聊也没有吧。镜头都围着他们呢,她不好表现得太过尴尬,干脆拿出拍写真的架势,在躺椅上凹起了造型。 不过节目里简袁景一向不说废话,现在这种相处模式也是常态,活络气氛还是要靠另一个男主持人邵成君。但邵成君此刻还在想方设法地偷偷靠近何繁他们几个。 蹲在那三人几步远的地方,磨蹭着越靠越近,像只大型犬。 赵洋一抬眼看见了,抓起脚下一把细沙作势要扬过来,何繁也立刻警戒,瞪大了眼睛提防地看着邵成君,邵成君腆着脸清清喉咙,“你们讨论什么呢?也加我一个吧。” 然后被撵回了自己的阵营里。 简袁景所带的队伍在上一期一向配合得很好,这一回却差了些默契,让何繁他们的队伍屡屡占到了便宜。 ———— 《王后冒险》在电视上的播出时间只有短短三个多小时,他们却要录制整整两天,两个白天一个夜晚。 夜里终于暂时收工休息,安排给他们几个的房间在一处小小的海滩别墅里,摄像机还尽职地工作着。昼夜温差大,何繁换了长衣长裤,头发吹得半干披散在身后。才从几节台阶上走下来,身后就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路季阳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把手里的毛巾轻轻搭在她肩上。 何繁脚步一停,只来得及看到他往前走的背影。手摸到肩上,毛巾干燥温暖,是专门用来擦头发的那种。 是赵洋把她从屋子里喊出来的,院子里有烧烤架,他们几个男人都出来弄起了烧烤。路季阳边走边卷起袖口,上前帮着赵洋和简袁景一起烤各种食材。 魏小枝笑着向站在台阶旁的何繁招招手,“小繁快过来,咱们两个要有口福了。”长桌上摆着罐装的啤酒,魏小枝拿起一个拉开拉环,塞给走到自己身边坐下的何繁。 何繁一手接过啤酒,道了声谢,另一手把毛巾按在头发上揉了两下。笑着说:“看来大家都饿了。” 魏小枝也笑,“白天节目组榨干了咱们的精力,只好选择在晚上补补元气了。” 啤酒也只是摆设,魏小枝和何繁拿来润润口,几位男士却克制的滴酒不碰,虽然酒量都很好,面前也只是度数很低的啤酒。 赵洋很搞笑地从房间里拿出一瓶绿茶,又从别墅里翻出几个杯子,给几人分别满了杯。 气氛很好,摄像机的灯在暗夜里微微闪烁着。 院子里这一场临时起兴组织起来的夜宵,也在后期剪辑在了节目里。后期字幕配上了“暴风雨前的平静”几个字,缓缓地从镜头前飘过。 再到白天,该是最后一个游戏了,内容是水枪比赛。 一靠近海边,连游戏内容都全是和水有关的了。几个大男人拿着比手掌还小了很多的微型水枪互相攻击,场面幼稚又可爱。 每个队员身上的队服都有某一部分做了特殊处理,如果被水枪击中了处理过的部分,就会发生变色。 而一旦变色,队员身上独有的标签就会暴露。每一个标签就代表了一个技能,比如“拥有特异功能”、“可复活”、“预言家”等等……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标签。 被击中以后,所拥有的技能必须立即使出来,并且被淘汰。 就比如现在—— 邵成君最先被淘汰,他是普通人,无技能也无特殊身份。 何繁所在的队伍因为“击毙”敌方成员,再一次有机会获得新的提示信息。这次的卡片上写着:昔在长安醉花柳。 赵洋终于想起来了,“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这是一整句诗啊。”何繁也明白过来,不过她是明白了这两句诗中暗藏的信息:因为《长安醉》是一首歌,而且是简袁景和路季阳共同参演的那部电影的主题曲。 她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身边的路季阳。 路季阳无辜地回望她的眼神。 何繁对路季阳保留怀疑态度,但随后的过程里路季阳哪怕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中,也会护着她不被水枪打到。 “赵洋淘汰。” “简袁景淘汰。”场上的人越来越少。 简袁景是被何繁的枪击中的后背,整个人炮弹一样窜到了简袁景身后,很近的距离打中了他的领子。也在后来播出的时候,被观众笑称为是“自杀式攻击”。 判断准确,简袁景的变色/区域果然是靠近后颈的领口。 简袁景回过身,愣了一下,很快又无奈地笑了。说:“你不光抛弃我,还让我死在你手里了。” 他一向是冷冷淡淡的人设,这时候有些隐隐委屈的露出来,反差萌满满。 然后“束手就擒”一样地放下水枪,由工作人员带下场。 魏小枝挣扎着战斗到最后,他们队伍只剩下了她一个。这时候哭丧着脸站在原地,右臂处有了硬币大小的变色/区,红色袖子上的深蓝色慢慢显现出来。她是预言家。 于是她认命坦白:“比赛之前,我预言了简袁景的身份,他是卧底。”简袁景是队长,她当然要先确定他的身份是否可疑,才能全身心地信任他。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队伍的合作缺少了默契,因为她始终要分心提防简袁景。 只是按照魏小枝所说,简袁景已经被淘汰,嘉宾队最后一个人也“阵亡”了,为什么游戏还没有结束? 何繁很快反应过来,举起手里的枪转而对准路季阳,“卧底应该是你吧,预言家被骗了。” 现在场上就剩下他们两人了,路季阳居然一直隐藏到了最后。 看着同样变色的衣袖,路季阳举起手做投降状。不需要对峙了,他心底舒出一口气,和魏小枝是“同归于尽”了。 他笑着说:“我拥有特异功能,手握许愿戒指。比赛之前,我许愿——隐藏卧底身份。”每一期的特异功能都是根据这一期的主题来设定的,不过路季阳的许愿戒指也不是万能的,如果要隐藏身份,只能选择在自己暴露前把卧底牌换给同样有嫌疑的人。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卧底信息不够全,每一个有嫌疑的人都会挂上卧底身份。 用以迷惑预言家。 节目一开始何繁只看见简袁景和路季阳穿了白色衣服,本以为抽到的信息尽管无效,也已经最大限度地把卧底范围缩小到了他们两人身上。 结果之后见到的赵洋和邵成君,也都是穿的白色衣服。也就是说,这四个男人,不管预言家预言哪一个,得到的答案都会是卧底。 节目播出后,网上的评价也各异。 “路季阳非要交换身份吗?他可以选择随机抹去一条能暴露自己的提示信息啊,这样胜算不是更大吗?” “但是抹去一条还有其他的啊,而且一旦预言家死得早,又恰好被预言了身份,那不早都暴露了?” “我觉得路季阳玩得很好啊,这么一来,预言家的功能几乎是废了,每一次比赛只能获得一次提示,而且获得提示的不可能永远是同一个队,暴露身份也是很难的好不好。” “我就想问问路季阳一直拼命保何繁是什么意思?他不属于任何队伍啊,搞死一个是一个才对。” “我阳乐意啊哈哈哈,你打他啊。” “楼上你已经接近真相了:)” “为什么最后路季阳被‘击毙’,我却从他的眼里读出了甘之如饴四个大字呢呵呵。” 许多人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现在站何路cp晚了吗?” 第57章 过气歌后11 闵芷月出院之后,继续回剧组拍摄她没有拍完的戏份。而网上关于她的那些爆料,也很快被某天后息影的消息压了下去。 她知道,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言,虽然现在褪掉了热度,但或许每隔一段时间就又会被翻出来旧事重提。但她也知道,过好眼前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她没有办法掌控别人的想法和行为,说得再多也不如拍出更好的作品能让她站稳脚跟。 夏琪和傅秋铭的离婚也只是娱乐小报上轻描淡写的一行字,在这种娱乐版面上圈外人再有钱也不如圈内小明星更受大众关注。 “女星白莉自爆与富商傅秋铭早年情感往事,傅与其妻已在月初协议离婚。” …… 没几天,何繁杀青,休息两天又马不停蹄地进了另一个剧组。 她现在找到了演戏的乐趣,这样看似忙碌倒也不觉得累。过去几年里她已经积累了不少的人脉和口碑,虽然刚转战荧屏初期消耗了不少,现在也足够她通过近段时间的努力迅速提升国民度。 第36节 演技也终于再次得到了认可。而且这一次不像是当年,一部影片大热却后继无力。现在粉丝们更愿意说她是厚积薄发,国外几年的历练,还有自身的成熟,终于也让她在各路小花旦争奇斗艳的剧圈里开出了一片天。 何繁偶尔也会唱唱歌,她演唱的主题曲《愿意》随着剧的热播也掀起了一阵风,改编翻唱占领了各大音乐网站,这首歌虽然还是她一贯的曲风,和以往相比却有了新的突破。 更加有故事感,嗓音也撩人又特别,使人耳醉心折。 《打开耳朵》节目组还特意请她去录制了一期,这是个周播的直播类音乐节目,专门请专业又知名的歌手来互动和比赛,以现场直播的方式,在舞台上交换演唱其他歌手的拿手曲目。 她歌后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即使给人一贯的印象是静静演唱的攻心型歌手,该爆发的时候也丝毫不比别人差。她从没有想过放弃唱歌,她所热爱的事业会一直坚持下去,不管是唱歌还是演戏。 下一年新专辑的计划舒纪大致和她提过几次,等手头的戏拍完,她就会空出一段时间来认真筹备专辑。 十二点还要去横店,何繁出门之前特意呆在家里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昨晚她妈妈就特意打电话提醒她,今早一定要吃面,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晚上还要回到a市父母家,和家人在一起庆生。 一旁手机滴滴的提示音连成一片,她隔一段时间会看一眼,短信和微博上都有人不断给她发来生日祝福。 而另一部手机正在开直播。 直播间里刷了满屏的“生日快乐”,何繁凑近了看,笑眯眯地说:“谢谢大家的祝福。”她身上米白色的上衣衬得整个人清爽干净,头发在脑后扎成丸子头,整张漂亮的脸都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镜头之下。 难得看到女神穿着家居服,又出现在厨房里,粉丝们都觉得她多了些生活气息,也更加有亲近感。 何繁把菜板放流理台上,一手调整了一下镜头,一边抽出几个粉丝的问题来回答。 “不是素颜啊,要用最好的状态见你们嘛。” “待会儿还要进组,直播开不了很久的。” “是啊,要做面。” 她戴好围裙,粉嫩嫩的颜色让粉丝大呼“炒鸡萌”、“萌化”,上面还印了一只小黄鸡,用手遮挡了一下,她忍不住笑着说:“可别嫌弃我幼稚,这是经纪人姐姐送我的。” 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虽然是一大早,还是格外热闹,刷屏也没有间断。 何繁洗好蔬菜,利索地切好,热锅、放油、下菜、翻炒一气呵成,还负责解说:“是要做打卤面,所以要先把卤弄好,再煮面条。” 她一步步解释着,热气从锅里溢出来,顺着抽烟机向上袅袅飘过。锅里的颜色看着就勾得人馋虫大动,手机屏幕上一片的流口水。 她最后再把煮好的面条捞出来,浇上卤,热气腾腾地摆放在镜头前。 “我要开始吃早饭了。”筷子拿在手上,她与粉丝们道别。 能陪着何繁度过生日这一天的早晨,直播间里的粉丝们觉得既兴奋又感动,满足地用“拜拜”继续刷屏。 吃过早饭以后,舒纪开车来接她。 这一次的戏是一部民国戏,应该会在晚间黄金档播出,很受业内业外看好。继上一次短暂的合作以后,她和路季阳在这一次的剧组里再次碰面,分担男女主,饰演一对在民国战火纷飞之中相守相依的恋人。 男主的人设苏破天际,是个手握大权的军阀,在一次舞会中对女主一见钟情,又在后来的多番纠缠中情根深种。人前的冷酷无情和对待女主时的小心翼翼产生强烈反差,配上路季阳的脸和演技,是肯定会大爆的戏。 不止何繁算是厚积薄发,路季阳也是终于在今年打下了好的口碑和更上几层楼的人气。 在与简袁景合作的那部戏中虽然戏份不多,但演绎得照样抓人眼球。他主演的古装戏也是一水的大制作,陆陆续续的电影和电视剧都要开始搬上屏幕了,可以预见他这张脸即将在未来几个月里刷屏。 他身上有国内最权威的金华奖和红阳奖两个最佳男配的奖项,业内都觉得他这个势头如果保持下去,最佳男主也是早晚的事。他比简袁景还要年轻些,说不定可以复制简袁景的神话。 而路季阳自己也有意识地控制着接戏的题材和数量,也是在等一个更加适合现在的他的剧本和导演。 等何繁进了片场,路季阳已经到了。 灯光架早已经架起来,搭好了布景的室内是民国风格。他穿着戏服坐在椅子上,脚上是黑色的长筒军靴,蓝色的制服熨烫平整,套在身上显出浓厚的禁欲气质来。领口微微露出白色的衬衫领,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挡得严严实实的。 他在玩手机,剧本单手夹在身前,整个人有种穿越时空的不真实感,真像是那个来自民国时期高大俊朗的军阀活了过来。路季阳一方面是演技出色,另一方面是他的长相不局限戏路,扮什么像什么,从不会有违和感。一进片场,在镜头前一站,就已经成了戏中人。 而且他的进步很快,尤其从他前后演绎的稍有相似的角色上来看。他以前现代剧拍得多,在他刚准备拍古装戏时还有不少质疑声,毕竟从他以前的风格来看跨度太大。 他和何繁都成了这一年的拼命三郎式人物,空闲时间少,却也保证了部部精良,场场敬业。现在两人无疑都获得了成功和认可。 路季阳手指按在屏幕上,他刷新一下微博,热搜上就蹦出#何繁生日#的话题来,关注列表里的明星有很多都在今天更了博。 都是在何繁的,发布内容有中规中矩的“生日快乐”配上微博自带的生日蛋糕图形和大笑表情,也有言语俏皮的好友祝福,还有小明星卖萌求合作的。 他从昨晚就开始犹豫,一直到了片场,手机掏出来又放回去,在心里斟酌用词。 最后他抿着嘴,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是第一次和何繁合作的时候,他帮着她和导演拍的合照。 当时何繁手机没电了,他拍好后传给了她和导演,但是手机里的这一张并没有删掉。 垂眼看了一会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照片里何繁穿着帅气的银白色铠甲,笑容格外灿烂夺目,这是他第一次给她拍照。 然后路季阳用手机相册里自带的修剪功能,毫不留情的,把站在何繁身旁胖又和蔼的导演给截掉了。 他把照片传上去,配好文字,发了一条微博。 文字删删改改好久,真正发出去的时候却只有一句,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克制的“生日快乐”四个字,连表情都没有配。 因为一起搭戏和在真人秀上有了交集,路季阳的这条微博并不显得突兀,看起来倒也合情合理。两人有了合作关系就更像是单纯的人情往来,所以也就淹没在了众多明星所发的祝福微博之中。只有一拨《王后冒险》的忠实观众,因为在节目上萌何路这对cp的才会热烈讨论这条微博。 而路季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她了。 路季阳发了微博之后不久,这张照片上的另一个当事人转发了这条微博。导演梁安何繁,祝何繁生日快乐的同时附赠了完整的图片。配字:“尽在不言中[思考]【查看图片】” 微博下面的评论一片哈哈哈。 “这两张图片原来是一张啊,路季阳居然敢把导演给截图截掉了[二哈][滑稽]。” “路季阳看来是不想再和梁导合作了啊,还逼梁导特意发原图证明自己的存在。” “路季阳是有多嫌弃导演[喵喵]。” “梁导:宝宝不开心,怎么能因为我肚子大就嫌弃我……” “我男神没把自己往图上p就已经很克制了好不好:)” “当初#路季阳小迷弟#的热搜没了我一直超失望,再来刷一波,顺便何路cp一生推。” “帮带话题#路季阳小迷弟#” “帮带话题#路季阳小迷弟#” …… 但也只是梁导这条微博下面话题带得热闹,因为路季阳的这条微博其实看不出什么深意来,cp粉小范围自萌而已。 第58章 过气歌后【结局】 开始还只是讨论路季阳疑似是何繁歌迷,发展到后来,又有某知情人士爆料,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 两人的新戏在拍摄,也有人更倾向于是有意炒作。 不过何繁的身份摆在那儿,又是从不炒作的性子,以往都是有绯闻立马澄清,也从未有过承认的恋情。前段时间和简袁景看似可信度那么高,cp粉却是又空欢喜一场,两个人各有各的工作,连合作都再也没有了。 毕竟当事人连暧昧的态度都没有,只有路季阳的种种行为耐人寻味一些,除了在颜值方面配一脸,目前两人还没有能点爆热度的互动。许多人也是持观望态度,还有一部分人认为绝对不可能的,毕竟两个人是这一两年里才开始合作的。 以前一出片场,连个同框出镜的时候都没有,突然就开始绯闻实在太过突兀。 偏偏随后爆出了《王后冒险》尚未播出的一期,是手机录像,恰巧录的是充气泳池里,路季阳满身荷尔蒙气息的掐腰一抱。 半透明的连体塑料衣掩不住他高大结实的身材,何繁也是细腰长腿,被抱出水中时,两人简直不能更相配。 舒纪拿着手机问何繁:“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的?” 梁导微博上那张和何繁的合影还明晃晃地挂着,下面的回复数量早已经破几万了。热评第一条就是直接问两人是不是因为梁导的戏结缘。 把何繁照得这么美,角度什么都刚刚好,笑也灿烂得不得了。舒纪在心里哼哼,她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于是何繁回忆了一下,“是杀青宴上。” 舒纪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何繁。何繁被她盯得云里雾里的,忍不住问她:“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他喜欢你。”舒纪突然说。 “啊?” “路季阳绝对是喜欢你。” 何繁被舒纪斩钉截铁的话吓了一跳,觉得有些好笑:“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舒纪眯着眼睛,阴测测一笑,说:“女人的直觉。” 第二天拍戏的时候,何繁和路季阳坐在片场。何繁身上披着大衣,手里抱着一杯热乎乎的茶。 这茶是路季阳让助理去买的,买的时候特意告诉了小助理牌子和口味。 另外还买了一大袋子的零食和果饮,分给其他工作人员和戏中演员们,小助理把果茶拿给何繁的时候,何繁的助理还惊讶地插了一句嘴:“巧了,我们何姐最喜欢这个茶。” 这时候何繁觉得周身暖洋洋的,手摩擦着热茶的杯子外缘,垂眸思考。导演就坐在一旁,在给他们两个讲戏。她隔一会儿就看一眼路季阳的侧脸,然后又会反射性地想起舒纪的那番话。 她和路季阳从前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一起合作得多了,慢慢熟稔起来,到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聊一些生活上的话题。 兴趣相近,还有一些莫名重叠的生活上的小习惯。 路季阳虽然看着在多数时间很沉默,但她现在回想,却能后知后觉他那些隐隐的靠近。不仔细想还好,一有人提醒,不论真假,她的思绪就总会在这上面打转。 所以说别人的话有时候是很能左右自己的想法的。她本来只想好好拍戏,然后慢慢接受消化这个世界里系统出了故障这种倒霉又无奈的意外。 路季阳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看过来,目光里带着询问。 他看向何繁的时候眼神总是很认真的,像是全世界只关注她一个人,而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眼睛藏不住人的心事,何繁从前是不在意,不然绝不会忽视他如此明显的目光。 他甚至都没有藏。面对何繁,他的一颗心都是软的,怎么会想隐藏呢? 何繁没有躲开他的眼神,对视了一下,才自然地转开。 转到外景拍摄的时候,在搭好的布景里,何繁穿着小洋装,十分娇俏地站在花园里。路季阳只穿一件白色衬衫配黑色长裤,寸头最能考验五官,他头发短短的,整个人像是出鞘的剑,有锋芒一般充满凌厉感。 这一幕之下,周身的气质却带了些温和。何繁背对着他站着,瘦瘦的肩头,脖子后面细细白白的一片。她微微弯着脖子,露出些许温驯来。 路季阳手里拿着一根头绳,正试探着给她绑头发。掬了一手青丝,黑漆漆的,像是一匹上好的光滑绸缎托在手掌心。 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符合他周身的气场,何繁此刻是很近的距离,所以最能感受到他手下笨拙。 他用修长的手指撑起头绳,但努力了几次,始终没有办法成功勒住她的头发。 何繁笑起来,他又不敢用力,怎么能成功? 以前觉得用头绳绑头发再容易不过了,像是天生就自带的技能,原来对于男人来说也不是一件能轻易办到的事。 她转过身来教他,两个人的手指挨得很近,皮肤带着一点点色差,一个纤细,一个指骨分明。何繁的手轻轻按压着他的,让他有些不自在,又舍不得放开。 等到九月的时候,金华奖的颁奖典礼开始了。 何繁受邀参加,到了现场之后,闪光灯疯狂地在周围明明暗暗着交替闪动,入场的明星们相携走过红毯。 第37节 路季阳低下头轻声和她说话,她的手搭在他臂弯里,细嫩又光滑的肌肤轻轻摩擦着他的西装布料。 这样的交谈也被摄入在场记者们的相机之中。 “紧张吗?”路季阳小声问她。 何繁有些惊讶,然后笑起来,“又不是第一次,怎么会紧张?”她也压低声音,调侃道:“难道你紧张了?” 路季阳也笑了,坦诚说:“是啊,我很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何繁一起走红毯。这段时间一起拍戏,他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很要好的朋友一样。 以前只是想要靠近她,现在靠近了却又不知足。 颁奖晚会的座位安排自有讲究,何繁和路季阳被安排在了一起。两个人并肩坐着,时不时咬咬耳朵。 等公布到最佳男主角的时候,宣读奖项的嘉宾展开手卡,男女搭配着站在舞台的灯光下,来往几句做铺垫,然后才一一介绍入围的明星。 何繁和路季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放出的第一个视频片段就让她一愣,笑着歪过头和路季阳说:“我居然和你一起出现在了屏幕上。” 路季阳入围了最佳男主角,大屏幕上播出的是有何繁客串的那部古装戏的片段。一起入围的还有简袁景,简袁景近两年电视剧拍得少,但也口碑和收视率兼具。 “最佳男主角,得奖的是……”男嘉宾环顾台下,卖了个关子,示意女嘉宾来说出最后结果。 女主持微弯着腰,对着话筒说:“简袁景,《长安》。恭喜。” 许多人都看向了台下的简袁景,何繁也向后看过去。她看见简袁景站起身,然后礼貌地和身边的人拥抱。他还是从前的模样,帅气、淡漠,也一步步按着他的计划达到了今天的成就。 何繁有些感慨,如果没有系统,她和他根本没有机会牵扯这么多年。虽然他有了短暂的后悔,看如今也是放下了吧。 所有的一切都归回原位,真心希望他以后越走越好。 简袁景也遥遥看了何繁一眼,看到她轻抿嘴角,笑意里藏着恭喜,然后又见她很快回过身。路季阳和她并肩坐着,两个人就像网上说的那样,很相配。 简袁景终于不得不承认,一切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第一次获得最佳男主奖项的时候,她就坐在自己身边。那时候两个人那么好,她笑起来,满满都是开心。 现在也只剩下朋友间单纯的恭喜了。 何繁坐在椅子上,顿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朝身侧伸出去,蹭了蹭路季阳的胳膊。路季阳回头,看到她表情还维持着刚刚的样子,直视着前方摆出很刻意的若无其事来。 低头笑了一下,觉得一下子就被安慰到了。 虽然他并不是十分失望。 何繁感受到身边人灼灼的目光,一个没忍住,也跟着微微挑了挑嘴角。然后她突然愣了一下, 脑海里“滴——”的一声,提示音响成一片。 系统终于复活了,攻略进度也终于提示她,达到了百分之百。 何繁随之被抽离出世界。 ———— 脱离之后,何繁立刻和系统打招呼:“我还以为你报废了呢?”没想到突然就完成任务了。她话音刚落,很快就再次感受到微小又熟悉的电流声,电子音由之前的少年音变成了有磁性的男人语调: 【攻略者达成百分之百任务进度,保留npc身份,主体意识复制】 【复制完成。】 【系统维修结束,已更换新版本。】 【防护升级,系统2.0重新投入使用。】 不管是1.0还是2.0,何繁都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接下来又要把我送到哪个世界?” 【由于此前系统遭受重击,已经影响了正常运行。目前维修虽然结束,新版本的数据库还在紧急恢复中,旧版本中已设定好的世界无法打开。所以暂时为您开启系统公用世界,希望新世界能带给您新的体验。】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公用世界是什么?” 【已经为您检索“公用世界”概念:系统从研制到投入使用,会经历一个试验期,检验系统漏洞。所有还在试验期的系统共同使用一个世界,剧本抽选采用随机模式。】 【友情提示:公用世界分为无数个小世界,每个世界可兼容两个系统,如遇同行,请勿采取任何恶意竞争手段。】 何繁无言以对,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就不能给我放个假吗?系统修好了我再继续完成任务不可以吗?”或许她早就完成攻略了,只是系统出了故障,才让她滞留了那么久。 【完成公用世界攻略,积分翻倍。】 “……”原来你们系统也会讲条件、诱惑人。 还没等何繁回答,系统似乎感受到她的动摇,很快终结了谈话。 【开启公用世界……请您遵守虚拟世界快穿条例,遵纪守法,做合格攻略者。】 何繁认命地闭上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耳边忽远忽近的嘈杂响动。眼皮沉重,她恍惚听见一群小孩子在吵闹。 “小杂种!你娘才不是什么静妃娘娘,是冷宫弃妃!你是突然冒出来的,才不是我弟弟!” 身子轻飘飘的,像身处梦境里一样。 第59章 他是小皇帝1 等何繁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果然是陷进了一场梦境里面。 眼前场景扭曲,周围的环境都笼在雾气中看不分明,耳边的吵闹却越来越清楚。她低头看自己的衣着,厚实的襦裙,上头系带扎出漂亮的结。裙子是白色的,还套了件翠绿色半臂。 袖子收口,上面绣着精致的粉白色花团。 最外层裹着件斗篷,镶边毛茸茸的,是女孩子喜欢的款式。 然后何繁又摸摸脑袋,头上应该是梳着小小的百合髻,再看和地面的距离,自己此刻也就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不过即使是在梦里,也并不影响她接收剧情。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前因后果,她大体明白了,现在她所能看到的,应当是属于她这具身体的一部分记忆,是要以梦境的形式让她重新经历一遍。 这个世界里,何繁是朝中何丞相的孙女。梦境之外的现实世界里,她已经十二岁,新帝也登基满四年。 多年以前何丞相将小女儿佳怜送进宫中做了皇后,但何皇后自幼体弱多病,子嗣艰难。然而先帝虽非明君却极其深情,独宠何皇后,所以宫中皇子少,能长大成人的更少。 先帝壮年早逝,临死前,宫中竟然连一个皇子都没有了,好在他想起冷宫里还养了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儿子,于是划拉出来草草推上了太子之位。所以升职做了太后的何佳怜并非是如今新帝的生母。 先帝心中只有何太后一人,新帝生母静妃,入宫多年并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圣宠,又因为冒犯先帝被打入了冷宫。他们母子曾经饱受欺凌,但先帝子嗣单薄,他也就时来运转。而何繁是何太后亲弟弟的女儿,弟弟战死后,何繁就被养在祖父身边,姑母也常把她接进宫中小住,勉强算是和新帝比较熟悉的童年玩伴。 新帝名叫刘辖,八岁登基,与何繁同岁。何丞相却不甘心扶持年幼的新帝,早生出了反心,勾结宦官把持朝政,再后来甚至意图谋朝篡位。何太后与刘辖孤儿寡母的,几乎被软禁在了宫中。 后来刘辖在异姓王魏行殊的帮助下,诛杀乱臣贼子,肃清朝纲,慢慢成长为一代铁血帝王。 记忆整理到这儿,何繁惊了一下。因为这个剧情实在是太熟悉了。 刘辖心上还有抹白月光郑芜平,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巾帼女将。 没想到这个公用世界调取的剧本居然是她曾经参与拍摄过的,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稳住心神,忍不住环顾四周,刚刚听到的小孩子们的打闹声就在不远处。 隔着一丛花树,何繁向前两步凑近了看,视线穿过交错的枝杈,能看到五个八/九岁的男孩,正围着一个年纪更小些的男孩拳打脚踢。 一边打一边骂,骂得最凶的那个也是冲在最前面。身上穿着玄色的袍服,微微有些发胖,生得倒是唇红齿白,只是小小年纪脸上却挂了十分狰狞的情态。脚下也不客气,重重地踹在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身上。 “看他死狗一样,都不知道反抗,真是没意思透了!” 春寒料峭,石板路上还有未化的积雪。趴在地上的刘辖呜咽了一声,挣扎着想起身,立刻有人踩住他的腰背,用力碾压。 很快,他就好像是放弃了,重新一动不动地面朝下趴在原地。 何繁很快撩开树丛显出身形来,她怒叱一声:“不许打人!”然后迈着小短腿几步跑到近处,站到这几人的面前,张开双臂作母鸡护崽的姿态,横眉竖目地瞪着他们。她年纪比在场逞凶的人都要小,但因为已经有了些美人胚子的模样,娇娇俏俏的,以往宫中的皇子们都很喜欢和她一起玩。 不算上刘辖,这五人中的两人就是宫中仅剩的几位皇子了,剩下三个是做了狗腿子的伴读和一个小太监。 而这两个皇子会在不久后的一场瘟疫中双双染病夭折,现在盛气凌人,未来却是注定悲剧的。 其中一个皇子看见是何繁蹦出来,马上挂了可亲的笑,摸摸何繁的发顶,说:“阿繁莫要管闲事。” 何繁躲开他的手,目光向旁边的刘辖移过去。 这么冷的天儿,这几个人穿得像是球一样,皇子们被上好的兔毛领子围着稍显白胖的脸蛋,即使这样还都冻得脸颊泛红。更别说刘辖,穿着几层不合身的单衣来勉强御寒,趴在雪里这么长时间一定快要冻僵了。 她立刻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来,蹲下身裹在刘辖身上。 场景斗转,面前的所有人影和景致像是炸裂开的碎片,重新拼凑出新的画面来—— 换了地点,眼前宫墙高耸。 何繁看见刘辖穿着厚实的外套,只是他身上那件很明显是女装,布料是粉色的还带着缠枝绣纹。此时他正低着头,被皇子们推搡嘲笑。 这时候的刘辖还住在冷宫。不过他到底是皇子出身,没人限制他的行动,偶尔外出会碰到这两个常来找茬的皇兄。 何繁自从救过刘辖一回,生怕他没有御寒的衣服穿,偷偷把自己的衣服带出来给他。却也间接导致了皇子们更加放肆地嘲笑他。 此时她就站在不远处,但这个场景里的所有人似乎都看不到她一样。 两个跋扈的皇子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刘辖靠着宫墙蜷缩着,好久才动了一下。然后他站起身,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随手扔在泥泞的地面,抬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上面。 暗红色的宫墙夹出一条无人的小道,砖石整齐地码在脚下,刘辖顶着嘴角和额上的青紫,若无其事地往冷宫的方向走。 第60章 他是小皇帝2 梦里不知转换了多少个场景,何繁也经历了迅速成长一样,身子像是抽条的春枝,身形也隐约有了玲珑的曲线,初初有了少女的动人。 这场梦最后一幕里的她是坐在墙头上的,距地面很高的院墙,没有梯子。墙下有少年还很稚嫩的嗓音在说: “你跳下来啊,我接着你。” 何繁坐在墙头,低头能看到刘辖张开双臂示意她从墙上跳下来,他笑得温柔,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这时候的刘辖像是一个恶魔,只偶尔露出小小的不伤及性命的恶意。就如同常年把心中的怪兽关进笼子里,某一时刻开笼放风。 她还是跳了。刘辖没接住她,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双双磕破了额头。 何繁也终于醒来。 床帐围出的一方天地里,她缓缓睁开眼睛。身下压着柔软的褥子,懒懒地动了动。能感觉到脑袋上缠了一层层细纱,一小块皮肉有些发紧的刺痛。 她弄出很小的响动声,立刻有人隔着帐子轻声问:“小姐可是醒了?”藕色的帐子很轻薄,映出宫女窈窕的体态。何繁隔着这几层纱摸了摸脑门上的伤。 她昏迷前,才因为刘辖的怂恿从高墙上跳了下来。宫中并非处处是几米高的红墙,但哪怕是折中的高度跳下来也会受伤。 刘辖倒是无碍,她可是昏迷了一整天。 不过刘辖可是万金之躯,这时候太医怕是都层层叠叠围在了他的龙床旁。何繁包裹了伤处之后,就只有太后宫里的小宫女从旁照看。 何繁前日才被接进宫中随太后姑母同住,何太后最喜欢她,对待亲生女儿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养在身边。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皇帝再金贵也不是她亲生的,反倒更心疼何繁一些。 第38节 小宫女听见何繁的声音,轻手轻脚地撩开帐子。 看室内的光线大概是午时了,何繁昏沉沉的,叫了声口干。小宫女捧来茶水,又扶她起身洗漱。 一切收拾妥当了,何太后左等右等,就等来个面色苍白、神情萎靡的何繁。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嘴上责怪说:“你怎么傻成这样,居然敢从墙上往下跳!”伸出手指想戳她额头,看到伤处立刻改为轻捏脸颊。 然后又亲眼看着她用了饭,再领她去刘辖宫中“请罪”。 在何太后眼中,刘辖是自己的养子,与她家阿繁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如今也只能算是孩子间的玩闹失了度。偏偏宫里规矩多,说法也多,皇上既然是因为何繁才碰伤了脑袋,那千错万错就都是何繁的错。 等何繁见到了刘辖,虽然表情不变,内心却忍不住有些波动。 虽然面前这张脸有着和路季阳是完全不同的样貌,但毕竟路季阳曾经扮演过刘辖这个角色,看着刘辖,她就像是又回到当初拍戏的时候一样。 他眉毛浓黑,眼窝偏深,像是玉石捏出的一张脸。清瘦、病态,只是半垂着眼,看不见他目光里常年累月沉积出的阴鸷。 刘辖其实早就醒了。他额际也只是有条半指长的细细红痕,有些细微的擦伤。这时候还坐在案前看书。 他慢腾腾地翻着书页,半天才用几句话支走了何太后,留下何繁。 容许何繁几次三番出现在自己眼前,已经是刘辖最大的让步了,最初还以为她只是何相用来监视自己的。他今年应大婚,择一女子为后,偏偏朝中众大臣,十有六七惧怕或有意攀附何相,接连举荐何家唯一的适龄女子何繁入主中宫。 他被这些声音烦得头都大了,所以也不想留何繁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这四年里,刘辖变了个彻底,何繁却还停留在原地。而现在的刘辖也还不像很多年以后有着很深的城府和强大的心智,仅仅是从一个备受欺凌的冷宫皇子变成一个有些敏感又十分压抑的年幼帝王。 “你知道我要纳后了吗?”十二岁的少年挺直了背脊坐着,语气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冷漠。嫁娶本来是件两厢情愿为宜的喜事,偏偏也是刘辖最恶心、也最无力的一件事。 何繁记得何相曾经暗示过她的话,此刻露出一点点疑惑来,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个,又夹带了一点羞涩意味:“祖父说,你会娶我的。”而何繁话才开了个头,就被刘辖不耐烦地打断。 “为什么何相说什么便是什么?这天下莫不是你们何家的?” 何繁哑言,心里也有些惊异。默默感慨道刘辖现在到底还算是个孩子,这样的话都能脱口而出。不过他对何相的厌恶也少有掩饰,上朝时常会顶撞讥讽,好在何相自傲,只拿他当作是个难驯服的孩子。 其实这样反而是更合何相的意,他本来就希望刘辖变成一个偏执昏庸的帝王,再吵闹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刘辖这句话也是压抑久了滋生的怨气,不吐不快。 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与何繁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两人身后有脚步声。 他们两个循声看过去,目之所及,来人穿了一套宦官服饰,绯袍高帽,领口绣有云纹。此时正步伐沉稳地踏进殿中。 刘辖早给了裴慎修特权,进殿时无需通传。 等人已经走近了,他小小怔了一下,才说:“厂臣是刚从宫外回来吗?” 裴慎修站定身形,十分恭敬地应了声是。即使是颌首低眉的模样,也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流转周身,何繁一眼看过去,竟觉得他身上带了些惑人之感。 他虽是宦官,难得身上阴柔的气质并不明显,反倒眉锋目利,是很英武的长相。神色淡漠居多,目光沉着,不说话时整个人又透了些阴沉。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也只是瞬息之间就垂眼,“何小姐。” 自先帝起,宦官开始干预朝政。新帝登基后,裴慎修又接管了东厂,这把他在宫中的地位和权势推到新的高度上。手中握有的实权也越来越大,甚至可掌机要事务,参与皇帝的决策。 如今凭借颇深的城府心机,虽然看着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但如今刘辖年纪尚轻,又对他全心信赖,实在说不清出自刘辖口中的决策,有多少是他亲自过目了的。 而这裴慎修行事也极其狠辣,看着是淡然无争的世家公子模样,却贪慕权势,心机深沉。如今笼络了刘辖,受倚重的程度在朝中无人出其右。 不过当下何繁却觉得面前的场景有些违和感,刘辖如果当真如剧情所说的那样,对裴慎修只是表面看起来信赖,实际上厌恶又提防。那这演技还真是厉害了,毕竟他连何相都不愿意忍,没道理忍一个阉人。 而此刻的裴慎修也不是何繁所料想的刻薄尖酸或是毒蛇一样让人生畏。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被刘辖给撵走了。 何繁也不知道她走后两个人会谈些什么,不过可以猜到,也无非是对何家、对朝堂的各种筹谋算计。 实际上裴慎修随刘辖去了御书房,刘辖尚有折子待批改,在这方面裴慎修常帮他提些意见,巧得是每次都会与他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也已经习惯了批改奏折时有裴慎修在场。 这一次刘辖却因为心里有事,一直静不下心。最后没忍住,还是问了他一句:“厂臣……可是怪朕又沉不住气?”他觉得他那番话裴慎修应当是听到了的。 即使何繁年纪小又傻,到底是何府的人。而且何相在宫中眼线众多,他也并不想说得太过从而让何相生出警惕心。 但他压抑情绪的功力显然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真的是不希望,以后自己连枕边人都要处处提防算计。后位的归属一定要由他来做决定,而非被何相和一众大臣逼迫。 裴慎修合上奏折,这才说:“您是皇上,无论做什么,都无对错之分。只是如今宫中情势有异,总要多些顾忌。” 听了这话,刘辖沉思片刻,然后轻轻嗯了一声。裴慎修大他许多,他面对裴时总是在无意识的时候就选择信他,如果说宫中自己不算孤军奋战,也是多亏有裴慎修的辅佐。 这时候裴慎修听到脑海里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来—— 对宿主信任已满百分之八十。 刘辖如今在宫中的处境十分艰难,他从刘辖登基第二年,在被何相百般操控得得无奈又愤恨时出现在了他眼前。因为他很清楚,做唯一的一块浮木,远比贸然投诚更能让刘辖亲近信任。 他带着系统在这个世界里攻略刘辖,需要达成的成就是帮助刘辖成为千古一帝,并成为最受倚重的近臣。虽然这具身体残缺,他却并不在意。他是公用世界系统的测试者,测试了成百上千个世界,也只当这里是一场游戏罢了。 不过他胜负心很重,哪怕是在游戏里,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61章 他是小皇帝3 裴慎修执笔,圈了奏折上的一个名字。 一边语气淡淡地说:“尚大人南下赈灾的路上遇流民,已被误杀。” 刘辖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不过是何相的说辞罢了,他以为他还能骗朕多久?尚大人不肯听他的,便无法活着回京。他这是要朝中的大臣都成他何家的幕僚不成?” 裴慎修将手上的奏折递给刘辖,一边说:“何相的折子上向皇上举荐了江、王两位大人,定不能选这两人前去赈灾,但朝中可派遣的能人寥寥,皇上倒不如考虑孟大人推选之人。”这孟大人是他安插在朝中的势力之一。 刘辖应允后,裴慎修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信封上沾了些已经暗红发黑的血迹,上面写着“阿辖亲启”几个凌乱的大字,似乎是匆忙之下写出的。 等刘辖把信拿到手里,他才继续说:“郑将军战死前,曾托人往京中送信。这信比军情慢上许多,今日才到了我手上。”也不好经由内侍之手传送,毕竟这信封上直呼皇上的名字,让别人看见有些不妥,所以他就亲自送来了。 郑将军虽为女流却如此骁勇,如今惨死战前,他心底里也有些佩服和惋惜。但这些情绪只是浅浅地从心头掠过,他一向凉薄,旁人是生是死与他并无关联。 刘辖还在思考南下赈灾的事,闻言顿了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聂慎修,郑芜平与他也相识多年了,郑家满门忠烈,他感激却也存了利用的心思。 如今郑氏一族最后一个能统领郑家军的人也死了,实际上他头疼多于伤感。没想到事隔多日才知道,原来郑芜平还给他写过信。 撕开信封,薄薄一张信纸上只潦草几行字。郑芜平的字一向漂亮,落在这张信纸的字迹力透纸背,虽然不像平时那样规整秀气,笔势反映心境,字里行间却透出肃杀之气。 “郑氏一门生为战场提枪,死为我朝忠魂。守我朝兴盛、百姓安稳,守亲人康健、子女无忧,守所爱所护不至于流离失所,是大义,纵死无愧亦无悔……” “……此战难归,惟愿阿辖为明君,除奸佞。”不管郑芜平对刘辖是怎样的感情,预感将死之前,她更多还是心系家国大义。 刘辖读完有些动容,他是把郑芜平当姐姐一样看待,能得他几分信任的人本就不多,现在连她也死了。不过所有的伤心早在当初知道她死时就宣泄干净,如今也只是多了一些感慨。 一旁的裴慎修能猜到信上的内容。他的到来干扰了刘辖和郑芜平的情感发展,如果按照原剧本的剧情发展,刘辖为了郑芜平会走很多弯路,而且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原本的裴慎修与郑家是有大仇的。 如果刘辖爱上了郑芜平,又从她口中得知当年他陷害郑家家主的往事,怕不会全身心地信任他,也势必会影响他完成任务的进度。 所以在他暗地里干涉之后,如今的刘辖已对郑芜平并没有多少男女之情了。 刘辖收敛好情绪,将信纸放在案头,又重新批奏折子来。 裴慎修为不落人口实,也不让何相过于忌惮他,并不会在这里久留。很快他就推开了殿门,才迈出去,意外发现何繁竟然还没走。隔着几级台阶,她正提着裙子一级一级地单腿跳上来。 另一条腿微微向前屈,脚上踩着桃红色的缎面绣鞋,鞋头上缀了一颗珍珠,正随着她的动作晃悠悠地颤动。显然等得很无聊。 这位何小姐虽然无父无母,但也在富贵滔天的何家长大,又有太后怜爱。难得养得并不娇蛮任性。 看到他出来,眼一亮,左脚绊右脚险些摔了,毛毛躁躁地朝他几步跑过来。 她鼻尖上还带着细细的汗,脸上有些红晕,喘了两口气,笑着问:“裴大人可是谈完了?”说完又歪着头,探身往他身后的殿内看。 脆声说:“我可以进去吗?” 刘辖似乎是因为听到了何繁的声音,扬声让殿内侍候的小太监跑来掩了殿门。掩门声厚重清晰,聂慎修就站在门口,低头看着矮了自己许多的她说:“大概不行。” 何繁失望又受伤地哦了一声,瘦瘦的肩膀都塌下来。她身上鹅黄色的裙子很衬她的样貌,皮肤白得像是上好的白瓷,腰身细得穿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怕一棍子下去就折了一般纤细。长睫黑眸,委屈时漆黑的眼珠子像是笼着水汽,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似乎是想让他求情,但又说不出口。 何繁只有面对刘辖时才会随心所欲地说话做事,也只听他的话,不记他的仇。对待裴慎修这种外人,倒很羞涩内向。 她的手指揪着裙子上垂下来的缎带,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死心地又看了眼紧闭的殿门,这才肯转身,垂头丧气地走了。 刚刚那样活泼,现在走时脚步都好像沉重了不少。 据裴慎修的了解,这个何家小姐年幼时因为撞了脑袋,凡事总比人慢半拍,又不爱说话,显得呆呆愣愣的。却也因此更受宠爱,十年如一日地被娇养着,父亲战死母亲殉情后,她养在何相家虽然不再如以往那样受重视,但终于向正常的小姑娘的行为举止靠近了。 不过偶尔还是会显出四五分的傻气来,也天生少了一根畏惧权势的弦,对早已登基为帝的刘辖还像从前一样亲近又胆大。 而且她才撞破了脑袋,头上的纱布还裹着伤。明明是刘辖害了她,却不知道长记性。 裴慎修看着何繁三步一回头慢慢走远了,这才面无表情地走下长阶。 —— 用晚饭时何繁还是闷闷不乐的,何太后心思细腻,想逗她开心,晚饭过后就领着她一起坐在矮榻上剪纸。 贴身侍奉的宫女云沉撩着软帘走近内室,走到何太后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两句。何太后摆摆手让她退下,然后仔细地端详着何繁的脸。 何繁十分认真地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红纸。时不时鼓着腮帮子吹出一口气,把边角的纸屑吹开。 何太后没什么威严,待何繁的态度随意又亲切。并不介意她年纪小,还常同她提起当年先帝的深情。历朝历代的太后一般都是住在元微宫的。而她偏偏执意住在仲明宫,因为先帝曾在这里为她栽种了大片梅树。先帝对她如此用心,那时候也是她一生中最开心、最难以忘怀的一段过去。 她第一次讲这件事给何繁听时,那时候何繁双手合十曾细声许愿:“我也想同姑母一般,遇到先帝那样的良人。”年纪虽小,语气却很诚恳认真。 刚刚她特意让云沉过去打探,也知道了何繁下午时久守殿外的傻事。她觉得自家阿繁怕是对皇帝动了春心,殊不知自己是被刘辖耍着玩呢。 她一万个不希望何繁嫁进皇宫来,因为她护不住她。 但她现在又必须把何繁留在这后宫之中,暂时留在自己身边。哪怕何相,也就是她的父亲派人送来了信,信上说何繁留在宫中日久已算不妥,她也不肯让何繁归家。 何繁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其实很清楚何太后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何太后心思敏感,虽然看起来是个弱质夫人,怕也是感受到了如今这宫闱之中的风雨欲来。 她或多或少是知道刘辖与何相必不能共存,早晚要势同水火。 第62章 他是小皇帝4 何繁赖床。 小宫女青悬拿她没办法,心知何小姐受足太后的疼爱,哪怕睡到日晒三竿怕都不会得半句责备,她也只敢劝一劝。 离太后住处最近的多宝阁也腾出来让何小姐住,如今何小姐就是这院子里头的主人。 多宝阁里还有一个宫女叫连辛,也是被指派来和她一道照顾何小姐起居的,性子活泼,人也快言快语。好不容易何繁起了身,梳妆时满屋子就听连辛在那里耍嘴皮子,说着些讨巧的话。末了神秘兮兮地说:“皇上今日来给太后请安,留了许久呢。” 宫里都传皇上与太后并没有多么亲近的母子关系,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养育之恩。当初皇上被从冷宫里接出来封了太子,也只是在太后那里挂了个名,每日来请安,仅此而已。 第39节 往常来请安都只像是走个过场,哪里会像今日,居然能呆到何小姐都起床了。 青悬却是个不爱嚼舌头的,瞪了连辛一眼,示意她闭上嘴。偏偏何繁刚才还睡眼朦胧的,听到这个眼睛一下子就睁圆。青悬正往她发间插着珍珠簪,突然就被她抬手托在腕子上,微微用力一带,手里的簪子就又稳又快地落进她鸦羽般的黑发之中。 然后就见何繁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转头问连辛:“那现在呢?可还在姑母那儿?” 连辛也被吓了一跳,木楞着答话:“还在呢。”她才给太后那儿的云沉送了东西,见到皇上身边的小太监还蹲在院子外头没走呢。 有侍膳的宫女捧了装早饭的碟子汤碗迈进屋来,只见何繁风一样与她们擦身而过,提着裙子跑出了门。 —— 刘辖来请安时太后正在逗鸟。前日里总管太监提了笼子来,说是这鸟聪明得很,会学话也会唱歌,特意给太后瞧个新鲜,解解闷。 而后宫人就进来禀报了。 刘辖穿着玄色的袍子,以往请安时敛眉肃目,只当完成任务。近几年却沉稳了许多,虽然还是少年模样,但也隐隐有了天子的威仪,态度恭敬得挑不出任何错来。仔细看五官,倒是很像先帝的,太后却没什么爱屋及乌的心思。 当年虽然她生不出孩子来,却也不想随便抱来一个养。即使在后来两人成了母子关系,她除了见他请安,也不会叫他来联络感情、嘘寒问暖。 她在何家做小姐时就天生亲缘浅薄,生母早逝,父亲也更看重哥哥和弟弟,对她并没有多少关心,后来更是将她强嫁进宫中。如今甚至变本加厉,非但不顾她的太后身份,强行干涉朝政,还意图将刘辖培养成傀儡皇帝。而且……哪有父亲会像他一样,逼着亲生女儿吃下绝育的汤药? 父亲自以为让先帝找个孩子养在她名下,非自己所生,她就仅有一个何家作为依靠,会帮着他行大逆不道之事。当年先帝沉迷丹药,也有父亲在其中屡次唆使,费劲“千辛万苦”寻来方士和所谓仙方。 她虽然不关心刘辖这个养子,但却知道刘辖的性子。哪怕现在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先帝临死前曾对她说过,刘辖是最像他的儿子。 如何像?先帝为帝后期虽昏庸,登基之前却蛰伏多年,是踩着亲兄弟的血坐上皇位的。初登皇位时也曾亲征外族,打得蛮夷连连败退,也曾亲口下令当庭仗杀意图造反的亲弟弟。她虽然没什么大远见,但却很相信先帝的判断。 何家或许会经历一场大劫难。何繁在何家的处境和她相似,她就常把何繁接来身边照看,这是唯一让她牵挂的亲人了,她想尽量护着何繁躲过未来这场腥风血雨的波及。 若是父亲真的想要谋朝篡位,她只想护住刘家的江山。 “母后?”刘辖语气带了疑问,何太后走神许久,听见他的声音才突然反应过来。勉强扯了个笑出来,问:“皇上可用过早膳了?” 她以前恨不得免了他的请安,后来干脆以关心他为由让他用了早膳才过来。但刘辖照常还是来得早,她何时起床,结束了梳妆他就踩着点来请安。 现在她有意和他多说些话,但这么多年都不曾亲近过,哪里有什么话题可聊?干脆叫宫人把早膳摆上来,多留刘辖在宫里呆一会儿。 结果刘辖屏退了屋子里的宫人,等只剩他和何太后两人,突然撩了袍子下摆,跪下身。 这动作吓了何太后一大跳,忙俯身要扶起他,一边压低声音说:“皇上这是做什么?” 刘辖死死扣住何太后的手,不肯起来,仰脸说:“母后可愿帮我?” 裴慎修告诉他,若要成事,太后这里也是关键的一环。而且还很肯定地告诉他,太后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但刘辖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他与太后若说母子之情,怕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姑侄之间情感深厚。但他又相信裴慎修不会骗他。 若非有裴慎修,扳倒何相遥遥无期,而这时候筹谋良久,他已经能看到一些希望了。剩下的只看何太后,是否愿意大义灭亲了。 他感觉到何太后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保养得宜的脸也因为紧张有些痉挛。但也只是难以分辨清楚的一瞬之间,她很快恢复正常。看着刘辖认真的表情,审视半天她才垂下眼帘说:“你是我儿子,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她慢慢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我倒也有一事相求。”何太后一生软弱,若非先帝爱护,身后家族又足够强大,早被这吃人的皇宫害死了。何家她并不在意,但何繁却是自己的亲弟弟唯一留存在这世上的骨血了。 面前的孩子她不敢小瞧,“我父野心滔天,其罪难恕,阿繁却还是个小姑娘。还请皇上饶了她。事成之后,我愿带她长住南薄山寺中。” 现在讨个免死金牌,哪怕最后换个身份,也能护着阿繁后半生无忧了。 —— 刘辖出门时就碰上了正守在门口的何繁,她正乖乖巧巧地帮着看门。蹲在地上,捞起长长的裙摆掖在腰间,一点形象都不顾。 这时候仰头看他,笑眯眯地说:“你不许别人进去,我帮你守着门啊。” 刘辖有些无奈,还没等他说话,她又忙着开口:“你是来找我玩的吗?”漂亮的唇形随着抿嘴的动作勾出小小的弧度,带笑的模样像只小狐狸。他不想理会她的自作多情,她越凑越近了,几乎要贴上他的身子,躲无可躲,他干脆转身就走。 “你要气到什么时候?”何繁连忙几步上前,伸长胳膊拉了他的袖子,“理一理我嘛。”她似乎从没有把他当成是皇帝,态度还如从前那样随意。 刘辖想到裴慎修的话,被她不依不饶地扯着,僵硬的手臂慢慢软下来。他侧过头撇了何繁一眼,而她总是带着小动物一样的敏感,这时候也察觉到他的态度软化下来,就更加得寸进尺地把他的手臂抱进怀里。 撒着娇说:“你同我去玩吧,我寻了一处好地方,只告诉你一人知道!”这宫里还有哪一出是刘辖不知道的?他并不感兴趣,有些不适应她这样黏糊,毫不留情面地从她手里把袖子扯出来。 何繁就在他耳边碎碎念,“去吧去吧,你整日呆在你那大房子里,无不无聊啊?”皇帝的寝宫当然大,何繁总说那里空旷又阴森,还把嬷嬷讲给她的鬼故事复述给他听。弄得刘辖偶尔在寝宫时想起她的言论都觉得背脊发寒,他也才十二岁,也畏惧鬼怪。 何繁娇娇柔柔的声音像是撞击不停的铃铛,脆生生地。正好一阵风吹过来,撩得庭间的叶子沙沙响,原来早已经入春了。 第63章 他是小皇帝5 刘辖锁眉看了何繁一眼,玄色朝服衬出身形瘦长。他本就显得文弱,双颊微微下陷,肤色唇色俱是浅淡,这时候不说话就显得整个人冷冰冰的。 他倒也不是讨厌何繁,只是不想被她纠缠。太后迟迟不肯放她回家,她就一天也不肯老老实实地呆在她的多宝阁。 他恨不得一道旨意将她禁足,省得她到处闲逛,在他身边晃悠。 不过如果真的下了这样内容的圣旨,简直有损他的天子威仪,没道理因为怕她就搬出皇权来压人,他可没那么无聊。 何繁今日套了件水蓝色的衣裳,很宽的黄色的腰带束住细细的腰身。天还未转暖,这样的颜色有些发凉,偏她穿着就显出冰肌玉骨的模样来。 刘辖暗恨自己管不住眼睛。 他现在的年纪足够分辨美丑了,在审美方面也有了自己的倾向性。他不得不承认,何繁确实美极了,现在尚未长开已经如此,再养两年貌美名声也一定会被宣扬开。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过,他就有些尴尬。 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给他解围。 裴慎修在这宫里就像是刘辖的影子。何繁和刘辖还没僵持多久,两人就见他突然从回廊绕出来,还是那身许多年未曾变过的装扮,挂着数年如一日的清淡表情。 他是久居上位人,虽然在很多人看来出身十分低微,但也是一步一步从凹地走上顶峰的,这样的人最难得,也最不好惹。既有着卑微时期锻炼出的阴狠手段和杀人不见血的暗刀子,也有成为人上人之后的心机眼界。 被人踩过了,回踩时只会加倍用力——裴慎修也在教导刘辖时灌输给了他这样的想法。 而且,哪怕是面对着刘辖,他身上的那股子矜贵傲气也在。毕竟他算是看着刘辖长大的,如今刘辖又感激他从旁辅佐,也必不会在意这些。 裴慎修的目光在何繁脸上稍作停留,又移开,低下头语气轻缓地说:“皇上,今日您还未读书。” 刘辖巴不得。拔腿就走。 何繁在他身后“哎”了一声,结果跟不上他急急忙忙的步子。斜睨裴慎修一眼,没好气地说:“裴大人来我姑母宫中做什么?”说完还狠狠剜了他一眼,很气愤的样子。那意思就是他来得不是时候也没有道理。 裴慎修是刘辖的人,只需听刘辖调遣。何太后又不干涉朝政,更该与他没什么关联。 他手里此时提了个鸟笼子,精细漂亮得很。纯金打造,连提着的手环上都雕了栩栩如生的凤纹。 提着就是一笑,“前日里才献给太后一只鸟儿,只是装鸟笼子实在是有些普通。这笼子是皇上特意找工匠重新打造的,今日才做好。”都是借口罢了,他其实是来找太后密谋如何牵制何相的事。不过他习惯了谎话连篇,心里想的事很少会向人透露,哪怕面对不怎么聪明的何繁,他说的假话也会编得滴水不漏。套话的各种招数在他这里也行不通。 他已经提前给自己的到来找好了理由。 而何繁心里也清楚,剧情发生了大的转折,玄机一定是在这个和原设定不符的聂慎修身上。想起公用世界可共存两个系统的说法,她怀疑另一个带着系统完成攻略的人就是聂慎修。 只是她可不准备同他“认亲”。老乡见老乡,在这种因为攻略而存在的世界里,很有可能就是刀剑相向的走向。 系统又和她玩文字游戏,明明说公用系统积分翻倍,但这种翻倍也是有条件的。之所以能翻倍,是因为攻略者有两人,而其中一个攻略者成功之后,剧本世界就会整理好相关数据之后关闭。 世界关闭就意味着另一个攻略者会永远留在剧本世界做一个npc。随着世界关闭,永生永世都重复同一个剧本任务,就相当于一组冷冰冰的数据的无限轮回。 那本该属于这一个攻略者的积分自然就会算在另一个成功者的头上。 这人一旦不完整了,对别人的目光也更敏感,更介意。裴慎修虽是宦官,传统意义上宫中身份最低的一类人,但如今也没有谁敢在这宫闱之中给他脸色看。他也自知当得起那些心狠手辣、凉薄寡情的评价。 不过虽然何繁对他不客气,但和一个小姑娘家记这么小的仇,他倒还不至于。不以为意地一挑嘴角,又不知道这个表情怎么惹了她,她猛地转头,再一次轻轻地瞪了他一眼。 在他看来却是不开心都写在了脸上,简直一眼就能望到心底。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 最近刘辖来太后宫里来得勤,给何繁创造了很多很好的交流机会,虽然刘辖不配合,总归她脸皮够厚贴得牢。 她倒也不是没脾气的。这时候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作出不理人的冷漠样子。 刘辖只觉得好笑。何繁挤走了给他打伞的小太监,只是她个子这么矮,哪里能撑得好伞来为他挡雨。 第一场春雨才下,湿漉漉的石阶上花瓣零星。何繁一手提着裙子,另一只手高高举着伞。然而刘辖一侧的肩头已经全湿了。 他终于还是把伞拿过来,她倒是对她自己体贴,除了衣裙下摆溅了水渍,上身肩头都是干燥的。要他受罪,还说不是报复? 心底笑了笑,默不作声地把伞握在手里,向她的方向微微倾斜过去。他对她一向时好时坏的,何繁心里警惕着,他一温柔说不定就在想什么整人的点子。间歇性恶魔病毒发作。 雨水在伞顶凝成一小注水里,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被踩散。不远处有个小太监正淋着雨跑,怀里护着个花盆样子的物件。努力藏在怀里,生怕被淋湿。 正撞见刘辖和何繁,愣都没愣一下,反射性地利索伏跪下身。刘辖免了他的礼,随口问他是要往哪里走,怀里抱的又是什么。 小太监弓了弓身,回话说:“是裴大人养的花,要送去裴大人住处。” 裴慎修在宫外连个宅子也没有,就住在宫里头。倒也不是穷,可能是为了能更好地帮助刘辖。 摆手放走了小太监,那小太监后退几步,才转身小跑着离开。看着那深蓝色的背影,刘辖心念一动,笑着说:“认识那花吗?” 何繁摇摇头,表情却很好奇。 他先卖了个关子,“这花难得得很,我还没养过呢。”他眯眯眼,嘴角似勾未勾,“可惜了,一直想养一株牵机花。那花名牵机,有牵挂之意。” “我知道牵机花啊,”何繁囫囵吞枣的书可是不少,强行拉着他科普:“也有说法说,这花是有‘遗忘过去’的意思,因为以前的人拿它做过迷药,食一点就能让人暂时失去记忆,神思恍惚。” 她看了刘辖一眼,试探着问:“你很喜欢这花?怎么不去找裴大人要一株来养呢?” 刘辖就说:“放在我宫里也养不活,裴大人怕是舍不得。”牵机花是漉州北地生长的花,北地气候奇特,这牵机花也只有在那里的土地上才长得好。 移植到京中来,再好的花匠也养不久。偏偏在裴慎修的院子里,牵机花被养得漂亮极了。 他到底是辗转过许多世界的,懂得许多技能,养一朵花不在话下。 当夜裴慎修院子里的守卫就逮到了一个“偷花贼”。 何繁穿着深色的裙装,趁着夜色翻进了裴慎修的院子里。被抓到的时候蹲在养花的池子里,踩了一脚的泥,裙摆也蹭脏了。 她被侍卫押着带到院子中央,聂慎修穿着白色的中衣,罩着青色的外袍,整个人像是一竿竹子,立在深深的夜色之中,站到何繁面前低头看她。 何繁被他看得有些羞愧,扯着袖子直挡脸。聂慎修被气笑了,难得脸上有了些和以往不同的神色,慢慢问着:“偷花?” 何繁喏喏地回应:“不……不是。”聂慎修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捏着一株蔫巴巴的牵机,和他院子里养得色泽光线,枝叶饱满的牵机完全不同。 何繁理亏,犹豫地举起花来,举过头顶说:“就是想来……借个土。”她拿来的牵机是从宫中花匠那里要来的,宫中花匠一直在学着培育,但始终不得其法。 她觉得聂慎修既然把牵机养得好,那这种花的环境一定很重要,偷偷混在一堆花中间,说不定养着养着就活了。 第40节 第64章 他是小皇帝6 何太后很奇怪,最近何繁总往外面跑,也不是跑去皇上那里,不知道又找到了什么新乐趣绊住了脚步。她知道该有的分寸何繁还是都有的,所以也不让宫人过分拘着她。 她看得出皇上对何繁的成见很大,只要何家一日威胁着他,他就断然不会选择把何繁留在身边。 其实那日何繁在裴慎修的住处被抓了个现行之后,裴慎修倒也并没有为难她。何繁想学着养一株牵机讨刘辖欢心,裴慎修几句话就把她这些想法套了出来,得知这些后只在心里玩味一笑。 “你若知错,不如来我这院子里帮忙浇浇水。”裴慎修说完不再理她,何繁也小小惊异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随便就同意她自由出入了。 何繁虽然没什么兴趣常来,但按着自己的说法,夜探人家院子也只是为了一株牵机,如果现在拒绝了,倒像是刚刚说的一番话全是假话一样。 于是她就一连很多天都借着裴慎修的花池子种花浇水,不过和他却少有正面相遇。裴慎修忙于政务,这院落还真的只是个住所,整日见不到他的身影。 何繁也落个自在,反而从种花养草中得了乐趣。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了,这才让何太后也啧啧称奇。 刘辖某一日请安时听何太后说笑话一样提了一回,也有些好奇。问一旁的何繁:“你最近在和裴慎修学着种花?”她一向没个定性,凡是三分钟热度,听说跟在裴慎修左右已经小半个月了。 太后殿内火盆烧得很旺。刘辖自由习武,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寝宫里的火盆子早都撤了,但何繁最是畏寒,她在哪儿,哪儿就要熏得暖暖的才不会生病。 此时何繁老实地挨着太后坐着,耷拉着眉眼回他的话说:“种牵机啊……”她扯扯头发,声音低下来,“不过没养活。” 刘辖就笑了。他这才回忆起上一次随口胡诌的话,何繁怕是当真了,才跑去学着种什么牵机。 他当时以为,以何繁这种单蠢的性子,或许会拔光裴慎修种的花来向他邀功,没想到还懂得授人以渔的道理啊。 何太后也在一旁笑何繁,何繁是花草杀手,她院子里一株攀枝草,愣是被她养得歪了脖子,在一丛挺拔的攀枝草中是个极为打眼的异类。 说着说着,何太后真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个亲生的姑娘,自然而然就与刘辖分享起何繁平日里的趣事来。 刘辖只是附和一般地笑笑,何繁就在一旁,看得出他笑得十分敷衍。 就在心里想:到底还是个暗黑系的少年啊,这种温馨向的情感交流并不能使他有所触动。 —— 随着何相野心的膨胀,朝中的气氛越发诡异了。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刘辖竟能常常觉得心情很好。对于大婚时皇后的人选,无论朝臣在何相的授意下如何举荐何家唯一的嫡出小姐何繁,他都一直不肯松口。 玄色朝服上绣着团龙纹样,他站在帝座之前,俯瞰朝臣那一张张看似诚恳的脸,看着何相藏着得意的表情。 他以为自己早晚会妥协。 刘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朝臣之列的裴慎修。从古至今,从未有宦官上朝的先例,裴慎修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时,满朝哗然。 但裴慎修自有手段,堵住悠悠之口。 此刻的裴慎修恭敬垂眼,似乎是感应到刘辖的注视,他抬起头。 颀长的身形,气度不逊于这些高居重位的文官武将,如今运筹帷幄,只等何相等人撞入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 何相谋反选在了八月,对外宣称刘辖重病罢朝。朝中国师一职早在先帝时期就几乎被废置,成了闲职,此刻却被何相收买,观天象言帝王被煞星掌控。暗指裴慎修祸乱朝政。 参与谋逆的武将率军将宫闱团团围住。一声惊雷从远处的天际荡开,浓黑的乌云很快就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宫廷楼宇之上。 风雨将至。 何太后拿着先帝的长剑独自等在皇帝寝宫之中。为阻拦她的生父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而做出最后的努力。 她现在也还年轻,面容娇美,却早早有了迟暮的倦色。站在殿内,黑发全都仔仔细细地束起,钗环尽卸。“父亲,你毁了我的一生,这样难道还不够吗?收手吧!” 但是何相却满心都是大事将成的激动和兴奋,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似乎是不理解女儿的阻拦,试图用血缘亲情来改变她的立场:“佳怜,你是我何家的女儿啊!” 这一番话,野心和她,在父亲心中轻重立显。他只把自己当成何家安插在宫中的一枚棋子,仅此而已。 早在他害死先帝,养废刘辖的时候,她就应当明白。 她抬起另一只手,手中握着的是一份来自先帝的圣旨。先帝将死才察觉何相的野心,但是为时已晚,朝中大半势力都被何相拿捏在股掌之间。她缓缓说:“可我也是刘家的皇后,是这宫里的太后。” 夜雨之中。 穿着黑色斗篷的刘辖,在上千军士面前,慢慢推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未脱稚嫩却坚定的脸。他既无重病,何相的借口自然不攻而破,逼宫无疑。 在最后一道昭武门的城墙之上,刘辖手执弓箭,亲手射杀了叛军首领。 率援军赶来的魏行殊也将众叛军团团围住,魏行殊年二十余,魏家一族却历经三帝恩宠,他更在先帝时期因为战功赫赫被封为异姓王。 多年来尽职尽责地守在他的封地,没想到如今竟提前得到消息赶来护驾。 这场宫变来得快去的也快,何相的失败也像是倾倒的城墙,一瞬间何家随着何相的入狱也成了断壁残垣,分崩离析。 —— 转眼春深,多宝阁院子里的花林落了一地的残花,景象有些寂寥。偏偏这一日的阳光大好,连辛心情愉悦,为何繁挽好发后,又在发髻上插了根缀珠花鸟簪。 心里却想着,这何小姐生得美是美,就是人愈发有些傻气了。整日里只知道枯坐着,大好的年岁已经成了一滩死水。所以她就有些不忍。 照例领着何小姐到太后宫里请安。 所有宫人都退下,何繁乖乖地被姑母牵着,小步绕进内室。 何太后亲手为她换了件略显素气的衣服,只袖口有蓝色的柿蒂纹路,衣摆有暗纹。然后又卸了她头上的花鸟簪。 流放路遥,路途中又艰苦异常,何相养尊处优多年受不得这种苦,前日已经暴毙而亡。消息才传入宫中,何太后也无意说给何繁听。 自从何家倾覆,何太后就让何繁日日在多宝阁中抄写佛经。一边柔声说着:“没有仇恨,日子自然过得就轻松了。” 这段时间何繁的生活像是寡淡的白水,何太后虽然心疼,却也没有办法。刘辖不肯让她带着何繁去寺中生活,她执意要走,他就后退一步命人在宫中修了佛堂。 如今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她心里也很清楚,怕是护不了何繁多久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在何繁十四岁时,大病不起。 人如烛火,在这深宫的夜里,何太后终于耗尽了最后的气力。临死前她只让何繁守在床边。 “阿繁,我要你发誓!”她抓着何繁的手十分用力,吃力地吐字,一字一句地说:“你发誓……绝不寻仇,何家没资格让你复仇!” 她已经思绪恍惚了,还在喃喃说:“大逆不道、乱臣贼子……其罪……当诛。”若是何相谋反成功,也势必不会成为一个明君。他为了夺得皇位不惜陷害忠良,谋杀先帝,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她和何繁都是何家扔进宫里的棋子,这一辈子,将死时才终于摆脱。她不希望何家的覆灭反而成了何繁的枷锁,禁锢她一生。 何繁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接触过除何太后以外,任何一个何家人,就连何相长什么样子她都没有机会见过。不过这个世界里何家谋反失败是必然要走的一条路,也是刘辖成为一代明君的开端。 垂下眼,她在何太后强撑着的注视下,慢慢点头。 何太后郁结多年,她到底还是无法开解自己。她身体里留着何家的血,何家的最终没落也与她有着关系。 再有四个月就是何繁满十五岁的生日了,这个时候春天都还没有过完,何太后薨。 何繁慢慢推开殿门,刘辖站在殿门外的檐下。他长高了许多,如今已经能轻轻松松俯视她,高出她足有一头一肩还要多。 早有了少年帝王的严肃模样。 整整两年,何繁从未离开过仲明宫一步。也再没有和刘辖说过话。 而刘辖忙着做他的勤勉帝王,这时候再见何繁,惊觉她居然更加细瘦也更加美丽。 她皱着眉,像是痛到极致了,张了张嘴,半天才哑声说:“姑母……去了。” 他好像又听到她那一日快活的声音。宫变结束之后,他手里提着弓箭,走在一行人之前绕过回廊往寝宫赶。正撞见对一切毫不知情,懵懵懂懂的何繁。 她不知又窝去了哪里鼓捣自己的花。 此刻怀里抱着花盆,一见他就笑得软软的,对他说:“看这株牵机花,我终于养活了。” 第65章 他是小皇帝7 系统提示好感度增加。 从0跳到30,刘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幼年被忽视,被欺凌,到现在坐稳了皇位。刘辖的成长历程中充满了何繁的影子,她那几年的陪伴,不可能让刘辖一丝触动也无。 但对于刘辖来说,之前外戚干政,以傀儡身份坐上帝位的耻辱要远远大于那些暗生的情意。所以小少年的朦胧爱恋也被刻意压制、扭曲,时间久了,就好像他一开始就是不情愿的一样,不管是小时候和何繁在一起玩,还是长大后皇后之位的归属问题,他都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那一个。 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成功扳倒何相,那么他也会逐渐开始正视以前的感情。说来说去,还是这皇位最重要,没真正得到的时候,什么感情都是绊脚石。得到了,才会想起感情这种调剂品来。 可即便如此,现在的刘辖也还是没有真正明白心中所想。等后很久以后他明白了,也已经为时已晚。 此刻何繁在心底长舒出一口气。 同情也好,愧疚也好,她最怕的是自己戳不中刘辖的点。不过只要他稍稍动心,就像在他心上撬开了一个口子。 —— 太后的棺椁被抬入陵寝和先帝合葬。 仲明宫大殿之内,云沉双手捧起太后临死时写下的懿旨,跪在刘辖面前。 刘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怔怔地把懿旨拿在手里,展开。上面是何太后亲笔所写,他一目三行,明白了太后是要把何繁托付给苍州郑家。 这个郑家是京中郑将军的远亲,听说这一代里出了一个颇有能耐的,十分骁勇善战,正在魏行殊手下带军,所以连带着郑家也有了些声望。 何太后闺阁时期的手帕交就是嫁去了苍州,嫁给了郑家长子,如今的郑家家主。 而京中郑将军一家,能领兵打仗的死的死、伤的伤。连郑芜平一介女流都为国捐躯了,实在再找不出合适的新人来接管郑家军。如今苍州郑家可用,裴慎修也建议他施恩拉拢。 本来刘辖封何繁为郡主的旨意都已经拟好了,他既然答应了太后会好好照顾她,至少会保她一世安稳。但没想到何太后并不希望何繁继续在宫中生活。 随着何家的没落,世上已经没有何繁这个人了,对外早宣称病死在宫中。宫外的人再脑补猜测,也只是觉得何繁是被偷偷弄死了,和整个何家一样没什么好下场,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是换了身份完好无损地活在宫闱之内。 刘辖想着,若将封为郡主的何繁嫁去他们郑家,也不失为一个拉拢的好主意,而且算是达成了太后的遗愿。他忽略心里一闪而过的抵触,握着懿旨的指节泛白,不自觉地用力。 看着何繁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阿繁,你愿意……嫁去苍州吗?” 何繁一身素衣,苍白着脸,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声音很小,慢慢的充满了讥讽的意味:“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吗?” 刘辖不愿逼她,正准备改口。何繁突然说:“好啊。我嫁。”她语速很快,几个字都像是含在嘴里,也像是生怕自己后悔。 她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字十分清晰:“我嫁。” 刘辖不知道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无措还是解脱,何家终于被他从生命中剥离开来,从小到大一直纠缠自己的何繁,也不再会时时出现在眼前。离开仲明宫时他脑袋里还有些恍惚,又忍不住想起刚刚何繁的表情,她以前从不会露出这种模样,她总是开朗中带了些傻气的。 她最后对自己说:“没有家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声音淡淡的,听来不再有任何波动。 很快,何繁被封为明珠郡主,同日的另一道圣旨,就是为她和苍州郑溏赐婚。 郑溏在外名声一向不错,又已立下不少战功,堪称良配。婚后也会在京中任职,接管郑家军。而且京中也会建一座郡主府供何繁居住,无须离京远去苍州生活。 时人习惯以统帅的姓氏称呼军队,然而原本的郑将军身死,子女也尽数亡于阵前,如今换了郑溏统帅,在平民百姓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第41节 宫中变化也不大,何太后已逝,后宫正是需要一位女主人的时候。所以刘辖终于要纳后了。 为平衡各方势力,他亲自定下后位的人选。拟旨那一晚,他第一次梦见了过去,梦里是他做皇子时经历的那些缺衣少食的日子。 那时何繁把她的棉袄拿给他,他只记得自己穿了女装被皇子们嘲笑推搡,觉得何繁给他带来了耻辱。梦里才正视自己,如果没有她的那些棉袄,那一个冬天一定漫长又难捱。 而裴慎修自从与刘辖联手除去叛臣后,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如今俨然成了朝中第一人。虽然所谓的国师已经伏诛,当初那些言论却慢慢传开了,无非是说他迷惑帝王,以宦官之身扰乱朝堂。 系统要他成为刘辖身边最受倚重的、唯一的大臣,他走奸臣这条路,似乎更合适。裴慎修也了解自己,他从里到外本就是黑透了的,并非什么救世主。 在宫外他已经有了新的府邸。这日乘轿子去看,宫中住所的东西大都搬到了这里,卧房整洁,还是按着他一向的习惯布置的。 他从不会直白显露自己的喜好,布置的小太监想讨个好儿,揣测着他的心意把他房中一盆花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他一进卧房就能看到。 当年距宫变只有几日时,何繁为了答谢他,替他养了一朵紫色牵机。牵机虽美,色却单调,难得有人能养出紫色来。 那时何繁常常来,他总是避着她走。一开始是觉得她是何府小姐,自己是宫中宦官,本该毫无交集。但她来得勤了,总会看到一两眼,注意到一两个动作。 他把养花看作是打发时间,何繁却像是养宠物一样细心照料。 裴慎修看了很久,忽地笑了一声,深幽的眼底像是压下了什么情绪。小太监埋着头等吩咐,听他慢慢开口说:“这花,扔出去吧。” 小太监还觉得不明白,这花长得好好的,怎么就要扔掉了?不过他也不敢违逆面前的人,犹豫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动作麻利地把花盆夹进怀里出了门。 裴慎修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面无表情,心里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第66章 他是小皇帝8 郡主府尚未建成,婚期也定在明年。 所以何繁还是继续住在宫里,即使何太后去世,也没人敢招惹她。身边的宫人换了一批新的,也是为了改头换面,适应新身份着想。 她还没有见过郑溏,赐婚的旨意相当于把他们两个的命运连在了一起,但其实两个人还都只知道对方的姓名家世而已。离成亲还有近一年的时间,不过一个长住宫中,另一个又常年在外打仗,更因为两个人谁都没有与对方见上一面的好奇心,怕真要盲婚哑嫁一回了。 不过掌管后宫事务的胡太妃考虑却很周到。刘辖选定的皇后钱氏比他大一岁,出身大族,是出了名的大方娴静,知书达礼。如今还未入宫,所有后宫的事务都暂时交由胡太妃代为料理。这一次郡主与郑将军的婚事是下了赐婚的圣旨的,胡太妃自觉有些义务,于是特意向刘辖建议办一回宫宴,让何繁能远远见上郑溏一眼。 刘辖首肯后,宫宴就定在了春末,宴请一众大臣和诰命夫人。 等到宴会那日,丝竹声稍歇时天已经暗下来。宫灯陆续燃起,一排排宫女执烛,行走间撩动隔开男女的纱幔。 郑溏坐得很远,胡太妃拉何繁一同落座,偷偷指给她看。 而何繁一脸漠然,妆容精致,却像是套了层面具一样,任谁也摸不出她的心思。她难得盛装,此时此刻美得惊心动魄。 她顺着胡太妃的手向远处看过去,或许因为从军多年,郑溏坐姿极为严谨刻板,未穿戎装时倒是看不出是个上战场杀敌的大将,更像是个文弱的书生。身穿深色长袍,正在饮酒,看不清长相。 不过听说长相是不差的,而且这样的气度就足以迷惑闺阁少女了,胡太妃心里也很替何繁满意。 她拍了拍何繁的手,然后感觉到何繁轻轻一动,掀起眼皮看着自己。低声说:“明珠感念太妃的美意。”何太后早给她安排好了新的身份,小门小户的傅家幼女,明珠就是她本名。 宫灯摇摇摆摆地悬在头顶,光影落下来,夜沉如水。郑溏能感受到看过来的目光,但并未任何异样表现,淡定得不可思议。 和他一样淡定的何繁甚至连假模假样地动一下筷子都做不到,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刘辖请辞。拖着长长的宫装衣摆转身离席,而刘辖还坐在位子上,看着她越走越远,手虚握一下,有些发怔。 胡太妃在一旁都觉得尴尬。何繁这种敷衍表现得太明显了,就算大家都知道这次宫宴的目的,是为了郡主能看一看未来的夫君是何长相,她也不能真看一眼就走啊。 又有些发愁:也不知这明珠郡主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她看着这郑将军就很好,明珠公主还差一年才及笄呢,这样的年纪不是最喜欢英武男儿吗? 只有刘辖清楚何繁心里的不情愿。 宫宴以后,他心绪不宁好几日。 这一日在殿中,他撂下笔,看了一眼身边的裴慎修。 如今的裴慎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刘辖对他的信任只多不少。他把他看作老师,也看成好友。 虽然裴慎修身体残缺,刘辖却只觉得可惜,并不会有任何的看不起。若非裴慎修是这样的状况,他一定会把丞相之位给他,让他为朝臣之首,更好地辅佐他。 他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裴卿觉得,何繁适合嫁去郑家吗?她毕竟曾是何相之女。”如今裴慎修有了新的官职,刘辖也不再称呼他为厂臣,反倒是和一般大臣一样来称呼他。 裴慎修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看了他一眼,恭敬说:“郡主出嫁,自是一步好棋。”郑家忠心与否不好说,一个郡主,拿来拉拢势头正猛的郑溏也算是值得。 刘辖自然无话可说。他垂眼看手中的折子,不知为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隔日刘辖绕去了何繁的多宝阁。 彼时何繁穿着一件改过的裙装在院子里舞枪。长/枪一扫,带起劲风,她动作流畅潇洒,刘辖竟不知她擅长这个。 等一套枪法结束,何繁手腕一甩,长/枪倒插在地面。她长舒出一口气,这才看到对面不远处站着的他。 然后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见礼。她以前不会这样,平时早把尊卑抛在了脑后,始终把他当作那个冷宫里的软弱到谁都能踩一脚的小皇子。 那曾是刘辖最想忘记的过去,偏偏现在常常回忆起这些来。 何繁站直身子,两年不曾交流,但她和他说话时的语气表情却丝毫不显生疏。笑着说:“早听闻郑将军在前阵的威名,如今要嫁去郑家,倒想起一些荒废的枪法来。” 她用手背草草擦了下额上的汗,“这枪许久不用,都快握不住了。”何繁的父亲也曾多年披挂上阵,她做女儿的,从小也被手把手教着舞刀弄枪。后来何父战死,她才被当成闺阁姑娘,往娇柔的路子上养。 原本的何繁身体素质早就不行了,她却不一样。虽然看着吃力,但练就了,掌握却很快。 刘辖许久没有说话,何繁就将长/枪从地上拉起,稳稳提在手里。目光疑惑,看了他一眼。“你如果不想理我又何必再来这里?” “你怎么会配不起呢?”刘辖忽视了她后一句话一样,看了眼她手里的长/枪,目光又移回她脸上,说:“你到底是郡主,还是他郑家高攀了。” 何繁轻嗤一声,不以为然。 她这个明珠郡主毫无显赫家世,出现得太过突然,而且太后生前认的义女这个身份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本就不是什么金贵的身份,只是借着刘辖亲自下旨赐婚得了郑家几分尊重罢了。 何繁早习惯了在一个世界呆上许多年,以前不急,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让她有些忐忑的是,她并不清楚同样带有系统的裴慎修,身上的攻略任务究竟是什么。 他既改变原剧本内容,选择扶持刘辖,想必任务是和刘辖的未来有关。 刘辖的未来还很长,她又不能一刀捅了裴慎修,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这么想着,脑海里进度条又动了。 好感度,60/100 而面前的刘辖表情淡下来,慢慢开口,“不管未来如何,宫中算是你的娘家,朕,”他顿了一下,语气随意地接着道:“也是你的依靠。” ———— 对于明珠郡主要嫁过来的事,郑家这边考虑的也很多。嫁来个郡主,听着是恩宠,但他们不会不懂皇上的意思。这种身份要高于他们家的媳妇,性格要是容易相处还好,就怕是个张扬跋扈的。郑家的底子到底还是不够厚,仰仗着郑溏的功名有了如今的地位,就算只是个郡主,也压不住啊。 何繁偶尔还会想,如果不是在攻略,郑家实在算是个好去处。夫妻间不一定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但也不会过得憋屈。 只要刘辖在位,郑家就要捧着她,她没有必要看人脸色过活。 第67章 他是小皇帝9 越过这一年,下一年六月十七这日,宜嫁娶。 宫中早已经传遍了,明珠郡主就是要定在这一天从宫中出嫁。 这本是确定了事,偏偏中途出了差错。五月里郑溏将军所率军队在遣兴关遭遇夜袭,连人带马落入湍急的江水中,直到消息传入宫时还是下落不明。 刘辖才收到从前阵传来的消息,就立刻赶到多宝阁。进了殿中正遇上宫中司制送来婚服,大红的色泽十分刺目,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托盘里,上头金线绣的纹路栩栩如生,像是流动的光。 他目光在婚服上一掠而过,然后抬眼看到何繁正靠着迎枕坐在窗前的矮榻上看书。手指就立刻抵在唇上,司制会意,悄然无声地将托盘放在外室的桌上,又沉默着退出门。 做隔断的垂帘挂起一半,青色的帘布半掩内室的光景,刘辖却能清楚地看到坐在那里的何繁。 姿势懒懒地,细长白嫩的指端捏着薄薄的书页,有光能从墨迹间透出来一样。 她以前坐不住,别说看书,坐一会儿就要叫无聊。抄了几年的佛经,倒是把性子养得文静了。 刘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子里混沌一片,却清晰地能听见书页细微的翻动声,看到她微抿嘴角的模样。站定在原地看了她许久。 他不言不语地静静站着,何繁也就没发现他,垂下眼认真地看着手上的书,时不时从一边的矮几上拿笔在书上作批注。 她又痩了些,裙子都变得空落落的。细细的锁骨露在衣领外,黑发随意绾在脑后,用一根镶金珍珠簪固定着。这时候可能姿势保持久了有些不舒服,她慢慢放下手臂,手扶着后颈抬起头。 然后就看到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的刘辖。 迟疑了一下,何繁还是站起身走过去,膝才刚有屈下的意思就被他扶住。她也看到了桌子上才送来的婚服,但没来得及细看,刘辖就开口告诉了她郑溏失踪多日的事。 话音落下后,殿中一时寂静无声,何繁愣了一下,问他:“生还的可能性大吗?” 这个说不好。刘辖也做不到立刻下结论,再加上心绪混乱,唯有沉默。略顿了一会儿,还是含糊道:“沿着岸找了很多天,未曾找到尸首。” 何繁的手摸在一旁的婚服上,细腻柔滑的料子握在手中。慢慢笑了笑,轻声说:“既然没见到尸首,总是有可能回来的。” 但一直到了六月十七,郑溏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这一天本该是何繁出嫁之日,显然这婚事是办不成了,但何繁依旧选择在这一天离宫,搬到了早就建好的郡主府中。 浩浩荡荡的随从和车马从宫中行至郡主府的大门,宫中多宝阁再一次空置下来。 而入了夜以后,郡主府中的下人们大多睡不着,新主子才入住,还不知道性格手段如何,都对自己的未来期待又担忧。 针对这宫里的八卦,吃瓜路人们中有一小部分人觉得,明珠郡主如此行为是信守婚约,忠贞不二的表现,但更多人都在替明珠郡主不值。战场上刀剑无眼,郑将军又失踪了这么久,就算能回来,怕也是要缺胳膊断腿的。 夜很深了,隔着石榴蝙蝠格纹的窗户,外头无宾客酒席,也无觥筹交错。何繁把侍女们打发了,换上就寝的服饰,打散了的长长黑发披在肩头身后,衬得身段纤细非常。 因为这间卧房本就是准备在她和郑溏成亲时入住的,帐子被褥都是红艳艳的颜色,摆设也是红烛金盘。但可能是怕她睹物伤怀,也撤掉了一些婚房里该有的东西。 何繁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还没出嫁就死了未婚夫,她答应出嫁和如今搬出后宫都是出于筹谋算计。刘辖对她的好感度早已经过了百分之八十,就差临门一脚。 宫中也是一样的深夜,空中挂着一样的圆月。刘辖从午时到此刻,始终在寝殿中批阅奏折。身边的太监总管察觉到了一些不同,他能在宫里活这么多年,又爬到如今的地位,为人最是谨慎细微。所以此刻理智让他埋头垂手,不敢多言。 ———— 好在最后,郑溏性命无忧地回到了京中。 他虽然落入江水之中,但凭借好身手并没有在湍急的水中丧命,反而被救下养伤。身上所受的重伤让他昏迷多日,又因为暗地里追查真凶,回京的期限一推再退。 等他回来时已是八月初。 听闻明珠郡主近日的所作所为,郑溏倒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处境不妙,大多数人该以为他早已葬身江鱼腹中,或许郡主也会要皇上做主,让这婚事作废。没想到郡主非但搬出宫中,还曾说过些“要等他回来”一类的话。 于是他换了身衣服就立刻到郡主府来,向何繁请罪。 他到时何繁还在后院练枪法,府中老嬷嬷授意侍女,直接将郑溏引进房中等待。倒没什么可避嫌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变故,两人早都成亲多日了。 老嬷嬷是胡太妃身边侍候的老人,被安排来照顾明珠郡主起居。她也从胡太妃口中听说这郑将军是怎样的人物,郡主表现得又这样“痴情”,她巴不得推两人一把。 第42节 郑溏慢慢进了房中,室内的情况与他想象中大有不同。早听说这个明珠郡主如何受宠,本以为布置陈设都要华丽贵气些,没想到居然十分简单。也带着郡主之尊该有的讲究,只是更内敛些。 墙边还放置了长/枪架,漆黑的颜色,在这样的房中却不显得冷硬突兀。 他只环顾了一圈,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回过头,何繁悠悠然地向他走过来,一身舞刀弄枪时才有的装扮,走近了,能闻到她身上香暖的气息。 何繁专注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审视他。眸子里又带了浅浅的好奇,静默一会儿,莞尔道:“回来就好。” 语气熟稔,倒是郑溏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68章 他是小皇帝10 郑溏既然毫发无损,和明珠郡主的婚事就又重新提上了日程。 其实成亲的相关事宜早已经准备妥当,哪怕下月选出吉时出嫁都不算早。刘辖却以郡主受惊为由,将婚期又往后顺延一年。 胡太妃虽然心里腹诽,但明面上也表示赞同。只当皇上是不舍义妹早早出嫁,想极尽所能多留明珠郡主一年。她也就得过且过,并不多加劝阻。 胡太妃虽然处处为何繁考虑,但对她这个民间郡主并不像对待真正的金枝玉叶那样认真,毕竟作为太后义女,何繁的傅家女身份太过低微,连在太后死后为其守满三年的孝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孝期才有所缩减,婚事也定得这样快。 仿佛是为了印证胡太妃的想法,刘辖几次透露让何繁搬回宫里来住的意思。不过表现得太过含蓄,何繁又故意不作回应,胡太妃为帝解忧,就常在宫中设宴邀她回来玩。 很快就入冬了,皇城里大雪压满楼宇宫道,远处近处白茫茫的一片。 马车顺着宫门跑在路上,哒哒的马蹄和檐铃声响起来农女小娘亲。何繁撩起车帘,对这条路已经十分熟悉。 常常要在宫里呆到入夜。胡太妃面对她时表现得十分热络,宫里老一辈的宫妃就剩她一个了,刘辖也尚未纳妃立后,生活实在无聊得很。 而何繁只觉得席间一样无聊,提着宫灯,身边的宫人都被她打发得远远的,独自跑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会在某条小路上遇见裴慎修,他披着墨色大氅,同色的官服上是张牙舞爪的麒麟图案绣满前襟。 穿一身黑,夜又深。何繁要举起灯来才能看见他的脸。 她看到面前的裴慎修手里执了一把伞,伞下眉目清冷,像是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雪又不大,她倒没打伞,心想这个裴大人可真讲究。 隔着几步远,她就不再继续走了,先开口和他打了声招呼。 其实两个人也不算很熟,何繁常出入裴慎修住处的那几月,难得几次相处,两个人也大多相对无言。他做他自己的事,而她养自己的花。 裴慎修的视力却很好,他看到摇摆的宫灯笼着朦胧的火光,半遮着何繁的眉眼。她似乎是被他吓了一跳,眼睛不自觉地慢慢睁大,又蕴进半分偶遇熟人的笑意。 她正站在树底下,亭亭立着,就像是娇俏的花枝。昨日的雪下得很大,积雪沉沉压在枝头,此刻枝杈的承重显然到了极限,清晰的“啪”的一声响在耳边。 何繁被这声音惊得一侧头,反射性地躲了一下。但已经晚了,树枝上的雪直接砸在她头上和肩上,连脸上也蹭了一些。雪凉得她一瑟缩,咬住下唇,表情有些懊恼。 整个人一如当年,生动鲜活。 何繁往裴慎修那里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在别人面前弄得这么狼狈,她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故作镇静地换了个地方站,远远躲开路旁的树。而他还是那副清冷至极的样子,原地站着,丝毫没来过来搭把手的意思。 何繁当然也不需要他来帮忙,刚刚是被天降雪团砸愣了片刻,一回过神就连忙草草拂了拂肩头和发髻。她的宫装都是宫中所制,肩头绣了一朵牵机花,妖娆的花瓣铺展开,像是活生生的花从树枝上落到她肩头。 雪都拂开,那花的颜色仿佛更深了些。 牵机花一直是何繁最喜欢的花。以前她到底是费尽心思学着种了很久,意外看到衣物上能绣出这个来,就觉得很有趣,所以这一件入了她的眼,常会挑出来穿在身上。 作为这个世界上和她一样拥有系统的人,裴慎修显然比她神秘多了。何繁想套他几句话,就主动和他攀谈起来。但裴慎修素来谨慎多疑,她不敢多说什么引他怀疑,前言不搭后语,很明显地是在强扯话题。 夜色之中,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更多的时候是何繁的说话时。清清脆脆的,像是打在琉璃盘上的玉珠子。 细雪落无声,何繁又强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弃。她站久了,鞋面很快被雪水沾湿,有些呆不住。 裴慎修一直很配合地回她的话,但是他太聪明了,话都说得滴水不漏。除了没什么风度,为人太过凉薄,何繁也不知道能再给他什么评价。 何繁垂眸看了眼宫灯,手腕无意识地甩了甩头牌王妃:王爷来暖榻。宫灯摇摇晃晃的,影影绰绰的光线落在脚面。 这才道别。 直到何繁准备转身了,裴慎修才难得主动开口,声音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冷冰冰的,没什么情绪:“还未恭喜郡主。” “啊?”何繁顿了下,看向他时才想起他应当是在恭喜自己即将成亲,马上就要嫁给郑溏。于是露出细微的笑意,道了句谢。 再看裴慎修似乎不欲多言,她也就不纠缠着惹人厌恶了。 系统不许恶意竞争,但两个系统共存一个世界本来就是件很残忍的事。她每次看到裴慎修就有些心虚。 而此时此刻系统倒像是感应到她了的想法,突然再次出声。它已经沉寂很久了,有时候何繁都快要忘记它的存在。 【虽然失败者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但也只是因为攻略失败积分清空,强制休眠。只要不苏醒,就不会觉得痛苦,因为已经没有自主思维了,只是一组无生命的数据而已。】 【一旦苏醒了自然就会想尽办法解救自己】 【你忘了你最开始攻略时的状况吗?】 开始何繁还笑嘻嘻地和系统打趣,“你在安慰我吗?”难道是怕她打败了裴慎修之后有心理负担?不过话才出口她就怔住了。 立刻追问道:“最开始的状况?我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那个时候吗?”这么多年她完成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攻略。的确在前几个任务世界里,她更多要受剧情的控制来说话做事,不能做剧情以外的改动。是后来通过积攒大量的积分,才慢慢重获身体自主权的。 攻略到现在,她已经能根据自己心意来作出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完成攻略任务,连系统都会一连几年不出声,少有干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玩系统升级的游戏,级别最低的时候就是不能自主活动的npc。可是,听系统话里的意思,难道她也有可能是从休眠中重新苏醒的? 何繁突然觉得有些茫然。或许她以为的“开始”,并不是她初次绑定系统,而是清空了积分,被抹去了所有的记忆而已。在此之前,她可能已经辗转过成千上万个虚拟世界。 她的思维比较发散,猜测道:“我以前攻略失败过,所以清空了积分吗?”《攻略守则》上规定,如果目标人物意外或自然死亡,攻略者依旧没有刷满进度条,就会判定为攻略失败。所有积分作废。 联想到裴慎修,她又问:“……还是我曾经也像现在这样,和别的系统竞争过?然后失败了?” 但是系统始终没有回答她。 因为脑中的这场对话,她心里藏了些事。最后看了一眼裴慎修,就转过身渐渐走远了。 而等她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很久,身后的裴慎修慢慢地走到刚刚她站立的地方。他低下头,地上的两截玉簪被树影压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应当是刚刚何繁躲闪的动作太大,不小心从她发间掉下来的。 发簪上头的白玉石已经在石板路上碎成了两半。裴慎修站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捡起来。 第69章 他是小皇帝【终】 下朝之后,裴慎修远远看见魏行殊走过来,穿一件藏蓝色长袍,步伐沉稳。周身带着行军打仗的武人气场,看人时目光锐利。今日之后魏行殊就要回封地了。 只有裴慎修能看到魏行殊头上悬着的进度条。进度条上两个闪亮的红色小字:可杀。就像果实成熟可摘一样,对于他来说,魏行殊的作用早在平反何相之后就不存在了。 裴慎修穿着朝服,整个人如修长的竹枝,若非众人皆知他是宦官出身,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人物早年居然是人人可轻贱的蝼蚁。 “魏王。”等魏行殊走到身前了,裴慎修才不紧不慢地拱手,虽然敛起眉眼姿态却始终透着些清傲。而魏行殊斜睨他一眼,并不理会,看一眼就大步与他擦肩而过。 这么明摆着的打脸行径,裴慎修也只是不在意地勾唇一笑,姿势不变,片刻才缓缓垂手,站直了身子。 如今刘辖对他的信任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但刘辖在不断成长,也会有自己的猜度和判断,不会永远如此信任他。尤其是在他手中势力达到让帝王忌惮的地步、并且魏王几次三番提醒刘辖防备他时,进度条的增长就已经到了瓶颈期。 魏行殊已经成了他完成攻略的一大阻碍。而除掉魏行殊,有助于他更快地刷满进度条,脱离这个世界。 裴慎修很清楚,魏行殊是异姓王且手握军队,在朝中极有话语权。而郑溏背靠魏王,又得赵家军的势力加持,短短几月间就在朝堂上谋得一席之地。若是再让他发展下去,或能和自己分庭抗礼。 而魏行殊此生最厌恶宦官,也势必不会容他重生之妖皇倾城。 不过他本不用这么着急将魏郑二人拉下马,一心急就容易露出马脚。只是……有些事在心里压得久了,就有些忍不下、有些不甘心。 —— 冬寒未消,大雪压境。 外族趁风雪侵入北地,魏行殊所率军队竟不敌,消息传回京中时,郑溏请旨带军前去支援。刘辖的旨意还未下,战前三城失守的消息接连传来。 外族近年屡屡派骑兵扰乱边境,往年有魏行殊压制,从不曾出现连下三城的情况。京中人心惶惶,私下里还有人猜魏王早已向外族投诚。 京中魏王的身世谣传了许多年,早在先帝在位时就有人说魏王生母来自外族皇室,好事者对魏王的血脉也就多有诟病。裴慎修故意让这些言论传进刘辖耳朵里。 谣言虽然是凭空而起,却也是三人成虎。 裴慎修又在恰当的时候灌输刘辖,郑溏站魏行殊一派,怕是也有不臣之心。京中本就没有比郑溏更适合带兵的人了,偏偏此时,从郑溏府上搜出谋逆铁证。牵扯外族,也牵涉到了正在前阵迎战的魏行殊。 随后郑溏入狱。 京中男子都猜郑将军就此性命不保,女子都叹明珠郡主婚事多舛。 何繁得知此事后,下意识就觉得和裴慎修脱不了干系。她立刻进宫去到刘辖,想进牢中见郑溏一面。如果当真是裴慎修陷害郑溏,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来得急,发丝稍乱,身上也是在府上时极为素淡的打扮。倒像是心上人被冤入狱,不管不顾地跑来求情。 只不过刘辖不肯见她。 僵持了一会儿,她也不吵不闹,一屈膝,直直跪在了大殿外。来传达圣意的总管太监一脸为难,腿一软竟也跟着跪了下来。然后愁眉苦脸地将手努力缩进袖子里,心里直喊姑奶奶:这大冷的天儿,他跪石板都觉得双膝是跪在了冰碴上,明珠郡主在雪地里跪着,照样后背挺直,面无苦色。 隔着殿门,刘辖漠然坐在椅子上翻看奏折,对外面的一切无动于衷的模样。他薄唇紧紧抿着,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奏折上许久,殿内无声,殿外也无人吵闹。 手缓缓攥紧,突然用力将书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拂落到地面。 他克制着自己不找她、不见她,但此刻她就在殿外,他却满心都是慌乱。 但最后他还是妥协了,让人带着何繁去了地牢,他总归不忍心让她有任何的失望。 而何繁目光锁定在紧闭的殿门上,她终于如愿听见脑海中进度条刷满的滴滴声。原来对于刘辖来说,她这一刻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临门一脚了。 果然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牢里郑溏已经被脱了外衣,刀剑尽卸。牢中油灯的光影昏暗,下一刻就要燃尽一样可怜。何繁看到他时,他就靠坐在一堆枯草上,白色的里衣上满是斑驳的血渍,看样子是才受过刑。 何繁走过去,她的手握在牢中的栏上,然后缓缓跪坐在牢边,眼前的郑溏闭着眼睛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迷农女小娘亲。等了一会儿,小声试探着叫他:“郑溏?” 郑溏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看到是何繁,他表情有些不敢置信,想说话的同时,以拳抵唇压抑着咳了两声。 “他们对你用刑了?”何繁皱着眉,“你还好吗?” 郑溏没有立刻回答她,见她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关切,无奈道:“郡主还没有嫁给我,又何必趟这一次的浑水。” 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何繁声音压了又压,问他:“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裴慎修一手遮天,他又身在狱中,或许需要她的帮助。 虽然现在随时可以脱离世界,但她的复制体十有八/九要嫁给郑溏,她觉得嫁去郑家就挺好的,所以想帮帮他。 郑溏手指动了一下,他闭了下眼,狠狠拧住眉。何繁只当他是极痛难忍,又接着安慰他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救你出来的,你放心。” 明珠公主单纯如此,他却犹豫是否要利用她,将她置入险境之中。他不确定裴慎修是否知道他府中密信所在,那信能证明他的清白,也记载了裴慎修这几年所做过的大大小小的,足以要他命的证据。他才拿到手里,就被迫入狱。 等何繁离开,地牢中郑溏靠石壁坐着,背后潮湿阴冷,他穿着单薄又受过刑,脸上却毫无痛苦之色。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脚步声,靴底踩在地面的声音慢慢靠近。牢中死寂一片,这响动也就十分清晰。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来人衣上绣着龙纹,从暗影中慢慢露出身形。 ———— 第43节 出了地牢,何繁急急忙忙往宫外走。避人的长长夹道上,宫墙高耸,何繁能听见自己的轻轻的喘息声和快步走过踏在地面的摩擦声。 她慢慢停下了脚步。 抬起头,裴慎修正负手站在对面,“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何繁干笑一声,“自然是回府。” 听了这话,他表情奇异,语气也怪怪的,“是吗?”何繁还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反应,微微后退一步,挑眉说:“那裴大人你呢?你又要去哪里?” 裴慎修轻轻笑了一声,回答说:“只是经过而已。” 说完他侧过身,让开一条路来。绕过前面的路宫门就不远了,此刻他低眉抬手,修长的手指露出袖口,指向前路,一举一动尽是清雅仪态。刚刚的怪异仿佛只是何繁的错觉。 她不再犹豫,和他错身而过。 等何繁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从道旁的树上跳下一道黑色身影,恭敬地单膝跪在裴慎修面前,禀报说:“皇上已经开始怀疑了。” 无声等了一会儿,余光见裴慎修双手交握,缓慢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指腹无意识地磨磋着上面的白玉石。然后他呵了一声,笑里带了些无奈,又有狠厉之色在眼底浮出,终于开口说:“郡主再过此路,当场射杀。” 成败不论,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不是吗? ———— 裴慎修慢慢往来时的路上折返极品男神的夺妻大战。 行至小宫门,他敏感地感受到浓烈的肃杀之气。四面高墙,他独自一人站在中间开阔的地面上。 然后他抬起头来。 视野之内慢慢有弓/弩手出现,密密麻麻的弓箭被端起,架在高墙之上。 几年前,他陪着刘辖在这里射杀了叛军首领,如今他也要以同样的方式死在这里了。他面庞冷峻,此情此景之下却还有心情微微笑起来。本以为郑溏手里的东西才会是他最终定罪的证据,没想到刘辖此刻就不打算再忍。 裴慎修听见刘辖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声音从头顶回荡开,带了帝王的冷酷无情,扬声道:“裴卿,你已经有了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又何必如此辜负朕的信任。” 雪还未化,这日难得有阳光拨开重云。刘辖耐着性子等待许久,也没有听见裴慎修有任何辩解。联通外族、谋害重臣、蒙蔽帝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刘辖再次回忆起何相当年的狼子野心,他从没想过得到他最大信任的裴慎修居然也会走上这么一条大逆不道的路。而目之所及,裴慎修的嘴边的笑意只有讽刺和落败的释然。 闭上眼睛,刘辖一声令下,命弓/弩手放箭。 惨白的背景里,铺天盖地的黑色箭雨扑向着墙下的裴慎修。一片死寂之中,他终于重重跪下,暗红色的朝服还穿在身上,背脊上代表了身份地位的刺绣纹路上插满了箭支,压得他一向笔直的背都弯下来。 他教导刘辖对待有二心的臣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他亲手养出了刘辖的多疑的性格,现在却自食其果。 再也支撑不住,裴慎修闭眼倒在了雪地里,贴在地上的侧脸冰凉,他皱着眉,满身都是鲜血。 天地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恍惚间,他微微掀眼,视野一片血红,似乎能看到何繁迎面走过来。她还穿着那件梅花图作衬的长裙,裙摆落在脚面,鹅毛大雪落满肩头。肩头那朵紫色牵机的纹路被压住,看不分明。 他手指动了动。 但心里分明知道,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脑海中系统响起警报声—— 【攻略者188号,本世界攻略判定失败】 【积分清空,强制休眠】 【重装系统开始……】 城墙上刘辖面无表情地站立,看着已经伏诛的裴慎修,表情悲悯。毫无准备之际,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他伸出手按住。这痛来得莫名其妙,但消退得也很快,就如错觉一样。这时候有细小的雪花被风吹到他脸上,刘辖心底空空的,有些异样。 又下雪了。 他想起阿繁最喜欢冬天。 后世《宣帝本纪》中有记载:承宣帝九年,宦官裴慎修把持朝政,诬陷忠良,帝施计,射杀裴于小宫门。 第70章 恶毒大小姐1 双绮和冬生肩挨着肩往自家小姐闺房的方向走,双绮手里提着食盒,穿一件九成新的翠绿色褂子,头发也梳得油光水滑,露出一张秀气的脸来。她一边走着,面上挂着不忍,时不时就往回廊外面看上一眼,隔着廊道,院子里面正跪着一个人。背脊瘦削又笔直,处境凄惨。 远远看过去,那人身上的青色布衣上都是斑驳的血迹,跪得都不稳了,摇摇欲倒。隔一会儿就以手撑地缓一口气,然后再勉强直起身子跪好。 一旁的冬生垂着眼帘,面上漠然。突然就小声提醒了她一句:“你看他一百眼也救不了他。可别看了,免得惹祸上身。” 离小姐房门还远,双绮小心地看了四周一眼,也压着声音说:“长青都跪一晚上了,再跪下去怕是膝盖都要废了。”语气里满满都是可怜,可怜长青素来寡言本分,还是逃不开吉管事一顿鞭子。吉管事除了大人,就只听小姐的话。大小姐发话要打掉长青半条命,吉管事就一点余力也不留。 若不是长青身子骨好,硬是给捱了过去,昨晚就死在刑房里头了。 双绮叹了口气,颠颠手腕,食盒沉得压手。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吃得好住得好,时不时还要拿他们这些下人出气。 冬生把双绮当姐妹,怕她犯傻,想了想还是再劝一句:“我知道你对长青有了些小心思,但如今长青让小姐不痛快,你可不能再往他身边凑,也碍了小姐的眼!” 双绮轻轻推了一把冬生的肩头,“你说什么呢!”顿了一下才嘀咕着:“我自然知道……我这命还想要呢,半句话都不敢和他说了。” 每次去小姐房里,双绮就打心眼里发怵。尤其一大早看到跪在院子里受罚的长青,更是心底没底。犹豫着说:“今日小姐心情会很好吧?大人不是快回来了么?” “兴许吧。”冬生锁着眉,又舒展开,“小姐虽然喜怒不定,但也好哄,顺着她就是了。” 两人终于走到了房门口。 房内只有何繁一人,她裹着棉被蜷在榻上,把灯罩拿开,又将手中的折了又折的纸凑到灯火前。她看着火舌舔上来,慢慢吞没纸的边角,抖着手腕在心里叹气:这次的剧情可真是棘手啊。 被她捏着的信慢慢燃在灯火之中。未燃尽的地方还能看见一行俊逸的小字,笔锋很柔和,偏偏字里行间像竖了根长刺一样让人心里发毛,只四个字:甚念吾妹。 何繁垂眼看了一会儿,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等信烧成了一团灰,她这才开始环顾自己所处的这间卧房。房内的摆设华美精致,帐子重重叠叠,地上还铺着一大块兽皮毯子,看得出可不仅仅是个普通富家小姐的闺阁。 这一次的攻略目标和她身份十分悬殊,一个是被娇养得无法无天的大小姐,一个是沉默阴郁的俊俏家仆。 家仆名叫长青,年十七,自幼长在何府农女小娘亲。昨日何繁养的小兔子死在了院子里,她就把在此处当值的所有家仆聚集到一起,让他们通过互相指认洗清自己的嫌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就要吃一顿鞭子。 家仆们互相攀咬,她就在一旁咯咯笑。偏偏众人中只有长青沉默不言,就直楞楞地站着,面色无波。他这副模样激怒了等着看热闹的何繁,于是何繁让人把他拖去了刑房鞭打,后来又让他带伤在院子里跪着。 长青虽然是仆从,生来却有些傲气藏在骨子里,怎么磨也磨不掉。在尚不懂隐忍的少年时期,这种性格也让他吃尽了苦头。 看过回忆里的场景,何繁不得不承认何容远手段之狠常人所不能及,一个妹妹当真是被他养废了,怪不得原主几年后会因为冲撞贵人而惨死。 既是自食恶果,看过她短暂的一生也觉得有些悲哀。 这个世界里她双亲俱亡,被同父异母的兄长养大。兄长何容远是当朝权臣,手段狠辣,也是出了名的妹控。 但何容远这众人皆知的妹控属性其实只是他伪装出来的,他其实最厌恶何繁这个所谓的妹妹。 究其缘由,那都是上一代的情感纠葛了。大概就是何繁的亲娘间接害死了何容远的母亲,何容远就把所有的仇恨转嫁到了自己的妹妹头上。 “捧杀”这一招,何容远使得炉火纯青。本来的何繁是个善良软弱的小姑娘,硬生生被他养歪成了朵霸王花,还是带毒汁的那种。 今年也才十五岁,已经能做到视人命如草芥。 兄妹两人每一次来往的信件,都要尽数烧毁。何繁心里不屑,还不是怕这些信被别人发现,从而知道你是怎么带坏自己的亲妹妹的! 想到此处,何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扒拉出脑海里的进度条,厌恶度,30/100。无一星半点的好感。 又叹了一口气。必须尽快找到她的攻略目标进行安抚。 这时候轻又有节奏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来。 当当当三下,才有细柔的嗓音隔着门板传进房里:“小姐可醒了?” 何繁在脑中检索了一下来人的身份。是她的贴身侍女冬生,何容远安排在她身边的人,最是谨慎聪慧。 她不紧不慢地盖上灯罩,手指在膝上敲了两下。 上个月何容远被圣上派出去办事,今日就会回府,趁他回来前自己得把长青救下来。清了清嗓子,扬声说:“进来吧。” 冬生先迈进门来,双绮紧随其后,私下里她的话比较多,冬生一向少言。但到了小姐面前,两个人就正好反过来,冬生嘴巧,会捡好听的话来哄小姐开心。双绮学不来。 她小腿肚子都在裙底发颤呢,恨不能站得远远的。 往常也不至于这么怕,但她胆子小,杀鸡儆猴对她最管用。有了长青的前车之鉴,她也怕某一句话说不对就惹恼了阴晴随心的小姐。 何繁只瞥一眼就能看出双绮对自己的恐惧。 不过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慢慢从被子里伸出两条细长的腿来头牌王妃:王爷来暖榻。笼着纱裤的腿又细又白,隔着桃红的纱料也看得分明。 然后她蹭着身子滑下矮榻,趿着鞋走到梳妆案前。 也不理会屋子里的两个侍女。坐到镜子前就自行在妆奁里挑挑拣拣,拿出根莲花纹六方形簪,又挑出珠花玉坠,林林总总码了一小排。 隔着铜镜,冬生看见那张俏脸上细眉一挑,于是很习惯很熟练地上前两步为何繁挽发。 每日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况。双绮捧着用香细细熏过的衣裙,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待。 屋子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冬生小心翼翼地把红色的发带系在何繁的髻上,何繁冷不丁地开口说:“哥哥就要回来了,他最喜欢我这样打扮!”语气娇俏可人,带着很明显的期盼。 扬起脑袋,脸对上冬生,圆圆的眼睛看着她说:“冬生姐姐再去院子里寻朵花来给我簪在头上吧。” 只有这个时候何繁才像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样天真可爱。 冬生弯起眉眼,应了声是。 等梳妆妥当,何繁坐在圆桌旁用早饭。吃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什么一样,掀起眼皮看了双绮一眼,悠悠说着:“那个……叫长青的,还在院子里跪着吗?” 双绮手一抖,“还在呢。” 何繁心情很好地说,“哥哥回府定会先来院子里看我,可别叫他污了哥哥的眼睛,让他回房吧。” ———— 即使小姐松口饶了长青一命,也没人敢扶他一把,更别说送他回房了。 双绮再不忍,也还是隔得远远的向他传达了何繁的意思。 长青衣上的血已经泛黑凝固,他喘出一口气,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来。 腿一软,眼前也一黑。但他晃了两下还是站稳了,轻声向双绮道了句谢,依旧面无表情,动作迟缓地转身往院子外面走。 这一日只有府里的穆叔偷偷带着药到他房里看他。 进门时发现长青居然就这么和衣躺在床上,合着眼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穆叔忙上前把他扶起来,这伤如果不上药怎么好得了? “小姐一向心性不定,今日看你不顺眼,兴许明日就忘了。你听穆叔一句劝,再忍忍。”一边给长青上药,见他满背的伤,心里直骂何小姐生来就是个魔星。小小年纪下手竟如此狠辣。 长青一声不吭,生生挺着,绷得后背上的肌肉都很僵硬。撕开粘连着伤口的衣物时,穆叔看着都疼,但从始至终他也没听到长青哼一声。 第44节 长青侧脸极为好看,线条干净利落。疼得面色发白,冷汗也从额上冒出来,但还是紧咬着牙,垂眼掩住眼底的情绪。 穆叔心里叹气,一边说:“你这膝盖啊也得把淤血揉开,不然有你受的!” 第71章 恶毒大小姐2 何容远一回府果真是直奔何繁院子里来的。 真的见到了真人,何繁却觉得他并不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臣子,至少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在她的预想里,何容远该是沉着一张看不出心思的脸,满腹算计或是笑里藏刀,没想到却是极为疏朗的长相。此时手里提着个鸟笼子,笼子的提手被他两根手指松松提着,他就这么跨进门来。 那被困住的鸟通体雪白,在笼子里活蹦乱跳,叫声清脆好听。 他屈指敲在笼壁上,姿态风雅里带了些玩世不恭,周身是很矛盾也很诱人的气质。笑得宠溺极了,刚踏进房里就开口说:“那只兔子死便死了,哥哥自然能寻来更有意思的。” 这话里表明了他是如何记挂府中的妹妹的,连妹妹偶然间死了一只宠物都十分清楚,特意寻了别的来做替补。不过他话里也透着几分寡情,毕竟他这个人切开来里外都是黑的,表面上再伪装出温和迁就,百般珍视,言行却难免流露一些对生命的漠视来。 何繁闻言从凳子上蹦下去,“哥哥!”三步并作两步到他身前。一手眷恋非常地先扯住他的袖子,摇一摇,等他放下另一只手里的长木匣,才如愿得到他揉揉发顶作为安抚。 他微微弯下腰,何繁比他矮上许多,看着她头顶漂亮的双髻,慢又轻柔地问:“阿繁看看,喜欢不喜欢?” 好似他并没有离开很久一样,熟稔自然地和她说着话。 府里的主子只有他们两兄妹,下人们早都习惯了大人一回府就要赶来见小姐,这时候房里的侍女们早都悄无声息地退出门。 何繁早进入了角色,这时候就是个思念兄长的可爱妹妹,也是容易被新奇事物吸引的娇蛮小姐。 她弯腰作出很感兴趣的模样,伸出手指逗鸟,一举一动和原主没什么不同。 然后指尖一暖,是被何容远握在了手里。何繁仰脸看他,他高高把笼子提起来,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反而一直看着那只鸟,柔声说:“小心些,别被啄到了。” 何繁也养过鸟,窗前还悬着一个勾子,从前就是挂鸟笼的。 何容远顺手把笼子挂上去,又走回桌前,手放在他一道带过来的匣子上,一边笑道:“打开看看。” 何繁在心底里咬咬牙,不知又是什么能折磨人东西,要她拿出去闯祸。凑近了,在他的注视下一打开,果然,匣子里放了一条两指粗细的鞭子,暗红带黑,明显是皮料所制,触感十分光滑。 鞭子上居然还有细密的倒刺,是生怕她伤不了人吗? 她看着鞭子,长睫一抖,笑着拖长了声音说:“真好看。”侧过脸,“只是我还不会使这东西。” 何容远笑得像恶魔,眸子里细光璀璨,出口的话一字一字很是让人畏惧,“有我来教阿繁啊,来,阿繁随我到外面去。” 何繁被他牵出房门,心里腹诽不已:这何容远整日是没什么正事吗,一回来就急着撺掇妹妹闯祸闹事。 而且她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所住的院子是府里最大的一个,庭院养花种树,依旧有着很大一片空地供她平日玩闹。 何容远的手稳稳地搭在她肩膀上,将她推到庭院里站着,说:“听说,阿繁昨日才让府里的下人吃了一顿鞭子?” 何繁不语。 “我随口问了一句,那下人还能走,看来是打得轻了。”他话音刚落,长青就被两个高壮的侍卫推到何繁视线里。 他还穿着那件布衣,洗得干干净净的,他一副窄腰宽肩的身板,再寻常的衣服也能带些让人心生眷慕的感觉来。偏偏一脸漠然,任由人踩压也不会给出任何反应, 这样的个性,遇到何繁这种魔星,非得踩到脚底下才觉得痛快。 长青既然是家生子,没有意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仆从的身份。但他有能力为自己谋出更好的路来,只是现在缺少一个契机。 何繁此刻眉眼倨傲,嘴唇轻轻抿住。手中的软鞭一直垂在地面,当真蜿蜒如蛇,温暖的阳光照耀下也泛着一层寒意。她目光锁住始终垂眼盯着地面的长青,提了下鞭子,然后一抖手腕,鞭子击打在砖石上时发出令人胆寒的脆响。 “啪”的一声,回音都很清晰。 试了试手。何繁心里也很清楚,这种鞭子只挨上一下也够受的了。 她继续往长青的方向看,掂着手里的鞭子,思考了片刻。 然后她压着嘴角,漫不经心地说:“他站在那里,木桩子一样有什么意思。” 何容远让人把长青带过来,无非是要给她寻一个靶子。她手下如果没轻没重,本就浑身带伤的长青不死也要再脱层皮。 手摩擦着鞭尾,见长青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她面上就挂了些不开心,恼他的不识趣。静静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下,恶劣催促道:“跑起来啊。” 她知道,长青的速度是很快的。 但长青依旧垂着头不肯动,她咬了下唇,腮帮子鼓起来。分明很稚嫩娇媚的长相,手下的动作却狠厉且毫不犹豫。 院子的家仆侍女都被命令着在一旁围观,看到何繁接下来的动作,离得最近的双绮忍不住小声“啊”了一下,结果被冬生狠狠掐住了手背,那声音也就夭折在喉间,又正好被破空的鞭打声掩盖住。她不忍地偏过头,冬生偷偷瞪了她一眼。 宽敞的院落中,何繁手中的软鞭凌空一展,下一刻就直直朝着长青打了过去,胆小的家仆侍女都紧紧闭上了眼睛。 结果是抽在了廊柱上,柱子上立刻就被鞭上的倒刺刮下一条细细的红漆来。 没几人看清长青是如何移动的,而坐一边躺椅上喝茶的何容远扣了茶盏,微微倾了下身子,笑着“咦”了一声。 长青看似只是挪动了一小步,却恰恰避开了鞭子能扫及的范围。 何繁没有停顿,下一鞭紧接而至。 长青躲过几回之后,还是被重重在后背上抽了一下,抽击皮肉的声音不像打空了那样清脆,闷闷的,让听着的人都觉得肉疼。 而他被抽到的地方几乎是立刻就见了血,先前那顿鞭子也打在后背,无疑新伤叠旧伤。隔着层薄衣,不知道是怎样血肉模糊的惨状。 他撞在回廊下的台阶上,滑坐在地面。 院子里只听何繁得意的一声笑。而长青低着头,慢慢地,小心地舒出一口气。 他自然也懂,不上小姐打到一回,凭她的心性绝不会轻易收手。惹急了她,自己只会更惨。 ———— 那日以后,何繁一连几天都没有见过长青。 许多不明就里的侍女都在私下里猜测,长青怕是被打死了,偷偷卷着席子扔到了府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活像是亲眼见到了一样。 于是侍女们更怕何繁了。 那条鞭子被她别在腰间,时时带着,暗红的色泽就像是浸透了人血染出的。谁都不敢忤逆何繁,生怕也如长青一样,挨顿鞭子,也被打个半死。 何繁也连着好几天循环往复做着同样的事——遛鸟。 她从前养兔子,养小猫,都喜欢抱出来晒太阳,所以下人们倒不觉得奇怪。趁着院子里没几个人,何繁捏着鸟笼子门上的扣环,慢慢把笼门打开。 鸟像炮弹一向迅速窜出笼子,终于重新得到自由,急不可耐地扑腾着翅膀飞越了檐角,很快就看不见了。 何繁远远追着看了一会儿,把手指笼在衣袖里,表情淡淡的站在原地望天。从幼时起没哪个活物能在她手里活过半个月,纵然不是她弄死的,也会莫名其妙地以各种方式死掉。 保持睁眼不眨的状态,她瞪了某处虚空半天,酝酿着情绪。慢慢就有泪蓄积在眼里,眼眶周围也泛了红。 冬生向何容远回禀时,就说小姐丢了爱宠,团着被子在床上哭了一下午。 于是何容远来到何繁房里安慰她,刚坐上床边,就暖玉温香抱了满怀。他的手很自然地环上何繁,下巴垫在她发顶,用着亲密的姿势开口询问。只听语气,他语速慢,就显得极近温柔,但在何繁看不到的眼中却都是冷淡之色,“没了一只,还会有另一只的,阿繁不要伤心了。” “哥哥再给阿繁找一只更听话的,这次折断了翅膀养着,好不好?” 何繁心里惊悚,埋在他怀里摇摇头,“不想养了,它们都不听话。” 何容远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阿繁不愿意养畜生,那养人好不好?” 握着何容远衣袖的手一紧,何繁心道:来了。 年前何繁曾被姑母带去燕终寺上香,结果看上了寺里俊俏的小师父。而那小师父其实是暗地里是帮着朝中某位大臣传信的暗线,何容远这是要利用她将那小师父掳来府中,施计盘问。 她在外的名声却更差了。 第72章 恶毒大小姐3 何繁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是好还是坏,但那些恶毒的行径原主做得来,也在何容远的刻意引导下毫无心理负担,换成如今的她却不行。 她抽了长青一鞭子到底是无奈之举,也已经努力把伤害降到最低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合情合理地改掉这种喜好伤人的恶劣个性,还能不让何容远怀疑她换了芯子。 何容远手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那一日他看出长青的身手不错,生出了一些培养的心思。这段时间长青是改头换面了,就跟在何容远左右,为他办事。 有着百分之三十的厌恶度做基础,何繁很清楚,自己如果不停地折辱长青,很大可能是最终刷满厌恶度。但从本身的性子出发,她折辱的手段定然是极其残忍的,说不定某一天就会害死他。 但不管是刷好感也好,厌恶也罢,她都不愿做违心的事,毕竟内心里她对人命还是很敬畏的。 而对于燕终寺的那位让她“牵挂”的小师父,她不主动提,何容远也再没有说起过。或许他是对何繁有信心,相信她的念念不忘和势在必得。 因为她一向的性格就是如此,觊觎的就会拼命得到,得不到的就想办法摧毁。 不仅是何繁,何容远的性格也是如此。在这一点上,这一对兄妹倒是难得一致起来。 两兄妹一向都是在一起用早饭的。 侍女们捧着碗盘杯盏的姿势都格外小心,行走间一点响动也没有。何容远在吃饭时不喜欢说话,不过往常何繁的话倒很多,突然安静下来就显得有些反常。 果然何繁成功得到了他轻轻一瞥,这时候的她眼尾微微泛红,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勺子搅在粥碗里,半天也没吃一口。 何容远就有些意外,从没见她伤心超过一天的,这是又哭了一晚上? “不合胃口?” 何繁被他吓了一跳,忙把勺子塞进嘴里,轻声吞咽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皮,犹犹豫豫地说:“没啊。” 听到她明显口是心非的回话,何容远皱了下眉,手里的筷子也撂下来。 像是鼓足了勇气,何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怪怪地改口说:“昨晚没睡好。”说完瑟缩了一下,快要哭了一样:“我昨天……好像梦游了。” 如果仅仅是梦游,她绝对不会怕成这样。何容远认真端详了何繁片刻,她面上的恐惧十分真实,神色也有很多茫然。 等再到晚上,冬生就睡在了外间为何繁守夜。 何容远让冬生留心何繁是否会再次出现异样,所以冬生一直不敢睡沉。果然,入夜之后,她迷迷糊糊地半陷入梦,就被小姐帐中的响动惊醒。 忙爬起身点了灯,捧着纱灯往内室走。 床边纱帐被撩开,她看见何繁坐在床沿,轻手轻脚地穿着鞋。却不像是梦游,听见她的脚步声,就立刻抬了头,眼中十分清明。细细的嗓音有别于平时的娇俏音色,“冬生,帮我更衣。” 整个人从神态到动作都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冬生就问:“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何繁闻言看了她一眼,冬生接触到她的视线当即在心里暗骂自己:小姐最不喜欢别人质疑她的任何举动,她可真是睡糊涂了!于是不敢再问,忙转身将外衣抱来。 何繁却没有任何气恼的意思,等穿好了衣服,嘴唇轻轻一抿,小心翼翼地和她说:“别惊动了别人,你去找些伤药,然后陪我一起出去。”还追加了一句,可怜兮兮地说着:“我有些怕。” 说话的同时抓了下前襟,又将披风拢紧。 第45节 看到这样的小姐,冬生心里那种怪异感愈发强烈了。 何繁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漆黑的发色衬着苍白的脸。外面的天早已经黑透了,冬生从脚底开始升起寒意来,那股寒意一直冲到了天灵盖。 ——小姐别是撞鬼了吧? 何繁领着她出了房门。 大人又给小姐找了只兔子,小姐从小就喜欢养这些东西。哪怕没一个养得长久。 这一回是因为才丢了新宠物,一时提不起兴趣,就随意地丢在院子里让下人们暂且养着。 兔子带回来的时候已经伤了腿,但没人敢给它包扎,血凝在白色的皮毛上,一条后腿上都是血迹。整只毛茸茸的身子很可怜地卧在笼子里。 何繁寻到此处来,在笼子前蹲下。她手里捏着伤药,慢慢打开笼门,然后把兔子很小心地抱出来。冬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何繁竟然二话不说,开始给兔子包扎起伤口来了。 一边包一边还碎碎念,“你疼不疼啊?小兔子?”魔障了一般,语气里都是柔软无辜的关切。 冬生只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吧。 不然就是自己撞了鬼。 ———— 第二天一大早,何繁睁开眼,眼底浅浅的疲色未褪。床帐密实地合住,她盯着床顶看,隔着床帐,耳边是何容远和医官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这日以后,她就喝起了汤药,药汁被熬得浓稠,每回都是满满一碗。自从积分不断增加以后,她终于有了些身带金手指的优越感,遇到这种需要喝药的情况,系统就自动帮她屏蔽了药汁的苦涩味道。 医官也一时看不出她究竟是得了什么怪病,只好先开一些安神的药方。何繁就适当作出疑惑不已的表情来,对突然开始喝药这件事十分茫然和抗拒。 为了体现来自兄长的关切。何容远常在何繁房里办公,一边算是陪着她。长青怀揣信件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何繁偷偷摸摸地推开了窗子,慢又小心地伸出胳膊。宽大的纱袖叠在肘间,露出一小片细白的肌肤。 她手里的药碗一倾,动作快速无声,浓黑的药汁就全都洒在了窗下。 太阳已经落山了,何繁隔着木窗看他,嘴边抿出恰到好处的羞涩笑容来。她这样尤其美,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如果说长青因为不错的长相得到了何繁的另眼相待,木头一样沉默寡言的性格却数次惹恼了她。从前的何繁最喜欢以各种方式折磨他,试图让他求饶服软。 而此刻长青终于脱掉了他那身洗得发旧的布衣,好像曾经的卑微也都一并从他身上抹掉。深蓝色的袍服勾勒出劲痩的腰身,他还是那张挂着淡淡表情的脸,气场却一变再变,透着些隐忍的锋芒。 他抬眼望过去,就看到何繁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冲着他作出噤声的动作。 但这样的何繁却像是昙花一现。长青此后常会出现在何容远身边,而何繁最喜欢腻着何容远,白日里就总能与他打照面。 何繁见到他,就将手中的书压在自己的下半张脸上,露出漂亮的眉眼,眉宇间还是长青熟悉的傲气。随后不客气地一嗤,慢吞吞地说:“怎么,还装作不认得我了?” 一旁的何容远已经很习惯何繁的转变。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白天和夜里的何繁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有时候夜里的性格持续的时间还会更长些,太阳才一落山就会“活过来”。 医官曾告诉他,在古书中也记载过相似的病症。书中所述之人患“魂移”之症,就像是别人的魂魄突然挤进了自己的身子里,于是一个人也能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表现和行为。 灵异一些的说法就是鬼上身,但何容远不惧鬼神,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而他也想看看,何繁这种异样,到底是鬼作祟,还是人作怪? 白天里何繁的性格还和从前一样。娇蛮过头,见到了和以前大有不同的长青,居然开始磨着何容远,让他把长青安排给她做侍卫。 作为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她终于再次说起燕终寺。 燕终寺建在洗云山上。 何繁坐着马车,长青也如她所愿,暂时成了她的贴身侍卫。她坐上马车去往燕终寺的路上,每隔一会儿就要挑起车帘看车外的长青。 第73章 恶毒大小姐4 软帘搭在手心,何繁眼尾一扫车外的长青,看了两眼,很快就得意洋洋地落了帘子缩回车里。 长青身材高瘦,身上的衣服将整个人包裹得肌肉精实,一眼看过去很瘦,仔细打量却很力量感。此时正沉默地随着马车向前慢跑,速度均匀。分成两行的六人侍卫团缀在马车后面,都骑在高马上,这种对比衬得他很不受待见。 马上的侍卫如今都算是长青的手下,看着老大在马下跑,坐在马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训练有素,沉着稳重,但实际上却都是如坐针毡。 长青自从上一回被何繁抽了一鞭子之后,消失的几个月里都在暗地里接受何府的魔鬼式训练。何容远最初注意到长青时,是因为他偶然间暴露出来的身手并不像是一个普通人,由此生出了一些好奇。 也算是一时兴起,给了长青一条出路,但转眼就把他抛在了脑后。 还是长青自己,拼着命搏了出头的机会,再次入了何容远的眼。私下里何容远派人仔细调查了长青,意外的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合理的情况,亲缘关系十分简单,活了这么多年也没经历过什么大波折。只是从两年前开始,性情稍有变化,从不爱说话变成了更不爱说话。 不过因为变化不大,身边的人都没有察觉出异样。他也还像从前一样在府中本分地做事,没招惹到何繁时,倒也过得平平安安,在府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只是因为那张脸在侍女堆里颇受关注,撩动了不少芳心。 何繁既不让长青骑马,也不容许他上车,故意在这路上想方设法为难他。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了,长青却丝毫不见疲色。从他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勉强的感觉,冷凝着表情,手轻轻放在腰间的长剑上。跑起来下巴微收,从何繁的角度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侧脸,有汗水慢慢流下来。 何繁继续扮演着嚣张又恶毒的角色,往车外看时,大多都是在监督他是否偷懒,似乎等他跑得稍慢些就会出言责骂。 好在长青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轱辘声吱呀,拖出很长很迟缓的调子来,听在耳朵里十分枯燥。但看长青的表情,比这千篇一律的声响还要让人觉得乏味,万年不变的一张脸,嘴抿成一线,弧度都和平时一样。 长青就是这么无趣的性格,看起来就是天生缺少七情六欲的一块硬木头。何繁心里明白,搅动他这一滩死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对于长青来说,他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原本的身份,抓住了向上爬的机会。但是没想到,何繁只要一句话,就又能将他打回原形。 他心里没有愤怒,只是有些不甘心。 燕终寺里香火并不旺,尤其这一日,香雾升腾的大殿里见不到几个人影。 何繁带过来的这些侍卫,看起来是在保护着她的出行安全。其实最大的作用就在于,如果她想要绑走小师父问机,能有些底气,而且也增强了可行性。 但今日显然是做不成什么的,因为圣宠正隆的云嘉公主,一早就低调地进入寺中与问机师父讨论佛法。云嘉公主倾慕问机多年,剧情中何繁也正是因为得罪了云嘉公主而丢了性命。 导火索无非就是两女争一男,这个男的还是个假和尚。 比大殿门槛高不了多少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奶声奶气地和何繁说:“师父没空。”何繁笑眯眯地弯下腰,手轻轻在他的小光头上虚虚盖了一下,故意问道:“为什么呀?”长青站得近,能看到何繁笑得纯善,侧脸美好,她身上那些恶劣在此刻都看不出分毫来。 小沙弥扬起圆圆胖胖的脸蛋,憋了半天,突然眼底一亮,小短手指着何繁身后,开心地喊了声:“师父!” 何繁站直了,才转过身子,就看见不远处的两人正并肩往这里走。一男一女,女的高挑纤痩,穿一件烟粉色的宫装,挽起高髻。是云嘉公主无疑。男的穿着白色的僧衣,虽然剃光了头,气度也非凡。 两人这样一边走,还在不停交谈着。等离得近了,何繁看到云嘉公主满眼恋慕之色还未来得及收起,但也没有遮掩一下的打算。 倒是看见了她,眼底厌恶之色一闪而过。何繁名声一向很差,又是出了名的贪慕男色,云嘉公主自然能推断出她来燕终寺是没安好心。唯恐问机被她调戏了,登时生出满满的保护欲。 下巴微微扬了下,“何小姐也来上香?”云嘉公主的傲是带着尊贵身份赋予的矜傲,和何繁的跋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何繁见了礼后,大大方方地回话说:“自是仰慕问机师父……的佛法已久,想出来见见世面。”她笑得坦荡,落在云嘉眼中只觉得她是笑嘻嘻没正形又不知廉耻。 云嘉的目光不经意地越过何繁肩头,最先看到不远处沉默静立的长青,心底猛地一惊艳。这念头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又滋生出更多的鄙夷来。撇了眼何繁,心道她连侍卫都要挑如此好样貌的,怕是早都遭了她的毒手。 连带着对长青也有些可怜加上看不起。鼻子里哼出一声,“那你可来晚了。”偏过头,柔声和问机说:“刚刚说到哪儿了?” 问机只在一开始见到何繁时和她轻轻一颌首,不冷漠当然也毫不热络。表情浅浅,整个人像是山溪一样清澈干净。 如果是从前的何繁,最喜欢这种对她爱答不理,可望不可即的男人。什么伦理禁忌通通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就算是把人打折了腿,也要留在自己身边。但现在这样的人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长青本以为她被大人宠得能翻天的性格,当下或许都敢和公主争锋。没想到她只是不在意地一笑,挂着“我很理解”的表情一眨眼,说:“自然,先到先得嘛。” 谁要和她分先后!云嘉没好气地瞪了何繁一眼,带着问机往殿中走。 小沙弥躲在旁边,忙懵懵懂懂地跟紧师父。 何繁站在他们身后看了一会儿,殿门宽阔,殿内深深。显得她立在门口的背影格外单薄细瘦,像是个备受冷落的小姑娘。 她突然回身,正捕捉到长青看过来的眼神。 然后手就摸在了腰间的鞭子上,眉一扬,“你在笑话我?”很不讲道理的模样。然后几步走过来,近了才又开口说:“管好你的眼睛。” 和他擦肩而过,长青就默不作声地抬脚跟上。 —— 马车折返回何府。 何繁从车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穿过大门,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与她相遇的仆从纷纷深埋着头,生怕和她对视。 吉管事来禀报消息时何容远正在书房看书,闻言抬起眼,“她没有见到问机吗?” “听说是碰上了云嘉公主。”吉管事在心里想着:毕竟何繁再嚣张到底不是个傻的,怎么敢和公主正面起冲突呢。 何容远就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听起来还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自己这个妹妹已经没什么脑子可言了,没想到还是清楚自己的身份的。真是不如从前可爱了,以前的她还敢扯云嘉公主的头发呢。 “那一定是憋了一肚子气。”话一转又问,“长青呢?” 提起这个吉管事心下叹气,他以为长青已经算是得到一些重用了,没想到大人还是毫不在意地就扔给了小姐,让她随意折腾。 回道:“跟着马车跑了个来回。” 何容远听到这个终于有了些笑模样,视线重新落回手中的书上,“她花样倒是多!” 何繁房里,冬生帮她卸掉首饰,重新梳了个简单舒服的发型,再换上干净舒服的衣裳。何繁不怎么开心,晚饭时胃口都不大好了。 冬生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开解。 提到寺中偶遇的云嘉公主,何繁表情很不屑,“我才不是怕了她。” 她支着下巴,静了一会儿突然说:“云嘉公主不是要嫁给哥哥吗?”京中早有传言,皇上极为中意何容远,欲将公主尚给他。 何繁眼皮耷拉下来,指甲轻轻刮了一下桌面,“那以后就是嫂子了,我不会惹她生气的。” 冬生愣了一下。 像是自我开导一样,何繁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问机有什么好?一个臭和尚罢了!哪里有长青有意思呢。”声音很轻,几乎是自言自语。冬生听她这么说,就开始在心里默默可怜长青招惹了恶魔一样的小姐。 长青跟着马车跑了一路的事几个时辰就在府里传遍了,在洗云山跑个来回,若是个没体力的,怕是腿都要跑断了。长青却还是没事人一样,府中人既叹服他能忍,也惋惜他时运不济。 冬生正想着,就见何繁从发髻上抽出一根银簪。举着银簪看了两眼,笑得坏坏的,目光转向她说:“去,把这东西扔到池子里。偷偷扔,别叫人看到。” 第74章 恶毒大小姐5 何繁让下人把长青叫来自己面前。 看着站在门边的长青,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着说:“长青,我的簪子不见了。” 她这么笑了一下,一边的冬生就打了个寒颤。 何繁动作漫不经心,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手指轻轻按在杯沿上。这才开口:“你到院子里给我找一找吧。” 长青听到这句话,只是抬眼看了何繁一眼。何繁很自然地回望他的视线,他明明知道自己又要找他的不痛快,但也不知是能忍,还是真的听话,慢慢收回了目光后就转身走出了房门。 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看着他的背影,何繁笑着摇摇头。长青但凡能装作出一副懦弱样子来,原主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越恶劣的人越喜欢刁难他这种硬脊梁。 何繁住的这个院子很大,又种了许多草木花枝,想找一支掉落的簪子是很费心力的一件事。多几个人一起找还好,只一个人就有些困难。 第46节 冬生却知道,何止是困难,那簪子根本是找不到的。她早听从小姐的吩咐扔进了池子里,长青就算是把这院子翻个底朝天,也想不到那东西是已经沉在池子底下了。 现在就只能替他祈祷着小姐喜新厌旧,赶紧把他这一号人忘了。折磨一两天还能挺过去,时间久了他连命怕都是早晚废在小姐手里。 长青从下午找到傍晚,院子里来往的侍女家仆,都要偷偷摸摸地瞥上他几眼。而他始终不急不躁地寻找,靴底踩在土里,绕开花枝,一手轻轻勾着袍摆。 他变得越发沉稳了,有了一些以前没有的气势和淡定。 很快天色就暗下来,视野也不比白天有光亮时清晰。又找了一会儿,长青刚直起腰舒口气,就看到对面卧房的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何繁轻轻撑着窗棂,远远向他看过来。 应该看了很久,索性都坐在了窗边,双手交握垫在下巴边,笑吟吟地盯着他。 侍女冬生进房里来点灯,她看见自家小姐竟还在窗边坐着,目不转睛地瞅着外面。已经入夜了,她心里有些担心。既担心长青会被命令着找上一夜,也担心小姐又作出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月亮已经在往树梢上爬。白蒙蒙的圆月流下清辉来,院子里显得有些冷寂。 ———— 何繁提着灯笼走出房门,身边没有让侍女跟随。 长青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那簪子也许根本不是落在了院子里。但他寻找的动作没有停,因为何繁既然没有发话,就是要他一直找下去。 他余光看到何繁慢慢走过来,站在隔两步远的地方看了他一会才说:“你找到了吗?”声音软软的穿越之秦国大业。 长青摇摇头,低垂着眼帘看向地面。他敏感地感觉到这时候的何繁和白天是不同的,但还是没有直视她的眼睛,果然他听见她小声地笑了一下,压着声音说:“我帮你找。” 她穿着白日里一模一样的衣裳,表情却完全变了一个人,温柔又小心翼翼。 他觉得很奇怪。 明明是故意让他找不到,为何又来帮他? 何繁白天和夜晚会发生变化这件事是被何容远下过命令的,不许外传,府里只有贴身的侍女比较清楚这件事。而何容远找来的医官也好,民间神医也好,都拿不出有效的方法来医治何繁,阻止她这种早晚性格的切换。 因为晚上的何繁要温柔幼稚些,且对近几年发生的事毫无记忆。就有医官猜测她是否是幼年时遭遇过重大的打击,慢慢的,身体里就衍生出这样两种不同的性格来。那一次重大打击就如同一个分水岭,让她身体里这两个性格背道而驰。 每逢入夜,隐藏的性格就会压制住本来的性格。 何繁希望达到的效果就是如此。近几年何繁做过太多恶毒的事,已经不能单单拿“熊孩子”这个词来形容了,但很小的时候还是很善良可爱的。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何容远怎么就能忍下心来伤害当时的小何繁呢? 对于被刻意引导着,才慢慢变得恶毒的何繁来说,唯一信赖的就只有何容远这个哥哥。也只会听他的话,做他希望自己做的事。 但对于善良的小何繁来说,那时的何容远还远没有如今这样深沉的心机,喜怒都摆在脸上,对着她时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所以敏感的小何繁很怕他。 何繁提起裙子,一步一步走到长青身边。她如此提灯从月下走进他的视线里,费力地踩过草枝,但还是坚定地靠过来。长青看在眼里有些恍惚,愣愣地等她走过来,然后她又把灯笼塞进了自己手里,“这么暗,眼睛会不舒服。”声音透着关切。 突然轻快一笑,眼睛在周遭一片黑暗里显得亮亮的,像是月光都落在眼里。 说是帮着找,但何繁的表现看起来是极其没有耐心又毛躁,孩子一样很好动。长青沉下心来时,四周的一切他都能毫不在意。偏偏何繁就要不停在他身边弄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来,一会儿跑到他前面拂开大片草叶,一会儿又落到身后去了。 他思绪被牵引着,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叹完,就听见何繁小小的惊呼一声,“长青!” 他走过去,看见她站在一棵树前,白白的手指按在树皮上,回过头很惊喜地说:“你过来看!” 等他凝神一看,才看到那棵树上,被她手指压着的地方有浅浅的白色痕迹。 只是时间久了,那痕迹代表着什么有些不明显。 “你还记得吗?我在这里刻过你的名字!”何繁一开始还很激动,但仔细看着长青的表情,见他有些茫然,声音就低下来。很失望地说:“你都忘了啊。” 长青在何府长大,自然和何繁有过一段比较单纯的幼年过往[综漫]收牌是个技术活。不过主仆有别,并没有发展出什么青梅竹马的感情来,但是这些小记忆现在翻出来应当还是很温暖的。 结合剧情分析,小长青的小小白月光,不就是幼年曾给过他温暖的还很善良的何繁吗? 不过…… 何繁看向表情继续保持平淡无波澜的长青,他似乎是太过冷淡了些? 她之所以衍生出一个单纯善良的性格,有一部分原因是很清楚地知道长青就吃这一套。她拿到的剧情里只说明男主长青是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是从前的口味总是不会变的。 长青目光移到何繁脸上,见她失望的表情还挂着,心里有些异样的不适。 从几年前他突然失去记忆开始,就很抗拒接触过去的事。好在以前的自己似乎也待人冷淡,无父无母,身边连个关系较近的朋友的没有。原本过分孤僻的性格还让不少人很怕他,不愿意和他接近。 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记忆之后,他一点一点适应着周围的一切,居然也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其实失忆这件事可大可小,因为他的确曾经在府外办事时伤了脑袋,也有理由解释这种状况。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喜欢被别人牵着走,要与他不想干的外人来告诉他,他应当知道的事情都有什么。他对失去了什么的记忆并不在乎,因而从没有和别人提起过。 那时正赶上何容远将府中大部分老仆打发出府,他也是因为占了这样的时机。 正想着,突然被何繁拉住了。 她手指微合,隔着衣袖抓在他胳膊上。他穿得单薄,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手心压在皮肤上的浅浅触感。 而何繁伸手拉他的原因,是要带他快步走过院子里的池塘。 这水池是何容远特意挖来给何繁种莲花的。 某一年她不知怎么又不喜欢莲花了,让人把花拔了个干净,冷清清的池子到夜里显得黑又深。水声细微。 长青往水中看了一眼,院子里他都找遍了,只有池子里不曾找过。 但此刻何繁拉着他走得飞快,好像生怕他反应过来一样。 长青轻轻挣开何繁的手,暗夜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沉默着拉开腰带,脱了外衣要往水池里跳。 “哎!”何繁连忙拦住,“你傻不傻呀,那□□很凉的!”她扯着他的袖子,急得仰高着脸训斥他。 他就这么垂眼看她的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只大犬,虽然冷淡,但很给人安全感,又矛盾的让人觉得心软。 “我只是想多和你呆一会儿。”何繁咕哝了两声,“那簪子我不要了!” “你不要总去招惹她,她很讨厌的!” 长青其实听清了,但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反射性地问道:“什么?” 何繁看着他,喃喃说:“你只要记着,我和她是不一样的。” “她为了哥哥活着,而我是为了你。” 第75章 恶毒大小姐6 日头挂得很高了,何繁才打着小小的哈欠从被子里拱出来。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趿着鞋往床下走。没走两步,就轻轻一脚踢到了床边摆放着的一个小筐上。 那筐底十分平坦宽敞,铺着厚实且纹路精致的绣面垫子,一只雪白的小团子正窝在里头呼呼大睡。何繁看了一眼,拧起眉头说:“这东西怎么又在我屋里?扔出去!” 冬生忙几步上前,提起给小兔子作窝的筐,不敢迟疑地往门外走。但出了门,也妥善安置在后院里,因为如果当真随随便便就扔出去,到了晚上,那个小姐又会露出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来。 等何繁坐下梳妆时,就随口问一旁的双绮:“长青呢?”她近来一提起长青,眼里就会浮着浅浅一层愉悦,像是又想了什么坏点子出来。 而后噙着笑的嘴角一压,“是不是还没有找到我的簪子?” 双绮捏着腰带的手一顿,面带疑惑,恭敬地低声说:“昨晚小姐不是说,不用长青继续找了吗?” 结果她才说完,就见何繁面色微微一变。 这时候冬生刚从门外迈进来,趁何繁还未动怒,抢着话说:“长青正在廊下站着呢,一大早就来了。” 何繁听到这话,像是半口气刚提起来就被噎住了,顿了一瞬,轻轻哼出一声,“算他识趣。”然后又施恩一样说:“找不到就算了。” 冬生趁机说道:“可要让他进来?” 何繁懒懒合了合眼,算是默许。 除了贴身侍女,长青如今已经成了最常出入何繁这座院子的人,不过这种“荣宠”可是没人会觉得羡慕的。 长青最近在府里势头猛,眼见着就要往上爬,一跃站到许多人的头顶上,私底下虽有不少同情的声音,等着看他热闹的人也不少。他这样宠辱不惊的,都有人私下里打赌他能坚持多久。 外头阳光清透温和,整个院子都罩着柔光一样。长青就在这样的背景里走进来,该是在外面站很久了,身上带着温暖干燥的气息。 他今日倒是换了身袍子,不过也还是蓝色的。 为人无趣也就罢了,连着装的颜色都如此单调乏味。幸亏他这张脸生得好,什么颜色都与之相衬,从来都是人靠衣装,到他身上直接反了过来。 何繁刚净过面,梳了装。整个人像是夏日枝头开得正潋滟的花,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明媚妍丽,这时候转过头看他一眼,“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长青站下身,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枝银簪,双手托着。不言不语也不邀功。 那银簪已经被擦拭干净,柔光笼着,架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骨之上。 何繁先是看着他的脸,然后才将目光落到他手上。屋子里很静,何繁沉默得久了,除了长青面色淡定,双绮和冬生都隐隐透出担忧来。 结果何繁忽地一笑,“我倒是小看你了。”昨夜她示意长青去留随意,想来他真的跳进池子里找了很久。 这样做的多、说的少的男人格外有魅力。何繁软下目光,嘴角也勾了起来。 她也不继续为难他,将手轻轻搭在他手上。银簪已经带了一些他的体温,她指腹轻轻在他手上擦过,然后拿起簪子握在手中。 长青站直身子,看向何繁。 他看到何繁保持着嘴边的笑意,下一个动作就是把那银簪插回发髻中。银簪上垂着的一颗指盖大小的珍珠,正好落在耳畔,摇摇晃晃贴着她的笑脸。 她很少这样笑。不像是东西失而复得后的开心,和昨晚也不大相同,昨晚的笑软得像个小姑娘,是要人仔细呵护的纯真可爱。 这时候却是像一只高傲不肯理会人的猫,终于被哄得展颜。 ———— 何繁终于不再折腾长青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觉得何繁是玩腻了,难得沉静几天养精蓄锐,开始都还战战兢兢的,但意外地发现这一次的变化格外持久。 这个时候再回想起来,自从让人抽了长青一顿鞭子,又求着大人将长青调来身边之后,何繁就几乎没有打骂过下人了。 不过威慑感丝毫不减,竖眉瞪眼时还是熟悉的味道。 何容远近来忙着朝中的事,回府时都是深夜了。这日休沐,再次来到何繁院子的时候,看到何繁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紧挨着长青,很老实地坐在一边。连双手都交叠着垂在膝上,穿一件纱裙,发型都显得乖乖的。 长青手里拿一把刻刀,另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不停在雕刻着。他低下头很认真地专注着手上的动作,而何繁探着脑袋往他手里看,表情与他十分同步。 她从前眉眼间有抹不去的戾气,此时此刻整个人却透着平和。 何容远心底有些异样,但很快就被他忽视掉了。 以前何繁的眼中只能看到他,若得知他来了,他才踏入院子里就能看到她从屋子里跑出来的身影。 但现在,他隔了不远站着,何繁的眼中却只有长青。 还是长青最先看到他。 长青的动作都停了,何繁犹自不觉,还在轻轻低下头,帮他把木雕上的木屑吹开。小声催促说:“这个眼睛,要照着我的眼睛来刻。” 何容远以拳抵唇,咳了一声。长青站起身,退到一旁。何繁这才看过来,愣了一下然后弯了眼睛,起身跑到他跟前。语气亲昵,“哥哥怎么过来了?” 第47节 “如果再不过来,我这个哥哥怕是要被你抛在脑后了。”何容远大手压在何繁发顶,轻轻拍一拍,话里却没有谴责意味,满满都是宠溺。 何繁扑到他身上,抱紧他胳膊,做足了依赖兄长的妹妹该有的表现,大声说:“怎么会,哥哥最重要了!” 随意关切了两句。 何容远笑始终不达眼底,他手指抚在何繁额角,轻轻拨开她的额发。声音很低柔,但是让人觉得心里发毛:“哥哥明日要出京办事,最近可能不大太平,阿繁在府里万事小心。” 能让何容远说出这种话,那京中绝对要来一场风雨。 何繁的预感果然很准。 何容远才走没几天,吉管事匆匆忙忙地到何繁院子里来了,额头上都是汗。何繁还有些奇怪,因为吉管事一向严肃持重,少有这样大惊失色的模样。 而且就算有急事,也应当等何容远回府再说,怎么跑到她这里来了?她一个不学无术的娇小姐能出什么主意? 吉管事从院子里一路快步,直接走到房门前才停住:“小姐,云嘉公主到咱们府上来了!” 何繁从屋子里走出来,疑惑地问:“云嘉公主?她突然来做什么?” 吉管事靠近了些,低下声音,先说了句听来无关的话:“问机师父……死了。” 说完又喃喃道:“云嘉公主,怕是,来者不善啊。” 他对问机师父是为什么死的,是如何死的,并不十分清楚。只隐隐听到风声说此事关乎皇室安危,是由皇上下令秘密处死的。其实这本与何府没什么牵扯,偏偏问机死前留给云嘉公主的血书上,提到了他之所以身死是何容远所害。大人今日的来信上提及此事,推断云嘉公主定然会由此记恨上何府。 结果这不就亲自上门来了吗? 看吉管事这大祸临头的表情,何繁因为知晓剧情,心里清楚问机师父的死的确是何容远在背后做了推手。云嘉公主既然爱着问机,又不能报复生养自己的父皇,势必要向何容远,甚至是整个何家寻仇泄愤。 何容远似是而非的“不太平”,怕也早都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居然不告诉她凸(艹皿艹)。 何繁被吉管事带着来到前厅,路上脑袋里迅速运转,想着如何来安抚盛怒中的云嘉公主。 而她显然高估了云嘉的忍耐程度。 等才打了照面,云嘉公主端坐在椅子上,曾经的矜傲之上压着风雨欲来。听到声音就一撩眼皮,放下茶盏说:“何小姐,别来无恙啊。” 何繁就算有意和她周旋两句,也能感受到她十分明显的不耐烦。没说几句话,就提出要在明日约她同爬洗云山。帖子都不递一张,可见是愤怒得失去了理智,急着要她们何家付出代价了。 云嘉的确是才知道问机身死且和何容远有关之后,就直接来到了何府。何容远跑得快,她鞭长莫及,但他最疼爱的妹妹可还留在京中呢。 看着巧笑嫣然的何繁,云嘉袖中的手狠狠一握,心里默默想着:“你害死我在乎的人,我也要你尝尝这个滋味。” 这么恶意满满的邀约,根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何繁。何繁才一犹豫,云嘉就冷冷一笑,那笑刀子一样,紧接着她慢吞吞地说:“怎么?何小姐不愿给我这个面子?” 何繁也只好一笑,先应下来。 第76章 恶毒大小姐7 太后宫中云嘉公主哭得形象全无。 这么多天,她的情绪终于再也扼制不住,眼泪满脸,表情有些狰狞。“问机死在洗云山,我自然要何家人在那里为他陪葬!” “何容远只这么一个妹妹百般宝贝着,纵然死了,也怪她哥哥先对不起我!” 太后是云嘉的祖母,平日里最是宠爱她。云嘉整日和她呆在一起,一有异样她就察觉到了。这才派人偷偷打探到云嘉的谋划,得知她有意害人性命,又惊又怒地训斥她:“你怎么这么傻!” 云嘉身上还是那件烟粉色宫装,这是她最后一次见问机时穿的。挽着和那日一样的发髻,连妆容都丝毫不改,只是这时候已经哭花了。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所为吗?” “你亲自跑去何府约人,何家小姐如果当真死在了洗云山,你怎么能洗脱嫌疑!” 云嘉公主一向不够聪明,性子直得简直不像是个长在深宫的人。她跪在太后面前,膝行两步,伏在太后膝头,哭得惊天动地。太后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和缓了声音说:“趁现在还来得及,快住手吧!何大人不过是听从你父皇的指令,你迁怒他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去害他的家人?” 云嘉公主哭得浑身脱力,跪坐在太后脚边,哽咽道:“晚了……我早派了人过去,怕是已经得手了。” 出门前,何繁想了想,云嘉公主怎么也不至于亲自来约她,就当真让她交代在了赴约的路上。毕竟真如此做也太蠢了些。云嘉公主再受宠,顶天能调动几个侍卫,而何府训练有素的下属至少能一个顶五个。 而且不管派来多少人,她的命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走的。不过出门总不能什么人都不带,她从府中侍卫里挑出几个身手格外好的跟着,没有带侍女。 但她可真是再次高估了云嘉公主的头脑。 去洗云山的路上,她还有兴致调戏长青两句。 她手臂搭在一起压在车窗上,下巴垫在上面。马车轻轻颠簸着,她的笑意不减,“喂,长青,你会保护我吧?” 长青坐在马上,握着缰绳,侧影痩又修长。隔着很近的距离,能看到他嘴唇微微抿着,听到她的声音才侧头看向她。 “嗯。”声音沉沉的,很能安抚人心。 他们何府的马车跟在云嘉公主的车驾后头,但前面的车里根本没有什么云嘉公主,只一个和公主身段相似的人,蒙着面纱坐在车里。 已经走了很久,没一会儿,一侧的林子里猛地传出一声尖锐的哨响。大片飞鸟被惊起,一伙流寇打扮的人就在此时窜出林子,拿着刀剑直直朝着何繁的马车砍杀过来。 这些人再伪装,蒙面巾上露出的上半张脸却还是带着正经严酷的神色。姿势和手法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之流。 目的也十分明确,是冲着要何繁的命来的。 外面已经有刀剑相交的声音响起,何繁想掀开帘子看看,却发现帘子被压住了。长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马凑过来,隔着一重帘子,他微冷的声线中带了些肃杀之气:“小姐。”又放柔,似乎是怕她害怕,“不要向外看。” 何繁轻轻嗯了一声,很信赖他。又小声加了一句:“你要小心。” 马车的空间不大,昏暗少光。但长青刚刚的声音沉稳有力,即使她不往外面看,对一切一无所知,也觉得很踏实。 何繁挑出这几人都是府中极厉害的,再加上长青,对方溃不成军。始终被挡在离马车很远的地方,受过训练的马没有受惊,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等响动渐渐消失了,何繁这才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的场景。 她一下子长青正站在马车边,手里握着长剑,剑尖垂直剑锋上都是淋漓的血。他闻声向她看过来,何繁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边问他:“你受伤了吗?” 长青微微怔了一下,把剑收回剑鞘。抬脚走到车前,他手上划开了一条血口,看着不严重,但一直在流血。 他难得露出这么迟钝的样子来,何繁从马车里钻出来,他正好到了她面前。 “受了伤也只知道木头一样站着,显得自己很有能耐吗?”何繁眉间夹出一道细细的痕迹,有些生气的表情。把他手拉到自己眼前,动作却很轻很稳。 她蹲在车上,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姿势不够雅观。只顾着仔细在他手上的伤处,把手帕绕合,还系了一个小小的结。 长青始终有些发愣。既是因为何繁的动作,也是还未从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刚刚提剑杀人时,他觉得那些场景十分熟悉。 比在何府时经历的一切要熟悉得多。 —— “长青,你手还疼不疼?” “不疼。” 何繁回府的路上也不老实,一直在和长青说话。长青回答了之后,就能听见她笑出声来,不知哪里又逗她开心了。 她眼睛亮亮的,目光灼然,即使他不看也能感觉得到。 何容远得到了消息就快马加鞭赶回了府中,他本来就在返程的路上,但进府门时也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往何繁院子走的路上听下人回禀说,何繁或许因为昨日受到了惊吓,入夜时就发起热来。 烧了很久,才稍退下来就昏昏沉沉地一直睡着。 一睡又睡到这一日的夜幕降临。 何容远在她床边坐着,看她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的颜色苍白,看起来十分可怜。 她眉眼已经长开,比小时候还要好看许多。 出生的时候像一只小猴子,但每一年都要更漂亮一些。等到七八岁,已经初具美人胚子的模样。父亲会把她高高举起来,说阿繁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那时候她就会开心地笑起来,院子里都是她快活清脆的声音。 性子并不像她那个故作柔弱的母亲,反倒是风风火火的,对他也格外不认生。他对她并不好,但她哭过了却不记仇,没几天又会扑过来叫他哥哥。 除了他,那几年里府里每一个人都对她极尽宠爱或是极为尊敬。 后来是怎么开始怕他的呢?好像是那一回她险些溺死在池子里,他当时就在岸上冷眼看着。 何容远慢慢哼了一声,眸中一片漠然之色。现在,即使府里只有他,他也帮着父亲呵护着她呢,不是吗? 她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他都会满足她。 他这个亲爱的妹妹,近几年说话做事都是得意又刁蛮,也很久都没有生过病了。如今猛地病了,弱得像是他一只手就能扼死在这屋子里。 何容远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铺开在枕上的黑发。发丝凉凉的,绕在手指上,又缓缓落在手心。 他无聊得很,索性玩起手中的头发来。 何繁闭着眼睛,应该是陷入了什么梦境中,嘴唇微微阖动了两下,手也胡乱抓着。 他突然被抓住了手,她细细的手指握住他食指,他想抽出手,她绞在上面的力气反而更大了。 “哥……”声音像蚊子一样,又细又小,还掺杂着一些哽咽,听来委屈得不得了。 何容远对她的梦话并不感兴趣,但他听力素来很好,屋子里又很安静。她声音愈发低下来,像是含在嘴里,有些模糊。 “哥,你疼不疼?” 他顿了一下,还是很不留情地把手从何繁手中慢慢抽出来。她睡得不安稳,这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恍惚地掀开眼皮,盯着头顶的床帐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偏过头来看见他,抿住嘴唇,细声说:“哥。” 说完挣扎着坐起来,双手捞着被子都堆在自己身上。小小的下巴藏进去,只露着大大的眼睛看他。“哥,你怎么在这里?” 何容远抬起手。 她看到他的动作,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很怕他的样子。 但他的手连停顿都没有,依旧自顾自地盖在她脑袋上。他看出她想躲,但还是强忍着,似乎是害怕惹他不快。 她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装模作样地低下头,然后就一直盯着他腰带上的玉扣不说话。 何容远心里想:她这是又变成了晚上的性格。这时候的她一直对他避之不及。 可能是这样安静的相处近几年太少了,而且这样安静胆小的她也早都消失了。她的这种变化倒让他少有地回想起过去来。 那时父亲和她的母亲还活着,他整日在外厮混。最过分的一次,险些打死了人,也因此激怒了父亲。当日他就在院子里罚跪。 她那一天穿了新衣裳,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走到他面前。 那裙子上绣了一只彩色的长羽鸟,她喜欢得不得了。忍了好些天才穿上,因为那一天是她生辰。 第48节 然后蹲在他面前,扬起小小的脑袋,问他:“哥哥你疼不疼?” 他不想理她,换了个方向跪着。她就保持着蹲姿,兔子一样蹦了两下又转到他眼下。 他当时才和人打了一场架,打得很凶,虽然是他占了上风,但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鼻子下和嘴角边都血迹,他草草抹了一把,不在意地继续跪着。 手上也有伤,伤口的血还未凝固。 父亲不许下人来给他包扎伤口,他根本也不怕疼。 何繁稚嫩的脸上却挂着心疼,伸着有些短胖的手指往他脸上戳。他不耐烦地撇了下眼躲开,突然恶劣地把手上的血污都蹭在了她的新裙子上。 如愿把她惹得大哭。 最讨厌她的那几年,他踩碎过她的竹蜻蜓,打翻过她的羊奶羹,也威胁过要把她扔出府。 何容远想: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也并不想当一个好哥哥。 第77章 恶毒大小姐8 又一日,云嘉公主亲自乘轿来了何府。 前日里还恨不得把何繁弄死在洗云山上,这次来却笑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何繁站在何容远身侧,见他对云嘉公主一直是爱答不理,姿态看着恭敬,但却没什么真心。 问机的死既然与何容远有关,云嘉公主必不会再嫁到何家来了,而且还要和何家势不两立。但看着何容远也不像是在乎这些的,云嘉公主的所作所为对于他来说,手段都如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所以他并不放在眼里。 何繁站得近,怀疑自己都能听见云嘉公主的磨牙声,偶尔流露出想要吞食何容远皮肉的凶狠眼神,但何容远都只当没看见。 云嘉今日来也没安好心。 朝中的陆大人与何容远是政敌,明争暗斗许多年,如今她就要帮着陆大人来斗倒何容远。虽然是被利用,她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为问机报仇,什么事她都做得出来。 “阿竹。”云嘉喊了一声。然后从她身后走出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刚刚一直低着头。 这时候抬起来,才发现长相十分阴柔,透着病态的美感,眉梢眼角都是惹人怜爱的风情。但是肤色格外苍白,更显得唇色如血。 表情也很柔媚,不似男子那样阳刚。 云嘉忽地一笑,转头看着何繁说:“那日我也受到了惊吓,但实在不该不来探望何小姐一番,这便是给何小姐的赔礼了。” 殷月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被当成礼物送出来有什么耻辱的,听了云嘉公主这话,面上始终挂着笑,看起来异常的乖巧。 而何繁闻言一直盯着他,表情凝在脸上,瞧了他一会儿颊上就微微泛出些红来。 殷月竹忍不住看了一眼比他矮了一头的何繁,她微微抬着脸,轻眯着眼看他,似乎是已经被他美色所迷。他心中不屑又觉得恶心,面上却笑得更加勾人。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是为什么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的。他幼年寄人篱下,只远房叔父勉强愿意接纳他,还容许他在族学读书。一日在街上,同行的人不知怎么招惹了出府玩耍的何繁,失手将她推到。结果那日他们在场所有人,都遭到了何容远的报复,他甚至被叔父赶出了门。 若不是后来得主上收留,他早沦为了乞丐。 如今自己的模样和几年前已是大有不同,他听说过近几年何繁的荒唐,不怕勾引不到她。 何繁仔细打量着这个名叫殷月竹的少年,他的恶意虽然藏得很深,她却并非原来的性格和心智,自然能看得清楚明白。 一旁何容远也在留意她的表情,知道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一向爱男色。他又看了眼不远处笔直站着的长青,如今长青就像是自己妹妹的一道影子。 但是再喜欢,见到更好的,还是会转眼抛到脑后。 今晨她还特意向他将长青“要”了过去。 当时话说得那么真心,“哥哥以前说,要我养个人,那不如把长青给了我。”语气也是得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觉得她尚未出阁的姑娘说出这种话多么惊世骇俗。 他就笑问:“长青不是已经成了你的侍卫了吗?” 何繁抱着他胳膊的手更紧了些,得寸进尺地说:“以后除了我,谁也不许使唤他。”说这些话时,长青就那么垂手站在旁边,好像话里说的不是他一样。 身旁是正在撒娇的妹妹,他眼中带着深意,看了看长青。 然后嘴上很纵容地说:“自然都由着你开心。” 回到当下,目光落在云嘉公主突然带来的貌美少年身上,他在心里摇摇头。 何繁时不时就瞥殷月竹一眼,看起来是对云嘉公主这份“厚礼”满意地不得了。 ———— 何繁一直在思考着她与长青的关系。 然后她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长青对自己的恨意不多,而且那些恨意全都来自于原主自己作死,处处折磨他。 他这样记忆全无的人,应当是封闭着内心,然后等待着终有一日被感化的人设。按理说夜里的自己趋向于幼年的纯善性格,无害、更容易与人接近。他也应当更喜欢那样的自己才对。 但她试着用两种性格同时攻略长青,根据进度条的波动来看,倒是白天娇蛮的自己更胜一筹。 她不由得想:原来长青是好这一口儿吗?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白天和他接触得要多一些,发挥得更好。 院子里才下过一场小雨,湿漉漉的地面泛着雨后的潮香。 廊檐挡着透出云层日光,何繁还是坐在长青身旁。 长青将雕好的木像放在何繁手边,他照旧沉默。何繁歪着脑袋看他,手指轻轻点着额角,“长青,我发现你的话真的是太少了。” 问一句才答一句,常像她在自言自语。 长青听到这句话突然看向她。他也清楚自己无趣的性格,怕是没人能受得了,更别说喜欢热闹的小姐。但经过白日里的相处,他的冷漠其实正在慢慢化尽,如今更像一个没有表情的忠仆。 何繁就算没有系统的提示,也能感受到他最近一段时间态度的软化,就像是一方冰山,被她撞出了一个小小的碎口。但她还得用力往里钻,一直钻到他心里去。 想到这儿,她就弯弯眼睛:“不过没关系,我说给你听啊。”手里摆弄着那个和她格外相似的小木像,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长青摇摇头。他整日话少,难得说出一句话来发现何繁眼睛都亮了。 然后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不会。”顿住,心里再次补充道:怎么会觉得烦呢? 何繁虽然收下了殷月竹这个人,却一直不曾传见他。反而将他扔在离她住处格外远的一间厢房,偏生他不老实,趁着夜色只裹了一件宽大的袍子,爬上了何繁的床。 殷月竹有一些身手,冬生也早在何容远的授意下对他少有阻拦,但谁都没想到他胆子竟如此大,直接向何繁自荐枕席。 偏偏夜晚的何繁和白天是不同的。 殷月竹也傻了眼,他一大片白皙的胸膛露着,床上原本睡得睡眼惺忪的何繁却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呜呜呜哭得天崩地裂一样。 长青闯进门来时,何繁披着被子绕过殷月竹,像是投林的乳燕一样光脚跑到了他怀里。抽抽噎噎了半天,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心里犹豫,但最后还是把手虚虚落在了她的黑发上,只是很快又移开了。 他听见何繁一边哭一边说:“把他撵出去!我不要看到他!” 目光转向还在床上楞坐着,满脸疑惑的殷月竹。长青忍不住想:如果是白天的小姐,怕是要抽这人一顿鞭子也不会解气。 但何繁只是命人将殷月竹撵出了房门,居然没有将他关押或是责罚。 所以殷月竹第二天还能在府内自由行走,穿一件浅蓝色长衫,微敞着前襟,露出里面白色的绸衣来。远看近看,都是个秀雅动人的少年。 他生得比长青要精致许多。 绕过回廊正走着,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长青。还心道长青那张脸可真算是可惜了,没什么表情,木楞得很。 此时向他走过来,目光虽然落在他身上,但又像是穿透了他。 有意和长青打个招呼,殷月竹一侧嘴角轻勾:“长青。” 才叫出名字就被刚走到面前的长青直接掐住了脖子。 长青动作突然,手下极其大力。殷月竹被狠狠压在廊柱上,一抬眼正好撞进他没有任何波澜的视线之中,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脚慢慢被提离了地面。 突如其来的变动把殷月竹吓傻了。何容远都没有插手昨晚的事,却没想到招惹了一向寡言的长青。 他被死死扣着脖子,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 而且他很害怕。长青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无情,像是暗夜里蛰伏的猛兽,扑过来要咬断他的脖子。扼住他的手指越收越紧,偏偏看长青脸上的神色,只把他当成死物一样。 他这么几年中从来没被当成人,只做工具一样培养,但也没历经如此生死攸关的场面,也没见过长青这样狠辣不留情面的人。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是要把他掐死在这里吗? 殷月竹脸皮涨红,血色要从皮肉之下渗出来一样。额上青筋暴起,狰狞又可怜。 挣扎着求饶:“长……青……求你。”别杀我。 长青是真的想要杀了他,满心都是压不住的杀意。但到了最后关头,突然就想起白天的何繁,那副神思痴迷的模样。 他慢慢松开了手。 想着:如果她喜欢,他就不应该伤了这个人。 死里逃生。殷月竹靠着廊柱平复呼吸,见长青转身就要走,忙嘶哑着声音叫住他说:“长青,你难道不好奇自己的过去吗?” 长青停住了脚步。身后殷月竹呵地笑了一声,带了嘲弄意味,又反应过来连忙止住了笑。摸着火辣生疼的喉间,低垂下眼说:“我劝你不要太入戏了,你如今的身份是假的,你根本不是真正的长青!” 第78章 恶毒大小姐9 殷月竹强忍着喉间的不适,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到长青身后,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距离很近才能听得见:“你我曾共事一主,若非你失去了记忆,主上又何必将我派来?” 长青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并无震惊或是疑惑的神色。他微微俯视着殷月竹,目光锐利带着审视,“这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言下之意,是要殷月竹拿出证据来。 对何府全然的陌生、对所谓“过去的记忆”的抵触、杀人时莫名的熟悉感……长青其实一直在怀疑自己的身份怕不仅是何府一个普通的下人。 而殷月竹的话,正好印证了他心里的一部分怀疑和猜测。 他并不在乎自己的过去,但他不希望自己的过去变成一个威胁。 “你刚失忆时,主上担心来找你反而会让何容远生疑,所以迟迟没有把真相告诉你。没想到这两年你扮演‘长青’的身份一直没出过大错,主上索性顺水推舟让你继续留在何府。”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失忆的长青早成了一枚弃子。若不是埋在何府的几条眼线都被何容远斩断,只有长青还安然呆在何容远身边,他这一步暗器其实早都算是废了。 原本没人会想到长青能瞒天过海,真的成了何府中的寻常下人。 殷月竹本以为有大把的时间能向长青证明他们两人的身份和联系,可谁能想到才见了几次面就差点死在了长青手上。 他直视着长青,表情坦荡。倒不怕长青不相信,毕竟长青自己都解不开的谜团,他可以为他一一解开。自然就会知道他所说的这一番话是真还是假。 长青指腹间轻轻蹭了下,似乎是在思考。 殷月竹面色涨红褪去,重回苍白,细细的脖子上指痕还很明显,看起来有些可怖。手指微微颤抖着,他就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中。 第49节 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面前这位阎罗爷他可还是怕得很。他也始终忐忑,不知道长青接下来是肯听一听自己的话,还是一言不合就又准备要了他的命。 ——— 何容远再忙还是会陪着何繁用早饭。 早饭上了一碗面,何繁眼巴巴看着,何容远就吩咐下人又做了一碗一样的,终于让她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今日不知怎么话格外少,偏偏一旁的何繁不觉奇怪,看起来满心只有吃还吃得很香,脸都快埋在碗里了。不过她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认真吃饭,实际上是在用脑电波和系统对话。 她这个系统一向公事公办,对一次话都要靠缘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才肯理上她一回。 在这个世界里也生活了一段时间了,何繁积攒下许多问题。 首先最让她奇怪的一点:“长青这么多年都是生活在何府里,他又从哪里得来的好身手?这剧情分明有漏洞。” 如果真出了这么大的bug,那不得不说,公用世界的剧本质量不行啊。 预知了大致剧情的何繁知道长青失去了所有记忆,也清楚他身手不凡。但系统却没有告诉她导致这一切的缘由。 她大胆猜测:“我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第二个攻略者,既然长青身上有这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那他会不会是另一个系统持有者,然后自行改造了身体?” 等了好一会儿,系统终于回答了她—— 【虽然系统之间不能互相感应具体方位,但是这个世界里,的确只有你是攻略者身份】 【也有可能,他曾经是攻略者,但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系统】 何繁听了这些解释之后,思考的重点有些偏:“可以放弃系统?那我能吗?” 结果半天没得到回答。 得意地笑话起系统来:“怎么不说话?你怕了吗哈哈哈哈!” 何容远看何繁的胃口这么好,跟着也有了一些食欲。无奈地挑了一下嘴角,跟着何繁的筷子,在盘子里又夹了几回。 出府时,照例是何繁的十八相送。拖着何容远的袖子和他一起走到府门口,表情尽是依依不舍。 何繁无疑把妹妹这个角色扮演得很好。何容远心里再难以接受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到底相依为命了许多年,她相信两人之间还是有些浅薄亲情的。 何容远把何繁几乎是当成宠物在养,把她养得锋牙利爪、睚眦必报。但是久而久之,就算他自己不承认,生活中大部分心神还是倾注在了这个唯一的妹妹身上。 他一生中就两件事最重要:争权夺势和养歪妹妹。 这也算是一种很扭曲的感情吧。但再扭曲也是情,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何繁目送着何容远踏上马车时,敏感地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不过这种并不适合他的表情也只是在他面上停留了一瞬间,很快还是重新肃冷着脸坐上了车。 今日何容远穿了一身紫衣,何繁从未见他穿过,该是府中绣娘新做给他的。料子看起来就很凉滑,衬得他眉眼间仿佛也带着些凉意。 看着他又忍不住想到长青,长青那几件差不多的衣服换着穿,她还在心里掂量着要给他做几身新衣裳。 府门缓缓合上,还能听见车驾渐远的马蹄声。何繁穿过院子时,一旁的冬生时不时就看她一眼,看起来十分犹豫。 亦步亦趋地跟紧了她,就是抿紧了唇不作声。 何繁笑着打趣说:“你怎么也学起双绮来了?扭捏什么,想说什么便说。” 大人不许她们提醒小姐,但也不能眼看着今天就这么过去了。 于是冬生经过一番心理斗争,还是细声提醒何繁:“今天,是大人的生辰。” 何繁闻言愣了一下。 原来今日是何容远的生辰,怪不得刚刚总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再一想,如今的何容远可真如孤家寡人一样了。何繁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但她一个假妹妹,终究不会完全和真的那个一样。 至少对何容远的关心,远远不及当初的何繁。 第79章 恶毒大小姐10 何繁打开桌上的匣子,匣子里面躺着几把刻刀和几块上好的木料。其中一块木头隐约能看出雕刻出了人身的轮廓,宽肩窄腰,但是上头还没有眉眼五官,连半成品都算不上。 她最近都在学着摆弄这些东西,但因为是第一次接触,一开始报废了不少木料,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勉强能看的。 欣赏了一会儿,她这才满意地合上匣子。 桌上也放着几个木头人像,比她刻出来的要好看太多,每个人像都是照着她的样子来雕刻的。长青不只剑用得好,连刻刀在他手里都像活了一样,雕出的人像眉目细致、栩栩如生。 也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裙装,裙摆搭在鞋面,脸上的表情也各有不同。虽然颜色是很浅淡的木色,但衣着上的每一处纹路都很耐心地展现了出来,腰封上镶嵌的珠玉都没有落下,用心可见一斑。 何繁咂摸出一些滋味来:长青这是渐渐发展出闷骚的属性来了。闷头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当面送给她,偷偷放到她案头算是怎么一回事? 整齐地码了一小排,阳光透进窗,给这几个小人儿渡上了浅浅的金色。想到他是怎样把这些东西拢在怀里偷偷带过来,再一个一个放好,何繁就有些想笑。 她拿起其中一个来仔细打量,这一个“自己”穿的衣服,看款式并不是这个世界流行的,但居然还是让她看出一些熟悉的感觉来。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雕出的鼓鼓的腮帮子,那表情活灵活现的,她忍不住弯眼笑。 摸摸这一个再摸摸那一个,眼里都是纯粹的喜悦。 何容远来时就正好看到她这样的眼神。 早上走的时候脸色不对,这时候已经看不出异样来了。 何容远在门口停下脚步,而何繁浑然不觉,胳膊放在桌面,下巴压在上面。伸着手指百无聊赖、又小心翼翼地将人像戳倒,再扶起。往复循环,看起来又傻又愣。 他无声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迈进屋内。 这一回何繁才听见门口传来的响动,她回过头,见来人是何容远,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飞快地咬了一下下唇,浅浅的齿痕在红润的唇瓣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就消失了。 何容远坐在她身边,刚坐下,何繁就突然站起身。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绕过书案,跑到摆放着茶盘的圆桌前,主动给他泡了茶。双手捧着茶杯动作小心地走回来,泛着浅粉色的指甲扣在茶盏瓷白的壁面。 走到他面前,半遮着脸,露出一双眼睛,小心又俏皮地眨了眨。 细声说:“生辰快乐。” 何容远低低嗯了一声,也没问她为什么忘了、又是怎么想起来的。漫不经心地把她手里的杯子拿进手里。 然后用了些力道握住。杯中盛着热水,温热的触感透出杯壁,慢慢缓缓地烫着他的手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何繁不自在地拉拉头发,小声说:“但我忘记准备东西来送给你了。”一向神采飞扬的妹妹露出这样不好意思的表情,何容远有些稀奇。 突然道:“你心里只有你的长青,哪里还能想得到哥哥?”说完觉得这话有些怪,很快又接着用满不在乎的语调补充说:“本来生辰也没什么可过的。” 这么多年他的生辰从未大操大办过,因为他厌恶这样的人情往来,身边也没什么亲密朋友。 往年只有府中厨房做上一碗长寿面,何繁再向他甜甜地道一声贺。仅此而已。 可能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所以今日何繁忘记了说,他就隐隐有些不痛快。 何容远视线一动,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既然你忘了准备……不如送我这个。”他看着何繁桌上的那排木头人像,饶有兴趣。 听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何繁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些犹豫。 “怎么,舍不得了?”何容远语气带笑,目光却有些发沉。那些人像表情各异,有些表情连他也从未见过。 “没有,怎么会舍不得?”何繁摇摇头,脚步轻快地走回桌边,一手打开木匣一手从里面摸了一块木料出来。拿在手里摇一摇,突然冲他嫣然一笑:“我也会刻这个。” 何容远知道她是不舍得,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小气?心里慢慢哼了一下,不欲强求。 但隔了一日,何容远才下朝归来,身上还穿着朝服,就看到何繁小跑到院子里,献宝一样捧了个方方正正的木盒送给他。 “哥,”何繁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笑得好看极了,“小何繁会一直陪着小容远。”她还是头一回直呼了哥哥的名讳,何容远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心上轻轻一动。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放着两个小小的人像,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他和阿繁。 但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握着盒子的手却一紧。顿了一下才说,“阿繁,蓟王向圣上请旨赐婚,想娶你为王妃。” 何繁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她嘴唇阖动了一下,没说出话来。有些疑惑地直视他的眼神,而他难得躲了一下。 放低声音,只有她能听到:“等冬天到了,太子就会病亡,圣上身体一向……”知道她听不懂,虽然他不喜欢解释自己作出的任何决策,但此刻还是承诺一样地对她说:“待时机成熟,我便拥护蓟王登基,蓟王生性懦弱,到时我自可大权在握,令众臣俯首。”向我,也向你。 很久,何繁轻声问:“圣上同意了?” 何容远点了点头。 “你也同意了?”何繁抬眼看他,声音颤抖,眼眶迅速泛起红。 何容远伸出手盖住她的双眼,“阿繁,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本就是无心无情的人,利用唯一的妹妹又如何? 又能如何? ———— 何繁穿一件浅色窄裙,勾勒出细细的腰身。她走得不快,长青隔着一步的距离紧跟着,像是跟随她移动的一堵墙,密密实实地护着她。 “长青,你有什么心愿吗?”何繁目光诚恳,好像只要他说出口,她就能办到。 “陪在小姐身边。” 何繁笑起来,“你什么时候也会甜言蜜语了,好神奇。”声音轻快,但是长青没有错过其中小小的颤抖。 皇上赐婚的圣旨已下。蓟王懦弱胆小,却敢争到御前,求娶何大人之妹何繁,听起来倒像是能成就京中一段佳话。 寻常百姓看到的是蓟王皇家血脉的高贵身份,哪里会在意蓟王曾在围猎时被一只濒死的野狼吓尿了裤子,也曾抱着死掉的鹦鹉大哭三日不肯临朝,做过数不清的愚蠢事。 朝中大臣们私底下都揶揄,蓟王再傻再蠢,到底是个男人,爱美之心不能挡啊! 但那日伤心落泪的仿佛不是何繁。她照常吃睡,过得比以前还滋润。 长青看着何繁垂下的眼睛和微微发颤的长睫。抬手盖住腰间长剑的剑柄,然后慢慢收拢的五指。眼底顿时有杀意浮现。 很快何繁调整好情绪,喃喃说:“要是可以一起走就好了。” 这边何繁和长青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不时笑一声。而她笑得眉眼生光,几乎晃了不远处殷月竹的眼。 殷月竹本以为何繁会贪图自己的样貌,没想到自己却被长青比了下去。何繁不是一向喜新厌旧吗?怎么就待长青特殊至此,日日都要长青伴随左右。 他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等何繁走近了,殷月竹抓准时机穿花而出,他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花,反而更显得他手背莹白。 有些刻意地冲何繁柔柔一笑。他生有纤弱病态之美,作出这种表情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格外勾人怜惜。 何繁停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花,又抬起头对上他含情的眼,温柔又毫不留情面地说:“下一次,随便折我的花可是要挨罚的。” 她摸了摸腰间的鞭子,“你知道吗?我最近心情不大好。”她话里带着凉意,而殷月竹捏着手里的花,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50节 他在何繁这儿吃了瘪,不自在地把目光转到长青身上,又连忙转开了,他并不敢和长青对视。长青稍带审视的目光就能让他心底发毛,努力压制住想抚摸自己脖子的冲动。 但刚才远远看着长青时,殷月竹脑中却冒出了一个词,温驯。 如今的长青竟然能给他这样的感受。 他敛住眼底的情绪,觉得有些可笑。当年的长青可完全不是这副模样。 长青曾救过主上的命,又因为能力出众为主上所用。平日里傲气又冷漠,更是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连对主上,也并非处处恭敬。 他始终认为,长青是主上放在暗处的一把刀,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藏匿在何府,作着何府一条任人轻贱的狗。只有那日差点掐死他时,才能看到过去的一些影子。 如今对过去一无所知,看他的眼神还是这么让他不舒服。 殷月竹其实一直在等,等主上除掉何容远,何府的一切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包括被长青在乎的何繁。 也许只有那个时候,长青才会方寸大乱吧? 第80章 恶毒大小姐11 寒来暑往,冬月一到,就离圣旨中定下蓟王成亲的时日更近了。 在这段时间何繁专心地刷着长青的好感度。他本来已经够冷冰冰了,因为她即将出嫁,更是满眼都是寒霜透骨。 现在院子里的僕从侍女都很怕长青,从前总若有若无对他示好的双绮,这时候见了他比看到何繁还胆虚。不止一次因为看到了他而捧不住托盘,摔了满地的碗盏碎片。 何繁看着都替她难受,找了个理由把她打发到了别处的院子里。她反倒劫后余生一样,火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而穆叔年纪大了,派去了外头的庄子算是养老,长青自此之后越发独来独往。 只有面对何繁时才会笑一笑。笑意虽浅,但直入眼底。 这麽想着,何繁的手轻轻拍在长青胳膊上,长青低头看她。 她仍是一件青色的绸衣,因为大雪,又裹了件提花锦缎料子的斗篷。袖口长至肘弯,露出里面窄袖。边缘有柔软的白色毛边儿作衬,显得一双手泛着莹莹的光泽。 长长的衣摆落在雪地,衣色和面容都清冷。细白的指尖笼在手炉上,正是隆冬,她却不觉冷似的,素白的一张脸暴露在风雪之中。 脸上带着笑说︰“这天气已经冷死人了,你这身上怎麽也直冒寒气?” 长青稍稍低下视线就能看到她肌肤细腻的脖颈,长又细,线条十分好看。手动了一下,想为她拢一拢披风。但是又觉得逾越,想了想,还是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何繁没有察觉到他的心理波动,掉转视线看着白白的雪地,突然小声说︰“但是你再沉默、再不会说话,能和你多呆一天,都是好的。” 长青迟迟没有回答,他只看到何繁苦涩一笑。 第二日,大雪刚停,冬生在房里欲言又止。 何繁推开门才看到原来是长青跪在了院子里。来往的僕从都躲得远远的,只当长青又招惹了她。时隔这麽久,再见他挨罚,又觉惊奇又觉理所当然。 果然本性难移,小姐又开始折磨人了。雪地里跪久了,长青的双腿怕是都快没有了知觉吧。 何繁一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往他身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言︰“你这是做什麽?没见过自己罚自己的。” 她蹲下身,裙摆拖在雪里也毫不在意。手指轻轻蹭了一下长青的下巴,打趣道︰“我的名声还不够差吗?” 长青抬起头,哑声说︰“小姐,请和长青一起离开。” 四周有风声,他压低了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但话里的坚定果决,却是清晰可辨。 可是纵是长青有决心有身手,依旧带不走她。府中戒备森严,若她能跑还好,但自从这一日,何容远似乎是有所察觉,开始在她的饮食里放药。虽然只是普通的致人四肢无力的药,却也令她整日昏昏欲睡,真正清醒时,已经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出嫁当天。 一大早,有专门的人来为她上妆换衣。 何容远就站在她房中,来往的婆妇侍女都埋头不敢看他,心里奇怪︰大人再不舍得亲妹出嫁,也不至于一直杵在房里啊。 兄妹两个俱是冷澹的神色,整间房里气氛怪异极了。 何繁穿着喜服,衣色红得刺目。这一身繁复厚重的衣服裹在身上,连带着凤冠沉重压得她身上也燥热,头皮也发紧。 她看着何容远,他今天穿一身黑中扬红的袍服,也是肃正的装扮,表情却毫无嫁妹妹的喜色。一关系到他的权势,连好哥哥的样子都不屑伪装了吗? 何繁讽刺一笑,盯着他的目光里都是恨色︰“我真是不想再做何大人的妹妹了,亲妹妹又如何,还不是你趋炎附势的工具?” ———— 何繁不愿意见他,他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何容远独自坐在书房中,慢慢地把手中的纸团在手中,用力一攥。 未干的墨迹蹭在手心,他垂眼看了一会儿,觉得心里乱成一片。又忍不住想起那天何繁红红的眼楮和不敢置信的双眼。 他曾经讨厌她,恨不得她死在自己手里。 现在却可笑地心软了。 蓟王人虽然傻,想法却不容易变。他执意要娶面都未曾见过一面的何繁,也是圣上所乐意见到的。何容远清楚自己手中权势膨胀,圣上最忌讳朝中结党营私,生怕他和哪一个皇子大臣站成同盟。而蓟王被排除在继位人选之外,何家与蓟王府结亲,并不会构成什麽威胁。 这时候书房门被人敲响,吉管事声音隔着门板依旧能听出其中的急促颤抖︰“大人,小姐不见了!长青也不见了……” 何容远站起身,绕过书桉拉开房门,声音里都是怒气,沉声说︰“那还不派人去追?” 迎亲的队伍很快就要到何府了。何容远回到房中,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他眼楮盯着桉上的宣纸,很久都没有动。然后才像是突然回神,走出了书房门就直直往何繁的园子走。 大步穿过重重回廊,冬日干枯的花枝从廊上垂落,何繁的院子里一到夏天都是各色的花团,在日光中蜿蜒生长,如今只剩满眼萧瑟。 他走到房门口,用力将门推开。 屋子里香炉还在袅袅地冒着细细的烟气,香味满室。床沿处居然坐着一个身穿喜服的人,盖头严严实实地盖着,左手搭右手放在膝头,十分乖巧。 他自然以为是李代桃僵。脑袋里乱乱的,根本想不到吉管事刚才都说了些什麽。而此刻吉管事还未回府,他又在书房停留了半天,这个假冒的新娘居然比府中任何一个人都澹定。 何容远抿着嘴,一脸紧绷的怒意。他几步走上前,勐地把盖头掀起来。 意外的是,等盖头扯掉握在手里,却并不是何容远所料想的那样,看到的竟还是何繁那张带笑的脸。 他慢慢放下了手。 何繁坐在床上,笑得又娇又美,但是眼里都是讽刺之意,“怎麽?哥哥不愿意把我嫁出去了。” 她夹裙上大片的金色绣纹,脸上的妆也还完整,唇色嫣红,眉眼妖冶。 何容远看着她,半天都没有言语。 吉管事发现何繁不见了的时候,受伤昏迷的侍卫已经躺了满院。 时间如此短,就算跑也根本跑不了多远。但当吉管事带人追到长青时,长青身边却并无何繁。他用自己将他们引开,将何繁藏在了城中某一处角落。 弓箭威胁之下,长青没有反抗。他很快被拖回府中,关入刑房受刑。不过打得再狠,长青依旧一句话也不肯透露。 吉管事到何繁的院子里寻何容远。他迈进了房门,走到何容远面前附耳低声禀报消息。 何繁和长青确实已经跑出了府,长青前脚不顾生死地跑出去引开追捕的人,何繁后脚就偷偷回来了。她也清楚长青将会有的下场,笑了一声,何容远闻声看向她。 她虽然在笑,但是看得出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声音和缓又带着孤注一掷︰“让我看到长青没事,我才会活着嫁进他们蓟王府。” 何容远眼底卷起震怒,强压下来,冷着调子说︰“阿繁,他一个下人,能给你什麽?我当初就不该提拔他,养大了他的心,如今连小姐也敢觊觎。” 听了他的话,何繁轻轻慢慢地一笑,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不是他觊觎我,是我觊觎他。” 长青一开始就不曾动心,不得不陪在她身边。是她缠着他,终于让他有了一些七情六欲。 何繁以性命作为要挟,何容远不能不应。他带着她到刑房时,长青已经受过了刑,倚靠在牆边,上身密布着流血的伤口。 他正垂着眼眸,没什麽表情地等死。突然看见一双大红绣鞋迈入视线中,裙摆微微挨着翘起的鞋头,上头花鸟图桉精致。 忍着剧痛,他迟疑着抬起脸。 隔着他恍惚的目光和满眼惊痛,何繁微微一笑。“你真是傻死了,能和你跑掉固然很好,留下一个,另一个又怎麽能走得心安理得呢?” “为什麽……回来?”长青脸上也带了血迹,勉强开口就扯动了伤口。他笑容澹且苦,看着何繁这张艳丽非常的脸,挣扎着要去抓她的裙角。 而何繁后退一步,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当着他的面,慢慢地,把盖头重新盖回自己的头上。 大红色的绸布盖住了视线,她看不见长青的表情,却能听到他挣扎时铁链撞击的脆响,顿了一会儿,轻声说︰“走吧。” 何容远偏过头,何繁小小的手搭在他腕上。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伤心。 长青几乎要站起身来,但立刻就被几人扑过来压制住。他看着何繁渐远的背影,想到被鞭打到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候,辗转在眼前的那张脸。 会笑得促狭也会笑得开怀,会不耐烦地皱眉,也会口是心非地关切。 看无论是拿着鞭子还是为他包扎伤口,她的一颦一笑,都在眼前,也都在心上。 第81章 恶毒大小姐12 趁着夜色。 殷月竹打晕刑房门口看守的人, 他来时身法诡异, 轻手轻脚地撬开锁。 府中何容远喝得大醉, 他身手其实很好, 只是比不得长青,但论躲藏隐匿的身法却少有敌手。 他推开门, 提着袍摆向里走,皂靴踏过染血的地面,慢慢踏进刑房之中。 刑房昏暗, 血腥气味浓重, 他站在刑房里满脸都是嫌弃。走到长青面前,只见长青被一副铁链捆住了肩臂, 低垂着头,黑发半挡着苍白的脸。 身上血迹还未干, 一条染血的鞭子随意地丢在地上。鞭子像是被血水浸透了一样,红中带黑。 殷月竹想幸灾乐祸地笑一声,但还记得上次险些被掐死的经历,心有余悸地收敛了表情。 他并没有靠得太近,长青狼狈又凄惨,唯恐自己被蹭脏了衣裳。 看了长青一会儿, 开口说:“长青, 你再不投诚, 可就要死了啊。”但迟迟无人应声,他几乎要以为长青已经被打死了。 审视着长青身上的伤,想他伤得这么重, 怕是爬起来都困难,更别说走出这刑房了。 也不知道静了多久,本来无声无息的人缓缓动了一下。说话时嗓子哑得厉害。 “你的主上……是谁?”长青终于出声,但声音太低太弱,殷月竹忍不住凑近了去听。 也顾不得嫌弃他满身血污。 挨近长青的脸,殷月竹说:“你我为太子做事多年,难不成你当真是一点记忆都不剩?”长青身手明明还如当年,怎么偏偏记忆没的这么干净。 太子?长青轻轻笑起来。 太子看着坐稳了东宫之位,虽然勤勉,但体弱多病。朝中大臣们中有一些是觉得他早晚要死,还有一些是盼着他早点死。 殷月竹继续说:“太子和我说过,你并非真正的长青,真正的长青早在七年前就死了。” 何家小姐何繁幼年落水濒死时被长青救下,但长青不知怎么没能立刻回到岸上,结果淹死在了池子里。 第51节 殷月竹从蓟王口中得知的“真相”,是原本的长青死于水中,如今的长青就顶替了他的身份生活在何府。如何顶替的,又为什么没有被怀疑,太子却没有告诉他。他当然也不敢多问,即便还是云里雾里不知其中关窍,却也坚信太子所言。 可他没想到长青的反应居然还是如此平淡,他说过的这些话似乎并不会使他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 蓟王府处处张灯结彩,天已经很黑了,但喜房外头悬着的灯笼里还燃着火,火光透过纱罗,投射出红艳艳的光影来。 房中的何繁早自行扯下了盖头。她把所有的侍女打发出门,洗掉了脸上厚重的妆容,重新坐回床上。身上嫁衣要与床上的红帐子和被褥融为一体,端正地坐着,面无惧色。 听到开门的声音,反射性地看过去。 蓟王真是有个好样貌,五官精致,眉长且浓黑。鼻骨秀挺,皮肤比女儿家还细腻。铺天盖地的红色,连带着他身上的喜服一起衬得他面色也不那么苍白。 可惜的是眼底有些虚浮之色,嘴角下垂,颜值直接掉落了一个档次。因为喝了酒,颧骨上像是擦了层胭脂,整个人看起来又弱又蠢。 高且粗的红烛才燃了一些,烛泪堆积下落。何繁眼里似乎都盛了细碎的光,蓟王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些愣。很快,他扯了下领口,不自在地低下眼,半天才吞咽了一下。 喉咙有些发干。他又抬头看何繁,隔着不远能很清楚地看见,何繁脸上没有笑,更没有出嫁女子该有的羞涩。 早听说何家小姐跋扈阴毒,嫁给从未谋面的自己怕是不甘心得很吧!他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直都清楚何小姐并不是什么善人,他不想毁了好姑娘的婚事,本以为以何家小姐的名声,出嫁都困难。正好他娶了,对他们两个都没有坏处。 但他没料到,何小姐与贴身侍卫有了私情。他如今也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喜房之外,看到蓟王慢慢合上了喜房的门,太子远远站着,脸上带着怪异的笑。 他和长青来自科技高速发展的未来。 经过多年研发,人类终于构建出一个虚拟世界来投放各种系统进行测试,长青和他本来是作为其中最核心的科研人员,数年来致力于研发高等系统。 世界范围内共享这个虚拟世界,于是有无数个经过筛选的系统测试者进入公用世界。但很多人也因为种种原因选择停留在了某一个世界里,或是为权、或是为情、或只是贪图虚拟世界的荣华富贵、顺遂人生。 那时候的系统对攻略者的限制很小,换言之,攻略者的自主权很大,可以自由关闭和卸载系统,所以就有无数系统被废弃在公用世界。 为了更好地收集各项数据,回收和改良系统,长青和他自愿成为了接下来的一批测试者。 本以为创造虚拟世界的他们,深知所处世界只是无数数据拼凑的“幻境”,不可能像早期测试者一样贪恋其中的人和事。 偏偏长青为情、他为权势,他们两人在第一个世界就放弃了离开的机会。长青在攻略中动了真感情,最后他以自己作为npc,改写了所有废弃系统的数据。并且在适当的时间点关闭自己的系统,抹去所有的记忆,甘心沦为一个剧情人物。 而他,渴望从东宫之位攀上帝座,自然也不愿离开。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无限循环,记忆一次次被清空,他对权势的渴望却始终如一。 太子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个世界,长青又是为谁而来。 何家小姐,何繁。 拥有着长青为她而造的系统,要以攻略者的身份来攻略长青。 作者有话要说:  长青:爱她,就为她建造一个新世界:) 第82章 恶毒大小姐13 冬生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但她还是慢慢地展开手中的罗裙, 小姐最喜欢穿这一件, 但出嫁时带走的一切衣物都是全新的, 这裙子就留在了府里。 她收拾屋子时,也不知道想了什么, 趁人不察偷偷私藏了这件衣服。小姐不肯带她一起嫁去蓟王府,也许是知道她一直为大人做事,并没有多少忠心可言。 这样正好, 她也并不想离开何府, 离开大人。 好像是被控制住了手脚,冬生不由自主地换上了这件罗裙, 然后站到铜镜前。 她低下头,衣摆下露出的鞋履是很淡的粉色, 上面只有简单的斜纹做饰。和小姐脚上的那双鞋尖高高翘起、有着大团花纹的绢鞋完全不同。 冬生又忍不住仔细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 铜镜里的她梳着云髻,乌黑的发色,髻上没有任何头饰点缀。她服侍小姐多年,早年小姐喜欢繁复的发髻、精致昂贵的头饰,但这两年小姐一般都会做这样简单的打扮。 她摸了摸脸,自己眉色太浅, 而小姐眉如远山, 尤其眉色最佳, 浓又渐长渐淡。她的唇太薄,一抿连唇线也快看不见了,色又寡淡, 像是常年覆了一层霜气。而小姐的唇形姣好,丰满小巧。 她的下巴太尖俏,而小姐的下巴……她又细细回想。 好像也尖尖小小的,却不会显得刻薄,微微扬起就会带出漂亮的颈线,格外引人怜惜。 冬生愣愣看了一会儿镜中自己不怎么清晰的倒影,看了很久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移开了视线。 冬生这一张脸其实是不差的。 可她压不住身上这套衣裙的颜色,本来平时穿得再素气,眉眼间也有隐约可见的浅浅媚色,此刻却被完全压制掩盖,人与衣显得十分不相称。 这样看着,她就在心底想:自己到底只是个侍女。 但是转过身来,大袖长带,抬手时皓腕微露,背影极美。 从背面看,她很像何繁。 冬生提了灯去了何繁房中。 夜已经深了,何繁嫁去了蓟王府,房里也本该无人,偏偏这时候灯火通明。何容远从今日回府就一直呆在屋子里没有出来过。 她轻轻敲了敲门,但是无人应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她还是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何容远就坐在门边不远处摆放的书案前,他在喜宴上喝了酒,回府又喝了一些,脸上被酒气熏得有些红。垂着眼,手支在脸侧,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在鬓间揉按。 冬生滴酒未沾,但脸也红红的,眸中带着羞意和孤注一掷。 低声开口:“大人。”话里带着细小的颤音,在这夜里、在静得落针可闻的室内听起来婉转动人。 何容远抬起头。他看到冬生穿着一身紫色长裙站在门边,夜里带着寒气,她脖颈的皮肤细嫩柔白。穿得这么轻薄,或许是冻得或许是害怕,身子都在颤抖。 她又往前踏了小小一步。 何容远突然勾唇一笑。 他眉目疏朗,这笑里藏着一些戏谑,看起来俊逸非凡又勾人心魄。冬生以为他醉了,胆子大了些,一步一步走到书案跟前。 冬生在府里长大,本来是自幼侍奉着何容远的。何容远信任她,把她派去何繁身边,她心里又苦涩又甜蜜。帮他做事是她心甘情愿,如今何繁成功嫁去了蓟王府,她觉得苦尽甘来,就有些得意忘形。 但实际上何容远从来都没有把冬生放在过眼里,一个低贱的下人的仰慕他毫不在意。对冬生连“利用”都不存在,也不屑于回应她难以压抑的感情。 他对女色很排斥,府中无通房也无妾侍。圣上想要把云嘉公主嫁给他,他不反抗完全是对云嘉公主心有所属一事十分清楚,也早就预料到了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现在他唯一的亲人也被他一手推开,他以为自己也同样会不痛不痒地继续在朝堂游刃有余地追逐权势。但看来一切是有些失控了。 冬生这种行为是逾越了,但他只是笑看她越走越近,看到她目光迷离含情,显然是越来越深地陷入这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之中。 终于走到他身边,身上紫衣的熏香也是何繁一直以来用惯了的。冬生的感情无望又卑微,她其实是宁愿何容远把自己当做替身。 可下一刻她被何容远狠狠捏住了下巴。他没有用很大力气,但她也受不住这个,脚下一个趔趄,腰重重撞在书案上。她疼得眼眶都红了,凄凄惨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何容远。 难道她猜错了? 冬生看进何容远眼中,她本以为自己能看到被他强行压制的痛苦情感,甚至看到发泄。但也只能看到他眼底一片平静,带着嘲讽和高高在上的蔑视。 冬生以为何容远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感情,这种为世所不容的感情是羞耻的、他自己不愿承认的。所以她换了衣服,刻意打扮成他喜欢的样子自愿来让他发泄,但却意外地对上他毫无波澜的视线。 那目光像是看着已经死了的她,慢慢的渗透出无情狠辣的意味来。 冬生脚发软,她下一秒几乎要开口求饶。 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有下人来不及等房门打开就传话说:“大人!长青不知怎么从地牢跑了!蓟王府派人来说,长青已经拿着剑杀到了蓟王府上!” 何容远推开冬生。冬生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上,连忙又爬起跪好。她埋着头,身子打摆子一样抖成了筛子。原本羞红的脸已经转变为惨白的颜色。 虽然何容远并没有打骂她,但短暂的对视和几乎如被扼住喉咙一样的窒息感让她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她脑袋里不由得回放着刚刚何容远的眼神,无情得像是蛰伏在暗夜里的野兽。 她心底里舒出一口气,第一次如此感激蓟王府在这时候出事。 但何容远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慢慢站起了身,轻轻拂了一下袍摆。慢条斯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冬生说:“这衣服不是你该穿的。” 蓟王府的消息这样急迫,但他并不觉得着急。绕过冬生打开房门,这才送出口一句:“处理掉她。”是对门外的人说的。 冬生猛地转过头。 她看见何容远挺拔的背影,看他走远了,才绝望地呜咽了一声。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已经被大步走过来的人捂住了嘴,拖出房门。 虽然是深夜,蓟王府府门大敞,满院子都是人。 何容远到时,他所以为的,本该在刑房里奄奄一息的长青正握着一把长剑。剑锋架在蓟王脖子上,蓟王恐惧地大喊,让侍卫们远远离开,唯恐触怒了背后拿剑的人。 长青身上的血,有的凝固成了紫黑色,但仍旧有鲜红的血迹从各处伤口溢出来。他俨然成了一个“血人”,但紧抿着嘴,眉宇间严肃带煞。 他挨近蓟王的耳朵,呼吸微弱,但是语气凉又带着古怪的僵硬,“她呢?” 长青“光明正大”地闯府,一开始蓟王并没有多么重视。他虽然伪装成草包的样子,但府里也有大批侍卫。长青是肉眼可见的满身伤,能站直都不容易,还想突破重围挟持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蓟王没想到,长青在受伤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也还是能把他的性命捏在手里。 “还在房中——”话音还没落,不远处的回廊拐出一个大红色的身影。何繁几乎是跑过来的,绕过回廊,她还穿着那身嫁衣,像是一团深夜里燃起的火。越来越近。 长青的目光从她出现起就一直追着她。 看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蓟王能感受到钳制他的长青力道虚浮,重伤之下强撑着闯到他的王府里,已经十分不合常理。只要拖一拖时间,说不定长青自己就支撑不住了。 何繁隔了几步看着长青的脸,他脸还算干净,下巴和侧脸沾了一点点血迹,眼神纯粹。盯着她不放。 她还没真正走近,他就开口说:“我来带你走。” 除非长青有通天之能,不然怎么可能把她全须全发地带走?说不定命都要葬送在这院子里。 偏偏长青一点也不觉得畏惧。一手拿剑,一手按在蓟王肩上。 何容远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他把何繁拉住,何繁一靠近,就能闻到他满身的酒气,而且他一直稍有洁癖,很少这样衣着凌乱。 他不想让何繁再靠近长青。把何繁挡在身后,他从一旁侍卫手中接过弓箭,笑了一声,稳稳端起弓。悠悠对长青说着:“你这是找死。” 长青慢慢松开了一些对蓟王的桎梏,蓟王长长喘了一口气,脸被憋得通红。连忙喝止住何容远:“何容远……你要害死本王不成!”他还是人质呢,何容远居然就敢拿剑尖指过来。有他当人肉盾牌,长青怕个屁啊! 但何容远并不在乎蓟王这个蠢笨王爷的身家性命,他对长青的杀心在这一刻、在他不假思索端起弓箭时好像掩盖了所有筹谋算计、种种利弊权衡。 看着他的手抬得稳当当的,面色也果决,何繁轻轻笑了。“你大可以杀了他。” 何容远搭在弓上的手猛地一紧,听见她继续说:“杀了他,到时还要麻烦哥哥把我和他埋在一起。”她说这话时眼里亮亮的,有水光。 作者有话要说:  统一回答:我的良心会痛 最近忙着资料的事,卡文也没时间捋顺一下。的确是快到结局了。 么么么么,深夜补良心 第52节 第83章 过气歌后【番外】 何繁最近戏拍得不多, 隐隐有了淡出娱乐圈的意思。 上一次再次和黎封导演合作, 因为有了过去的交情, 他也毫不避讳, 一针见血地指出,虽然当年那部戏, 观众都认为是他发掘出了何繁的潜力,才能让她表现得那样惊艳。随后也如同只开一夜的花,迅速凋零, 失去灵气。 但实际上, 那时候的何繁根本不爱拍戏,没有兴趣做什么都做不到极致, 何况她天赋也不够。 只有简袁景是她超常发挥的动力,黎封明白, 纵然他知道如何让何繁更好地入戏,没有简袁景,也不会有一心一意融入角色的何繁。 好在现在的何繁看起来是真正爱上了拍戏,但很遗憾,当初被他看好一段的感情,并没有修成正果。 时隔一年多, 何繁曾经客串的那部由路季阳主演的电视剧筹拍了第二部 , 算是前传。 上一部剧主要讲的是男主刘辖的成长史, 而这次的剧本是关于刘辖祖父和父亲的故事。是个篇幅很长的历史大剧,讲述两代皇帝经历的爱恨情仇和王朝兴衰。 因为是同一个公司出品,演员班底也和上一部剧有着很大的重合。何繁上一次只是客串了女将军郑芜平, 这次却是戏份颇重的女主之一黎氏。郑家世代从军,从大将军郑兖所娶的妻子正是黎氏,也就是后来的女将军郑芜平的祖母。 简袁景也在这次的剧组里,他演的是刘辖的祖父。何繁和简袁景在戏里还有一段情。只不过无疾而终,就像现实中的他们一样。 今天是要拍大结局的戏份,刘辖只在大结局里有一些镜头。终于除掉了祸乱朝纲的宦官。 演绎整个刘姓王朝从兴盛到衰颓最后再慢慢恢复生机。 道具老师在往箭尖上刷血浆。 剧本上说,公主手握宦官罪证,欲入宫揭发时被宦官派去埋伏的人射杀。小姑娘穿着长长逶迤在低的衣裙,瘦弱的身子沿着宫墙之内的小道奔跑。 何繁一手托着长裙子,边在路牙子上走,边背剧本。简袁景的折叠椅就放在不远处。偶尔要抬头看看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崴了脚。 他看见她看了一会儿手里的剧本,然后垂下手,嘴巴一开一合默背。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人,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原地,只看背影都能看出她的开心。 是路季阳来探班了。带了水果和奶茶,何繁的小助理帮着他拿给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 路季阳最近没接什么戏,三五日就要跑来探班。剧组中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开始还会暧昧的笑笑,但是他和何繁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虽然光是相交的眼神也够虐的了,但两个人坦坦荡荡又丝毫不耽误剧组进度,慢慢大家也就淡了看热闹的心思。很习惯这一对搭配。 何繁才接受了路季阳的求婚不久。这一场轰动整个娱乐圈的恋情曝光得十分突然,好像两人才有暧昧的苗头不久就拍到好几次重叠的行程,刚拍到两人似是而非的小甜蜜随后路季阳就火速求婚了。 连在镜头前说句打太极的“官方回答”都不屑。 “路在何方”的cp粉倒是迎来了春天,官粮不多但次次堪称极品。比如何繁演唱会暗戳戳地隔空表白,饭拍视频中路季阳身上的外套和何繁的是情侣款,路季阳在某次访谈节目里被主持人偶然问及何繁时嘴上说着“一切都好,没什么特别的”但眼神里都是藏不住笑意…… 路季阳求婚之前刚拿到了影帝,何繁的唱片也获了金唱片奖。两个人的事业都是蒸蒸日上的当口坐实了恋情,于是热度像是坐火箭一样蹭蹭直往上窜。 但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极少在公开采访中提及对方。 这一次路季阳来,照旧带了水果奶茶还有许多零食。何繁的小助理轻车熟路地拿走袋子分给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 路季阳越过何繁肩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不远处的简袁景,他一直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简袁景的确隐藏得很好,他和何繁近期只合作了两部戏,还是很早就签的合同。不过平时相处透着些疏离,一点旧情重燃的苗头都看不见。 路季阳一来,许多目光还是不免投到简袁景身上来。他一直神色淡淡的,只有何繁拍戏时重重摔在软垫上时才他眉头才重重一跳。 脚步向前迈,很快又收回来,心底自嘲一笑。 除了这一部戏的拍摄,还有一部现代剧,同样是他和何繁共同担任主角。 何繁所饰演的女主在重男轻女的季家长大,实际上是季家抱错了孩子。其实算是老梗新剧,富家刁蛮小姐和贫穷又坚强的女主因为这一场阴差阳错,从而人生发生巨大的变化。 但是这部剧的不同就在于女主回到原本家庭的时间还算早,才到了上高中的年纪。 学校里的小混混喜欢捉弄她,因为她长得好看,一群不学无术的男孩子总是尾随她回家。 她每次都被吓得不行,但又对新家庭有些抵触。妈妈几次耐心询问才得知了真相,然后特意给她转了学,希望一切重新开始。 而简袁景扮演的是她的青梅竹马,徐家独子,但因为和抱错的女配一起长大,一开始就十分讨厌她。 何繁进组那天,拍的第一幕就是她背着书包从楼上走下来。 她被化妆师画成戏中年纪的模样,穿着白绿相间的校服。虽然要演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少女,但作为专业演员,何繁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尴尬。该怎么演就怎么演,刚回到家庭的瑟缩和自卑,都藏在眼里。下楼时缩着肩,垂着头,和张扬美艳的女配完全是不同的个性。 两家孩子一直一起上学。徐杉被母亲勒令来女主家等着女主一起上学。此刻正一脸不情愿地站在楼下,下巴微抬,带着少年的孤傲。 司机坐在汽车里,等在别墅外面。 徐杉腿长,步子也迈得大大的,下楼之后率先拉开后车门坐进去。何繁小跑着才能跟上,也坐进去,和他之间隔了一个大书包。 何繁一直偷偷瞄他,白净的小脸上表情一本正经的,又忍不住去看他。 他语气淡淡地问:“你看什么?” 她一只手揪着衣领子里垂出来的绒毛球,有问必答的好学生模样:“你怎么……不穿校服啊?”她穿着盛阳三中单调的绿白相间的校服,这一套徐杉也有。不过高二和高三的校服不同,徐杉那一套是红白色的,扔在学校书桌里只在应付检查的时候穿。 现在他穿着白色的外套,精实的身板笔直笔直的,灰色的运动裤下是一双大长腿。他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不想穿。” “可是,今天不是有领导来视察吗?要求必须穿吧。” 他慢吞吞地说:“关我什么事儿?” 然后到了学校徐杉就被罚站了。 虽然是在拍戏,简袁景依旧有些恍惚。他想起他和何繁一起长大的那些年,他和徐杉在态度上其实是有一点儿相似的。 虽然不至于像戏中徐杉那样讨厌她,但他的确不怎么爱搭理她。 他那时候喜欢夏琪,稍微靠近何繁一些夏琪都会吃醋。但夏琪又不肯接受他的表白,只是对他有一些占有欲。 何繁虽然和夏琪是好朋友,但也不喜欢三人行,慢慢就疏远了他们俩。她也没什么朋友,常常一个人上下学,他和同学骑着单车从她身边经过,看她背着很大的书包,瘦瘦的肩却停得笔直,走得慢悠悠的。 她从小就长得好看,走在阳光底下更是像是能发光,身边常有骑车路过的男生冲她吹口哨。 …… 这部戏从高中到职场都有涉及,戏中的主角们渐渐长大。女配季沛成为了职场白骨精,但女主却整日只知道背着画板,到各个城市和国家采风。 徐杉筹备了很久,想要向季沛求婚。但季沛所爱另有其人,在徐杉准备求婚当天的一大早故意陷害他和女主醉酒,在酒店大床上一同醒来。 后来被蜂拥而至的记者拍照。 赶去求婚现场的徐杉开着车,何繁坐在副驾驶上抽抽搭搭地哭。 徐杉耳朵上带着耳机,语速很快:“郑旭,你再留她半个小时,不,十五分钟。我很快就到了。” 电话那头的郑旭很无奈:“季沛已经走了。兄弟几个拦了,拦不住啊。”他说完又叹气,“你啊,算是白忙活了。等季沛气消了,负荆请罪吧……喂?徐杉”郑旭在电话那头叫了两声,一直没等到徐杉的回应。 这边徐杉眉头紧紧拧着,抿着嘴满脸风雨欲来的严肃。郑旭迟迟听不到他再开口,没办法就先一步挂了电话。 徐杉沉默着继续开车,车子又走了半天他突然扯掉耳机,用手抹了把脸,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身边吸鼻子扯纸巾的声音一直没间断,听得他无比烦躁。他带着一脸不耐烦语气也很差:“你能不能别就知道哭哭哭,在外面晃荡四年把你脑袋逛丢了吗?” 回应他的是何繁纸巾压着鼻子重重的擤鼻涕的声音。 到了酒店门口,徐杉懒得理会她,下车摔上车门大步往前走。他走进大厅,酒店里还是浪漫华丽的布置,只是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 气球花束和香槟,预想里他会拿着花从酒店大门走进来,穿过这些布景,慢慢走到季沛面前。他口袋里的求婚钻戒,酒店大厅电子屏上定时放映的从小到大的照片……这一切他用心准备了一个月。 全泡了汤了。 他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头,何繁抱着他本来准备好求婚时用的一大束玫瑰花。她太瘦,环抱着都很艰难,挡住了大半张脸眼神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求婚都被她搞砸了她抱花下来有什么用!嘲笑他吗! 他一把把花抢过来甩在地上,何繁被吓得退了一小步。他垂了眼,伸手扯松领带。又一脚踢开地上的花,一踢老远,飞散了一地的红色花瓣。 他用食指点了点她,面无表情地大步和她擦肩走远。 何繁回头看着徐杉上车,他上车后很快发动车子没有管一管她的意思。本来是强拉着她来给季沛一个解释,现在也没有必要了。路过她的时候从车窗里把她的手提包甩出来,正好砸在她怀里。 她抱着包,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等车子渐渐开远了,她瑟缩的肩膀慢慢打开,站直了身子腾出一只手擦眼泪,表情却慢慢变得满不在乎。 而徐杉把何繁扔在原地,开着车心思不宁,生怕总是犯蠢的她出事,于是又把车开回去。 结果看见何繁开开心心上了别人的车。 ……真不知道有什么可担心她的! 导演很大的一声“卡——”响起来。 简袁景站在显示器前看回放,导演指着屏幕说,“这里,你把她的包甩出去,要再用力一些,重重扔到她身上。”他点点头,一边的何繁穿着戏里的服装,褪下表情,敬业又沉默地站在只和他相聚半臂距离的地方。 刚从选秀节目出道的时候。何繁和他当真经历过一段苦日子,那时候也只有她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 家人并不赞成他们两个进入娱乐圈,也明言不会提供给他们任何帮助。 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戏可拍,最初得来不易的机会也只能让他们在镜头前短暂露几次面。但他不肯服输,何繁也从不叫苦。他一开始还心疼她,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习以为常呢? 她日复一日的陪伴,像是慢性的麻醉,让他沉溺又不自觉。 戏还是要继续拍摄的。简袁景很清楚,只有在戏里,他们才能像从前那样亲近,毫无隔阂。他侧头,看向落地窗外明媚的阳光下的楼和街道,那些手挽手肩并肩的亲密情侣都是筛选出来的群众演员。 就像他和何繁一样。 …… 何繁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耐心地敲门。 半天徐杉才开了门:“我说,你有毛病吧,还天天来上瘾了。”他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睡意。 何繁笑眯眯:“请你吃早饭呀。” 徐杉作出要关门的动作:“没兴趣。 ” “哎——”她半个身子都挤进门里了,几乎要撞进徐杉怀里,徐杉往后退一步躲她,看她嬉皮笑脸地说: “我都准备好了,赏个脸呗。 ” …… “徐杉,你也来跑步啊。哈哈哈哈好巧哦。” …… “徐杉,下雨了。 ”他开着车,没好气地回:“我知道。 ” “我忘记带伞了。 ” “那就淋着回来。 ” 但他虽然满脸不耐烦,知道她是故意不带伞,要他绕一大圈来接,还是认命地跑去找她。 …… 徐杉还是慢慢动心了。 第53节 他一手按住门把手,另一只手撑在门上。挺拔的身子放松下来,笑得无奈又帅气,“别跟着我了。” “喂!”何繁被他关在门外,拍了下玻璃门。 然后她眼里笑意一闪而过,突然亲在他面前的玻璃上。 隔着一层玻璃,红艳艳的嘴唇像是印到了他心上。 简袁景扣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慢慢松了力道,他耳边响起何繁的声音,一声一声,一层一层,像是海浪把他整个淹没:“简袁景,我追你追得真是太久了,好累啊。” 导演大声打断,他一个激灵,抬眼时,目光难得透着一些茫然。导演大声斥:“袁景,你怎么啦!” 快杀青了,今天的戏简袁景一直都不怎么在状态。 简袁景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啊,导演。我调整一下。” 今天的戏拍完,何繁就要杀青了。 这场戏里的感情,何繁的这些笑容和真心,都不再属于他。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束了,我陆陆续续放番外。 我现在继续更大小姐,抱歉抱歉,久等了。 第84章 恶毒大小姐14 何繁最后对着何容远笑了一下, 她虽然在笑, 眼里却都是果决之意。何容远压着弓弦的手微微一颤, 心底又翻卷起更强烈的怒气来。 她这时候倒不继续装了?说什么白天的自己为他而活, 夜里为长青而活,不过是想伪装成无辜善良的样子哄骗着人对她心软。 他安插冬生在她身边, 也探听到了她的许多心里话。她听说云嘉会嫁给自己,为了自己,连云嘉公主都能忍, 都不愿触怒, 可如今为了长青这样一个下人命都不肯要了! 何容远心里不痛快,嘴唇紧紧抿住, 视线挟裹着浓烈的杀意。 他看到何繁倒退了两步,面朝着他, 话却是对着长青说的:“长青,带我走吧。” “不管你是生还是死,都带我走吧。”哽咽了一下,重复道:“带我走。” 三遍“带我走”,像是千斤顶一样压在何容远心上。他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心肺撕扯着一样微微有些疼, 更像是被匕首划开一个口子, 他再伤她害她, 她到底是自己的妹妹。 所以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怎么敢……离开他! 长青手指抵在唇上,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声音刚落,就有一匹马跃进院子里, 何繁退到长青身边,长青立刻单臂环抱住她,剑柄重重撞在蓟王后腰,把他推到何容远身上。 趁这个当口,长青毫不费力地带着何繁翻身上马。把她稳稳地放在身前,抱进怀里。 何繁一贴近,就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但他丝毫不觉一样,揽着她的手臂有力又稳当。感觉不出是一个才受了这样严重的伤的人。 蓟王这一下撞得实诚极了,长开手臂把何容远抱紧了怀里。何容远不耐烦地把他拔开,握着弓的手重新抬起,手背青筋暴起得格外明显。 长青动作再快,又怎么快得过他的箭?偏偏蓟王又再次扑过来,扣住他的手臂:“别射箭!放他走。” 然后摸着脖子,继续向周围的侍卫喊道:“你们不许拦——”他咳嗽几声,重复了一遍,“不许拦!” 他如此说,府中的侍卫们又哪敢继续往外冲,只能眼见着长青带走了何繁。 失去了射杀的先机,何容远皱着眉,看蓟王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蠢货,“王爷险些死在他手里,为何放他一命?” 蓟王摸摸脖子,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出来搪塞何容远:“……我又没真死在他手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何容远如果信了他的说法就是真傻。他深深看了蓟王一眼,蓟王还是那张透着傻气的脸,他敏感地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蓟王双手插/进袖管里,转眸看着大敞的府门。垂下眼,心想:长青,你刚刚说能拿出东西换你这一命,可别让我失望啊! 就在刚才,长青挟持着他时,语速很快地附耳和他说了一些话。话里透露的信息足以让他相信,长青是有能力拿出一些东西来与他做交换的。 夜风温柔,在马背上却显得有几分凛冽,周遭都是逃亡的紧迫感。 何繁仰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下巴上蹭了血,已经干涸,她伸出手去蹭,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小声问:“长青,你还好吗?” 怎么可能好?何府的刑房她也是进过的,看到过里面的各种刑具,他被关在里面那么久,怎么可能像此刻所表现出的这样无碍。长青感受到她贴着他下巴的手有些颤抖,身下的马疾驰在夜巷里,他腾出一只手把她颤抖的指尖握住。温声问她,“怕不怕?” 何繁摇摇头,他只能看到她黑黑的发顶晃了晃,手向前,摸到她肌肤细嫩的脸,果然摸到一手冰凉的泪。 他仔细擦了擦,然后下巴轻轻压在她头上,回答她:“小姐,长青没事。”他声音里藏着隐忍的感情,厚重有力。 何繁吸了下鼻子,只希望马快些跑出这里,好给长青治伤。 她没有问他,他到底是怎么逃出何府的,这些并不重要。她心里只有幸好两个字。 ———— 是太子为长青安排了隐蔽的住所暂时躲避。 太子等在一间房里,来回踱步,表情激动又焦躁。偏偏长青很耐得住性子,迟迟不来找他。 这时候长青在另一间房里,老实听话地坐在榻上,而何繁跪坐在他身旁帮他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时候她不哭了,抿着嘴。 但眼眶还是红红的,眼珠明亮,带着水洗过的清透。她动作十分轻柔,垂着眼,表情认真得可爱。 长青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何繁抬头时就正好撞进他眼中。 她用手背蹭了一下脸,“怎么了?有东西?“ 长青轻轻摇摇头,嘴边有笑意。很浅,但很真心。他以前总透着一些木楞,这时候虽然还有着从前的感觉,但又隐隐多了一些不同。 何繁说不上来,但他看她时目光坦荡,像是在里面蓄了一汪能溺毙人的湖水。 安置好何繁,长青轻轻合上房门后离开了。 他被下人引到太子所在的房中。一见到他,太子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问:“长青,你恢复记忆了对吧?” 然后不等长青回应,他猛地展开手臂,长袖一震,表情傲又得意:“看,我也恢复了记忆。”太子穿的袍子上有华贵的纹路,多年养尊处优,面色极白,双眼下却微微泛青,该是好多天不曾好眠。 长青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太子。 太子脸上的笑,从明显渐渐转为浅淡,然后就有些疑惑地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这个系统我再清楚不过了,我被清空的记忆突然回来,就知道一定是你完全苏醒了。”说到这儿,他重新兴奋起来,“我等这一天真是等得太久了!你苏醒了,你来到这个世界,就一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他说着就从手上褪下一个手环,长青垂眸看过来,听到他继续说:“打开它啊,长青,当初我们说好了的,等借何繁之手积攒满了积分,就能让系统升级。我们想留在哪个世界都不再受限制,不会再被清空记忆!受世界摆布!” 长青看着这个手环。 上面的花纹古朴,放在这个世界里并不突兀。但它却是来自未来,是未来科技的成果。 而太子看长青的表情始终淡淡的,莫名有些慌。 他和长青其实在最初来到虚拟世界的时候是分别存在于不同的小世界中,两人的系统依靠这个手环相连,所以即使并没有共存在同一个世界,他们也能毫无障碍地进行交流。长青还曾几次帮他出谋划策,助他一步一步踏上东宫之位。 后来他贪图得太多了,人命也随意轻贱,长青不愿再继续帮助他。直到后来长青选择为了何繁更改系统,而他也不想离开这个距皇位仅剩一步之遥的世界,所以从那时起两人就断掉了联系,手环也作废了。 但这个世界里原本的长青落水后,他手腕上早已经多年没有反应的手环突然有了动静,吐出了一些记忆给他。那时候随着强制关闭系统而清空的第一世和关于现实世界的记忆,全都开始慢慢回到脑海中。 这些状况表明了系统升级有望。尤其是长青真正苏醒之后,他终于恢复了全部的记忆,也推测出发生这些变化的原因,应该是何繁攻略所得的积分已经足够维持系统再次更新。 长青看出他的兴奋,慢慢笑了下,漫不经心地摩擦着手环上面的纹路,“你在这个世界停留了这么久,没腻吗?哦,对了,”他顿了下,“反正你也不知道。” 他说着话的同时启动了手环,系统被他改造过,只有他能再次开启手环里的系统。手环里记录了太子在这个世界里一次又一次重新来过的影像。 他选择沉睡,变成了系统中的剧情人物,而太子也失去了记忆一遍遍辗转在如今这个世界里。翻看完之后,他玩味地勾了勾嘴角,有些讽刺又有些叹息:“没想到这么多次,你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太子听到他这样毫不留情面的奚落,面上一僵,但是很快又缓和下来,傲然一笑:“那又如何?如今我记起了一切,还有你从旁协助,难道还会再输给蓟王那个蠢货不成?” 原本的长青落水,带着一些些残留的记忆,所以通过他的刻意引到,为他所用。不过随着何繁进入世界开始攻略,长青也再不能受他的控制。 他有些遗憾。以前一直是长青比他厉害,操纵他、命令他。他能驱使长青的那段时间,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感实在是让他怀念。 他的声音里带着鼓动,“长青,既然你来了,不如就留在这里一直辅佐我。等我成了皇帝,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二人共建太平盛世,也不枉费我们研究了这么多年。” 长青抬眼,目光里毫不掩饰都是对太子此言的嗤之以鼻,他轻哼了一声,“你想继续留在这里便留,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带走一个人。” “把她从虚拟世界带走,和她一起回到现实。” 太子明显愣了一下,“长青你傻吗?回到现实,你我不过是普通的科研人员,哪有在虚拟世界活得痛快肆意!” 长青眉眼都舒展开,笑得如沐春风,“你爱你的皇权帝座,我自然,也有我的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宛如一个废人,肩膀要碎了。 最近一直没时间更文,今天有时间就多更!欠我的小天使这么久的肥章,今天终于实现一回。把所有小天使搂被窝~ 第85章 他是小皇帝【番外】 小太监缩着身子跪在地上, 抖成筛子一样。 灰蓝色的后摆已经湿了一小片, 他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本以为会被直接杖毙在阳枝宫, 没想到又被拖到这皇后的宫中。 钱皇后穿着凤袍, 板着一张脸俯视着这个小太监,又移开眼看着带着宫人把他押来自己面前的燕妃。 宫里妃子少, 能算得上受宠的更是寥寥无几,说是受宠,也不过是能多和皇上说两三句话。矬子里拔高个儿, 燕妃勉强可以挤进前三甲, 本身性格又张扬,所以在这后宫之内一向跋扈。在她看来甚至张扬得有些蠢。 这小太监是从她宫里给出去的, 她当初也是好意,如今却让燕妃逮到机会叫自己难堪。 不过是一个小太监, 但这样明晃晃地扯来当着她的面搜身,哪怕牵扯不到她一分一毫,心里也十分不痛快。 钱皇后脸色已经不大好,但还是强忍着怒气。燕妃一个眼色,身边的宫女就会意,上前两步抓着小太监的前襟, 一边阴阳怪气地说:“让皇后娘娘看看, 你这奴才究竟偷拿了我们阳枝宫多少东西!” 燕妃本就是来找钱皇后的不痛快, 小太监手脚不干净,但偷拿的东西都不怎么贵重,多数是宫女的首饰钗环, 但也都一件件重新塞进他怀里,如今到了皇后面前才都拿出来。 小太监挣扎间,脖子上挂的红绳被勾出衣领子外面。上头拴了个坠子,晃悠悠地落进在场几人的眼中。 宫女眼尖,一把就抓在手里,握稳了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是个玉扳指。这东西不是她们阳枝宫的,但也绝不是一个小太监能有的。 权贵才用得起的东西,不知又是被他从哪一处顺来的。 小太监看到被宫女拿在手里的东西,面色忽一变,忙拿手压在拴着玉扳指的红线上,一边辩解说:“这是奴才自己的东西!不是偷的!” 燕妃斜眼看过来,哼了一声,慢悠悠地往小太监面前走了两步。宫女一用力将那红绳连着扳指生生拽断了,然后恭敬地放在她手里。 小太监埋下头不敢造次,只听头顶上燕妃娘娘幽幽说着:“到了皇后娘娘面前,还敢说假话?这玉扳指岂是你这种贱奴才要得起的?” 豆蔻涂红了指端,燕妃的手生得美,勾着红线更衬得肤白如玉。而那玉扳指色泽比她的手还要诱人,打磨得光滑莹润,偏偏不伦不类地嵌了一小块白玉石,与扳指的材质色泽都不同,所以看起来突兀得很。 钱皇后忍住扶额叹气的冲动,这燕妃实在不知道“安分”两字是如何写的,真是半日都不让自己消停。 但她还是开口让小太监自己解释清楚。 “这东西是裴大人……不,裴……”小太监满脸为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 乔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才听到这个称呼就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一样,顿了顿,表情也有些奇怪。凑近了和钱皇后说:“应当是以前那位裴大人的东西。”她压低了声音,只有钱皇后听得真切。 第54节 嘴上说着这些话,乔嬷嬷心里还在想:如果当真是那位大人的所有物,倒也难怪这小太监不知如何称呼是好。毕竟这人哪怕是死了,也依旧有罪名在身,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人”了。 而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现在只恨自己贪财。当初裴慎修伏诛以后,就这手上的扳指值钱,敛尸的太监趁人不注意就私藏了,不知转了多少个人的手最后落在他手里。 皇上当初顾念裴慎修以往辅佐的功劳,在他被射杀以后仍下旨让宫人收敛尸骨,安排下葬。结果后来又不知怎么反悔了,让人毁碑掘坟,如今宫里哪个还敢再提这曾经权势滔天的裴大人一句? 但这些事都发生在钱皇后入宫以前,所以听了乔嬷嬷这番解释钱皇后也还是一头雾水。但面上不显疑惑,无言又目带威压地看着小太监惊恐瑟缩的身子,默了片刻冷声说:“既然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自然也留不得了。” 话音一落,乔嬷嬷就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太监上前。候着的两个太监立刻捂了小太监的嘴把他拖出院子,期间小太监挣扎不断,院子里的宫人都垂头作视而不见状,燕妃长眉一挑,也没说话。 钱皇后细白的手指拢着火炉,下令处死一个太监不过是嘴皮子一碰的功夫,表情始终冷凝。 才要入秋,但她自入宫后一直体弱多病,燕妃衣着华美单薄,她却早早换了厚衣。看着体态婀娜,眉眼妖冶的燕妃,钱皇后打心眼里不喜。于是话一转,又接着道:“从前在本宫的宫里时,看着倒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在燕妃宫里却犯了这等事。” 燕妃也不知是真的蠢,还是装作不懂她这话里的讥讽。抚了抚袖口,慢慢说:“皇后待下宽厚,我眼里却揉不得沙子。” 这话倒是叫她愣了一下,心里冷笑。若她也是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早要被气死在这后宫里了。 入宫前母亲教导她为后要宽且忍,她都做到了,但她一点也不快乐。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可以和燕妃换一换,最起码活得痛快。 ———— 钱皇后在外不得不端着自己,维持皇后的体面和尊严,但私下里也对宫闱秘辛很好奇。等入夜快就寝时,想起乔嬷嬷白日附在耳边说过的话,就拉着她给自己讲一讲裴大人的生平,这才知道,原来是个已死的罪臣。 毁碑掘坟这事的内/幕倒比这裴大人的宦官身份更让她脑补不停。 “老奴也只是听说——都说是裴大人害死了明珠郡主。”钱皇后惊得睁大了眼睛,明珠公主她听说过许多次,不过京中广为流传的版本都是郑将军和明珠郡主如何婚事多磨,郡主更是红颜薄命,徒留郑将军这个伤心人独活,这么多年还舍不下未过门的妻子。 乔嬷嬷看出她的疑惑,小声补充说,“明珠郡主一向康健,若非发生了什么,何至于突然身死!当年皇上下令彻查明珠郡主被害一事,查了许久,才知道这个裴大人是幕后的主使。”叹了口气,“那时明珠郡主都要出嫁了,婚事一波三折,到底没能嫁成。” 钱皇后也跟着叹了口气,她嫡妹曾因为远远见过郑将军一面后,吵着闹着要嫁给郑将军,结果被郑家婉拒了,所以提起这个郑将军她心里就有些微妙。 皇上为了明珠郡主能那样愤恨,郑将军或许……也对这个未婚妻情深非常。不然怎么这么多年还未娶妻呢? “那明珠郡主定是很得皇上宠爱吧。”虽说皇上九五至尊,自然可以不在乎这个,可毕竟已经拟旨下葬了,又将人挖了出来,怎么说也有些损名声。 乔嬷嬷点点头,“该是如此。” 说完告罪一声,“老奴今日多嘴了,但既然说了,还想劝娘娘,燕妃细算起来还是明珠郡主的族妹,她受宠也是借了郡主的东风,不值得您太过烦心。”乔嬷嬷心里有自己的思量,她看着燕妃和明珠郡主眉眼间有那么三四分的相似,但明珠公主在宫中深居简出,其实她也并没有见过几次正脸。不过她是在胡太妃宫中侍奉过的,在那里听过一些说法。 当年明珠郡主身死时皇上的震怒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她总觉得郡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轻,甚至有几分禁忌的意味在里面。 但她自然不会和钱皇后说这些,只压在心底,半句不敢多提。 明珠郡主和皇上并非一母同胞,甚至不是太后亲生。只是傅家的女儿,听说是合了太后的眼缘,才被带在身边,后来收作了义女,皇上登基后才得了封号。 皇上在位这些年里勤政爱民,极少踏入后宫,而燕妃有这一层关系,身上还有着几分薄宠,就这一点点宠爱,再单薄也足以横行后宫了。 乔嬷嬷懂些男人心思。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得不到人,找替代品也是个慰藉自己的法子。 但她不清楚明珠郡主其实和傅家并无血缘关系,想当然地以为燕妃与明珠郡主会有些姐妹间的相像之处,才使得皇上另眼相待。 钱皇后却不以为然。明珠郡主身上流的既然不是皇家的血,这尊贵的名头也就随着人的离世而变得不值一提,又怎么能靠这个扶起小门小户的傅家呢。 燕妃现在跋扈,却不知爬得越高摔得越狠的道理。皇上对后妃的一向不怎么上心,她自以为凭借那一星半点的厚待就能在皇上心里占了位子,简直是妄想。 ———— 钱皇后小病方愈,嫡妹入宫探望。 她这个妹妹从小被人夸到她,养得傲又娇。没吃过什么苦,有什么不痛快都摆在了脸上。 倒不像是来探望她,而是跑来诉苦的。 “母亲叫你入宫来陪我,你这是摆的什么脸色?反倒惹我不痛快!”钱皇后捏捏妹妹的脸,放柔了声音说:“又谁惹到我们娇娇啦?” 钱云娇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来,拍在桌子上。“原来他心中早有了人!”荷包是藏蓝色的布料,纹路细腻,做工用料俱是上乘。此刻收口处的系绳已经被解开,露出折得七零八落的宣纸边角。 能让妹妹念念不忘的,最近也就只有一个郑将军了。这个“他”是谁也就不言而喻。 钱皇后好奇,拿起桌上的荷包,抽出里头的宣纸来看。宣纸薄薄的,折起来被收在荷包,打开才知道上面画着一副女子小像。 落笔细致,画中人眉眼生动。 钱云娇与郑将军第一次相见时就捡到了他的荷包,一见钟情,什么女儿家的矜持都不要了,只一门心思让母亲登门去旁敲侧击。被拒绝后,干脆把这荷包扣了下来,不归还。 今日偷偷拆开来看,居然发现里面藏了一幅女子小像。 这一次来也确实是和亲姐倒苦水,希望亲姐能吹吹枕边风,让皇上为郑钱两家赐婚。能叫她如愿嫁给郑溏。 钱皇后看着纸上的人,目光不移,问:“这是哪家姑娘,你可认得?” “我哪里认得!”钱云娇斜眼看过来,越看越生气,从嫡姐手中把纸夺过来,狠狠扯了两把。 宣纸碎开,画像零落。 钱皇后急忙拦她,还是只来得及捏住一个角,救回画中人半个身子。 她又看了看这画像,总觉得画上人的长相有些眼熟。 而乔嬷嬷在一旁侍奉,看到画上人,喃喃说:“这是……这是明珠郡主啊。” 就在乔嬷嬷开口前,钱皇后心里想的是:这画上人看起来怎么和燕妃有些像?她之所以能联想得这么快,是因为画上人的穿衣风格与燕妃极为相像,笑起来微挑的嘴角看起来也差不多。 送走了钱云娇,钱皇后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乔嬷嬷在一旁说,“郑将军怀念着已死的明珠郡主也是人之常情,如此看来并非是件坏事,云娇小姐担心的只是郑将军心系别家小姐,如今心上人都不在了,久而久之就知道怜取眼前人了!” 钱皇后却轻声自语:“活人怎么争得过死人呢?” 她曾意外看到皇上未画完的半幅人像,那人像所绘之人杏眼含情,粉衣如雾,一勾一描都用足了心思。那日她还以为皇上画的是燕妃,如今看了明珠郡主的长相才恍然,原来皇上放在心上的人是这个她从未见过的明珠郡主。 她又震惊又觉得荒谬,第二日忙叫宫人找来了一个曾在多宝阁当值的宫女。 问及燕妃和明珠公主的长相,“她们长得像吗?” 小宫女从前虽然在多宝阁当过值,但也只远远见过明珠郡主一面,早忘了明珠郡主的长相了,只隐隐记得是生得美。燕妃在宫里也是出了名的貌美,那背影也看着像。 皇后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她有些怕,就胡乱点头说:“像……” 又被问有多像,小宫女都要哭出来了,瞎说道:“有……有六七分像吧。” 钱皇后忽地一笑,从前没往这方面想过,现在有了一些蛛丝马迹,就觉得处处都能联系起来。 “是啊,一定很像。” 又突然怜悯燕妃,“真可怜啊。”她心里想。自己可怜,燕妃更可怜。 从这日起,钱皇后始终有些恍惚,难得与刘辖一同用膳也有些心不在焉。 刘辖穿着帝王常服,挺拔英武得让人心折不已。一向冷漠的表情钱皇后早就看习惯了,这一次等她回过神来再看到,却格外忍受不了。 殿中地龙烧得很暖,皇上从不是怕冷的体质,但殿中温度常年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温度。她从前一直以为他是在照顾自己体弱,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向宫女问了很多明珠郡主的习惯和往事,第一就是明珠郡主格外怕冷,这件事多宝阁当过值的都很清楚。 刘辖早已经不复少年时的清瘦单薄,袍服紧贴着宽肩,衬出高大的身形。他也会和钱皇后说上两句话,但是仔细回想,每天的话都差不多。 钱皇后也不知道,和别的妃子相处时他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自己与他做夫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真心笑过。 真悲哀。她眼中一涩。 但凡她与他再亲密些,她都会开口问,他心里是否有她这个皇后。可她不敢,刚入宫时不敢,现在依旧不敢。 从前以为他不重女色,性格严正凉薄,动辄使用酷刑。见他一面都害怕,更别说与他交心。 现在是生怕戳到他心中隐秘的伤口,被他迁怒。 她不敢赌,钱家需要这个皇后之位,她也需要。所以她的使命只是当一个贤后,皇上心尖上放了谁,都不是她能置喙的。 刘辖看着几次欲言又止的皇后,在心里轻叹一口气。他立钱家女儿为后,既是看中钱家家世,也是听说钱家女儿自幼聪颖懂事又极有才气,堪为国母。 但相处久了,慢慢发现皇后治理后宫还勉强能应对,就是想得太多,尤其喜欢胡思乱想。 他信奉雨露均沾的维/稳之道,也希望皇后能与他并肩而立,帮他管理好后宫琐事。皇后近几年慢慢已经开始成长了,最近却有些浮躁。 但他本以为皇后仅仅是浮躁,没想到是开始犯蠢。 皇后坚信自己的推测,认为燕妃恃宠而骄的根源是她那张和明珠郡主足有六七分相像的脸。于是她让家人从宫外搜罗来一名少女,比燕妃还像,特意留在自己宫中训练仪态身段,想借此打压日渐嚣张的燕妃。 于是一日夜里,刘辖刚处理完政务,空旷的大殿内。身段娇娆的粉衣少女捧着托盘,代皇后为他送来点心。皓腕微露,细细的指尖扣在乌黑的木质托盘上,衬得更为晶莹如雪。 他合上手中的奏折,不言不语地俯视着跪在下面的人。 看了一会儿,少女的身子都有些发颤了,这才慢慢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把头抬起来。” 少女闻言,听话地缓缓抬起脸,仍是不敢看他。眉眼鼻唇,无一不像已经去世多年的阿繁,但也仅仅是像而已。 刘辖突然笑了。 皇后费劲心思把人带进宫来,调/教许久,自以为是摸准了他的心思,可他爱的又不是这张脸。 那个人曾给过他的是年幼懵懂无知的陪伴,是少年动心而不自知的欲盖弥彰,也是如今深夜辗转的深切悔恨。 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他视线停留得太久,殿中气氛骇人。少女到底没有真正见过什么大场面,怕得手脚发软,盘子托得时间也越来越长,眼见着就托不住了。 偏偏刘辖不出声,她自然不敢擅动。 很快就再也无法支撑,托盘重重落在地上,上面的碟碗摔碎了一地。满地残渣。 她立刻抽噎着跪直身子,那样子我见犹怜。 刘辖看着和阿繁极其相似的这张脸,却只觉得好笑。 但是不得不承认,面对与阿繁,哪怕只有一点点相像的人,他的心也相应要软上一些。 于是他扬声叫来殿外候着的太监总管,声音淡又温和:“殿前失仪,杖三十,还没死就送回皇后宫里吧。” 太监总管心里一叹,宫里的三十杖可比外头打三十下板子可怕多了,照着最脆弱的地方狠命地打。大男人都撑不过五十下,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怕是要遭啊。 ———— 隔日刘辖召见了郑溏。 两人在宫中花园里一前一后地走着,郑溏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他问了一些阵前的消息。 当年他拖着时间,迟迟不肯把阿繁嫁给郑溏。阴差阳错,阿繁死后,郑溏竟也多年没有再议亲。 阿繁是真心要嫁去郑家,嫁给面前的人的,是自己有了私心,想着能留她多久就留她多久,最后害她死在了宫里。 他也没有理由怪郑溏。他明知郑溏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与裴慎修鱼死网破,还是把郑溏逼入了死地,让他不得不寄希望于阿繁。 是他和郑溏一起,间接害死了阿繁。 第55节 阿繁死后,郑溏在战场上呆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在京中停留的时间。君臣之间此刻看起来融洽,但却都放不下当年。 刘辖突然说:“郑卿早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可有喜欢的姑娘?” 郑溏听到这话愣住了,下意思摸了一下腰侧。 摸了个空,忘记了荷包前些日子就丢了。已经养成习惯的动作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他收回手,嘴边泛起苦笑。 “臣无意娶妻。” 君臣间默了一会儿,刘辖轻轻嗯了一声。他当然没想过逼郑溏娶妻,郑溏娶不娶是他自己的事,他这话问得真是无聊透了。 有时候他会希望郑溏娶妻,然后忘掉阿繁。 他嫉妒世人只知郑溏和阿繁,却无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作者有话要说:  哎,啥也不说了 小肥章表达歉意,附赠深夜一吻。 送十个红包 第86章 恶毒大小姐15 长青进门时就看见院子里站着的何繁。 她把袖子挽起来, 露出细细的手腕。他视力好, 一眼看过去, 就能见到她的手指被水泡得泛红。 她握了一下手指, 凑近嘴边轻轻哈出一口热气,该是不习惯。 其实何繁并没有任何不习惯。这一日并不冷, 水虽然凉但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只是因为她过了太久的好日子,皮肤娇嫩得过分,泡久了冷水看起来就有些可怜。 那日逃出蓟王府时她被长青揽在怀里, 衣裳蹭了许多血迹。但第二天一早, 就发现换下来的衣服都已经被长青洗干净了。 最近长青似乎是有事,常常出门。她既然离开了何府, 就没想着再做回她的大小姐,连洗东西这样的小事都要丢给长青去做。寻常人家的姑娘能做的事, 她自然也可以。 她余光看到长青大步走过来。 这宅子里只住了她和长青两个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座宅子是怎么来的,但长青让她安心住着,她也就不再多问。 始终对他抱有十二分的信任。 长青喜欢看她无条件信任自己的眼神。走过来的时候,她还怔怔地在原地站着。抬在嘴边的手还没放下,就被他走上前,伸出手来拢住了。 他把她的手包在掌心, “你做这些干什么?” 垂着眼睛, 语气放得很轻, 唯恐惊到她一样。话里也并非是责问,反而满满都是关心。他不希望宅子里有除她之外的人来回走动,所以宅子里除了何繁和他, 再没有别人了。凡是他能做的事,都由他亲力亲为。 她从前在何府时,饮食起居无一不是精细至极,如今不仅要陪他住在这样小小的宅子里,现在还要亲手清洗衣物。 即使她愿意,他也舍不得。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在何府时他一向内敛,永远称呼她为“小姐”,也从来都挂着沉默听话的表情。 这时候倒不叫她“小姐”了,语气里甚至透着几分强势。何繁听到耳朵里还有些新奇,这段时间不管他怎么压抑着,她还是能看出他整个人渐渐有了些变化。 原来像是一把被人握在手里的锋利刀剑,为人所用,替人办事。这时候却不再受制于人,言行更加随心所欲。她还在想:也许他原本的性子就该是现在这样的。 何繁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长青面对拿着长鞭的自己,即使不曾直视她的眼睛,她也能看出他压在沉默表情之下的桀骜冷漠。 她用几个月的世界剥开他坚硬的外壳,就该细心呵护外壳之下的真心。 于是她很欢心、很心甘情愿地低低道:“没什么做不得的。” 话刚说完就感受到他握着她的手一紧,掌心上的温度笼着她。她抬起脸,看到他眉眼温柔,微微弯下身来迁就她的身高,让她能直视他的眼底,那里放的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情感。 然后他突然问:“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太子要他助他夺位,他却深知太子并不适合做皇帝。反倒是蓟王,多年隐忍,有手段也有耐心,是能成大事的人。 事实也印证了,不管太子重来多少次,也无法把蓟王踩在脚下。 他并不想参与其中,但太子明摆着是不容许他明哲保身的:要么做他的爪牙,要么死在他手里。 但太子连蓟王都摸不透,又怎么能让他甘心受驱使?他唯一放在心上的,是何繁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何繁想了想,当真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想离开这里。有一个自己的院子,和长青生活在一起。” 见他愣住,立刻就笑了,“我从小长在京中,还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长青可愿意陪我?” 长青弯了弯嘴角,但他笑意浅,很快就消失了。 他在心里说:“我想给你的,绝不止这些。” ———— 帝王大限将至,朝野之内人心浮动。 本朝皇子只有四人,成年皇子也只有太子和蓟王。偏偏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先后暴毙府邸,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 这一切都是在短短数月之间发生的。踩着手足至亲的血,太子和蓟王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对峙。 蓟王一直以懦弱愚蠢的姿态示人,如今却成了继承大统唯二的人选。但太子早立,蓟王功绩不显,是最近才摆出与太子争锋的势头。 怎么看,最后获利的都会是东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许多人不曾料到的是,本就病重的皇帝最后却不是被这场大病熬死在龙床上的,而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太子生生气死在龙椅上的。 有大臣联名参了太子一本,告发免州官员向太子行贿一事。太子在强有力的证据面前依旧梗着脖子不肯认,甚至当庭顶撞震怒的父皇。 皇帝当着众人的面吐出一口血来,太子那时还保持着涨红的脸色和气愤委屈的神情。 于是百官就这样成了太子气死皇帝的证人。 蓟王坐收渔翁之利。 随后太子回府,还没能等到与蓟王背水一战,就诡异地死在了自己的卧房之中。 无伤口、无征兆。死时瞪圆了双目,像是活活被吓死的。 此时冬天刚过不久。正如当初何容远和何繁所说的那样,太子死了。一切都并非是预言,不过是有心人暗地里的筹谋算计罢了。 朝中都传太子是“惊悸而亡”,因为在众人面前气死了自己的父皇,畏惧又悲痛导致命绝府中。虽然很意外,倒也合情合理。 最终,以何容远为首的大臣拥护了蓟王登基。 ———— 如今何繁身处的这座小小的宅子和何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院子也比之小了太多。 但何容远再次见到何繁的时候,她却笑得很开心。长青怕她在宅子里孤单,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只小奶狗,在他不在的时候陪她玩。 何容远带人破门而入,就看到她亭亭立在院子里。穿一件藕荷色的长裙,没有束腰,腰身空落落的透着单薄。 小狗绕着她脚边跑来跑去。 她听到响动抬起头,见来人是他,先是惊异,然后立刻挂上了满脸的防备。她以前一见到他,永远都是弯着眼睛对他笑,何时有过此刻的样子? 何容远慢慢靠近她。他带了许多侍卫,配着刀剑,训练有素地无声在院子里站成排。 他整个人高大、冷漠。走过来的时候,何繁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长青出门了,在院子里只有她一人,唯一担心地就是如果被强行带走,长青又怎么才能找到自己? 何容远看起来却不急,表情闲适甚至带笑。他手轻轻一抬,有侍卫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上前。 松开手,那人就重重栽倒在了地面上。看起来几乎已经没有意识了,只有最初趴在地上时,手指轻轻动了动,证明还留着一口气。 透过凌乱染血的长发,何繁能勉强看出这人的五官。 是殷月竹。他满身都是伤口,外衣被划得七零八落,血污掩盖住了原本精致如女子的面容,狼狈得可怜。 “你来这里做什么?”何繁强忍着不适,虽然知道面前人阴狠,但到底没亲眼见过。如今殷月竹凄惨的模样就摆在眼前,看着笑得宛如恶魔的何容远,何繁只希望长青不要那么早回来,唯恐他势单力薄,再遭受面前人的折辱。 看了一眼殷月竹,何容远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说:“你七岁那年,在街上玩耍时被人推搡。回府之后哭闹不休……那一日凡是近了你身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轻轻抬脚,踩在殷月竹伤痕交错手臂上,“没想到漏了一个他,任由他又活了这么久。当年他也碰到了你对不对?所以哥哥先废掉了他一只手。” 他抬眼,看到何繁眼里只有深深的厌恶。 心下刺痛,面上反而笑得更残忍。 “那时你不是很开心吗?现在倒开始嫌弃哥哥了?” 长青在何繁与蓟王成亲那日之所以能从何府顺利逃走,也是利用了殷月竹,借他的掩护逃脱。 新帐旧账一起算,何容远几乎要把殷月竹折磨致死。 “阿繁,你是我的妹妹,是何府的小姐。不论你到哪儿,这都是你摆脱不了的过去。”他脚下碾压得愈发用力,殷月竹在疼痛中醒来,呻/吟一声,却无力爬起来。 脚下细微的挣扎何容远视而不见,靴底踩在殷月竹的手臂上,只将他视为能随意捏死的蝼蚁。 看着何繁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肯和他说的警惕模样,他步步紧逼。靠近她,问:“长青能给你什么?”他轻嗤一声,“一个奴才罢了。” 只有说这句话时,他才看到何繁的表情陡然一变,反驳道:“长青不是奴才!” 她直视着何容远的眼睛,说:“我也不再是何府的小姐。” 何容远笑起来,开始只是挑动嘴角,慢慢地笑出声,笑声里都是嘲弄。然后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越来越近。 回过头,就看见大敞的院门方向,长青已经大步走进来。目光掠过他,直直看向何繁,然后就一直锁定着她,眼神里透着安抚。 何繁果然不再挣扎了,但眼睛始终不离长青。 这几日在蓟王身边见到的长青,都是运筹帷幄的,没想到这时候却能见到他这么紧张。 何容远微微偏头,“裴大人,”挑起一侧嘴角继续笑着,“我来接自己的妹妹回家。” 他这句话一出口,随行的侍卫就上前一步,将长青团团围住。 隔着佩长剑,表情硬冷的侍卫,长青看着何容远嘴边的冰冷讽刺,听到他慢悠悠地说着:“你不会阻拦吧?” 何容远那天还很奇怪,蓟王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长青。没想到的是长青在背地里已经替蓟王做了不少事,蓟王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自己。 如今长青冠以裴姓,摇身一变成了新帝的心腹。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几天没写,有点没手感,今天先更这么多。 恢复更新啊,没几章了。一直正常更到结束。 抱歉拖了这么多天。爱我所有的小天使。 第56节 第87章 恶毒大小姐16 长青穿一件黑衣, 袖口有暗红色的纹路, 蜿蜒了整条手臂, 直至覆盖了一侧肩膀。像是在上面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 猛兽狰狞, 爪牙锋利,就如他这个人一样。 何容远深知自己够狠够无情, 没想到被他看走眼的长青竟也和他一样狠。 而且不止是敌人,连对他自己下手时都毫不留情。 长青曾是他府中卑贱如尘土的下人,也曾在短暂的一段时间里被他带在左右, 随他出入府中。如今蓟王虽然为他安排了新的身份, 但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顶着原本的那张脸入仕。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干脆自毁了容貌, 终日只戴着面具示人。 何容远看向他的脸,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着面容, 他却是知道那下面是怎样的恐怖骇人。 朝臣中曾有人质疑长青的身份,逼他摘下面具,那时自己也在其中推波助澜,巴不得长青在人前暴露。而长青却无所畏惧,毕竟他这一张脸毁得彻底,哪怕是亲近之人都难以辨认。 长青在何容远的注视下依旧淡定非常, 面具之下眉一动, 忽地笑起来。“何大人怕是认错了人吧。” 即使隔了一层面具, 他语气里的温柔依旧清晰可辨,“我的未婚妻,何时成了何大人的妹妹?” 蓟王登基, 却并不如何容远想象中的那样受他掌控。他虽然手握一定的势力,长青却也在蓟王的刻意培植下有了和他相较的身份。虽然势力暂时还比不得他,却因为靠山是皇帝而能勉强与他一搏。 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宫中已经无人不知这位新帝宠臣了,连何容远何大人有时都要避其锋芒。 何繁看到长青站在不远处,就用力挣开了肩上压着的手,想要向他走过去,但很快就被何容远一把握住了小臂。 她挣扎了一下,他的手简直像是铁钳一样越扣越紧,抓得她都有些痛。而何容远能感受到自己手下的衣袖料子柔软精细至极,并不比她在何府时穿得差。 他当初给她最好的生活,如今长青也会一点点给她。 她手臂太过纤细,他甚至怕握断了。而和他的隐忍克制不同,她眉头深锁,面色还是带着厌恶,像是被他碰触是一件多么无法忍受的事一样。而她才一挣扎,长青就向前迈了一步。 他带来的侍卫拔剑拦住长青,刀剑在阳光下蒙着一层寒意,何容远唇畔有得意也有狠决。如果不是长青投靠了蓟王,凭他做过的这些事,早该被自己碎尸万段。 他过去还真是小看了他。 “我与何大人同朝为官,理应共同为新帝分忧。而今日何大人擅闯我的宅子,挟持我的未婚妻子,是何道理?” “不如一起去找圣上评评理。” 何繁听到长青这段话抬头看向他。他语气闲适带笑,但又透着不肯相让的强硬。话里话外的意思却犹如和何容远说着“我要把你告老师”一类的威胁。她抿了抿嘴,笑了。 但这番话却是最有用的了。若论圣宠,显然此时的长青更胜一筹,他搬出新帝来威慑何容远,何容远要么不管不顾地带走何繁,要么就只能甘心被他压一头。 他的手松了力道,何繁敏感地感觉到后就立刻挣脱开,快步跑到长青身边。侍卫没有得到命令,也唯恐伤到何繁,只好纷纷收了剑。 何繁还没有跑到长青面前长青就早早伸出了手,他手掌宽厚有力,把她拉进怀里揽着。对面的何容远看到何繁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来,整个小小的身子往长青身上挨,和刚才拼命躲着不愿与自己有身体接触的表现截然不同。 长青这时从袖中抽出一道圣旨来,悠悠说着:“有幸得圣上赐婚,何大人可有兴趣一睹这旨意上的内容?” 何繁从他怀里仰着头,看到面具贴着他脸侧的轮廓服帖又紧密地遮掩着。前段时间长青突然就戴起了面具,却不肯摘下来给她看。 她好奇又有些隐隐的不安,偷偷问了系统。然而除了日常为进度条报数,系统已经许久都没有和她交流过了。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她倒不心急。 长青手里拿着圣旨,何容远目光落在上面,面色铁青,周身气压很低。 ———— 隔日下朝之后,新帝留下了长青和何容远二人。 面对着身边的这两位年轻的重臣,已经如愿登上帝位的蓟王抚掌一笑,“长青为使朕登基,着实出了不少力。” 长青垂手恭敬站着,黑色的衣服衬着雪白的脖颈,再往上还是那张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面具。 何容远的目光锁住面前的人,长青是何府的下人,再如何变化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仿佛脱胎换骨。他有时真要怀疑原本的长青根本不是面前的这个人。 而且他当真没有想到,长青居然真的能得帝王如此信任,爬到如今的高位上。 长青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将袖口抚平,对着他拱手施了个平级大臣间的礼。 何容远想以权柄压人,那他便与他平起平坐,自然就再也无须忌惮他会夺走何繁。 太子身上的毒是何容远下的,下了许多年的慢性□□,累积起来足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人性命。单单凭借这个,也足够让他在新帝心中记上很大的一功。 然而还不够,他毕竟是先帝在世时就已经势力遍布朝野的大臣,不管新帝是谁,多多少少还是会忌惮着他,自然不比从始至终在自己身边效力的长青更得信任。 新帝留下他们两人就是为了赐婚一事。他本该在下旨前就将他们两人一起叫来,但长青先独自求到了他面前,他也被长青三言两语说动了,先行拟旨。其实还存了几分别的心思:当初何容远向他投诚时始终带有保留,明哲保身的时候居多,所以他并不能完全信任他如今的忠心。 等长青将要离开时,与何容远擦肩而过,听他压低了声音对自己说:“原本你不过身份低微,如今却与怪物无异。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信心,阿繁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嫁你?” 长青听到这话,轻轻慢慢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何容远已经站直了身子,一脸预见未来胸有成竹的模样。笑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长青走后,殿中就只剩下何容远垂着眼站着。 新帝叹了口气,笑着安抚何容远说:“我都不介意,何卿想必也不会太过在意吧?”他与何容远相识多年,并不觉得他有多在乎何繁这个妹妹。而何繁可是差一点就嫁给了自己,长青想要他也毫不犹豫地给了,按理说,纵使是意难平,难平的人也该是他才对。 他反而认为长青有所求,这样很好,怕就怕他倾力辅佐自己,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样的人不好拿捏,用着也不能让他足够放心。 世人皆知,何容远的妹妹何繁是嫁给了他。长青劫走她后,他就对外宣称新王妃染病,隔了几月就让她“病重离世”了。 既然他同意将何繁嫁给长青,自然不能让她以原本的身份嫁过去。故此还要委屈了何容远,从此世上当真就没有何繁这个人了。 第88章 恶毒大小姐【终】 与帮他毒杀了太子的何容远相比, 蓟王更愿意, 也更有信心掌握在手中的人其实是长青。 何容远少年时便扬名京中, 早早入仕, 短短数年就有了如今的身份地位。看得出来,他是把权势放在首位的。但长青却不同, 他心里更看重的是男女之情,这也恰恰是蓟王对他最放心的一点。 长青虽然曾为太子所用,但到底不是个以命侍主, 忠心不二的亲信。而且他看中了长青的才干, 难得有人对于时政的看法几乎全都与他不谋而合。他目前刻意营造出长青极受自己宠信的表象,有一方面的原因是为避免朝臣一窝蜂地站去何容远的身后。 长青不足尽信, 却可堪大用。 他小小施恩于他,就能得他的忠心。而且长青近来的表现也确实是办了许多实事, 并不辜负他对他的期望,又以雷霆手段助他肃清朝野上下。这一切都让他开始慢慢重新审视长青这个人了。 而且只要何繁嫁给了他,以此时何容远的态度来看,两人自此绝对会时时针锋相对。 何容远纵使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妹妹与长青撕破脸皮,也不可能和他再站上同一个阵营了。 ———— 长青回到宅子时,主动和何繁坦白了。何容远说他是怪物, 他承认, 现在的自己的确容貌骇人, 正如他所言。 当着何繁的面,他摘下了面具。面具下的一张脸,被纵横交错的疤痕毁得不成样子, 但并不显得扭曲,反而刀口平整利落,疤痕也规整,可见下手的人手稳且果断。 何繁看到眼前的情形,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没多久,她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长青身前仰脸看他。 而他不闪不避地由她看,表情自然,嘴唇却紧抿着,透出一些紧绷感。何繁从他额间一路看下来,一开始的惊讶为茫然。 她嘴唇张合几次,才问出声:“为什么一定要毁去这张脸呢?”何繁不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用这样极端又毫无退路的手段,却只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留在京中。值得吗?“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啊,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如果只是为了谋一个朝堂上的职位,自然不值。但他却能爬得更高,更好地护住何繁,如此看来就值了。 而长青一点也不希望她因为自己而生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自责,他抬起手,与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交叠。“阿繁,你不用心疼我。”他弯起唇角笑了下,“这是我自己贪心,我贪慕权势,舍不下京中的荣华富贵。毁掉这张脸,会让我省掉许多麻烦。” 他在心底自嘲一笑,不管辗转了多少个世界,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一直都是自私的。即便把自己毁成现在的模样,他也从没有想过放何繁离开自己身边。 甚至看到她能有一点点心疼就觉得满足了。 何繁放在袖间的手颤了一下,然后抬起来去摸他的脸。他没有动,任她微凉的手指贴过来,摩挲着他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 何繁并不觉得厌恶和恐惧。她也跟着笑起来,心里想:他可真不会说话,这种时机,如果是面对被攻略者…… 她的想法顿了一下。如果是她,也许她只会抓紧机会拼命刷好感度,可她又有什么资格说长青傻呢? 明明她才是最可悲的,永远在欺骗,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两人之间谁也没说话,静了半晌,何繁突然开口:“长青,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听到她这么说,长青不由得一愣,然后仔细看她的眼中的情绪。虽然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但他还不想和何繁和盘托出以前的事。因为他有自己的私心,他想和何繁在这个世界圆圆满满地过完一生。如果何繁回忆起从前了,他没有信心她会原谅自己。 即使知道何繁对过去的一切已经一无所知,他还是有些忐忑。毕竟现在的他性格上和长青大有不同,他不又愿意伪装成从前的长青来和何繁相处。 虽然都是他,但他也会吃自己的醋。 好在何繁很快笑着开口继续说:“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两天说的话,比你以前好几月说得都多!你以前真是太闷了……” 长青心里舒了一口气,又笑了,轻轻哑着声音问她:“那你喜欢听我说话吗?” 何繁凑上前,展开双臂抱住他,怀里的人精实高大,隔着光滑的衣料,依旧能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他把下巴轻轻垫在她头顶,蹭一蹭,无声催促着,而后如愿听到她小声说:“喜欢。” 她想:她会一直陪着他,或许系统随时会让她离开,但留她一秒她就陪他一秒,留她一生,似乎也不是件很难捱的事。 院子里种的树已经开始开花了,风卷在花枝上,花瓣颤巍巍俏生生地粘连在上面。这是他们见证这棵树开花的第一年。 长青很肯定地想,未来还会有许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把剩下的尾巴写成番外,明天放一章番外补全内容。 然后再写一章【最初的世界】说清楚故事的开端,双向攻略。 大家还有啥想看的,写个回到现实? ——虽然我短,但是我跑得快?乛?乛? 第89章 恶毒大小姐【番外1】 双绮脸上一凉, 摸了一把脸。仰头看天, 落下来的水珠子像是被剪断了线, 直直往地面砸。竟然下雨了。 她皱着眉把手里的油纸包塞进怀里, 虽然隔着一层油纸,还是觉得满手油腻。 大人感染了风寒, 结果断断续续拖了小半月,好些天没正经吃饭了。这本和她没多少关系,但吉管事却突然找到她, 让她到府外买些糕点回去。她出府时还在腹诽, 姑娘家才爱吃这些花巧点心,大人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 而且大人平日里不是最厌恶这些油腻的东西吗?当初小姐喜欢吃, 还要偷偷叫她买来,生怕被大人发现。 小姐…… 双绮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大人还是身居高位,但当年娇蛮跋扈的小姐却死在了蓟王府。 如今蓟王已经成了皇帝,小姐怕是早成了一抔黄土了吧。只能说是造化弄人,那时候谁能料想到,小姐差点儿就成了皇后。 街上的行人已经疾步离开, 摊贩们也纷纷收起摊铺。很快街上就只有一辆马车还沿街停着, 看得出来是富贵人家的车驾, 连车前的马也毛发油亮,健硕漂亮。淋了雨也乖乖地站着,并不焦躁。 她手上还提了篮子, 篮子里的东西碰不得水,所以只好退回廊下,心里祈祷着这场雨快些停。然而这雨来得急,也越下越大,很快眼前就只见几乎连成雨幕的朦胧一片。雨还直往廊下飘,很快她的裙摆就被打湿了一大片。冷飕飕的风夹着雨,她鞋面都被水浸透了。 愁眉苦脸没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夹杂在纷乱的雨声中越靠越近。双绮抬眼看过去,是个车夫打扮的男子,正撑着伞小跑过来,手里还夹着另一把伞。 第57节 边跑过来边喊:“姑娘——我家夫人叫我送把伞过来,这雨怕是要下上一阵子,你拿上这伞,可快些回去吧!” 说完就已经到了近前,双绮愣愣地从他手里接过伞,忍不住问:“夫人?你家夫人是谁?” 那车夫憨憨一笑,顶着雨幕,站在伞下说:“只是碰巧遇到,姑娘应该不会认识我家夫人。”自家夫人难得出一次府,心善赠伞,这面前的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侍女,当然不可能认得。 这话语气很实在,没有丝毫瞧不起双绮的意思。车夫把夫人交代的话说完了也就不再耽误,忙转身跑远了,双绮盯着他的身影瞧了一会儿,看到他果然跑向的是那辆路边停着的马车。 隔得远,只能隐约看见车夫上了马车,很快一声“驾”远远传过来,马蹄和马车的檐铃声也随之轻响在雨中。 她垂头看手里的伞。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心肠如此好。 双绮撑着伞回到何府。 怀里的糕点犹带余温,不过她跑得急,隔着油纸,也能摸出有几块已经不完整了。她觉得可能会白跑一趟,忐忑地把东西送到吉管事手上。 吉管事没来得及听她解释就大步离开了,而后一整天都没了下文。 她心惊胆战地等着。端着盘子路过主院时还心不在焉,险些撞到迎面过来的人身上。 一抬头,居然是大人。他穿一身紫衣,双绮刚刚匆忙一瞥,看到清减了许多的一张俊脸。 眼下有微微的青黑色,束发一丝不苟,嘴角下压,严肃得让人双腿打颤。 她忙跪下来。垂着脑袋不敢再抬起头,低垂的视野里一双皂靴洁净的鞋面一闪而过。大人并不理会她,径直外府门方向走。 这时候吉管事追出来,臂上搭着一件披风,“大人!大人!”气喘吁吁着说:“您昨日才好些,就紧接着办了一整夜的公,成宴公案子本该裴大人负责的……”下面的话压低了语调,大人还在继续往外走,吉管事一边追着,一边还在说,声音模模糊糊的。 双绮隐约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一些话:“……便是出了错,皇上也是责罚他,大人何必帮……” 吉管事显然没能劝住,孤零零站了一会儿。然后叹口气,耷拉着眉眼往回走。府里敢这么和大人说话的就只有吉管事一人了,大人出了府就是吉管事最大。 吉管事看到双绮跪得板板正正的,一摆手,“人都走了你跪个什么劲儿?走吧走吧!” 双绮低低应了一声,刚站起来转身要走,吉管事却突然叫住她。 ———— 后院里比较好的下人房是两人一间,双绮和芊枝住在一起。 芊枝摸摸自己的脸,笑眯眯地说:“难得出一次府,咱们去买玉面阁的胭脂吧!” 结果双绮才一迟疑,芊枝就不依不饶着说:“你可别说不去!上次吉管事给了你赏钱我可都看到了!你那钱不花,难不成是要攒着嫁人吗?” 上一次那一整包的糕点,她回府之后都交给了吉管事。那天吉管事叫住她,是拿出一小包碎银子给她,算是奖赏。 大人病了许久,吉管事也一直满脸的愁云惨淡,对待她们这些侍女一点儿笑模样都看不见。 这几日才好些了,应该是大人的病开始好转了,吉管事就跟着放了心。她还没见过街摊位上的廉价糕点比上好的药材还管用的,大人这病还真是稀奇古怪。 等两人收拾好准备出府时,芊枝看着双绮怀里的东西,疑惑道:“你怎么还抱了把伞?” 双绮抿抿嘴,这伞不是她这个身份的人用得起的,她也没想私留下来,准备把它还给那日那个夫人。总想着出了府兴许就能碰到呢? 她们两人帮着府里的小姐妹买了些东西,之后就沿着街找卖胭脂的店铺。和胭脂铺挨着的,还有一家点心坊,最近新开张的。 店铺外停着辆马车,双绮眼睛瞪圆了看了半晌,猛地扯了一把芊枝的胳膊,“那马车——” 芊枝被她扯得一歪身子,“怎么了?”看了一眼,说:“那是裴大人府上的马车啊!”芊枝眼睛毒,凡是好奇的事都会打探个清楚明白。裴府的马车很好认,她以前也是见过的。 而双绮平日里并不关心府外的事,此刻就迟疑着问:“裴大人?是谁?”她其实更想问的是这个裴大人是不是还有个夫人。 芊枝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咱们大人的死对头。”那一小盒胭脂翻来覆去地在她手里摆弄,又想了想,继续说:“我听说那裴大人的脸早些年毁掉了,一直带个面具。你若好奇……喏。”芊枝突然一努嘴,示意双绮看过去,“正在下马车的那个,就是裴大人。” 双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马车应该是才停稳不久。上面才有人下来,而下马车的男人姿势利落,远远看着都赏心悦目。 在马车旁站定时是侧对着她们两个的方向,肩极宽,身形修长,侧脸能看到一张面具盖在上面。 他应当是要到点心坊里买点心。明明带了车夫,却不支使车夫去买,双绮觉得这裴大人倒是没什么主人架子。 裴大人与自家大人不和。能让自家大人那么厉害的人都束手无策,只能针锋相对,一定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吧。双绮这么想着,就不敢贸然上前了。 直到这位裴大人的身形消失在了门口,看不见了,她才快步往马车那里走。身后芊枝哎哎两声,她也只当没听到。 抱着伞,她紧抿着嘴,离那辆马车越来越近了。 但是还没等真正靠近,就被车夫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车夫显然还认得她,开口就是:“原来是你?” 然后他声音压低,“姑娘靠近我们府上的马车做什么?” 双绮支吾两声,脸都红了,捏着伞的手收紧:“我来还伞。” 车夫还没开口,她就听见马车里传出来很好听的人声,那声音听来还很年轻,温温柔柔的,像是一只小刷子,耳朵里痒痒的。 “是那天躲雨的姑娘吗?” 又是没等车夫说话,双绮就怔怔地先开了口,“是的夫人……谢谢您的伞。” 刚刚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双绮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车夫与她面对面站了一会儿,看出她固执,只好上前从她手里把伞拿回。 双绮还在愣神间,身后就有了脚步声。 她猛地转身。那位裴大人已经出来了。 靠近了才知道,近处看这位大人,比远处更为高大。气息冷冽,隔着一层面具看她,让她整个人都是一凛。 只看了她一眼却让她手脚发麻。还没反应过来,这位大人已经绕过她重新上了马车。 然后她第一次听到了裴大人的声音。是和气质不相符的清朗动听,带着明显的温柔:“不许多吃,吃多了你又不好好吃饭。” 双绮不知怎么,很想听那位夫人的回话,想再听一听她的声音。但很快,车夫随后上车将马车的车头掉转。 眼看着这辆马车越走越远,双绮站在原地回望。 终此一生,她只听过那个夫人说过一句话。 连她的样貌也没看到。只知道,是个心肠很好的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 ̄▽ ̄)╭哎?没写完 所以接下来还有一个番外,没控制住篇幅 = = 还记得双绮不? 接下来是哥哥视角了 第90章 恶毒大小姐【番外2】 何容远坐在书案前, 他手抵着腹部处, 表情带了些隐忍。但他一向能忍, 带病办公也丝毫不影响效率。这时候只是狠狠皱了下眉, 又舒展开,继续若无其事地处理政务。 眉骨挺俏, 面色如玉。燃起的灯火下他还是有着一张漂亮的脸,病容也无损他的好样貌。 他肩上盖着外衣,已经快入夜了。手旁的药碗空空, 屋子里都是浓重的药香, 夹着苦味的香气其实并不好闻,但他早都习惯了这个味道。这段日子他喝药喝得久了, 满身都是药气。 或许真的是兄妹连心吧……听说她也病了。 长青直接向皇帝告假,一副爱妻如命的架势, 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可理喻。 不过她生病时候的确最磨人了。从前生一场病简直阖府兵荒马乱,因为被养得太过娇气,脾气又差,恨不得全世界都和她一起难受才好。 现在的何府里却整日都很安静,就算她现在生病了,被她闹着的人也不再是他。 何容远想到这里, 忍不住自嘲一笑, 笑里说不尽的讽刺。她只要还陪着长青留在京中, 就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走出裴府的大门。她那一张脸,凡是曾与她接触过的人都能认出来。 她不愿意当他的妹妹,却也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其实从他使手段刻意养废何繁开始, 他就疯了。她以前那么小的时候,在池子里挣扎,几乎要死了,他都能狠心不去救。现在却巴不得她是跳进火坑了,求着自己拉她一把。然后她就会回到自己身边。 妹妹被他养跑了。现在偌大的何府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一年一年慢慢过去,何容远也不知道,这孤家寡人的滋味自己要尝多久才会腻。 叩门声响起来。 吉管事迈进房门的时候手里端着碟子,几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放到书案边上。清了清嗓子说:“大人可要用些糕点?” 碟子挨上桌面发出细微的响声,何容远漫不经心地撇过来一眼,然后视线上移,落在吉管事表情镇定的脸上。 他眸光沉沉,如果吉管事不是心理素质足够强大,一定受不住这样的审视。在大人身边呆久了,还能继续保持着面上不急不慌的神色,垂手站在一旁。 没多久就如愿等到了何容远移开眼,然后低低嗯了一声,示意他把东西留下。 走之前吉管事又看了一眼那碟子里的东西,上面摆放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几块捏成花瓣形状的点心,量少得可怜。一整包里碎了一大半,好不容易才凑出这一盘子,送来的时候他心里还在想:大人若还是不肯吃,他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让双绮出府买来糕点实在算是急病乱投医,大人最近因为在病中胃口不好,折腾得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他看在眼里急得不行,然后突然就想起上次随大人入宫时路过街边的糕点铺子,大人叫停了马车,亲自下车买了这么一包糕点。 在宫里和皇上商讨国事直至深夜,大人竟然也一直把油腻的糕点揣在袖子里。虽然到最后也没吃,但足够让他牢牢记住了这件事。 吉管事明白大人处处与裴大人不和,是不愿意小姐嫁给他,但小姐偏偏不肯服软,宁可抛弃身份地位也要嫁。 小姐原本最看重大人,一句关于大人的坏话都听不得,最依赖最信任的人也只有大人一个。结果现在全都变了,也不知道大人后不后悔当初做过的事。 他在心里叹气。大人觉得什么东西都是能拿来利用的,但是人心最经不起消耗,骨肉至亲也不例外。可纵然是后悔了,看如今的情形也再难挽回。 虽然服侍大人多年,但他到底不是大人肚子里的蛔虫。看得出大人是记挂小姐的,却不知道大人是拉不下脸来同小姐和好,还是不死心地要将小姐逼得走投无路,然后不得不回到何府。 大人和小姐的性格很像,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固执起来要人命。 他是当真觉得自家大人会和裴大人不死不休,一辈子针尖对麦芒。在朝堂上,裴大人的官位节节攀升,和大人常有政见不合。中间又有个小姐,像是横亘在两人心间的一根刺,两个人这辈子怕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年幼的小姐被大人呵护得蛮横任性,如今换了个人来照顾,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如果传闻属实,那应该是过得不错。毕竟外面都传裴大人如何爱护发妻,他们夫妻二人又是如何恩爱。 不过连何容远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长青牵扯进了成宴公的案子之中,他居然还犯贱地想帮忙解决。 虽然到最后发现长青并不需要他的帮助,他还是觉得自己宛如一个笑话。 因为他突然明白,他巴不得何繁后悔,想毁掉长青让她回到自己身边都只是图嘴上痛快而已。 那天带着几乎被他打死的殷月竹到何繁面前,想带她回家的时候,她厌恶的眼神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忘记过。 更早的时候,在蓟王府那一晚,她甚至用她自己的命来警告过自己,说会与长青同生共死。 其实他早就动摇了,但直到现在才不得不承认,他终究无法伤害她。 作者有话要说:  吉管事:(唱)你还是条单身狗,你还没有女盆友~~ 晚安。 第91章 现实世界1 第58节 何繁躺在病床上, 合着眼, 盖着被子也能看出整个人瘦得过分。一只手搭在被子上, 白皙的手背有一小片浅浅的乌青, 都是针管留下的痕迹。 当初漂亮得耀眼的容貌已经在长久的沉睡中褪色许多,双颊凹陷, 皮肤是没什么生气的苍白,连发色都比从前暗淡。 这时候睡得安安静静的,就像是……还没有苏醒一样。 其实何繁早在半个月以前就醒过来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 却奇迹般地没留什么后遗症。只是比常人要虚弱很多,这半个月里, 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少有清醒的时候。 陆惜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手落在自己膝盖上缓缓摩挲,秀美的脸上满是阴郁。 何以衡拎着粥推开病房的门。他进门的时候,陆惜已经在病床前坐了一会儿了。 何母请来的女护工也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像个隐形人一样不说话。今天是她最后一天上班,其实她照顾何繁并不累,何母宠爱女儿, 哪怕女儿成了植物人也还是事事插手, 怕她即使是睡着也觉得不舒服。 女护工坐姿很拘谨, 她觉得这个美丽的陆小姐给人的感觉不太舒服,整个人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 陆惜坐在椅子上,穿着长至脚踝的白色连衣裙, 纤细的背挺得笔直。 何以衡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她闻声回望。 “以衡哥……”陆惜咬了下嘴唇,声音小小的。 何以衡眼里有浅浅的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唯恐吵到正在睡觉的何繁。 两年前陆惜因车祸右腿膝盖以下截肢,而在同一场车祸里,何繁变成了植物人。 醒来后的陆惜说何繁是想和她同归于尽,失去理智才导致了这场惨烈的车祸。这种说法何以衡并不相信,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陆惜的话是假的,而且车祸发生前何繁确实是处处针对陆惜,身边的人都清楚何繁和陆惜的多年恩怨。 但是陆惜做足了大度原谅的姿态,一方面安抚自己的父母不来何家闹事,一方面几次来探望已经成了植物人的何繁。 不过自从何繁醒过来以后,今天她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医院里。 陆惜和何以衡是有婚约在身的,车祸以前两个人才举办了订婚宴。陆惜明确表示了不怪何繁,她又在车祸了残了腿,何家无论如何也不能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虽然何家父母当初对陆惜这个准儿媳其实并不满意,但如今这种情况也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 而且陆惜是明星,当年车祸截肢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给何家带来了极大的舆论压力。反倒是何以衡顶住压力拖了两年,迟迟不肯娶陆惜进门。 不过如果何家让陆惜不痛快了,逼急了她,也许她就会把何家二小姐害她截肢的这番说辞说给公众听。 尤其现在何繁已经醒来,所以何家父母不准备继续拖下去。他们再不喜欢陆惜,这原本也是个漂亮健康的姑娘,在女儿的车上出了车祸,也是要负责的。最近几天还想着,是不是要劝说儿子开始筹备婚礼了。 陆惜扶着床沿站起身,人还没站稳,先踉跄了一下。她身上的假肢十分高级,平时行走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不过她坐轮椅的时候比较多,偶尔狗仔跟拍的图片里,她都是以轮椅代步。 听出何以衡语气里的不耐烦,陆惜委屈得红了眼眶,“听说繁繁醒了,早就想来看看她,但我最近腿一直不舒服……” “我妈呢?”何以衡打断她,语气和缓了一些,但表情还是很僵硬。 女护工小声插话,“何夫人去办出院手续了,何小姐早上一直说要回家住。” 何以衡点点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把粥放在桌子上。他看向床上的何繁,见她紧闭着眼睛,突然皱了下眉。 他连呼吸都立刻轻了下来。 陆惜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身侧的手指用力攥紧,眼底都是不甘和难过。 车祸还没发生的前一天,何以衡和她说过分手,她那时候反应很激烈,两个人最后不欢而散。 她耳边又响起了车祸前,在车内她和何繁的争吵声。其实算不上争吵,因为只有她自己在歇斯底里。 何繁反而十分平静,“陆惜,你从我这儿抢走陆良然,我已经不在乎了。但你不能骗我哥,我们兄妹关系再差,我也不可能放任你伤他害他。” 她那时候以为何繁是要带她去警局。她偷了何以衡公司的机密文件,还没来得及送给陆良然就被她截住了。 她一直不肯认错。心想就算何以衡公司垮了又如何?他们何氏企业手段通天,何以衡这个刚起步没多久的小公司自然还能在何氏的帮助下东山再起。 但是陆良然却不能等。虽然他已经自暴自弃了,她却想帮他一把,雪中送炭弥足珍贵,最好能让他就此对自己念念不忘,占据何繁在他心里的地位。 哪怕她可能不会嫁他,也希望他心里只有自己。 何以衡把粥放下,转过身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扯出病房。他力气很大,并不迁就她。 他一直没什么风度,当年如此,现在更甚。 陆惜不敢出声,也不敢用力挣扎。现在除了用何繁的名声要挟他,她再没有其他办法能逼他娶自己。 走到门口正好撞上何母。何母原本一个极为雍容华贵,注重保养的夫人,这两年也有些憔悴。女儿醒来的这半个月心情大好,但也没化妆,穿着也不讲究。 看见儿子拉着陆惜,咦了一声,低着嗓音责备他:“你又在做什么!在妹妹病房拉扯,成什么样子!” 陆惜眼眶又红了,但还是很得体地笑着:“阿姨,我来看看繁繁。” 何母还想说什么,但视线越过陆惜肩头,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动了动,慢慢支着手臂坐起身。动作很吃力,她看到后急得脸色都变了。 也就忘了理会面前的两个人,急急忙忙往病房里走。 何以衡转身,看到他妈已经快步走到何繁的病床前。何繁被挡住,只能看到她扒拉了一下脑后的长发,声音发虚,还透着久病的无力,“怎么了?” 何母给女儿擦掉额头上的虚汗,细声解释:“你哥。”余光看到桌子上的粥,补充说,“给你送粥来了。” 何繁吃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这具身子太弱了,连下床走两步都困难。而且最让她觉得不安的是在医院呆了半个月,她还只弄明白了自己的家庭组成,也不知道系统又把她送到了哪一个世界。 脑袋里记忆模糊,系统也再没有出过声。 她看着何母温柔地托着她后背,把病床摇起来,让她能舒服地靠着。在高档病房一住两年多,能看出这具身子的家世不错。除此之外,有一对过分疼爱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的父母,还有个奇奇怪怪总是躲避她目光的哥哥。 虽然没有顺利接收剧情,她却是第一次对任务世界有这么强烈的熟悉感。父母的疼爱让她动容又觉得心酸,想撒娇,满心都是依赖。何母见女儿的目光一直追着她,不如从前漂亮,却更让她心疼不已。 摸摸女儿瘦下来的脸,“等会儿你爸就来了,然后咱们回家。” 何以衡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却没有上前。一手毫不留情地把陆惜拉出来,另一只手动作很轻地拉上了门。 陆惜最受不了他这样的区别对待。当初何家兄妹水火不容的事在圈子里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何繁被宠得无法无天,何以衡纨绔又自我,有一次飚车险些撞了人把何父气得进了医院。从那次以后何繁心疼爸爸,对这个亲哥哥再没好脸色。 但何以衡公司出了问题,何父不肯帮忙,居然是何繁这个妹妹帮着忙前忙后。 陆惜耍手段导致陆良然和何繁分了手,虽然陆良然最后也没选择她,等这件事过去很久,偶然间从别人嘴里得知前因后果的何以衡却要和她分手。 这对兄妹表面上还是针锋相对,但陆惜却很清楚,不过是何以衡拉不下脸,闷骚犯贱,只敢在背地里关心何繁,替她出头。 她又气又恨,真希望何繁就这么沉睡一辈子,没想到她命大,还能再醒过来。反倒苦果都是她自己吃了,失去了半条腿,无法跳舞,也无法演戏。 如果不是她花钱请狗仔来拍照,连娱乐小报都要把她忘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有事没能按照约定更新。食言而肥,所以今天上称胖了五斤= = 抱歉~ 这算是结局篇了,有一点点剧情,不长。 希望我有哥哥的小天使们,能和哥哥关系更好! 第92章 现实世界2 何繁出院以后在家里吃的第一顿饭, 何母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晚饭时候已经做好满满一桌子的菜, 食材都很清淡滋补。 吃饭时何母还有些担心, 不时注意着女儿的表情, 见她仍是苍白的, 但能看得出心情很好。 嘬粥的声音细微, 吃东西的动作表情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何母也顾不上自己,不停给女儿夹菜。 何繁感受得到这种几乎算得上小心翼翼的呵护, 抬眼看着何母,眼睛亮亮的。这半个月里她被养回了了一些肉, 看起来终于不像刚苏醒时那样瘦得吓人, 但身上的家居服还是空荡荡的。不过何繁对现在的状态已经很满意了, 好歹她拿勺子的手不再抖, 抓握时也有了些力气。 何以衡迈着大长腿从楼上走下来, 他身上穿着黑色笔挺的西装,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何母听见声音抬头看, 看到他这一身, 脸色就有些不好。 “爸,妈。”何以衡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向埋头喝粥的何繁, 继续说:“我今晚有应酬,可能会晚些回来。”儿子终于有正事可做,何父点点头,一向威严的神色也稍缓。夹一筷子小菜放进何繁碗里, 提醒她吃慢些。 何繁点点头,小小的脸都快埋进粥碗了。她这个哥哥真的是很奇怪,似乎格外抵触和她独处。 她刚醒的那段时间也会常来病房看她,带着粥或是煲好的汤,但就像完成任务一样,东西送过来就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沉默着不说话。 她没抬头。因为但凡她和他视线交互,他十有八/九又要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她光是看着都替他难受。 不过她也能感觉到,何以衡对她没有丝毫的恶意。可能就是不太会表达,也或许是从前兄妹之间太过冷淡,找不出什么话题来。 何以衡拉了一下领带,关心何繁的话堵在喉咙里。他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挣扎,泄了气一样低垂着眼往门口走。何母却把碗筷都撂下,跟在他后面走到门口,很生气地和他嘟囔说:“你妹妹才出院,你怎么回事!什么应酬比妹妹还重要!” 何母也不是想拦着儿子忙事业,但兄妹二人关系一直紧张,她是气儿子从不服软。女儿才醒,正是十分脆弱的时候,因为哥哥的冷漠伤心难过了怎么办! 他哪怕装装样子,一家人一起吃顿饭,都比现在这样只知道整天跑出去应酬好得多。 何以衡鞋还没穿好,何母就气不过地轻轻推了儿子一把,见他垂着眼,还是一脸的油盐不进。心里叹气,只好说:“繁繁喜欢兰吉的蛋糕,你回来的时候记得买。” 何以衡点点头,没再说话。 应酬的时候他被拉着喝了很多酒。生意谈完了,身边人又开始谈最近圈子里的八卦。 合伙人和他私下里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早知道他妹妹醒了的事,一挑眉说:“裴家的小少爷昨天也醒了,还真是巧。” 何以衡捏着酒杯,脑袋里有点蒙,扯了扯领带随口搭了句话,“谁?” “裴长青啊,裴家老三。” 他这才有些印象。裴家的这个小少爷和他两个在生意场上手段狠辣的哥哥都不同的,一直在国外搞科研,还得过许多国际大奖,简直是世代行商的裴家里的一个异类。裴家和何家算是世交,但这个裴长青他却没见过几次。 听说是在深夜飚车时出了事,也在医院昏迷不醒很久。 何以衡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旁合伙人还在不停地说着:“也怪他那车太嚣张,听说本来是因为车子被人做了手脚,费老大力气才揪出凶手,在网上却以讹传讹成了富二代深夜飚车……”他猛地收住话音,想起关于何以衡妹妹的传闻。 当初网上说什么的都有,很多人都怪何繁害了陆惜。他是觉得事情有内情,毕竟他和何繁从小就认识,自认比较了解她的个性。 何以衡觉得胸口有些闷,手指屈起,用力按了一下眉心。眼前晃悠悠的都有了重影,他把酒杯放下,哑声说:“抱歉,我先走一步。” 等回到何家宅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父母妹妹都早早入睡。 何以衡又开始胃疼,这是老毛病,他一向能忍就忍,不能忍才知道吃药。脱下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客厅的沙发上,用力提醒自己不要弄出太大的声响。 他以前喝醉都很能折腾,全家都能被他吵醒。 但近两年他变了许多,更加内敛沉默,像是从一个极端变成了另一个极端。 一手压在胃上,另一只手上提着印着兰吉logo的蛋糕盒,慢慢往厨房走。他在心里默念着:蛋糕要放进冰箱。生怕明天何繁吃的时候影响了口感。 等把蛋糕放好,他又拿出两个鸡蛋准备做碗面来吃。在酒桌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胃里空空的,吃些热乎的东西也能缓解一下胃疼。刚关上冰箱门就听见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何繁披着外衣,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手肘重重撞在了冰箱上,他长眉一皱,可能酒精麻痹了感官,一时居然不觉得疼。 反倒是把何繁吓得肩膀微微一挺。 他立刻有些懊恼,清清嗓子问:“怎么还没睡?” 何繁看了他一眼,举了举手里的杯子,“有点儿渴了。”他就哦了一声,“要我帮你倒水吗?” 何繁摇摇头,自己给自己倒好水,嘴巴碰了碰杯壁,偷偷往他那里看。见他往流理台边走,想了想还是出声询问:“你饿了吗?” 第59节 她一边问,一边放了杯子很自然地走上前,把他手里的鸡蛋接过来。“我给你做吧。是准备吃面?”她动作坦荡自然,何以衡愣了一下的工夫已经被她从原地挤开。 可何繁站定以后才猛地想起自己是第一次回到家,不过刚刚竟没想那么多,自然而然就伸手了,可能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所致。 停顿只有一瞬间,虽然不确定这具身体的主人平时会不会做饭,但这种情况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强装淡定,有条不紊地煮起面来。 何以衡却记得何繁动手能力一向很强,车祸发生前偶尔会亲自下厨。但她从不会特地给他做饭,今晚还是第一次。 他心里一下子就柔软下来。厨房里的光很亮,明晃晃照着何繁纤细的背脊,她动作从稍有生疏到慢慢娴熟,十分认真地给他做这一顿夜宵。 何以衡从没有像此刻这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过去真不是个东西。 ———— 裴家老大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他推门走进房间,看到衣帽间的门大敞着,巨大的穿衣镜映出弟弟挺拔高大的身形。裴家三个儿子,数小儿子生得最好。过分俊秀脸再加上极高的高智商,一直是裴家家族的骄傲。 裴长青慢条斯理地把领带系好。 透过镜子和哥哥对视,很快又面无表情地移开。他面上这么淡定冷漠,身上这套衣服倒是风/骚得很。 这种评价虽然有些过分,但和从前裴长青的穿衣风格相比,现在简直就是从头到脚都透着荡漾的气息。 裴老大有些无语。昏迷前弟弟醉心科研,对于男女方面的事一直不上心,没想到醒来以后却变得彻底。 裴母一直对何家小女儿颇有好感,听说她也从植物人的状态醒了过来,直说和自家小儿子有缘分。忍了几个月,再按捺不住给儿子牵红线的心。 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何家那边也有些动心。裴母和何母一拍即合,定下日子想着让两人先见上一面。 从前也不是没给儿子安排过相亲,无一例外都被他直接拒绝。儿子过去一年里多数时间都在国外,又是极其淡漠的性子,裴母这次探儿子口风时话也说得含含糊糊,生怕被他一口拒绝。 裴老大心里呵呵,他妈还真是多虑了。 第93章 现实世界【大结局】 等裴母带着儿子到了何家老宅, 略坐了一会儿就直接坐上了何母的车。然后以和小姐妹约牌为名, 把穿得人模人样的小儿子独自扔下了。 于是偌大的别墅客厅李, 就只剩下一脸懵的何繁, 淡定得有些怪异的裴长青, 还有面无表情的何以衡。 裴长青的身材本就好, 在他这一身衣服的勾勒下, 更显得窄腰宽肩,充满诱惑。偏偏他表情不动声色, 衬衫都扣得严严实实的。这种反差最要命。 出门前换了好几条领带,最后还是一条也没选。 他笑自己居然也开始紧张了, 生怕表现得不够好, 连衣着搭配上都没了自信。 而何以衡坐在客厅一侧的沙发里, 杂志搭在膝上, 打定主意要做电灯泡。方才何母明示暗示要他离开, 他就是装着听不懂。 他懒懒抬眼,以几乎是审视的视线盯着面前的裴长青。裴长青很有礼貌的站在客厅中央, 任由他打量, 倒衬得他没了风度。 但何以衡就是不想开口让他坐下。 最后还是何繁打破面前无声又尴尬的局面。她拉拉裴长青的袖子,轻声问他:“坐下吧,要喝水吗?”语气熟稔得让何以衡满心的不痛快, 在他记忆里妹妹和这个裴长青应当从未接触过才对。 何以衡的视线落在何繁捻在裴长青袖口的手指上,然后缓缓抬起来,看着她不说话。满眼都是无声的谴责。 何繁心里觉得好笑,自从兄妹关系缓和了, 何以衡对她的保护欲也不再掩饰。一下子从冰山哥哥过度到妹控狂魔,她还有些不大习惯。 手很自然地松开了。 裴长青感觉到袖口的拉扯突然消失,不快地轻皱了下眉。但还是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太心急。 要按部就班地模拟正常的相亲流程:相识、进一步接触、确定恋爱关系、最后结婚。 何繁在哥哥看不到的角度,对长青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于是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中间两条可有可无。 何繁在家里住的这几个月,终于知道那些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何家老宅的一草一木,房间里的每一处摆设,她都了然于心。 一开始还怀疑是因为她继承了身体里的记忆。但攻略了这么多世界,从未有过像如今这样强烈的归属感。她刚醒的那段日子,只是因为脑袋里突然容纳了太多的记忆,导致记忆暂时发生错乱。 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她就越能发现这个世界和以往的世界的不同。 没有系统也没有剧情,只有真正属于她的、感同身受的人生过往。 以前每当她离开一个世界,上一个世界的攻略记忆就会自动虚化。她虽然还能回想起每一个情景,但属于那个世界的感情却会越来越模糊。 不论那些感情多么刻骨铭心,再回想时都像是成了别人的故事。 但到了眼下世界,过去的情感却像潮水一样尽数涌进脑海里。她用了许多天来梳理,终于肯定了,她这是如愿回到了现实世界。 理清了全部记忆的那一瞬间,她觉得恍惚又可笑。虽然过去世界里她都在攻略,这里才是属于她的世界,但攻略时经历的一切犹如发生在昨天,真正的现实却像是久远的过去了。 至少当初对哥哥的排斥,对陆惜的厌恶,包括对陆良然残存的一点点留恋,都只是在心里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她最深刻的记忆,是上一世结束时,长青修长温热的手盖着她的眼睛上。她很累,像是下一刻就会睡着不再醒来,耳边是他放低放柔的嗓音。 “阿繁,明天见。” 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明天。 ———— 陆惜的衣柜里只剩下了长裙,都是长至脚踝,能盖住她截掉的半条腿。此刻她窝在长沙发的角落,耳边是嘈杂的音乐和人声,她有些不耐烦地拧着眉。 旁边的女人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捏着酒杯,醉醺醺地依靠过来,看似是附耳低语,实际上周围几个人都能听清她的话,“咦——何家小公主都要结婚了,惜惜你怎么还没嫁进何家啊?”带着醉意的语气,丝毫不压低音量,摆明了要让陆惜丢脸。 陆惜和她们做朋友这么多年,永远一幅高高在上的虚伪嘴脸,仿佛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施舍。她们看不惯她,又不得不因为何家向她低头。 不然陆家那种小门小户,她们又哪里会看在眼里。 如今何家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把陆惜冷处理,她嫁入豪门的美梦怕是要醒了。 陆惜不想理会这些嘲讽。嘴角下垂,向后靠上沙发,躲开越靠越近的女人。 女人却还是不依不饶,她拿起面前放着的手机,慢吞吞地按了两下。嘟囔说:“裴家小少爷都求过婚了,惜惜你看过没?场面大得很……” 她泛着网上的热门视频,僵着手指戳了两下手机屏,低声说:“哎?按错了……” 这么嘈杂的环境,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陆惜,你从我这儿抢走陆良然我已经不在乎了……” 陆惜愣了一下,很快从女人手里抢过手机。她甚至不敢看身旁人的表情,按着手机屏幕的手指开始颤抖,慌乱地各处点击,想退出来。 但音频还在继续播放着。里面的她喘息声急促,尖叫着让何繁停车,听起来宛如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何繁情绪克制,“我现在还在开车,不想和你吵。” 包厢里的音乐不知道被谁按了暂停,一时间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 陆惜狠狠地闭上了眼睛。那天的场景似乎又在眼前重演,她生怕被何繁送去自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过去和她争抢方向盘。 而后天旋地转,玻璃炸裂。 她失去意识前只看到了扭曲的车厢,满脸是血的何繁。 音频的流出还只是开头。 随后网上又爆出了和音频配套的视频。镜头摇晃得厉害,但还是清晰地照到了陆惜几乎算得上狰狞的脸。 当初行车记录仪遗失,车内发生的一切除了她和何繁,谁都不清楚。她以为是自己幸运,没想到时隔两年,竟有人能拿出这份视频揭露她这两年来的所有伪装,推翻她所有假话。 如果这个真相在两年前车祸刚发生时就爆出来,对陆惜的影响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她最多会被骂上几句自作自受,毕竟她残了一条腿,是车祸的受害者之一。 可是这两年,她在公众面前的所言所行,对何繁的诸多诋毁,在此刻都成了打脸的证据。 但其实这份视频并非行车记录仪保留下来的。何繁发生车祸时留了一个心眼,脖子上的项链上装有摄像头和录音器。不过她昏迷不醒之后,项链一直在何以衡手里,何以衡也是最近的一次偶然中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这两年对陆惜的放任,阴差阳错让她再也无法翻身。 裴长青还在公司工作,何繁挑了一个比较近的餐厅等他。 她想先偷偷点一支冰饮,她好久没碰过这种东西了。不过她身体还没完全养好,长青对她的饮食一向控制得很严格。 结果冰饮还没拿上来,女侍者倒是先上了一碗粥给她。 “我没点粥啊?”何繁吸吸鼻子,肉粥香热的气味十分勾人,但她最近喝太多粥了,心理上就有些抵触。 这个味道越闻越熟悉,等她抬起头,女侍者笑回答:“这是我们老板做的。” 女侍者看到面前眉眼漂亮客人已经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也没继续向她解释,转身走了。 在不远处,何繁背对的方向,陆良然突然一笑,有些自嘲。 他身上还穿着厨师服,和以前白天正装不离身的时候大相径庭。那时候他似乎每时每秒都在谈生意,现在公司倒闭了,却跑到城市角落里开了这样一家小小的餐厅。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自暴自弃。当年何繁一直喜欢吃他做的菜,曾立下豪言壮志,要陪他开一家连锁餐厅,打入国际。 但他后来却投身与餐饮毫无关联的产业,挣扎打拼了许多年。 身边来来往往许多人,也都与她无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 还有一个最初的世界,一章结束,容我酝酿酝酿。 打个广告啦。暂定六月再开,因为五月份有重要考试。 第94章 最初的世界 【最后一点点内容放作者有话说】 时隔太久实在抱歉。考级连着考试周, 静不下心来写最后一章。把最后一章码完,其实觉得有点画蛇添足了, 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可能是手生加力不从心。但总算给大家带来一点点掺糖的玻璃渣= = 新文正在准备, 六月内一定开。谢谢陪伴~ 就不收费了,因为貌似正文上也要有内容, 我就简单说这么两句。要有167个字167167 作者有话要说:  何繁一动长青就有所察觉,她还只是半梦半醒,他就已经完全醒过来了。 反射性地掐住她的腰,把她往上抱了抱,密密实实地抱进怀里。又用手背蹭了下她汗湿的脖子,声音低哑:“怎么了?”凑过去亲亲她的脸,触到的脸颊微凉,有一层薄薄的汗。 “梦到以前了。” 睡意还残留着,何繁懒得睁开眼,话一说完就凑近了他,咬住他脖子上一小处皮肉,用牙齿细细厮磨,却又不舍得用力,含含糊糊地说他:“白眼狼。” 梦里是他对不起自己,她这一睡倒睡出了脾气。 第60节 长青短促地笑了一声,不躲不避,反而温驯地微扬着下巴任由她咬。厚实的窗帘把外面的光亮遮挡得严严实实,屋子里又暗又暖。他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细瘦的身子蜷在自己怀里,懒懒合着眼,又乖又娇。 再也忍不住,手摸着她额头重重亲她。很快喘息渐重,他在她齿间回她:“是……我是白眼狼。” 何繁已经很少梦到以前的事了。梦里本来是悲剧,醒来竟然也不觉得难过,只是没想到那些早该被清空的记忆会突然入梦。梦里的她动了心,导致攻略失败,所有记忆清空,一切重新来过。 梦里是晋门城人声鼎沸的长街,有过往的胡商裹着头巾摆摊,也有当地人在沿街叫卖,到处都是形形□□的人和千奇百怪的口音。 晋门城也被称作沙城,一年里大半的时间都是漫天黄沙。她父亲是此地守将,因为晋门远离都城,天高皇帝远,在城中百姓看来何将军就是最有权势和威望的人。 她也跟着作威作福长到十五岁。 梦里一开始的一幕,她身上穿着件短衫长裙,腰间收紧,掐出一段细细的小腰。马鞭别在腰间,正趁着难得的好天气领着侍女偷偷跑出府闲逛。 边城虽然看起来条件艰苦,但街上卖的东西倒是很新奇多样。那一次出府,她还从府外带了一个人回去,是个手脚上带着镣铐的男奴。不止生得比常人好,力气都远远超出常人,不爱笑,眉眼带锋。 城中可自由买卖奴隶,甚至还有许多胡商带着外族奴隶进城变卖财物。她见街尾立着个漆黑的大铁笼,好奇地凑过去看,侍女长倾也跟着探头探脑地看一眼,然后就一个劲儿扯她衣袖,压低声音说:“小姐您别看了,这一看就是外族的奴隶,听说难驯服得很。”外族奴隶身强体壮且有大把的力气,但也格外危险,甚至曾有过外族奴隶杀死主家出逃的事情发生。 所以围在摊前的人虽多,也不过是来凑个热闹。 都对着笼子里的男奴嘻笑不已,指指点点。隔着铁笼,再凶猛的野兽也都成了玩物,众人言语间多是轻视,如同对着货物一样审视他。 那男奴赤着精壮的上身,肩背上都是鞭痕,但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脸上毫无痛苦狰狞的神色。 而后他居然慢慢站起身来。 围观的众人惊得一退,只有何繁饶有兴趣地看他的眼睛。这双眼睛一看就是不甘心被人踩在脚下的。 她听老板高声喊出了一个低价,但还是没有人买。哪怕吹得天花乱坠,围观的人也只像是看着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瞧瞧热闹还行,但绝不敢买了他放在身边。 长倾往笼子那里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那个奴隶被关在铁笼里,脸上有那样恐怖的长疤盘踞额间,让胆子小的人看一眼都觉得心生恐惧。 何繁倒是不怕,见他手脚上带着沉重的镣铐,不过倒不显得畏缩,反而始终用眼睛直视着围过来的人,犀利的眸光让他更像是能把人撕碎的狼。他的视线从何繁身上移开,像是巡视领地的猛兽,在围观众人身上一一掠过。 长倾被骇得直往自家小姐身后躲。 何繁侧过头想笑话她,“长倾……”才刚叫了名字,余光就看见那笼子里的男奴突然又再次看向她,这一回直直盯着她不放了。 她新奇地咦了一声,小声和长倾说:“他又看过来了。” 这人无疑有张漂亮的脸,即使面上带疤也无损他的样貌,反而添了些英武。倒不像许多外族人的长相,但因为五官深刻,身材修长有力就更不像本朝人了。 本朝人统一觉得长手长脚高鼻深目是外族人最明显的特点。 此时朝野动荡,年迈帝王重病多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后来的魏帝如今的赵王原本是最小的皇子,蛰伏多年成功弑父杀兄登上帝位。夺位时他身侧有一外族大将,额间一道长疤,骁勇善谋,极受倚重,在新帝登基以后俨然成了朝中第一人。 何繁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偶遇了这个未来的朝中重臣,而且恰恰是他落魄之时,还以为是系统眷顾,给了她一根天大的金手指。 她替他赎身,为他取名“青”,因为他只肯对这个名字露出表情。长倾当时又怕又嫌弃,不愿与一奴隶同名,但看着那人波澜不惊的双眼,就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哪里还敢出声反对? 没有奴隶能冠主家的姓,不过即使何繁有意帮他摆脱奴籍也不可能让他随自己的姓氏。知道后来他被世人称为裴将军,就暂时叫他裴青。 让他先做了何家的马夫,两人在府中朝夕相处整整三年。她把他当成未来上阵杀敌的大将军,见他不得不屈就在何府里还有些替他心急盼望,希望他能早日摆脱困局,一飞冲天。 偷偷请了骑射师父来教他,等几年见他大有长进就求父亲把他收入麾下,委以重任。 直到最后才知道他也是攻略者,她以为的屈就折磨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也绝不会甘心屈于他人之下。 她要攻略的本是她父亲麾下副将,未来乱世,天下几分,那人也是其中枭雄之一。耽搁了几年,她倒是对裴青情根深种了,什么副将枭雄通通抛在了脑后。 可他还是老样子,冷漠寡言,极知分寸,看起来把自己摆得很低,忠心不已地护在她左右。但眼里情绪藏得深,从未见他真心笑过。他能拿命护着她不受伤害,哪怕有其他人肯为她舍命,她也还是一头撞进了他的天罗地网中,挣脱不能。 …… 他摆脱了奴籍,慢慢地手中有了权势。常年相伴,即使他恪守主仆之别,也足够维系她的好感。 手中有了权势,他又开始往上爬,然后终于开始回应她的感情。但这种回应倒像是被她逼得无可奈何了。 说到底,他为权势而来,感情的事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他又确确实实是故意借着何繁的帮助,借了她的真心,算计着得到何父的信任和重用。 他自以为冷心冷肺,满心权欲,其实不过是他明白得太晚。他以为自己对她只有忠心,并无多少情谊。但她那么好,就算他是块石头,也早就被感动了。 何况他对她,远不止感动。错失了一次,他就算死也要求来第二次。 …… 何繁放弃攻略,任由自己慢慢被耗光了生机。 死前她听见脑海里冰冷的警报声响起——【攻略者187号,本世界攻略判定失败】 【积分清空,强制休眠】 【重装系统开始……】 那时候她以为再没有以后了,难得动了一次心,居然还是要命的。 本书由 斯文__败类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