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 (停更中)》 0序 当巨大的火云从遥远的大陆升起时,基地安静了整整十分鐘,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那场似乎永远不会烧完的火,在黑夜中照亮一片天地,然后慢慢慢慢地暗下来,就像他们以为那些活尸永远杀不完,但事实是一切都结束了,用一场大火狂欢去祭献死者,终得安息。 围城外安全了,生活好像还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天再亮起时每个人如常回到自己岗位上,在围墙上站岗的保安官一样多,那道门仍然紧紧关闭着。 直到战士从围城外回来,一直压抑在喉间的欢呼终于爆发,以往用来驱赶丧尸的烟火齐发,围城的正门大开,迎接他们的勇士。 天昭在远离人群的高处等待,听着烟火声激动得双手颤抖。人群徐徐散开让出一条路,他怔怔地注视那个从人群为首出来的人,走前两步贴近栏杆。 不是她。 那个理应站在前排仰首抬头,受全民景仰的穆艾。 穆艾没有回来。 1死不去的女人 穆艾觉得自己睡了一辈子,对着乾净的天花板眨了眨眼,思考了半秒自己是否身在天堂。 她应该能上天堂吧,怎么说也是为拯救人类而死的,就算她之前有过多少罪孽,总足以洗清。但也许是她中断了上天的灭绝计画,终不得青睞,她还是回来了。 要上天堂太妄想了,人间才是地狱。 呼吸再没有尸臭味,在腹腔间感受到异样的触碰,伸手按着在腰间的一隻手腕,对上一对细长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的噪子沙哑:「这是基地吧?」 男人被初醒来的女人制住手,动弹不得:「是的。」 她模糊的视线过了两秒才看得清,眼前的人有几分眼熟,上下扫视他手上身上没有武器,确认他手无寸铁,才松开手上的力度,虚弱的身体陡然软下来,他接着她垂下的手臂:「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都不舒服。 穆艾想回答,分神留意到房间四周空白得不像一般病房。四面墙壁加总仅有一个小窗户,阳光洒入把铁栏的阴影投射到地面上,房里除了她身下这张床再无其他家具。 她有太多问题,加上头昏脑涨,勉强坐起来,男人识趣地伸手扶好她的枕头,跟她解释:「你昏迷了半年。」 穆艾怔怔看向只该在牢房出现的大铁门,又望向这里唯一的男人,记忆慢慢涌回脑海。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大陆上最后的人类了,但在北方开始爆发的尸潮逐渐往他们所在的南边涌来。基地的背后已是海洋,要把所有人带上船离开是没有可能的事。 退无死所,他们要斩草除根,把全部活尸引到只用桥樑连接、已无人烟的离岛上,唯一方法就是控制住尸王,威胁他下达移动和聚集的命令。 那当然不是易事,要是尸王会乖乖听话就不会有世界末日了。 于是他们夺取了尸王的承继,把自己人换上尸王之位,实行计划后在那个岛和活尸们共眠。 穆艾夺了承继后意识就开始模糊,勉强记得自己走过了那条跨海大桥,对着对岸下达了命令。 最后所见是人类用所谓无上的智慧战胜地势的伟大工程,桥面的沥青因多年缺乏保养裂成块状,耳边只有海风声,海对面是她的同伴,他们都会很好地活下去。 她选了一个很好的葬身之地。 然后她再睁眼就回到基地了,在一个比起病房更像牢房的地方,身边没有半个认识的人,只有眼前这个看似是研究人员的陌生男人。 她和研究部的人没有交集,完全想不起他是谁,皱着眉听他简述现况:「你身上有尸王的病毒,所以保安会比较森严一点。」 真是好听的说法,好像穆艾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样:「我成了活尸,关在停尸间,很合理啊。」 停尸间是他们以往把抓回来的研究用活尸关起来的牢房,这名字还是穆艾和同伴调笑间起的,没想到有一天被关的会是自己。 她把目光移下,男人手上拎着湿布应该正在为她擦身。 就算在外兵荒马乱的时间,也有专门的女医照顾她,回到基地怎么反而找个男人来。 他感受到她的质疑,赶忙把湿布放回水盆中,稍有尷尬地解释:「平常都是杜羊小姐帮你弄的,可是她今天忙不过来,所以我......」 杜羊一直是随军的医生,和她交情很不错:「杜羊不来就只有你了吗?」 他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不满,低头回道:「对不起。」 穆艾并不是在怪他,摇摇头,伸手按了按额头,男人微蹲下身子,半扶半推让她躺回去:「你身上的病毒已经全部治癒了,只是这些日子一直靠打营养剂所以身体会有点虚,不要勉强。」 他仔细地脸不改容把她的衣物拢好,替她盖上被子:「我出去给你拿点水和流食。」 她安静看男人转身远离,背对着她刷开铁门上的电子锁,在他打开门之前终于问了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动作可见的一顿,回头和穆艾对望,一会才答:「我叫天昭。」说罢他还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她有什么反应,她迟缓地点头:「你好,天昭。」得到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还挺好看的。 但穆艾看得活尸多了,对自己的审美全无自信。 在天昭回来之前,杜羊先进了门,一向冷静稳重的她激动得扑近床边:「小艾,真的,你真的醒了。」 天昭随后跟着进来,用小推车把食物和水壶都带过来。 昏迷的穆艾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但对杜羊而言却是战战兢兢的半年,穆艾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从遥远的岛屿上带回基地,再用什么方法治好她的,她本来离鬼门关只有半步了,杜羊在背后不知作了多少努力,也不禁触动,伸手搂了搂她:「嗯,我醒了。」 杜羊鼻头都红了,房间里连供她坐下好好说话的椅子都没有,只能蹲下半跪在地上。穆艾重新坐直,一旁的天昭把水杯递到她手中,温暖的滋润流下喉咙后她才感觉活过来,一口气把半杯喝完,按在外面闯荡时的习惯要用手袖擦嘴,眼前就多了一条手帕。 「谢谢。」她从善如流擦乾净,才问杜羊:「阿时呢?他知道我醒了吗?」 杜羊脸色僵硬, 和床对面的天昭对望,他微微摇头,杜羊稍有结巴:「他还不知道,他现在很忙的,你知道,就算没有那些该死的怪物,基地里还是很多事情要安排的。」 她的说话太多犹豫,听起来不太令人信服,穆艾自然地转头看向天昭,得到男人肯定的点头。她才刚刚知道他的名字,却不知为何对他莫名信任,他的肯定叫她安下心来,不再多问,被杜羊喂了两口白粥,艰难地吞嚥后就拒绝了,手掌拍拍底下硬绷绷的床:「我现在醒了,能换去普通病房了吧?看你们连坐都不能坐的。」 杜羊没有直接回答,低头搅了搅稀粥:「你的情况有点特殊。」 她出外行军时最讨厌听到这般模稜两可的答案,斥道:「有什么特殊?我不是痊癒了吗?天昭是这样说的。」 「我会尽快安排的。」另一边的天昭斩钉截铁地接话,她这才满意,杜羊和她再说了几句话,通讯器就嗶嗶直响。她本来就是当值中途收到消息赶来的,呆不了久又得回去,临走前问了句:「你有什么需要的?我明天帮你带来。」 她环顾了室内一圈,大概什么都需要,但又没什么需要,最后只提了一个要求:「你帮我告诉一下阿时吧。」 那时杜羊好像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但她没有在意,直至在这样的一间停尸间躺了两日,既没有要安排她换房的跡象,也没有见到她贵人事忙的未婚夫,她才开始明白,她的情况好像真的有点特殊。 她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只有那个看似正直斯文的天昭,和跟她出生入死多年的杜羊。虽然他们出入总是小心翼翼,但她凭着仔细的观察注意到那道铁门外廿四小时都有保安官站岗,即使是他们要带些什么进来都像探监一样要经重重搜身,每一次给她送饭,所有餐具都要重新收回。 但天昭还是在房里多添了些家具,枯燥的四面墙之中总算有了两张板凳和床头柜。他有天早上给她带来了一束粉色的满天星,就插在床头的花瓶中,花瓶是木块做的,薄得用力一点就能捏碎,完全不能当成武器,能拿来这么脆弱的花瓶也是他的本领。 满天星从不是什么罕见的花,就算在最荒乱的时候,也能和活尸们共存,但人工染色的粉色花蕊,自末日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 她摘了一颗在手中,微微有些湿润。 这窄小的房间感受不到温度变化,她努力仰头望向墙上的小窗,看似是阳光灿烂的一天:「夏天到了吗?」 「是啊,夏天到了。」 夏天活尸的味道能叫人未战先败,当时他们选了秋天出发,烧岛那日好像是除夕来着,如果还有人在意的话。 花蕊在手心滚动,她的皮肤完好,感受得到冷暖和乾润,因长期躺床有些病态的泛白,腿部血液循环不好,尚未能下地行走。 我是人类吧?她问。 是的,我保证。他答。 2前凸後翹的雕像 末世以来,穆艾从没有听说过活尸可以再转化成人类。他们对付这些鬼东西的方法只有格杀勿论,对此穆艾可擅长了,枪械火药不足够挥霍,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要埋身肉搏。她使的是短刃,绕到活尸后面,瞄准后脑和颈椎,活尸的皮肤比纸还薄,根本不须用什么力气,唯一要忍耐那极噁心的尸臭,还要处理黏在刀刃上的液体。一隻活尸很容易解决,但他们总是成群而来,叫人头痛。 活尸的数量太多,没有人有空逐个逐个拯救,他们只在意怎样可以杀得快一点,儘管那些怪物曾经也是人类。 所以穆艾夺得继承的那一刻,就没有打算会回来了。 别的她倒是想了很多,比如人类若会为她立像纪念,希望那个雕塑做得前凸后翘,这样所有活下来的人类都能尊她为女神,在各种意义上。 她从来不是什么无私为人的圣母,确实地享受那个人人讚颂的虚荣,她愿意那样光荣地死去。 但她回来了,没有人人讚颂,没有立像纪念,没有一句平民的感谢,甚至连回到自己房间的资格都没有。 杜羊尝试跟她解释转化治疗的过程,她对她说的所有专业用语都听不明白,只知道自己昏倒是因为某种可以强制身体进入冬眠状态的药物,然后把用对有异化免疫的人的血清来进行治疗。 穆艾认识一个这样的人,她的未婚夫、基地首领楚时。 她开始可以正常进食,不再轻易感到疲倦,下床可以走个几步,于是再也不满足于那张不舒服的病床。 天昭给她送早餐时,她已摸着墙走到窗下,仰头是伸手难及的光线,她知道他的到来,第一句说话仍然是:「楚时呢?」 「我在安排。」他还是一贯平静温和地回答,架了张短桌在床上:「来吃东西吧,草莓是今天新鲜摘的。」 她听到前句就想破口大骂,她都不知听过多少次同一句的敷衍,但后一句就 3遺下的卡片 停尸间在远离镇中心的建筑,穆艾清楚基地内的地理位置,为保障平民的安全,几乎没有普通人会接近这里。这间本来就空白的房间真如停尸间一般寂静,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连出面守卫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听见。 因此突如其来的声音特别容易被察觉,她被遥远而微小的礼炮声吓醒,唤回神后努力细听好像还有些喜悦的奏乐声。 天昭在同样时间给她送来早饭,在门口和守卫多聊了几句,听不清内容,只勉强分辨出语气欢快。 她完全不知此刻何年何月,但内心也被这些细微的变化挑起了兴趣,本来已经沉静下来、打算慢慢康復才出去的心情又被挑起。 穆艾恢復的速度比想像中快很多,没烦心事只顾吃睡,五公斤说涨就涨,微凹的脸颊重新圆回来。 但起初她连多走一会都气喘,更别说要跳高深蹲。天昭本来以为这能拖上一点时间,没想到她一天跳得比一天多。 本来她还是量力而为,每天多跳几下就好了,但今天不知怎么样,明明已经出了一脸冷汗,还是咬着牙一下一下,脸色苍白地在他面前完成任务,落地那一刻笑靥如花:「我做到了。」然后就脱力直接坐上地面。 「是啊,你做到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走近伸手扶她,要是平日她会不情不愿地先挣扎一下,大概真是没有力气了,直接倚到他身上,掂在手上确是长了几分肉。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外面很热闹啊。」一想到可以出去,她好像不觉疲倦,攀着天昭站起来:「我想去广场看看。」 「不行。」他快速地否决,穆艾瞪大了双眼,提高声量:「我们说好的。」 天昭的脑袋快速运转,想要找个合理的原因。穆艾从不敷衍了事,实打实地深蹲跳起,姿势一下不歪,次数一下不少的,在这方面绝对挑不出骨头:「嗯??今天杜羊小姐要来替你抽血做检查,所以不行。」 他低头就看到她鼻上微掛着汗珠,本来发着光的眼突然黯下去,好看的嘴唇撅起,别过头没有说话。 「对不起。」欺骗她使他内心不安,只能不住道歉。 穆艾站稳后就推开他,手上软绵绵的,摇摇晃晃慢慢回到床上,越过他拿了帕子擦脸。 今天的早饭是还冒着热气的奄列,金黄的鸡蛋油亮光泽,他把餐具铺好,坐回椅子上,和平时一样和她说起外面世界的现况。 基地里的普通人虽然亲眼目睹爆炸在远处的火焰,但对外面的世界仍是充满恐惧,大多数都依然围绕着围墙外发展,至少农业重新发展起来了,新鲜的食材不再绝无仅有:「之前有人带回来了些南方的河水,已经检验不出病毒了。」 她兴致勃勃地抬眼,但触及到他的脸又怨气直冒,没有回答,抓起叉子吃饭。 天昭总会跟她传述外面的事情,小至住他隔壁的夫妻生了孩子,大至基地开始重新室外耕种,穆艾对世界的变动都很有兴趣,毕竟她就是为了这些大大小小的改变而牺牲的,两人有时边吃边聊,不时从早饭讨论到中午,但这次他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得不到回应。她本来就吃得快,加上没有聊天中断,在他意识到之前她已经吃好了,把叉子往碟上一扔,抹过嘴巴后就拉起被子躺下。 他望着她的背影提醒:「刚吃完躺下不好的。」 她没有回身,只闭起眼:「我累了,你快走。」 他后知后觉发现她生气了,捧着自己一动没动的早饭移不开脚,尝试挽留:「对不起,叁天后,我保证叁天后你的检查结果一出来,就可以出去。」 「哦。那我给你叁天时间再想别的藉口敷衍我。」 下午杜羊果然来了,带备工具帮她抽血。 在针筒要刺入皮肤之前她若无其事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然后手臂上传来刺痛,杜羊转个身找到棉花球按住她的伤口:「对不起,打歪了,手抖。」 杜羊可是连活尸来到门前,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帮手术收尾的人,居然连抽个血都手抖,穆艾笑她退步了,她没有反驳扯扯嘴角,麻利地重新找准血管,穆艾得不到答案,再多问一次:「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什么什么日子?没什么日子啊。」她低下头抹手,穆艾追问:「没日子为什么外面在奏乐啊。」 杜羊嘴巴张张合合,把眼镜摘下来又戴回去,想了很久才回答:「啊,他们在庆祝第一个户外农场开张吧。」 末日之后,因为土地和水源受污染,只有温室才能种出乾净的食物,亦导致食物短缺。重新把农业搬到室外,的确是值得庆祝的事。 穆艾看向那扇小窗羡慕:「真好,这乐队奏了整个上午,一定是很大的盛会吧,我也想去看看...」 「不行!」杜羊立即大声拒绝,把她吓了吓:「我就说说嘛,你这么紧张。」 「我...你...我不是担心你身体吗?前两天还走没两步就走不动的人,还想去宴会跳舞?」唸起穆艾来她倒是不结巴了,穆艾对她皱皱鼻头。 她哪会不自量力去跳舞玩乐,只不过想去看一看罢了。但杜羊好像怕她死缠烂打一样,也不留下陪她说话,收拾完东西就回去了。其实也不算奇怪,她每天在医院忙得很,不像天昭一样能和她耗大半天。 又剩她独自一人,抬头是十年如一的白色天花板,伸手掩住眼睛,有意识地去寻找那微弱的奏乐声。 大概是由广场传来的,那里是住满平民的大街中间的一个聚会点,就算在最艰苦的时间,他们还是会每年聚会过丰收节,拿出口粮在当日饱餐一顿,男女老少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直到天明又再次征战。 她好想念那些晚上,黑夜中的火照亮天空,孩子欢声笑语,楚时作为首领卸下深皱的眉头,在月光下弯腰邀她共舞。 那些她活下去,以及不再活下去的意义。 耳边的音乐中夹杂火药炸开的声音,张眼那窗透进来的光线忽明忽暗地闪烁,是烟火啊。 她站在床上期望可以瞥到火花的角落,当然是没有可能的,气馁地坐下来,被地面的一点反光吸引住视线,低下身端详,是杜羊的出入通行证。 4燦爛的煙花 这场末日异变最先在穆艾所在的城市爆发,她作为大学教授的父亲早收到风声,把她和母亲送走。但活尸没有止在原地,往南边愈扩愈广,母亲自杀身亡后,她一个人过上了求生的日子。 在城市长大的中產人家女孩谁不是娇宠着长大的,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顶多会些防狼术,靠着闪避躲藏,善用城市中的地势和工具,加上十分的幸运,愣是独自活了个来月。 然后就遇上了楚时一行人。 楚时父母原本经营一所牧场,活尸袭击之下双亲尽亡,他虽然被咬了一口,却没有发生异化。 他开着一辆大蓬车,里面早有两男一女,都是他在路上捡回来的同伴。 穆艾把自己反锁在一间小型超市中,听到大门木板被破坏的声音本来已手握短刃,屏息躲藏在暗处准备攻击,但破门而入的不是活尸,而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 这间超市虽小,但五脏俱全、物资充足,穆艾一个人生活个一年半载没有问题,就像中了彩票被全世界知道的富翁一样,比起活尸她更害怕看见活人。 不必说楚时他们人多势眾,就算只有楚时一个,都足够轻易给她制服甚至杀掉,然后霸佔物资。 但他对着握刀颤颤发抖的她,放下了手上的枪,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对不起,我以为这边没人。这镇上都没人了。」 他没有伤害她,退后两步,把先前拆下的挡门木板捡起:「我重新帮你钉回去?」 穆艾见他举着木板的老实模样,怔怔地放下了刀。 他告诉她传闻南方有倖存者聚集,那边近海又多岛屿,是目前最好的去处。 他邀请穆艾共往,那时她认识他还不够一个小时。大概是他面相方正,态度友善,也大概是穆艾实在太久没有见过活人,她答应了。 在超市内再安全也只是坐吃山空,眼前的男人既有武器也有武力,是难得的投靠对象。她贡献了自己守着的物资,登上那架大蓬车,选择和几个陌生人向南方出发。 事实是她真的把幸运点满了,上的不是贼车,楚时也不是强姦犯或是食人魔, 他教会她用刀用枪,在野外生火筑营。她不会说没有楚时她一定活不下去,但要是没有遇上他,她恐怕永远不会成长得如此迅速,能在短时间内独当一面。 杜羊走时两手满满的东西,用脚踢了踢铁门,是外面的保安官替她开的门。 穆艾捡起了地面的通行证,轻易就打开了门。 本应守在门口的两个守卫现在正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在围栏边观赏远方的烟火。她屏着气息放轻脚步绕下了楼梯,落到地面踩到泥土地面那一下,用力吸了一口潮湿而爽利的夏日空气,把肺里的闷热都吐出来。 牢房和居住区之间隔着一片昏暗的小树林,她摸黑走入小径,抬头以不时照亮天空的烟花指引方向。那大概是广场的位置。 若楚时像天昭所说一样,身体没有大碍,定会在那里出现。 被地面的树根绊了几次脚,脚根隐隐有点皮肤被划过的疼痛。 愈接近民居,周边的温度炽热上来,她听了一天的音乐愈渐大声,人群喧哗嘈杂。镇里每条路径都能通往广场,人人都在抬头看烟火,没有人注意到她。 也许是末世之初一个人孤独得怕了,她份外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尤其看到一家大小,拖家带口,就算她只有一个人,也满心温暖。 她是因为这样的美好才拾起勇气的。 穆艾走得不快,缓缓地混入人群之中,从人与人中间的空隙移动,到台的前方轻轻跳了两下,想要看清台上的人,楚时通常会在那里主持大局。无谓实在矮小徒劳无功,落地时一个不稳还推到了身后的人,只好回个身道歉。 被她撞到的男人肩上骑着个看上来五、六岁的小孩,微笑着说不要紧,但天上打出一发烟火,照亮了穆艾的脸,他即刻变了脸色,失措地向后退两步,又碰上别的人,引来一阵怨言。 小孩因底下父亲的颠簸看过来,幼嫩的脸孔因恐惧而扭曲,尖叫盖过天上烟火炸裂的声音,指着她的小手颤抖:「怪物,有怪物!」 像有一声雷轰打在她面前,所有人应声散开,拉出一段距离,她突然独立在人群之中,耳边尽是恐慌的尖叫和走动声,前排警戒、后排疏散,她无比清楚这样的程序,这是对付少量活尸时的做法。 而现在她就是那一隻活尸。 面对所有人的敌意,心跳拼命加速,脑袋嗡嗡,双脚无力,在瘫软下地之前听到背后的叫喊,穿透耳膜的迷雾:「穆艾!」 那道声音带领她转身,本来人满为患的台前已剩空地,仰头是不远处那个注视着她的男人。她想开口回应,后脑忽然感到剧烈的疼痛。 当晚最灿烂的烟花在他身后噼嗙爆成火花之时, 在双膝落地,眼前转黑之时, 他始终没有朝她伸一次手。 世界重返正常,只剩她是怪物。 天昭赶回病房时,穆艾已昏躺中间的病床上,他箭步上前查看她的状况,瞥见绑在她四肢上的粗绳,瞳孔收缩,跪下来替她解开。 她突然出现在人群之中,引起恐慌,被从后而上的保安官轻易制服了,绑上了个结实的死结。 他听到楚时姍姍来迟的脚步声火,没有抬头,声音在头上响起:「我拜託你照顾她,你是这样照顾的?」 「你没有託我照顾她,你是命令我囚禁她。」 天昭不敢用力拉扯,怕把她弄痛了,死结愈拉愈紧:「为什么要绑着她?」 楚时看了半天,给他递来一把短刀:「你和我不怕,不代表其他人不怕。」 削铁如泥的利刃小心滑入她皮肤和绳索间,向上一划,绳子裂断散开,在她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勒痕,瘀红在病白的皮肤上分外动魄惊心,像是被虐打过一样,拨起她的后发,果然颈后也有一片淡红,是被敲昏时留下的。 穆艾这样长年在外面应对活尸的人,连睡着时都份外警觉。就算在她刚甦醒最虚弱的时间,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他把动静放得多轻,在未走近床边时她已经睁着眼看他。 而正正是这样的她,在那种场合被人从后击晕了,只因为她相信眼前这个人,相信他会为她守住背后。 想到这里天昭抿紧了唇,楚时拉过椅子坐下,悠悠回应:「我是为了她好,就算撇开她的身份,她这张脸走出去也会引起恐慌,今晚不就搞出个大麻烦。」他没半点愧色,怜爱地伸手沿着她颈侧的一道红色摸上下巴,淡红如树枝一样分叉,向上延至脸颊和眉心,微细的红丝几乎佈满全脸。 天昭不掩厌恶,出声喝止:「不要碰她。」 他指尖的动作停顿,抬头轻轻微笑:「你有资格阻止我吗?」 这句说话火引一样点燃了天昭心里的炸药,在他可以思考之前,手已经握成拳头朝楚时方正的脸揍去,楚时抬手把他的拳头挡在半空中,不费劲回力就把他推后了两步,脸上笑容不减:「不要衝动,你打不过我的。」 5魔鬼的血印 穆艾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广场,被綑绑在一根木柱上,面前聚集了举着火矩几十人,怀着恨意把她包围在中间。不知道哪里传出一把幼嫩的叫喊:「是她,烧死她。」 烧死她,烧死她。 震耳欲聋的叫喊声撼动了她的淡定。为首一个男人挥动火矩,弯腰点燃她身下的木材,火焰从脚下升起,烟雾遮住视线,只有橙红的火焰愈烧愈旺。在火舌卷席她的脚那一下,没有预期而至的疼痛,皮肤在燃烧后腐烂成暗灰色,乾燥地裂作块状,腐蚀比火来得更快,由下而上蔓延,渐渐佈满全身。她拼命挣扎,没有被绑起的双腿用力踢动,激烈的动作令皮肤大块大块地从身上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小艾,小艾。」 她听到有人叫她,触到了另外的一对手,把她从火焰之中拉出来,紧紧抱着她在怀中。 她终于睁开了眼,没有漫天的大火,只有雪白空洞的墙壁,身体还在不自觉地发颤,依靠着的怀抱陌生又熟悉,抬头对上天昭担忧的眼神:「醒来就没事,恶梦而已。」 是恶梦而已。 他的声音有安抚的作用,跟着他深呼吸了两口,缓缓地冷静下来,掀开被铺,被子下的双脚还是正常的。 他好像对她这副失魂的模样见怪不怪,见她情况稳定,便放开了搭在她肩上的手,把被子重新拉好:「我去给你倒杯水。」 穆艾坐在床上有点发愣,揉着在被子下的大腿,虽然瘦了些但还是能捏出肉的,一时不知什么才是真实,对天昭离去的背影问:「能给我拿面镜子吗?」 天昭回头犹豫了几秒才出去,回来时给她带了杯暖水,着她喝了大半,从身后拿出一面小手镜。 他递给她时背面朝上,还有可爱的卡通熊图案,穆艾斜视他,他耸耸肩:「这种时世,能用就用啊。」 她注意到他嘴角瘀青,笑起来有点不平衝,硬生生多了几分不适合的痞气,他意识到她的目光,微微侧过头遮住伤口。 穆艾没有多问,反过手镜,在大半年内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孔,手怔怔地抚上那张和她五官相似的脸,镜内的人和她动作一致,这是她。小孩子昨晚那声划破天际的尖叫声犹然在耳,她啪地一声把手镜反拍在床上。 怪物,她是怪物。 天昭伸手盖在她的手背上:「小艾,你在慢慢康復,你听我说??」 她反射性地甩开他的手,情绪失控地指责:「你说我好了的,我根本好不了是吧?所以我才不能出去,我这辈子都要关在这里,我是怪物!」 她抬手把镜子扔到他身上,饶是她这样一副残弱的身躯,不留馀力的投拋中他胸膛还是发出咚地响声,恰好命中了他另一处伤,忍不住一声闷哼弯身按住痛处,反把始作俑者吓了吓,没想到他这样不堪一击:「你,你别装模作样的。」 他咬咬牙忍过,心想忍一下痛能叫她冷静下来,也不算亏本。按住她激动的肩膀,直视进她的眼,提高了声量:「你听我说。」 在这个时代,孩子比起认识父母更早认得活尸的模样,脸色如尸体般灰白,全身血管暴胀,脸上如被攀缘植物寄生一样佈满墨绿色的树根状纹理。 所以那个孩子的惊慌失措,不无道理,她现在就是这样一副鬼模样,虽然那树状的图案是淡红色的,但在黑暗之中谁能辨清顏色,忽明忽暗之下她就是人人提心吊胆恐惧着的活尸,长着夺命恶鬼的血印。 天昭把剩下的半杯水塞在她手中,温暖的水温能够令她稍微安定,他扶着杯底把杯缘托至她的唇边,她本来就白净的脸苍白无色,显得脸上的红印更为明显,瘦脸上的圆眼黑白分明,比起可佈的活尸,更像入魔的巫女,令人魔怔的美丽。 他知道她在强忍怒火,让她轻轻啖了两口水才解释:「你刚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绿印,但现在身上已经没有了,你自己也知道的。虽然脸上变成红色,但现在愈来愈淡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完全好的了。」 她定定地回望他,被他肯定的目光说服了。她只是被昨晚那意料以外的变故及预知梦一般的真宾吓坏,沉静下来摸摸自己的脸,至少没有凹凸不平,他们能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已是用尽全力。 看她接受理解,他悄悄放下松了口气,不料问了一个叫他的心下坠的问题:「楚时昨晚来了吗?我看到他了。」 他嘴角的伤口突然隐隐发痛,再也维持不了笑容,声线随着心情一起下沉:「你那么想见他吗?」 穆艾张张嘴,没有回答。 天昭等不到她的回应,千思万绪在心中回转,他应该趁现在落井下石、乘虚而入的,但对着她虚弱的脸却脱口而出一句半真半假的安慰:「他昨晚在这边坐了很久。他...很担心你。」 说出口的那一下他立马就后悔了,但她只嗯了一声,转了转眼,盯住他脸上的青黑,想起他刚刚受了一下扔的疼痛,联想到什么,眉头紧皱:「你是被打了吗?因为我昨天偷走出去?」 「不是,我...」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穆艾直接上前不客气上来扒衣服。他的几件衬衫都是末世前打包进来的,都穿旧了,扣子缝补过好几次,不堪一撃,轻易被她拉崩了两颗,躲也躲不去,胸襟瞬间若隐若现:「小艾,别这样。」他抓着她作乱的手腕,纤幼地浮着两圈瘀血,他怕捏痛她不敢用力反抗,任她得寸进尺把颈喉的钮扣解掉,光滑的胸膛上一大片瘀青,黑中带红的好不吓人。 穆艾这才松手,天昭被侵犯完拢好衣领,扣子掉了两颗,什么都遮不住,见她的神情比看完镜子更僵硬:「谁打的?」 「看上来严重而已,不是很痛的。」说罢穆艾立即弯起手指往刚才所见的伤处敲了敲,他一个激灵坐着的椅子差点往后倒,她挑挑眉:「不痛?」 他尷尬地用拳头挡在嘴前咳了两声,又被她按住手臂,指节也是伤痕累累。 「打架了?」她总算明白了几分,向后倚在床头,上下打量他:「看你斯斯文文的还会打架啊?」 天昭只心虚笑笑,听她接着说:「而且还打输了。」 轻飘飘的一句叫他心慌,胀红了脸辩白:「我没有打输。」 穆艾完全不理会他的解释,自顾自笑了好一会。看他身上的伤势,对方绝对没有他这样温文尔雅,基地里能武会打的人她都心中有数,实在想不到有哪个会打输给他。 虽然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打架,见到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还是觉得可怜,点点他手背的擦伤:「你这一看就不会打架,以前看多电影了吧?拳头是很脆弱的,别说活人,活尸那脆脑瓜都打不烂。」 她一开口就要把人的脑瓜打烂,天昭也不惊讶,摊开手掌问:「那怎么办?」 「你看。」她调整坐姿,盘腿抬起手示范:「手肘是最硬、最好发力的地方。」侧身以手肘捶向枕头,啪的一声,像要把那块凸出的骨头敲碎一般的力度,天昭想伸手垫住她手肘处阻止她再示范。但她说起这些时表情都活跃起来,忘记刚才的一点不愉快,手舞足蹈的。于是他悄悄转了方向,把枕头拍蓬松:「示范可以轻点力。」 「嗯?我用很轻啊,试一下用力的给你看。」 「不用不用。」 ---- 吃肉遥遥无期,让小艾扒下衣服。。。 在想要不要让红印消退,感觉好帅(心心眼 6最後的五分鐘 他在床边等了多少日夜,见证她渐渐痊癒。 穆艾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心里有点泛酸,她不记得他啊。 但是她不记得他,又是多么理所当然。 穆艾来到他所在的大学时,大学里活下来的已不足十人。大多数是身体质素极佳的体育生,像他一样书呆子每日泡在研究室的都死得七七八八。 不同于那些互相认识结成小队的本科生们,他比他们长几岁,是博士在读也是助教,和他们之间隐隐有点隔膜,分头行动时他总是自己一个,大概死了也没人知道。 活尸已佔领了大半个校园,还在不断扩张,他们不分日夜、不会疲倦、不须休息,剩馀的人类拼命守着最后一所教学楼,活尸愈来愈多,消磨了所有体力和心智。 天昭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但他从一隻活尸手下捡回一命,逃跑独自回到了研究室,无谓地把门关上、锁好。 那些怪物终究会找到他,闻到他的气味、听见他的心跳,在唯一的门口聚集,然后挤开那个脆弱的门锁,把他变成他们的一份子。 他翻起裤管观察小腿的伤口,用剩馀的小半卷绷带包扎好,走在窗前往下看,这世间一片泥泞,好像没有出路,好像没有结局。 他突然想吸一枝烟,用手机放一首喜庆热闹的歌,这样渡过他最后的五分鐘时间。 但他不吸烟,手机也早就没有电,找到锁起的柜中藏着的麻醉剂,拆开乾净的针筒,抽了满满一管透明的液体,把空瓶扔出窗外,隐约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空地周边的活尸闻声而来,聚在他的眼下。 银针抵在皮肤之上,轻轻一按就能插入血管。这短暂人生的最后画面,竟是活尸在巡逻走动,缺臂缺腿的,好不噁心。 大概上天听到他的不满,从天而降一枚炸药,那围作一团的十几隻活尸瞬间变成肉块,待火花烟雾散去,空地中站着个鲜活的少女。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却是走在队伍最首,掩着鼻把挡路的一个头颅踢开:「什么研究室这么远?」 旁边是原来在大学里的另一个生还者带路:「就是这栋。」 她闻言仰头,与站在窗边的他对上了眼,他的手一抖,针筒啪地一声摔到地上,特别响亮。 她是穆艾,她是来救他的。 穆艾踢开门见到还有人活下来明显地惊讶,小手一挥就有人上前搜刮研究室里的仪器和物资。 本来就在里面的男人坐在一边,仿佛对他们这些救兵毫不关心,深灰色的西装长裤裤管渗着湿意,她无比清楚,那是血跡。 为她带路的学生也留意到了,往后躲了两步,指着他的小腿失措:「他...他被咬了。」 那个男人这才抬头看她,没有反驳,不动声色把伤腿藏后,但大家早都看到了,挣扎毫无意义。 穆艾反而上前,脸上毫无惧色,右手一直转着左手尾指上的尾戒,那戒指尺寸太大,转动时不费分力:「你是学生?叫什么名字?」 「天昭,我是博士在读,生物医学。」 她露出满意的神色,又问:「总之是做研究之类的吧,这里的仪器你都会用?」 见他肯定,穆艾不打招呼,径直蹲下撩起他的裤管,展现出包扎好的伤口,血液染红了绷带,没有变异的跡象:「什么时候咬的?」 「大概十五分鐘前。」他乍说出口,旁边的学生就啐道:「十五分鐘?异化只要叁十分鐘就完成,我们先把他关到隔壁房...」 穆艾充耳不闻,从后腰摘下了什么:「会开车吗?」 他頷首,接住她扔来的一串钥匙:「你自己一辆车,开在队伍第叁辆。」 然后她突然凑近,在他身后的床上取了一个枕头,在手上拋了拋,催促同伴加快速度。 他哑然,攥着钥匙不知所措,在她转身出去探索其他房间前强调:「可是我被咬了。」 「哦。」她飞瞥了他的小腿一眼:「你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她帮他点亮了一盏照亮前路的灯光。 他跟着他们到了基地,跟着指示乍泊好车,就见前头的穆艾,从车上轻盈地跳下来,头也不回就走了。 他遥遥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奠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而天昭没有死去,没有异化,也没有再见到穆艾。 天昭半躺在床上,单手举着书却看不进半隻字,耳目都在留意外面的动静。 那日穆艾出现在庆典之中,如杜羊和天昭所料引起了一连串的问题。基地中认得穆艾的人不少,大家都知她在无人岛牺牲,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仍活着。 一个应死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脸上还带着明显不是属于人类的痕跡,误以为她成了活尸带着大军杀回来也不以为怪。不少人感恩她的牺牲,更多人认定她有危险,不适合留在基地内。 天昭能哄骗穆艾说她很快会好,但作为照顾者的他们清楚,她身上的绿印在使用血清两日后就消失,但脸上的只缓慢地转成红色,在半年时间之内极慢地变淡。她血液里的确再验不出病毒,也能够顺利醒过来,除了脸上那一点痕跡,再找不到半点和活尸有关係的症状。 从来没有人成功阻止异化并治癒活尸,他们不知道这些是后遗症,还是真的可以康復到原本的样子,一直都是见步行步,至少穆艾活过来,就已经够他们烧香拜神,哪会去管她脸上一点瑕疵。 民眾的讨论叫他们心慌,当初杜羊把已异化的穆艾带回来,作为首领的楚时已经大发雷霆。事实上在她昏迷的首叁个月,她都是躺在一间更高设防、床边廿四小时有人驻守、更简陋的房间里,保安官配备真枪实弹。 楚时下的命令是,如有异常,格杀勿论。 这次穆艾偷跑出来,又引起民眾恐慌,她的去留成了现在圆桌会议和平民饭桌上最热议的话题。他们除了怕楚时大手一挥再把她关回最高设防的牢房,更怕他为了平定民心,真的就把身体虚弱的她驱逐出去。 圆桌会议紧急召见杜羊,他们之前为穆艾再做了检查,又计划重啟治疗,希望可以争取让她留下。 杜羊去了一上午,他不禁胡思乱想,要是没有问题、维持原况,总不必说这么久,时间每过一秒他就更不安一些,听到杜羊进门的动静几乎弹起,坐起来牵扯到插着针管的手,杜羊快步上前把他按下检查,抽血的管子还完好,连接着的血袋已满了大半,天昭摊开手任她处理,紧张地问:「怎么了?」 她有点精神恍惚:「他们让小艾搬出去。」 是他预想中的结果,如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下来,人头落了地,他反而松了口气,随即说起早前已安排好的的盘算:「非叔有一辆露宿车可以借我们,如果停在西边的淡水湖旁,我们要来回拿药物和食物也不算困难。」 「不是,他们说让穆艾回自己的房间。」 7剪下的頭髮 当杜羊知道圆桌要召见她时,满脑子都是要怎么安置穆艾之后的生活,导致坐在主位上的楚时对她喊了好几次话都听不见。 圆桌就是基地里的决策者们,杜羊对死人比活人多,向来不耐烦应付这些大佬,尤其房间里气氛凝重,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的坏消息,更令她心烦气燥。 「我们看了你送过来的报告,已经有决定了。」杜羊把最近一次验血的报告上交了,除了那些写着阴性结果的单薄纸张,她再也没有别的证据去为穆艾辩白,听到楚时一开口就要下结论,焦急地解说:「穆艾是一个先例,她脸上的红印可能是后遗症,也可能会治好。她现在的言行生活完全就是正常人,请不要因为一点小问题就放弃她。」 「嗯。」他点点头,回了一句她意想不到的话:「她状况不错,如果搬回自己的房间,对你们跟进治疗有影响吗?」 「她现在身体还在恢復,怎么可能??」她高声把自以为是的反驳喊出口,一半才意识到他说的不是她想的:「你说,搬回自己房间?」 当初穆艾住在那个更简陋的房间,床边两个保安官看守,杜羊要帮穆艾擦身整理都不方便,好声好气请他们回避一下,但他们比石像还顽固些。 对他们来说,穆艾早死了,睡在那里的人是怪物,直到用药终于见效,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康復,绿印消退、腐烂的皮肤长出新皮,渐渐变得像个人,楚时才允许把她搬到好一点的房间。 穆艾一醒来就想见楚时,天昭在圆桌开会的房外等了大半个小时才等到这位大忙人,一向冷静稳重的他忍不住高兴的笑容,对刚步出会议室的男人说:「小艾醒了。」 从会议散场的眾人惊讶地停下脚步,楚时思考了两秒,别过头向保安官首长交代:「加强牢房的防守,在小树林也加强保安,不要让任何平民接近。」 天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刚才讲不清楚,產生了误会:「我是说,穆艾醒了,她好了。」 楚时点点头,没有收回刚才的说话,拋出冷冰冰的一句:「醒了不是更危险吗?」 那一刻天昭所有的欣喜都被浇熄,他还有些请求,比如请楚时去看她一眼,比如让她换回医院的病房,通通哽在喉头,呆站着听楚时和旁边的人讨论要怎样防备穆艾:「以后就算是他们带医疗器材进去,也要派人看着。穆艾速度很快,一把剪刀也能杀你措手不及。」 他恍然不知话里所讲的是谁,是不是那个瘦得只剩骨架、多讲两句话都脱力、刚刚从地狱艰难地爬回来的少女,于是他再也不奢望能从这个男人身上为她求得什么。 杜羊带来穆艾可以自由活动的消息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此事不对劲,拔了针管就直奔研究所,找到在圆桌会议中列席的所长。 所长是基地中少数的长者,天昭在过往多次拜託他把穆艾的报告带到那个关门会议中讨论,每次都得不到好结果。 所长早就预计到他的到来,毫不惊讶地招呼他坐下:「你倒是来的快,年轻人就是会跑。」 他没有心情应付打趣,匆匆想要问出答案:「你们在会议里是怎么说的?」 「之前每天唸着要放她出来,现在放了还不满意?」所长不知道被他缠了多少次,穆艾还昏迷着的时候还好,醒了之后就变本加厉:「我说现在她也好了,病毒部也不需要人了,你还是回来基因组吧。」 病毒部顾名思义是为了研究活尸生态和病毒的部门,本来是研究所里最大的部分,活尸全灭后陆续转移向灾后重建的生态甚至食物基因改造方向,以前人来人往的病毒部只剩下他和一个助理。 天昭无视他的建议,继续问同一个问题:「你们在会议里是怎么说的?」 「她一个小女孩为了大家付出,报告的数据又好看,大家对她放出来都不反对的。但楚时说她有潜在危险,谁也不敢肯定地说没有,现在他松口了,不就皆大欢喜吗?」他喝了口水,缓缓放下杯子,看着杯子里的水语重深长:「天昭,他们考虑的和我们想的不是一样的,你看的是数据达不达标,他看的是利益最大化。我们这些一辈子呆在研究室的人,是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的。」 穆艾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最后走的时候,想着不会再回来了,把所有的东西都转送别人。 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她在基地落户后,慢慢从各个地方收集回来的,当中又以床具最完整,儘管在之后她更多时间仍是在野外的荒野渡夜,但在安全的地方有一张舒适的床在等她,就好像她仍有家一样。 天昭带了张轮椅要推她出去,她白了他一眼拒绝,她现在恢復得很好,觉得跑个叁公里都不是问题,他只好亦步亦趋送她回去。 一年多没有回来,临走时刻意整理得空荡荡的房间传来花香,刷开房门,她从来不觉得房里的那扇窗这么大,足够让早上的晨光通通洒进来,温和的光线下野百合插在花瓶中。她走近碰到花瓣上的水珠,举起底下的花瓶观察,绿色的玻璃上印着商标,是汽水瓶子。这世间曾连一口乾净的水都难求,早就没有汽水的存在了,只留下垃圾证明那些光辉浪费的年代曾经存在过。天昭见她盯着瓶子不放,上前解释:「我洗乾净了的,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换一个。」 她摇摇头,转头看到本来应空无一物的床架像时光回溯一样重返软柔舒适,穆艾坐上床,床垫微凹,略嫌欠弹性,但她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东西都清洁过了,有什么不足你再跟我说。」 她抬头望向说话的男人,问:「我有跟你说过吗?」 「嗯?」他以为她有什么要求,凑近了床边听,她轻轻一笑:「谢谢你。」 天昭始料不及,摸摸耳后,不自然地结巴:「不算什么。」 微红的耳根躲不过她的双眼,前两天扒过他衣服之后,她就发现他的反应很有趣,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处男一样。 她忽地站起来,本来就站在她跟前的天昭惊慌地退了两步,差点撞到墙上,穆艾忍着笑拉了他一把:「帮我一个忙。」 天昭手是抖的,食指和拇指穿在剪刀的柄子上,半晌下不了手。 穆艾等了半天听不到一声剪刀声,回头见他傻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头发发呆,不耐烦地喊:「快点啊,你在等它自己掉光吗?」 他用手指梳理她及胸的头发,还是不敢动作:「我怕剪不好看。」 「不怕,我以前也是自己剪的,要不是这里没镜子我就自己来了。」她催道,指了指耳下约顎骨的位置:「大概这么短就好。你不觉得我短头发比较清爽一点吗?啊,你应该没见过。」 「我见过。」他自初见她以来,她一直都是留着一头及耳的短发,偶有外出久了无法修剪,也是转个头一有机会就剪掉:「长短都好看。」 「以前楚时帮我剪的时候,难看得像狗啃一样,我都哭了。」她轻轻松松回忆,安慰天昭:「所以你别怕,怎么剪都不会比那丑。」 他听到楚时的名字,忍不住介意:「是因为他喜欢才剪短的吗?」 她收回目光,从胸前取了一缕黑发在手指上绕成圈,这样的长度叫她感到陌生,在末世以前她大概也是留着差不多长短的头发,想着高中一毕业就要染个大金发,或是电个波浪卷。 但世界变了,她遇上了楚时。 他教她防备攻击,她别的不擅长,闪避反应却是很快,不费力躲过他袭来的拳头,弯下身就要跳出他的攻击范围。猝然他一把抓住她的长发,毫不留情的,像要把她的头皮都扯下来一般,强行把已经躲开了的她拉回去。 她又痛又委屈,几乎哭出来:「你耍赖!变态,干嘛扯我头发?」 「敌人是不会介意耍不耍赖的。」 她第一次知道他冷静得有点无情的一面,仿佛平常那副友善亲切的面孔都是假的。 人在荒野没有就手的剪刀,楚时拿出一把小刀把她的长发拢成一大束马尾,削铁如泥,割断的时候甚至不等她挣扎,一缕一缕宝贝的发丝落地,剩馀的发尾如针一样刺着她的颈项。 她没有跟他说过往事,安静地听完后垂下了举着剪刀的手,提醒她:「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敌人了。」如果只是楚时所愿,她现在可做回自己。 穆艾一怔,低头犹豫片刻,摸到乾燥分叉的发尾。她这半年连肉都没多长,又怎会养得好头发,还是坚持:「剪掉吧。」 他抖着手,咔嚓一声,黑发飘落在他的手背,轻轻一反手,就落在地上。 --- 昨天看过隔壁原来第十章就吃肉了.... 嗯,这边比较难。 8尋仇的惡鬼 圆桌开会的地方就是往日市政厅的会议室,容纳得下几十人的房间现在只坐着十个人,很是空荡荡,说话稍大声一点都会有回音。楚时坐在主位上仰头盯着没有灯泡的灯槽,听着关于基地内近日最烦心的事争议:「克党昨天说我们把未经检验的河水引作二级用途,会令病毒重燃。」 「二级用途也要吵,不然他们找找看哪里有足够的水源。」 「他们就是要找出这些问题放大,不然哪有藉口要求选举?」 面前各人眾说纷云,他突然长长嘘了一声,在片刻安静之中灵敏地听见门外有杂音,抬抬下巴让最接近门口的人去探看。 不必仔细打量,门半啟露出被挡在外面那个人的脸。 若是之前稍稍低头还能把脸上的红印遮去几分,现在短发利落毫无保留展露出叫人恐惧的印记,穆艾抱着臂站在门外,明明被保安官的枪械挡住,面无蹩色像在等专人为她开门一样,从那门缝直直看进里面,刚好是坐在中间的楚时,笑起来如恶鬼寻仇:「我被踢出圆桌了吗?」 坐在她原来位置上的是她在远征队时的副手武正,闻言赶来门前,有点鹊巢鳩佔的虚怯:「穆艾,你身体还未养好,怎么就跑来了?」 她来势汹汹,令人忽略了她比过往还要更纤瘦的身体。圆桌里任何一个位高权重的人都没有资格说她半句不是。 她死去,又带着火红的印记活过来,像重生的凤凰一样。 相对其他人的不知所措,楚时欣然对她招手:「没有,进来吧。」 她却摇头:「不必了,就是确定一下你在里面,我在外面等你。」武正从里面帮她搬了一张空椅置放在大门对外,走到她身边时小声道歉:「对不起。」 穆艾知道他在抱歉什么,只拍了拍他的手臂:「别傻了。」 这场会议比平时短得多,所有人都在互相打眼色,本来预定下来的议程都因外面等着的女人变成不再重要,大家心不在焉,楚时无趣地提早散了会,让武正叫穆艾进来。 穆艾直面眾人的打量,和离去的他们擦身而过,大门在身后关上:「你可真难见。」 楚时从主位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她:「你总是这样纠缠,我未婚妻会误会的。」 她丝毫不显惊讶,在楚时走到她眼前时握拳挥向他的腹部,被他一手包裹住戏謔:「我教你的套路,我会不知道吗?不要用拳头。」 「哦。」她轻松地应了,他放开她的手,下一刻腿间受到重撃,最脆弱的命根子疼痛直衝后脑,保持不了平衡往后跌坐,双手不知应向后撑还是遮住伤处。 穆艾拉出一张椅子坐下,抬手把头发绕到耳后,慢悠悠地补充:「我用膝盖。」 他耐过了剧痛,扶着桌子坐直,好不容易找回平静,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边得罪她了,她姍姍来迟质问:「那天跑出去是我的事,你打天昭干什么?」 楚时怔怔听罢,不禁失笑:「你又知道是我?那小白脸手无搏鸡之力还找你出头?」 「我只是昏迷,不是傻了。他们那蹩脚的演技瞒得过我什么?」杜羊和天昭都是极平和的性子,难以想像想树什么敌人,惟独一提及楚时就脸色大变、吞吞吐吐。她揉揉刚刚出击的膝盖说:「他是我救命恩人。」 他从地上爬回椅子上,好不狼狈:「我不是你救命恩人吗?你还打我?」 所言非虚,穆艾眨眨眼回:「那你打回来?」 她摊开双臂,一副任君鱼肉的模样,楚时瞄了一眼她恰比树枝的手脚,真怕把她打散架了还反被骨头刺到,只嘖了一声:「你到底有什么事?」 扰攘半日终于说正事:「我的东西呢?」 她无头无脑地伸出手,楚时耸耸肩表示听不懂:「什么东西?没有。」 「别装模作样的,怎么会没有?你去过A城了吗?我不信这半年你离开过基地。」 楚时欣赏够了她紧张的神色,才缓缓说:「这些东西我会带身上吗?放在房间里了。」 她点了点头,嘴上仍然焦急:「我去你房间拿,或是你拿来给我。」一副现在就要衝在他房子搜的样子,楚时没好气地答应:「我明早就拿给你。」 「明早九点。」她铁板一块,说一不二。楚时头痛地点头说好,又忍不住质疑:「你这么不相信我,又把东西交给我?」 穆艾是个爽快的,得到了确实答案起身就要离去,他的问题使她缓下脚步,回说:「因为你贪生怕死又不择手段,一定会活到最后。」 她今天约了杜羊和天昭跟进治疗,和楚时白白浪费了时间,眼看快迟到了,脚下忙碌起来,推开会议室的门却见天昭站在外面。 穆艾从停尸间搬出来的第一个早上,天昭如常起来弄了早餐。 食堂有粮食配给,但他和农庄的非叔关係不错,每天都能弄到些新鲜的食材,有时是鸡蛋,有时是牛奶。做完之后坐在共用厨房里望着沙拉发呆,穆艾都出来了,好像不用他每天再送吃的。 路过门外的研究助理好奇地进来八卦,多嘴一句:「老大,你怎么还在?」 听到声响他的手指微动,喃喃:「还是要吃好一点,对吧?」他无头无脑的,助理也像听得懂一样点头:「是啊。」 他们在穆艾第一份验不出病毒的报告出来后就停止了用药,这次经过商量后决定要重新啟动治疗,试着调整药量来继续改善她脸上的情况。她只有在第一天次镜子后比较激动,之后就没有所谓般大大方方不遮不掩,但那确实会为她生活带来不便,再加上不知道那些印记是不是残馀微量病毒的象徵,还是要小心一点。 他怕她问他为什么还来,在路上堆凑好说词,去到她房门外敲了半天门却没有回应。 「小艾?」他试着叫唤她,不免担心:「你回我一下,是不是摔着了?」 穆艾早不如初初醒来时脆弱,能说能跳的,但反应明显地较未异化时笨拙许多,常常一夜没见腿上手上就多了些瘀痕。停尸间内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危险,但刚换了房间,到底放着家具杂物,一个不小心摔倒就可大可小。想着他就浮燥起来,擅自打开了门,里面空无一人,没有预想中她躺在地上,或是痛苦不已的情景,舒了一口气,又同时心有戚戚,她会去哪里呢? 他知道她会去哪里。 会议厅外没有保安官看守,看来已经散会,大概是他猜错了地方。手伸至铜色的门把上,还未用力已经向下弯,门内的是穆艾,房里只有楚时坐在椅子上。 他从不知对她微笑是这么困难,但是还是能笑的,开口乾涩:「杜羊小姐在等我们了。」 她点点头,临走时再回望室内一眼,然后越过他走在前头。 背影纤细,他迈不开腿,她总是能轻松离去,只要在身后的人不值得她回望。 9歸來的木盒 若是一直在荒野中流浪,穆艾大概真的可能和楚时过一辈子。 人对初恋总有些幻想,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原来的理想型、梦中情人,只要在一起了,就希望是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他们确实也有过浪漫的时刻,任穆艾怎样也不能忘记,被数十隻活尸包围,互相背靠背戒备,满腔都是令人作呕的尸臭,楚时突然叫她:「哎,跟你说件事。」 生死关头使她肾上腺素急升,心跳急促,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听到他的说话时几乎脱手:「死都要死了,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们体验尽了苦难,并肩作战,死里逃生,挨过饥饿和寒冷,终于抵达安全的基地,他的领导才能备受欣赏,渐渐爬上高位;她领着远征队四处探索,如鱼得水。 故事理应在这里画上句点,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事实是他们争吵不休,失去了随时掉命的威胁,没有吊桥效应模糊视线,仿佛多出来的时间都拿来吵架,那些曾经被埋藏的缺点,后来通通暴露在阳光底下。 但没有什么所谓的,反正楚时在基地内,她整天往外跑,不见面就不会争吵,没有什么所谓。 只是破碎的关係终会瓦解。 引活尸上孤岛的计划是穆艾的建议,圆桌上没有一个人同意,保安官首长以前是远征队的头子,后来在基地中娶了妻才转移位置,对后来而上的穆艾很是照顾,听到这个荒谬的计划简直要把桌子拍碎:「你在痴人说什么梦话?」 稍北有另外两个倖存者基地都已经被攻陷,有些幸运的来得及投靠他们,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我不甘愿死在这里。」她坚持地回了一句,圆桌上就安静下来,只有楚时一直用指甲敲着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不行,你就得死在这里。」 「楚时!」她攥紧了拳头,面对她的狂怒他还是敲着桌面,平平淡淡:「我们应付得来,北边的两个基地也不是好欺负的,洗了一遍到我们这边就剩没多少了。」 她简直不能理解:「这次有他们挡剑,下一次呢?你是在拖延死期。」 他斩钉截铁:「我是在保护大家。」 「保护?」她哼笑出声,推开椅子站起来:「放心,我不要你帮忙。」 「穆艾,你会害死我们的。」他说:「你敢去,就不要回来。」 她本来以为,这一去要是还能回头,不是她头七回来看望,那就是带着活尸大军杀回来,都是些喜闻乐见的结局。 但她确实是回来了,她没有想到,大概楚时也没有想到。 天昭把穆艾送回房间后没有留下,杜羊觉得奇怪,听到她说刚刚去见了楚时就明白了几分,但她浑然不觉,心情颇好走近桌边:「你给我带早餐了?真好。」 杜羊正准备着血压仪,瞄了一眼她手上的沙拉:「不是我,天昭带的吧。」 她用两指挟起一块生菜,在嘴里爽脆地咔嚓咔嚓:「好吃。」 「嗯,当然好吃,每天新鲜在农庄採的。」杜羊语调上扬,像是话里有话,穆艾木木地咀嚼着,伸手给她量血压:「怎么了?」 她低头包裹上臂,收缩着气泵直到足够,呼了重重的一口气:「小艾我骗你了。」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消息的开场白,穆艾也跟着她神色凝重起来,她抬笔记下血压度量后犹豫地转了两圈笔,像是作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你不要见楚时了。」 「什么意思?」 杜羊把心一横,乾脆闭着眼连珠炮发:「那日不是什么室外农场的庆祝,是楚时和另一个女人的订婚礼。我怕你太难过,想着先瞒你,之后等你身体好点再发现不迟。我还以为他这么久不来看你,你该感觉到些什么会收敛一些,你怎么一出来就急不及待去找他啊?」 穆艾艰难地听完,眨了眨眼,关于楚时另有未婚妻,她好像是听说过了,对这个订婚礼却是新鲜,有点懊恼地挠头:「所以,我那天就是电影里在最后一刻衝入教堂大喊我不同意的痴情前女友。」 杜羊没料到她的反应不痛不痒,还开起玩笑来,一时语塞,听她又说:「我和他分手了。」 「啊?」杜羊控制不住声量喊出来。 「那......那你还一直想着要见他?」她仔细观察穆艾的神情,坦坦荡荡,不像是故作坚强:「我走之前以为回不来了,有东西寄在他那里。既然还活着,当然要拿回来。」 杜羊有点脱力坐下,埋怨道:「哪有人分手分得像你一样无声无色的啊?」他们出发追踪尸王位置和部署策略,少说也用了几个月,那期间她和穆艾几乎形影不离,同食同睡的,但对她分手的消息还是一无所知。她扛着进入冬眠状态的穆艾回到基地,楚时身边就换了个女人,没把她气得呛。 这不是和平盛世,失恋了要在网上无病呻吟。她一旦离开了基地,不管分不分手,和楚时都是失联状态,两人聚少离多,在外人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分别,在穆艾自己心里也是。 知道穆艾和楚时之间再没有什么多馀的藕断丝连之后,杜羊放松了不少,她就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现在实话像洪水般从撬开的嘴里滔滔不绝:「楚时不想你回来。就算是之前你状态转好了、醒来了,他也一直不肯让你转出这个房间,那天闹得这样,我们还怕他会赶你走,结果现在又突然松口,我怕他有什么阴谋。既然你们分手了,就离他远点。」 她拉着穆艾的手告状,换来冷静地点头。 「杜羊。」她的手背被拍了拍,穆艾眼神通透,带着浅浅的笑意:「你看看我的脸,我是不该回来的。」 「你会好的,你都好了。」她焦急回应,却被打断:「别急,我睡着的时候你辛苦够久了,现在我会处理的。」 以前在外在内,她都是跟在穆艾之下听命行事的,得到保证,她这阵子不安的心情就定下来,点点头不再追究。 穆艾这次的身体前测出了些意外,她血压比平常低,体重也无故跌了几斤,杜羊想不出原因,只把治疗推迟一周,先观察观察。 杜羊比她还了解她的身体,穆艾当然没有意见。 翌日早上她早早起来等楚时,他一秒不早一分一迟地来到,见到她站在门外叹了一口气问:「你这么信不过我吗?」 「我信你的。」她靠着门板:「不想让你进房而已。」 楚时还有事,没空和她抬槓,把手上一个木盒子递给她。她眼光一闪,小心接过来,仔细地转动检查盒子的外观。 暗木色四角都被磨蚀出底下的米白了,表面刻着的字几乎磨平,显然拥有者对它并不特别珍惜。穆艾确认盒子和她交给他时一样原好,便环臂搂在怀中,抬头问他:「你看过了吗?里面的东西。」 楚时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微不可见地点头:「穆艾,你不适合再留在圆桌里了,你明白的。」 她抿了抿乾燥的嘴唇,声线沙哑地辩驳:「就算我已经死过一次吗?」她没有等到回应,转身推门进房,站在门后听到他脚步声在几秒后响起,渐渐远离。 靠着木板把盒子的锁打开,里面只有几张写满文字的纸张,她拿起放在最表面的一张翻开,双手捏在最顶,脆弱的信纸轻易就能被撕碎,但她又迟疑了,从头到尾重新再读一次,目光集中在最底的下款—绝笔。 还是放下了信,捡起滚在角落的一枚银戒,套在尾指之上,啪地一声把盒子合上。 10尾指的戒指 天昭又回到了穆艾房外,他昨天把穆艾送回了房间,两人在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应该留下来陪她做检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心绪不寧,尤其看见她轻松愉悦的脸,那是自她醒来几个月间都没有出现过的神色。 他有点羡慕,又有点愤怒,复杂又难解的情绪难以控制,他只能控制自己的脚步,远离令情绪掀起风暴的中心。他不能在她面前失态。 但他又回来了,敲敲门,里面的女声就回应:「进来吧。」 他一开门就见她把抽屉推回去,不知藏起了什么后转过头:「我就知道是你。」 杜羊昨晚说她体重减轻了,血压偏低,他多打量了几眼,问:「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头,脸虽然清减但红润精神,她知道他在说昨天的检查结果,挥了挥手:「你别听杜羊的,我没事,可能昨天早上没吃早餐就出去了,才有点不正常。」 天昭看着她抬起的手,留意到手指上的反光,定神才发现是一隻戒指。 他见过这隻戒指,她从战场上被扛回来时手上空空荡荡的,他还以为她丢了,原来是好好收藏着。 他替她布置房间的时候,这屋里空无一物。他听说过,她一直对同伴强调夺取继承只是B计划,但任谁来到这房中都能知道,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回来了,所以才会把一切的身外物都拋下,唯有这隻戒指。 「这个,是你和楚时的订婚戒指吗?」他忍不住介意,问了出口立马隐隐后悔,怕她觉得他多事,但她没有察觉,爽快地回说:「不是,这是我妈的。」 如一双巧手解开了他心中纠缠不已的鬱结,呼吸瞬间顺畅起来,本想继续旁敲侧击关于她过去的事,门又再被敲响起,他转头见到一个男人站在外面,犹豫着不敢进门,他识趣地站起来就要离开:「我先出去吧。」不料穆艾把他拉住,扬手示意门外的人进来:「不用,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来的男人是武正,穆艾自在圆桌上匆匆一面就没有再见过他。他转身把门关上,拉了张椅子坐下,双手互相磨擦,好像很是紧张,先是客套地问候她的身体,她这两天被所有认识的人都问过一次,颇有些不耐烦:「好得很,有事就说。」 他抬眼瞄了瞄在旁边的天昭,穆艾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坦白:「我找时哥谈过,想着你都回来了,远征队的事该还你管,但他.....」 「他说不好,叫你继续管着,远征队的事以后也不要让我知道。」穆艾自然地帮他接过话,与原话相差无几,好像她就在隔壁听着一样,武正只能惊愕地点头。 穆艾和以往一样转着尾指的戒指,没有多馀的反应,安抚他说:「你听他的,别胡思乱想,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听惯了穆艾下命令,匆匆应好,望了穆艾一眼又移开目光,好像不敢在她脸上多停留。她注意到了,摸着自己的脸问:「怎么样?很难看吗?」 「不是,就有点像走火入魔。」他的形容叫穆艾噗地一声笑出来,气氛轻松不少,他看准时机交代和楚时商量过的事:「时哥说想安排你去训练所帮忙养养孩子,我想着也不错,论身手和经验没人比你再好的了。」他嘴上说着好,语气却不是那回事,在基地里谁不知道训练所是投间置散的位置,只有在战场上伤成半废才会被安排退到那边工作。 穆艾终于僵了脸容,低头摩挲尾指的疤痕,再抬头已重復正常:「好啊,我都可以。」 武正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乾脆,原本准备好的劝说顿时无用武之地。天昭在一边听得完全,似是不甚同意:「你不必急着答应的,反正还未完全康復,可以再想一想。」 她以浅笑拒绝了他的建议:「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怪物,是正常人。」无论她在不在意,总是挡不住别人投来的目光,有恐慌,有怜悯,她鹤立鸡群,终是异类。 天昭的心突然被那道微笑塞满。 她的决断自信,让他醒起初见时她的模样。他其实不认识穆艾,两人相处只有短短的一面之缘,然后在他的记忆中只剩眺望和遥望,他甚至记不得她的声音,只有一道影子却久久不散。他知道这世间有一见钟情,却不知就一见的情能独自缠扰这么久,单靠那无以名状的感情一直在推他往前走。然而迷雾散去,她的容貌渐渐清晰,他才明白,直觉是比理性更敏锐快速的感觉。在他想明白她是他想要的人之前,已经先一步沉迷。 过往一到饭点就人山人海的中央厨房现在还是空荡荡的,分饭的阿姨认得她,给她多挟了半边鸡蛋。 她和天昭对坐,好奇地左右张望:「怎么都没人?」以前总有人为错开人潮提早吃饭,几乎任何时间来都一位难寻,哪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现在食物在市集上有卖,虽然限量,但很多人都寧愿自己弄。」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瞄盘中的杂菜汤,穆艾尝了一口,淡如清水没有半点调味,比她刚起来时吃的流食和白粥还无味。她皱眉嫌弃:「什么啊,我还以为食堂手艺变好了,这阵子的味道都不错啊,因为是病号餐吗?」 食物短缺,食堂的东西不放多馀调味是楚时的命令,穆艾有时觉得他跟没有味蕾一样,什么东西都能吃下肚,但基地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捱过些饿,在意味道好不好的人好像只有她一个,所以也没有人理会。 他盛饭的动作顿了顿:「那些,不是食堂的。」 穆艾盯着他窃扬的嘴角,顾作无知:「那是哪来的啊?」 他把半碗杂谷饭放到她面前,抓起汤匙搅了搅清汤,不着边际地回答:「食堂的饭没什么油水,食材也单一,你急需补充脂肪和各种营养,不太适合。」 说罢她没有反应,以手背托着下巴像在等他坦白,一双眼睛狡黠,他低头躲开:「都是我做的。」 她满意扬笑,毫不吝嗇称讚两句他的厨艺,终于说到重点:「那今天为什么没有啊?」 他觉得自己挖了个坑还甘如飴之往下跳,杂菜汤喝着有一丝错觉的甜味:「食材没了,我太忙没去农庄拿,明天吧。」 「我跟你去。」 穆艾兴致勃勃,他盯着她上扬的嘴角,点头应好。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篇男女主推进这么慢??而且背景有够多,感觉会很长篇 11農莊的父女 天昭带着穆艾去农庄,好几个巨大的温室旁新开拓出一块土地开始室外种植,一个不到七岁的女孩坐在田梗上拔着杂草,瞥见他就对田底蹲薯的背影喊:「爸,天昭哥哥来了。」 非叔拍拍后腰站起来,用围在颈上的毛巾擦脸,见天昭果然站在门口,天生的大嗓门扯高了问:「怎么才来?鸡蛋给你存了好几天,还有生菜啊,要当天採才好吃...」拔草的女儿被父亲戛然而止的说话唤起注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刚匆匆一瞟没有注意到,来的不止天昭一个人。 非叔从田里上来,看清穆艾的脸后就扬笑:「你康復了?看上去精神不错,就是瘦了些。」语气亲暱得像朋友一样,伸手不打笑面人,她也回笑:「你认得我吗?」 「这基地里谁不认识你?」他耿直地回,浑然分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非叔转身向女儿招手:「囡囡过来,跟艾姐姐认识一下。」 囡囡在裤子拍去手上的泥土,听话就要起身过来,然而穆艾想起那日广场的小儿哭啼,退到天昭身后:「不用了,别吓到她。」 这是她第一次想遮掩自己的脸容,天昭未来得及开口,囡囡已来到他们面前,仰头直视穆艾虽有好奇但没有惧色:「艾姐姐,你好。」 非叔知道穆艾在躲避什么,与她解释道:「这小妮子运气好,出生到现在没见过一隻活尸,从来只闻楼梯响。别说是你,就算真的活尸站在这她都不知道要逃。」 她探头见囡囡真的不害怕,松了一口气,弯腰摸摸她的头,被她拉住了手:「艾姐姐,来,我们去秘密基地。」 穆艾不擅和孩子相处,惊讶于她神似其父初次见面就不请自来的热情,无措地回头向天昭寻求协助,天昭眼里含着笑,纵容道:「你们去吧,我跟非叔说说话就来。」 没料到这一句竟引来囡囡反对:「来什么来,你又不知道秘密基地在哪。姐姐我们快走。」 像是怕天昭会跟来,急急忙忙地抱着穆艾,小女孩没甚力气,但她没有挣扎,轻易被拖走了。 自穆艾在广场引起骚动后,她的存在成为了孩子之间的话题。不同于大人多数本来就认识她,或是稍知些背景,她以前一天到晚在外面,不常在基地内走动的人,知道她的孩子不多。在她出现的短短几日内,故事已经在孩子间传了好几个版本。 囡囡把她带到所谓的秘密基地,其实不过是农庄鸡宿后的一块空地,地上放满了简陋的手工玩具,有一架梯子搭着可爬上半层楼高的小平台,囡囡率先麻利地爬了上去,在上边扬手让穆艾跟上。 农庄佔地不小,旁边没有什么建筑,一览无遗都是新开的田地,吸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泥土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女孩坐在平台边缘,双腿在空中一荡一荡的,招呼穆艾坐在她身边,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这里很安全的,只有我会来。有时候妈妈也会来,不过都是在叫我吃饭的时候,现在不是饭点。」 听着不合理又很有道理,穆艾忍俊不禁,笑着点头:「这么神秘你还让我知道。」 「我怕他们见到你,说不好听的话。」 童言童语让她提起警觉:「哪个他们啊?」 这次她回答得不像之前爽快,把玩了一会手指才细声回答:「就是住隔壁那些,胖子和阿忠他们。他们都说你是怪物,会吃小孩子的。」 她不知自己在孩子间的风评接近闻风丧胆,没有反驳,反问囡囡:「那你不怕吗?万一我真是呢?」 囡囡怔怔地抬头,杏眼瞪得老大,好像真的吓到了:「可是...可是天昭哥哥说你不是的啊。」 天昭吗?她被撩起了好奇心:「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你是好人、是英雄,因为和怪物打架受伤才会变这样的。」英雄两个字叫她愕然,手突然被囡囡按住:「姐姐,你真的见过怪物吗?是什么样的?很可怕的吗?」 她微皱眉头思考如何交代比较适合未成年人收看,不远处就传来非叔叫喊的声音,且愈来愈近:「囡囡,我留给天昭的牛奶你是不是喝了?」 「没有!」她扯着喉咙喊回去,片刻非叔就出现在所谓无人知晓的秘密基地中,小女孩气急败坏:「爸,这是秘密基地,你不能来。」 囡囡在平台上晃着脚,嘟着嘴往父亲伸出双手:「我要下去。」 非叔闻言走到平台底下,囡囡一撑身就从平台上跳下去,恰恰落入父亲的怀中,非叔抱着她荡了半个圈,又把她抬在肩膀上,小女儿兴奋哈哈的高低笑声不断,如被碎玻璃撒中穆艾的心情,麻麻痛痛的。 独自一个这么多年,还是会羡慕别人一家团圆。 她的父亲在她还小的时候职场失意,没有那么忙,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事事,整日在家中,穆艾是由他带大的,两父女感情特别好。直到她上初中,他的论文才开始有人赏识,工作渐多,但还是每个周末都会带她出去玩。 直到他把她和母亲送走之前,还答应了那个周末一家人出去吃饭。 他在哪里呢? 若不是在原来的城市被人爆头而亡,就是被亲生女儿下令召到无人岛上烧死了,不知哪个比较幸运。 耳边是孩子和父亲一来一回亲密的叫嚷,穆艾把目光放在跟在非叔身后的那个人影上,那个人捧着一小篮鸡蛋,头发微乱,发顶插着根鸡毛还无知无觉,但却察觉到她在看他,回望过来,对她浅浅一笑。 居高的穆艾看着表情有点黯淡,天昭趁在玩耍的父女不为意,悄悄接近平台,仰头问:「你也要下来吗?」 平常无奇的一句说话,不知他为何说得耳根微红,穆艾说好,他就弯腰放下篮子,在重新直起身之前一道影子从旁边落下,啪地一声穆艾已自行跳了下来,把手上沾到的沙拍乾净,天昭姍姍站起来,这次整张脸都红了,转身面向非叔掩饰尷尬:「咳,非叔,拿完牛奶我们该走了。」 12中二病的少年 前些日子武正邀穆艾去的训练所,就是在正式加入保安官或远征队前的训练地。 原意是为两个团体补充新血,但实际是较有能力的人早在求生期间训练好了,一来就加入已经得心应手。 反而是在基地里摸鸡偷狗的少年,因未成年不好处置,也会送到训练所里作更生培训,希望把他们那些坏心思磨掉。 那些正值反叛期的孩子比活尸还难搞些,对着活尸能一刀击毙,但不受教的学生却只能拿他没辙,几乎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工作。 接待穆艾的是洪发,作为前军队的狙击手现在却盲了一隻眼睛,走路一拐一拐的。 虽然杜羊建议她重啟治疗后观察一段时间才去上工,但穆艾在房间里无所事事,便提早过来看看环境,打个招呼。 训练所实际是征用了这城市本来的一座学校,操场放满了木製枪靶子,大大小小都有点凹洞。 场上有六、七个人在练枪,气枪在发射BB弹时发出连串的响声,她注意到最里面一个啡发少年,瞄准人型靶子的颈椎,百发百中,几乎每一颗子弹都落在同一个孔洞。 「你别看他们现在好像很听话,有模有样的,其实就只有练枪的时候是这样。」他叹了口气,指了指那个啡发少年:「他叫森杰,最麻烦,你小心一点。」 穆艾闻言看得更仔细,他握枪的动作虽然标准,表情凝重,但脸容看起来还是幼嫩,若是在和平日子,大概也只是个初中生,看不出什么威胁性。不待她问出口,森杰注意到站在操场边的他们,和其他人打了个眼色,眾人都放下了气枪。 「阿瞎,带新人来了。」他远远地喊,用字语气都满满的轻蔑,轻易冒犯了两人。瞇薯眼朝这边走过来,看清了穆艾的脸,剎停脚步:「噢,活尸不好好在笼子里关着。我怕一不小心崩了你。」 他把气枪在手上拋了拋,穆艾嗤笑一声:「中二病。」 她没有压低声线,森杰听得清楚,愤地向前:「你说什么?」 穆艾不闪不让,趁他来到眼前轻轻敲中他手腕关节,枪枝脱手而出,她在底下准备好另一隻手稳稳接住,枪枝把指间转了一圈,又回到他不知所措的手中: 「把枪拿稳才能崩了我啊。」森杰只比她高没半个头,腮间还带着婴儿肥,穆艾再小器也不会跟这样的孩子计较,使了个下马威就要离开,下惯命令自然地分配任务:「练完了记得把子弹捡回来,下次才有得用。」 洪发扫过他们愕然的脸,转头跟上穆艾的步伐:「你一来就跟他们杠上,以后他们不知道要怎么作弄你?」 她承认夺枪那下有点炫技,但也说不上是杠上了吧,只摇头:「是发哥你太纵容他们了吧,连叫他们捡个弹都一脸震惊,看来平常都是你在收拾?」 他被说中了心事,长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再顽劣说到底也只是孩子,父母双失、无亲无故的,怪叫人可怜。」 她可不信这一套,心里想这世道到处都是孤儿,她自己不也是其中之一,怎不见谁来可怜她一下。但在基地里的人都有故事,比如他失去的左眼和腿,她听说过洪发的儿子死在活尸口下,如果有幸活到进来基地,到现在大概也和刚刚那些少年差不多年纪,收起满腔吐槽,跟着他参观其他地方。 临离开时见森杰等在路边,她目不馀视直行直过,听到身后的他叫喊:「喂!」 她还得赶去医院,没功夫应付没有礼貌的孩子,明知他在叫她也不回头,结果还是被跑上来的他挡在前面:「喂,我叫你。」 穆艾停下来沉默看他,他扭扭拧拧终于开口说:「你刚才那招挺厉害的,教我一下。」 原来在说她击落手枪那个动作,她挑挑眉假装思考,然后歪头:「不教。」 他似是没料到她会拒绝,瞪大了眼:「怎么能不教?你不是老师吗?」 「不是。」她拋下一句,然后绕过他而行,走没两步听到微弱的一声:「对不起。」 她这才回头,那少年像是耻辱地屈服,稍微别个头,提高了声量:「对不起,你可以教我吗?」 「哦。我现在没空。」 他以为有机会了,连忙说:「不要紧,等你有空……」 「等我有空再考虑一下。」她打断了他的话,看他脸色变黑,好笑地回身继续路程。 医院里医生的人数本就不多,在活尸消灭后又有些决定搬离基地,杜羊只有每天变得更忙,还说下午要来跟穆艾再做一次检查。穆艾念着她连吃饭时间都没有,自动送上门免得她还要跑来跑去。 候诊厅坐满了人,小孩子到处走动的一片混乱,她微微低下头避开眾人的目光,寻到杜羊的诊室敲门,听到里面应了一声,便推门进去。杜羊刚好从帘子后出来,以为是护士不料是穆艾,手忙脚乱把帘子拉严实,口不择言:「你怎么来了?」 语气突兀叫穆艾不解:「我不能来吗?」 「不是这个意思。」她摘下了手套扔到垃圾桶内,一来就要把她推出诊室:「你的抵抗力还未完全好,不能跑到这里来,感冒了就麻烦了。」 「我就进来跟你打声招呼说我来了,免得你白跑一趟。」穆艾坚持站在原地答完,她连声说知道,又拉着穆艾往门外走。饶是身无半斤肉,还是不易拉扯得动:「你先出去,我还有一个症,很快。」 穆艾觉得她欲盖弥彰,不知在遮掩什么,多瞄了那遮蔽的帘子两眼,听话地退出门外,杜羊明显地松了口气,对她说:「你在外面坐一下吧,我好了出去找你。」说罢就把门在她面前合上。 她盯着门板想了想,这小妮子是不是藏了男人在诊室里搞办公室play啊?可是刚才见她衣着整齐,还带着手套,确似是在看诊,留意到她的门没有关严漏着道缝,装不小心踢了踢,缝隙开得更大,虽然看不到里面还是能偷听到些声音,她想着听听是不是真的在诊症就走,却听到了一把熟悉温和的男声:「她怎么来了?不是说去训练所。」 「不知道。」杜羊回答,然后是把帘子拉开的声音:「你头还晕不晕?」 「有点,我坐坐就好。」 穆艾听到他说晕,心一急不躲了,径直推门进入,这次杜羊跳了起来却挡不住半躺着的天昭,他一手用棉花按着另一隻手臂,看上来不是打过针就是抽过血,见穆艾闯进来只侧了侧身,还是杜羊先开口怪责:「不是让你去外面等?」 她没有理会,扫过天昭微白的唇色,疑惑问:「你生病了?怎么没听你说?严不严重啊?」 天昭昨日跟她到处跑了一天,她也没有看出他有不妥,细细想想只能推出结论:「是不是昨天累到了?」 他们以前测试过,血液中的病毒抗体离了人体就特别脆弱,大概只能存活几天。上次抽的穆艾因身体状况用不了,白白浪费了,又得抽一些处理备用。两周间频繁抽血使他有点贫血的徵症,才多在诊室坐一会,谁想到就这么巧能遇见穆艾了。刚刚拔掉的针眼胀胀地发着痛,本来无力发晕的头脑更是转着圈一样,说话不免虚弱:「没事,一点伤风而已。」 穆艾再没有医学知识也知道伤风哪至于要戳针,瞪了说谎也不带脑子的男人一眼,转眼望向杜羊,但她却在这时候跟她端起医生架子,交叉双臂理直气壮:「病人资料是私隐机密,不能透露。」 和杜羊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说辞,天昭更是眼神闪躲不看她,恨不到隐影在这窄小的房间一般。她爽性放弃摆手:「好啊,不说就不说,我也不管你了。」 说罢转身要走,临到门前又回身,刚好对上天昭来不及收敛的目光,清楚望到他心虚的瞳孔地震,无力地解释:「我以后再跟你说。」 她只劳劳嘴,没有再说话把门摔了,呯地一声像是敲在他心上,他捏捏鼻樑问杜羊:「她是不是生气了?」 她摇头想安慰,但言词毫无说服力:「她不会为这样鸡毛蒜皮的事生气...吧。」 天昭拿开按着的棉花,皮肤上几个针洞微微发着瘀青,棉花上再印不出血,他把摺起的手袖反下来,扣好手腕的钮扣,叹了口气,打算出去寻穆艾,一打开门她就坐在门外的走廊地上,听到动静也不抬头,托腮不知在思考还是发呆。他叫了她两声得不到回应,担心地蹲在她面前,没有来由先道歉:「对不起,我......」 「哗!」她突然向前拱吼了一声,天昭本来就不稳的脚下一软,生生往后倒,回过神来穆艾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把他拉起来:「头还晕?」 他习惯地掩饰说谎:「不会。」 「不晕自己起来。」她开怀的笑意瞬间收起,放开拉他的手:「说谎比囡囡还差就别说。」 手中温柔的暖度遽然而失,他来不及抓住,口不择言:「晕,我还晕。」本来走开了的人又回来,居高临下用指节敲了敲他的头:「傻。」 ----- 本来就停更的但突然发现今天是七夕还是更了,停更延至明天吧 各位七夕快乐! 13她的夢一 穆艾再次检查的指标终于回復正常,杜羊和她简略地说了一下治疗的详情,她心不在焉没有细听,反正她只有信任他们,听不懂那具体在做什么东西。 杜羊对她的反应不意外,只着重提醒她最重要的:「你之前每次用药都会发高烧,具体原因不知道,我们猜想大概是身体的天然防卫系统,跟感冒发烧的原理差不多。」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杜羊再解释:「虽然这次药量有调整,但也有可能会发烧,你难受要跟我说,知道吗?」 发烧而已,穆艾都死过一回了,哪会怕这些小毛病,只草草应好。 虽然她在昏迷期间不知道经歷过多少次这种治疗,实际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杜羊把一支透明的液体打到她的上臂中,如被蚊子钉过,不痛不痒。 她躺在床上,静静等待药物跟随血液流动走遍全身。杜羊确定她无碍后便把帘子拉上,在外面的诊室继续照看其他病人。 外面零碎的交谈声把她哄睡,昏昏沉沉小歇了一会,再醒来时神清气爽,杜羊所说可能出现的副作用全无出现,想想躺在这里好像碍着杜羊做事,翻身下地跟她说想先回去。 杜羊在看诊间隙休息着,虽不同意,但穆艾在她面前精神奕奕地蹦跳两下,又再叁保证会呆在房间里,才勉强点了头。 穆艾得到允许,拖着脚步回去,在半路上遇见了囡囡,活跃的小女孩坐在长椅上向穆艾打招呼,抵不住热情她也坐过去,问她:「你怎么只有一个人?」 她晃晃头回答:「不是啊,我爸妈在那。」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非叔夫妻在不远处走过来,看见他太太才知囡囡长得像谁,起来和她互相认识过,一家叁口都是好客的人,非婶才见面就邀穆艾一起吃饭,囡囡在一边猛点头:「我妈做饭是整个基地最好吃的。」语气夸张得叫穆艾失笑,摸摸她的头问:「你又知道?全基地的人做饭你都吃过了?」 她顿了顿,不乐意地撇唇:「真的,你相信我,来吃一次就知道了。」 穆艾被挑起兴趣,还是得抱歉拒绝:「我今天不行,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 「也好,下次你跟天昭一起来,我们准备一顿好的。」囡囡颇是不依不饶,非叔一把抱起她打圆场:「你看起来不太精神,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在阳光下晒了晒,她确实有点头晕,但农庄和宿舍完全不同方向,她只摆摆手:「不用了,你们回去吧,我在这里坐一下。」 两夫妻对望一眼,这街上人来人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就爽快地告别了。囡囡走在父母中间,使劲攀着大人们的手荡千秋,一家叁口欢声笑语,见者无不心暖。 她坐在椅上直至那大小各异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穆艾从来不知道她父亲的工作是什么,只知道他不是无所事事,就是早出晚归。她的同学都能乾脆地说出自己父亲的职业,医生律师也好,小贩商人也罢,小学生时的穆艾只能照画葫芦学她妈教的用字:「我爸是科学家。」 听起来很是高大上,但对于孩子而言,科学家不是穿着大白袍护目镜,在一尘不染的研究室里对着一桌子玻璃瓶的精英;而是在古堡里用电流復活一隻科学怪人,发出诡异笑声的大反派。 有些对科学家有奇怪憧憬的孩子,有事没事就拿东西来问穆艾:「这是不是你爸爸发明的?」令年纪轻轻的她学会反个完美的白眼。 他急忙回家的那一个下午,母亲做了个蛋糕,穆艾就坐在焗炉面前,透过玻璃观察麵糊慢慢胀起成形。客厅突然传来物品摔落的重响,她赶出去只见客厅翻箱倒柜一片狼藉,像被小偷洗劫过一样。本应在工作的父亲突然回来了,平日最是和蔼的眼神发着吓人的红光,开口如犬嘶:「你妈呢?」 她从未见过他这款模样,恐惶地藏在角落里:「她出去买东西......」 「叫她回来。」他低喃了一声,见穆艾愣着不动,对着她大吼:「我让你叫她回来!」 穆艾心都颤了,双眼含着泡泪不敢哭出来,抖着手给母亲打电话:「妈,你快回来...爸爸、爸爸要找你。」 放下电话她就瑟缩在一角,看着父亲如走火入魔一样在把柜中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拿着一个大袋子把东西不分好坏都塞进去。 母亲回来后看到此情此景不知该如何反应,愣站在门口,被丈夫用力捏着肩膀,把塞满东西的大袋挤在她手中:「你们走,现在走。」 「冷静一点,你怎么了?要去哪里?」母亲紧张地拉着他的手,令异常躁动的他垂下头,一把抱住妻子,好像恢復到平日的冷静:「老婆。」 穆艾只看到他们相拥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话语明显带着哭腔:「你们回老家,等我去接你们回来。」 厨房传来蛋糕完成的香味,是鸡蛋的味道,牛奶的味道,牛油的味道,在远处仍能感受到的温暖怡人飘满整间房子,这是他们夫妇共建的爱巢,每一个角落都是两人亲自设计的,父亲曾予她一一介绍过。 等我去接你们回来。 这句浪漫的说话伴着如此温柔的气味,难以不令人信服。 她无数次回到那个场景,一切都静止着,像第叁者一样可以在梦中走动。 她走到只是高中生的自己面前,看清那懵懂的脸;走到父母身边,看清他们的泪水;走回厨房,蹲坐在烤箱前面,时间忽然开始走动,麵糊膨胀升高,变成美味的金黄色,却无人来取,不一会就烤出焦黑。她该提醒他们过来看看,步出厨房却再不是那个家了。 穆艾忘记她在老家呆了多久,好像很长时间,又好像转眼即逝。每次回想她都想不起来,记忆如断线一样少了一个段落,从上一刻跳到下一刻,中间什么都没有。 老家的祖屋长年空置,母亲再清扫也扫不走一阵霉味,老旧笨重的大电视总是接收不良,冒出一片片雪花,和如海浪一样的沙沙声。 走出去,是只有声音的虚假海洋,碰上自己僵直的背影,瞬间神智转移,她再不是第叁者,回到过往的身体上,看到她所看到的、感受到她所感受的。 再多做几次这个梦,她还是想不到,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于是她任着意识去操控身体,抱着母亲悬空的脚,用尽最大的力气把她冰凉的身躯从绳子中解下来。 她很厉害,甚至没有摔着母亲,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 母亲把遗书放在一边,她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 对不起,小艾。 如果你也想来,妈妈在桥上等你。 她从来不相信有什么桥,更不信死人能在哪里等她。这次她拿起信没有打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片一片撕成碎片。 一眨眼本来倒卧在地面的母亲站在面前,半透明的似能穿透,向穆艾伸出手,穆艾定定没有动作,好久才回:「妈,我不去。」 母亲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放在她的脸上,虽有触感,没有温度,从额角温柔地抚过脸颊,缓缓向下至颈侧,狰狞的红印由这里而起,手的力度渐渐收紧,母亲冰冷地说话:「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们造的孽是还不完的。」 她要挥退那双手,却穿透了肢体,双脚撑着地面往后退,木地板因磨擦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咽喉被无法动移强硬的手捏实,挟断她的呼吸和力气,眼前一黑,单靠感觉摸到充满敌意的灵魂,用尽最后一丝那半透明的身躯挥拳,这次赫然撃中,耳边一声低沉的闷哼,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终于散去,她如溺水一般张口吸气,空气前仆后继涌入肺腹,接踵而至是强烈的呕心和昏眩,下意识趴在边缘乾呕,背脊感受到触碰,正处于警戒状态的身体激灵转身,猛然抓住了不明来歷的手,见到天昭的脸才软下身来。 「是我,小艾,是我。」 14她的夢二 穆艾每次用药都会发高烧,醒来的她早就不记得那痛楚了,但天昭却清楚不过,高烧伴随而来的是发冷、缺水,和连夜的恶梦。 她紧闭的眼珠激烈转动,呼吸加速一身冷汗,被困在那个梦中醒不来。 第一次的时候把天昭和杜羊都吓坏了,以为是药物出现不良反应,但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而已。他们这样告诉自己,好像因为是梦就可以心安理得一样。 但无论虚实她都走不出来,一次次在那里承受凌迟之刑,是不是梦根本没有关係。 除了抱紧她,他什么都做不了。 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擦掉所有无意识流出来的汗和泪,这次她的挣扎较以往激烈,这几个月来復元得差不多的身体令他差点抓不牢她,生生受了她顶到腹中的一拳,应力脱手松开,下一秒她就倒在床沿难受地乾呕。他从未见过她这款模样,像要把心胃都吐出来,他担心地轻扫嶙峋的背,没料到看上来虚弱不堪原来还有力气,霍地翻身反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得似要把他骨头捏碎,眼神充满恐惧和不信,和几个月前初醒的陌生冰冷一模一样,在看清他后眼一敛肩头落垂下来,他快手接住,扶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是我,小艾,是我。」 她闭着眼点头,手抓着他的不放,喘定了气再打开眼,世界像在旋转,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飘浮,唯有在她腰间的手坚定不移,另一隻手伸到她的额前,被烫到一样反射弹开:「你烧得很厉害,我去找杜羊小姐,你先躺一下??」 「不要。」她轻轻转过身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留下来。」 天昭勉强听懂这句气若游丝的挽留,搂着她躺下,调整睡姿把手臂垫上她的后脑勺:「哪里难受?喝不喝水?」 「晕。」她艰难地吐出一隻字,抓着他的衣服留下深深的皱褶,像怕他会离开一样:「天昭。」 「我在。」 「你说说话,我不想睡着。」 他整理贴在她脸上的乱发,对着病弱的人本该劝说多喝水、多休息,但也许梦境对她而言是更可怕的地方,醒着至少有他陪着她面对。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就倒在地上。明知不舒服就用通讯器叫我,我立刻就来,你自己一个很危险的。」她让他说话,他就说起教来。穆艾不满地皱眉,轻拉手底的衣襟抗议。 天昭从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顿时也不知应讲什么她才满意,试探地问:「我说说我以前的事?」 她微微点头,天昭想了想,说:「我父母都是医生,本来我跳了两级,也进了医科的,但读了一年受不了就转系。」 穆艾明显对这个话题比较有兴趣,虽没有回话但一双眼湿漉漉地看他,刚才兵荒马乱的没有多想,静下来才发现他们的距离有多远,好像她每一次眨眼都能扫到他的心上。 他半垂眼帘遮掩情绪,接着说下去:「因为第二年开始有解剖课,我...我受不了。」 她闻言笑了,暖气打到他的皮肤,他知道她在笑什么,自嘲道:「结果现在到处都是尸体。」 「嗯,你身边还躺着半隻。」她接了他的梗,他却否定:「不是,你不是。」 腰间拥抱的力度加大,她不知是无力挣脱还是不想挣脱,抬眼望了他一会,她还未这么近的看过他,但不必看也知他耳根红了。若是平时她一定不会放弃贫嘴逗弄的机会,但现在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要他继续说下去:「那之后呢?」 之后。 天昭不知她所说的之后是转系之后,还是末日之后。 父母医生的工作太忙,他是阿姨带大的,和两老都不亲,大学到了外地,转系也是先斩后奏,还是以如此窝囊的理由,差点没把他们气死。但反正他一年只回家两次,一次过年,一次丰收节,有时就算他回去了,也难得和他们见一面,总是一个电话就能把他们从饭桌上召离。 听说他们城市的第一隻活尸是在医院出现的,大家都以为突然倒在地上的人是痉挛抽搐,好心的过路人叫来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那是一座城市沦陷的始端。 但只是听说而已,他在靠南的城市,起初听闻是瘟疫,好一段时间还可以正常读书做研究,末日以来他没有想过要回去看一看,独自活着已经很困难了,当初的他甚至不认为自己能从大学里逃出来。 「那他们可能还活着呢,就算不在这里,也可能在别的倖存者基地。」穆艾好像精神了一点,安慰他道。 「可能吧。」他没有所谓地回答:「我也有想过他们活下来了,但是...不太想遇见。」 他这辈子都没有和他们好好相处过,一年吃一顿饭也觉漫长煎熬,要是真的在末世中重逢,基于人伦总得呆在一起,他初初到基地时打听也是战战兢兢,不知那叫什么心情,坦白过后自觉太过冷情,懊悔地问:「我是不是有点冷血?」 他的声音本来就温柔沉稳,在她耳边如柔风轻拂,又说着穆艾完全听不懂的话题,不单不提神,甚至有点催眠作用。穆艾双眼一张一合,浑浑沌沌几乎要睡着,硬撑着眼皮摇头,他伸手掩住她的眼,眼帘不堪一击被扫下,她握着男人的手臂想推开,却被他低低地蛊惑:「睡吧,我保证你一张开眼就看到我,任何时间。」 她放弃了反抗,闭眼静下心尝试平稳呼吸入睡,这本是极容易的,脑袋已经放慢运作,高烧引起的疲倦使她能够随时失去意识。但心跳脉膊异常地快,大概是因为药物,又或者是因为身边那股好闻的皂香,急促的跳动吵耳。她轻皱眉,枕着他的手臂翻身向外,扰人的味道终于淡去一点,但拉开的距离使凝聚起来的温度流失,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拉过他另一隻无措的手放在腰间,大掌抚平了发冷的病躯,一下一下缓缓轻轻地落下,像哄孩子一样引领她呼吸节奏,终于把她的意识拍散,渐渐沉入安眠。 ---- 我最近工作太忙了,可能又要断一两天。。。不好意思 14救她的人 强烈的药效一晚间就得到紓缓,醒来颇有点恍如隔世的茫然,那个梦境虽记得却遥远,抬眼天昭还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仿佛一夜都没变过,真如他承诺的一样,一张眼就在眼前。 只是合眸假歇的他感受到动静,探手摸上她的额:「还难受吗?」 「没事了。」她回答,多手拨弄他衬衫上的钮扣,他低了低头,盯住她好一会,像是下定决心才开口唤她:「小艾。」 也许是晨早的温度怡人,又也许是阳光洒进来的角度正好,他轻轻的一句叫唤竟叫她的心微动,像包裹成茧的一隻蝴蝶在里面拍翅挣扎,快要破茧而出:「嗯?」 「我手好麻,你能起来一下吗?」蝴蝶又静止下来,穆艾扯扯嘴角,应了声哦,掀起被子坐直,回身看天昭虽已回復自由,但仍一动不动,那隻被她枕了大半晚的手瘫软在原位。她故意戳了戳,就如被电撃一样低叫了声,却无力收回去,只能任觉得好玩的又再戳弄几下,咬着牙关忍去麻痛。 「你傻不傻,换个枕头给我垫就好了吧。」 「怕吵醒你,下次知道了。」他说罢后知后觉为自己理所当然的下一次感到不好意思,但她似乎没有察觉,不发一言下床。 他的手麻好久了,无奈实在留恋那个亲密的距离才一直忍耐着。她一离开,被窝中储了一晚的热度陡然散去,他懊恼却不好挽留。穆艾下地沿着床绕了半圈,在另一侧又爬回来拉过他的左手。他以为她还想枕着,没有反抗摊开,她拽起他的手袖,在反应过来之前按住他臂弯上的针孔和瘀青。 能打成这样,不是长期病患要吊针,就是遇上个眼瞎的护士。他避开不看她皱起的眉头,努力提手把袖子拉下来,被滑下来躺着的她抱住:「楚时不会想救我的,那个人是你吧。」 在大学她把他捡回基地之后,他们就没有再正经的相处过。穆艾一个月大概有一半时间都在外面。基地的大钢门不会开放,她每次回来都领着人从侧门而来,研究所的有一扇窗可以看到侧门,他佔了前头的工作桌,边听着离子机旋转的刷刷声,边盯着下方不远处的门。 会出入基地的人不多,外面是什么可怕的环境,平民光用想像的都不敢接近那道门半步,所以每一次有动静,他都会注意到人影晃动,接着是她的模样、她的背影,门打开时吹起发梢,举起一隻手随便按住前发,迎着风而出,影子消失在门板后,他就收起目光,享受接下来长达数周甚至数月的煎熬。 出去时头发还短,回来已长及肩膀,永远走在队伍前头,有时丝发无损,有时受点轻伤,总是意气风发。尤其是回来的时候,开门就是她放松骄傲的欢顏,照亮了灰濛濛的世界。 在这遍地尸骸的时代,她是他眼见最鲜活的人,如火之艷,如水之灵。 他早听说她的计划,明知是九死一生只能目送她离开,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任侧门的门扉最后一次关上。 然后一声爆炸,化作漫天火花,轰轰烈烈、久久不散,确似她会死去的方法。 听闻世界恢復正常了,光线从未开啟过的大钢门缝中渗进来,耳边欢声笑语,互相道贺,这一次穆艾不再走在前头。 杜羊联同叁个队员偷偷把陷入冬眠状态的她带回来,她拯救了这个世界,却只能屈缩在车尾厢,得不到一句感谢。 她脸如死灰,灵动自信的眼睛紧闭,全身佈满藤蔓一样的绿印,没有呼吸和心跳。任谁看到都会说她返魂乏术。杜羊也犹豫万分:「这真的可能吗?」 可能的。 她只是生病了,生病了就能治好的。 他是如此坚信着的, 但无论她的身体在肉眼或报告上如何改善,即使她的手心有了微弱的温度,还是没有要甦醒的跡象,他和杜羊都差点以为失败了,她是活着,失去了艷丽和灵动,沉睡在回忆中。 直到她睁开警戒的眼,抓着他的手防备。 那是他们第一次触碰,如电流流经全身,把他只剩黑白的人生重新啟动。 大概病的是他,她醒来了,才是他的解药。 「楚时不想你回来,」他重覆她的话语,关注点和她完全不同,他是听说过她和楚时已经分手,但对实际情况一无所知:「你们分手分得很难看?」 她皱皱鼻不太愿意详述:「差不多吧,他说就算我活着也不要回来,结果不是死着回来了。」 语调不甚在乎,他了然喃喃:「他还真狠得下心。」 「你知道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她提问却没有打算得到回应,立即就说:「就是他每次都是对的,每次都是有道理的。不听他说之后他总是抱着个i told you so的态度,如果是他救的我,那嘴脸光想想都...」她夸张地打了个冷颤,把天昭逗笑了,她歪头看他,冷不防一句:「所以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怕我知道之后以身相许吗?」 迎面而来的直线球把他砸得昏头转向,手上的麻痺传到脑中,思考瘫痪连话都说不好:「不是,我...」 她没有等他组织完句子,把着他的手贴得更近。软柔的触感包裹他整根手臂,放轻声音在他耳边说话:「你这样好,有点可能啊。」 天昭已经分不清那麻痺痕痒的来源,耳朵热得发烫,一转头穆艾的脸近得好像一开口就能唇舌相碰,空气炽热曖昧。 她勾唇轻笑,他被逗弄时反应特别大,现在脸到颈都红粉緋緋,差点快爆血管似的。她仰起身半趴到他身上,乱发使她看上来更慵懒迷人,甫低头碰了他的唇一下,点到即止,按着床起来对他呆愣的脸说:「谢谢昨晚的照顾,你还挺好搂的。」 然后麻利地翻身下地,抓了抓头发,从柜子里拿了条毛巾:「我去洗把脸。」门一开一合,撩得他心乱意马的妖精顿时消失无影。 天昭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僵直了几分鐘,直到手臂的麻痺感消退,卡顿的脑袋重新运作,爬起来站到门前。 那么她到底是要不要以身相许? ---- 开这文只是想撩男主 16濕了的衣服 天昭以为她知道救她的是自己不是楚时后,地位会有些改变。事实是他在痴人说梦,穆艾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该不客气的不客气,该不听话的不听话。 比如他多坚持不应这么快去训练所报到,她还是间不下来,偷偷去找洪发商量细节。他是劝不住她的,爽性陪她过去。训练所在基地的边陲,原本属于学校的建筑日久失修,比周边其他建筑更要残破着,随时可见碎玻璃和铁銹痕,仿佛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处理想要遗忘的人,那些缺乏正确引导而踏上歪途的少年,和那些曾经辉煌但已半残不死的战士。 像穆艾说的一样,最令人讨厌的是,这是对的、有道理的。活下来已经花光他们所有力气了,倡导和安慰是吃饱了撑才去做的事,不断回头和过多的仁慈会拖慢全部人的步伐,只要把他们分成两群面目模糊的人,不去问姓名、不去问故事,安静地被遗忘,一切仍然很美好。 他以前也从不关心,从不接近,但是涉及穆艾,他就抵不住抗拒。她再纤瘦弱小,也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反观当事人却毫不在意,心无芥蒂,仿佛没有看到门上的蜘蛛网,他终于拉住了她:「小艾,你不应该在这里。」 她訕笑不明:「什么东西?」 「你会好的,不是,你都好了。你会回去本来的岗位,圆桌也好,远征队也好,不必在这里??」他看着她坦荡的笑容,忽然语塞,好像他在讲什么蠢事。她等他说完,踮起脚拍了拍他的头顶:「没事的,也是工作嘛,总比我每天呆在房间发霉好。」 「可是??」他的脸颊被她捏住,打断了说话:「好吵。」 怕他还要阻止,穆艾转身快步进了门,天昭只好认命跟上。 洪发给她安排了轻松的课表,和天昭互相认识过,走到前头领着他们往休息室:「他们没事会在这边打发时间,我给你介绍一下。」 休息室本来喧闹不堪,他们才走近那吵闹就戛然而止,穆艾停住脚步,往门框顶瞄了一眼,心感不妙,警告手放在门把的洪发道:「等等。」 到底太迟,在声音落地之前洪发已经推开休息室的门,顶上哗拉一大盆水倾倒而下,正正摔中了底下的洪发。穆艾要弹开退后容易不过,却被跟前的天昭背过身抱着,挡去所有的水花,愣是半滴水没沾到,抱住她的男人却不然,后发和背脊都湿了。太久没有被人视作应受保护者,她微微有点发呆,直到房间里爆发笑声,额角的太阳穴发胀,推开天昭的保护。 眼前两个男人一个像已习惯了的无可奈何,另一个发梢滴着水一脸无措。心烦气燥,绕过两个受害人进室内,捡起地上的脸盆,手指捏着边缘把盆子转了半圈。房内至少有七八个人,对穆艾的剎气毫无反应,自顾自为成功的恶作剧笑得不亦乐乎。穆艾拋了拋盆子,对准笑得最大声的一个男生,单眼量好角度,抬手一掷刚好扣在他的头上,咚地一声巨响,笑声静止。穆艾勉强拉出个微笑,说:「这水哪里来的?你们知道吗?」 男生扒拉下面盆,又丢人又气人,份外激动:「叁八,你不是导师吗?怎样可以打人?」穆艾不认得他,猜想他没有见过她夺枪那一幕,虽然外观仍是个孩子,但长得高胖,足足能有叁个穆艾的分量,猛地衝来还气势衝衝,天昭心一悸想把她拉开,但她只用脚一撩一踢,把椅子踢到他面前,他剎不住速度失平衝往后倒,在天昭碰到穆艾手臂之前已经摔到地面,地板微微一震,她反手握了一下他担忧的手安抚,目光不移,无视坐在地上的人,接上刚才的话:「水里有活尸病毒,这些年来你们的水是怎么来的知道吗?」 仍坐着的人面面相覷,不知应不应起身把同伴扶起,穆艾看向一身狼狈的高大个,又问:「你身量高又有力气,为什么会被留在这里当垃圾?」 他低头不话,穆艾缓缓说:「因为我们费尽心血用将近一年研发出来的净化技术,用来饮用种植维持生命的水源,一盆足够在基地外救几条命的水,你们却拿来当成一个恶作剧。」 话说出口那道火气就过了,穆艾才发现说教意味太重,摸摸后脑缓和气氛:「对了,我叫穆艾,后日开始每周叁小时近战训练,不想来的就不要来,帮我告诉你们其他朋友。」 说罢在眾人的注视中转过身,拉过天昭的手要走,忽地想起什么转过头对房里的人说:「地面都是水,找个人收拾一下。」 洪发就住在训练所的低层,他由头湿到脚,还是得去换件衣服,也让天昭到他的住处清理一下。 天昭草草在洗手盘上洗了头发,抬头望镜子穆艾无声无息站在身后,把他吓一了一跳,她问:「怎么?刚才我太兇,把你吓着了?」 「没有。」他未见过她动真格出手的样子,对那帅气的景象颇是向往,刚刚她仅露了一手,就让他对她在外应付活尸的英姿牵起想像。 她手上拎着毛巾,叫他弯下身,表情嫌弃:「不知道是不是乾净的水,你再洗一下。」 软柔的毛巾擦过他的颈后,视线放在她裸露的脚腕上,想的是她刚才阻挡男生的功夫,如此纤幼,但灵敏有力:「没有这么严重,等到回去再弄??」她的脚一动,不轻不重踢在他的小腿上:「再弯一点。」他听话低下身,她皱鼻闻闻,确实没有奇怪的味道,抽起毛巾按着黑短发擦乾:「你的衣服是不是也湿了?」 「嗯,有一点。」她用力磨擦吸乾了他发顶的水份后就把毛巾拋在盆中,顺势应:「那脱了吧。」 天昭惊讶地抬头,瞪大眼掩住胸前的钮扣,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不用了,只是一点而已。」 「你这样湿着出去晒会生病的,我跟洪发借了衣服,你先换上。」她耐着性子解释,他这才看到她的肩上果然搭着件T恤,腆脸接过,但穆艾没有要离开的象势,双双僵持,大眼瞪小眼好一会,他咳了两声道:「你要不要先出去?」 「为什么啊?」她理所当然得好像本来有人换衣服就不该避让一般,目光上下扫视他的身体,满不在意:「又不是没看过,你怎么这么扭拧?」 那日被她强扒衣服的事还歷歷在目,但那次只是拉开了衣襟,和要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可差得差。但恐怕再磨蹭她又要直接上手了,硬着头皮把手放上了扣子。 那副被逼良为娼一样的委屈模样把穆艾逗乐了,笑得连连摆手,说话都断断续续:「你怎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 她晃着头后退出了洗手间,憋笑交代:「你慢慢弄,我跟洪发...哈哈哈哈哈,我跟洪发讲一下后天的安排。」 穆艾顺手帮他带上了门,但无阻她爽朗的笑声穿透门板而来,他松了口气,回身看到镜子的自己,不知为何也是嘴角上扬。 17變了的人 在基地中孤儿很容易遇见,要找一个父母双全的人才是困难。 像穆艾和天昭,末世来临时已是高中、大学,至少是懂事的年纪,性子早定下来,有幸活下来只会变得更坚定强大。 或是像囡囡的年纪,父母在末世之中相识,于基地里成家,有两亲照顾,总不会长歪得哪里去。 训练所的孩子来到基地时还不懂事,仅算有些自理能力,多是被父母托孤而来,在这里虽然有住有食,却没什么人理会,渐渐结成童党,到处撩是生非,目中无人。 洪发在这里几年,被他们作弄折磨得心力交瘁,穆艾两次来都跟他们扛上,他看得胆战心惊,见劝她不成就对天昭说:「你也说说她,他们就是恶作剧一下,没必要这么较真,回头他们针对你才麻烦。」 穆艾只见过天昭穿衬衣,走在人群中仍难掩学者的温文尔雅,如今换上洪发的旧T恤,头发微湿低垂,倒真的有几分大男孩的活泼。她从上到下扫过,满意地瞇瞇眼:「你要说我?」 天昭点头:「你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看那群孩子的模样就知是惯犯,穆艾虽然生气却毫不惊讶,大概早知一二。 洪发正想和应,她却摆手:「没事,小屁孩而已。」 她要应付这些技俩确实游刃有馀,天昭抿了抿唇:「后天我也陪你过来吧。」 穆艾忍住没有翻白眼,嘴里挡不住嫌弃:「你来干什么?又不能打又不能看的,他们真的弄我还不知道谁保护谁。」 听起来是讽刺,其实是大实话,天昭几年前在外面还有些近战实力的话,进了基地后都荒废了,如何都比不上她。但他还是心有不甘,辩驳道:「我刚刚还帮你挡水。」 若不是他拉着她,她早在水倒下来前弹开几丈远了,哪用他挡住。反驳的话说到唇边,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心头一暖,拐弯化成一抹笑:「你对,谢谢啦。」 洪发见两人的对话不着边际,自己白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摸着手臂避去洗手间。 经过两次小矛盾,穆艾又撇话让他们不想来就不要来,没想到当日还是来了十几个人,提早坐在空地上等她。 传说中最难搞麻烦的森杰在一边故作高冷,完全看不出那日低声下气的模样,穆艾暗笑,表情不显,转动尾指的戒指:「事先声明,我没功夫跟你们小打小闹,有兴趣的直接来单挑,爱怎么打怎么打。」 她异化后的虚弱瘦削虽渐渐养回来,不说青春期的男生一个个拔高长横,一眼看去女生比她强壮的也有不少,但她的自信气势愣是让人不敢质疑。在身后看着的天昭仅皱皱眉,没有说话。 「现在外面已经没有活尸了,大概学这些都是没用的,所以你们想清楚了要走随时可以走。」 她点点在场的人数,约有十五个人,大致分成四组,让他们各自玩闪避球,不过是叁人打一人,被扔的那个人只能躲不能接。 天昭在台阶上坐薯,拎了书来还未来得及打开,她已经安排好回来坐在他旁边,不免挑眉:「这么快?你不用去指导一下?」 「指什么导。」到底是孩子,又是朋友,拿着球扔到对方身上毫不手软,满场都是球低沉的重撃,还有被撃中的痛呼,像是一场大型滑稽喜剧。她指指缺了一人的那组:「你要不要也去练练?我觉得你的机动性有待加强。」 「我?」他简直不可置信,又听她悠悠地说:「不过反应慢也挺好玩的,还是不要练好了。」 听着他们的走步呼喊,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他讨厌回家,课后总在学校流连,在图书馆呆到眼涩就去球场看人打球。家中花园倒是有个篮球框,他练到叁分波穿针而过,高兴地跳起欢呼,回应他的只有篮球落地的声音。 他没有上过幼儿园,他妈生育时不太顺利,起初几年辞职休养,亲自做家庭啟蒙,直至他上小学才重新投入工作。他几乎没有和同龄人相处过,初小的课程早就在家里学完,其他孩子在他眼中跟智障一样,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孤僻任性,后来跳了级,班里所有人都比他大,同班的男生早就变声长高,他仍是个小不点,更是独来独往。但就算学校没有人愿意和他打篮球,他还是讨厌回家,寧愿在球场边呆到日落。 但他的学生时代不会有人在身边陪他无所事事,谈天说地。 他年龄最小的朋友至少都比他大上十年,其实也不过是大学研究室的同事,说的谈的都是工作。 大概是世界改变会令人改变,以前的他怎么也想像不到有一日会把所有心力投注在一个陌生的女孩身上,被她调笑作弄,还甘之如飴。 孩子们打了小半个小时球,穆艾除了站起来叫他们交换位置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坐着跟天昭说话,天昭被场上气喘嘘嘘的人瞪得不好意思,跟她说:「你不用理我的,我带了书来。」 说罢就有个脸色阴暗的男孩走过来,语气不是太友善:「你教不教啊,光是打球,我是要打NBA吗?」 穆艾反应不彰,抬头看了眼森杰问:「你要学上次那招吗?」 他目光一闪,连连点头。她伸手向他:「球给我。」 他以为穆艾要大展身手,表情都亮起来,赶忙给手上的球递给她。她边站起来边解释:「那招很简单,我慢动作做一次你就学会了,最重要的是快,所以你看着。」 要他看着,他就目不转睛地瞪着她手部的动作。 球体放久了,外皮都被磨掉,分不出本来是什么球,微微有点洩气,手指一用力就凹陷:「只要你看得到、闪得过,那你就使得出。」 森杰用力地点头,她把双手打开,球从中间落下,手凝在半空中,在他寻到不妥前腹部被半应在地面的球反射撃中,不痛不痒,却叫他吓了一大跳:「你不是…你怎么…?」 他以为她还要敲手,把全副心机拿来盯着她的动作,自然就忽略了球的动向。 穆艾重新坐下,把滚回脚边的球扔回给他:「我刚才看着,你两个球躲得挺好,叁个球就不行了,回去再练练。」 他若有所思地离去,天昭看着他的背影喃喃:「也没洪发说的这么麻烦啊,挺好糊弄的。」 「我就说不用担心了,都是小孩子而已。」穆艾摆摆手,目光放在那十几个少年身上,眼角含笑:「我以前的志愿是做音乐老师呢,现在也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大概只有面对的都是孩子。 天昭又合上打开了的书,好奇问:「音乐老师?」 「不像吧,端庄优雅,黑长直加白色长裙,弹钢琴跟仙女一样,很多人追的。」她说得眉飞色舞,还忍不住笑,他默默看了她断过的尾指一眼,大概能想像十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交叉飞舞的模样。 来到基地的人都不问过去,和平年代太久远,回忆除了浪费人生之外没甚好处,世界变了,所有人都在改变。 「我觉得你现在变得更好了。」他无头无脑地评价,穆艾歪头回望:「我也觉得是。」 18處男的味道一 穆艾背谱很厉害,手指修长,学音乐悟性高,小小年纪就考到演奏级。那时她爸还不忙,每天带着她练琴、考琴。她年纪太轻,手指力度不够,常常勉强用力,老师警告这样迟早把手弹坏,于是每次练完他就帮她按摩双手。她手指修长,白白嫩嫩的,母亲说是父亲的功劳。 一双手由弹琴到握刀,花不了多少时间,同样灵活敏捷,手起刀下的声音清脆利落,同样悦耳,但她的手还是坏了。 用过一次药后,穆艾脸上的红印确有些变化,她房间里不放镜子不知道,天昭日日见她不察觉,只有杜羊发现了,大概是一边脸颊少了一小条分支的程度。 虽然不明显,却是药物起效的兆头。 上次穆艾用完药差点晕在路边,杜羊索性上门服务,免得她跑来跑去,拎着药箱走到她房门前见到走廊一地碎纸,门板都被人画花了,一片狼藉,弯腰捡起其中一张,上面用红笔画着纠缠凌乱的符号,像符咒一样。 「这是什么?」天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看到此情此景眉头紧皱,没得杜羊回答第一时间衝入房里,里面的穆艾被吓了一跳,见是他才顺顺胸口:「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她的悠然没有令他放松,仍然上前左右检查:「外面怎么像遭了贼一样,你有受伤吗?」 刚才动静够大,穆艾哪会不知道,摇摇手回忆道:「他们没有进来,就在外面敲锣打鼓而已,像在唸经一样沉沉吟吟了几十句,没一会就走了。我没开门,从猫眼看有快十个人。」 杜羊把从门外拾来的纸放在桌上,结合起来像是什么宗教仪式,基地里的宗教团队不多,疑犯是谁叁人心照不宣,穆艾却先否定:「克党不就是带人祈祈祷,每年出来拜拜神,什么时候会画符咒,感觉就像...」她说在后面声音渐小,咬了咬下唇才重新开口:「就像在驱鬼一样。」 天昭整日泡在研究所,接触的人不多,杜羊却是每天都看上几十个症,对市面情况更了解些:「我是有听说过,这一年来克党膨胀得很快,尤其活尸消灭了之后,反而更积极收成员,时不时在广场发表言论,听的人也不少。」 克党在基地成立之初已存在,名字取克勤小物之意,一个老牧师带着本来有宗教信仰的人祈祷祭神。楚时不相信这些东西,按他的话,若祈祷有用那这世间大部分人都该活着,但在许多徬徨无助的时刻,宗教确是令人心安和坚持的存在,他就放任他们活动。 穆艾在以前也只略知一二,别说昏迷那半年间发生的变化,在她认知中克党还是那群友善亲人,对任何人都会祝福愿主保佑的群体,顿时对刚才的戏码少了防备:「可能是祈福仪式呢?」 就没听说过什么祈福仪式搞到这种样子,墙上的涂鸦还是红色,看上来就像被高利贷追债。天昭没有否定,只说:「我之后去查查看怎么回事。」 插曲过后天昭趁杜羊替她打针,到走廊帮她收拾残局,地上的纸张扫在一起后全部收好,墙上的涂鸦却有点难搞,光用水洗不掉,他特意走了研究所一趟带着工具回来刷洗。但再努力,顏料的顏色还是巴在墙身上,只勉强淡去了一点。想着之后再向非叔请教一下有没有办法,放弃再纠缠先回研究所洗了个澡才回来。 如此折腾下来快两个小时,才有空去看一眼穆艾的情况,两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杜羊见他来就站起来:「这次没什么反应,暂时也没有发烧。」 穆艾坐在床上精神不错:「我就说没事,不用在这守着我的,该干嘛干嘛去。」 他们都知道穆艾上次什么情况,谁也不再相信她的话,杜羊看了眼天色,向天昭交代:「那我交给你了,一样有烧就喂水,你都知道的吧。」 她不像天昭一样每日只围着穆艾打转,大多数照顾都是由他上手的,都驾轻就熟了,只点头和杜羊交换了位置,她临走时再为穆艾探一次热,叮嘱:「不舒服就要讲,现在不是以前日子了,不用一个人的。」 穆艾微微触动,习惯性地露出嫌麻烦的神情:「知道了,囉嗦。」 杜羊走后穆艾乖乖躺下,拉好被铺后却睡不着,天昭在一边坐着看书。这本书她总是见他拿着,这段时间来却没多少翻页的进度,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看。 她转了转眼叫他的名,关切的眼就从书中抬起,穆艾往床的边缘腾开,拍拍身上的空位:「要不要上来?」 同床共枕不是没有试过,被她主动邀请却是头一次,还是在她精神奕奕地状况下,他捏紧了书页,刚要拒绝她就弯下了嘴角:「我想睡了,可是又怕做恶梦。」 那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把书放在柜上,脱鞋半倚在床头,她很是熟稔自动自觉圈上他的腰,他瞬间动弹不得,手僵硬地撑在床上。她说要睡了,但双眼却一眨一眨的没有休息的意思,眼神看得他心乱,只好移开目光,假装对房间内别的摆设很有兴趣,乾巴巴地找个话题:「那些百合都枯了?」 他几乎每天都过来,怎会不知道这些变化,穆艾也没有吐槽,顺着他的话把看向窗边,本来装饰着鲜花的位置只剩一个空瓶:「对啊,你又不给我送新的。」 「嗯…那些是他们之前试种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他乘研究员的身份才得了一束,这个时间土地要拿来大型种植能看不能吃的鲜花是不切实际的:「你有喜欢哪一种花吗?」研究所有种子库,拿出来种一两束倒可行。 「没有啊,我不是特别喜欢花,以前还有花粉症。」这一句像凉水一样倒在他头上:「对不起,我不知道。」 果然轻易就挑动他紧张的神经,她轻笑出来安慰:「没事,现在什么症都没有,而且你送的我就很喜欢。」 本来被撩得高高提起的心又软软落下,他侧过头红了耳根,只嗯了一声。 穆艾又再凑近了一点,枕在肩窝上。天昭刚刚洗过澡,一身乾净的皂香,她在他的颈侧闻了闻,忽地拋出个炸弹:「你是不是处男?」 语出惊人足够把他所有思考能力都炸掉,瞪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摆摆头问:「什么?」 她没有重覆问题,一本正经解释道:「你身上有处男的味道。」 天昭夸张地重咳了几下,把颈都咳红了,穆艾笑得不能自已,掩着嘴还是盖不住笑声,他才知道他又被作弄了,这次愤地要下床,却被她搂住了腰:「啊啊对不起,我开玩笑的,别生气。」 他哪里对她生得起气,没有挣扎又回到原位,犹豫着拉起衣领在鼻间闻了一下,穆艾看在眼里笑得更开了:「我骗你的,没有味道啦。」 「咳,那你...那你怎么知道?」 这副青涩又易哄骗的样子谁看了不知道,但她没有直说,故作惊讶:「我猜的,猜中了吗?」 他微不可见地点头,眼神闪避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穆艾藏起笑意,还要哄他:「不会吧,你这样好,没有交过女朋友吗?」 「我...」他想了想,挑了个最容易理解的解释:「我小时候就跳级了,同班的都把我当孩子,没什么朋友。」 语毕她没有立刻回应,放在他腰间的手指打圈,隔着薄衣挠过他的皮肤,开口曖昧媚人:「那很好啊。」 ---- 受不了这个进度,拉一拉进度条 19處男的味道二 穆艾几乎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头发扫过他的颈项,如有隻蚂蚁在他心上爬来爬去,偏偏挠不得挥不退,只能举手双手投降,而他确实也如此做了。 不敢回抱,不敢触碰,手在像放哪里都不对,只能举在头侧,穆艾看了深觉好笑,这跟蜘蛛精色诱唐叁藏似的,每一下动作都能惹来他的深呼吸。 磨蹭慢慢掀起衣摆,本来就在他腰间流连的手直接贴上皮肤,他想缩却无处可逃,按住她作乱的手拉出被外,无奈地警告:「小艾。」 她半点听不进耳,回忆刚才结实的触感,评价道:「还是有好好运动啊。」另一隻放在他后腰的手更大胆直接,伸入了裤子直要往他臀部摸去。 天昭终于忍受不住,翻过身把她压在身下,两隻作乱点火的手被抓在头顶,她纵使在身下仍像处于上风,狡黠的眼睛带笑毫不惊讶,继续挑衅:「有没有亲过女孩子?」 天昭后牙发痒,强嚥下口水,心跳快得要跳出来一样,她明示暗示都是大开绿灯,再犹豫就不是男人了,于是他强硬起来,捧着她的脸,低下头来,一吻却是落在眉心。 本来都闭上眼的穆艾满心期待只剩下落差,愤起拉着他的颈仰头亲了上去。 他起初有点发愣,被她撬开嘴唇后才知道回应,相拥的力度渐渐加大,在穆艾发现之后又回復了女上男下的姿势,她跨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后发加深亲吻。 他青涩得不可思议,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双手还是礼貌地搁在她的腰侧,而她却早在解除男人的钮扣,似有还无地磨擦腿间。 他轻咬她的唇退开,热切地喘着气,她不满足地亲到下巴和喉间。他想不起什么时候衣襟大开,不听话的小手摸上胸膛的硬点,用指腹搓了搓,他努力忍住呻吟,却在她伸舌舔过时脱口而出:「小艾,别这样。」 像被放在烤炉上大火煮,指尖滑动落下火痕,浑身都烫,无处发洩,一鼓作气往身下涌,抵着裤襠昂起,再被她无意识轻摇的腿心撞了两下,炽热烫得他难受,终于学会了制住她的臀,配合节奏顶撞。 木头开窍了,她勾唇按着身下的胸膛,坐直身主动拉高衣服的下摆脱去上衣。她没有穿内衣,微隆的胸部用一臂横过就能遮掩,瘦得抬手肋骨就现出来,略嫌乾瘪,幸而肤色不再病白,不至于弱不禁风的样子。 他情不自禁摸上去,手底乾燥凹凸,不难发现癒合的伤口沉殿而成色素,那是苦难和痛楚的痕跡。她看明白怜悯的眼神,抓住他的手移上了些:「我以前有C的,现在没了,你会不会嫌小啊?」 几乎是她全身上下最软柔的地方,他只放在那里不敢有多馀的动作,若不是被她按住,恐怕早就收回手,听到她的问题不懂得该如何回答,喉咙着火一般乾涩:「不会,你,很好看。」 穆艾嫣然一笑,弯下身来鼻尖相贴:「嘴巴这么甜,我以后叫你甜甜好不好?」 「甜...甜?」他皱一皱眉,对这个称呼不甚满意,她点头在耳边轻喊:「甜甜。」 温柔得他心颤,神差鬼错地妥协:「私底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语毕脸颊就得她轻吻,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可能可以养回C,我有潜力啊。」 他对这些字母根本没有概念,只觉她瘦得过份,明明他都按时投喂,但增长的体重卡在一个数字后就不再升了,现在也是勉强维持着,一多操劳些就瞬间跌下去,更别说她现在还用着药,又要到训练所上课。 「你多吃点,多休息,训练所不想去就不要去。」 两人好像不是在讲同一件事,曖昧的气氛突然变得温暖,她蹭蹭他感叹:「你真好。」 肌肤亲密地相贴,他的手扫过她的背部,停在后腰窝。她咬了咬眼前的肩,再次伸手要往裤档,这次成功按在半硬的私处上,不轻不重地揉过,男人敏感地倒吸一口气,眼神惹上情欲,热度穿过布料烫到手心,进而拉动裤头的拉链,对待玩具一样,缓慢地拉到最底,然后又向上扯回半条:「姐姐帮你破处好不好?」 天昭本来就四肢无力任人鱼肉,在她刻意形造下真的好像隐隐有些不伦的氛围。她脸上的红印仍然明显,裸身媚眼像妖女一样香艷,要夺去过路小和尚的元精。 「你今天刚打了针。」他虽如此说着,但没有直接拒绝,声线隐藏不住渴望颤抖。穆艾对谁都霸道,更何况天昭向来任她予取予求,无视他的说话,直接上手要褪去他的裤子,不料突然天翻地转被掀倒在床上,她以为他要雄起反推倒,他却没有顺势压下来,拉过被子把她重重包裹,四肢都被卷在里面挣扎不得,只能用嘴巴反抗:「你做什么?」 他如释重负,低头瞄一头已被挑逗得顶起帐篷的下身,叹了口气把拉链拉好,摸摸她的脸,脸颊红红有点发烫,不知是情动还是发烧,重覆:「你才打了针,下次再…」 她张嘴狠狠咬了一下在唇边的手指,哼道:「没下次了。」 天昭愕然,慌乱地眨眨眼,很快压下情绪,捡起她刚才丢到地面的上衣放到她身边,快速把被解开的钮扣都扣上,坐在床边沉默了一会,待下身冷静一点,才回身把她的束缚解开,目不斜视替她穿好衣服。她还不罢休,提高声音似在警告:「没下次了啊。」 「嗯。」他只低低应了,安置好她躺下便起身要离开,穆艾紧张地拉住他:「你要去哪?我不玩了你别走。」 他捏捏她的手回:「我喝杯水。」 他在她房间里有杯,盛了满满的一大杯,汨汨一口闷掉,环绕身上的热火好像安定了些,又倒了半杯回到床边喂她,拿起体温计探热果然是偏高。他又重新躺回床上,隔着被子搂过腰鼓,伸手掩住她血丝微现的眼:「睡吧,我在这里,不会做恶梦的。」 ---- 20章了甜甜你再等下次没肉吃了你知道吗???? 20怨靈的咒符 大概知道有个信任的人陪伴真有奇效,穆艾安稳地睡去,中间醒来两叁次,天昭都在身边,轻易拍拍把她哄睡,说不上一觉到天光,至少退了烧醒来神清气爽,反观天昭却像被榨乾一样。 她知道他整晚都没闭过眼,叫他回去好好休息:「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他勉强撑起身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先送你回训练所才回去。」 穆艾对他的坚持表示不解,不知他是把自己当保镖还是贴身药膏了,明明她以前和楚时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各过各的,从不搞这些送来送去的玩意。她把天昭按倒,把自己掀起的被子铺好:「送什么送,你就在这睡一会,睡饱再回去。」 被窝里有她的气味和温度,失去了要照顾的人时刻警剔,沉重的眼帘一合上就坠入梦乡,疲倦地打着微鼾。穆艾在床边看了一会,差点忘却时间。 第二时上课来的人少了一大半。穆艾毫不惊讶,毕竟她上一次讲明要走随时能走,又让他们足足打了叁个小时闪避球,没有都走光算他们有耐性了。 为了满足他们想要实际下场的愿望,穆艾象徵式教了两招拳脚让他们对练。森杰抱着上次练的球回来,自信满满:「我练好了,现在一打十都没有问题,你不信试试。」 洪发多次警告过他的麻烦,不过是因为少年的稚气和固执,抓紧一件事就不放手,游手好间时每日想尽办法作弄人。她听洪发说过,他能带着几个孤朋狗友花几日时间把空地挖出个大洞,再骗他掉下去,高度是量身定做的,恰好要他的一隻瘸腿费尽全力才能狼狈爬上来,又或是不知从哪里打听得到他死去儿子的事,找个人装作上身。他聪明又观察力强,每每抓着别人的痛处打,被他钉上可不是麻烦极。 穆艾庆幸自己有别的本事让他感兴趣,令他把精力投放在和那一颗球较劲。 「有练就好,我相信啊。」她打发他却不走,扭拧说:「你不检查吗?」 「检查什么?反正你练得好不好以后就知道了。」她正说着话,突然感觉到后面有些异动,下意识侧身避开,森杰电光火石间蹲下,一道影子越过两人的头顶跌到地上,他还茫然着,穆艾先扬笑讚道:「真的有练啊。」 森杰看清落在地上的是一把小刀,没有心情应付她的玩笑,捡起来质问从后而来人:「死胖子你什么意思?」 被他称为死胖子的就是上次在休息室被穆艾用水盆扣头的那个高大男生,看起来只是壮硕说不上胖,也不知这个外号怎么来的。 「又不是插你,急什么?」他哼笑一声:「她再有本事也不过对付些无脑又慢吞吞的活尸,你还真的把她当师傅了。」 森杰被调侃也不生气,只回:「不干你事。」 穆艾抱着臂来回看了看,发现原来自己才是主角,瞟了一眼那把刀,虽然不甚锋利,但像刚才他从远处飞插过来,那角度和力度直直能刺中后颈,她摸摸后发,微笑而回:「下次要扔准一点。」 「你不是说可以单挑吗?」他从身后摸出两把一模一样的小刀,穆艾歪歪头,没有拒绝:「好啊。」 天昭补了一个小时眠,拿着在穆艾门口捡到的纸张回了研究所,尝试辨认出上面字符的意思,助理凑过来八卦,惊奇地说:「你也拿了吗?我刚刚在广场听了一会,说的还挺动听的。」 「什么?」他细问:「有人在派?」 「是啊,有几个克党的人在广场派,拿的人还不少,我本来也想拿一张,看排队的人太多就算了。」助理皱眉回忆在广场听到的解说:「好像不知道是保护还是超渡作用,他们神神化化的,讲的都是鬼话,可是不用钱拿了也不亏嘛。」 他还未分享完所见所闻,天昭就拍桌而起赶了出去。 广场中果真有一条长长的队伍。克党的核心成员和平常一样穿着整齐的白衣白裤,有一个站在台上讲话,另外叁个则在底下派发符咒。 「我们的同伴,请你们归于安灵;恶鬼怨灵,你的恨有所往处,愿骇运退散,圣恩归来。」台上的人声音低沉,语速缓慢,说话时双手高举,如真的在接受神明感召,听久了昏昏噩噩,或会令人半信半疑。他走近队头,在分发符咒的是个年轻的女生,她对天昭友善地笑:「不好意思,请到后面排队啊。」 「我只是想问一下,这有什么作用?」 「这是保护符,让怨灵能识别恶魔,不会伤及无辜者。」她又重覆:「想要领取的话请到后面排队。」 他半懂不懂,再问:「谁是恶魔?」 女生表情立刻肃穆,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解释含糊不清:「被恶魔附身的人,会带来骇运的人。」 他看了一眼人龙,排队的以妇孺为多,年轻人多在周边观望,也有知道是免费领取后凑热闹的,他想了想,也跟着排队取了一张,回去跟之前的作对比,笔划字体好像有少许不同。若符咒真的有作用的话,这两张大概是不一样作用的。一张是识别无辜者,另一张想必就是??识别恶魔。 他不小心收紧手指,把薄薄的纸张抓皱,又仔细重新摊平。他是科学家,理应不会相信这些神鬼之言,但作为研究者他更知道,这世界太多东西人类无法解释,不能简单以一句信或不信论之。再加上所谓吸引力法则,对一个信念的执念愈强,发生的机率就愈大。想到这里他更是惴惴不安,坐不定到训练所寻穆艾去。 才进门他就察觉到不对劲。训练所里都是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有事没事都是吵吵闹闹的,尤其昼间有课的时候,声音大得在门外路过都能听见,怎得今日这么安静。 失去吵闹的屏障,五感更为明顥,空气中隐隐若若的血气敲响警号,他拔腿到在穆艾理应所在的空地上。她正背对学生们在擦汗,督见他就笑:「你怎么来了?」 血气愈加浓重,掩住他思考的能力,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你受伤了?怎么伤的?」 她摇头让开半个身,他才看到原本他们走动训练地空地中间大字型摊着个全身白衣的男生,说是全白也不对,他的大腿处插了半截匕首,流出来的血把衣服都染上红色。他脸容扭曲地喘着气,满额大汗。 穆艾悠悠地过去,蹲下观察了两眼他的伤口,距离要害远得很,最多受点痛、留道疤:「就跟你说刀不要乱挥,很危险的。你看,惨痛经验。」 她举起尾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但他明显没心情欣赏,咬着牙从牙缝中竭力吐出狠狠一句:「恶魔。」 天昭惊赶把穆艾拉远,她却无知无觉,挥挥手叫来几个一直在看戏的男学生:「把他抬去医院吧。」 21醫院的祈禱會 十指痛归心,但穆艾断去一指时却浑然不觉。 第一次面对尸潮,无尽的活尸延绵不断杀得眼红,汗水和尸液混合巴在衣服上,令人作吐的恶臭麻痺了脑袋,视线模糊,只剩来自天空温柔的暖黄色。 无论什么时候,太阳照旧升落,一点都不残忍冷酷,好像属于另一个世界。 她已经数不清割断了多少隻活尸的颈喉,身体自然就会动作反应,头脑放空,虚幻又模糊,一切只是一场漫长的恶梦,然后终于有人从活尸群中注意到她的伤势,把她带离前线,到帐篷里按坐在医生面前。 她低头见走过的地方滴着一条长长的血路,不知是谁受了这么重的伤,转过头发现医生的桌面都染红了,放在桌上的手缺了半截尾指,薄薄皮肤勉强吊着指尖的一忽肉块。 但她还是感觉不到痛,只有耳朵嗡嗡,一切都不真切。 为她处理断指的是个中年男医生,她不记得他的相貌和声线,但他的手让她想起父亲,同样厚大细腻,仿如记忆中的。 而她却不同了,手背有疤,手心有茧,十指缺了半。 在疼痛铺天盖地袭来的那一刻,她痛醒才明白, 她却不同了。 穆艾本来想跟着去医院看看情况,天昭铁着极力阻止,脸色青青白白好像他才是刚刚对付完高大个的人。 穆艾不禁担心:「都让你多休息一会了,怎么又跑来?」 他摇头,警戒地张望,然后拉着她说:「我们回去再说,你不能跟着去。」 她虽然不明白,还是顺着他,回身顺手点点一旁的森杰交代:「那你帮我把这地面清洁下,然后再去医院看看他。」 「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以夸张地语气反问。 穆艾理所当然地点头:「谁让你爱看热闹。」 天昭连一秒都不想在外面停留,急急把她安置回房后就直盯着门口擦不乾净的红字,又拎着一张纸条内外出出入入忙碌,她满肚子疑问等不来解释,只认得那张纸是昨日的人所留下,便问:「又要贴回来吗?这什么意思?」 他在门上量好位置,正要寻来东西黏上,边解释:「那不是什么祈愿符,是拿来分辨恶魔的。」 穆艾今天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了,从那受伤的学生口中听到还没什么,反正手下败将谁不会口出恶言,痛到尽处更是口不择言,但话从审慎的天昭嘴里说出来却是不同,提起了注意:「什么恶魔?」 真要认真说明他都觉得自己迷信无知,还是硬着头皮说出在广场的所见所闻。 穆艾听罢,怎么努力也是难以理解:「说我是恶魔,我也大致明白,但怨灵是什么?」 彼此都半懂不懂,天昭只说:「是很无稽,但是??」他举手抚上她的头,大手能遮住她的半边脸,哑红的纹络延至眉心,若板起脸色,确实有几分严肃可佈,他揉开她的眉头:「小心为上,我怕你有事。」 「靠那些怨灵?活人不够我打,活尸都死光了,怨灵无影无形的能有什么事?附我的身吗?」她哼笑一声,用力翻了个白眼展现自己的不屑,但他完全没有被她的轻松感染,仍然神色凝重。最后她叹口气服软:「算了算了,贴张符就能趋吉避凶吗?那就贴吧。」 得她首肯,他便把符纸沾湿贴在门上,后退两步确定位置满意,回身见穆艾含着笑几有嘲意,只装不知道,用轻咳掩去脸红,才扯开话题:「刚才那个受伤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她看够了他变化的表情,耸耸肩表示不知:「他说要单挑嘛。我还没动呢,避了两圈,他挥没两次刀就插到自己了。」 云淡风轻却足以听得他后脑发痛。 她让学生有不满就单挑的事他是知道的,但理所当然觉得只是玩笑之词,不料真的有人找上门:「他拿刀?你??」 他总是思考太多,所以成不了伟人,而穆艾却是相反。她好像天生对死亡和危险都缺少几分考量,又或到底是已经太过习惯面对,熟悉得不太需要考量。 例如愿意为整体丢弃性命的事,在电影中看得多,实际去思考他却怎么都不能理解。更重要的是牺牲充满不确定性,谁也不能断言如此一死就成世界的解药,要是一切没有变化岂不成白白牺牲。 天昭想唸她,最后只摇摇头罢休,她却一把抱过来,故意问:「你不问我怕不怕?」 怕?天昭无论是以前或是现在都无法将这个字和她连结到一起,但她都要求了,他就顺势接话:「那你怕不怕?」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左右磨了磨:「怕啊,好怕的。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吗?」她已经用尽全力尝试,把声音捏到最细,但还是听不出来半回惧意。 「你不是说,没下次了?」 言毕她抬头望来,嘴角上翘,没有回答。 虽然穆艾没有受伤,但贸然动刀的男生一身白衣,天昭愈想愈不对劲,还是决定要到医院去看看。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不领情,没有作多馀反应,乾脆送他出门,呯的一声把门摔上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生气,门中央贴着的鬼画符贴不稳妥应声掉下来。 这一张纸能保平安?那么穆艾又何必赌上性命? 看不清文字的尾部重重上勾,乍一眼像张咧开的笑脸,嘲笑他无知无能。 以前的他自视甚高,认为这世间不外如是,清晰明白所谓情绪都是荷尔蒙和神经递质。面对末日的活尸,脑子里想的是这病毒先攻击骨髓还是大脑,连初次见到异化了的穆艾,都能保持冷静和杜羊讨论该怎么做。 但比活尸病毒更让人头痛的,好像找不到答案的,是她喜欢什么花、晚上有没有睡好、恶梦到底梦的是什么。她愈靠近,愈令人手足无措,他突然一无所知,寧愿听信谣言、相信鬼神,如此的不实在。 杜羊忙了一个上午终于可以休息,上完厕所出就见天昭在诊室前徘徊,不免联想到穆艾出事了,急步上前查问。 天昭在这本来就得杜羊一个熟人,正苦于不知应到哪里去打听消息,刚好抓住她细谈。 「那个叫岳祐的?没什么事,缝了五针,还是我缝的。」天昭不知道那男生叫什么,但从训练所送过来的大概就是他了,只点头:「已经离开了吗?」 她一天看这么多病人,有时候未必记得清楚,但岳祐的情况她颇有印象:「没有,他说自己头晕胸闷又作吐,我都告诉他可能是失血引起的贫血症,过一会就好,他偏要住院。反正最近病床不紧张,他爱住就住吧。」 她没有修饰语气,话里话外都是嫌他麻烦娇情。 「那他在哪个病床?我能去看看吗?」 杜羊摸摸头顶回忆,道:「好像在左翼,但克党祈祷会差不多在这个时间,可能不太方便。」 住院的长期病患多,和平世代时医院会按病人需要开放让宗教团体举办祈祷会,甚至有教会医院本身就置备小教堂。克党作为基地内几乎是唯一的宗教团体,也学着以前的行径,经常出入医院为病人祈祷,颇受病入膏肓的患者欢迎。 一旦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就好像无处不在。 杜羊拜託一名护工把他送往左翼的住院部,还未到达圣诗的音乐就从深处传来。 克党圣诗音调和唱法与过去西方宗教的诗歌相似,同样的难辨歌词,歌声高亢尖锐,在狭窄的走廊绕回不散,很是渗人。 透过门口的小窗能清楚看到,里面的人正手拉手成一圈唱歌,岳祐也在其中,低头闭闭,状甚虔诚。 一曲唱毕,一人带领祈祷,各人口中唸唸有词,却听不清楚内容。仪式完毕后围圈的人叁叁两两散开,领祷人走近岳祐,把手放在他的头上不知在说什么。 天昭几乎把耳朵贴到门上,又怕被里面的人发现,正苦于听不到两人可能在筹划的阴谋。 但定神一看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周边的几个人也是如此效法,互相触头说话,并不出奇。只是太多相关拼凑在一起,不详的巧合总令人觉得不安。 22甜甜的初次一(H) 回去前天昭顺便到农庄拜託非叔找方法帮穆艾清洁墙壁,绕了几乎整个基地一圈又回到她的房门前,用力推门却推不动。她平时在房里甚少上锁,他习惯随便敲过门就进去,这次吃了一次闭门羹,正想着她会到哪里去,门就从里面开了。 「啊,你来了。」开门的森杰自然得像在自己家一样,他反而错愕以为走错门了。穆艾在里面扬手叫他:「愣着干嘛?进来啊。」 森杰坐在他经常坐的位置,他不经意一瞥,这小子还用着他的杯子,内心隔应得很,不禁扁了扁嘴,不发一言。穆艾顺着他的视线察觉到不妥,解释道:「他来的时候满头大汗,我这边又没有多的杯子,等下帮你洗乾净。」 他点点头,口里称不用,走到床边坐在她身边,安静听他们继续说话。 穆艾正在打听岳祐的身世,森杰喝尽了半杯水道:「那胖子和我们不一样,不是孤儿来的。父母好像几年前才死,听说是死在远征队出勤。」她半敛眼帘思考,脑里大致把这几年殉职的队员都掠过一次:「几年前我还没接手远征队啊,应该不是私人恩怨吧?」 虽然吃过一次下马威就要来动刀动枪是有点偏激,但可能性总比他要为父母报仇大。 「他是克党的教徒吗?」天昭突然插嘴,森杰蹙眉摇头:「没听说过啊,不过我跟他也不算熟。怎么这么问?」 穆艾向后移到床中心抱着膝,天昭想解释就被她拉住手臂,意有所指地眨眨眼,他会意缄口不提,只说:「突然想起而已。」 此后他和穆艾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了好一会,才把森杰送走,他就急不及待告诉她在医院看到的情境,她虽微怔,仍坚持:「同时出现不等于有因果关係。」 「我知道,只是提醒你小心一点,不要仗着身手就掉以轻心。」 大不了再死一遍。 要是对着别人穆艾大概会这样说,但天昭可不会把这当戏言,只能应好,如此妥协后仍未能缓解他的焦虑,在房间来来去去踱步,一时说:「要让非叔早点来才好。」一时又说:「是不是应找个克党的人问问,擦掉也不一定安全。」唸唸有词像隻扰人的苍蝇一样,把穆艾都绕头晕了,坐到床沿趁他来到眼前时抱住他的腰:「别晃了。」 他虽然停止了走动,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发顶上,还是心不在焉,默思了一会才说:「我和杜羊出面都不太好,可以叫阿风帮忙。」 「阿风是谁啊?」不甘被忽视她仰头问,下巴抵着他的小腹,他把视线移下:「我的助理。」简单解释完又怕她误会,再补充:「男的。」 穆艾使了把劲把他向着自己拉了下来,天昭慌忙撑着床免得压着她,翻转身她刚在落在胸前,隔着衣物咬了他一口:「在我床上还想别的男人?」 霸道总裁的对白和语气,偏偏角色不太对,天昭大概以前没怎么看过小说,反应不过来,回:「对不起。」 她对他的呆愣已毫不意外,但还是笑了出来,撑起身拍拍他的脸:「不要担心了,有事你也会在我身边嘛。」 他定定地回望,耿直点头:「是。」说罢又摇头:「不会有事的。」 垂下的短发远碰不到他的脸,但却像已经扫过了一样,浑身不自在的麻痒,呼吸厚重。 她曾经远在天边,现在伸手可及,一顰一笑尽在眼前,如想像的一般好,又比想像中更好。 见他表情松动了,她就重新坐起来,边说:「你今天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唔...」她已经半仰起身体,又被他扯了回去,被他衔住嘴唇,舔吻过失措的唇瓣,从微张的空隙中入侵。 穆艾不及反应,任他生涩地啜了两下,才回抱他的颈项,主动纠缠回去。 天昭把手放在她的腰间,明明衣摆就在手中,却只用指尖拨弄,好一会才撩起一小块,穆艾光等都等累了,把他推开问:「又想把我包成春卷?」 身下的男人唇色红润微喘着气,抬手把她垂下的头发绕到耳后,手就停在下鄂处不动,眼睛转动仔细地端详她的脸:「我可以吗?」他回了句问句,不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穆艾间中难免觉得和他节奏对不上,他总是慢悠悠,她走快一点都怕把他弄丢了。 她确实是娇宠着长大的,但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要是不努力回忆的话,她都想不起是什么感觉。唯有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如她是这世间的珍宝,必须小心翼翼呵护。 那么认真古板,小心认真得叫人烦躁,同时又叫人心动。 「可以的啊。」 守身如玉的人是他,这句话应该她问才对。 天昭的身材说不上好,他从小就讨厌出汗,食量小好清淡,身高映衬下更显清瘦。饶是因为照顾他的阿姨有晨跑习惯,跟着她运动多年至末世还是能跑得过活尸。没有八块腹肌,没有猿臂蜂腰,少年味乾净寡淡的,裸身被穆艾多打量几眼就泛红,轻轻侧过头回避,她却步步进迫贴近,柔软压上胸膛,噗通噗通,互相感受到对方失控的心跳声。 暖气吹至他的耳中,然后是湿意,她用唇瓣包裹耳垂磨蹭,耳朵像火烧一样热,热力烧遍全身同时响起警号,血液在身体里没有分寸地跑动。 思考模糊,手放上她的臀。相比几个月前走不动站不稳的时候,现在终于寻回曲线,轻轻一捏不是哽手的骨架,翘臀微抬,她说:「不会碎的,可以用力一点。」 他其实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的声音比往常都好听,仿佛要把人听醉。 在他想到下一步之后她已经把手搭在他内裤上,不重不轻搓揉。 「长得挺快的啊,怎么本人跟性冷淡一样?」 他忍不住挺腰迎合,没几下前液就把布料沾出水痕,她扯开裤沿,他伸手想阻止却被她拉往别处,女人的腿间同样湿意漫然。 她好久没做过了,上次临门被他拒于门外,情慾特别高涨,他的手未靠近已经兴奋得直吐水花。领着他的手至微凸的阴蒂:「甜甜,我也想要。」 他是个好学生,一点即通,瞬间就忘记被脱下的内裤,专注服待穆艾,至自己命根子被握在别人手上才察觉,猛嚥一口水:「小艾。」 只是呼她的名,却似求饶一样。 她用手心磨擦圆端,享受他青涩的喘气声。握刀在虎口留下的茧子圈住前冠,他低叫出声,汗水铺满鼻翼,抓着她的手却没有用力,可爱地欲拒还迎。 小处男轻易被挑逗到极限,穆艾加快了套弄的速度,烫手的铁柱突破上限胀大,滑腻叫她几次差点脱手,最后他重重地吐了口气,白浊应声而出,都落在大腿上,她手上只沾了一两滴。 天昭从空白中回过神来,四肢瘫软无力,穆艾在旁边笑意绵绵,不知是何意思,延臂抽来毛巾替她擦手,犹豫再叁才问出口:「是不是太快?」 果然不论什么性格,男人在意的事都是一样,她憋笑摇头,大腿微张催他继续:「你摸得好舒服。」 他这才看到那一小块叁角布像泡了水一般湿,刚发洩过的男根又蠢蠢欲动,他甩甩头,换了个位置坐起来,让她的腿架在肩上,把小裤扯到一边,窄缝一碰就满手滑溜。 「可以吗?」他又问,穆艾不耐烦地用脚一撑:「还问?」 他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试探地把指尖探入缝中。填满窄小的肉穴。 像搔到了痒处,又像把痕痒推得更深,她迫切地渴望更多,用脚勾过他的颈示意,拉起他另一隻手放在胸前。要一心二用对他而言尚是太难,顾得来一边就忽视另一边,反弄得她更不上不下,慾火更盛,胸口饱饱饱胀胀,连他也揉不散,盖在他手背上加强力度:「甜甜,快来。」 天昭的食指被紧緻的肉壁包围,一转一撩都能引来她敏感地收缩。他本来认为甜甜这个称呼是戏謔为多,不料如此半是撒娇半是请求地叫起来,却有几分魅人心神。她眼底泛着水光,脸上的红印好像红得更明显,他顺着她的话向下倾,从眉心一一亲到颈侧,在红印的起端舔了一下,她怕痒地缩开,转头和他对上目光。他多挤了一根手指强破撑开紧緻,她眉头微皱,不知是痛还是爽的,他想放缓抽动却被抓着了手,她仰头吻过鼻尖,另一隻手摸上胸膛挑衅。 「小艾。」他说话带着颤音。 「嗯?」她以鼻音轻回。 「接下来怎么办?」 23甜甜的初次二(H) 穆艾腿间满是水痕,每次抽动都能带出浪潮,皮肤也隐隐蒙上红晕,但他光用手指进出已举步维艰,他不肯定这是不是准备好的状况。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香了一口不耻下问的男人,决定不再让为难他主动,把他反按到身下,骑坐在腹上:「你连av都没有看过吗?」 「有是有,但他们是演的,怎么玩看起来都舒服,我怕你不.......」冗长的解释在她脱下内裤那一刻中止,薄布连着水丝,从修长的大腿滑落,他的目光黏住了移不开,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脸上,视线被遮线,鼻间全是甜到发腻的香,失去视线令感觉更为敏感,指甲刮过大腿,她腿间的水份把他的皮肤也弄湿了。早早回復精神的肉棒高翘着一点一点,她用指尖围着圆端打圈,然后整根扶正,属于小穴温热的顿失,他急急伸手要挽留,却被她按回去:「别急。」 再回来时穴口直直贴上棒身,她抵着他的胸膛磨蹭了两下,自己先软下身来,缓缓趴在他身上,拿开遮挡视线的内裤,乍纳入眼她同样情迷意乱,双眼尽是媚意,提臀移动惹来双方粗喘,她叫他:「甜甜,说喜欢我。」 他本来想,怎么样都得找个正式的场合,有些事前事后的精心安排,总不是现在这样,衣衫不整,真心欠奉,但嘴巴比脑袋快,他阻止不了自己的声音:「我喜欢你。」 她稍微向后坐下,硕圆破开障碍挤入大半,前所未有的窄狭紧贴,他咬着牙吞下丢人的叫声,穆艾也是又痛又爽快,悬在半空等那骇人的快感过去,但身下的男人比她更没耐性,盲闯挺腰入到了深处,她咬着眼前的肩膀,被硬物填满的舒快铺天盖地而来,勉强跟上他的碰撞扭身夺回主导权。 初试啼声的天昭只知甬道深处一直吸着他深入,按着她的腰挺弄,以为已经尽头,下一次却能入得更深,直至末根而尽,软肉不害羞地缠上来。她的齿印烙在肌肤上,硬撑着的腿发抖,显然也是个外强中乾的,他放慢了动作,却使贴近时溅起的水声更为明显,陡然不敢弹动。 穆艾休息够了才重新爬起来,抚过他的脸命令:「老师教你。」 这个老师看上来也不太熟练可靠,艰难地分开大腿跪在两侧,缓缓吐出了半根,愣在那里要跌不跌的,像被停格一样。 「老师?」他疑惑地唤,用手肘撑起来靠近,苦苦坚持住的她受不了滑下来,圆头重重顶入花心,她难耐地搂住他的肩,倔强地阻止:「不要乱动。」 他虽然应了,悄悄用圆端抵着不断流水的小嘴磨动,侧头咬住她的耳垂:「教我,怎么样你才会舒服。」 从来是穆艾逗他的多,以见他脸红耳赤为乐,现在隐隐快要被反客为主,咬紧牙关收缩窄径,埋在体内的热柱又胀大了两分,男人性感的闷哼叫她胸前胀痒,她说话带着娇气:「摸摸我。」 他应要求盖上她不大的馒头,以温暖的手心来回磨擦乳尖高翘,红艷的莓果引得人心烦意乱,他试探地张口含住一边,底下的小嘴反射性地吐了一大口水,她收紧搂着他的手臂,承受他猛力往上的顶撞,低哼着夹硬紧了他的腰。他虽然不久前才洩过一次,始终是初哥,让她临近高潮抽搐的小穴用力吸嘬两下就几乎失控,在忍耐不住前先把穆艾推倒,狠吸着香甜的乳肉用尽全力入了几记,强行从温暖酥麻中抽离,捣出来的香液洩了一床,涂满黏滑的棒身在她平坦的小腹处磨了磨,白浊飞洒在床布上,喘着气倒她身上,双双有点失神。 他怕压着她,翻个身就往一边去,也不顾底下湿淋淋的,穆艾像初生鸭子认母一样紧跟过来,投入他怀里,仰头亲了亲下巴:「恭喜你。」 不必详说他已经知道她在说什么,回了一个轻吻:「谢谢你。」 两人默契地相对而笑,突然他问:「我表现得怎么样?」 他已经尽量保持语调轻松,但还是藏不住紧张,穆艾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长长地嗯了一声思考,使他更焦躁了,简直像考完试要拿成绩一样,只害怕老师喊的最高分是别的名字。 穆艾摇头晃脑,含糊道:「硬体还不错,软体有待进步。」 天昭心中估量,大概是合格以上的意思,她又拍拍他的肩,自信满满的大姐头模样:「不怕,软体慢慢帮你升级。」 穆艾刚才也是一撩则倒,一点防御力都没有,不知哪来的自信说要教他。 但天昭还是点头,表现出全然信赖:「你慢慢教我。」 24束手就擒的通緝犯 穆艾是被天昭的通讯器吵起的,儘管他已经尽快按掉,无奈她实在警觉浅眠,未来得及起床她已经半睁眼呆望窗外未明的天色。 他下床重新帮她捏好被子,在额上吻了一下:「研究所有些事,我回去一下。」 她醒来了就再难回笼,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昭离开了还是睡不着。这个时间无事可做,她想了想就起来去了农庄,果然非叔一大早就在鸡舍,惊讶于穆艾这个稀客上门,连连挥手赶她:「你怎么来了?这里臭死了,出去出去。」 「活尸比这更臭呢。」她脚下踩到的鸡粪,却毫不在意:「平日承蒙你照顾,今天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非叔撒开一把米粒,四处游走的鸡就聚到眼前,他转身检视鸡舍里的工具,指了指乾草堆吩咐个最简单的工作:「那你就帮我收收鸡蛋吧。」 鸡都被粮食引开了,穆艾轻易就捡了十几颗,拿在手上还温温热热,爱玩地掂了掂,被眼尖的非叔警告:「别给我摔破了,天昭那小子就给我摔过一篮子。」 她怎么都想像不到天昭在这里捡鸡蛋,鞋上黏着脏物、摔得满身狼狈的模样,她站在一边让出位置给非叔刷洗地面,听他边解释:「不然你以为我这种粗人怎么和小公子认识的,还不是他天天来帮我做事换食材。」 他用眼角瞄了瞄穆艾,话中有话:「挺真诚一男孩啊,真是不错,要是做我女婿就好。」 穆艾半蹲逗着黄毛小鸡,闻言不禁笑出来:「囡囡这么小你就想着找女婿了。」 「就是可惜太小,这不便宜你了。」她抬眼对上他戏謔的眼神,假装听不明白转移话题:「小鸡好可爱啊,送一隻给我养行不行?」 穆艾跟着非叔挤了牛奶喂了牛,非叔邀她回去一起吃早饭,边走边炫耀着新改造的灌溉系统。 囡囡习惯在田梗边等爸爸工作回来,见到穆艾也很是惊喜,兴奋地把她拉入屋子,尽地主之谊送出自己的煮鸡蛋予她吃。 小女孩每日一个鸡蛋补营养,她哪好意思拿她的,只把蛋壳剥了还给她:「你吃吧,你妈妈还有些好东西给我。」 「什么好东西啊?」她胡乱编造一句没想到反惹来女孩的兴趣,一时语塞,还是非叔替她解围,拍了指囡囡的头:「手里拿着,心里还想着,小贪心鬼。」 囡囡笑咪咪地抱住他的手,又听在厨房的非嫂喊出来:「老公,有人敲门。」 农庄向来没有什么客人,今日既然穆艾已经来了,不必说也知门外的是谁,提声应了妻子说:「多做一份吧,天昭大概也未吃。」 他走到前厅开门,正想打趣天昭是穆艾的跟尾狗,猝然见门外的人制服笔挺,两个未曾谋面的保安官抱着长枪,全副武装。 「我们现正通缉活尸穆艾,有见过她的踪影吗?」 高亢的一句,非叔只听到穆艾二字,下意识回头,保安官立即衝入室内,撞掀餐盘捧着走出来的非嫂,刚出炉的甜糕掉了一地。 穆艾听到不寻常第一时间把囡囡护在身后,抓起桌上的餐刀防备。高大壮实的两名保安官光站着就挡去饭厅的唯一出口,举枪对着穆艾,其中一个道:「放下武器,高举双手。」 另一个小声提醒:「不必走太近,危险人物,尽量击晕。」 囡囡被突如其来的舞刀乱枪吓坏,恐惶地拉住穆艾的衣摆,她回头望了眼女孩,安慰道:「别怕。」 「放开人质,放下武器高举双手慢慢走出来,不然我会开枪。」保安官没有什么耐性,再次警告。她曲抬起手臂,五指一张餐刀就垂直落到地上,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仍跟着他的指示做:「不用开枪,我出来。」 两人像是怕她突然发狂反击,在她走近时缓缓向后移,始终和她保持一定距离,非叔夫妻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朝他们摇摇头,再回神发现眼前只剩一名保安官,手放在板机上,对准她的头部,轻轻一拉就能把她就地处决,她要转头去寻另一人时忽然后脑一重,眼前昏黑,脱力跪在地上。 耳边是尖叫和小孩哭声。 这一幕如此似曾熟悉。 这一次醒来却没有天昭在旁。她被冰凉的地面冷醒,张眼闭眼一样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后脑被击中的部分血液已乾涸,和头发黏在一起,摸着硬崩崩的一块。 她延臂靠拍摸地面确定周边安全,缓缓向着一个方向直爬到墙壁,有堵坚实的靠背令她心安了些,摸着墙起来以步伐估算距离,大抵是和停尸间差不多的空间。基地里的囚禁设备不多,她好像已经都住过一遍,这种没有窗户没有光线的设计专门用来关闭异化不久的活尸,完全黑暗能削减他们的活动能力,减低攻击性。 她以为离开了停尸间,重新开展治疗,在训练所跟住民相处,一切都会渐往好的方向去,但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这里,辛辛苦苦爬了一半的高山,突然又被打回起点。 突然一道光线突兀地洒入,沉重的钢门推动有些缓慢,强烈的光线刺得她流下生理泪水,半瞇着眼仰头辨清来人。 不只一个人,她虽然看不清,却明白地知道有两把枪瞄准了她的头颅,中间的男人背着光面目模糊,只有一身深色制服透露了他的身份。 「穆艾,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开口穆艾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测了,正是保安官首长。 她和他算是熟稔,闻言不禁失笑:「你手底的人把我抓来的,反倒问我?」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一向都是严肃的人,现在语气中更添了几分冷洌:「你知道我们怎么对待活尸的。」 格杀勿论。 她当然知道。 病毒部在活尸灭绝后几乎处于半解散状态,研究所所长在穆艾情况稳定后,曾多次劝说天昭调回比较「有用」的部门,只是他都充耳不闻,有时好几天不回去也没有人知道。 研究所急着一大早传召他回去,稀奇罕见,他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见到研究室外叁叁两两围着上十个人,都是有头有面的,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 门口站着的除了所长还有稀客楚时,他一贯地悠间,微笑着跟天昭点了下头当打招呼。 所长却是眉头紧皱,连带按着他的手都轻轻发颤。 「天昭,出事了。」 ----- 我明明不想写剧情却写了好多剧情是为什么...... 25死去的人 研究室里放满样本的长桌被清空了,换成完全和环境格格不入,无人料想到会在乾净光亮的室内中出现的, 一体发灰的尸体。 天昭刚暼见横倒在那里的身影就愣在门口,脚步先是定住,转身刚好撞上要进来的楚时。 「你要去哪里吗?」楚时厉声的问题比起好奇更是质疑,他不擅长隐藏情绪,急急别过头解释:「没有,只是奇怪怎么会有尸体在研究所,不是应该送去医院吗?」 隐约听见楚时的哼笑,这个好像看透一切的男人越过他领头先往内走去,随后的是快将十个全副武装的保安官,个个高大壮硕,分散在角落把阔大的室内都要站满,威严剎气的压迫感压得人呼吸困难。 死者身上还穿着医院病服,尸身发灰僵硬,显然已经死去一段时间,在室内冷白的灯光下更显寒意。 几个圆桌高层用手袖掩鼻,有些更是往后排退开。楚时揭开盖着人脸的白布,对眾人说:「死者叫岳祐,目前没有固定职务,半年前因牵涉童党群殴被分配到训练所受训。尸体在训练所广场空地发现,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只有颈侧??」 他身边一名带着手套的保安官闻言把岳祐的头轻轻转侧,颈侧缺了一大块肉,伤口白骨森森,像是被撕咬过一样,血液已经乾涸,在皮肤上留下凌乱的血痕。 在场的所有人在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伤口,「是活尸。」不知谁惊呼出来,整间研究室的空气降了两度。天昭盯着岳祐冷灰的脸,忽然感觉身上多了几道灸热的目光,再次对上楚时的注视,他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处,听不真切:「虽然还没有异化的跡象,但留在原地也可能有危险,所以先安置在这里。」 所长接过话补充:「刚刚我已经抽取样本化验病毒了。这是需要高度警剔的个案,已经超过半年没有见过活尸的行踪,如果真的验出病毒...」他说到一半被咳嗽打断,掩着口鼻浓重低沉的咳声频繁得以为他要喘不过气,未说完的半句在眾人的心里自动补完,末世重生的天明又开始雷声大声,死寂的氛围渐浓。楚时半敛眼帘静待,在咳嗽声刚落的一下立马重拾对话,眼神如箭要把天昭射穿:「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的想法,」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脑袋缺氧头昏脑胀:「查案的事我不懂,但病毒重燃的机率非常小,胡乱移动尸体反而会破坏现场证据,这些你们应该知道。」 楚时又笑了出来,这次没有隐藏,不合时宜的笑声在室内回荡:「我不是问你怎么查案。我是问,穆艾的病毒检验报告,你有没有做过手脚?」 天昭再见到穆艾时,她脸色苍白得随时都能倒下去,有点精神恍惚,身上穿着灰色的约束衣,双臀被紧紧包裹在衣服之中,只有脚踝裸露,尚有一点走动的空间,但仍难保持平衡,需由一名保安官跟着,像被游街示眾的精神病患者。 如此虚弱无力,与冷漠非常的神色形成强烈对比。他想给穆艾一个安抚的微笑,但她始终盯着长桌上的尸身,辨清死者身份后只用力合了合眼,眼白佈满疲劳的血丝,等待楚时的发问。 楚时没有理会,继续问天昭:「听说上周你们重啟了治疗,是因为她情况不稳定吗?开始用药后她的状况有没有出现问题?」 「她的情况一直很稳定,重啟治疗是为了改善脸上的血印…」 「这是你的说法。」楚时打断了他官腔的回应,默默环顾室内的高层,说:「我收到情报,穆艾的身体里一直有病毒,所以她的脸才会留下血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偽造结果、停止治疗,但后来重啟,一定不会是因为血印这么鸡毛蒜皮的事......」 他流畅地分析,走到穆艾面前:「除非因为她在某次检验的情况急转直下要补救。」 穆艾由下而上缓缓扫过他的衣着,笑啐:「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是做编剧的。」 她努力保持轻松,吸引住他的注意力,这样他就看不到身后,天昭目瞪口呆的心虚模样,但楚时胜券在握的微笑,还是捏紧了穆艾的心脏:「要知道很容易,把你以前的血液样本拿出来给所长重检就行。是吧,所长。」 偽造结果就算在以前也是学术界的大罪,更别说检的是活尸病毒,结果不些损名毁誉这么简单,而是酿成另一场大灾难。所长正色点头,也问天昭:「你有什么说法?」 天昭一动不动好像走了神,望着穆艾弱势仍强傲的脸好一会,点头:「验就验,没有问题。但人不可能是穆艾杀的,请你们放了她。」 「我说了,查案的事不必你费心。」楚时伸手握住穆艾的肩骨,嶙峋突出的骨头轻轻用力就能捏碎,即使这副油尽灯枯的残样,她仍然是光亮闪烁,不服输。 他的手陡然被拍开,不自量力的天昭挡在她之前,勉强能遮掩她瘦弱的身躯,抬头直视他:「不是她,昨晚我整晚都跟她在一起。」 楚时眼角抽搐,似是不太相信:「哦,有不在场证据?整晚在一起,你们什么关係?」 他停滞了两秒,声线不如刚才响亮:「她前一日用了药,身体状况不太好,我留在她房里观察。」 「只有你和她,一个涉疑偽造报告,一个杀人嫌犯,你觉得有可信度吗?」不单楚时如此说,连在旁边一直观望的几个圆桌高层都不赞同地皱起眉头,他点了两个保安官:「把穆艾关回暗房,在事情调查清楚前,二十四小时守着。」 「是。」两人应了,霍地过来抓拿穆艾。 保安官孔武有力却过份笨重,若在平日她要逃过绝非难事,但她现在寸步难行,大概找个十岁小孩都能把她制服,只有天昭仍螳臂当车挡在她身前。约束衣上十条绑带扣紧,在她身体最好的全盛期都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掀翻在地,地面微抖,她急得叫出来:「别动他!」 「报告!」一位保安官打断了这毫无看点的打闹,他手上拎着一份文件,嚷道:「刚刚在医院拿到死者的死亡报告,证实他昨晚已经在病床上被发现猝死,并非活尸所咬。」 26偽造的報告 穆艾劳动了一早上,还未得及吃早饭就被抓了起来,后脑又流了血,昏昏沉沉的,只想第一时间去填饱肚子,连两个保安官不远不近地跟住都不管,认命被当成囚犯看待。 天昭却吃不下,把一碗小米粥搅得更碎。她抬碗把米粥饮尽,呯地一声敲在桌上,用手袖擦了擦嘴,起身往饭堂的窗台走去,天昭放下餐具跟上去,引起坐在一角的保安官注意,但两人没有走远,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停下,便也没有跟上去。 从食堂的窗看出去就是人来人往的市集,一开始有零星数人在这里摆摊以物换物,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后来摆摊的人愈来愈多,开始有些小型争吵,楚时才出手干预管理,变成了五日一度的集市。 她听着小贩叫喊,小孩耍玩,不停转动尾指的戒指,狂奔的心跳慢下来,侧过身要对天昭说话,一见他的脸就止不住怒气,又转回来:「楚时说的是真的吧。」 天昭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刚才随着楚时慢条斯理地分析,他紧张地把拳头愈握愈紧,手背青筋暴现,直到放松手心还留着月牙状的指甲痕。 被楚时质疑时他尚能保持神态自若,但穆艾一皱起眉头他就心慌。左右张望确定身边无人,点头承认:「是,直到现在你身体内还能验得出病毒。」 如把一桶汽油往她已经雄雄燃烧的心火上浇,她眼珠都烧红了,忍不住声音:「你说什么?」 「嘘!」他乾脆一把掩住她的嘴巴,背过身遮住其他人奇怪的目光,在她耳边解释:「但那含量非常微量,亦一直没有增长,根本不能再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更枉论要再次传染给别人。」 穆艾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呜呜挣扎,抬手轻戳他的腰侧,他痛呼一下闪开,重放她自由。 「那也不是偽造报告的理由,你自己是做研究的,不比我懂吗?连杜羊都瞒着,你在干什么?」顾及事件严重,她总算收细了声量,天昭点点头又摇摇头,回说:「比起病毒含量,你的肾脏和肝脏情况更令人担心,再治疗下去你身体会先受不了。但如果就此终止用药,楚时一定不会允许你再留在基地,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穆艾喜怒莫辨,深深吸一口气,低头望着自己的断指,不知作何反应。他咬着牙默默等待她再开口:「感谢你自作主张地把我救回来,也谢谢你为了我这么不顾一切,但到此为止了好吗?我的事情,你不要再掺和。」 他从未见过她真正发怒的样子,竟是冷淡至极,眼里含了冰一样,心慌去拉她:「小艾,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对不起,我那时只是慌不择路,不是有意的。」 她没有甩开他的手,侧眼瞥一下后哼笑:「你不怕吗?我一下失去理智,被病毒控制了脑袋,然后趁你睡着的时候跑出去杀人。下一个就是你。」 「不会的!已经证实了他早就猝死了??」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抿过乾燥的嘴唇:「而且我昨晚睡不着,你没有离开过,我保证。」 要是旁的日子他还不至于这样肯定,但昨晚与她一晚缠绵,像喝了一杯过甜的咖啡,甜意久久徘徊在口腹之间,整晚不能入眠。她的睡脸已经深深刻在脑海中,却还是百看不厌,如此一晚无眠。 一句晦气说话反被这块又甜又软的大棉花吸收,她仰头看了他好一会,问:「你喜欢我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尖锐又敏感,终究是态度软化,他想了想,把紧机会表现自己:「你是我见过最勇敢善良的人。」 这大概不是个令她满意的答覆。穆艾木无表情,好像刚刚听到的不是讚许和表白,只是一句日常打招呼。他在内心默数,一秒、二秒、叁秒,只是叁秒却如此漫长,她终于眨了眨眼,拉扯唇角:「那都只是你幻想出来的吧,你根本不认识我。如果那些勇敢善良都是假的呢?」 她轻易戳中他的痛处,那几年安静的暗恋基于不到十分鐘的一面之缘,用想像力把她描绘成多好的人,都只是幻想而已。 再开口声线不自然地颤抖:「可是你醒来之后,我只有更喜欢更喜欢你。你这几个月的表现,对我,也是假的吗?」 穆艾故意别过头不看他,天昭回头见保安官正集中吃饭,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延臂将她抢入怀中,乞求:「小艾,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是就算时光倒流我也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我没有办法再待在远处了,不要到此为止,不可以。」 那个怀抱一贯地温暖,她的手明明抵在胸膛上,用力就能推开,但指节弯曲,只抓皱了他的衣服:「兇手会在岳祐身上留下咬痕,明显是针对我;楚时知道你偽造报告,一定是你身边有内鬼。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可是甜甜...」她叫到那个爱称时,声音突然压低,像是把这名字在喉间犹豫了千百次,才接着说:「可能会很危险的。」 「我不怕。」他轻柔地把按贴在胸口前。 包裹着是好闻的皂味,平稳的心跳,略高的体温,他说:「你也不要怕。」 她怎么会怕呢,害怕是源于未知和幻想,害怕未知的未来会夺去珍惜的什么。 自从母亲自杀后,她身体里害怕的基因就随着消逝的呼吸死去。虽然是有反应的,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汗毛直竖,但却没有感觉,完全无视身体对危险发出的警号,勇往直前,如釜已破、舟已沉,再无回头日,她都死过一次了,不过如此。 但他说,你也不要怕,像她仍会怕一样。 她轻轻挣脱了怀抱,手仍在微微发颤,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两人十指相扣。 好像仍真的会怕一样。 27天堂的大門 训练所内外都被保安官封锁包围,洪发蹲坐在门口,手指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 这时候的烟比什么鲍参翅肚都要贵重,中年人拎着一支老烟不敢随便点燃,只放在鼻间解癮,时间长了,脑袋忘了那股吞云吐雾的销魂味,也就没了癮头,要不是这一次,穆艾都不知道他会吸烟。 洪发手中的香烟烟纸都皱了,不知是多陈年的古董。烟咀在乾燥脱皮的唇上磨擦,抬眼看向穆艾时目中无光,似是老了几岁,冒着哑嗓:「你们来了。」 守着闸门的保安官侧身让出位置,他指向里面:「森杰在里面,保安官还在问他问题,你们进去看看吧。」 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森杰,也算他倒霉,傍晚不小心在训练所休息室睡着了,起来已是午夜。坐在椅上以不良睡姿睡得腰酸背痛,正揉着腰慢慢离开,却见空地躺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那身形一看就知道是岳祐。他以为他睡着了,偷偷摸摸靠近,他和岳祐本来就不太咬弦,少年玩心大起,没有在意这个人应该在医院而不是躺在这里,搓拳磨掌屏着气息,抬脚重重踏在他的腹上,等待他痛醒尖叫,但一脚落下软绵绵的,岳祐完全没有反抗竟把那力度硬生生受了,一声不哼,如死去一样。 他真的死了。 这年头死人比活人多,眼前突然多出一体死尸对森杰来说不痛不痒,但米白病服上面黑色鞋印却令他从发现者变成嫌疑犯,主动举报后就遭被保安官抓着问叁问四。 「我真的没有,看到一个人睡在这里,不就很自然想去踹一下吗?」他带着哭腔跳脚。 这个说辞只有他自己才觉得合理,反更自招嫌疑。保安官详细问他出现的目的,又问他和岳祐的过节,愣是不放他回去好好睡一觉,既疲劳又烦躁。瞥见穆艾出现,就兴奋得像找到隐世宝藏,指着她连连说:「你应该去问她吧,昨天她跟岳祐还打了一场,嫌疑最大!」 噪门大得穆艾未走近已经听到了,不由感慨现在的孩子出卖起人来还理直气壮,生怕别人不知道。 「这小子。」天昭愈看他愈不顺眼,穆艾倒觉得有趣,笑着回他:「你放心,他们没放过我。」 森杰本来只是乱嚷,没想到穆艾身后真的跟着两个正容亢色的保安官,块头比在查问他的大哥邋要魁梧,简直是被当重犯看待,便劳劳嘴认命继续应付查问。 岳祐尸体被发现的空地是泥沙地,一举一动都能留下痕跡,平日路过的人多了,地面的鞋印更是纵横交错,但如今封锁的范围内只有人躺过朦胧的轮廓和几道脚印。 「这现场清理过?」穆艾也不管保安官还在和森杰谈话,直接就打断问。 几乎所有人都以这个问题开场,森杰都答得不耐烦了,不等她问仔细都知道她在问什么:「没有,除了标记了1和2是负责移动他的人,3就是我的脚印了。现场没有血跡,从我一开始看到就没有。」他指着场上后来加添的标籤解释。 在被封锁的范围外,因人员随意走动,路径凌乱,反让案发现场看起来份外乾净。 「一滴血没有,他们也好意思怀疑是你。」天昭也察觉到现场被重新佈置过,摇头为她不值。 活尸嘶咬非为果腹,而为传染病毒,通常针对接近中枢的颈椎部分,毫无疑问会造成大量出血。 岳祐的颈侧伤口之深,理应留下一大摊血液,但现场不单没有血跡,连鞋印也没有,明显是兇手清理过。然而他们却不顾这么明显的现场证据,选择直接把穆艾带走,想是连用脑子思考的过程都欠奉。 此时本来守在门外的保安官领着一批白衣人进来,一个接着一个列队而行,有人以木棍敲响手上的铜器,长长的回音带着震动的共鸣未止,又一下敲击微颤。 本来围在封锁线边的人都让出位置,身穿白衣的克党教徒分站一角,对着中心跟随铜器缓慢的节奏开始唱起歌来,声线低沉悠远,没有起伏高低,更似在默念咒语。 「这是在...超渡?」穆艾所见的死人都直接变成活尸,生者不是忙着逃跑,就是急着灭头,没有人有空去埋葬,枉论要做仪式、唱圣诗,这是她在末世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场面。 森杰在基地内打混得多,见过几次仪式,为她解惑道:「克党的人死后都会有这种仪式,好像说是为死者打开天堂的大门。反正是诸如且类的浑话。」 天昭正用心仔细观察克党的行动,被森杰这句话引起注意,追问:「所以岳祐真的是克党的教徒吗?」 「是、是吧?」他没有肯定回答,但在两人心中已有确实的答案。 沉稳和缓的歌声,确实可令人平静下来,铜器深远的咚咚声,乍听下来像是在佛堂的大铜鐘一样,颤动人心。穆艾沉着气听了好一会,尝试从陌生的音乐中找出蛛丝马跡,还是摇摇头:「我跟他们没有过节。」 穆艾自活过来的一下就知道自己成了个麻烦,就像重病的绝症病人、又像处于弥留的老不死,一个该死的人死不去,终就变成生者的大麻烦。 但既然楚时容忍她留下来,那就下定决心做个顺民,放下身段和傲气,忘记什么应不应得的,夹着尾巴做人。 但大概她是个太碍眼的麻烦,无论如何低调,还是不能倖免。 楚时拿着岳祐的验血报告姍姍来迟,结果果然没有找到活尸病毒。 他找不到证据,先口说无凭抓了穆艾,一连被医院记录和检验报告打了脸却毫不尷尬,自然地站在他们身边看克党的吟唱,照样和天昭低声说话,和早上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判若两人,穆艾认识他多年,但每每见识到这变脸技巧都感慨他确是个政治人才。 克党数人围着圈唱毕一首,又整齐地排回一列,为首的男人向楚时走来,他的白色衣帽盖住大半头发,眼睛年轻有神,外貌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偏偏留着一把长长的白鬍子,硬添几分仙风道骨,格格不入。 这般怪异出眾的造型理应一见难忘,但穆艾对他全无印象。他先是看了穆艾一眼,再向楚时说:「先生,本人早警告过,祸临之日将至。今日我克党教徒以命相抗,下次就是整个基地遭殃。」 「白师傅警告过很多东西,今天这个不好,明天那个不好,我哪记得这么多?」楚时四两拨千金把他打发,又说:「命案我们会竭力调查,到时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哼。」白师傅不知是怒是笑,拢着鬍子故作神秘,重覆道:「先生,祸临之日将至。」然后挥手悠悠带着其他教徒离开,楚时礼貌的笑容在他转身那一下就塌下来,待他远离才唸:「穆艾,你为什么要回来?」 穆艾一瞥身旁的天昭,心想又不是她自己想要回来的,翻了个白眼说:「对不起囉。」 他显然不欣赏这个玩笑,认真地说:「反正外面已经安全了,你就走吧,我会调开人员放你出去。」 在穆艾回应之前天昭先反应过来,厉声反驳:「人不是她杀的,为什么要她走?」 「我早说你的天真会害死人,结果你的解决方法就是找个更天真的男人。」他一句讽刺了两个人,笑话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 穆艾把踏前的天昭拉回来,没有接上刚才的话题:「这个白师傅是谁?」 「你也认识的,白佳。」 28艷紅的裙子一 穆艾遇上楚时之前,白佳已经在他的团队之中,一向沉默寡言、神神秘秘,即使是车上飘泊的日子她都和他亲近不起来,在基地里各有各忙,更是不会联络。 她竟没料到以白佳的年纪到哪里去寻一把白鬍子,又成了克党的重要人物。 基地说大不大,根本不需要新闻记者,好坏消息在两日间就传遍人耳,现在大家都知道尸体上有过活尸咬痕,虽然保安官已经用报告澄清过,但无阻人们开始减少出外,间中出门也带备武器。广场被克党佔据,不分昼夜都有几个白衣人在演说,比起过往多数人直走直过,一宗命案倒真为他们新招揽了不少听眾。 穆艾起初以为他们会宣扬要把她赶尽杀绝的信息,还想着门前该天天有人敲锣打鼓,不得安寧。但他们的目标却不是她,手绘楚时的大头像被钉在广场中间,上面的红字鲜艷夺目写着「篡权者」。 这样穆艾都没有亲眼所见,天昭忧虑她的安全,要她先藏在屋里避避风头,连农庄都不让她去,好像她一去就会被抓起来。 毫无科学根据,穆艾不知道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但还是乖乖在房间里呆着。 「他们的意思是,楚时没有得到神的授权作为首领,所以降下天罚。」他边帮穆艾后脑勺的伤口上药,一边分享在广场听到的事。 穆艾低着头用手把头发拢起,他动作再轻柔,药物渗入皮肤还是惹来刺痛,扰乱思绪:「白佳…想要夺权吗?」 他一个走神不小心下手重了,听到她倒抽一口气,连连道歉:「昨天不是都结痂了,怎么今天又严重些,你是不是去扣了?」 「没有啊。」她几乎立刻反应,反像作贼心虚。他按住她躁动的身体,沿着疤痕的边缘用指腹轻轻按揉,暖暖的紓解了癒合的痕痒不适,舒服得她半瞇起眼,忍不住撒娇:「你说他们怎么这么喜欢敲我后脑,都被他们敲凹了。晚上躺也躺不好,睡熟了一不小心翻身就被痛醒。」 他顺势帮她按摩头皮:「我帮你找个软一点的枕头吧。」 这年头枕头已算是奢侈品,哪有挑叁拣四的馀地。她摇摇头,往后仰笑意绵绵:「我想枕手臂。」 他没好气地叹道:「你明知道不行。」 岳祐死后,楚时虽因证据不足而逼不得已放了穆艾,却反以保护她安全为由,安排保安官守在她的门前,变相监视了他的出入,天昭不能随意久留,以免两人关係暴露人前。 她瞬间变脸,不高兴地皱皱鼻,重新低下头去不看他:「是啊,反正都跟我撇清关係啊,我只是你的研究对象嘛。」 天昭想了一会,记起楚时那日问他们什么关係时自己的答覆,难为地说:「那种情况你让我说什么好?何况我们关係愈…亲密,我为你做的辩护就愈不可信。」 穆艾一动没动不作回应,他弯下身在侧边偷瞄,只见她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地面,似乎是在想东西。于是他没有打扰她,继续起身为她按摩,但托在手心的头忽然变重了,一点一点还隐约听到些打鼾声。 「小艾,我得走了,再待下来会惹人怀疑。」他轻唤她,稍一松手她的头着歪到一边,谁看都是睡着了。 伤口癒合痕痒难耐,像她如此浅眠的人确会夜夜难眠。 怕抱起她会惊醒,他用手心托住侧歪下来的脸,脚尖勾来椅子坐下,把睡熟的她转移到肩膀上,她轻皱一下眉头嘟嘟嘴巴又重新睡去,他这才敢重新呼吸,延臂从床上拉来被子,盖在两人的大腿上。 穆艾在他的头靠到自己头上时就醒了,诡异的睡姿弄得颈紧膊痛,偏偏还不能移动。天昭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她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会,直到肩膊受不了才叫醒他:「甜甜,去床上睡。」 天昭本来就只是半梦半醒,应了后乖乖躺到床上,忘记了本来掐着錶说要回去,只睁眼望天花板却不睡。穆艾锤松了肩颈紧绷的肌肉,爬上床在他怀里寻了个好位置,他摸摸她的头问:「你那天不是问,我喜欢你什么。」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提起,只点点头。 「我答了个蠢答案,你说得对,善不善良什么的,我根本不知道。」他微蹙眉头,好像真的很苦恼,手向下移至她的耳垂,那里有个微小的凹陷,是耳洞太久没有穿耳环自然癒合的疤痕:「我记得有一年丰收节,你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裙子,在营火边和楚时跳舞。我第一次有那种...羡慕的感觉。」 那时他初入基地不过半年,在研究所觅到职务,生活开始安定下来。 他从不喜欢多人的地方,喜庆和吵闹的节日总是躲在家中,反正阿姨回乡了,家里就只剩他一人,放烟花的时候、放炮仗的时候。 但直觉说她喜欢,他没有再见过穆艾,后来他才知道要见她一面是多难的事,尤其他只是远远看着,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会不会回来,而直觉说在广场里会找到她。 几乎全个基地的居民都都聚在广场上,无数人脸掠过,欢声笑语吵得他耳朵嗡嗡,只有她的脸孔是清晰的,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她罕见地精心打扮过,一身红色比火还要艷,一顰一笑都能点燃他的心。 和他不一样,她很享受庆典场合,跟着音乐围住营火跳舞,对任何一个人的邀舞来者不拒。 他要去邀她跳一隻舞。 他整晚都是这么想着。 他要去邀她跳一隻舞,却总有人比他快一步接着她空出来的手,他的手愣在半空中,恍惚想不起自己到底会跳什么舞。 「我想了想,我应该是喜欢你长得美吧。」天昭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更叫穆艾摸不着头脑:「你不觉得这个答案比之前的更肤浅吗?」 穆艾还是不满意,他转转眼,试探地问:「那还是用之前那个?这个当没听过。」 「什么之前之后的,就说个实话有这么难吗?」她对他的翻来覆去哭笑不得,他把头埋进她的发里,喃喃道:「我不知道啊,讲不出理由。」 这两天他的研究室被楚时暂封起来调查,他除了想楚时到底是怎样发现偽造报告的事外,思考总是不自觉被她这个问题佔据。 她抚过他的头发,天昭的鼻尖在颈侧留下微弱的热度,她大概有更值得烦恼的事,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想思考了,好像一个由糖浆造成的沼泽,只想和他浪费日子、无所事事。 「那条裙子。」她想起什么,拍了拍他的头让他起来,下床翻开衣柜。 她临行前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送出去了,衣服也是一件没留。那条红裙子不知是哪一次搜刮资源的时候捡回来的,本来已经送给杜羊,前些日子他们重新帮她布置房间时好像又给她拿回来了。 她没什么衣服,翻一翻就找出来了,扬出来拼在身前问他:「是这条吗?」 要不是他说起她都忘记这裙子了,幼吊带贴身仅身长至大腿,一看就不是适合在这个世代存在的衣服。 天昭眼光闪烁地点头,她就抬手让他转过身,换掉了身上的衣服。她现在的身材只能用乾瘪形容,薄薄的布料掛在身上的衣不称身,胸前松袴袴的。她调整了几次肩带不得要领,放弃说:「今天不行,以后再穿给你看。」 「为什么?」本来背着身的天昭听着身后蟋蟋的更衣声,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料她竟半途而废,急得把头转过来,和已着装完毕的她对上眼。 他当年在黑暗中远远遥望了一晚,只是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再美丽都不比现在真实。一字横开的锁骨,修长的头项,血红的印记似是红衣的延续,一直向上在眉心开出花来。 她横手遮在胸前,别过身嚷他:「谁让你看的,转回去。」 天昭充耳不闻,坐在床沿强行拉过她的手,轻轻吻在手背上:「可以跟我??跳一隻舞吗?」 先初基地分配的房间都是城市本来的大学宿舍,勉强放得下一些简单家具,椅子都不多一张。从狭窄的床边走两步就能撞上桌子,没有什么舒展的空间。 然而其实他们两个也不会跳什么舞,更没有音乐作伴,天昭仅仅把她拥在怀中,下巴搁在她的头上,握着纤纤细腰,跟着无声的节奏晃动,旋至桌子边又转回来,兜兜转转。 他说:「小艾,我觉得自己在作梦。」 梦中她赤脚穿过了烈烈在烧的营火,裙子被火焰灸红,越过人群径直向他走来,投入他的怀里,把身心都烫热,多不真实。 穆艾抬起头笑:「你的梦都这么窝囊?没有大胆一点的?」 「什么是大胆一点?」 「你有没有做过关于我的春梦啊?」 ————— 其实我开这文原意是写这些黏糊糊的日常,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剧情,写到我头痛 29艷紅的裙子二(H) 他呼吸一窒,脚步都被打乱了,不小心踩到她,连连道歉。 天昭自以为对她的语出惊人已经习惯了,听到这个问题还是愣住,把她雀跃的视线重新按回胸前,从喉间低低回了:「嗯。」 就是有的意思了。 不必亲眼目暏她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还不罢休,追问说:「怎样的?」 「还??还要讲内容?」他结巴差点咬着舌头,瞪大了眼呆呆的。穆艾理所当然点头:「关于我的啊,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我忘了。」他决定要装傻扮懵,但他面前的可不是好应付的人物,穆艾捏了他后腰一块肉:「梦见我都能忘?」 他无语仰头望天,却被她攀着颈拉回来,粉红的唇瓣嘟起,哼哼撒娇:「告诉我嘛。」 如此娇娇,令人生怜,忍不住低头轻轻含了一下放开:「就这样。」 她还仰着脸,他已经远离了,不禁怀疑:「就这样?」推开他提着裙子转了一圈,裙摆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停定后他还回不过神,瘦削的身体撑不住一边吊带轻轻滑下肩膊:「你朝思暮想的这条裙子就在眼前,就这样?」 颈下大片的肌肤晃得人迷魂,他勾起跌落的肩带到原位,不知在答她还是自己:「现在大白天的。」 「什么年代啊你还怕白日宣淫?不然晚上你又不能留下来。」她鼓着腮躺在床上,平躺着才勉强看得出身段起伏。 他睡在她的身侧,枕着自己的手臂,伸手把她脸上的发碎捡走:「以前不知道你这么黏人。」 穆艾毫不优雅把腿架在他身上,反问:「后悔了?」 「就是有点好奇,你以前整天要出去跑怎么办?」他没有说出口,但她却听懂了他在好奇她和楚时的感情,长长地嗯了一声,最后摇摇头:「我以前想到要出去,不用见到楚时,还挺高兴的。」 她的回答令他心花怒放,嘴角不自觉上扬,不知哪来的勇气令他蠢蠢欲试:「那我呢?」 「你?」她翻过身来与他面对面,手指在男人的剑眉上划来划去,弄乱了整齐的眉毛,在他期望的目光下用指腹敲了敲他眉心:「你不是说要回去吗?怎么还不走?」 明明他说这句话时她已经打着鼾,也不知怎么听到了。 他握着她的手不放,学着她撒野,不打算离开:「小艾。」 她只眨眼当作认了,男人悄悄又躺近了些,手臂横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用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以前梦见过,晚上你突然敲开我房门,一直哭着叫我名字。」 她不认得他,他早就知道,谁会认得一个对话不到十句的陌生人。 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她对他全然依赖。 她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最重要的是,她抱着他,回应他默默无声的爱恋。 「然后呢?」 「然后,」他清了清喉咙,为后来的说话垫上惹人遐想的前奏:「然后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倒在床上,像现在一样,你离我很近很近…….」 他的吻在她的额角、眼帘、鼻尖、下巴,悬在唇上久久不落下:「可是每次都到这里,我就醒了。」 「可怜的小处男,梦都不会做。」梦里的他没有得到的香吻,穆艾贴心地为他补上。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柔软的唇瓣相贴,可以带来这么多的悸动,开啟了贪婪的开关,必须极力忍耐才能抗衡那种想把她全然佔有的慾望。 「我昨晚也梦见你了。」她唇颊緋红,眼神有点朦胧:「我梦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一把将我推到墙上亲,把人家嘴唇都咬肿了。」说着慢慢爬上他的胸膛,低头轻咬一下唇又避开。 「然后你还打我屁股。」他的手自然的扶在她的臀部,本来只是防止她跪不稳滑下,在她的旁白之下不知怎么就成了曖昧煽情的动作。 「要试试看吗?」她往他耳里吹气,惑人心神。 稍微往前蹲的姿势使短裙再向上缩了,手掌一移一直碰上皮肤,还未来得及惊讶她已经开始在他敏感的颈侧作乱,他不由得收紧了指节,轻轻在她不穿分缕的臀上陷入,在呢喃下抬手落下,轻得像只是抚摸一样,反让她身体又热了两分。 她的内裤不知是刚才换衣脱的,还是一直就没有穿着,想起早些时间还有几个保安官出入搜证问话,手的力度加大,啪的一声清脆利落,把先撩拨的穆艾吓了吓:「你真的打啊?」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男人反压在床上,他低头含上她突出好看的锁骨,在那里留下一个深红的吻痕。不称身的裙子扯动滑落,内衣完全不堪一用,他轻易就寻到微隆的粉尖,大口大口地吸啜,像要把她完全吃进体内,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叫她挣扎,腿一抬就被大手用力拍打臀肉,然后摸上大腿,变成主动架着他的腰。 「你不是说大白天的不好吗?」穆艾如此说着却抱住了他的头,丝毫没有要让他停下来的意思。 他吐出被折磨得嫣红的乳尖,把轻飘飘的她抱起到桌边,伸手一把把窗帘拉上,在穆艾笑出来之前先堵着她的嘴巴。 午后的阳光从没有拉严的帘子间溜出,零碎地洒在赤裸的皮肤上,偷窥外洩的春光。 穆艾闭着眼感受他的亲吻遍佈全身,流躺在血液中的不安和警剔被他轻易挥去。 她整晚睡不着,却不是因为伤口;她作了梦,却不是关于天昭。 梦中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中没有出路,开门时光线冷白刺眼,站在门口的却是早已死去的母亲,如无数个无比熟悉的恶梦,她朝她伸着手,步步逼近,直把穆艾逼回黑暗牢房之后,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再无去处。 她甩甩头不再回想,伸手把天昭再抱得紧些,焦躁地催促:「快进来。」 艷红的裙子只成 她的腿间尚是乾涩,要进入一指尚且困难,他只犹豫地继续亲吻耳垂安抚,但她却不甘等待,长腿架在男人的腰臀上往自己的方向勾,再用力也只是过门不入,反把自己撞痛了。 「等等。」天昭弯下腰,从肚脐处细细地吻在大腿,手在嫩红的穴口触了触,见她并不抗拒,就试探地探出舌头。他一心想着尽快让她湿润,不知道此动作有多煽情,穆艾收紧双腿夹紧他的头,新手上路似懂非懂地舔弄把欲火扇得更热,卡在中间半上不下的,渴望的蜜水沾满他的唇舌,他还傻傻分不清那是他的口水还是她动情的证据,只一如既往做个好学生埋头努力。 「是那里,甜甜,是那里。」他舌头掠过突起的肉粒,引起一阵颤声叫喊,他会意含弄针对,不费分力就把穴口服待得油油亮亮的。穆艾已经坐不住,躺在桌子上喘着气,还不忘叫他:「过来,抱我。」 忽明忽暗的光线模糊了她瘦削得锐利的线条,他听话覆上来,把她整个人抱入怀内,下身熟门熟路磨入秘道,缓慢撑开紧緻,把炽热的温度带入深处。 「我在,我在这里。」他在她耳边低低重覆。 穆艾把头埋入他的颈窝,藏去眼角的湿意。 -----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po文,却有点不想写肉?? 之前在写忠犬的时候是第一次写肉,还蛮多灵感的,肉都是在想说:啊,几章没写了,这章来写一下。然后就很自然写出来了。 到裸舞者后期其实对写肉就有点卡了??结果这篇完全卡,就只想写前面的互动,后面那些就不想写了?? 我是进入贤者时间了吗 30弄亂的樣本 在这个年代要说服别人相信一件事很难,他们都见过世界崩塌的样子,在尔虞我诈中活下来,对凡事都不信任; 在这个年任要说服别人相信一件事很容易,把累积的不信任导向合适的地方,另一边的信任就自然而成。 克党在这一年来都是圆桌的头痛来源,他们是餐厅里最挑剔的客人,虽然有时能一矢中的找出要紧的核心问题,但大多数时间都会嫌空调不冷、灯光不够、茶不够烫,琐碎又烦人。 楚时早知道哪一间餐厅都有这种客人,只能硬着头皮应付,想着不过是一个恼人的麻烦,却不知道他有能力把整家店给端了。 「篡权者,下台!」 「篡权者,下台!」 克党群眾呼喊的口号,不必经他人之口转述,穆艾就算躲在房里都可以清晰听见,有时躲懒想睡个午觉都不得安寧。 她交叉手臂望向处于风暴中心的男人,果然风眼是特别平静,对窗外的叫喊声充耳不闻,楚时只顾着认真打量她重新整理过的房间,嫌说:「你就一张椅子?果然是没有朋友。」 「朋友少总比敌人多好。」她故意瞄向窗外,没有掩饰讽刺:「怎么样?我以为你躲着不敢出来了,不怕被人追杀吗?」 「比你胆子大一点。」他也不留情讽她在房间窝了几天,穆艾虽不介意,却真的闷得快发霉了,若不是天昭天天来检查,她都能偷偷从窗户爬出去玩。 她好久没有活动身体,脚一伸把椅子踢到他身前却被他躲过,手提着椅背旋转恰好坐下:「我上次跟你提的建议,你想好了吗?」 穆艾以为他还得陪她多说一会废话,但显然只有她是间人。 那日在案发现场他跟她简略提过一句,因天昭在场不好深入讨论,他就掐着天昭忙碌的时候上门:「你若想的话,跟你男人一块走也没问题,我给你安排车子。」他接着说下去,穆艾不置可否,只回:「我走了,你的处境也不会比现在好。」 克党对楚时的其中一个控诉是和恶魔交易私通,言下之意就是反对她在基地自由活动,但穆艾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幌子,楚时本人才是真正目标。 「我是在保你安全。」他悠悠地逗弄着放在桌上的花瓣,天昭昨天刚送来的小洋菊被他粗鲁地弄掉一瓣,穆艾把花瓶抢回怀里,压着不满:「保我安全?这么好心?你未婚妻不介意吗?」 穆艾以前从不是爱逗花弄草的人,在路上见到野花都只想到吃,现在认识了个娘气的男人,连爱好都跟着娘气起来,还学人养花。 「你介意我未婚妻介不介意?」他挑眉反问,穆艾敷衍笑了笑,续道:「你知道他们想赶走的不是我吧?」 「你知道我是赶不走的吧。」他不假思索接了话,平静地与她分析情况:「反而是你,这次他们既然做得出假证据拉你下水,下一次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不走的话你和你小男友都很麻烦。」 「更别说他胆大包天偽造报告,都被捅到我这里了,你说什么时候会被捅出来?」说到天昭的事,穆艾才肯正色,收敛笑意问:「你说他偽造报告,有什么证据?」 她认识楚时这几年,自然知道他是什么人,得势不饶人,仅仅用一个疑似活尸咬痕就无视其他对她有利的证据,劳师动眾把穆艾抓起来,若是他真的手握天昭做假的证据,绝不可能只停留于嘴上说说。 果然楚时皮笑肉不笑扯扯唇角,欲盖弥彰:「我自然有线报。」 看来只是耳语,她放下了担忧,学着他外强中乾地强撑:「那我也告诉你,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要冤枉他。」 双双都在睁眼说白话,浪费时间,多说无谓。 楚时摇摇头,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 离开时连椅子都不帮她放好,停在路中心不伦不类。 他找了个错的时机离开,尷尬地和天昭碰上面,但不自在的只有天昭而已,楚时展露职业友善的笑容,轻快地嗨了一句打招呼,越过愣住的男人在保安官簇拥下离去。 楚时出现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事,天昭脑海一片混乱,强力撞开她的房门。里面的艾安全无恙,正重新把花瓶放回桌上,调整位置在阳光底下,回头见到他还诧异:「这么快?你不是回去研究室吗?」 研究室封锁两天终于解封,穆艾的所有检验数据和样本都保存在那里,他要调查洩密的事就必须回去。 「阿风在,我不好仔细看,等一下再回去。」 「阿风也信不过?」她不太清楚研究所内的人物关係,只知道这个叫阿风的人跟了天昭几年,一直都是他的助理。 「我也不知道,安全为上。」他想查看锁起的柜子,阿风却一直在他身后打转,只好先躲回来避一避。话毕想起在外头撞见楚时,心中冒起酸泡,软皮蛇似的抱过来问:「楚时来干嘛?」 「来重温一下旧梦啊。」她故意说得曖昧,惹得男人皱皱鼻子,板起脸来语带警告:「小艾。」 他明知她是开玩笑,还是忍不住心乱。穆艾嘻皮笑脸,不正面回应:「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的吗?」 意料之外地他回了一个点头,她撑着桌子坐上去,张手勾着他的脖子:「下午你带我去好吗?每天在这里好无聊啊,我做你的华生。」 她蠢蠢欲试,他却只伸尽手臂扶着她的腰鼓,仔细打量过她的衣领和脸容,轻轻摸过她重復红润的小脸,一捏还有几分肉:「楚时又找你麻烦?是有关岳祐的事吗?」 穆艾不肯直说,故弄玄虚,只缠住他说要出去,他向来是拗不过她的,只能把好奇压到心底。 他临走时故意跟阿风说明天见,隔了一个小时再回去果然就没人了。 病毒部曾经是研究所最大的部门,佔地颇大,只是现在都迁出去,所有用得着的先进仪器都被搬去其他部门,难免显得有点空荡。 天昭对上穆艾探究的眼神,展开手臂无处可介绍,只说:「没什么好参观的,你随意走走。」 今早他清洁过一回,设备一尘不沾乾净得发亮,反显得更加简陋了。 「就在这里,只有你和阿风?」这空间大得足够他们两个原地摔跤。 穆艾对研究室配置的印象都是来自电影,明明她看过的丧尸片里,研究所都是错综复杂,主角要时刻提防转角藏着埋伏,哪像这里一片敞亮,什么都没有。 「嗯。有时候要跑出去用仪器,但基本上就是这样了。」他边说着边走向角落一个柜子,输入密码从里面拿出钥匙,再回到中岛,蹲下来打开底下的冰箱。 穆艾跟在他身后,看到里面排列整齐的小透明瓶,装着深红色的血液,便知道是自己的样本。 每一个瓶子上都写了标籤,排列得整整齐齐,他一眼扫过,脸色阴沉:「果然有人动过。」 这模样不像被翻搜过,穆艾蹲在他身边听他解说:「我不是按日期排的,都搞乱了。」 31筆記的記號 天昭为人谨慎,怕偽造报告结果会出问题,连穆艾本身的血液样本都做过手脚,把处理过的血液和真的样本混杂。 单是按日期去覆检的话可以见到结果的数值呈完美地下降线,直到归零后变成一条长长的直线。 为了辨认得出真的样本,他在上面一一作了记号,又用自己的方法排序。现在一眼看过去虽然仍是整体无异,但他却知道有人移动过了。 穆艾坐在地面看着天昭把小冰箱里的东西逐一拿出来,好奇地问:「除了你之外,还有人知道这密码吗?」 「我怎么会告诉别人。」他说着把瓶子举在眼前辨别小字,重新排回去:「但是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还有谁会需要这些样本。」 他当初做这个保险之举,也是防止突然有人要求抽检,他可以在其他人监视之下做出完美的数据,并没料到会有人擅自翻找。 就算是克党想要利用这讯息,也不可能在没有情报下猜测穆艾体内仍有病毒,这是连杜羊都不知道的情况。 观乎克党这几日捡到枪发难,都只是似有还无地称穆艾为「恶魔」,楚时说的明明是更有力的火炮,但他们却一字不提,实在奇怪。 穆艾抱着腿,头转了一圈观察这研究室的佈置,问:「如果是楚时呢?」 他几乎立即就否定这个说法:「当初让你搬回房子是他主动提出的,何必大费周章又找证据来弄你?」 找不到什么线索,他把冰箱门关上,手指冰冰凉凉的,盯着她近在咫尺的手不敢去拉,很是纠结了一会,在伸手之前她已经转为托着下巴:「本来一开始他突然让我搬回去就很可疑啊。」 他和杜羊在一开始也曾感觉过奇怪,只是这终究是为她好的决定,加上她出来后环境也没有什么异动,就放下心来。如此一说就重新挑起他的怀疑,跟随她不拘小节坐到地上,苦恼摇头:「是我短视了,这么简单就轻轻放过了。」 穆艾搭上他的手,完全无效地安慰了一句:「你用这种傻白甜的直线思维去猜他的想法就错了。」 活了这么多年,他顶多被形容为孤僻,亦有听说别人私下说他奇怪,傻白甜这个形容词倒是初见,眨眨眼不知从何反驳,仅反问说:「那你知道他什么想法?」 「知道就不会分手啦。」她翻了一个白眼,每次说起楚时她都一脸不屑:「要是以前每天烦恼的只有杀活尸、找食物的话我还能猜到。现在嘛,每天一百万件事,要是像他心眼这么多,也不知道哪天会被累死。」 他想了想,大概傻白甜在她口中是个褒义词,便放下不提,专注思考她的说话:「也是,他每天一百万件事,就算有什么目的也不至于亲自过来搜证,我先从阿风开始查起吧。」 在基地内的生活和基地外的差不多,天昭不是个擅长跟人建立关係的人,和平世代他在学校独来独往,进了基地后,里面的研究员已合力突破了食水和食物的一些大难关,形成一个团结的圈子,他更是难以融入,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所长。 所以当病毒部重整时,几乎没有一个人留下,他也毫不意外。 毕竟把一隻活尸净化这件事,堪比天荒夜谭。反正世上只剩穆艾一个,直接让她死去更一乾二净,还省了病毒重燃的隐患。 阿风只是个化学系的大四学生,在人才济济的研究所像鸡肋一样的存在。当时他对天昭说,反正到了其他部门都是做打杂,不如在他身边能真正碰得上仪器。 儘管如此,天昭还是只让他接触较周边的事务,尤其当决定对报告动手脚后,更是事事都不假人手,按理是他是不会知道内情的,但又确实是最有机会能接触到血液样本的。 穆艾二话不说走到阿风的工作桌前,把他的抽屉翻出来看,把天昭吓了吓,赶忙起来阻止:「这样不太好吧?」 她没有理会,把里面的笔记本拿出来,翻开来却看不懂,乾脆拍到天昭手中:「什么不好?那你要怎么查?」 穆艾呯地一把将抽屉抽出来反倒在桌上,见他抿着唇,手紧攥着笔记本不动作,她又要拿回来:「算了,你不看就算。」用了力却拉不动,他摇摇头下定决心:「我看。」 既然阿风大大方方放在没有上锁的抽屉中,那就代表不会有什么机密的资料,天昭如此说服着自己,大致把笔记翻过一次,都是些公式和试算,偶然在角落有些潦草的文字,像当成便利贴一样临时记事。他正要仔细辨认字跡,找不到其他线索的穆艾就凑过来,绵绵地贴在他的手臂上:「你看得懂吗?」 「嗯。」他用手指扫过文字,一一向她解释:「这些都是算式而已,看样子和你没什么关係。下面这我不太清楚,像是记事,但不清楚有何含意。」 「两千叁百,hp……」穆艾照着上面的字句读出来,也是不明所以,着他多翻了几页,发现在角落间中出现的都是数字连同英文字母的格式,hp出现过几次,都是跟在2300之后。 「应该是时间吧,晚上11点。」天昭弯曲指尖在hp两字上敲了敲:「hp应该是地点,或是他要做的事。」 「补、补血吗?」她说了出口自己也觉得荒唐,埋头在他手臂上笑,他揉了揉她笑得颤抖的头:「我应该没有虐待他到需要补血的地步。」 开玩笑完定神一想,也不是不可能,前后翻动页面确定:「会不会是医院的意思?」 32滿地的傳單 天昭换了一件白衣,走到广场的克党人群中,骤眼看来也是同伙,立刻得到其他人的欢迎。 克党在这个时间极速膨胀,广收新教徒,那套纯白色制服不堪供应,新加入的人都只先穿着自己的白衣,有些甚至衣服上还带着图案,难免少了几分整齐庄严,但年轻的脸孔明显比起以前更多了。 他站在不远处,立即就有路人把接到不要的传单给他。 如此收集了一会儿,分辨所得单张大约有叁、四种不同内容,而且是针对不同对象派发,不同年龄所拿到的都略有不同,怪不得之前他所得的只有其中之一。 正待回去慢慢研究,约好了的杜羊就来了。一坐下就把盒饭打开来,边忙着用汤匙把食堂盛来的饭菜松开,边说:「我今天很忙,下午有个手术,有什么事?」 知道她赶时间,天昭也省去无谓的开场白,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密密麻麻抄满不明所以的数字和字母,像是一大串密码,他指住了其中一句问:「HP是你们惯用对医院的简称吗?」 她快速瞥了一眼,皱起眉头:「好像是有人会这样用,但我们内部都直接用部门名,一讲是内科总不可能是幼儿园吧。」 回答得模糊不清,天昭晃晃头,又问:「那么晚上十一点,医院里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十一点?」杜羊边咀嚼边努力回想:「没有啊,普通门诊是七点完,手术最晚安排在八点,十一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 这么一说,医院这个头绪就被掐断了,天昭又被推入迷茫之中,把手中的纸摺了又摊开,杜羊探头来看,好奇道:「这和小艾的案子有关係?」 他的表情有点黯淡,其实无论是这些凌乱的文字,又或是阿风这个人,他都不知道是否真的和事情相关,只是在黑暗之中拼命找一丝似有还无的光线就以为是出路而已。 在他还在发呆时杜羊已把饭盒吃清光,她和穆艾一样,在外面养成的习惯,吃饭雷厉风行,天昭有时都怕她嚥不下。 她啪的一声把盒子合上,转头劝天昭:「你别想太多啦,小艾搞得定的。」 小抄差一点被抓皱,他反问:「什么意思?」 杜羊收拾行装,拿出手帕擦嘴,随时准备离开,仍耐着心回答:「她躺着那半年的确是很脆弱需要人保护,但她醒着的时候可是穆艾。」 天昭不知道穆艾这个名字对杜羊来说有什么象徵意义,足够用来做一个形容词,但她对穆艾似有无限信任,连他都远远比不上。 当初杜羊知道穆艾打算和尸王一换一的计划后并没有阻止,也是源自穆艾一句「没事的」,好像只要她说没事,就真的没事。 想想也是,她比谁都年轻,却早早带着远征队东奔西跑,无人不服,总不会是在他怀里翻滚撒娇的同一个女孩。 但无论她是哪一个她,他都不可能放手让她独自挣扎。 在广场半天下来没收穫,天昭回来时门外的两个保安官竟然不在了,穆艾说话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他站定听清了另一把是男声,握着门把压下无名惆悵,推门而入。 森杰像上次一样坐在他的椅子上,穆艾倒是坐在地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地纸,都是克党的传单。 本来天昭进门前穆艾还在说着教,男人一来就立即换上张笑脸,森杰狠狠地反了个白眼:「女人。」 看到地面上像把全个克党的传单都搬回来的架势,天昭把手上的寥寥几张塞入后裤袋,蹲下身和她一起检视,竟然还有几款他没有见过的,看来还没有开始派发,瞬间对一副吊儿郎当的森杰高看了几分,又问:「这怎么来的?保安官都走了?」 穆艾正要回答,就被森杰抢先,高声投诉:「真的上辈子欠了你们两位大爷,什么都要我来。」 他说的夸张,她只耸耸肩没有感觉,解释天昭的问题: 「好像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吧,反正一大早有人来找他们,离开了之后也没有别人来接替。」然后指指面前的乱象:「我只是让他收集一些单张回来,他这个疯子直接跑去加入克党了。」 这样一说天昭才发现他果然穿着一身整齐的白衣,虽然前头在抱怨,但还是一脸骄傲:「反正进去又没门槛,拿这些易如反掌,还能探听些事。」 森杰的参与除了因为被穆艾牵扯回来,更多以为自己是特务侦探,在追查岳祐的悬案,卧底时隐隐然有些兴奋,到处打探消息。 克党虽通称穆艾为恶魔,但对她其实不太关心,更多时候都会讨论楚时的恶行,说他妄称神意,不分好歹。他在一边听了不少,不太明白何为神意,至少其他人像是听得懂一样,显得他太不机灵。 这个发现倒是和穆艾本身的预想一样,她只是个幌子而已,传单上加大抹黑批评的都是楚时。 「那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要楚时交出位置吗?还是要他加入克党?」 森杰摇头表示不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本来说话就神神叨叨不知所云的,一样东西绕来绕去讲不到重点,多待一会都变神经病。」 「所以你混了进去还是没什么用嘛。」穆艾轻轻一句又把他的好胜心挑起,指着一地的传单自辩:「我连未开始派的都拿回来了,冒着他们的眼线你知道吗?」 「谢谢你。」天昭抢先替她道了谢,穆艾没有收回,就算是认可了,要得她一句讚比要她的命都难,森杰以同情的目光看了她身边的男人一眼,起身喳一身退下:「等下有个佈道会,有消息再来。」 「嗯,小心点。」轻轻一句女声叫他开门前回过头,但穆艾低着头在阅读,拿起一张和天昭讨论,刚才那一句简直像是他听错了一样。 天昭把重覆的传单叠在一起,偷偷望了她两眼。 垂下的头发遮了大半张脸,不辨表情。他话到嘴边又收起,她还是察觉到了,没有抬头问他:「你今天去哪了?」 背后的纸角哽着背,他不适地挠了挠,隐去前面一段无功而返的傻事,说:「昨日跟你说过,找杜羊小姐问问关于笔记的事,可惜没什么消息。」 她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天昭匆匆低下头,她挑眉放下手上的纸张:「去这么久?」 穆艾比谁都知道天昭眼前只有一件事,就是她。早上第一件事是来找她,和她有事没事度过一天,至晚上才分开。明明在这基地里每日都是叁点一线,闭着眼她都能猜到他去哪里了,但他先一日还是会巨细靡遗地跟她交代去向,有时她都嫌烦。她知道他会去找杜羊,但杜羊就算有时间搭理他,也没有空间跟他耗一个上午。 她本来还想着等他回来,不料没有等到他,森杰就先来了,她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 「嗯,是啊。」他含糊带过,穆艾仍作不知,抱怨:「我还没吃饭。」 她的声线听似不大,却刚刚好叫他听得一清二楚,等待男人的反应,果然如她所料地过激,伸手摸了她的额:「怎样还没吃?是不是不舒服?」 她抱住他的手摇头:「没有,就是等你啊。」 如此一说他眼里立即蒙上了内疚:「对不起,应该告诉你上午不过来的。我现在陪你去吃点?」 她伸手往他身后一搂,未摸上他的腰就被他挡着,握回前头,慌张地转移视线:「食堂这个时候应该关了,我们去农庄看看?跟非嫂蹭一顿。」 居然允许她去农庄,他还真的不会掩饰,愈说愈惹人怀疑。 她甩开他的手,退后交叉抱臂怀疑:「你出去玩女人了?」 「没有,我怎么会??」这世头哪有人还洒香水,但他显然没有注意到,低头快速闻了闻,没有发现异样。穆艾一下把他放倒,拉过裤头一叠纸就跌到地板上。 她只瞟了一眼,对上天昭无奈的眼神,噗地笑了出来,倚上他的肩膀,他环住她的腰,任她失控地笑出声音一会,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你自己出去一张一张收吗?」 不说他只站了一个上午,就算站上两天都没有她做事的效率。他不禁想起杜羊说的话,穆艾纵是比他年纪小一点,但经歷和承担过的都比他多太多,也许真的不是个需要他呵护备至的女人,至这又恰恰是令他着迷的地方。 「什么都没做成还害你饿肚子。」他自嘲地笑,浅浅叹一口气,她还抱着他的手,回说:「你已经救过我了,还想做什么?」 她换了个姿势,跪起来舒展身体,把他所得的几张传单混入地面的杂乱之中,不辨你我,重新坐回来,便伸脚把纸张都撑开,发出乾燥的沙沙声,侧头靠上他的肩,风一吹头发刮在脸上:「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33整片的星光 穆艾以为母亲自杀、遇上楚时、从手无缚鸡之力变成见血不眨眼,已经是她人生最大的转变,但是治疗病毒时也许同时杀死了她体内一些倔强的基因。 换着以前她被冤枉,别说是杀人这么严重的事,说她偷吃一块饼乾都能争吵到重得清白。 又或者是她年纪大了,没有力气去再作争辩和解释,只想闹剧快一点结束,重返寧静生活。 所以当楚时说可以安排她离开,心里知道自己可能会变成什么替死鬼,落得遗臭万年之名,还是不无心动。 楚时留下了一条车钥匙,门外的保安官一大早就被调走了,望向窗外街道巡逻变得稀疏,这是楚时给她的信号。 她不知道这个安排会维持多久,大概直至楚时的耐性被她磨完为止,无论如何现在有一辆车等她,可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基地的夜晚宵禁,除了巡逻的保安官几乎了无人烟,安静得只有鸡鸣狗吠。今晚的保安官比往常少许多,穆艾光明正大在空无一人的大街走动,还有空档站在路中心看星星。 繁星乱坠在今天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穆艾初次察觉到却是在把母亲埋葬在老家的后院时,晚间的冷风吹来青草香,她抱着自己坐在地上,腿上手上沾满湿润的泥土,耳朵嗡嗡低鸣什么都听不见,却有星光一片。 她在城市长大,未曾见过洒遍黑夜的光点,当地面剩下颓桓败瓦,再也不能和天边争艷,一切才亮起来。 这才是世界本来的模样,后来地面的灯彻底灭了,这片难得的景色变成日常,看得习惯,终于不会再天旋地转,害怕自己迷失在天地之间。 爬上城墙,守夜的人一个没有,不远处草丛里藏着一辆小型露营车。穆艾不费分力就能溜出去,猛踩油门,扬长而去,但她坐在离地快叁层楼的城墙边缘,看着地平线上半黯的弯月微微出神。 她是不想离开,原因却不是要和楚时争到底,而是这场末日的闹剧落幕,她死去又活来折腾得心力交瘁,只愿找张软绵绵的床,过着每日如是的生活,不要惊喜更不要惊险,最好是老死的,病死也可以,总之是一种预料到的死法,不要太多意外。 天昭为她重新整理好房间了,温暖舒适的床舖,不同的鲜花插在復古汽水玻璃瓶中,每日换一次水,而她总会忘记,都是天昭换的。世界已经不同了,但她在那间没有间隔、只有一张椅子的房间中,却可以找到往日安稳。像周末寧静的午后,阳光把草地晒热,一家叁口在微烫的地面上躺睡,无所事事。 天昭对她提出离开的可能果然不讚成,她竟不知他有这样强硬固执的一面。 「现在走不是畏罪潜逃吗?他们会把一切都怪在你身上的。」 她把地上的传单分门别类叠成一栋栋,心不在焉的回:「反正走了就不回来了,谁还在乎有没有罪。」 「小艾,你不应该夹着尾巴逃走,也不应该被如此对待,是你救了我们,你是英雄,我们会查出真相,还你清白的。」天知道这些说话他在心中藏了多久,倾倒而出的愤世把她吓了吓,只点点头,整日不知如何回应。 她随时都可以离开,不需要收拾行装,就像现在一样,随意找个守备松懈的晚上翻过墙壁,只要脚一落地就可以远离这些纷争,一路往北去,沿着无人的公路回去本来的城市,找到故居,在公寓前的小公园把木盒埋入去。 那个木盒现在在她的膝上,把里面的信纸拿出来,摺叠的位置留下深深皱痕,脆弱得捏用力一点都像快要碎开,不知放置了多少日子。月稀星明,要借一点月光也不容易,看不清随年月变浅的字跡,但她闭着眼睛都记得上面的一字一句。 小艾,我的女儿,我们把你带到世上,却没有权利教你如何离开,但若你无法承受,母亲在桥上等你。 遗书上的文句和其人一样温文柔善,在穆艾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听过她大声一句,死去时穿着当年生日父亲送的一条白色长裙,飘在半空中似仙女下凡。 她无法承受,她如何有办法去承受,于是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在她的梦中变成了厉鬼。 天昭叫她英雄,她却只是懦夫。 「小艾。」如她所料,天昭跟了上来,左右观察发现本应佈满保安官的城墙上空无一人,本来不确定的怀疑更没了底。穆艾坐在墙上,半个身在外,脚凌空晃着,加上瘦削的背影,仿佛风一吹就能把她带走,他抓着她的手臂,半晌不知应该说什么。幸好她就着他的手转回来,轻盈跳回地面:「你来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她拉着他离开却拉不动,他站在原点纹风不动:「你想走吗?」 穆艾摇头,尝试摇他的手:「不想,就上来看看风景。」 但她却带着个绝不适合看风景的残旧木盒,令可信度大减,他无意间加重了握手的力度:「是因为楚时吗?」 夜太黑,她看不到他的眼神,以为他是指这近乎空洞的守备,便点头说是,天昭突然脱力,木木跟着她的步伐落到地面,离伸手可及的星光愈来愈远,明知她近在眼前,却错觉她要被黑暗笼罩,消失不见。他大概会后悔,还是问了出口:「那为什么不走?」 她在两个台阶之下仰望,他错了,星光没有远离,落在她的眼里,比在天上时更闪光:「因为你啊。」 34深夜的探險 基地里沿用原来城市的建筑,往日外围一圈都是商铺,末世后被抢劫一空,一片狼藉破烂不堪。没有修补的材料,为避免危险,楚时乾脆把半破不破的门窗都敲掉,曾经的一整片落地玻璃只剩一个巨大的空洞,像是无尽黑暗的入口,只有孩童在昼间会来到这里玩探险游戏,其馀时间人跡罕见。穆艾带着天昭抄了条近路,二十四小时点着灯的医院在晚间特别明亮显眼,坐在暗角也能清楚看到出入情况。 「我们应该进去看看吗?他也未必今天来。」 这个时间出入的人不多,偶有医护人员出来歇一歇气,没有什么可疑。天气凉了不少,晚上更甚,穆艾穿厚了一些,还是不时吸着鼻子,天昭要把外套让给她,果不然被拒绝了,她寧愿把手放在他腰间取暖,两人在医院外坐了一会,怀里的人没有暖和起来,反而愈加寒冷。 穆艾待得无聊,点头要起来,忽然想起:「医院有后门吗?」 医院人手不多,不能像往日分上几个出入口,用作区别急诊的入口早被封起来了,就算是医生护士下班也只走同一个大门,没有人会去深究另一个出口。 但动一动总比在这里呆坐好,两人沿着医院外绕行,路上安静得诡异,仿佛能听见灰白的建筑内传出低沉痛苦的呻吟。天昭在黑暗中拉到她的手,冰凉没有温度。她只上下扫视医院外墙寻找异样,任他把手拉到衣襟内,天昭却把目光都放在她的脸上,捏捏怀中纤瘦的指尖,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如果你想走的话,我会陪你走的。」 闻言她脸色一变,放慢了脚步,他以为她有话要说,却猛地被扯入弯角,还未看到前面有什么,穆艾就掩住他的嘴,探头往外看去。他尝试藉身高优势探看,但距离太远,只勉强看到人影从医院走出来,连身材都难辨,枉论样貌。 这大概就是医院的后门,比前头荒凉得多,灯都没有一支,一条直路通往旧焚化场,即使有一段距离还是隐隐嗅到垃圾堆积的腐臭,飘在空中如死亡的味道。往日这座城市高达两成电力来源于焚烧垃圾,现在废物量少了,但同时人口和用电减少了,重要的电力也必要依靠这个设施。 由于废物量不多,焚化炉一周才开动一两次,堆积的垃圾难免令周边环境弥漫难闻的味道,天然就是无形的屏障,没有人会无故接近。 即使没有实据,两人都隐然知道应该上去一探究竟,眼见本来就模糊不清的人影快要消失在晚雾之中,天昭一急就要追上,被穆艾止住动作,她低着头像在默算什么,近十秒后她才点头,小声叫他:「你跟在我后面。」 作为男人,跟在个头比他低、年纪比他小的女人身后,确没有什么男子气概,却不得不承认,她才是适合走在前头的一个,大概这样她也比较有安全感。 外头的灯光照不到深处,愈往深处走光线愈为微弱,他亦步亦趋跟上,她却像有一对夜视眼,不单看得清眼前的路,还有空不时回头顾虑他。这是走向焚化炉的方向,但对于清洁工或是开炉而言都太晚了。为了方便管理,楚时立的宵禁制度颇严紧,逼着工作都要在昼间完成。 「这会是什么呢?」 穆艾大概受不了要一直回望,爽性让他搭着自己的肩,变成如幼稚园学生排队搭小火车一样,他收窄步伐怕踩到她,听她回答:「虽然看不清楚,但除了脚步声还有滚轮的声音,而且从医院到焚化炉,有可能是尸体。」 就算没有活尸,人类还是少不了生老病死,在没有多馀资源的情况下,一併火葬是最简单的选择。 「深夜火化,倒不像是什么奇怪的事。」天昭用以往的生活常识猜测,没有多少把握,只感觉到手下穆艾的肩头愈来愈紧绷,脚步虽然没有放缓迟疑,但身姿微弯,明显进入了戒备状态。他不晓得前头有什么,跟着静下心来细听,无尽的寧静和刚才如出一辙,并无异样。 她把他的手转移至腰间,左右摆动松了松肩,压低声音说:「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工作时间,走了这么段路,焚化炉就在转角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奇怪吗?」 这一区没有住人的原因除了难耐的味道外,焚化炉发动时的躁音也毫不儿戏,不必楚时划下界线,人们寧愿挤在窄小的临时房屋,这里一大片土地却被荒废。 天昭加入基地后从未来过这一区,天色昏暗连焚化炉位置在哪里都不知,她一提才惊觉这里安静得不寻常,下意识把她往后拉:「不然我们先回去,等天亮才来?」 本来这探险就充满危险,加上夜色不明,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拖后腿的角色,在夜里更是碍手碍脚。 虽然很不明显,但穆艾瞪了他一眼,半带讽刺:「明年才来好不好?」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她甚少对他表露出强势的一面,现在像啟动了防备机制浑身长出尖刺,突然就如以前一样生人勿近,天昭怯了怯,硬着头皮劝:「我怕你...」 「你怕就回去。」语气冷硬,他识相闭嘴,怕被她甩开,收紧手指握着她的腰鼓:「没事,继续吧。」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头,改而牵上他:「跟上。」 他们来到设备门外,走在前头的几个人不见踪影,破旧发銹的大铁闸深锁,里面没声没息,不像有人在活动。 「我们跟丢了吗?」 「这条路只有到这里,如果他们不是翻过了城墙,就一定是进去了。」说罢她摇摇闸门,确定足够稳固后轻盈地跳上去,无视手中黏上脱落的铁锈片爬到顶上,天昭想制止却被惊慌堵住喉咙,巴巴举着双手不知所措,穆艾已到了门的另一面,乾净利落拍走手上的污垢,从里面替他打开门:「别怕,进来。」 这句话他好像在他们的初夜听过。 35秘密的研究室 穆艾之所以能在末世中独当一面,除了天生的悟性和敏捷,最重要的是神奇的第六感和运气,凭此躲过尸潮、找到资源。至楚时一开始捡到她时,都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在这种环境活下来表示惊讶。 她掩着鼻子深入焚化场,垃圾堆积在空地上,风一吹呕心浓重的味道四散,在黑暗中仍能看到老鼠和蟑螂四处窜动,天昭连开口说话都有困难,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趁空吸入苍蝇,捂着嘴亦不阻惊叹:「这是一周的垃圾量吗?也太多了吧。」 垃圾堆成两人高的山,按理说本来就没什么资源,更不应有这么多垃圾,更何况是一周清理一次。 「看来像是很久没有动过。」好不容易越过垃圾堆,穆艾仰头看向高高插入迷雾的烟囱,果然没有发动,然后踢踢地面,留意到不妥慢慢蹲下来碰到泥地,他们站着的地上有一条路径比旁边左右分外平实,是由人踏过而造出来的路,却不是通向以大铁链锁上的正门。 她拉拉天昭,两人交换眼神,跟着那条不明显的道路绕到建筑后头,通向另一道门,一旁停着几辆医院的病床。 天昭的心打起乱鼓,不详的预感令人不寒而慄,穆艾的表情也不太好,捂着胸口似很是不适,他想打退堂鼓,无奈她刚刚的冷淡让他不敢再提起。 手微微颤抖,她伸手摸了摸门把掩饰,却不其然留意到上面光洁乾净,是自他们进来唯一看得出经常使用的东西。 「进去吗?」再怎么努力还是挡不住神情里满满的犹豫,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模样,脸色比过去昏迷时还要青白,眼皮怪异地抽动。 他们都是在末世中活过来的人,面对危险的经验足够精确判断眼前情况:手无寸铁,对环境不熟悉,更不知道里面的人手和武器配置,天昭的身手成疑,基本可当作包袱看待,脑里快速运算还是不应以身犯险。 但同一种直觉又告诉她这是难得的机会,对方没有防备,出其不意,他们这一路来要是留下了什么痕跡就是打草惊蛇,不管里面的是什么,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穆艾仍在苦恼着,突然被一股力量握着手,温暖从男人的手心源源不绝,她稍稍定了定神,把强烈的不安感压下,反捏着他:「你先回去,我…」 「我爱你,小艾。」突如其来的告白止住她接下来一连串劝退的话语。 他想,这真不是个好时机,就算他初次说出他喜欢她,也没有全盘准备,毫不浪漫,而现在更每况愈下,黑雾阴沉,臭气熏天,彼此的心神都在未知的恐惧下颤抖着,但他必须脱口而出,搂着她说:「我陪着你。」 她好一会没有说话,其实也不太久,只是对于天昭而言,这几秒无比漫长,直到她僵硬地点头,回说:「好好跟上,落单了我可不管。」 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他管不住扬起的嘴角,头如捣葱,快速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连连保障:「你放心,不用管我的。」 穆艾深吸了口气,重新作势开门,在最后一刻回应:「活着出来,我再回答你。」 回答什么? 他没有时间问清楚,只见她从头顶拔下一根发夹,插入钥匙孔中转了两下,开锁的咔噠声在安静的夜晚份外响亮,从门缝看进去只有一条光亮的长走廊,没有人在看守。她对这宽松的保安摇摇头,光明正大地进了门四周查看监控和设备,门口有一个摄像头,却都封了尘没有啟动,大概是焚化场的旧日遗物,通风管异常乾净,像是有人清理过,和四周铺灰的墙壁格格不入。 「应该在更里面。」穆艾说罢就要往深处走去,却被天昭拉住,他开门到外面拉来一张空床,让她躺上去:「死人躺过的,你怕吗?」 「死得透就好。」基地内的人就算不认识她,也必定认得她脸上的血印,用床单掩饰一下的确是个好主意。她麻利爬上去,默契把白布盖在身上:「小心一点。」 厚重的防火门隔绝了外面难闻的垃圾腐臭,天昭隐约嗅到福马林的气味,虽然这里是处理尸体的地方,但单纯火化不必用化学防腐,盘算着里面必有蹺蹊,他推着穆艾往深处缓缓前进,化学味道愈来愈浓。脚步沉重,隐藏在白布之下的五官被布料勾划出来,双手交叉放在腹前,乖巧得真如死去一般。老旧的轮子每一圈滚动都要发出轰轰的噪音,走廊虽偶有分叉路径,但亮着灯的唯有这段长巷,剌眼的白光灯把墙壁每一道污痕照亮得无所遁形,巷里无遮无挡,只要有一个人被轮子的声音引发好奇心而探出头来,就会见到顾作镇定的陌生男人推着病床左顾右盼。 床单下的穆艾只能靠听觉和滚动的震动来判断外面的情况,单调的滚动声渐渐令她感官钝化,一呼一吸都是床上淡淡的消毒药剂味,突然滚动的震荡乍停,虽然没有异动的声音,心脏仍像被一隻大手捏紧,她憋着呼吸平静气息,外间依然一片安静,尝试动动手指问天昭情况如何却得不到回应,关心则乱,短短几秒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他被人挟持住动弹不得的场面,霍地揭开白布,她所想像的危险情况没有出现,却是另一种动魄惊心。 他们进到一间敞亮乾净的研究室之中,一池马福林泡着五、六具尸体,死者身体浮肿,皮肤暗沉,都是已死去一段时间,在池子里浮浮沉沉,满室子难闻的化学味。 天昭检查完连接的房间确定没人,回来穆艾已愣愣地站在马福林池边,一脸疑惑,本来紧握的拳头放松开来,指着眼前的异像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要火化了吗?为什么还要泡水?」 「小艾,我大概知道是谁去翻你的样本了。」 ---- 变成周更了对不起TT 36真正的瘋子 穆艾掩着鼻子,走近池边,用放在一边的棍子打捞过最近的一体人尸,虽然已经採用防腐处理,但皮肤仍发黯发烂,仔细观察那白无血色的脸颊,隐约可见一丝丝青绿的纹路。这个不寻常的发现叫她手一抖,长棍几乎甩入池内,险险抓着但水中仍颤抖出波纹,一圈一圈地在透黄色的水池中荡开,直到碰到另一具尸身才静止下来。 她振振回头,天昭正在检视桌面上的资料,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双橡胶手套戴着,两指夹着一支试管轻晃,本来沉淀的血红色渐渐向上渲染,在奶白的指间中份外显目。 他抬手在灯光下注视了几秒,微微摇摇头后放回原位。桌面被清理得乾净,没有留下多少证据,他尝试拉动低下抽屉,但果然都被锁起了,眉头紧皱一时之间一筹莫展。穆艾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蹲下来摸了摸钥匙孔,问:「都锁了吗?」 「是,这边都是普通抽屉锁,里面有个密码锁。」他话语未毕,穆艾已重施故技抽出发夹,边忙着撬锁边说:「尸体上有绿印,但顏色比一般活尸淡,你觉得会是剩下的活尸吗?」 天昭还发着愣,她已经打开了一个柜子,拉出的时候铁锈的滑轨发出沙沙的声响,里面空无一物,轰的一声重重合上,稍稍移动继续另一个锁头。 「病毒部在你们回来不久后就大整合,很多研究员和设备都被搬走了。」他突然讲起无关痛痒的事,穆艾停住动作,见他把手放在其中一台不明作用的机器上:「这些都是以前在病毒部的设备。」 穆艾眨眨眼不知如何反映,天昭以为她不信,指着机器角落的一个烙印说:「这是新中大学的校标,病毒部里用的都是他们学校的仪器。」 她木木的点头,反问:「所以…他们在这里研究活尸吗?」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池水,穆艾反射性弹了起来,摸向裤后袋却找不到常备的短刀,喀咯一下才想起自昏迷醒来以来,她的短刀早就不随时携带。这附近空无一人,安静得似鬼屋,她不免想像到是早被活尸佔领。发夹落地轻微的噠噠也引起她强烈的反应,简直是一隻竖毛的刺蝟,天昭觉得自己只要一不小心碰到她随时被掀翻在地,澄清说:「不是,这是人工防腐,谁会帮活尸做这些事?」 没有人比天昭清楚,活尸的皮肤比活人脆弱得多,虽确在日晒雨打下会腐臭烂开,但却神奇地止于某个程度,而在室内乾燥的活尸更是能长期保持容貌,像穆艾昏睡了半年,他们也只是替她擦擦身子而已。 「什么意思?」太多凌乱的资讯瘫痪了思绪,一动不能动,怔怔问。 「这些不是活尸,是半成品。」他顿了一下,强咽口水,像要下定决心才能说出口:「这是实验室。」 穆艾听罢没有什么反应,听不懂一样搔了搔后发,又重新蹲下来集中开锁。本来灵巧的动作突然凌乱,无名火在心里直冒,用力不妥幼细的发夹卡地断在锁孔内。尖锐的半截黑色发夹如针般刺破缓衝的气泡,情绪爆发直往头上涌,呯地踢在柜子的板上,立即现出一个凹痕。穆艾撬锁容易,要重新锁上却几乎不可能,现在加上那个大凹印,瞎子也能看出这里曾被不怀好意地洗劫过。 她狂怒如火烧心,几乎把铁板踢穿还不够,脚向后拉又要再来一下,吓得天昭扑上去把她抱开,把她乱挥的手脚禁錮在怀内。她气得发抖,却被男人制住无处发洩,浑身上下只剩一张嘴巴能动,但脑袋塞满橡糊,张着嘴骂不出语言,就着面嘴边厚实的肩膀咬下去,半点没有留力,天昭闷哼出声,还是硬着头皮把她抱离房间,直到重新把她放置在病床上,她才勉强松了口,仍是不肯抬头,在他颈窝处磨蹭了好一会才回復过来,闷闷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他才缓缓把床往回去的通道推去,边回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哪个他?」 她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别装不知道。」 就算坐在床架上,她的双腿仍圈在他腰上,勒得他不自在,又要保持警觉注意每个转角的动静,没有多馀的精力思考:「我不知道。」 「谁有权力控制保安官巡逻?谁有办法调动研究所的物资?谁能控制这座焚化炉和医院的尸体?」她如连炮珠地拋出了几个问题,不是为了得到回答,只为指向同一个人。 「圆桌?」他有点不肯定,因为这不是他心里的答案,语音刚落又被她在同一个位置再咬了一下当惩罚,他受痛改口:「楚时,我知道,楚时。」 楚时。 她放开攀着天昭的手躺在床上,天花掛着的白光灯亮剌眼,伸手挡在脸前,忽明忽暗更添晕眩。 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但她在圆桌待得够久,足够清楚里面的人是什么性子,老古板们大多都互相不对盘,要一起合作来做这件事不大可能,但楚时一个人就能轻易佈置成功。他天生就是领导的料子,无论年纪大上一轮的人,或者体格强壮一半的人,他都能轻松面对并一一收纳靡下。无法抵挡的人格魅力曾经把穆艾也迷得盲目。 楚时。 她默默唸了两次他的名字,闭上眼睛楚时的样子在眼前,是在圆桌上闹翻的那一天,她刚刚说完要去夺承继,桌上眾人表情各异,有人已拍桌而起,而楚时仍然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如充耳不闻。但他在思考,习惯性用手指敲打桌面,缓慢而肯定,好像他脑子在动的声音。 「穆艾,你会害死我们的。」 那是她预期中的最后一次对话,虽然是不欢而散,但她第一次认识到他的愤怒,不再是胸有成竹慢慢悠悠的,眼中的火快要喷射出来一样。她知道他,太深刻以至难以相信,他会放纵甚至主持这样的事情。 「穆艾,你会害死我们的。」 这句说话当时她听罢就拋于脑后,现在却不停在脑里盘旋。 把活尸引到无人岛上,一旦失败的确可能连累和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但这本来就是远征队出行的风险,过去他们以为最安全的任务也曾损失过手足,更何况是一决死战,每个自愿踏出那道钢门的人都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他们身手也许不是最好,却是孑然一身,无身后之忧,就算牺牲了,基地的保安官和武器也足够保全里面的平民。 你会害死我们的。 她反復把这句说话思量好几次,一路安静沉闷的滚轮声几乎把她催眠,重新张眼天昭已差不多推回门口,她坐起来却没有下床,盯着他身上的白色外衣,轻轻拉扯:「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老实地回道,她虽是仰头对着他,双眼毫无神采,拉着他的衣服不松开,用力得像要把薄薄的布料撕破:「克党不是疯子,楚时才是疯子。」 37不存在的神明(一) 与魔勾结,祸患将至。 违神之恩,天灾将临。 一大片白底红字的旗帜在空中飘扬,克党在广场唱得高昂的圣诗,穆艾无遮无掩坐在广场对外的长椅,大概是恶魔现身了,克党唱得更为起劲,恐怕声线放轻一点就会压制不住她体内的邪恶。 只是她木无表情,呆呆滞滞,若不是脸上无法掩饰的血印,单凭那失意憔悴的样子,实在难以想像她就是过往意气风发的穆艾。 这是圣诗成功转化了她的灵魂,似是鼓励,歌唱的声音高昂,从基地角落都能清楚听到。 在云云白衣中,一缕雪白份外突出。末世以来穆艾已没有见过这么亮人的白衣,像用漂白剂处理过,用克党教徒的说法是被圣恩环绕,因此特别耀眼,神替他拂去一切过错和尘嚣。 穆艾不相信这样的鬼话,只认同他洗衣技术精湛,但此时此刻他从人群中走来,好像真包围着一道圣光,拨开眼前的迷雾。 「穆艾,你要懺悔吗?」白佳的声线低沉,居高临下,眼神坚定。 白佳比穆艾还要早认识楚时,在那辆用货车改造而成的露营车上总是坐在最角落,身穿一件残皱的灰色运动外套,用兜帽遮住脸容。穆艾对他的样子无甚印象,更枉论声音,对她而言和陌生人无异。这次见面,比起在训练所的初见气氛缓和了些,他不再是嘲讽冷漠的眼神,她也放下几分警戒,仰头对视:「你知道些什么?」 白佳浅浅一笑,向上指了指:「都是衪告诉我的。」 装神弄鬼。 穆艾在心中啐道,表情不显:「那衪告诉你什么了?」 「你知道的。」他微微侧身,展现广场上的标语和旗帜,楚时的样子被画成一个丑化的卡通形象,头上长着尖角,张着嘴一口利牙。白佳接着说:「你们都是罪人。」 她眼神颤抖,别开脸:「我知道。」 但一切早该完了,那些不安和愧疚,晚晚恶梦缠身,母亲的鬼魅在梦中把她四撕五断,一切早该完了,那场大火把活尸都烧掉,在她脸上留下血红不能磨灭的印记,在那一刻就该完了,又重新寻来,吞噬堆砌出来的自信。 白佳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像他对无数教徒做过的一样,把本来就低沉的声音再压下:「诚心懺悔,神会原谅你的。」 她抬起眼帘,睫毛微颤,她看到前方的光芒,围绕着寒冷的身躯打转,渐渐温暖起来,打自心底而出的寒意落在身后,像是美好的甜饵,一直诱她向前,寻找无忧和光明。 「穆艾。」另一道光线猛烈地把幻影撞破,她清晰看见白佳领口一小块棕红的旧污渍,神圣的泡沫不再,白佳的脸孔看起来只是一个潦倒不整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把怪异的鬍子、衣不称衫,活像无家可归的露宿者。 她中蛊一样迷茫的眼神终于清醒,在白佳不怀好意的目光下被拉走。克党的圣诗从柔美的歌声转化成怒吼,如在唸咒,充满恨意的人声叫人颤慄,离广场中心愈来愈远,穿越路上的人群,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们身上,她想甩开他的手,但男人力度之大,把她手腕处都捏红:「楚时,放手!」 他充耳不闻,甚至不回头望,无视她的挣扎和叫喊,直直把人拎到圆桌常用的会议室内,守门的保安官尽责帮他把大门关严,才松开钳制,拿起桌上的半杯水喝尽,用手背抹乾嘴角,回过身穆艾正揉着手上痛处,怒目而视。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天知道他刚才拉住她,多想直接把她往墙外拋去。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倒是理直气壮,楚时头痛得按了按太阳穴:「你知不知道调空所有保安官要花多大力气?」 穆艾没有回答,拉开跟前的椅子坐下,似笑非笑:「是吗?」 她环顾空荡的会议室,在无人的座位上凭记忆把原有的成员描绘出来,这个过程昨晚回到房中她已重覆过无数次,如置身无间地狱,逃不出这个轮回,每一次的结果和现在一样…研究所所长、保安官首长、工程主管、楚时…一切的思考都等在楚时身上。他一贯冷静冷淡,紧抿的嘴角显示出烦躁焦虑。他就在跟前,比她幻想出来的更为真实,她的猜测也愈加肯定。 「所以你不打算走了?还打算加入他们那群邪教神经病吗?」他耻笑出声,穆艾却毫不在意,死死盯着他因紧张而抽搐的嘴角:「我为什么不能加入他们?」 今天的穆艾绝对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他的每一个问题她都以问句回答,楚时拎着空杯子,唇乾舌燥地啜光里面剩馀的一粒水珠,才回:「你当然可以,一堆疯子。」 「因为他们是对的吗?」穆艾瘦削的脸显得双眼更大,毫无惧色凌厉非常,直直看入他的灵魂,把深处的秘密翻找出来。楚时悄悄咬了咬舌头,笑容不变:「果然是疯子。」 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如能燃火,架起乾木在他心底乾煎,下意识别开眼,把水杯举起又放下,最后决定离开:「我去喝点水。」 「为什么?」 「我口渴!我口渴不行吗?!要你批准吗?」水杯落在地上摔成零散的碎片,一小片飞划过她的小腿,轻轻带出一条小口,她弯腰用拇指抹过伤口,指腹染上血红,她扬起笑容,如炫耀一般展示给他看:「你不是想要吗?我的血,新鲜的可能就有效了。」 也许只是错觉,她脸上已经渐渐黯淡的血印忽然张扬起来,尤如指间的鲜血,一路往脸周蔓延。 「穆艾!」他一路退后,拼命摇头:「你在做什么?」 全面失态的模样让她暗地吓了一跳,表情却不显,步步进逼,直至他呯地撞到门板上,才在两步之外停下脚步:「我知道你在做什么,焚化炉…」 她用叁个字点到即止,果不其然看到他瞳孔扩张,向来如烙印在脸上的笑容塌下:「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穆艾正要似有还无地掩饰过无知,就被他一把推过,险险倒在地上,再回头楚时双目通红,歇斯底里,指着地上的碎玻璃:「你知道?你知道这水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头上的灯是怎么亮的吗?」 「我…」 「基地后面的煤矿在半年前就挖空了。」 刺耳的嗡嗡在她耳边划过,她又坠入白茫茫的光芒之中。 「你知道的,只是装不知道,因为你那该死的疚愧感。你以为消灭了活尸就能赎罪?你在用另一种方式害死我们。」 诚心懺悔,神会原谅你的。 0序(簡) 当巨大的火云从遥远的大陆升起时,基地安静了整整十分钟,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那场似乎永远不会烧完的火,在黑夜中照亮一片天地,然后慢慢慢慢地暗下来,就像他们以为那些活尸永远杀不完,但事实是一切都结束了,用一场大火狂欢去祭献死者,终得安息。 围城外安全了,生活好像还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天再亮起时每个人如常回到自己岗位上,在围墙上站岗的保安官一样多,那道门仍然紧紧关闭着。 直到战士从围城外回来,一直压抑在喉间的欢呼终于爆发,以往用来驱赶丧尸的烟火齐发,围城的正门大开,迎接他们的勇士。 天昭在远离人群的高处等待,听着烟火声激动得双手颤抖。人群徐徐散开让出一条路,他怔怔地注视那个从人群为首出来的人,走前两步贴近栏杆。 不是她。 那个理应站在前排仰首抬头,受全民景仰的穆艾。 穆艾没有回来。 1死不去的女人(簡) 穆艾觉得自己睡了一辈子,对着乾净的天花板眨了眨眼,思考了半秒自己是否身在天堂。 她应该能上天堂吧,怎么说也是为拯救人类而死的,就算她之前有过多少罪孽,总足以洗清。但也许是她中断了上天的灭绝计画,终不得青睐,她还是回来了。 要上天堂太妄想了,人间才是地狱。 呼吸再没有尸臭味,在腹腔间感受到异样的触碰,伸手按着在腰间的一隻手腕,对上一对细长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的噪子沙哑:「这是基地吧?」 男人被初醒来的女人制住手,动弹不得:「是的。」 她模煳的视线过了两秒才看得清,眼前的人有几分眼熟,上下扫视他手上身上没有武器,确认他手无寸铁,才松开手上的力度,虚弱的身体陡然软下来,他接着她垂下的手臂:「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都不舒服。 穆艾想回答,分神留意到房间四周空白得不像一般病房。四面墙壁加总仅有一个小窗户,阳光洒入把铁栏的阴影投射到地面上,房里除了她身下这张床再无其他家具。 她有太多问题,加上头昏脑涨,勉强坐起来,男人识趣地伸手扶好她的枕头,跟她解释:「你昏迷了半年。」 穆艾怔怔看向只该在牢房出现的大铁门,又望向这里唯一的男人,记忆慢慢涌回脑海。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大陆上最后的人类了,但在北方开始爆发的尸潮逐渐往他们所在的南边涌来。基地的背后已是海洋,要把所有人带上船离开是没有可能的事。 退无死所,他们要斩草除根,把全部活尸引到只用桥樑连接、已无人烟的离岛上,唯一方法就是控制住尸王,威胁他下达移动和聚集的命令。 那当然不是易事,要是尸王会乖乖听话就不会有世界末日了。 于是他们夺取了尸王的承继,把自己人换上尸王之位,实行计划后在那个岛和活尸们共眠。 穆艾夺了承继后意识就开始模煳,勉强记得自己走过了那条跨海大桥,对着对岸下达了命令。 最后所见是人类用所谓无上的智慧战胜地势的伟大工程,桥面的沥青因多年缺乏保养裂成块状,耳边只有海风声,海对面是她的同伴,他们都会很好地活下去。 她选了一个很好的葬身之地。 然后她再睁眼就回到基地了,在一个比起病房更像牢房的地方,身边没有半个认识的人,只有眼前这个看似是研究人员的陌生男人。 她和研究部的人没有交集,完全想不起他是谁,皱着眉听他简述现况:「你身上有尸王的病毒,所以保安会比较森严一点。」 真是好听的说法,好像穆艾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样:「我成了活尸,关在停尸间,很合理啊。」 停尸间是他们以往把抓回来的研究用活尸关起来的牢房,这名字还是穆艾和同伴调笑间起的,没想到有一天被关的会是自己。 她把目光移下,男人手上拎着湿布应该正在为她擦身。 就算在外兵荒马乱的时间,也有专门的女医照顾她,回到基地怎么反而找个男人来。 他感受到她的质疑,赶忙把湿布放回水盆中,稍有尴尬地解释:「平常都是杜羊小姐帮你弄的,可是她今天忙不过来,所以我......」 杜羊一直是随军的医生,和她交情很不错:「杜羊不来就只有你了吗?」 他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不满,低头回道:「对不起。」 穆艾并不是在怪他,摇摇头,伸手按了按额头,男人微蹲下身子,半扶半推让她躺回去:「你身上的病毒已经全部治癒了,只是这些日子一直靠打营养剂所以身体会有点虚,不要勉强。」 他仔细地脸不改容把她的衣物拢好,替她盖上被子:「我出去给你拿点水和流食。」 她安静看男人转身远离,背对着她刷开铁门上的电子锁,在他打开门之前终于问了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动作可见的一顿,回头和穆艾对望,一会才答:「我叫天昭。」说罢他还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她有什么反应,她迟缓地点头:「你好,天昭。」得到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还挺好看的。 但穆艾看得活尸多了,对自己的审美全无自信。 在天昭回来之前,杜羊先进了门,一向冷静稳重的她激动得扑近床边:「小艾,真的,你真的醒了。」 天昭随后跟着进来,用小推车把食物和水壶都带过来。 昏迷的穆艾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但对杜羊而言却是战战兢兢的半年,穆艾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从遥远的岛屿上带回基地,再用什么方法治好她的,她本来离鬼门关只有半步了,杜羊在背后不知作了多少努力,也不禁触动,伸手搂了搂她:「嗯,我醒了。」 杜羊鼻头都红了,房间里连供她坐下好好说话的椅子都没有,只能蹲下半跪在地上。穆艾重新坐直,一旁的天昭把水杯递到她手中,温暖的滋润流下喉咙后她才感觉活过来,一口气把半杯喝完,按在外面闯荡时的习惯要用手袖擦嘴,眼前就多了一条手帕。 「谢谢。」她从善如流擦乾净,才问杜羊:「阿时呢?他知道我醒了吗?」 杜羊脸色僵硬, 和床对面的天昭对望,他微微摇头,杜羊稍有结巴:「他还不知道,他现在很忙的,你知道,就算没有那些该死的怪物,基地里还是很多事情要安排的。」 她的说话太多犹豫,听起来不太令人信服,穆艾自然地转头看向天昭,得到男人肯定的点头。她才刚刚知道他的名字,却不知为何对他莫名信任,他的肯定叫她安下心来,不再多问,被杜羊喂了两口白粥,艰难地吞嚥后就拒绝了,手掌拍拍底下硬绷绷的床:「我现在醒了,能换去普通病房了吧?看你们连坐都不能坐的。」 杜羊没有直接回答,低头搅了搅稀粥:「你的情况有点特殊。」 她出外行军时最讨厌听到这般模稜两可的答案,斥道:「有什么特殊?我不是痊癒了吗?天昭是这样说的。」 「我会尽快安排的。」另一边的天昭斩钉截铁地接话,她这才满意,杜羊和她再说了几句话,通讯器就哔哔直响。她本来就是当值中途收到消息赶来的,呆不了久又得回去,临走前问了句:「你有什么需要的?我明天帮你带来。」 她环顾了室内一圈,大概什么都需要,但又没什么需要,最后只提了一个要求:「你帮我告诉一下阿时吧。」 那时杜羊好像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但她没有在意,直至在这样的一间停尸间躺了两日,既没有要安排她换房的迹象,也没有见到她贵人事忙的未婚夫,她才开始明白,她的情况好像真的有点特殊。 她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只有那个看似正直斯文的天昭,和跟她出生入死多年的杜羊。虽然他们出入总是小心翼翼,但她凭着仔细的观察注意到那道铁门外廿四小时都有保安官站岗,即使是他们要带些什么进来都像探监一样要经重重搜身,每一次给她送饭,所有餐具都要重新收回。 但天昭还是在房里多添了些家具,枯燥的四面墙之中总算有了两张板凳和床头柜。他有天早上给她带来了一束粉色的满天星,就插在床头的花瓶中,花瓶是木块做的,薄得用力一点就能捏碎,完全不能当成武器,能拿来这么脆弱的花瓶也是他的本领。 满天星从不是什么罕见的花,就算在最荒乱的时候,也能和活尸们共存,但人工染色的粉色花蕊,自末日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 她摘了一颗在手中,微微有些湿润。 这窄小的房间感受不到温度变化,她努力仰头望向墙上的小窗,看似是阳光灿烂的一天:「夏天到了吗?」 「是啊,夏天到了。」 夏天活尸的味道能叫人未战先败,当时他们选了秋天出发,烧岛那日好像是除夕来着,如果还有人在意的话。 花蕊在手心滚动,她的皮肤完好,感受得到冷暖和乾润,因长期躺床有些病态的泛白,腿部血液循环不好,尚未能下地行走。 我是人类吧?她问。 是的,我保证。他答。 2前凸後翹的雕像(簡) 末世以来,穆艾从没有听说过活尸可以再转化成人类。他们对付这些鬼东西的方法只有格杀勿论,对此穆艾可擅长了,枪械火药不足够挥霍,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要埋身肉搏。她使的是短刃,绕到活尸后面,瞄准后脑和颈椎,活尸的皮肤比纸还薄,根本不须用什么力气,唯一要忍耐那极噁心的尸臭,还要处理黏在刀刃上的液体。一隻活尸很容易解决,但他们总是成群而来,叫人头痛。 活尸的数量太多,没有人有空逐个逐个拯救,他们只在意怎样可以杀得快一点,儘管那些怪物曾经也是人类。 所以穆艾夺得继承的那一刻,就没有打算会回来了。 别的她倒是想了很多,比如人类若会为她立像纪念,希望那个凋塑做得前凸后翘,这样所有活下来的人类都能尊她为女神,在各种意义上。 她从来不是什么无私为人的圣母,确实地享受那个人人赞颂的虚荣,她愿意那样光荣地死去。 但她回来了,没有人人赞颂,没有立像纪念,没有一句平民的感谢,甚至连回到自己房间的资格都没有。 杜羊尝试跟她解释转化治疗的过程,她对她说的所有专业用语都听不明白,只知道自己昏倒是因为某种可以强制身体进入冬眠状态的药物,然后把用对有异化免疫的人的血清来进行治疗。 穆艾认识一个这样的人,她的未婚夫、基地首领楚时。 她开始可以正常进食,不再轻易感到疲倦,下床可以走个几步,于是再也不满足于那张不舒服的病床。 天昭给她送早餐时,她已摸着墙走到窗下,仰头是伸手难及的光线,她知道他的到来,第一句说话仍然是:「楚时呢?」 「我在安排。」他还是一贯平静温和地回答,架了张短桌在床上:「来吃东西吧,草莓是今天新鲜摘的。」 她听到前句就想破口大骂,她都不知听过多少次同一句的敷衍,但后一句就 3遺下的卡片(簡) 停尸间在远离镇中心的建筑,穆艾清楚基地内的地理位置,为保障平民的安全,几乎没有普通人会接近这里。这间本来就空白的房间真如停尸间一般寂静,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连出面守卫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听见。 因此突如其来的声音特别容易被察觉,她被遥远而微小的礼炮声吓醒,唤回神后努力细听好像还有些喜悦的奏乐声。 天昭在同样时间给她送来早饭,在门口和守卫多聊了几句,听不清内容,只勉强分辨出语气欢快。 她完全不知此刻何年何月,但内心也被这些细微的变化挑起了兴趣,本来已经沉静下来、打算慢慢康復才出去的心情又被挑起。 穆艾恢復的速度比想像中快很多,没烦心事只顾吃睡,五公斤说涨就涨,微凹的脸颊重新圆回来。 但起初她连多走一会都气喘,更别说要跳高深蹲。天昭本来以为这能拖上一点时间,没想到她一天跳得比一天多。 本来她还是量力而为,每天多跳几下就好了,但今天不知怎么样,明明已经出了一脸冷汗,还是咬着牙一下一下,脸色苍白地在他面前完成任务,落地那一刻笑靥如花:「我做到了。」然后就脱力直接坐上地面。 「是啊,你做到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走近伸手扶她,要是平日她会不情不愿地先挣扎一下,大概真是没有力气了,直接倚到他身上,掂在手上确是长了几分肉。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外面很热闹啊。」一想到可以出去,她好像不觉疲倦,攀着天昭站起来:「我想去广场看看。」 「不行。」他快速地否决,穆艾瞪大了双眼,提高声量:「我们说好的。」 天昭的脑袋快速运转,想要找个合理的原因。穆艾从不敷衍了事,实打实地深蹲跳起,姿势一下不歪,次数一下不少的,在这方面绝对挑不出骨头:「嗯??今天杜羊小姐要来替你抽血做检查,所以不行。」 他低头就看到她鼻上微挂着汗珠,本来发着光的眼突然黯下去,好看的嘴唇噘起,别过头没有说话。 「对不起。」欺骗她使他内心不安,只能不住道歉。 穆艾站稳后就推开他,手上软绵绵的,摇摇晃晃慢慢回到床上,越过他拿了帕子擦脸。 今天的早饭是还冒着热气的奄列,金黄的鸡蛋油亮光泽,他把餐具铺好,坐回椅子上,和平时一样和她说起外面世界的现况。 基地里的普通人虽然亲眼目睹爆炸在远处的火焰,但对外面的世界仍是充满恐惧,大多数都依然围绕着围墙外发展,至少农业重新发展起来了,新鲜的食材不再绝无仅有:「之前有人带回来了些南方的河水,已经检验不出病毒了。」 她兴致勃勃地抬眼,但触及到他的脸又怨气直冒,没有回答,抓起叉子吃饭。 天昭总会跟她传述外面的事情,小至住他隔壁的夫妻生了孩子,大至基地开始重新室外耕种,穆艾对世界的变动都很有兴趣,毕竟她就是为了这些大大小小的改变而牺牲的,两人有时边吃边聊,不时从早饭讨论到中午,但这次他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得不到回应。她本来就吃得快,加上没有聊天中断,在他意识到之前她已经吃好了,把叉子往碟上一扔,抹过嘴巴后就拉起被子躺下。 他望着她的背影提醒:「刚吃完躺下不好的。」 她没有回身,只闭起眼:「我累了,你快走。」 他后知后觉发现她生气了,捧着自己一动没动的早饭移不开脚,尝试挽留:「对不起,叁天后,我保证叁天后你的检查结果一出来,就可以出去。」 「哦。那我给你叁天时间再想别的藉口敷衍我。」 下午杜羊果然来了,带备工具帮她抽血。 在针筒要刺入皮肤之前她若无其事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然后手臂上传来刺痛,杜羊转个身找到棉花球按住她的伤口:「对不起,打歪了,手抖。」 杜羊可是连活尸来到门前,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帮手术收尾的人,居然连抽个血都手抖,穆艾笑她退步了,她没有反驳扯扯嘴角,麻利地重新找准血管,穆艾得不到答案,再多问一次:「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什么什么日子?没什么日子啊。」她低下头抹手,穆艾追问:「没日子为什么外面在奏乐啊。」 杜羊嘴巴张张合合,把眼镜摘下来又戴回去,想了很久才回答:「啊,他们在庆祝第一个户外农场开张吧。」 末日之后,因为土地和水源受污染,只有温室才能种出乾净的食物,亦导致食物短缺。重新把农业搬到室外,的确是值得庆祝的事。 穆艾看向那扇小窗羡慕:「真好,这乐队奏了整个上午,一定是很大的盛会吧,我也想去看看...」 「不行!」杜羊立即大声拒绝,把她吓了吓:「我就说说嘛,你这么紧张。」 「我...你...我不是担心你身体吗?前两天还走没两步就走不动的人,还想去宴会跳舞?」唸起穆艾来她倒是不结巴了,穆艾对她皱皱鼻头。 她哪会不自量力去跳舞玩乐,只不过想去看一看罢了。但杜羊好像怕她死缠烂打一样,也不留下陪她说话,收拾完东西就回去了。其实也不算奇怪,她每天在医院忙得很,不像天昭一样能和她耗大半天。 又剩她独自一人,抬头是十年如一的白色天花板,伸手掩住眼睛,有意识地去寻找那微弱的奏乐声。 大概是由广场传来的,那里是住满平民的大街中间的一个聚会点,就算在最艰苦的时间,他们还是会每年聚会过丰收节,拿出口粮在当日饱餐一顿,男女老少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直到天明又再次征战。 她好想念那些晚上,黑夜中的火照亮天空,孩子欢声笑语,楚时作为首领卸下深皱的眉头,在月光下弯腰邀她共舞。 那些她活下去,以及不再活下去的意义。 耳边的音乐中夹杂火药炸开的声音,张眼那窗透进来的光线忽明忽暗地闪烁,是烟火啊。 她站在床上期望可以瞥到火花的角落,当然是没有可能的,气馁地坐下来,被地面的一点反光吸引住视线,低下身端详,是杜羊的出入通行证。 4燦爛的煙花(簡) 这场末日异变最先在穆艾所在的城市爆发,她作为大学教授的父亲早收到风声,把她和母亲送走。但活尸没有止在原地,往南边愈扩愈广,母亲自杀身亡后,她一个人过上了求生的日子。 在城市长大的中产人家女孩谁不是娇宠着长大的,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顶多会些防狼术,靠着闪避躲藏,善用城市中的地势和工具,加上十分的幸运,愣是独自活了个来月。 然后就遇上了楚时一行人。 楚时父母原本经营一所牧场,活尸袭击之下双亲尽亡,他虽然被咬了一口,却没有发生异化。 他开着一辆大蓬车,里面早有两男一女,都是他在路上捡回来的同伴。 穆艾把自己反锁在一间小型超市中,听到大门木板被破坏的声音本来已手握短刃,屏息躲藏在暗处准备攻击,但破门而入的不是活尸,而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 这间超市虽小,但五脏俱全、物资充足,穆艾一个人生活个一年半载没有问题,就像中了彩票被全世界知道的富翁一样,比起活尸她更害怕看见活人。 不必说楚时他们人多势众,就算只有楚时一个,都足够轻易给她制服甚至杀掉,然后霸佔物资。 但他对着握刀颤颤发抖的她,放下了手上的枪,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对不起,我以为这边没人。这镇上都没人了。」 他没有伤害她,退后两步,把先前拆下的挡门木板捡起:「我重新帮你钉回去?」 穆艾见他举着木板的老实模样,怔怔地放下了刀。 他告诉她传闻南方有倖存者聚集,那边近海又多岛屿,是目前最好的去处。 他邀请穆艾共往,那时她认识他还不够一个小时。大概是他面相方正,态度友善,也大概是穆艾实在太久没有见过活人,她答应了。 在超市内再安全也只是坐吃山空,眼前的男人既有武器也有武力,是难得的投靠对象。她贡献了自己守着的物资,登上那架大蓬车,选择和几个陌生人向南方出发。 事实是她真的把幸运点满了,上的不是贼车,楚时也不是强姦犯或是食人魔, 他教会她用刀用枪,在野外生火筑营。她不会说没有楚时她一定活不下去,但要是没有遇上他,她恐怕永远不会成长得如此迅速,能在短时间内独当一面。 杜羊走时两手满满的东西,用脚踢了踢铁门,是外面的保安官替她开的门。 穆艾捡起了地面的通行证,轻易就打开了门。 本应守在门口的两个守卫现在正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在围栏边观赏远方的烟火。她屏着气息放轻脚步绕下了楼梯,落到地面踩到泥土地面那一下,用力吸了一口潮湿而爽利的夏日空气,把肺里的闷热都吐出来。 牢房和居住区之间隔着一片昏暗的小树林,她摸黑走入小径,抬头以不时照亮天空的烟花指引方向。那大概是广场的位置。 若楚时像天昭所说一样,身体没有大碍,定会在那里出现。 被地面的树根绊了几次脚,脚根隐隐有点皮肤被划过的疼痛。 愈接近民居,周边的温度炽热上来,她听了一天的音乐愈渐大声,人群喧哗嘈杂。镇里每条路径都能通往广场,人人都在抬头看烟火,没有人注意到她。 也许是末世之初一个人孤独得怕了,她份外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尤其看到一家大小,拖家带口,就算她只有一个人,也满心温暖。 她是因为这样的美好才拾起勇气的。 穆艾走得不快,缓缓地溷入人群之中,从人与人中间的空隙移动,到台的前方轻轻跳了两下,想要看清台上的人,楚时通常会在那里主持大局。无谓实在矮小徒劳无功,落地时一个不稳还推到了身后的人,只好回个身道歉。 被她撞到的男人肩上骑着个看上来五、六岁的小孩,微笑着说不要紧,但天上打出一发烟火,照亮了穆艾的脸,他即刻变了脸色,失措地向后退两步,又碰上别的人,引来一阵怨言。 小孩因底下父亲的颠簸看过来,幼嫩的脸孔因恐惧而扭曲,尖叫盖过天上烟火炸裂的声音,指着她的小手颤抖:「怪物,有怪物!」 像有一声雷轰打在她面前,所有人应声散开,拉出一段距离,她突然独立在人群之中,耳边尽是恐慌的尖叫和走动声,前排警戒、后排疏散,她无比清楚这样的程序,这是对付少量活尸时的做法。 而现在她就是那一隻活尸。 面对所有人的敌意,心跳拼命加速,脑袋嗡嗡,双脚无力,在瘫软下地之前听到背后的叫喊,穿透耳膜的迷雾:「穆艾!」 那道声音带领她转身,本来人满为患的台前已剩空地,仰头是不远处那个注视着她的男人。她想开口回应,后脑忽然感到剧烈的疼痛。 当晚最灿烂的烟花在他身后噼嗙爆成火花之时, 在双膝落地,眼前转黑之时, 他始终没有朝她伸一次手。 世界重返正常,只剩她是怪物。 天昭赶回病房时,穆艾已昏躺中间的病床上,他箭步上前查看她的状况,瞥见绑在她四肢上的粗绳,瞳孔收缩,跪下来替她解开。 她突然出现在人群之中,引起恐慌,被从后而上的保安官轻易制服了,绑上了个结实的死结。 他听到楚时姗姗来迟的脚步声火,没有抬头,声音在头上响起:「我拜託你照顾她,你是这样照顾的?」 「你没有託我照顾她,你是命令我囚禁她。」 天昭不敢用力拉扯,怕把她弄痛了,死结愈拉愈紧:「为什么要绑着她?」 楚时看了半天,给他递来一把短刀:「你和我不怕,不代表其他人不怕。」 削铁如泥的利刃小心滑入她皮肤和绳索间,向上一划,绳子裂断散开,在她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勒痕,瘀红在病白的皮肤上分外动魄惊心,像是被虐打过一样,拨起她的后发,果然颈后也有一片淡红,是被敲昏时留下的。 穆艾这样长年在外面应对活尸的人,连睡着时都份外警觉。就算在她刚甦醒最虚弱的时间,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他把动静放得多轻,在未走近床边时她已经睁着眼看他。 而正正是这样的她,在那种场合被人从后击晕了,只因为她相信眼前这个人,相信他会为她守住背后。 想到这里天昭抿紧了唇,楚时拉过椅子坐下,悠悠回应:「我是为了她好,就算撇开她的身份,她这张脸走出去也会引起恐慌,今晚不就搞出个大麻烦。」他没半点愧色,怜爱地伸手沿着她颈侧的一道红色摸上下巴,淡红如树枝一样分叉,向上延至脸颊和眉心,微细的红丝几乎佈满全脸。 天昭不掩厌恶,出声喝止:「不要碰她。」 他指尖的动作停顿,抬头轻轻微笑:「你有资格阻止我吗?」 这句说话火引一样点燃了天昭心里的炸药,在他可以思考之前,手已经握成拳头朝楚时方正的脸揍去,楚时抬手把他的拳头挡在半空中,不费劲回力就把他推后了两步,脸上笑容不减:「不要冲动,你打不过我的。」 5魔鬼的血印(簡) 穆艾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广场,被綑绑在一根木柱上,面前聚集了举着火矩几十人,怀着恨意把她包围在中间。不知道哪里传出一把幼嫩的叫喊:「是她,烧死她。」 烧死她,烧死她。 震耳欲聋的叫喊声撼动了她的淡定。为首一个男人挥动火矩,弯腰点燃她身下的木材,火焰从脚下升起,烟雾遮住视线,只有橙红的火焰愈烧愈旺。在火舌卷席她的脚那一下,没有预期而至的疼痛,皮肤在燃烧后腐烂成暗灰色,乾燥地裂作块状,腐蚀比火来得更快,由下而上蔓延,渐渐佈满全身。她拼命挣扎,没有被绑起的双腿用力踢动,激烈的动作令皮肤大块大块地从身上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小艾,小艾。」 她听到有人叫她,触到了另外的一对手,把她从火焰之中拉出来,紧紧抱着她在怀中。 她终于睁开了眼,没有漫天的大火,只有雪白空洞的墙壁,身体还在不自觉地发颤,依靠着的怀抱陌生又熟悉,抬头对上天昭担忧的眼神:「醒来就没事,恶梦而已。」 是恶梦而已。 他的声音有安抚的作用,跟着他深呼吸了两口,缓缓地冷静下来,掀开被铺,被子下的双脚还是正常的。 他好像对她这副失魂的模样见怪不怪,见她情况稳定,便放开了搭在她肩上的手,把被子重新拉好:「我去给你倒杯水。」 穆艾坐在床上有点发愣,揉着在被子下的大腿,虽然瘦了些但还是能捏出肉的,一时不知什么才是真实,对天昭离去的背影问:「能给我拿面镜子吗?」 天昭回头犹豫了几秒才出去,回来时给她带了杯暖水,着她喝了大半,从身后拿出一面小手镜。 他递给她时背面朝上,还有可爱的卡通熊图案,穆艾斜视他,他耸耸肩:「这种时世,能用就用啊。」 她注意到他嘴角瘀青,笑起来有点不平冲,硬生生多了几分不适合的痞气,他意识到她的目光,微微侧过头遮住伤口。 穆艾没有多问,反过手镜,在大半年内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孔,手怔怔地抚上那张和她五官相似的脸,镜内的人和她动作一致,这是她。小孩子昨晚那声划破天际的尖叫声犹然在耳,她啪地一声把手镜反拍在床上。 怪物,她是怪物。 天昭伸手盖在她的手背上:「小艾,你在慢慢康復,你听我说??」 她反射性地甩开他的手,情绪失控地指责:「你说我好了的,我根本好不了是吧?所以我才不能出去,我这辈子都要关在这里,我是怪物!」 她抬手把镜子扔到他身上,饶是她这样一副残弱的身躯,不留馀力的投抛中他胸膛还是发出咚地响声,恰好命中了他另一处伤,忍不住一声闷哼弯身按住痛处,反把始作俑者吓了吓,没想到他这样不堪一击:「你,你别装模作样的。」 他咬咬牙忍过,心想忍一下痛能叫她冷静下来,也不算亏本。按住她激动的肩膀,直视进她的眼,提高了声量:「你听我说。」 在这个时代,孩子比起认识父母更早认得活尸的模样,脸色如尸体般灰白,全身血管暴胀,脸上如被攀缘植物寄生一样佈满墨绿色的树根状纹理。 所以那个孩子的惊慌失措,不无道理,她现在就是这样一副鬼模样,虽然那树状的图案是淡红色的,但在黑暗之中谁能辨清颜色,忽明忽暗之下她就是人人提心吊胆恐惧着的活尸,长着夺命恶鬼的血印。 天昭把剩下的半杯水塞在她手中,温暖的水温能够令她稍微安定,他扶着杯底把杯缘托至她的唇边,她本来就白净的脸苍白无色,显得脸上的红印更为明显,瘦脸上的圆眼黑白分明,比起可佈的活尸,更像入魔的巫女,令人魔怔的美丽。 他知道她在强忍怒火,让她轻轻啖了两口水才解释:「你刚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绿印,但现在身上已经没有了,你自己也知道的。虽然脸上变成红色,但现在愈来愈淡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完全好的了。」 她定定地回望他,被他肯定的目光说服了。她只是被昨晚那意料以外的变故及预知梦一般的真宾吓坏,沉静下来摸摸自己的脸,至少没有凹凸不平,他们能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已是用尽全力。 看她接受理解,他悄悄放下松了口气,不料问了一个叫他的心下坠的问题:「楚时昨晚来了吗?我看到他了。」 他嘴角的伤口突然隐隐发痛,再也维持不了笑容,声线随着心情一起下沉:「你那么想见他吗?」 穆艾张张嘴,没有回答。 天昭等不到她的回应,千思万绪在心中回转,他应该趁现在落井下石、乘虚而入的,但对着她虚弱的脸却脱口而出一句半真半假的安慰:「他昨晚在这边坐了很久。他...很担心你。」 说出口的那一下他立马就后悔了,但她只嗯了一声,转了转眼,盯住他脸上的青黑,想起他刚刚受了一下扔的疼痛,联想到什么,眉头紧皱:「你是被打了吗?因为我昨天偷走出去?」 「不是,我...」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穆艾直接上前不客气上来扒衣服。他的几件衬衫都是末世前打包进来的,都穿旧了,扣子缝补过好几次,不堪一撃,轻易被她拉崩了两颗,躲也躲不去,胸襟瞬间若隐若现:「小艾,别这样。」他抓着她作乱的手腕,纤幼地浮着两圈瘀血,他怕捏痛她不敢用力反抗,任她得寸进尺把颈喉的钮扣解掉,光滑的胸膛上一大片瘀青,黑中带红的好不吓人。 穆艾这才松手,天昭被侵犯完拢好衣领,扣子掉了两颗,什么都遮不住,见她的神情比看完镜子更僵硬:「谁打的?」 「看上来严重而已,不是很痛的。」说罢穆艾立即弯起手指往刚才所见的伤处敲了敲,他一个激灵坐着的椅子差点往后倒,她挑挑眉:「不痛?」 他尴尬地用拳头挡在嘴前咳了两声,又被她按住手臂,指节也是伤痕累累。 「打架了?」她总算明白了几分,向后倚在床头,上下打量他:「看你斯斯文文的还会打架啊?」 天昭只心虚笑笑,听她接着说:「而且还打输了。」 轻飘飘的一句叫他心慌,胀红了脸辩白:「我没有打输。」 穆艾完全不理会他的解释,自顾自笑了好一会。看他身上的伤势,对方绝对没有他这样温文尔雅,基地里能武会打的人她都心中有数,实在想不到有哪个会打输给他。 虽然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打架,见到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还是觉得可怜,点点他手背的擦伤:「你这一看就不会打架,以前看多电影了吧?拳头是很脆弱的,别说活人,活尸那脆脑瓜都打不烂。」 她一开口就要把人的脑瓜打烂,天昭也不惊讶,摊开手掌问:「那怎么办?」 「你看。」她调整坐姿,盘腿抬起手示范:「手肘是最硬、最好发力的地方。」侧身以手肘捶向枕头,啪的一声,像要把那块凸出的骨头敲碎一般的力度,天昭想伸手垫住她手肘处阻止她再示范。但她说起这些时表情都活跃起来,忘记刚才的一点不愉快,手舞足蹈的。于是他悄悄转了方向,把枕头拍蓬松:「示范可以轻点力。」 「嗯?我用很轻啊,试一下用力的给你看。」 「不用不用。」 ---- 吃肉遥遥无期,让小艾扒下衣服。。。 在想要不要让红印消退,感觉好帅(心心眼 6最後的五分鐘(簡) 他在床边等了多少日夜,见证她渐渐痊癒。 穆艾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心里有点泛酸,她不记得他啊。 但是她不记得他,又是多么理所当然。 穆艾来到他所在的大学时,大学里活下来的已不足十人。大多数是身体质素极佳的体育生,像他一样书呆子每日泡在研究室的都死得七七八八。 不同于那些互相认识结成小队的本科生们,他比他们长几岁,是博士在读也是助教,和他们之间隐隐有点隔膜,分头行动时他总是自己一个,大概死了也没人知道。 活尸已佔领了大半个校园,还在不断扩张,他们不分日夜、不会疲倦、不须休息,剩馀的人类拼命守着最后一所教学楼,活尸愈来愈多,消磨了所有体力和心智。 天昭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但他从一隻活尸手下捡回一命,逃跑独自回到了研究室,无谓地把门关上、锁好。 那些怪物终究会找到他,闻到他的气味、听见他的心跳,在唯一的门口聚集,然后挤开那个脆弱的门锁,把他变成他们的一份子。 他翻起裤管观察小腿的伤口,用剩馀的小半卷绷带包扎好,走在窗前往下看,这世间一片泥泞,好像没有出路,好像没有结局。 他突然想吸一枝烟,用手机放一首喜庆热闹的歌,这样渡过他最后的五分钟时间。 但他不吸烟,手机也早就没有电,找到锁起的柜中藏着的麻醉剂,拆开乾净的针筒,抽了满满一管透明的液体,把空瓶扔出窗外,隐约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空地周边的活尸闻声而来,聚在他的眼下。 银针抵在皮肤之上,轻轻一按就能插入血管。这短暂人生的最后画面,竟是活尸在巡逻走动,缺臂缺腿的,好不噁心。 大概上天听到他的不满,从天而降一枚炸药,那围作一团的十几隻活尸瞬间变成肉块,待火花烟雾散去,空地中站着个鲜活的少女。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却是走在队伍最首,掩着鼻把挡路的一个头颅踢开:「什么研究室这么远?」 旁边是原来在大学里的另一个生还者带路:「就是这栋。」 她闻言仰头,与站在窗边的他对上了眼,他的手一抖,针筒啪地一声摔到地上,特别响亮。 她是穆艾,她是来救他的。 穆艾踢开门见到还有人活下来明显地惊讶,小手一挥就有人上前搜刮研究室里的仪器和物资。 本来就在里面的男人坐在一边,彷佛对他们这些救兵毫不关心,深灰色的西装长裤裤管渗着湿意,她无比清楚,那是血迹。 为她带路的学生也留意到了,往后躲了两步,指着他的小腿失措:「他...他被咬了。」 那个男人这才抬头看她,没有反驳,不动声色把伤腿藏后,但大家早都看到了,挣扎毫无意义。 穆艾反而上前,脸上毫无惧色,右手一直转着左手尾指上的尾戒,那戒指尺寸太大,转动时不费分力:「你是学生?叫什么名字?」 「天昭,我是博士在读,生物医学。」 她露出满意的神色,又问:「总之是做研究之类的吧,这里的仪器你都会用?」 见他肯定,穆艾不打招呼,径直蹲下撩起他的裤管,展现出包扎好的伤口,血液染红了绷带,没有变异的迹象:「什么时候咬的?」 「大概十五分钟前。」他乍说出口,旁边的学生就啐道:「十五分钟?异化只要叁十分钟就完成,我们先把他关到隔壁房...」 穆艾充耳不闻,从后腰摘下了什么:「会开车吗?」 他颔首,接住她扔来的一串钥匙:「你自己一辆车,开在队伍第叁辆。」 然后她突然凑近,在他身后的床上取了一个枕头,在手上抛了抛,催促同伴加快速度。 他哑然,攥着钥匙不知所措,在她转身出去探索其他房间前强调:「可是我被咬了。」 「哦。」她飞瞥了他的小腿一眼:「你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她帮他点亮了一盏照亮前路的灯光。 他跟着他们到了基地,跟着指示乍泊好车,就见前头的穆艾,从车上轻盈地跳下来,头也不回就走了。 他遥遥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奠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而天昭没有死去,没有异化,也没有再见到穆艾。 天昭半躺在床上,单手举着书却看不进半隻字,耳目都在留意外面的动静。 那日穆艾出现在庆典之中,如杜羊和天昭所料引起了一连串的问题。基地中认得穆艾的人不少,大家都知她在无人岛牺牲,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仍活着。 一个应死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脸上还带着明显不是属于人类的痕迹,误以为她成了活尸带着大军杀回来也不以为怪。不少人感恩她的牺牲,更多人认定她有危险,不适合留在基地内。 天昭能哄骗穆艾说她很快会好,但作为照顾者的他们清楚,她身上的绿印在使用血清两日后就消失,但脸上的只缓慢地转成红色,在半年时间之内极慢地变淡。她血液里的确再验不出病毒,也能够顺利醒过来,除了脸上那一点痕迹,再找不到半点和活尸有关係的症状。 从来没有人成功阻止异化并治癒活尸,他们不知道这些是后遗症,还是真的可以康復到原本的样子,一直都是见步行步,至少穆艾活过来,就已经够他们烧香拜神,哪会去管她脸上一点瑕疵。 民众的讨论叫他们心慌,当初杜羊把已异化的穆艾带回来,作为首领的楚时已经大发雷霆。事实上在她昏迷的首叁个月,她都是躺在一间更高设防、床边廿四小时有人驻守、更简陋的房间里,保安官配备真枪实弹。 楚时下的命令是,如有异常,格杀勿论。 这次穆艾偷跑出来,又引起民众恐慌,她的去留成了现在圆桌会议和平民饭桌上最热议的话题。他们除了怕楚时大手一挥再把她关回最高设防的牢房,更怕他为了平定民心,真的就把身体虚弱的她驱逐出去。 圆桌会议紧急召见杜羊,他们之前为穆艾再做了检查,又计划重启治疗,希望可以争取让她留下。 杜羊去了一上午,他不禁胡思乱想,要是没有问题、维持原况,总不必说这么久,时间每过一秒他就更不安一些,听到杜羊进门的动静几乎弹起,坐起来牵扯到插着针管的手,杜羊快步上前把他按下检查,抽血的管子还完好,连接着的血袋已满了大半,天昭摊开手任她处理,紧张地问:「怎么了?」 她有点精神恍惚:「他们让小艾搬出去。」 是他预想中的结果,如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下来,人头落了地,他反而松了口气,随即说起早前已安排好的的盘算:「非叔有一辆露宿车可以借我们,如果停在西边的淡水湖旁,我们要来回拿药物和食物也不算困难。」 「不是,他们说让穆艾回自己的房间。」 7剪下的頭髮(簡) 当杜羊知道圆桌要召见她时,满脑子都是要怎么安置穆艾之后的生活,导致坐在主位上的楚时对她喊了好几次话都听不见。 圆桌就是基地里的决策者们,杜羊对死人比活人多,向来不耐烦应付这些大佬,尤其房间里气氛凝重,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的坏消息,更令她心烦气燥。 「我们看了你送过来的报告,已经有决定了。」杜羊把最近一次验血的报告上交了,除了那些写着阴性结果的单薄纸张,她再也没有别的证据去为穆艾辩白,听到楚时一开口就要下结论,焦急地解说:「穆艾是一个先例,她脸上的红印可能是后遗症,也可能会治好。她现在的言行生活完全就是正常人,请不要因为一点小问题就放弃她。」 「嗯。」他点点头,回了一句她意想不到的话:「她状况不错,如果搬回自己的房间,对你们跟进治疗有影响吗?」 「她现在身体还在恢復,怎么可能??」她高声把自以为是的反驳喊出口,一半才意识到他说的不是她想的:「你说,搬回自己房间?」 当初穆艾住在那个更简陋的房间,床边两个保安官看守,杜羊要帮穆艾擦身整理都不方便,好声好气请他们回避一下,但他们比石像还顽固些。 对他们来说,穆艾早死了,睡在那里的人是怪物,直到用药终于见效,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康復,绿印消退、腐烂的皮肤长出新皮,渐渐变得像个人,楚时才允许把她搬到好一点的房间。 穆艾一醒来就想见楚时,天昭在圆桌开会的房外等了大半个小时才等到这位大忙人,一向冷静稳重的他忍不住高兴的笑容,对刚步出会议室的男人说:「小艾醒了。」 从会议散场的众人惊讶地停下脚步,楚时思考了两秒,别过头向保安官首长交代:「加强牢房的防守,在小树林也加强保安,不要让任何平民接近。」 天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刚才讲不清楚,产生了误会:「我是说,穆艾醒了,她好了。」 楚时点点头,没有收回刚才的说话,抛出冷冰冰的一句:「醒了不是更危险吗?」 那一刻天昭所有的欣喜都被浇熄,他还有些请求,比如请楚时去看她一眼,比如让她换回医院的病房,通通哽在喉头,呆站着听楚时和旁边的人讨论要怎样防备穆艾:「以后就算是他们带医疗器材进去,也要派人看着。穆艾速度很快,一把剪刀也能杀你措手不及。」 他恍然不知话里所讲的是谁,是不是那个瘦得只剩骨架、多讲两句话都脱力、刚刚从地狱艰难地爬回来的少女,于是他再也不奢望能从这个男人身上为她求得什么。 杜羊带来穆艾可以自由活动的消息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此事不对劲,拔了针管就直奔研究所,找到在圆桌会议中列席的所长。 所长是基地中少数的长者,天昭在过往多次拜託他把穆艾的报告带到那个关门会议中讨论,每次都得不到好结果。 所长早就预计到他的到来,毫不惊讶地招呼他坐下:「你倒是来的快,年轻人就是会跑。」 他没有心情应付打趣,匆匆想要问出答案:「你们在会议里是怎么说的?」 「之前每天唸着要放她出来,现在放了还不满意?」所长不知道被他缠了多少次,穆艾还昏迷着的时候还好,醒了之后就变本加厉:「我说现在她也好了,病毒部也不需要人了,你还是回来基因组吧。」 病毒部顾名思义是为了研究活尸生态和病毒的部门,本来是研究所里最大的部分,活尸全灭后陆续转移向灾后重建的生态甚至食物基因改造方向,以前人来人往的病毒部只剩下他和一个助理。 天昭无视他的建议,继续问同一个问题:「你们在会议里是怎么说的?」 「她一个小女孩为了大家付出,报告的数据又好看,大家对她放出来都不反对的。但楚时说她有潜在危险,谁也不敢肯定地说没有,现在他松口了,不就皆大欢喜吗?」他喝了口水,缓缓放下杯子,看着杯子里的水语重深长:「天昭,他们考虑的和我们想的不是一样的,你看的是数据达不达标,他看的是利益最大化。我们这些一辈子呆在研究室的人,是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的。」 穆艾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最后走的时候,想着不会再回来了,把所有的东西都转送别人。 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她在基地落户后,慢慢从各个地方收集回来的,当中又以床具最完整,儘管在之后她更多时间仍是在野外的荒野渡夜,但在安全的地方有一张舒适的床在等她,就好像她仍有家一样。 天昭带了张轮椅要推她出去,她白了他一眼拒绝,她现在恢復得很好,觉得跑个叁公里都不是问题,他只好亦步亦趋送她回去。 一年多没有回来,临走时刻意整理得空荡荡的房间传来花香,刷开房门,她从来不觉得房里的那扇窗这么大,足够让早上的晨光通通洒进来,温和的光线下野百合插在花瓶中。她走近碰到花瓣上的水珠,举起底下的花瓶观察,绿色的玻璃上印着商标,是汽水瓶子。这世间曾连一口乾净的水都难求,早就没有汽水的存在了,只留下垃圾证明那些光辉浪费的年代曾经存在过。天昭见她盯着瓶子不放,上前解释:「我洗乾净了的,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换一个。」 她摇摇头,转头看到本来应空无一物的床架像时光回溯一样重返软柔舒适,穆艾坐上床,床垫微凹,略嫌欠弹性,但她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东西都清洁过了,有什么不足你再跟我说。」 她抬头望向说话的男人,问:「我有跟你说过吗?」 「嗯?」他以为她有什么要求,凑近了床边听,她轻轻一笑:「谢谢你。」 天昭始料不及,摸摸耳后,不自然地结巴:「不算什么。」 微红的耳根躲不过她的双眼,前两天扒过他衣服之后,她就发现他的反应很有趣,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处男一样。 她忽地站起来,本来就站在她跟前的天昭惊慌地退了两步,差点撞到墙上,穆艾忍着笑拉了他一把:「帮我一个忙。」 天昭手是抖的,食指和拇指穿在剪刀的柄子上,半晌下不了手。 穆艾等了半天听不到一声剪刀声,回头见他傻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头发发呆,不耐烦地喊:「快点啊,你在等它自己掉光吗?」 他用手指梳理她及胸的头发,还是不敢动作:「我怕剪不好看。」 「不怕,我以前也是自己剪的,要不是这里没镜子我就自己来了。」她催道,指了指耳下约颚骨的位置:「大概这么短就好。你不觉得我短头发比较清爽一点吗?啊,你应该没见过。」 「我见过。」他自初见她以来,她一直都是留着一头及耳的短发,偶有外出久了无法修剪,也是转个头一有机会就剪掉:「长短都好看。」 「以前楚时帮我剪的时候,难看得像狗啃一样,我都哭了。」她轻轻松松回忆,安慰天昭:「所以你别怕,怎么剪都不会比那丑。」 他听到楚时的名字,忍不住介意:「是因为他喜欢才剪短的吗?」 她收回目光,从胸前取了一缕黑发在手指上绕成圈,这样的长度叫她感到陌生,在末世以前她大概也是留着差不多长短的头发,想着高中一毕业就要染个大金发,或是电个波浪卷。 但世界变了,她遇上了楚时。 他教她防备攻击,她别的不擅长,闪避反应却是很快,不费力躲过他袭来的拳头,弯下身就要跳出他的攻击范围。猝然他一把抓住她的长发,毫不留情的,像要把她的头皮都扯下来一般,强行把已经躲开了的她拉回去。 她又痛又委屈,几乎哭出来:「你耍赖!变态,干嘛扯我头发?」 「敌人是不会介意耍不耍赖的。」 她第一次知道他冷静得有点无情的一面,彷佛平常那副友善亲切的面孔都是假的。 人在荒野没有就手的剪刀,楚时拿出一把小刀把她的长发拢成一大束马尾,削铁如泥,割断的时候甚至不等她挣扎,一缕一缕宝贝的发丝落地,剩馀的发尾如针一样刺着她的颈项。 她没有跟他说过往事,安静地听完后垂下了举着剪刀的手,提醒她:「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敌人了。」如果只是楚时所愿,她现在可做回自己。 穆艾一怔,低头犹豫片刻,摸到乾燥分叉的发尾。她这半年连肉都没多长,又怎会养得好头发,还是坚持:「剪掉吧。」 他抖着手,咔嚓一声,黑发飘落在他的手背,轻轻一反手,就落在地上。 --- 昨天看过隔壁原来第十章就吃肉了.... 嗯,这边比较难。 8尋仇的惡鬼(簡) 圆桌开会的地方就是往日市政厅的会议室,容纳得下几十人的房间现在只坐着十个人,很是空荡荡,说话稍大声一点都会有回音。楚时坐在主位上仰头盯着没有灯泡的灯槽,听着关于基地内近日最烦心的事争议:「克党昨天说我们把未经检验的河水引作二级用途,会令病毒重燃。」 「二级用途也要吵,不然他们找找看哪里有足够的水源。」 「他们就是要找出这些问题放大,不然哪有藉口要求选举?」 面前各人众说纷云,他突然长长嘘了一声,在片刻安静之中灵敏地听见门外有杂音,抬抬下巴让最接近门口的人去探看。 不必仔细打量,门半启露出被挡在外面那个人的脸。 若是之前稍稍低头还能把脸上的红印遮去几分,现在短发利落毫无保留展露出叫人恐惧的印记,穆艾抱着臂站在门外,明明被保安官的枪械挡住,面无蹩色像在等专人为她开门一样,从那门缝直直看进里面,刚好是坐在中间的楚时,笑起来如恶鬼寻仇:「我被踢出圆桌了吗?」 坐在她原来位置上的是她在远征队时的副手武正,闻言赶来门前,有点鹊巢鸠佔的虚怯:「穆艾,你身体还未养好,怎么就跑来了?」 她来势汹汹,令人忽略了她比过往还要更纤瘦的身体。圆桌里任何一个位高权重的人都没有资格说她半句不是。 她死去,又带着火红的印记活过来,像重生的凤凰一样。 相对其他人的不知所措,楚时欣然对她招手:「没有,进来吧。」 她却摇头:「不必了,就是确定一下你在里面,我在外面等你。」武正从里面帮她搬了一张空椅置放在大门对外,走到她身边时小声道歉:「对不起。」 穆艾知道他在抱歉什么,只拍了拍他的手臂:「别傻了。」 这场会议比平时短得多,所有人都在互相打眼色,本来预定下来的议程都因外面等着的女人变成不再重要,大家心不在焉,楚时无趣地提早散了会,让武正叫穆艾进来。 穆艾直面众人的打量,和离去的他们擦身而过,大门在身后关上:「你可真难见。」 楚时从主位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她:「你总是这样纠缠,我未婚妻会误会的。」 她丝毫不显惊讶,在楚时走到她眼前时握拳挥向他的腹部,被他一手包裹住戏谑:「我教你的套路,我会不知道吗?不要用拳头。」 「哦。」她轻松地应了,他放开她的手,下一刻腿间受到重撃,最脆弱的命根子疼痛直冲后脑,保持不了平衡往后跌坐,双手不知应向后撑还是遮住伤处。 穆艾拉出一张椅子坐下,抬手把头发绕到耳后,慢悠悠地补充:「我用膝盖。」 他耐过了剧痛,扶着桌子坐直,好不容易找回平静,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边得罪她了,她姗姗来迟质问:「那天跑出去是我的事,你打天昭干什么?」 楚时怔怔听罢,不禁失笑:「你又知道是我?那小白脸手无搏鸡之力还找你出头?」 「我只是昏迷,不是傻了。他们那蹩脚的演技瞒得过我什么?」杜羊和天昭都是极平和的性子,难以想像想树什么敌人,惟独一提及楚时就脸色大变、吞吞吐吐。她揉揉刚刚出击的膝盖说:「他是我救命恩人。」 他从地上爬回椅子上,好不狼狈:「我不是你救命恩人吗?你还打我?」 所言非虚,穆艾眨眨眼回:「那你打回来?」 她摊开双臂,一副任君鱼肉的模样,楚时瞄了一眼她恰比树枝的手脚,真怕把她打散架了还反被骨头刺到,只啧了一声:「你到底有什么事?」 扰攘半日终于说正事:「我的东西呢?」 她无头无脑地伸出手,楚时耸耸肩表示听不懂:「什么东西?没有。」 「别装模作样的,怎么会没有?你去过A城了吗?我不信这半年你离开过基地。」 楚时欣赏够了她紧张的神色,才缓缓说:「这些东西我会带身上吗?放在房间里了。」 她点了点头,嘴上仍然焦急:「我去你房间拿,或是你拿来给我。」一副现在就要冲在他房子搜的样子,楚时没好气地答应:「我明早就拿给你。」 「明早九点。」她铁板一块,说一不二。楚时头痛地点头说好,又忍不住质疑:「你这么不相信我,又把东西交给我?」 穆艾是个爽快的,得到了确实答案起身就要离去,他的问题使她缓下脚步,回说:「因为你贪生怕死又不择手段,一定会活到最后。」 她今天约了杜羊和天昭跟进治疗,和楚时白白浪费了时间,眼看快迟到了,脚下忙碌起来,推开会议室的门却见天昭站在外面。 穆艾从停尸间搬出来的第一个早上,天昭如常起来弄了早餐。 食堂有粮食配给,但他和农庄的非叔关係不错,每天都能弄到些新鲜的食材,有时是鸡蛋,有时是牛奶。做完之后坐在共用厨房里望着沙拉发呆,穆艾都出来了,好像不用他每天再送吃的。 路过门外的研究助理好奇地进来八卦,多嘴一句:「老大,你怎么还在?」 听到声响他的手指微动,喃喃:「还是要吃好一点,对吧?」他无头无脑的,助理也像听得懂一样点头:「是啊。」 他们在穆艾第一份验不出病毒的报告出来后就停止了用药,这次经过商量后决定要重新启动治疗,试着调整药量来继续改善她脸上的情况。她只有在第一天次镜子后比较激动,之后就没有所谓般大大方方不遮不掩,但那确实会为她生活带来不便,再加上不知道那些印记是不是残馀微量病毒的象徵,还是要小心一点。 他怕她问他为什么还来,在路上堆凑好说词,去到她房门外敲了半天门却没有回应。 「小艾?」他试着叫唤她,不免担心:「你回我一下,是不是摔着了?」 穆艾早不如初初醒来时脆弱,能说能跳的,但反应明显地较未异化时笨拙许多,常常一夜没见腿上手上就多了些瘀痕。停尸间内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危险,但刚换了房间,到底放着家具杂物,一个不小心摔倒就可大可小。想着他就浮燥起来,擅自打开了门,里面空无一人,没有预想中她躺在地上,或是痛苦不已的情景,舒了一口气,又同时心有戚戚,她会去哪里呢? 他知道她会去哪里。 会议厅外没有保安官看守,看来已经散会,大概是他猜错了地方。手伸至铜色的门把上,还未用力已经向下弯,门内的是穆艾,房里只有楚时坐在椅子上。 他从不知对她微笑是这么困难,但是还是能笑的,开口乾涩:「杜羊小姐在等我们了。」 她点点头,临走时再回望室内一眼,然后越过他走在前头。 背影纤细,他迈不开腿,她总是能轻松离去,只要在身后的人不值得她回望。 9歸來的木盒(簡) 若是一直在荒野中流浪,穆艾大概真的可能和楚时过一辈子。 人对初恋总有些幻想,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原来的理想型、梦中情人,只要在一起了,就希望是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他们确实也有过浪漫的时刻,任穆艾怎样也不能忘记,被数十隻活尸包围,互相背靠背戒备,满腔都是令人作呕的尸臭,楚时突然叫她:「哎,跟你说件事。」 生死关头使她肾上腺素急升,心跳急促,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听到他的说话时几乎脱手:「死都要死了,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们体验尽了苦难,并肩作战,死里逃生,挨过饥饿和寒冷,终于抵达安全的基地,他的领导才能备受欣赏,渐渐爬上高位;她领着远征队四处探索,如鱼得水。 故事理应在这里画上句点,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事实是他们争吵不休,失去了随时掉命的威胁,没有吊桥效应模煳视线,彷佛多出来的时间都拿来吵架,那些曾经被埋藏的缺点,后来通通暴露在阳光底下。 但没有什么所谓的,反正楚时在基地内,她整天往外跑,不见面就不会争吵,没有什么所谓。 只是破碎的关係终会瓦解。 引活尸上孤岛的计划是穆艾的建议,圆桌上没有一个人同意,保安官首长以前是远征队的头子,后来在基地中娶了妻才转移位置,对后来而上的穆艾很是照顾,听到这个荒谬的计划简直要把桌子拍碎:「你在痴人说什么梦话?」 稍北有另外两个倖存者基地都已经被攻陷,有些幸运的来得及投靠他们,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我不甘愿死在这里。」她坚持地回了一句,圆桌上就安静下来,只有楚时一直用指甲敲着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不行,你就得死在这里。」 「楚时!」她攥紧了拳头,面对她的狂怒他还是敲着桌面,平平淡淡:「我们应付得来,北边的两个基地也不是好欺负的,洗了一遍到我们这边就剩没多少了。」 她简直不能理解:「这次有他们挡剑,下一次呢?你是在拖延死期。」 他斩钉截铁:「我是在保护大家。」 「保护?」她哼笑出声,推开椅子站起来:「放心,我不要你帮忙。」 「穆艾,你会害死我们的。」他说:「你敢去,就不要回来。」 她本来以为,这一去要是还能回头,不是她头七回来看望,那就是带着活尸大军杀回来,都是些喜闻乐见的结局。 但她确实是回来了,她没有想到,大概楚时也没有想到。 天昭把穆艾送回房间后没有留下,杜羊觉得奇怪,听到她说刚刚去见了楚时就明白了几分,但她浑然不觉,心情颇好走近桌边:「你给我带早餐了?真好。」 杜羊正准备着血压仪,瞄了一眼她手上的沙拉:「不是我,天昭带的吧。」 她用两指挟起一块生菜,在嘴里爽脆地咔嚓咔嚓:「好吃。」 「嗯,当然好吃,每天新鲜在农庄採的。」杜羊语调上扬,像是话里有话,穆艾木木地咀嚼着,伸手给她量血压:「怎么了?」 她低头包裹上臂,收缩着气泵直到足够,呼了重重的一口气:「小艾我骗你了。」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消息的开场白,穆艾也跟着她神色凝重起来,她抬笔记下血压度量后犹豫地转了两圈笔,像是作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你不要见楚时了。」 「什么意思?」 杜羊把心一横,乾脆闭着眼连珠炮发:「那日不是什么室外农场的庆祝,是楚时和另一个女人的订婚礼。我怕你太难过,想着先瞒你,之后等你身体好点再发现不迟。我还以为他这么久不来看你,你该感觉到些什么会收敛一些,你怎么一出来就急不及待去找他啊?」 穆艾艰难地听完,眨了眨眼,关于楚时另有未婚妻,她好像是听说过了,对这个订婚礼却是新鲜,有点懊恼地挠头:「所以,我那天就是电影里在最后一刻冲入教堂大喊我不同意的痴情前女友。」 杜羊没料到她的反应不痛不痒,还开起玩笑来,一时语塞,听她又说:「我和他分手了。」 「啊?」杜羊控制不住声量喊出来。 「那......那你还一直想着要见他?」她仔细观察穆艾的神情,坦坦荡荡,不像是故作坚强:「我走之前以为回不来了,有东西寄在他那里。既然还活着,当然要拿回来。」 杜羊有点脱力坐下,埋怨道:「哪有人分手分得像你一样无声无色的啊?」他们出发追踪尸王位置和部署策略,少说也用了几个月,那期间她和穆艾几乎形影不离,同食同睡的,但对她分手的消息还是一无所知。她扛着进入冬眠状态的穆艾回到基地,楚时身边就换了个女人,没把她气得呛。 这不是和平盛世,失恋了要在网上无病呻吟。她一旦离开了基地,不管分不分手,和楚时都是失联状态,两人聚少离多,在外人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分别,在穆艾自己心里也是。 知道穆艾和楚时之间再没有什么多馀的藕断丝连之后,杜羊放松了不少,她就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现在实话像洪水般从撬开的嘴里滔滔不绝:「楚时不想你回来。就算是之前你状态转好了、醒来了,他也一直不肯让你转出这个房间,那天闹得这样,我们还怕他会赶你走,结果现在又突然松口,我怕他有什么阴谋。既然你们分手了,就离他远点。」 她拉着穆艾的手告状,换来冷静地点头。 「杜羊。」她的手背被拍了拍,穆艾眼神通透,带着浅浅的笑意:「你看看我的脸,我是不该回来的。」 「你会好的,你都好了。」她焦急回应,却被打断:「别急,我睡着的时候你辛苦够久了,现在我会处理的。」 以前在外在内,她都是跟在穆艾之下听命行事的,得到保证,她这阵子不安的心情就定下来,点点头不再追究。 穆艾这次的身体前测出了些意外,她血压比平常低,体重也无故跌了几斤,杜羊想不出原因,只把治疗推迟一周,先观察观察。 杜羊比她还了解她的身体,穆艾当然没有意见。 翌日早上她早早起来等楚时,他一秒不早一分一迟地来到,见到她站在门外叹了一口气问:「你这么信不过我吗?」 「我信你的。」她靠着门板:「不想让你进房而已。」 楚时还有事,没空和她抬槓,把手上一个木盒子递给她。她眼光一闪,小心接过来,仔细地转动检查盒子的外观。 暗木色四角都被磨蚀出底下的米白了,表面刻着的字几乎磨平,显然拥有者对它并不特别珍惜。穆艾确认盒子和她交给他时一样原好,便环臂搂在怀中,抬头问他:「你看过了吗?里面的东西。」 楚时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微不可见地点头:「穆艾,你不适合再留在圆桌里了,你明白的。」 她抿了抿乾燥的嘴唇,声线沙哑地辩驳:「就算我已经死过一次吗?」她没有等到回应,转身推门进房,站在门后听到他脚步声在几秒后响起,渐渐远离。 靠着木板把盒子的锁打开,里面只有几张写满文字的纸张,她拿起放在最表面的一张翻开,双手捏在最顶,脆弱的信纸轻易就能被撕碎,但她又迟疑了,从头到尾重新再读一次,目光集中在最底的下款—绝笔。 还是放下了信,捡起滚在角落的一枚银戒,套在尾指之上,啪地一声把盒子合上。 10尾指的戒指(簡) 天昭又回到了穆艾房外,他昨天把穆艾送回了房间,两人在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应该留下来陪她做检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心绪不宁,尤其看见她轻松愉悦的脸,那是自她醒来几个月间都没有出现过的神色。 他有点羡慕,又有点愤怒,复杂又难解的情绪难以控制,他只能控制自己的脚步,远离令情绪掀起风暴的中心。他不能在她面前失态。 但他又回来了,敲敲门,里面的女声就回应:「进来吧。」 他一开门就见她把抽屉推回去,不知藏起了什么后转过头:「我就知道是你。」 杜羊昨晚说她体重减轻了,血压偏低,他多打量了几眼,问:「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头,脸虽然清减但红润精神,她知道他在说昨天的检查结果,挥了挥手:「你别听杜羊的,我没事,可能昨天早上没吃早餐就出去了,才有点不正常。」 天昭看着她抬起的手,留意到手指上的反光,定神才发现是一隻戒指。 他见过这隻戒指,她从战场上被扛回来时手上空空荡荡的,他还以为她丢了,原来是好好收藏着。 他替她布置房间的时候,这屋里空无一物。他听说过,她一直对同伴强调夺取继承只是B计划,但任谁来到这房中都能知道,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回来了,所以才会把一切的身外物都抛下,唯有这隻戒指。 「这个,是你和楚时的订婚戒指吗?」他忍不住介意,问了出口立马隐隐后悔,怕她觉得他多事,但她没有察觉,爽快地回说:「不是,这是我妈的。」 如一双巧手解开了他心中纠缠不已的鬱结,呼吸瞬间顺畅起来,本想继续旁敲侧击关于她过去的事,门又再被敲响起,他转头见到一个男人站在外面,犹豫着不敢进门,他识趣地站起来就要离开:「我先出去吧。」不料穆艾把他拉住,扬手示意门外的人进来:「不用,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来的男人是武正,穆艾自在圆桌上匆匆一面就没有再见过他。他转身把门关上,拉了张椅子坐下,双手互相磨擦,好像很是紧张,先是客套地问候她的身体,她这两天被所有认识的人都问过一次,颇有些不耐烦:「好得很,有事就说。」 他抬眼瞄了瞄在旁边的天昭,穆艾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坦白:「我找时哥谈过,想着你都回来了,远征队的事该还你管,但他.....」 「他说不好,叫你继续管着,远征队的事以后也不要让我知道。」穆艾自然地帮他接过话,与原话相差无几,好像她就在隔壁听着一样,武正只能惊愕地点头。 穆艾和以往一样转着尾指的戒指,没有多馀的反应,安抚他说:「你听他的,别胡思乱想,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听惯了穆艾下命令,匆匆应好,望了穆艾一眼又移开目光,好像不敢在她脸上多停留。她注意到了,摸着自己的脸问:「怎么样?很难看吗?」 「不是,就有点像走火入魔。」他的形容叫穆艾噗地一声笑出来,气氛轻松不少,他看准时机交代和楚时商量过的事:「时哥说想安排你去训练所帮忙养养孩子,我想着也不错,论身手和经验没人比你再好的了。」他嘴上说着好,语气却不是那回事,在基地里谁不知道训练所是投间置散的位置,只有在战场上伤成半废才会被安排退到那边工作。 穆艾终于僵了脸容,低头摩挲尾指的疤痕,再抬头已重復正常:「好啊,我都可以。」 武正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乾脆,原本准备好的劝说顿时无用武之地。天昭在一边听得完全,似是不甚同意:「你不必急着答应的,反正还未完全康復,可以再想一想。」 她以浅笑拒绝了他的建议:「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怪物,是正常人。」无论她在不在意,总是挡不住别人投来的目光,有恐慌,有怜悯,她鹤立鸡群,终是异类。 天昭的心突然被那道微笑塞满。 她的决断自信,让他醒起初见时她的模样。他其实不认识穆艾,两人相处只有短短的一面之缘,然后在他的记忆中只剩眺望和遥望,他甚至记不得她的声音,只有一道影子却久久不散。他知道这世间有一见锺情,却不知就一见的情能独自缠扰这么久,单靠那无以名状的感情一直在推他往前走。然而迷雾散去,她的容貌渐渐清晰,他才明白,直觉是比理性更敏锐快速的感觉。在他想明白她是他想要的人之前,已经先一步沉迷。 过往一到饭点就人山人海的中央厨房现在还是空荡荡的,分饭的阿姨认得她,给她多挟了半边鸡蛋。 她和天昭对坐,好奇地左右张望:「怎么都没人?」以前总有人为错开人潮提早吃饭,几乎任何时间来都一位难寻,哪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现在食物在市集上有卖,虽然限量,但很多人都宁愿自己弄。」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瞄盘中的杂菜汤,穆艾尝了一口,淡如清水没有半点调味,比她刚起来时吃的流食和白粥还无味。她皱眉嫌弃:「什么啊,我还以为食堂手艺变好了,这阵子的味道都不错啊,因为是病号餐吗?」 食物短缺,食堂的东西不放多馀调味是楚时的命令,穆艾有时觉得他跟没有味蕾一样,什么东西都能吃下肚,但基地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捱过些饿,在意味道好不好的人好像只有她一个,所以也没有人理会。 他盛饭的动作顿了顿:「那些,不是食堂的。」 穆艾盯着他窃扬的嘴角,顾作无知:「那是哪来的啊?」 他把半碗杂谷饭放到她面前,抓起汤匙搅了搅清汤,不着边际地回答:「食堂的饭没什么油水,食材也单一,你急需补充脂肪和各种营养,不太适合。」 说罢她没有反应,以手背托着下巴像在等他坦白,一双眼睛狡黠,他低头躲开:「都是我做的。」 她满意扬笑,毫不吝啬称赞两句他的厨艺,终于说到重点:「那今天为什么没有啊?」 他觉得自己挖了个坑还甘如饴之往下跳,杂菜汤喝着有一丝错觉的甜味:「食材没了,我太忙没去农庄拿,明天吧。」 「我跟你去。」 穆艾兴致勃勃,他盯着她上扬的嘴角,点头应好。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篇男女主推进这么慢??而且背景有够多,感觉会很长篇 11農莊的父女(簡) 天昭带着穆艾去农庄,好几个巨大的温室旁新开拓出一块土地开始室外种植,一个不到七岁的女孩坐在田梗上拔着杂草,瞥见他就对田底蹲薯的背影喊:「爸,天昭哥哥来了。」 非叔拍拍后腰站起来,用围在颈上的毛巾擦脸,见天昭果然站在门口,天生的大嗓门扯高了问:「怎么才来?鸡蛋给你存了好几天,还有生菜啊,要当天採才好吃...」拔草的女儿被父亲戛然而止的说话唤起注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刚匆匆一瞟没有注意到,来的不止天昭一个人。 非叔从田里上来,看清穆艾的脸后就扬笑:「你康復了?看上去精神不错,就是瘦了些。」语气亲暱得像朋友一样,伸手不打笑面人,她也回笑:「你认得我吗?」 「这基地里谁不认识你?」他耿直地回,浑然分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非叔转身向女儿招手:「囡囡过来,跟艾姐姐认识一下。」 囡囡在裤子拍去手上的泥土,听话就要起身过来,然而穆艾想起那日广场的小儿哭啼,退到天昭身后:「不用了,别吓到她。」 这是她第一次想遮掩自己的脸容,天昭未来得及开口,囡囡已来到他们面前,仰头直视穆艾虽有好奇但没有惧色:「艾姐姐,你好。」 非叔知道穆艾在躲避什么,与她解释道:「这小妮子运气好,出生到现在没见过一隻活尸,从来只闻楼梯响。别说是你,就算真的活尸站在这她都不知道要逃。」 她探头见囡囡真的不害怕,松了一口气,弯腰摸摸她的头,被她拉住了手:「艾姐姐,来,我们去秘密基地。」 穆艾不擅和孩子相处,惊讶于她神似其父初次见面就不请自来的热情,无措地回头向天昭寻求协助,天昭眼里含着笑,纵容道:「你们去吧,我跟非叔说说话就来。」 没料到这一句竟引来囡囡反对:「来什么来,你又不知道秘密基地在哪。姐姐我们快走。」 像是怕天昭会跟来,急急忙忙地抱着穆艾,小女孩没甚力气,但她没有挣扎,轻易被拖走了。 自穆艾在广场引起骚动后,她的存在成为了孩子之间的话题。不同于大人多数本来就认识她,或是稍知些背景,她以前一天到晚在外面,不常在基地内走动的人,知道她的孩子不多。在她出现的短短几日内,故事已经在孩子间传了好几个版本。 囡囡把她带到所谓的秘密基地,其实不过是农庄鸡宿后的一块空地,地上放满了简陋的手工玩具,有一架梯子搭着可爬上半层楼高的小平台,囡囡率先麻利地爬了上去,在上边扬手让穆艾跟上。 农庄佔地不小,旁边没有什么建筑,一览无遗都是新开的田地,吸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泥土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女孩坐在平台边缘,双腿在空中一荡一荡的,招呼穆艾坐在她身边,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这里很安全的,只有我会来。有时候妈妈也会来,不过都是在叫我吃饭的时候,现在不是饭点。」 听着不合理又很有道理,穆艾忍俊不禁,笑着点头:「这么神秘你还让我知道。」 「我怕他们见到你,说不好听的话。」 童言童语让她提起警觉:「哪个他们啊?」 这次她回答得不像之前爽快,把玩了一会手指才细声回答:「就是住隔壁那些,胖子和阿忠他们。他们都说你是怪物,会吃小孩子的。」 她不知自己在孩子间的风评接近闻风丧胆,没有反驳,反问囡囡:「那你不怕吗?万一我真是呢?」 囡囡怔怔地抬头,杏眼瞪得老大,好像真的吓到了:「可是...可是天昭哥哥说你不是的啊。」 天昭吗?她被撩起了好奇心:「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你是好人、是英雄,因为和怪物打架受伤才会变这样的。」英雄两个字叫她愕然,手突然被囡囡按住:「姐姐,你真的见过怪物吗?是什么样的?很可怕的吗?」 她微皱眉头思考如何交代比较适合未成年人收看,不远处就传来非叔叫喊的声音,且愈来愈近:「囡囡,我留给天昭的牛奶你是不是喝了?」 「没有!」她扯着喉咙喊回去,片刻非叔就出现在所谓无人知晓的秘密基地中,小女孩气急败坏:「爸,这是秘密基地,你不能来。」 囡囡在平台上晃着脚,嘟着嘴往父亲伸出双手:「我要下去。」 非叔闻言走到平台底下,囡囡一撑身就从平台上跳下去,恰恰落入父亲的怀中,非叔抱着她荡了半个圈,又把她抬在肩膀上,小女儿兴奋哈哈的高低笑声不断,如被碎玻璃撒中穆艾的心情,麻麻痛痛的。 独自一个这么多年,还是会羡慕别人一家团圆。 她的父亲在她还小的时候职场失意,没有那么忙,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事事,整日在家中,穆艾是由他带大的,两父女感情特别好。直到她上初中,他的论文才开始有人赏识,工作渐多,但还是每个周末都会带她出去玩。 直到他把她和母亲送走之前,还答应了那个周末一家人出去吃饭。 他在哪里呢? 若不是在原来的城市被人爆头而亡,就是被亲生女儿下令召到无人岛上烧死了,不知哪个比较幸运。 耳边是孩子和父亲一来一回亲密的叫嚷,穆艾把目光放在跟在非叔身后的那个人影上,那个人捧着一小篮鸡蛋,头发微乱,发顶插着根鸡毛还无知无觉,但却察觉到她在看他,回望过来,对她浅浅一笑。 居高的穆艾看着表情有点黯淡,天昭趁在玩耍的父女不为意,悄悄接近平台,仰头问:「你也要下来吗?」 平常无奇的一句说话,不知他为何说得耳根微红,穆艾说好,他就弯腰放下篮子,在重新直起身之前一道影子从旁边落下,啪地一声穆艾已自行跳了下来,把手上沾到的沙拍乾净,天昭姗姗站起来,这次整张脸都红了,转身面向非叔掩饰尴尬:「咳,非叔,拿完牛奶我们该走了。」 12中二病的少年(簡) 前些日子武正邀穆艾去的训练所,就是在正式加入保安官或远征队前的训练地。 原意是为两个团体补充新血,但实际是较有能力的人早在求生期间训练好了,一来就加入已经得心应手。 反而是在基地里摸鸡偷狗的少年,因未成年不好处置,也会送到训练所里作更生培训,希望把他们那些坏心思磨掉。 那些正值反叛期的孩子比活尸还难搞些,对着活尸能一刀击毙,但不受教的学生却只能拿他没辙,几乎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工作。 接待穆艾的是洪发,作为前军队的狙击手现在却盲了一隻眼睛,走路一拐一拐的。 虽然杜羊建议她重启治疗后观察一段时间才去上工,但穆艾在房间里无所事事,便提早过来看看环境,打个招呼。 训练所实际是征用了这城市本来的一座学校,操场放满了木製枪靶子,大大小小都有点凹洞。 场上有六、七个人在练枪,气枪在发射BB弹时发出连串的响声,她注意到最里面一个啡发少年,瞄准人型靶子的颈椎,百发百中,几乎每一颗子弹都落在同一个孔洞。 「你别看他们现在好像很听话,有模有样的,其实就只有练枪的时候是这样。」他叹了口气,指了指那个啡发少年:「他叫森杰,最麻烦,你小心一点。」 穆艾闻言看得更仔细,他握枪的动作虽然标准,表情凝重,但脸容看起来还是幼嫩,若是在和平日子,大概也只是个初中生,看不出什么威胁性。不待她问出口,森杰注意到站在操场边的他们,和其他人打了个眼色,众人都放下了气枪。 「阿瞎,带新人来了。」他远远地喊,用字语气都满满的轻蔑,轻易冒犯了两人。眯薯眼朝这边走过来,看清了穆艾的脸,刹停脚步:「噢,活尸不好好在笼子里关着。我怕一不小心崩了你。」 他把气枪在手上抛了抛,穆艾嗤笑一声:「中二病。」 她没有压低声线,森杰听得清楚,愤地向前:「你说什么?」 穆艾不闪不让,趁他来到眼前轻轻敲中他手腕关节,枪枝脱手而出,她在底下准备好另一隻手稳稳接住,枪枝把指间转了一圈,又回到他不知所措的手中: 「把枪拿稳才能崩了我啊。」森杰只比她高没半个头,腮间还带着婴儿肥,穆艾再小器也不会跟这样的孩子计较,使了个下马威就要离开,下惯命令自然地分配任务:「练完了记得把子弹捡回来,下次才有得用。」 洪发扫过他们愕然的脸,转头跟上穆艾的步伐:「你一来就跟他们杠上,以后他们不知道要怎么作弄你?」 她承认夺枪那下有点炫技,但也说不上是杠上了吧,只摇头:「是发哥你太纵容他们了吧,连叫他们捡个弹都一脸震惊,看来平常都是你在收拾?」 他被说中了心事,长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再顽劣说到底也只是孩子,父母双失、无亲无故的,怪叫人可怜。」 她可不信这一套,心里想这世道到处都是孤儿,她自己不也是其中之一,怎不见谁来可怜她一下。但在基地里的人都有故事,比如他失去的左眼和腿,她听说过洪发的儿子死在活尸口下,如果有幸活到进来基地,到现在大概也和刚刚那些少年差不多年纪,收起满腔吐槽,跟着他参观其他地方。 临离开时见森杰等在路边,她目不馀视直行直过,听到身后的他叫喊:「喂!」 她还得赶去医院,没功夫应付没有礼貌的孩子,明知他在叫她也不回头,结果还是被跑上来的他挡在前面:「喂,我叫你。」 穆艾停下来沉默看他,他扭扭拧拧终于开口说:「你刚才那招挺厉害的,教我一下。」 原来在说她击落手枪那个动作,她挑挑眉假装思考,然后歪头:「不教。」 他似是没料到她会拒绝,瞪大了眼:「怎么能不教?你不是老师吗?」 「不是。」她抛下一句,然后绕过他而行,走没两步听到微弱的一声:「对不起。」 她这才回头,那少年像是耻辱地屈服,稍微别个头,提高了声量:「对不起,你可以教我吗?」 「哦。我现在没空。」 他以为有机会了,连忙说:「不要紧,等你有空……」 「等我有空再考虑一下。」她打断了他的话,看他脸色变黑,好笑地回身继续路程。 医院里医生的人数本就不多,在活尸消灭后又有些决定搬离基地,杜羊只有每天变得更忙,还说下午要来跟穆艾再做一次检查。穆艾念着她连吃饭时间都没有,自动送上门免得她还要跑来跑去。 候诊厅坐满了人,小孩子到处走动的一片溷乱,她微微低下头避开众人的目光,寻到杜羊的诊室敲门,听到里面应了一声,便推门进去。杜羊刚好从帘子后出来,以为是护士不料是穆艾,手忙脚乱把帘子拉严实,口不择言:「你怎么来了?」 语气突兀叫穆艾不解:「我不能来吗?」 「不是这个意思。」她摘下了手套扔到垃圾桶内,一来就要把她推出诊室:「你的抵抗力还未完全好,不能跑到这里来,感冒了就麻烦了。」 「我就进来跟你打声招呼说我来了,免得你白跑一趟。」穆艾坚持站在原地答完,她连声说知道,又拉着穆艾往门外走。饶是身无半斤肉,还是不易拉扯得动:「你先出去,我还有一个症,很快。」 穆艾觉得她欲盖弥彰,不知在遮掩什么,多瞄了那遮蔽的帘子两眼,听话地退出门外,杜羊明显地松了口气,对她说:「你在外面坐一下吧,我好了出去找你。」说罢就把门在她面前合上。 她盯着门板想了想,这小妮子是不是藏了男人在诊室里搞办公室play啊?可是刚才见她衣着整齐,还带着手套,确似是在看诊,留意到她的门没有关严漏着道缝,装不小心踢了踢,缝隙开得更大,虽然看不到里面还是能偷听到些声音,她想着听听是不是真的在诊症就走,却听到了一把熟悉温和的男声:「她怎么来了?不是说去训练所。」 「不知道。」杜羊回答,然后是把帘子拉开的声音:「你头还晕不晕?」 「有点,我坐坐就好。」 穆艾听到他说晕,心一急不躲了,径直推门进入,这次杜羊跳了起来却挡不住半躺着的天昭,他一手用棉花按着另一隻手臂,看上来不是打过针就是抽过血,见穆艾闯进来只侧了侧身,还是杜羊先开口怪责:「不是让你去外面等?」 她没有理会,扫过天昭微白的唇色,疑惑问:「你生病了?怎么没听你说?严不严重啊?」 天昭昨日跟她到处跑了一天,她也没有看出他有不妥,细细想想只能推出结论:「是不是昨天累到了?」 他们以前测试过,血液中的病毒抗体离了人体就特别脆弱,大概只能存活几天。上次抽的穆艾因身体状况用不了,白白浪费了,又得抽一些处理备用。两周间频繁抽血使他有点贫血的徵症,才多在诊室坐一会,谁想到就这么巧能遇见穆艾了。刚刚拔掉的针眼胀胀地发着痛,本来无力发晕的头脑更是转着圈一样,说话不免虚弱:「没事,一点伤风而已。」 穆艾再没有医学知识也知道伤风哪至于要戳针,瞪了说谎也不带脑子的男人一眼,转眼望向杜羊,但她却在这时候跟她端起医生架子,交叉双臂理直气壮:「病人资料是私隐机密,不能透露。」 和杜羊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说辞,天昭更是眼神闪躲不看她,恨不到隐影在这窄小的房间一般。她爽性放弃摆手:「好啊,不说就不说,我也不管你了。」 说罢转身要走,临到门前又回身,刚好对上天昭来不及收敛的目光,清楚望到他心虚的瞳孔地震,无力地解释:「我以后再跟你说。」 她只劳劳嘴,没有再说话把门摔了,呯地一声像是敲在他心上,他捏捏鼻樑问杜羊:「她是不是生气了?」 她摇头想安慰,但言词毫无说服力:「她不会为这样鸡毛蒜皮的事生气...吧。」 天昭拿开按着的棉花,皮肤上几个针洞微微发着瘀青,棉花上再印不出血,他把摺起的手袖反下来,扣好手腕的钮扣,叹了口气,打算出去寻穆艾,一打开门她就坐在门外的走廊地上,听到动静也不抬头,托腮不知在思考还是发呆。他叫了她两声得不到回应,担心地蹲在她面前,没有来由先道歉:「对不起,我......」 「哗!」她突然向前拱吼了一声,天昭本来就不稳的脚下一软,生生往后倒,回过神来穆艾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把他拉起来:「头还晕?」 他习惯地掩饰说谎:「不会。」 「不晕自己起来。」她开怀的笑意瞬间收起,放开拉他的手:「说谎比囡囡还差就别说。」 手中温柔的暖度遽然而失,他来不及抓住,口不择言:「晕,我还晕。」本来走开了的人又回来,居高临下用指节敲了敲他的头:「傻。」 ----- 本来就停更的但突然发现今天是七夕还是更了,停更延至明天吧 各位七夕快乐! 13她的夢一(簡) 穆艾再次检查的指标终于回復正常,杜羊和她简略地说了一下治疗的详情,她心不在焉没有细听,反正她只有信任他们,听不懂那具体在做什么东西。 杜羊对她的反应不意外,只着重提醒她最重要的:「你之前每次用药都会发高烧,具体原因不知道,我们猜想大概是身体的天然防卫系统,跟感冒发烧的原理差不多。」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杜羊再解释:「虽然这次药量有调整,但也有可能会发烧,你难受要跟我说,知道吗?」 发烧而已,穆艾都死过一回了,哪会怕这些小毛病,只草草应好。 虽然她在昏迷期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种治疗,实际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杜羊把一支透明的液体打到她的上臂中,如被蚊子钉过,不痛不痒。 她躺在床上,静静等待药物跟随血液流动走遍全身。杜羊确定她无碍后便把帘子拉上,在外面的诊室继续照看其他病人。 外面零碎的交谈声把她哄睡,昏昏沉沉小歇了一会,再醒来时神清气爽,杜羊所说可能出现的副作用全无出现,想想躺在这里好像碍着杜羊做事,翻身下地跟她说想先回去。 杜羊在看诊间隙休息着,虽不同意,但穆艾在她面前精神奕奕地蹦跳两下,又再叁保证会呆在房间里,才勉强点了头。 穆艾得到允许,拖着脚步回去,在半路上遇见了囡囡,活跃的小女孩坐在长椅上向穆艾打招呼,抵不住热情她也坐过去,问她:「你怎么只有一个人?」 她晃晃头回答:「不是啊,我爸妈在那。」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非叔夫妻在不远处走过来,看见他太太才知囡囡长得像谁,起来和她互相认识过,一家叁口都是好客的人,非婶才见面就邀穆艾一起吃饭,囡囡在一边猛点头:「我妈做饭是整个基地最好吃的。」语气夸张得叫穆艾失笑,摸摸她的头问:「你又知道?全基地的人做饭你都吃过了?」 她顿了顿,不乐意地撇唇:「真的,你相信我,来吃一次就知道了。」 穆艾被挑起兴趣,还是得抱歉拒绝:「我今天不行,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 「也好,下次你跟天昭一起来,我们准备一顿好的。」囡囡颇是不依不饶,非叔一把抱起她打圆场:「你看起来不太精神,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在阳光下晒了晒,她确实有点头晕,但农庄和宿舍完全不同方向,她只摆摆手:「不用了,你们回去吧,我在这里坐一下。」 两夫妻对望一眼,这街上人来人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就爽快地告别了。囡囡走在父母中间,使劲攀着大人们的手荡千秋,一家叁口欢声笑语,见者无不心暖。 她坐在椅上直至那大小各异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穆艾从来不知道她父亲的工作是什么,只知道他不是无所事事,就是早出晚归。她的同学都能乾脆地说出自己父亲的职业,医生律师也好,小贩商人也罢,小学生时的穆艾只能照画葫芦学她妈教的用字:「我爸是科学家。」 听起来很是高大上,但对于孩子而言,科学家不是穿着大白袍护目镜,在一尘不染的研究室里对着一桌子玻璃瓶的精英;而是在古堡里用电流復活一隻科学怪人,发出诡异笑声的大反派。 有些对科学家有奇怪憧憬的孩子,有事没事就拿东西来问穆艾:「这是不是你爸爸发明的?」令年纪轻轻的她学会反个完美的白眼。 他急忙回家的那一个下午,母亲做了个蛋糕,穆艾就坐在焗炉面前,透过玻璃观察麵煳慢慢胀起成形。客厅突然传来物品摔落的重响,她赶出去只见客厅翻箱倒柜一片狼藉,像被小偷洗劫过一样。本应在工作的父亲突然回来了,平日最是和蔼的眼神发着吓人的红光,开口如犬嘶:「你妈呢?」 她从未见过他这款模样,恐惶地藏在角落里:「她出去买东西......」 「叫她回来。」他低喃了一声,见穆艾愣着不动,对着她大吼:「我让你叫她回来!」 穆艾心都颤了,双眼含着泡泪不敢哭出来,抖着手给母亲打电话:「妈,你快回来...爸爸、爸爸要找你。」 放下电话她就瑟缩在一角,看着父亲如走火入魔一样在把柜中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拿着一个大袋子把东西不分好坏都塞进去。 母亲回来后看到此情此景不知该如何反应,愣站在门口,被丈夫用力捏着肩膀,把塞满东西的大袋挤在她手中:「你们走,现在走。」 「冷静一点,你怎么了?要去哪里?」母亲紧张地拉着他的手,令异常躁动的他垂下头,一把抱住妻子,好像恢復到平日的冷静:「老婆。」 穆艾只看到他们相拥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话语明显带着哭腔:「你们回老家,等我去接你们回来。」 厨房传来蛋糕完成的香味,是鸡蛋的味道,牛奶的味道,牛油的味道,在远处仍能感受到的温暖怡人飘满整间房子,这是他们夫妇共建的爱巢,每一个角落都是两人亲自设计的,父亲曾予她一一介绍过。 等我去接你们回来。 这句浪漫的说话伴着如此温柔的气味,难以不令人信服。 她无数次回到那个场景,一切都静止着,像第叁者一样可以在梦中走动。 她走到只是高中生的自己面前,看清那懵懂的脸;走到父母身边,看清他们的泪水;走回厨房,蹲坐在烤箱前面,时间忽然开始走动,麵煳膨胀升高,变成美味的金黄色,却无人来取,不一会就烤出焦黑。她该提醒他们过来看看,步出厨房却再不是那个家了。 穆艾忘记她在老家呆了多久,好像很长时间,又好像转眼即逝。每次回想她都想不起来,记忆如断线一样少了一个段落,从上一刻跳到下一刻,中间什么都没有。 老家的祖屋长年空置,母亲再清扫也扫不走一阵霉味,老旧笨重的大电视总是接收不良,冒出一片片雪花,和如海浪一样的沙沙声。 走出去,是只有声音的虚假海洋,碰上自己僵直的背影,瞬间神智转移,她再不是第叁者,回到过往的身体上,看到她所看到的、感受到她所感受的。 再多做几次这个梦,她还是想不到,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于是她任着意识去操控身体,抱着母亲悬空的脚,用尽最大的力气把她冰凉的身躯从绳子中解下来。 她很厉害,甚至没有摔着母亲,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 母亲把遗书放在一边,她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 对不起,小艾。 如果你也想来,妈妈在桥上等你。 她从来不相信有什么桥,更不信死人能在哪里等她。这次她拿起信没有打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片一片撕成碎片。 一眨眼本来倒卧在地面的母亲站在面前,半透明的似能穿透,向穆艾伸出手,穆艾定定没有动作,好久才回:「妈,我不去。」 母亲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放在她的脸上,虽有触感,没有温度,从额角温柔地抚过脸颊,缓缓向下至颈侧,狰狞的红印由这里而起,手的力度渐渐收紧,母亲冰冷地说话:「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们造的孽是还不完的。」 她要挥退那双手,却穿透了肢体,双脚撑着地面往后退,木地板因磨擦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咽喉被无法动移强硬的手捏实,挟断她的呼吸和力气,眼前一黑,单靠感觉摸到充满敌意的灵魂,用尽最后一丝那半透明的身躯挥拳,这次赫然撃中,耳边一声低沉的闷哼,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终于散去,她如溺水一般张口吸气,空气前仆后继涌入肺腹,接踵而至是强烈的呕心和昏眩,下意识趴在边缘乾呕,背嵴感受到触碰,正处于警戒状态的身体激灵转身,猛然抓住了不明来历的手,见到天昭的脸才软下身来。 「是我,小艾,是我。」 14她的夢二(簡) 穆艾每次用药都会发高烧,醒来的她早就不记得那痛楚了,但天昭却清楚不过,高烧伴随而来的是发冷、缺水,和连夜的恶梦。 她紧闭的眼珠激烈转动,呼吸加速一身冷汗,被困在那个梦中醒不来。 第一次的时候把天昭和杜羊都吓坏了,以为是药物出现不良反应,但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而已。他们这样告诉自己,好像因为是梦就可以心安理得一样。 但无论虚实她都走不出来,一次次在那里承受凌迟之刑,是不是梦根本没有关係。 除了抱紧她,他什么都做不了。 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擦掉所有无意识流出来的汗和泪,这次她的挣扎较以往激烈,这几个月来復元得差不多的身体令他差点抓不牢她,生生受了她顶到腹中的一拳,应力脱手松开,下一秒她就倒在床沿难受地乾呕。他从未见过她这款模样,像要把心胃都吐出来,他担心地轻扫嶙峋的背,没料到看上来虚弱不堪原来还有力气,霍地翻身反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得似要把他骨头捏碎,眼神充满恐惧和不信,和几个月前初醒的陌生冰冷一模一样,在看清他后眼一敛肩头落垂下来,他快手接住,扶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是我,小艾,是我。」 她闭着眼点头,手抓着他的不放,喘定了气再打开眼,世界像在旋转,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飘浮,唯有在她腰间的手坚定不移,另一隻手伸到她的额前,被烫到一样反射弹开:「你烧得很厉害,我去找杜羊小姐,你先躺一下??」 「不要。」她轻轻转过身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留下来。」 天昭勉强听懂这句气若游丝的挽留,搂着她躺下,调整睡姿把手臂垫上她的后脑勺:「哪里难受?喝不喝水?」 「晕。」她艰难地吐出一隻字,抓着他的衣服留下深深的皱褶,像怕他会离开一样:「天昭。」 「我在。」 「你说说话,我不想睡着。」 他整理贴在她脸上的乱发,对着病弱的人本该劝说多喝水、多休息,但也许梦境对她而言是更可怕的地方,醒着至少有他陪着她面对。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就倒在地上。明知不舒服就用通讯器叫我,我立刻就来,你自己一个很危险的。」她让他说话,他就说起教来。穆艾不满地皱眉,轻拉手底的衣襟抗议。 天昭从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顿时也不知应讲什么她才满意,试探地问:「我说说我以前的事?」 她微微点头,天昭想了想,说:「我父母都是医生,本来我跳了两级,也进了医科的,但读了一年受不了就转系。」 穆艾明显对这个话题比较有兴趣,虽没有回话但一双眼湿漉漉地看他,刚才兵荒马乱的没有多想,静下来才发现他们的距离有多远,好像她每一次眨眼都能扫到他的心上。 他半垂眼帘遮掩情绪,接着说下去:「因为第二年开始有解剖课,我...我受不了。」 她闻言笑了,暖气打到他的皮肤,他知道她在笑什么,自嘲道:「结果现在到处都是尸体。」 「嗯,你身边还躺着半隻。」她接了他的梗,他却否定:「不是,你不是。」 腰间拥抱的力度加大,她不知是无力挣脱还是不想挣脱,抬眼望了他一会,她还未这么近的看过他,但不必看也知他耳根红了。若是平时她一定不会放弃贫嘴逗弄的机会,但现在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要他继续说下去:「那之后呢?」 之后。 天昭不知她所说的之后是转系之后,还是末日之后。 父母医生的工作太忙,他是阿姨带大的,和两老都不亲,大学到了外地,转系也是先斩后奏,还是以如此窝囊的理由,差点没把他们气死。但反正他一年只回家两次,一次过年,一次丰收节,有时就算他回去了,也难得和他们见一面,总是一个电话就能把他们从饭桌上召离。 听说他们城市的第一隻活尸是在医院出现的,大家都以为突然倒在地上的人是痉挛抽搐,好心的过路人叫来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那是一座城市沦陷的始端。 但只是听说而已,他在靠南的城市,起初听闻是瘟疫,好一段时间还可以正常读书做研究,末日以来他没有想过要回去看一看,独自活着已经很困难了,当初的他甚至不认为自己能从大学里逃出来。 「那他们可能还活着呢,就算不在这里,也可能在别的倖存者基地。」穆艾好像精神了一点,安慰他道。 「可能吧。」他没有所谓地回答:「我也有想过他们活下来了,但是...不太想遇见。」 他这辈子都没有和他们好好相处过,一年吃一顿饭也觉漫长煎熬,要是真的在末世中重逢,基于人伦总得呆在一起,他初初到基地时打听也是战战兢兢,不知那叫什么心情,坦白过后自觉太过冷情,懊悔地问:「我是不是有点冷血?」 他的声音本来就温柔沉稳,在她耳边如柔风轻拂,又说着穆艾完全听不懂的话题,不单不提神,甚至有点催眠作用。穆艾双眼一张一合,浑浑沌沌几乎要睡着,硬撑着眼皮摇头,他伸手掩住她的眼,眼帘不堪一击被扫下,她握着男人的手臂想推开,却被他低低地蛊惑:「睡吧,我保证你一张开眼就看到我,任何时间。」 她放弃了反抗,闭眼静下心尝试平稳呼吸入睡,这本是极容易的,脑袋已经放慢运作,高烧引起的疲倦使她能够随时失去意识。但心跳脉膊异常地快,大概是因为药物,又或者是因为身边那股好闻的皂香,急促的跳动吵耳。她轻皱眉,枕着他的手臂翻身向外,扰人的味道终于淡去一点,但拉开的距离使凝聚起来的温度流失,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拉过他另一隻无措的手放在腰间,大掌抚平了发冷的病躯,一下一下缓缓轻轻地落下,像哄孩子一样引领她呼吸节奏,终于把她的意识拍散,渐渐沉入安眠。 ---- 我最近工作太忙了,可能又要断一两天。。。不好意思 14救她的人(簡) 强烈的药效一晚间就得到纾缓,醒来颇有点恍如隔世的茫然,那个梦境虽记得却遥远,抬眼天昭还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彷佛一夜都没变过,真如他承诺的一样,一张眼就在眼前。 只是合眸假歇的他感受到动静,探手摸上她的额:「还难受吗?」 「没事了。」她回答,多手拨弄他衬衫上的钮扣,他低了低头,盯住她好一会,像是下定决心才开口唤她:「小艾。」 也许是晨早的温度怡人,又也许是阳光洒进来的角度正好,他轻轻的一句叫唤竟叫她的心微动,像包裹成茧的一隻蝴蝶在里面拍翅挣扎,快要破茧而出:「嗯?」 「我手好麻,你能起来一下吗?」蝴蝶又静止下来,穆艾扯扯嘴角,应了声哦,掀起被子坐直,回身看天昭虽已回復自由,但仍一动不动,那隻被她枕了大半晚的手瘫软在原位。她故意戳了戳,就如被电撃一样低叫了声,却无力收回去,只能任觉得好玩的又再戳弄几下,咬着牙关忍去麻痛。 「你傻不傻,换个枕头给我垫就好了吧。」 「怕吵醒你,下次知道了。」他说罢后知后觉为自己理所当然的下一次感到不好意思,但她似乎没有察觉,不发一言下床。 他的手麻好久了,无奈实在留恋那个亲密的距离才一直忍耐着。她一离开,被窝中储了一晚的热度陡然散去,他懊恼却不好挽留。穆艾下地沿着床绕了半圈,在另一侧又爬回来拉过他的左手。他以为她还想枕着,没有反抗摊开,她拽起他的手袖,在反应过来之前按住他臂弯上的针孔和瘀青。 能打成这样,不是长期病患要吊针,就是遇上个眼瞎的护士。他避开不看她皱起的眉头,努力提手把袖子拉下来,被滑下来躺着的她抱住:「楚时不会想救我的,那个人是你吧。」 在大学她把他捡回基地之后,他们就没有再正经的相处过。穆艾一个月大概有一半时间都在外面。基地的大钢门不会开放,她每次回来都领着人从侧门而来,研究所的有一扇窗可以看到侧门,他佔了前头的工作桌,边听着离子机旋转的刷刷声,边盯着下方不远处的门。 会出入基地的人不多,外面是什么可怕的环境,平民光用想像的都不敢接近那道门半步,所以每一次有动静,他都会注意到人影晃动,接着是她的模样、她的背影,门打开时吹起发梢,举起一隻手随便按住前发,迎着风而出,影子消失在门板后,他就收起目光,享受接下来长达数周甚至数月的煎熬。 出去时头发还短,回来已长及肩膀,永远走在队伍前头,有时丝发无损,有时受点轻伤,总是意气风发。尤其是回来的时候,开门就是她放松骄傲的欢颜,照亮了灰濛濛的世界。 在这遍地尸骸的时代,她是他眼见最鲜活的人,如火之艳,如水之灵。 他早听说她的计划,明知是九死一生只能目送她离开,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任侧门的门扉最后一次关上。 然后一声爆炸,化作漫天火花,轰轰烈烈、久久不散,确似她会死去的方法。 听闻世界恢復正常了,光线从未开启过的大钢门缝中渗进来,耳边欢声笑语,互相道贺,这一次穆艾不再走在前头。 杜羊联同叁个队员偷偷把陷入冬眠状态的她带回来,她拯救了这个世界,却只能屈缩在车尾厢,得不到一句感谢。 她脸如死灰,灵动自信的眼睛紧闭,全身佈满藤蔓一样的绿印,没有呼吸和心跳。任谁看到都会说她返魂乏术。杜羊也犹豫万分:「这真的可能吗?」 可能的。 她只是生病了,生病了就能治好的。 他是如此坚信着的, 但无论她的身体在肉眼或报告上如何改善,即使她的手心有了微弱的温度,还是没有要甦醒的迹象,他和杜羊都差点以为失败了,她是活着,失去了艳丽和灵动,沉睡在回忆中。 直到她睁开警戒的眼,抓着他的手防备。 那是他们第一次触碰,如电流流经全身,把他只剩黑白的人生重新启动。 大概病的是他,她醒来了,才是他的解药。 「楚时不想你回来,」他重复她的话语,关注点和她完全不同,他是听说过她和楚时已经分手,但对实际情况一无所知:「你们分手分得很难看?」 她皱皱鼻不太愿意详述:「差不多吧,他说就算我活着也不要回来,结果不是死着回来了。」 语调不甚在乎,他了然喃喃:「他还真狠得下心。」 「你知道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她提问却没有打算得到回应,立即就说:「就是他每次都是对的,每次都是有道理的。不听他说之后他总是抱着个i told you so的态度,如果是他救的我,那嘴脸光想想都...」她夸张地打了个冷颤,把天昭逗笑了,她歪头看他,冷不防一句:「所以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怕我知道之后以身相许吗?」 迎面而来的直线球把他砸得昏头转向,手上的麻痺传到脑中,思考瘫痪连话都说不好:「不是,我...」 她没有等他组织完句子,把着他的手贴得更近。软柔的触感包裹他整根手臂,放轻声音在他耳边说话:「你这样好,有点可能啊。」 天昭已经分不清那麻痺痕痒的来源,耳朵热得发烫,一转头穆艾的脸近得好像一开口就能唇舌相碰,空气炽热暧昧。 她勾唇轻笑,他被逗弄时反应特别大,现在脸到颈都红粉绯绯,差点快爆血管似的。她仰起身半趴到他身上,乱发使她看上来更慵懒迷人,甫低头碰了他的唇一下,点到即止,按着床起来对他呆愣的脸说:「谢谢昨晚的照顾,你还挺好搂的。」 然后麻利地翻身下地,抓了抓头发,从柜子里拿了条毛巾:「我去洗把脸。」门一开一合,撩得他心乱意马的妖精顿时消失无影。 天昭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僵直了几分钟,直到手臂的麻痺感消退,卡顿的脑袋重新运作,爬起来站到门前。 那么她到底是要不要以身相许? ---- 开这文只是想撩男主 16濕了的衣服(簡) 天昭以为她知道救她的是自己不是楚时后,地位会有些改变。事实是他在痴人说梦,穆艾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该不客气的不客气,该不听话的不听话。 比如他多坚持不应这么快去训练所报到,她还是间不下来,偷偷去找洪发商量细节。他是劝不住她的,爽性陪她过去。训练所在基地的边陲,原本属于学校的建筑日久失修,比周边其他建筑更要残破着,随时可见碎玻璃和铁锈痕,彷佛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处理想要遗忘的人,那些缺乏正确引导而踏上歪途的少年,和那些曾经辉煌但已半残不死的战士。 像穆艾说的一样,最令人讨厌的是,这是对的、有道理的。活下来已经花光他们所有力气了,倡导和安慰是吃饱了撑才去做的事,不断回头和过多的仁慈会拖慢全部人的步伐,只要把他们分成两群面目模煳的人,不去问姓名、不去问故事,安静地被遗忘,一切仍然很美好。 他以前也从不关心,从不接近,但是涉及穆艾,他就抵不住抗拒。她再纤瘦弱小,也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反观当事人却毫不在意,心无芥蒂,彷佛没有看到门上的蜘蛛网,他终于拉住了她:「小艾,你不应该在这里。」 她讪笑不明:「什么东西?」 「你会好的,不是,你都好了。你会回去本来的岗位,圆桌也好,远征队也好,不必在这里??」他看着她坦荡的笑容,忽然语塞,好像他在讲什么蠢事。她等他说完,踮起脚拍了拍他的头顶:「没事的,也是工作嘛,总比我每天呆在房间发霉好。」 「可是??」他的脸颊被她捏住,打断了说话:「好吵。」 怕他还要阻止,穆艾转身快步进了门,天昭只好认命跟上。 洪发给她安排了轻松的课表,和天昭互相认识过,走到前头领着他们往休息室:「他们没事会在这边打发时间,我给你介绍一下。」 休息室本来喧闹不堪,他们才走近那吵闹就戛然而止,穆艾停住脚步,往门框顶瞄了一眼,心感不妙,警告手放在门把的洪发道:「等等。」 到底太迟,在声音落地之前洪发已经推开休息室的门,顶上哗拉一大盆水倾倒而下,正正摔中了底下的洪发。穆艾要弹开退后容易不过,却被跟前的天昭背过身抱着,挡去所有的水花,愣是半滴水没沾到,抱住她的男人却不然,后发和背嵴都湿了。太久没有被人视作应受保护者,她微微有点发呆,直到房间里爆发笑声,额角的太阳穴发胀,推开天昭的保护。 眼前两个男人一个像已习惯了的无可奈何,另一个发梢滴着水一脸无措。心烦气燥,绕过两个受害人进室内,捡起地上的脸盆,手指捏着边缘把盆子转了半圈。房内至少有七八个人,对穆艾的刹气毫无反应,自顾自为成功的恶作剧笑得不亦乐乎。穆艾抛了抛盆子,对准笑得最大声的一个男生,单眼量好角度,抬手一掷刚好扣在他的头上,咚地一声巨响,笑声静止。穆艾勉强拉出个微笑,说:「这水哪里来的?你们知道吗?」 男生扒拉下面盆,又丢人又气人,份外激动:「叁八,你不是导师吗?怎样可以打人?」穆艾不认得他,猜想他没有见过她夺枪那一幕,虽然外观仍是个孩子,但长得高胖,足足能有叁个穆艾的分量,猛地冲来还气势冲冲,天昭心一悸想把她拉开,但她只用脚一撩一踢,把椅子踢到他面前,他刹不住速度失平冲往后倒,在天昭碰到穆艾手臂之前已经摔到地面,地板微微一震,她反手握了一下他担忧的手安抚,目光不移,无视坐在地上的人,接上刚才的话:「水里有活尸病毒,这些年来你们的水是怎么来的知道吗?」 仍坐着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应不应起身把同伴扶起,穆艾看向一身狼狈的高大个,又问:「你身量高又有力气,为什么会被留在这里当垃圾?」 他低头不话,穆艾缓缓说:「因为我们费尽心血用将近一年研发出来的净化技术,用来饮用种植维持生命的水源,一盆足够在基地外救几条命的水,你们却拿来当成一个恶作剧。」 话说出口那道火气就过了,穆艾才发现说教意味太重,摸摸后脑缓和气氛:「对了,我叫穆艾,后日开始每周叁小时近战训练,不想来的就不要来,帮我告诉你们其他朋友。」 说罢在众人的注视中转过身,拉过天昭的手要走,忽地想起什么转过头对房里的人说:「地面都是水,找个人收拾一下。」 洪发就住在训练所的低层,他由头湿到脚,还是得去换件衣服,也让天昭到他的住处清理一下。 天昭草草在洗手盘上洗了头发,抬头望镜子穆艾无声无息站在身后,把他吓一了一跳,她问:「怎么?刚才我太凶,把你吓着了?」 「没有。」他未见过她动真格出手的样子,对那帅气的景象颇是向往,刚刚她仅露了一手,就让他对她在外应付活尸的英姿牵起想像。 她手上拎着毛巾,叫他弯下身,表情嫌弃:「不知道是不是乾净的水,你再洗一下。」 软柔的毛巾擦过他的颈后,视线放在她裸露的脚腕上,想的是她刚才阻挡男生的功夫,如此纤幼,但灵敏有力:「没有这么严重,等到回去再弄??」她的脚一动,不轻不重踢在他的小腿上:「再弯一点。」他听话低下身,她皱鼻闻闻,确实没有奇怪的味道,抽起毛巾按着黑短发擦乾:「你的衣服是不是也湿了?」 「嗯,有一点。」她用力磨擦吸乾了他发顶的水份后就把毛巾抛在盆中,顺势应:「那脱了吧。」 天昭惊讶地抬头,瞪大眼掩住胸前的钮扣,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不用了,只是一点而已。」 「你这样湿着出去晒会生病的,我跟洪发借了衣服,你先换上。」她耐着性子解释,他这才看到她的肩上果然搭着件T恤,腆脸接过,但穆艾没有要离开的象势,双双僵持,大眼瞪小眼好一会,他咳了两声道:「你要不要先出去?」 「为什么啊?」她理所当然得好像本来有人换衣服就不该避让一般,目光上下扫视他的身体,满不在意:「又不是没看过,你怎么这么扭拧?」 那日被她强扒衣服的事还历历在目,但那次只是拉开了衣襟,和要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可差得差。但恐怕再磨蹭她又要直接上手了,硬着头皮把手放上了扣子。 那副被逼良为娼一样的委屈模样把穆艾逗乐了,笑得连连摆手,说话都断断续续:「你怎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 她晃着头后退出了洗手间,憋笑交代:「你慢慢弄,我跟洪发...哈哈哈哈哈,我跟洪发讲一下后天的安排。」 穆艾顺手帮他带上了门,但无阻她爽朗的笑声穿透门板而来,他松了口气,回身看到镜子的自己,不知为何也是嘴角上扬。 17變了的人(簡) 在基地中孤儿很容易遇见,要找一个父母双全的人才是困难。 像穆艾和天昭,末世来临时已是高中、大学,至少是懂事的年纪,性子早定下来,有幸活下来只会变得更坚定强大。 或是像囡囡的年纪,父母在末世之中相识,于基地里成家,有两亲照顾,总不会长歪得哪里去。 训练所的孩子来到基地时还不懂事,仅算有些自理能力,多是被父母托孤而来,在这里虽然有住有食,却没什么人理会,渐渐结成童党,到处撩是生非,目中无人。 洪发在这里几年,被他们作弄折磨得心力交瘁,穆艾两次来都跟他们扛上,他看得胆战心惊,见劝她不成就对天昭说:「你也说说她,他们就是恶作剧一下,没必要这么较真,回头他们针对你才麻烦。」 穆艾只见过天昭穿衬衣,走在人群中仍难掩学者的温文尔雅,如今换上洪发的旧T恤,头发微湿低垂,倒真的有几分大男孩的活泼。她从上到下扫过,满意地眯眯眼:「你要说我?」 天昭点头:「你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看那群孩子的模样就知是惯犯,穆艾虽然生气却毫不惊讶,大概早知一二。 洪发正想和应,她却摆手:「没事,小屁孩而已。」 她要应付这些技俩确实游刃有馀,天昭抿了抿唇:「后天我也陪你过来吧。」 穆艾忍住没有翻白眼,嘴里挡不住嫌弃:「你来干什么?又不能打又不能看的,他们真的弄我还不知道谁保护谁。」 听起来是讽刺,其实是大实话,天昭几年前在外面还有些近战实力的话,进了基地后都荒废了,如何都比不上她。但他还是心有不甘,辩驳道:「我刚刚还帮你挡水。」 若不是他拉着她,她早在水倒下来前弹开几丈远了,哪用他挡住。反驳的话说到唇边,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心头一暖,拐弯化成一抹笑:「你对,谢谢啦。」 洪发见两人的对话不着边际,自己白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摸着手臂避去洗手间。 经过两次小矛盾,穆艾又撇话让他们不想来就不要来,没想到当日还是来了十几个人,提早坐在空地上等她。 传说中最难搞麻烦的森杰在一边故作高冷,完全看不出那日低声下气的模样,穆艾暗笑,表情不显,转动尾指的戒指:「事先声明,我没功夫跟你们小打小闹,有兴趣的直接来单挑,爱怎么打怎么打。」 她异化后的虚弱瘦削虽渐渐养回来,不说青春期的男生一个个拔高长横,一眼看去女生比她强壮的也有不少,但她的自信气势愣是让人不敢质疑。在身后看着的天昭仅皱皱眉,没有说话。 「现在外面已经没有活尸了,大概学这些都是没用的,所以你们想清楚了要走随时可以走。」 她点点在场的人数,约有十五个人,大致分成四组,让他们各自玩闪避球,不过是叁人打一人,被扔的那个人只能躲不能接。 天昭在台阶上坐薯,拎了书来还未来得及打开,她已经安排好回来坐在他旁边,不免挑眉:「这么快?你不用去指导一下?」 「指什么导。」到底是孩子,又是朋友,拿着球扔到对方身上毫不手软,满场都是球低沉的重撃,还有被撃中的痛呼,像是一场大型滑稽喜剧。她指指缺了一人的那组:「你要不要也去练练?我觉得你的机动性有待加强。」 「我?」他简直不可置信,又听她悠悠地说:「不过反应慢也挺好玩的,还是不要练好了。」 听着他们的走步呼喊,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他讨厌回家,课后总在学校流连,在图书馆呆到眼涩就去球场看人打球。家中花园倒是有个篮球框,他练到叁分波穿针而过,高兴地跳起欢呼,回应他的只有篮球落地的声音。 他没有上过幼儿园,他妈生育时不太顺利,起初几年辞职休养,亲自做家庭启蒙,直至他上小学才重新投入工作。他几乎没有和同龄人相处过,初小的课程早就在家里学完,其他孩子在他眼中跟智障一样,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孤僻任性,后来跳了级,班里所有人都比他大,同班的男生早就变声长高,他仍是个小不点,更是独来独往。但就算学校没有人愿意和他打篮球,他还是讨厌回家,宁愿在球场边呆到日落。 但他的学生时代不会有人在身边陪他无所事事,谈天说地。 他年龄最小的朋友至少都比他大上十年,其实也不过是大学研究室的同事,说的谈的都是工作。 大概是世界改变会令人改变,以前的他怎么也想像不到有一日会把所有心力投注在一个陌生的女孩身上,被她调笑作弄,还甘之如饴。 孩子们打了小半个小时球,穆艾除了站起来叫他们交换位置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坐着跟天昭说话,天昭被场上气喘嘘嘘的人瞪得不好意思,跟她说:「你不用理我的,我带了书来。」 说罢就有个脸色阴暗的男孩走过来,语气不是太友善:「你教不教啊,光是打球,我是要打NBA吗?」 穆艾反应不彰,抬头看了眼森杰问:「你要学上次那招吗?」 他目光一闪,连连点头。她伸手向他:「球给我。」 他以为穆艾要大展身手,表情都亮起来,赶忙给手上的球递给她。她边站起来边解释:「那招很简单,我慢动作做一次你就学会了,最重要的是快,所以你看着。」 要他看着,他就目不转睛地瞪着她手部的动作。 球体放久了,外皮都被磨掉,分不出本来是什么球,微微有点洩气,手指一用力就凹陷:「只要你看得到、闪得过,那你就使得出。」 森杰用力地点头,她把双手打开,球从中间落下,手凝在半空中,在他寻到不妥前腹部被半应在地面的球反射撃中,不痛不痒,却叫他吓了一大跳:「你不是…你怎么…?」 他以为她还要敲手,把全副心机拿来盯着她的动作,自然就忽略了球的动向。 穆艾重新坐下,把滚回脚边的球扔回给他:「我刚才看着,你两个球躲得挺好,叁个球就不行了,回去再练练。」 他若有所思地离去,天昭看着他的背影喃喃:「也没洪发说的这么麻烦啊,挺好煳弄的。」 「我就说不用担心了,都是小孩子而已。」穆艾摆摆手,目光放在那十几个少年身上,眼角含笑:「我以前的志愿是做音乐老师呢,现在也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大概只有面对的都是孩子。 天昭又合上打开了的书,好奇问:「音乐老师?」 「不像吧,端庄优雅,黑长直加白色长裙,弹钢琴跟仙女一样,很多人追的。」她说得眉飞色舞,还忍不住笑,他默默看了她断过的尾指一眼,大概能想像十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交叉飞舞的模样。 来到基地的人都不问过去,和平年代太久远,回忆除了浪费人生之外没甚好处,世界变了,所有人都在改变。 「我觉得你现在变得更好了。」他无头无脑地评价,穆艾歪头回望:「我也觉得是。」 18處男的味道一(簡) 穆艾背谱很厉害,手指修长,学音乐悟性高,小小年纪就考到演奏级。那时她爸还不忙,每天带着她练琴、考琴。她年纪太轻,手指力度不够,常常勉强用力,老师警告这样迟早把手弹坏,于是每次练完他就帮她按摩双手。她手指修长,白白嫩嫩的,母亲说是父亲的功劳。 一双手由弹琴到握刀,花不了多少时间,同样灵活敏捷,手起刀下的声音清脆利落,同样悦耳,但她的手还是坏了。 用过一次药后,穆艾脸上的红印确有些变化,她房间里不放镜子不知道,天昭日日见她不察觉,只有杜羊发现了,大概是一边脸颊少了一小条分支的程度。 虽然不明显,却是药物起效的兆头。 上次穆艾用完药差点晕在路边,杜羊索性上门服务,免得她跑来跑去,拎着药箱走到她房门前见到走廊一地碎纸,门板都被人画花了,一片狼藉,弯腰捡起其中一张,上面用红笔画着纠缠凌乱的符号,像符咒一样。 「这是什么?」天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看到此情此景眉头紧皱,没得杜羊回答第一时间冲入房里,里面的穆艾被吓了一跳,见是他才顺顺胸口:「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她的悠然没有令他放松,仍然上前左右检查:「外面怎么像遭了贼一样,你有受伤吗?」 刚才动静够大,穆艾哪会不知道,摇摇手回忆道:「他们没有进来,就在外面敲锣打鼓而已,像在唸经一样沉沉吟吟了几十句,没一会就走了。我没开门,从猫眼看有快十个人。」 杜羊把从门外拾来的纸放在桌上,结合起来像是什么宗教仪式,基地里的宗教团队不多,疑犯是谁叁人心照不宣,穆艾却先否定:「克党不就是带人祈祈祷,每年出来拜拜神,什么时候会画符咒,感觉就像...」她说在后面声音渐小,咬了咬下唇才重新开口:「就像在驱鬼一样。」 天昭整日泡在研究所,接触的人不多,杜羊却是每天都看上几十个症,对市面情况更了解些:「我是有听说过,这一年来克党膨胀得很快,尤其活尸消灭了之后,反而更积极收成员,时不时在广场发表言论,听的人也不少。」 克党在基地成立之初已存在,名字取克勤小物之意,一个老牧师带着本来有宗教信仰的人祈祷祭神。楚时不相信这些东西,按他的话,若祈祷有用那这世间大部分人都该活着,但在许多徬徨无助的时刻,宗教确是令人心安和坚持的存在,他就放任他们活动。 穆艾在以前也只略知一二,别说昏迷那半年间发生的变化,在她认知中克党还是那群友善亲人,对任何人都会祝福愿主保佑的群体,顿时对刚才的戏码少了防备:「可能是祈福仪式呢?」 就没听说过什么祈福仪式搞到这种样子,墙上的涂鸦还是红色,看上来就像被高利贷追债。天昭没有否定,只说:「我之后去查查看怎么回事。」 插曲过后天昭趁杜羊替她打针,到走廊帮她收拾残局,地上的纸张扫在一起后全部收好,墙上的涂鸦却有点难搞,光用水洗不掉,他特意走了研究所一趟带着工具回来刷洗。但再努力,颜料的颜色还是巴在墙身上,只勉强淡去了一点。想着之后再向非叔请教一下有没有办法,放弃再纠缠先回研究所洗了个澡才回来。 如此折腾下来快两个小时,才有空去看一眼穆艾的情况,两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杜羊见他来就站起来:「这次没什么反应,暂时也没有发烧。」 穆艾坐在床上精神不错:「我就说没事,不用在这守着我的,该干嘛干嘛去。」 他们都知道穆艾上次什么情况,谁也不再相信她的话,杜羊看了眼天色,向天昭交代:「那我交给你了,一样有烧就喂水,你都知道的吧。」 她不像天昭一样每日只围着穆艾打转,大多数照顾都是由他上手的,都驾轻就熟了,只点头和杜羊交换了位置,她临走时再为穆艾探一次热,叮嘱:「不舒服就要讲,现在不是以前日子了,不用一个人的。」 穆艾微微触动,习惯性地露出嫌麻烦的神情:「知道了,囉嗦。」 杜羊走后穆艾乖乖躺下,拉好被铺后却睡不着,天昭在一边坐着看书。这本书她总是见他拿着,这段时间来却没多少翻页的进度,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看。 她转了转眼叫他的名,关切的眼就从书中抬起,穆艾往床的边缘腾开,拍拍身上的空位:「要不要上来?」 同床共枕不是没有试过,被她主动邀请却是头一次,还是在她精神奕奕地状况下,他捏紧了书页,刚要拒绝她就弯下了嘴角:「我想睡了,可是又怕做恶梦。」 那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把书放在柜上,脱鞋半倚在床头,她很是熟稔自动自觉圈上他的腰,他瞬间动弹不得,手僵硬地撑在床上。她说要睡了,但双眼却一眨一眨的没有休息的意思,眼神看得他心乱,只好移开目光,假装对房间内别的摆设很有兴趣,乾巴巴地找个话题:「那些百合都枯了?」 他几乎每天都过来,怎会不知道这些变化,穆艾也没有吐槽,顺着他的话把看向窗边,本来装饰着鲜花的位置只剩一个空瓶:「对啊,你又不给我送新的。」 「嗯…那些是他们之前试种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他乘研究员的身份才得了一束,这个时间土地要拿来大型种植能看不能吃的鲜花是不切实际的:「你有喜欢哪一种花吗?」研究所有种子库,拿出来种一两束倒可行。 「没有啊,我不是特别喜欢花,以前还有花粉症。」这一句像凉水一样倒在他头上:「对不起,我不知道。」 果然轻易就挑动他紧张的神经,她轻笑出来安慰:「没事,现在什么症都没有,而且你送的我就很喜欢。」 本来被撩得高高提起的心又软软落下,他侧过头红了耳根,只嗯了一声。 穆艾又再凑近了一点,枕在肩窝上。天昭刚刚洗过澡,一身乾净的皂香,她在他的颈侧闻了闻,忽地抛出个炸弹:「你是不是处男?」 语出惊人足够把他所有思考能力都炸掉,瞪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摆摆头问:「什么?」 她没有重复问题,一本正经解释道:「你身上有处男的味道。」 天昭夸张地重咳了几下,把颈都咳红了,穆艾笑得不能自已,掩着嘴还是盖不住笑声,他才知道他又被作弄了,这次愤地要下床,却被她搂住了腰:「啊啊对不起,我开玩笑的,别生气。」 他哪里对她生得起气,没有挣扎又回到原位,犹豫着拉起衣领在鼻间闻了一下,穆艾看在眼里笑得更开了:「我骗你的,没有味道啦。」 「咳,那你...那你怎么知道?」 这副青涩又易哄骗的样子谁看了不知道,但她没有直说,故作惊讶:「我猜的,猜中了吗?」 他微不可见地点头,眼神闪避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穆艾藏起笑意,还要哄他:「不会吧,你这样好,没有交过女朋友吗?」 「我...」他想了想,挑了个最容易理解的解释:「我小时候就跳级了,同班的都把我当孩子,没什么朋友。」 语毕她没有立刻回应,放在他腰间的手指打圈,隔着薄衣挠过他的皮肤,开口暧昧媚人:「那很好啊。」 ---- 受不了这个进度,拉一拉进度条 19處男的味道二(簡) 穆艾几乎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头发扫过他的颈项,如有隻蚂蚁在他心上爬来爬去,偏偏挠不得挥不退,只能举手双手投降,而他确实也如此做了。 不敢回抱,不敢触碰,手在像放哪里都不对,只能举在头侧,穆艾看了深觉好笑,这跟蜘蛛精色诱唐叁藏似的,每一下动作都能惹来他的深呼吸。 磨蹭慢慢掀起衣摆,本来就在他腰间流连的手直接贴上皮肤,他想缩却无处可逃,按住她作乱的手拉出被外,无奈地警告:「小艾。」 她半点听不进耳,回忆刚才结实的触感,评价道:「还是有好好运动啊。」另一隻放在他后腰的手更大胆直接,伸入了裤子直要往他臀部摸去。 天昭终于忍受不住,翻过身把她压在身下,两隻作乱点火的手被抓在头顶,她纵使在身下仍像处于上风,狡黠的眼睛带笑毫不惊讶,继续挑衅:「有没有亲过女孩子?」 天昭后牙发痒,强嚥下口水,心跳快得要跳出来一样,她明示暗示都是大开绿灯,再犹豫就不是男人了,于是他强硬起来,捧着她的脸,低下头来,一吻却是落在眉心。 本来都闭上眼的穆艾满心期待只剩下落差,愤起拉着他的颈仰头亲了上去。 他起初有点发愣,被她撬开嘴唇后才知道回应,相拥的力度渐渐加大,在穆艾发现之后又回復了女上男下的姿势,她跨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后发加深亲吻。 他青涩得不可思议,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双手还是礼貌地搁在她的腰侧,而她却早在解除男人的钮扣,似有还无地磨擦腿间。 他轻咬她的唇退开,热切地喘着气,她不满足地亲到下巴和喉间。他想不起什么时候衣襟大开,不听话的小手摸上胸膛的硬点,用指腹搓了搓,他努力忍住呻吟,却在她伸舌舔过时脱口而出:「小艾,别这样。」 像被放在烤炉上大火煮,指尖滑动落下火痕,浑身都烫,无处发洩,一鼓作气往身下涌,抵着裤裆昂起,再被她无意识轻摇的腿心撞了两下,炽热烫得他难受,终于学会了制住她的臀,配合节奏顶撞。 木头开窍了,她勾唇按着身下的胸膛,坐直身主动拉高衣服的下摆脱去上衣。她没有穿内衣,微隆的胸部用一臂横过就能遮掩,瘦得抬手肋骨就现出来,略嫌乾瘪,幸而肤色不再病白,不至于弱不禁风的样子。 他情不自禁摸上去,手底乾燥凹凸,不难发现癒合的伤口沉殿而成色素,那是苦难和痛楚的痕迹。她看明白怜悯的眼神,抓住他的手移上了些:「我以前有C的,现在没了,你会不会嫌小啊?」 几乎是她全身上下最软柔的地方,他只放在那里不敢有多馀的动作,若不是被她按住,恐怕早就收回手,听到她的问题不懂得该如何回答,喉咙着火一般乾涩:「不会,你,很好看。」 穆艾嫣然一笑,弯下身来鼻尖相贴:「嘴巴这么甜,我以后叫你甜甜好不好?」 「甜...甜?」他皱一皱眉,对这个称呼不甚满意,她点头在耳边轻喊:「甜甜。」 温柔得他心颤,神差鬼错地妥协:「私底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语毕脸颊就得她轻吻,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可能可以养回C,我有潜力啊。」 他对这些字母根本没有概念,只觉她瘦得过份,明明他都按时投喂,但增长的体重卡在一个数字后就不再升了,现在也是勉强维持着,一多操劳些就瞬间跌下去,更别说她现在还用着药,又要到训练所上课。 「你多吃点,多休息,训练所不想去就不要去。」 两人好像不是在讲同一件事,暧昧的气氛突然变得温暖,她蹭蹭他感叹:「你真好。」 肌肤亲密地相贴,他的手扫过她的背部,停在后腰窝。她咬了咬眼前的肩,再次伸手要往裤档,这次成功按在半硬的私处上,不轻不重地揉过,男人敏感地倒吸一口气,眼神惹上情欲,热度穿过布料烫到手心,进而拉动裤头的拉链,对待玩具一样,缓慢地拉到最底,然后又向上扯回半条:「姐姐帮你破处好不好?」 天昭本来就四肢无力任人鱼肉,在她刻意形造下真的好像隐隐有些不伦的氛围。她脸上的红印仍然明显,裸身媚眼像妖女一样香艳,要夺去过路小和尚的元精。 「你今天刚打了针。」他虽如此说着,但没有直接拒绝,声线隐藏不住渴望颤抖。穆艾对谁都霸道,更何况天昭向来任她予取予求,无视他的说话,直接上手要褪去他的裤子,不料突然天翻地转被掀倒在床上,她以为他要雄起反推倒,他却没有顺势压下来,拉过被子把她重重包裹,四肢都被卷在里面挣扎不得,只能用嘴巴反抗:「你做什么?」 他如释重负,低头瞄一头已被挑逗得顶起帐篷的下身,叹了口气把拉链拉好,摸摸她的脸,脸颊红红有点发烫,不知是情动还是发烧,重复:「你才打了针,下次再…」 她张嘴狠狠咬了一下在唇边的手指,哼道:「没下次了。」 天昭愕然,慌乱地眨眨眼,很快压下情绪,捡起她刚才丢到地面的上衣放到她身边,快速把被解开的钮扣都扣上,坐在床边沉默了一会,待下身冷静一点,才回身把她的束缚解开,目不斜视替她穿好衣服。她还不罢休,提高声音似在警告:「没下次了啊。」 「嗯。」他只低低应了,安置好她躺下便起身要离开,穆艾紧张地拉住他:「你要去哪?我不玩了你别走。」 他捏捏她的手回:「我喝杯水。」 他在她房间里有杯,盛了满满的一大杯,汨汨一口闷掉,环绕身上的热火好像安定了些,又倒了半杯回到床边喂她,拿起体温计探热果然是偏高。他又重新躺回床上,隔着被子搂过腰鼓,伸手掩住她血丝微现的眼:「睡吧,我在这里,不会做恶梦的。」 ---- 20章了甜甜你再等下次没肉吃了你知道吗???? 20怨靈的咒符(簡) 大概知道有个信任的人陪伴真有奇效,穆艾安稳地睡去,中间醒来两叁次,天昭都在身边,轻易拍拍把她哄睡,说不上一觉到天光,至少退了烧醒来神清气爽,反观天昭却像被榨乾一样。 她知道他整晚都没闭过眼,叫他回去好好休息:「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他勉强撑起身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先送你回训练所才回去。」 穆艾对他的坚持表示不解,不知他是把自己当保镖还是贴身药膏了,明明她以前和楚时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各过各的,从不搞这些送来送去的玩意。她把天昭按倒,把自己掀起的被子铺好:「送什么送,你就在这睡一会,睡饱再回去。」 被窝里有她的气味和温度,失去了要照顾的人时刻警剔,沉重的眼帘一合上就坠入梦乡,疲倦地打着微鼾。穆艾在床边看了一会,差点忘却时间。 第二时上课来的人少了一大半。穆艾毫不惊讶,毕竟她上一次讲明要走随时能走,又让他们足足打了叁个小时闪避球,没有都走光算他们有耐性了。 为了满足他们想要实际下场的愿望,穆艾象徵式教了两招拳脚让他们对练。森杰抱着上次练的球回来,自信满满:「我练好了,现在一打十都没有问题,你不信试试。」 洪发多次警告过他的麻烦,不过是因为少年的稚气和固执,抓紧一件事就不放手,游手好间时每日想尽办法作弄人。她听洪发说过,他能带着几个孤朋狗友花几日时间把空地挖出个大洞,再骗他掉下去,高度是量身定做的,恰好要他的一隻瘸腿费尽全力才能狼狈爬上来,又或是不知从哪里打听得到他死去儿子的事,找个人装作上身。他聪明又观察力强,每每抓着别人的痛处打,被他钉上可不是麻烦极。 穆艾庆幸自己有别的本事让他感兴趣,令他把精力投放在和那一颗球较劲。 「有练就好,我相信啊。」她打发他却不走,扭拧说:「你不检查吗?」 「检查什么?反正你练得好不好以后就知道了。」她正说着话,突然感觉到后面有些异动,下意识侧身避开,森杰电光火石间蹲下,一道影子越过两人的头顶跌到地上,他还茫然着,穆艾先扬笑赞道:「真的有练啊。」 森杰看清落在地上的是一把小刀,没有心情应付她的玩笑,捡起来质问从后而来人:「死胖子你什么意思?」 被他称为死胖子的就是上次在休息室被穆艾用水盆扣头的那个高大男生,看起来只是壮硕说不上胖,也不知这个外号怎么来的。 「又不是插你,急什么?」他哼笑一声:「她再有本事也不过对付些无脑又慢吞吞的活尸,你还真的把她当师傅了。」 森杰被调侃也不生气,只回:「不干你事。」 穆艾抱着臂来回看了看,发现原来自己才是主角,瞟了一眼那把刀,虽然不甚锋利,但像刚才他从远处飞插过来,那角度和力度直直能刺中后颈,她摸摸后发,微笑而回:「下次要扔准一点。」 「你不是说可以单挑吗?」他从身后摸出两把一模一样的小刀,穆艾歪歪头,没有拒绝:「好啊。」 天昭补了一个小时眠,拿着在穆艾门口捡到的纸张回了研究所,尝试辨认出上面字符的意思,助理凑过来八卦,惊奇地说:「你也拿了吗?我刚刚在广场听了一会,说的还挺动听的。」 「什么?」他细问:「有人在派?」 「是啊,有几个克党的人在广场派,拿的人还不少,我本来也想拿一张,看排队的人太多就算了。」助理皱眉回忆在广场听到的解说:「好像不知道是保护还是超渡作用,他们神神化化的,讲的都是鬼话,可是不用钱拿了也不亏嘛。」 他还未分享完所见所闻,天昭就拍桌而起赶了出去。 广场中果真有一条长长的队伍。克党的核心成员和平常一样穿着整齐的白衣白裤,有一个站在台上讲话,另外叁个则在底下派发符咒。 「我们的同伴,请你们归于安灵;恶鬼怨灵,你的恨有所往处,愿骇运退散,圣恩归来。」台上的人声音低沉,语速缓慢,说话时双手高举,如真的在接受神明感召,听久了昏昏噩噩,或会令人半信半疑。他走近队头,在分发符咒的是个年轻的女生,她对天昭友善地笑:「不好意思,请到后面排队啊。」 「我只是想问一下,这有什么作用?」 「这是保护符,让怨灵能识别恶魔,不会伤及无辜者。」她又重复:「想要领取的话请到后面排队。」 他半懂不懂,再问:「谁是恶魔?」 女生表情立刻肃穆,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解释含煳不清:「被恶魔附身的人,会带来骇运的人。」 他看了一眼人龙,排队的以妇孺为多,年轻人多在周边观望,也有知道是免费领取后凑热闹的,他想了想,也跟着排队取了一张,回去跟之前的作对比,笔划字体好像有少许不同。若符咒真的有作用的话,这两张大概是不一样作用的。一张是识别无辜者,另一张想必就是??识别恶魔。 他不小心收紧手指,把薄薄的纸张抓皱,又仔细重新摊平。他是科学家,理应不会相信这些神鬼之言,但作为研究者他更知道,这世界太多东西人类无法解释,不能简单以一句信或不信论之。再加上所谓吸引力法则,对一个信念的执念愈强,发生的机率就愈大。想到这里他更是惴惴不安,坐不定到训练所寻穆艾去。 才进门他就察觉到不对劲。训练所里都是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有事没事都是吵吵闹闹的,尤其昼间有课的时候,声音大得在门外路过都能听见,怎得今日这么安静。 失去吵闹的屏障,五感更为明颢,空气中隐隐若若的血气敲响警号,他拔腿到在穆艾理应所在的空地上。她正背对学生们在擦汗,督见他就笑:「你怎么来了?」 血气愈加浓重,掩住他思考的能力,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你受伤了?怎么伤的?」 她摇头让开半个身,他才看到原本他们走动训练地空地中间大字型摊着个全身白衣的男生,说是全白也不对,他的大腿处插了半截匕首,流出来的血把衣服都染上红色。他脸容扭曲地喘着气,满额大汗。 穆艾悠悠地过去,蹲下观察了两眼他的伤口,距离要害远得很,最多受点痛、留道疤:「就跟你说刀不要乱挥,很危险的。你看,惨痛经验。」 她举起尾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但他明显没心情欣赏,咬着牙从牙缝中竭力吐出狠狠一句:「恶魔。」 天昭惊赶把穆艾拉远,她却无知无觉,挥挥手叫来几个一直在看戏的男学生:「把他抬去医院吧。」 21醫院的祈禱會(簡) 十指痛归心,但穆艾断去一指时却浑然不觉。 第一次面对尸潮,无尽的活尸延绵不断杀得眼红,汗水和尸液混合巴在衣服上,令人作吐的恶臭麻痺了脑袋,视线模糊,只剩来自天空温柔的暖黄色。 无论什么时候,太阳照旧升落,一点都不残忍冷酷,好像属于另一个世界。 她已经数不清割断了多少只活尸的颈喉,身体自然就会动作反应,头脑放空,虚幻又模糊,一切只是一场漫长的恶梦,然后终于有人从活尸群中注意到她的伤势,把她带离前线,到帐篷里按坐在医生面前。 她低头见走过的地方滴着一条长长的血路,不知是谁受了这么重的伤,转过头发现医生的桌面都染红了,放在桌上的手缺了半截尾指,薄薄皮肤勉强吊着指尖的一忽肉块。 但她还是感觉不到痛,只有耳朵嗡嗡,一切都不真切。 为她处理断指的是个中年男医生,她不记得他的相貌和声线,但他的手让她想起父亲,同样厚大细腻,仿如记忆中的。 而她却不同了,手背有疤,手心有茧,十指缺了半。 在疼痛铺天盖地袭来的那一刻,她痛醒才明白, 她却不同了。 穆艾本来想跟着去医院看看情况,天昭铁着极力阻止,脸色青青白白好像他才是刚刚对付完高大个的人。 穆艾不禁担心:「都让你多休息一会了,怎么又跑来?」 他摇头,警戒地张望,然后拉着她说:「我们回去再说,你不能跟着去。」 她虽然不明白,还是顺着他,回身顺手点点一旁的森杰交代:「那你帮我把这地面清洁下,然后再去医院看看他。」 「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以夸张地语气反问。 穆艾理所当然地点头:「谁让你爱看热闹。」 天昭连一秒都不想在外面停留,急急把她安置回房后就直盯着门口擦不干净的红字,又拎着一张纸条内外出出入入忙碌,她满肚子疑问等不来解释,只认得那张纸是昨日的人所留下,便问:「又要贴回来吗?这什么意思?」 他在门上量好位置,正要寻来东西黏上,边解释:「那不是什么祈愿符,是拿来分辨恶魔的。」 穆艾今天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了,从那受伤的学生口中听到还没什么,反正手下败将谁不会口出恶言,痛到尽处更是口不择言,但话从审慎的天昭嘴里说出来却是不同,提起了注意:「什么恶魔?」 真要认真说明他都觉得自己迷信无知,还是硬着头皮说出在广场的所见所闻。 穆艾听罢,怎么努力也是难以理解:「说我是恶魔,我也大致明白,但怨灵是什么?」 彼此都半懂不懂,天昭只说:「是很无稽,但是??」他举手抚上她的头,大手能遮住她的半边脸,哑红的纹络延至眉心,若板起脸色,确实有几分严肃可佈,他揉开她的眉头:「小心为上,我怕你有事。」 「靠那些怨灵?活人不够我打,活尸都死光了,怨灵无影无形的能有什么事?附我的身吗?」她哼笑一声,用力翻了个白眼展现自己的不屑,但他完全没有被她的轻松感染,仍然神色凝重。最后她叹口气服软:「算了算了,贴张符就能趋吉避凶吗?那就贴吧。」 得她首肯,他便把符纸沾湿贴在门上,后退两步确定位置满意,回身见穆艾含着笑几有嘲意,只装不知道,用轻咳掩去脸红,才扯开话题:「刚才那个受伤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她看够了他变化的表情,耸耸肩表示不知:「他说要单挑嘛。我还没动呢,避了两圈,他挥没两次刀就插到自己了。」 云淡风轻却足以听得他后脑发痛。 她让学生有不满就单挑的事他是知道的,但理所当然觉得只是玩笑之词,不料真的有人找上门:「他拿刀?你??」 他总是思考太多,所以成不了伟人,而穆艾却是相反。她好像天生对死亡和危险都缺少几分考量,又或到底是已经太过习惯面对,熟悉得不太需要考量。 例如愿意为整体丢弃性命的事,在电影中看得多,实际去思考他却怎么都不能理解。更重要的是牺牲充满不确定性,谁也不能断言如此一死就成世界的解药,要是一切没有变化岂不成白白牺牲。 天昭想唸她,最后只摇摇头罢休,她却一把抱过来,故意问:「你不问我怕不怕?」 怕?天昭无论是以前或是现在都无法将这个字和她链接到一起,但她都要求了,他就顺势接话:「那你怕不怕?」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左右磨了磨:「怕啊,好怕的。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吗?」她已经用尽全力尝试,把声音捏到最细,但还是听不出来半回惧意。 「你不是说,没下次了?」 言毕她抬头望来,嘴角上翘,没有回答。 虽然穆艾没有受伤,但贸然动刀的男生一身白衣,天昭愈想愈不对劲,还是决定要到医院去看看。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不领情,没有作多余反应,干脆送他出门,呯的一声把门摔上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生气,门中央贴着的鬼画符贴不稳妥应声掉下来。 这一张纸能保平安?那么穆艾又何必赌上性命? 看不清文字的尾部重重上勾,乍一眼像张咧开的笑脸,嘲笑他无知无能。 以前的他自视甚高,认为这世间不外如是,清晰明白所谓情绪都是荷尔蒙和神经递质。面对末日的活尸,脑子里想的是这病毒先攻击骨髓还是大脑,连初次见到异化了的穆艾,都能保持冷静和杜羊讨论该怎么做。 但比活尸病毒更让人头痛的,好像找不到答案的,是她喜欢什么花、晚上有没有睡好、恶梦到底梦的是什么。她愈靠近,愈令人手足无措,他突然一无所知,宁愿听信谣言、相信鬼神,如此的不实在。 杜羊忙了一个上午终于可以休息,上完厕所出就见天昭在诊室前徘徊,不免联想到穆艾出事了,急步上前查问。 天昭在这本来就得杜羊一个熟人,正苦于不知应到哪里去打听消息,刚好抓住她细谈。 「那个叫岳祐的?没什么事,缝了五针,还是我缝的。」天昭不知道那男生叫什么,但从训练所送过来的大概就是他了,只点头:「已经离开了吗?」 她一天看这么多病人,有时候未必记得清楚,但岳祐的情况她颇有印象:「没有,他说自己头晕胸闷又作吐,我都告诉他可能是失血引起的贫血症,过一会就好,他偏要住院。反正最近病床不紧张,他爱住就住吧。」 她没有修饰语气,话里话外都是嫌他麻烦娇情。 「那他在哪个病床?我能去看看吗?」 杜羊摸摸头顶回忆,道:「好像在左翼,但克党祈祷会差不多在这个时间,可能不太方便。」 住院的长期病患多,和平世代时医院会按病人需要开放让宗教团体举办祈祷会,甚至有教会医院本身就置备小教堂。克党作为基地内几乎是唯一的宗教团体,也学着以前的行径,经常出入医院为病人祈祷,颇受病入膏肓的患者欢迎。 一旦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就好像无处不在。 杜羊拜托一名护工把他送往左翼的住院部,还未到达圣诗的音乐就从深处传来。 克党圣诗音调和唱法与过去西方宗教的诗歌相似,同样的难辨歌词,歌声高亢尖锐,在狭窄的走廊绕回不散,很是渗人。 透过门口的小窗能清楚看到,里面的人正手拉手成一圈唱歌,岳祐也在其中,低头闭闭,状甚虔诚。 一曲唱毕,一人带领祈祷,各人口中唸唸有词,却听不清楚内容。仪式完毕后围圈的人叁叁两两散开,领祷人走近岳祐,把手放在他的头上不知在说什么。 天昭几乎把耳朵贴到门上,又怕被里面的人发现,正苦于听不到两人可能在筹划的阴谋。 但定神一看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周边的几个人也是如此效法,互相触头说话,并不出奇。只是太多相关拼凑在一起,不详的巧合总令人觉得不安。 22甜甜的初次一(H、簡) 回去前天昭顺便到农庄拜託非叔找方法帮穆艾清洁墙壁,绕了几乎整个基地一圈又回到她的房门前,用力推门却推不动。她平时在房里甚少上锁,他习惯随便敲过门就进去,这次吃了一次闭门羹,正想着她会到哪里去,门就从里面开了。 「啊,你来了。」开门的森杰自然得像在自己家一样,他反而错愕以为走错门了。穆艾在里面扬手叫他:「愣着干嘛?进来啊。」 森杰坐在他经常坐的位置,他不经意一瞥,这小子还用着他的杯子,内心隔应得很,不禁扁了扁嘴,不发一言。穆艾顺着他的视线察觉到不妥,解释道:「他来的时候满头大汗,我这边又没有多的杯子,等下帮你洗乾净。」 他点点头,口里称不用,走到床边坐在她身边,安静听他们继续说话。 穆艾正在打听岳祐的身世,森杰喝尽了半杯水道:「那胖子和我们不一样,不是孤儿来的。父母好像几年前才死,听说是死在远征队出勤。」她半敛眼帘思考,脑里大致把这几年殉职的队员都掠过一次:「几年前我还没接手远征队啊,应该不是私人恩怨吧?」 虽然吃过一次下马威就要来动刀动枪是有点偏激,但可能性总比他要为父母报仇大。 「他是克党的教徒吗?」天昭突然插嘴,森杰蹙眉摇头:「没听说过啊,不过我跟他也不算熟。怎么这么问?」 穆艾向后移到床中心抱着膝,天昭想解释就被她拉住手臂,意有所指地眨眨眼,他会意缄口不提,只说:「突然想起而已。」 此后他和穆艾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了好一会,才把森杰送走,他就急不及待告诉她在医院看到的情境,她虽微怔,仍坚持:「同时出现不等于有因果关係。」 「我知道,只是提醒你小心一点,不要仗着身手就掉以轻心。」 大不了再死一遍。 要是对着别人穆艾大概会这样说,但天昭可不会把这当戏言,只能应好,如此妥协后仍未能缓解他的焦虑,在房间来来去去踱步,一时说:「要让非叔早点来才好。」一时又说:「是不是应找个克党的人问问,擦掉也不一定安全。」唸唸有词像隻扰人的苍蝇一样,把穆艾都绕头晕了,坐到床沿趁他来到眼前时抱住他的腰:「别晃了。」 他虽然停止了走动,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发顶上,还是心不在焉,默思了一会才说:「我和杜羊出面都不太好,可以叫阿风帮忙。」 「阿风是谁啊?」不甘被忽视她仰头问,下巴抵着他的小腹,他把视线移下:「我的助理。」简单解释完又怕她误会,再补充:「男的。」 穆艾使了把劲把他向着自己拉了下来,天昭慌忙撑着床免得压着她,翻转身她刚在落在胸前,隔着衣物咬了他一口:「在我床上还想别的男人?」 霸道总裁的对白和语气,偏偏角色不太对,天昭大概以前没怎么看过小说,反应不过来,回:「对不起。」 她对他的呆愣已毫不意外,但还是笑了出来,撑起身拍拍他的脸:「不要担心了,有事你也会在我身边嘛。」 他定定地回望,耿直点头:「是。」说罢又摇头:「不会有事的。」 垂下的短发远碰不到他的脸,但却像已经扫过了一样,浑身不自在的麻痒,呼吸厚重。 她曾经远在天边,现在伸手可及,一颦一笑尽在眼前,如想像的一般好,又比想像中更好。 见他表情松动了,她就重新坐起来,边说:「你今天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唔...」她已经半仰起身体,又被他扯了回去,被他衔住嘴唇,舔吻过失措的唇瓣,从微张的空隙中入侵。 穆艾不及反应,任他生涩地啜了两下,才回抱他的颈项,主动纠缠回去。 天昭把手放在她的腰间,明明衣摆就在手中,却只用指尖拨弄,好一会才撩起一小块,穆艾光等都等累了,把他推开问:「又想把我包成春卷?」 身下的男人唇色红润微喘着气,抬手把她垂下的头发绕到耳后,手就停在下鄂处不动,眼睛转动仔细地端详她的脸:「我可以吗?」他回了句问句,不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穆艾间中难免觉得和他节奏对不上,他总是慢悠悠,她走快一点都怕把他弄丢了。 她确实是娇宠着长大的,但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要是不努力回忆的话,她都想不起是什么感觉。唯有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如她是这世间的珍宝,必须小心翼翼呵护。 那么认真古板,小心认真得叫人烦躁,同时又叫人心动。 「可以的啊。」 守身如玉的人是他,这句话应该她问才对。 天昭的身材说不上好,他从小就讨厌出汗,食量小好清淡,身高映衬下更显清瘦。饶是因为照顾他的阿姨有晨跑习惯,跟着她运动多年至末世还是能跑得过活尸。没有八块腹肌,没有猿臂蜂腰,少年味乾净寡淡的,裸身被穆艾多打量几眼就泛红,轻轻侧过头回避,她却步步进迫贴近,柔软压上胸膛,噗通噗通,互相感受到对方失控的心跳声。 暖气吹至他的耳中,然后是湿意,她用唇瓣包裹耳垂磨蹭,耳朵像火烧一样热,热力烧遍全身同时响起警号,血液在身体里没有分寸地跑动。 思考模煳,手放上她的臀。相比几个月前走不动站不稳的时候,现在终于寻回曲线,轻轻一捏不是哽手的骨架,翘臀微抬,她说:「不会碎的,可以用力一点。」 他其实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的声音比往常都好听,彷佛要把人听醉。 在他想到下一步之后她已经把手搭在他内裤上,不重不轻搓揉。 「长得挺快的啊,怎么本人跟性冷淡一样?」 他忍不住挺腰迎合,没几下前液就把布料沾出水痕,她扯开裤沿,他伸手想阻止却被她拉往别处,女人的腿间同样湿意漫然。 她好久没做过了,上次临门被他拒于门外,情慾特别高涨,他的手未靠近已经兴奋得直吐水花。领着他的手至微凸的阴蒂:「甜甜,我也想要。」 他是个好学生,一点即通,瞬间就忘记被脱下的内裤,专注服待穆艾,至自己命根子被握在别人手上才察觉,猛嚥一口水:「小艾。」 只是呼她的名,却似求饶一样。 她用手心磨擦圆端,享受他青涩的喘气声。握刀在虎口留下的茧子圈住前冠,他低叫出声,汗水铺满鼻翼,抓着她的手却没有用力,可爱地欲拒还迎。 小处男轻易被挑逗到极限,穆艾加快了套弄的速度,烫手的铁柱突破上限胀大,滑腻叫她几次差点脱手,最后他重重地吐了口气,白浊应声而出,都落在大腿上,她手上只沾了一两滴。 天昭从空白中回过神来,四肢瘫软无力,穆艾在旁边笑意绵绵,不知是何意思,延臂抽来毛巾替她擦手,犹豫再叁才问出口:「是不是太快?」 果然不论什么性格,男人在意的事都是一样,她憋笑摇头,大腿微张催他继续:「你摸得好舒服。」 他这才看到那一小块叁角布像泡了水一般湿,刚发洩过的男根又蠢蠢欲动,他甩甩头,换了个位置坐起来,让她的腿架在肩上,把小裤扯到一边,窄缝一碰就满手滑熘。 「可以吗?」他又问,穆艾不耐烦地用脚一撑:「还问?」 他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试探地把指尖探入缝中。填满窄小的肉穴。 像搔到了痒处,又像把痕痒推得更深,她迫切地渴望更多,用脚勾过他的颈示意,拉起他另一隻手放在胸前。要一心二用对他而言尚是太难,顾得来一边就忽视另一边,反弄得她更不上不下,慾火更盛,胸口饱饱饱胀胀,连他也揉不散,盖在他手背上加强力度:「甜甜,快来。」 天昭的食指被紧緻的肉壁包围,一转一撩都能引来她敏感地收缩。他本来认为甜甜这个称呼是戏谑为多,不料如此半是撒娇半是请求地叫起来,却有几分魅人心神。她眼底泛着水光,脸上的红印好像红得更明显,他顺着她的话向下倾,从眉心一一亲到颈侧,在红印的起端舔了一下,她怕痒地缩开,转头和他对上目光。他多挤了一根手指强破撑开紧緻,她眉头微皱,不知是痛还是爽的,他想放缓抽动却被抓着了手,她仰头吻过鼻尖,另一隻手摸上胸膛挑衅。 「小艾。」他说话带着颤音。 「嗯?」她以鼻音轻回。 「接下来怎么办?」 23甜甜的初次二(H、簡) 穆艾腿间满是水痕,每次抽动都能带出浪潮,皮肤也隐隐蒙上红晕,但他光用手指进出已举步维艰,他不肯定这是不是准备好的状况。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香了一口不耻下问的男人,决定不再让为难他主动,把他反按到身下,骑坐在腹上:「你连av都没有看过吗?」 「有是有,但他们是演的,怎么玩看起来都舒服,我怕你不.......」冗长的解释在她脱下内裤那一刻中止,薄布连着水丝,从修长的大腿滑落,他的目光黏住了移不开,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脸上,视线被遮线,鼻间全是甜到发腻的香,失去视线令感觉更为敏感,指甲刮过大腿,她腿间的水份把他的皮肤也弄湿了。早早回復精神的肉棒高翘着一点一点,她用指尖围着圆端打圈,然后整根扶正,属于小穴温热的顿失,他急急伸手要挽留,却被她按回去:「别急。」 再回来时穴口直直贴上棒身,她抵着他的胸膛磨蹭了两下,自己先软下身来,缓缓趴在他身上,拿开遮挡视线的内裤,乍纳入眼她同样情迷意乱,双眼尽是媚意,提臀移动惹来双方粗喘,她叫他:「甜甜,说喜欢我。」 他本来想,怎么样都得找个正式的场合,有些事前事后的精心安排,总不是现在这样,衣衫不整,真心欠奉,但嘴巴比脑袋快,他阻止不了自己的声音:「我喜欢你。」 她稍微向后坐下,硕圆破开障碍挤入大半,前所未有的窄狭紧贴,他咬着牙吞下丢人的叫声,穆艾也是又痛又爽快,悬在半空等那骇人的快感过去,但身下的男人比她更没耐性,盲闯挺腰入到了深处,她咬着眼前的肩膀,被硬物填满的舒快铺天盖地而来,勉强跟上他的碰撞扭身夺回主导权。 初试啼声的天昭只知甬道深处一直吸着他深入,按着她的腰挺弄,以为已经尽头,下一次却能入得更深,直至末根而尽,软肉不害羞地缠上来。她的齿印烙在肌肤上,硬撑着的腿发抖,显然也是个外强中乾的,他放慢了动作,却使贴近时溅起的水声更为明显,陡然不敢弹动。 穆艾休息够了才重新爬起来,抚过他的脸命令:「老师教你。」 这个老师看上来也不太熟练可靠,艰难地分开大腿跪在两侧,缓缓吐出了半根,愣在那里要跌不跌的,像被停格一样。 「老师?」他疑惑地唤,用手肘撑起来靠近,苦苦坚持住的她受不了滑下来,圆头重重顶入花心,她难耐地搂住他的肩,倔强地阻止:「不要乱动。」 他虽然应了,悄悄用圆端抵着不断流水的小嘴磨动,侧头咬住她的耳垂:「教我,怎么样你才会舒服。」 从来是穆艾逗他的多,以见他脸红耳赤为乐,现在隐隐快要被反客为主,咬紧牙关收缩窄径,埋在体内的热柱又胀大了两分,男人性感的闷哼叫她胸前胀痒,她说话带着娇气:「摸摸我。」 他应要求盖上她不大的馒头,以温暖的手心来回磨擦乳尖高翘,红艳的莓果引得人心烦意乱,他试探地张口含住一边,底下的小嘴反射性地吐了一大口水,她收紧搂着他的手臂,承受他猛力往上的顶撞,低哼着夹硬紧了他的腰。他虽然不久前才洩过一次,始终是初哥,让她临近高潮抽搐的小穴用力吸嘬两下就几乎失控,在忍耐不住前先把穆艾推倒,狠吸着香甜的乳肉用尽全力入了几记,强行从温暖酥麻中抽离,捣出来的香液洩了一床,涂满黏滑的棒身在她平坦的小腹处磨了磨,白浊飞洒在床布上,喘着气倒她身上,双双有点失神。 他怕压着她,翻个身就往一边去,也不顾底下湿淋淋的,穆艾像初生鸭子认母一样紧跟过来,投入他怀里,仰头亲了亲下巴:「恭喜你。」 不必详说他已经知道她在说什么,回了一个轻吻:「谢谢你。」 两人默契地相对而笑,突然他问:「我表现得怎么样?」 他已经尽量保持语调轻松,但还是藏不住紧张,穆艾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长长地嗯了一声思考,使他更焦躁了,简直像考完试要拿成绩一样,只害怕老师喊的最高分是别的名字。 穆艾摇头晃脑,含煳道:「硬体还不错,软体有待进步。」 天昭心中估量,大概是合格以上的意思,她又拍拍他的肩,自信满满的大姐头模样:「不怕,软体慢慢帮你升级。」 穆艾刚才也是一撩则倒,一点防御力都没有,不知哪来的自信说要教他。 但天昭还是点头,表现出全然信赖:「你慢慢教我。」 24束手就擒的通緝犯(簡)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25死去的人(簡) 研究室里放满样本的长桌被清空了,换成完全和环境格格不入,无人料想到会在乾净光亮的室内中出现的, 一体发灰的尸体。 天昭刚暼见横倒在那里的身影就愣在门口,脚步先是定住,转身刚好撞上要进来的楚时。 「你要去哪里吗?」楚时厉声的问题比起好奇更是质疑,他不擅长隐藏情绪,急急别过头解释:「没有,只是奇怪怎么会有尸体在研究所,不是应该送去医院吗?」 隐约听见楚时的哼笑,这个好像看透一切的男人越过他领头先往内走去,随后的是快将十个全副武装的保安官,个个高大壮硕,分散在角落把阔大的室内都要站满,威严刹气的压迫感压得人呼吸困难。 死者身上还穿着医院病服,尸身发灰僵硬,显然已经死去一段时间,在室内冷白的灯光下更显寒意。 几个圆桌高层用手袖掩鼻,有些更是往后排退开。楚时揭开盖着人脸的白布,对众人说:「死者叫岳祐,目前没有固定职务,半年前因牵涉童党群殴被分配到训练所受训。尸体在训练所广场空地发现,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只有颈侧??」 他身边一名带着手套的保安官闻言把岳祐的头轻轻转侧,颈侧缺了一大块肉,伤口白骨森森,像是被撕咬过一样,血液已经乾涸,在皮肤上留下凌乱的血痕。 在场的所有人在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伤口,「是活尸。」不知谁惊呼出来,整间研究室的空气降了两度。天昭盯着岳祐冷灰的脸,忽然感觉身上多了几道灸热的目光,再次对上楚时的注视,他的声音彷佛来自远处,听不真切:「虽然还没有异化的迹象,但留在原地也可能有危险,所以先安置在这里。」 所长接过话补充:「刚刚我已经抽取样本化验病毒了。这是需要高度警剔的个案,已经超过半年没有见过活尸的行踪,如果真的验出病毒...」他说到一半被咳嗽打断,掩着口鼻浓重低沉的咳声频繁得以为他要喘不过气,未说完的半句在众人的心里自动补完,末世重生的天明又开始雷声大声,死寂的氛围渐浓。楚时半敛眼帘静待,在咳嗽声刚落的一下立马重拾对话,眼神如箭要把天昭射穿:「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的想法,」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脑袋缺氧头昏脑胀:「查案的事我不懂,但病毒重燃的机率非常小,胡乱移动尸体反而会破坏现场证据,这些你们应该知道。」 楚时又笑了出来,这次没有隐藏,不合时宜的笑声在室内回荡:「我不是问你怎么查案。我是问,穆艾的病毒检验报告,你有没有做过手脚?」 天昭再见到穆艾时,她脸色苍白得随时都能倒下去,有点精神恍惚,身上穿着灰色的约束衣,双臀被紧紧包裹在衣服之中,只有脚踝裸露,尚有一点走动的空间,但仍难保持平衡,需由一名保安官跟着,像被游街示众的精神病患者。 如此虚弱无力,与冷漠非常的神色形成强烈对比。他想给穆艾一个安抚的微笑,但她始终盯着长桌上的尸身,辨清死者身份后只用力合了合眼,眼白佈满疲劳的血丝,等待楚时的发问。 楚时没有理会,继续问天昭:「听说上周你们重启了治疗,是因为她情况不稳定吗?开始用药后她的状况有没有出现问题?」 「她的情况一直很稳定,重启治疗是为了改善脸上的血印…」 「这是你的说法。」楚时打断了他官腔的回应,默默环顾室内的高层,说:「我收到情报,穆艾的身体里一直有病毒,所以她的脸才会留下血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伪造结果、停止治疗,但后来重启,一定不会是因为血印这么鸡毛蒜皮的事......」 他流畅地分析,走到穆艾面前:「除非因为她在某次检验的情况急转直下要补救。」 穆艾由下而上缓缓扫过他的衣着,笑啐:「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是做编剧的。」 她努力保持轻松,吸引住他的注意力,这样他就看不到身后,天昭目瞪口呆的心虚模样,但楚时胜券在握的微笑,还是捏紧了穆艾的心脏:「要知道很容易,把你以前的血液样本拿出来给所长重检就行。是吧,所长。」 伪造结果就算在以前也是学术界的大罪,更别说检的是活尸病毒,结果不些损名毁誉这么简单,而是酿成另一场大灾难。所长正色点头,也问天昭:「你有什么说法?」 天昭一动不动好像走了神,望着穆艾弱势仍强傲的脸好一会,点头:「验就验,没有问题。但人不可能是穆艾杀的,请你们放了她。」 「我说了,查案的事不必你费心。」楚时伸手握住穆艾的肩骨,嶙峋突出的骨头轻轻用力就能捏碎,即使这副油尽灯枯的残样,她仍然是光亮闪烁,不服输。 他的手陡然被拍开,不自量力的天昭挡在她之前,勉强能遮掩她瘦弱的身躯,抬头直视他:「不是她,昨晚我整晚都跟她在一起。」 楚时眼角抽搐,似是不太相信:「哦,有不在场证据?整晚在一起,你们什么关係?」 他停滞了两秒,声线不如刚才响亮:「她前一日用了药,身体状况不太好,我留在她房里观察。」 「只有你和她,一个涉疑伪造报告,一个杀人嫌犯,你觉得有可信度吗?」不单楚时如此说,连在旁边一直观望的几个圆桌高层都不赞同地皱起眉头,他点了两个保安官:「把穆艾关回暗房,在事情调查清楚前,二十四小时守着。」 「是。」两人应了,霍地过来抓拿穆艾。 保安官孔武有力却过份笨重,若在平日她要逃过绝非难事,但她现在寸步难行,大概找个十岁小孩都能把她制服,只有天昭仍螳臂当车挡在她身前。约束衣上十条绑带扣紧,在她身体最好的全盛期都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掀翻在地,地面微抖,她急得叫出来:「别动他!」 「报告!」一位保安官打断了这毫无看点的打闹,他手上拎着一份文件,嚷道:「刚刚在医院拿到死者的死亡报告,证实他昨晚已经在病床上被发现猝死,并非活尸所咬。」 26偽造的報告(簡) 穆艾劳动了一早上,还未得及吃早饭就被抓了起来,后脑又流了血,昏昏沉沉的,只想第一时间去填饱肚子,连两个保安官不远不近地跟住都不管,认命被当成囚犯看待。 天昭却吃不下,把一碗小米粥搅得更碎。她抬碗把米粥饮尽,呯地一声敲在桌上,用手袖擦了擦嘴,起身往饭堂的窗台走去,天昭放下餐具跟上去,引起坐在一角的保安官注意,但两人没有走远,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停下,便也没有跟上去。 从食堂的窗看出去就是人来人往的市集,一开始有零星数人在这里摆摊以物换物,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后来摆摊的人愈来愈多,开始有些小型争吵,楚时才出手干预管理,变成了五日一度的集市。 她听着小贩叫喊,小孩耍玩,不停转动尾指的戒指,狂奔的心跳慢下来,侧过身要对天昭说话,一见他的脸就止不住怒气,又转回来:「楚时说的是真的吧。」 天昭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刚才随着楚时慢条斯理地分析,他紧张地把拳头愈握愈紧,手背青筋暴现,直到放松手心还留着月牙状的指甲痕。 被楚时质疑时他尚能保持神态自若,但穆艾一皱起眉头他就心慌。左右张望确定身边无人,点头承认:「是,直到现在你身体内还能验得出病毒。」 如把一桶汽油往她已经雄雄燃烧的心火上浇,她眼珠都烧红了,忍不住声音:「你说什么?」 「嘘!」他乾脆一把掩住她的嘴巴,背过身遮住其他人奇怪的目光,在她耳边解释:「但那含量非常微量,亦一直没有增长,根本不能再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更枉论要再次传染给别人。」 穆艾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呜呜挣扎,抬手轻戳他的腰侧,他痛呼一下闪开,重放她自由。 「那也不是伪造报告的理由,你自己是做研究的,不比我懂吗?连杜羊都瞒着,你在干什么?」顾及事件严重,她总算收细了声量,天昭点点头又摇摇头,回说:「比起病毒含量,你的肾脏和肝脏情况更令人担心,再治疗下去你身体会先受不了。但如果就此终止用药,楚时一定不会允许你再留在基地,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穆艾喜怒莫辨,深深吸一口气,低头望着自己的断指,不知作何反应。他咬着牙默默等待她再开口:「感谢你自作主张地把我救回来,也谢谢你为了我这么不顾一切,但到此为止了好吗?我的事情,你不要再掺和。」 他从未见过她真正发怒的样子,竟是冷淡至极,眼里含了冰一样,心慌去拉她:「小艾,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对不起,我那时只是慌不择路,不是有意的。」 她没有甩开他的手,侧眼瞥一下后哼笑:「你不怕吗?我一下失去理智,被病毒控制了脑袋,然后趁你睡着的时候跑出去杀人。下一个就是你。」 「不会的!已经证实了他早就猝死了??」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抿过乾燥的嘴唇:「而且我昨晚睡不着,你没有离开过,我保证。」 要是旁的日子他还不至于这样肯定,但昨晚与她一晚缠绵,像喝了一杯过甜的咖啡,甜意久久徘徊在口腹之间,整晚不能入眠。她的睡脸已经深深刻在脑海中,却还是百看不厌,如此一晚无眠。 一句晦气说话反被这块又甜又软的大棉花吸收,她仰头看了他好一会,问:「你喜欢我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尖锐又敏感,终究是态度软化,他想了想,把紧机会表现自己:「你是我见过最勇敢善良的人。」 这大概不是个令她满意的答复。穆艾木无表情,好像刚刚听到的不是赞许和表白,只是一句日常打招呼。他在内心默数,一秒、二秒、叁秒,只是叁秒却如此漫长,她终于眨了眨眼,拉扯唇角:「那都只是你幻想出来的吧,你根本不认识我。如果那些勇敢善良都是假的呢?」 她轻易戳中他的痛处,那几年安静的暗恋基于不到十分钟的一面之缘,用想像力把她描绘成多好的人,都只是幻想而已。 再开口声线不自然地颤抖:「可是你醒来之后,我只有更喜欢更喜欢你。你这几个月的表现,对我,也是假的吗?」 穆艾故意别过头不看他,天昭回头见保安官正集中吃饭,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延臂将她抢入怀中,乞求:「小艾,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是就算时光倒流我也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我没有办法再待在远处了,不要到此为止,不可以。」 那个怀抱一贯地温暖,她的手明明抵在胸膛上,用力就能推开,但指节弯曲,只抓皱了他的衣服:「凶手会在岳祐身上留下咬痕,明显是针对我;楚时知道你伪造报告,一定是你身边有内鬼。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可是甜甜...」她叫到那个爱称时,声音突然压低,像是把这名字在喉间犹豫了千百次,才接着说:「可能会很危险的。」 「我不怕。」他轻柔地把按贴在胸口前。 包裹着是好闻的皂味,平稳的心跳,略高的体温,他说:「你也不要怕。」 她怎么会怕呢,害怕是源于未知和幻想,害怕未知的未来会夺去珍惜的什么。 自从母亲自杀后,她身体里害怕的基因就随着消逝的呼吸死去。虽然是有反应的,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汗毛直竖,但却没有感觉,完全无视身体对危险发出的警号,勇往直前,如釜已破、舟已沉,再无回头日,她都死过一次了,不过如此。 但他说,你也不要怕,像她仍会怕一样。 她轻轻挣脱了怀抱,手仍在微微发颤,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两人十指相扣。 好像仍真的会怕一样。 27天堂的大門(簡) 训练所内外都被保安官封锁包围,洪发蹲坐在门口,手指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 这时候的烟比什么鲍参翅肚都要贵重,中年人拎着一支老烟不敢随便点燃,只放在鼻间解瘾,时间长了,脑袋忘了那股吞云吐雾的销魂味,也就没了瘾头,要不是这一次,穆艾都不知道他会吸烟。 洪发手中的香烟烟纸都皱了,不知是多陈年的古董。烟咀在乾燥脱皮的唇上磨擦,抬眼看向穆艾时目中无光,似是老了几岁,冒着哑嗓:「你们来了。」 守着闸门的保安官侧身让出位置,他指向里面:「森杰在里面,保安官还在问他问题,你们进去看看吧。」 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森杰,也算他倒霉,傍晚不小心在训练所休息室睡着了,起来已是午夜。坐在椅上以不良睡姿睡得腰酸背痛,正揉着腰慢慢离开,却见空地躺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那身形一看就知道是岳祐。他以为他睡着了,偷偷摸摸靠近,他和岳祐本来就不太咬弦,少年玩心大起,没有在意这个人应该在医院而不是躺在这里,搓拳磨掌屏着气息,抬脚重重踏在他的腹上,等待他痛醒尖叫,但一脚落下软绵绵的,岳祐完全没有反抗竟把那力度硬生生受了,一声不哼,如死去一样。 他真的死了。 这年头死人比活人多,眼前突然多出一体死尸对森杰来说不痛不痒,但米白病服上面黑色鞋印却令他从发现者变成嫌疑犯,主动举报后就遭被保安官抓着问叁问四。 「我真的没有,看到一个人睡在这里,不就很自然想去踹一下吗?」他带着哭腔跳脚。 这个说辞只有他自己才觉得合理,反更自招嫌疑。保安官详细问他出现的目的,又问他和岳祐的过节,愣是不放他回去好好睡一觉,既疲劳又烦躁。瞥见穆艾出现,就兴奋得像找到隐世宝藏,指着她连连说:「你应该去问她吧,昨天她跟岳祐还打了一场,嫌疑最大!」 噪门大得穆艾未走近已经听到了,不由感慨现在的孩子出卖起人来还理直气壮,生怕别人不知道。 「这小子。」天昭愈看他愈不顺眼,穆艾倒觉得有趣,笑着回他:「你放心,他们没放过我。」 森杰本来只是乱嚷,没想到穆艾身后真的跟着两个正容亢色的保安官,块头比在查问他的大哥邋要魁梧,简直是被当重犯看待,便劳劳嘴认命继续应付查问。 岳祐尸体被发现的空地是泥沙地,一举一动都能留下痕迹,平日路过的人多了,地面的鞋印更是纵横交错,但如今封锁的范围内只有人躺过朦胧的轮廓和几道脚印。 「这现场清理过?」穆艾也不管保安官还在和森杰谈话,直接就打断问。 几乎所有人都以这个问题开场,森杰都答得不耐烦了,不等她问仔细都知道她在问什么:「没有,除了标记了1和2是负责移动他的人,3就是我的脚印了。现场没有血迹,从我一开始看到就没有。」他指着场上后来加添的标籤解释。 在被封锁的范围外,因人员随意走动,路径凌乱,反让案发现场看起来份外乾净。 「一滴血没有,他们也好意思怀疑是你。」天昭也察觉到现场被重新佈置过,摇头为她不值。 活尸嘶咬非为果腹,而为传染病毒,通常针对接近中枢的颈椎部分,毫无疑问会造成大量出血。 岳祐的颈侧伤口之深,理应留下一大摊血液,但现场不单没有血迹,连鞋印也没有,明显是凶手清理过。然而他们却不顾这么明显的现场证据,选择直接把穆艾带走,想是连用脑子思考的过程都欠奉。 此时本来守在门外的保安官领着一批白衣人进来,一个接着一个列队而行,有人以木棍敲响手上的铜器,长长的回音带着震动的共鸣未止,又一下敲击微颤。 本来围在封锁线边的人都让出位置,身穿白衣的克党教徒分站一角,对着中心跟随铜器缓慢的节奏开始唱起歌来,声线低沉悠远,没有起伏高低,更似在默念咒语。 「这是在...超渡?」穆艾所见的死人都直接变成活尸,生者不是忙着逃跑,就是急着灭头,没有人有空去埋葬,枉论要做仪式、唱圣诗,这是她在末世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场面。 森杰在基地内打溷得多,见过几次仪式,为她解惑道:「克党的人死后都会有这种仪式,好像说是为死者打开天堂的大门。反正是诸如且类的浑话。」 天昭正用心仔细观察克党的行动,被森杰这句话引起注意,追问:「所以岳祐真的是克党的教徒吗?」 「是、是吧?」他没有肯定回答,但在两人心中已有确实的答案。 沉稳和缓的歌声,确实可令人平静下来,铜器深远的咚咚声,乍听下来像是在佛堂的大铜钟一样,颤动人心。穆艾沉着气听了好一会,尝试从陌生的音乐中找出蛛丝马迹,还是摇摇头:「我跟他们没有过节。」 穆艾自活过来的一下就知道自己成了个麻烦,就像重病的绝症病人、又像处于弥留的老不死,一个该死的人死不去,终就变成生者的大麻烦。 但既然楚时容忍她留下来,那就下定决心做个顺民,放下身段和傲气,忘记什么应不应得的,夹着尾巴做人。 但大概她是个太碍眼的麻烦,无论如何低调,还是不能倖免。 楚时拿着岳祐的验血报告姗姗来迟,结果果然没有找到活尸病毒。 他找不到证据,先口说无凭抓了穆艾,一连被医院记录和检验报告打了脸却毫不尴尬,自然地站在他们身边看克党的吟唱,照样和天昭低声说话,和早上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判若两人,穆艾认识他多年,但每每见识到这变脸技巧都感慨他确是个政治人才。 克党数人围着圈唱毕一首,又整齐地排回一列,为首的男人向楚时走来,他的白色衣帽盖住大半头发,眼睛年轻有神,外貌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偏偏留着一把长长的白鬍子,硬添几分仙风道骨,格格不入。 这般怪异出众的造型理应一见难忘,但穆艾对他全无印象。他先是看了穆艾一眼,再向楚时说:「先生,本人早警告过,祸临之日将至。今日我克党教徒以命相抗,下次就是整个基地遭殃。」 「白师傅警告过很多东西,今天这个不好,明天那个不好,我哪记得这么多?」楚时四两拨千金把他打发,又说:「命案我们会竭力调查,到时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哼。」白师傅不知是怒是笑,拢着鬍子故作神秘,重复道:「先生,祸临之日将至。」然后挥手悠悠带着其他教徒离开,楚时礼貌的笑容在他转身那一下就塌下来,待他远离才唸:「穆艾,你为什么要回来?」 穆艾一瞥身旁的天昭,心想又不是她自己想要回来的,翻了个白眼说:「对不起囉。」 他显然不欣赏这个玩笑,认真地说:「反正外面已经安全了,你就走吧,我会调开人员放你出去。」 在穆艾回应之前天昭先反应过来,厉声反驳:「人不是她杀的,为什么要她走?」 「我早说你的天真会害死人,结果你的解决方法就是找个更天真的男人。」他一句讽刺了两个人,笑话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 穆艾把踏前的天昭拉回来,没有接上刚才的话题:「这个白师傅是谁?」 「你也认识的,白佳。」 28艷紅的裙子一(簡) 穆艾遇上楚时之前,白佳已经在他的团队之中,一向沉默寡言、神神秘秘,即使是车上飘泊的日子她都和他亲近不起来,在基地里各有各忙,更是不会联络。 她竟没料到以白佳的年纪到哪里去寻一把白鬍子,又成了克党的重要人物。 基地说大不大,根本不需要新闻记者,好坏消息在两日间就传遍人耳,现在大家都知道尸体上有过活尸咬痕,虽然保安官已经用报告澄清过,但无阻人们开始减少出外,间中出门也带备武器。广场被克党佔据,不分昼夜都有几个白衣人在演说,比起过往多数人直走直过,一宗命案倒真为他们新招揽了不少听众。 穆艾起初以为他们会宣扬要把她赶尽杀绝的信息,还想着门前该天天有人敲锣打鼓,不得安宁。但他们的目标却不是她,手绘楚时的大头像被钉在广场中间,上面的红字鲜艳夺目写着「篡权者」。 这样穆艾都没有亲眼所见,天昭忧虑她的安全,要她先藏在屋里避避风头,连农庄都不让她去,好像她一去就会被抓起来。 毫无科学根据,穆艾不知道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但还是乖乖在房间里呆着。 「他们的意思是,楚时没有得到神的授权作为首领,所以降下天罚。」他边帮穆艾后脑勺的伤口上药,一边分享在广场听到的事。 穆艾低着头用手把头发拢起,他动作再轻柔,药物渗入皮肤还是惹来刺痛,扰乱思绪:「白佳…想要夺权吗?」 他一个走神不小心下手重了,听到她倒抽一口气,连连道歉:「昨天不是都结痂了,怎么今天又严重些,你是不是去扣了?」 「没有啊。」她几乎立刻反应,反像作贼心虚。他按住她躁动的身体,沿着疤痕的边缘用指腹轻轻按揉,暖暖的纾解了癒合的痕痒不适,舒服得她半眯起眼,忍不住撒娇:「你说他们怎么这么喜欢敲我后脑,都被他们敲凹了。晚上躺也躺不好,睡熟了一不小心翻身就被痛醒。」 他顺势帮她按摩头皮:「我帮你找个软一点的枕头吧。」 这年头枕头已算是奢侈品,哪有挑叁拣四的馀地。她摇摇头,往后仰笑意绵绵:「我想枕手臂。」 他没好气地叹道:「你明知道不行。」 岳祐死后,楚时虽因证据不足而逼不得已放了穆艾,却反以保护她安全为由,安排保安官守在她的门前,变相监视了他的出入,天昭不能随意久留,以免两人关係暴露人前。 她瞬间变脸,不高兴地皱皱鼻,重新低下头去不看他:「是啊,反正都跟我撇清关係啊,我只是你的研究对象嘛。」 天昭想了一会,记起楚时那日问他们什么关係时自己的答复,难为地说:「那种情况你让我说什么好?何况我们关係愈…亲密,我为你做的辩护就愈不可信。」 穆艾一动没动不作回应,他弯下身在侧边偷瞄,只见她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地面,似乎是在想东西。于是他没有打扰她,继续起身为她按摩,但托在手心的头忽然变重了,一点一点还隐约听到些打鼾声。 「小艾,我得走了,再待下来会惹人怀疑。」他轻唤她,稍一松手她的头着歪到一边,谁看都是睡着了。 伤口癒合痕痒难耐,像她如此浅眠的人确会夜夜难眠。 怕抱起她会惊醒,他用手心托住侧歪下来的脸,脚尖勾来椅子坐下,把睡熟的她转移到肩膀上,她轻皱一下眉头嘟嘟嘴巴又重新睡去,他这才敢重新呼吸,延臂从床上拉来被子,盖在两人的大腿上。 穆艾在他的头靠到自己头上时就醒了,诡异的睡姿弄得颈紧膊痛,偏偏还不能移动。天昭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她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会,直到肩膊受不了才叫醒他:「甜甜,去床上睡。」 天昭本来就只是半梦半醒,应了后乖乖躺到床上,忘记了本来掐着錶说要回去,只睁眼望天花板却不睡。穆艾锤松了肩颈紧绷的肌肉,爬上床在他怀里寻了个好位置,他摸摸她的头问:「你那天不是问,我喜欢你什么。」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提起,只点点头。 「我答了个蠢答案,你说得对,善不善良什么的,我根本不知道。」他微蹙眉头,好像真的很苦恼,手向下移至她的耳垂,那里有个微小的凹陷,是耳洞太久没有穿耳环自然癒合的疤痕:「我记得有一年丰收节,你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裙子,在营火边和楚时跳舞。我第一次有那种...羡慕的感觉。」 那时他初入基地不过半年,在研究所觅到职务,生活开始安定下来。 他从不喜欢多人的地方,喜庆和吵闹的节日总是躲在家中,反正阿姨回乡了,家里就只剩他一人,放烟花的时候、放炮仗的时候。 但直觉说她喜欢,他没有再见过穆艾,后来他才知道要见她一面是多难的事,尤其他只是远远看着,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会不会回来,而直觉说在广场里会找到她。 几乎全个基地的居民都都聚在广场上,无数人脸掠过,欢声笑语吵得他耳朵嗡嗡,只有她的脸孔是清晰的,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她罕见地精心打扮过,一身红色比火还要艳,一颦一笑都能点燃他的心。 和他不一样,她很享受庆典场合,跟着音乐围住营火跳舞,对任何一个人的邀舞来者不拒。 他要去邀她跳一隻舞。 他整晚都是这么想着。 他要去邀她跳一隻舞,却总有人比他快一步接着她空出来的手,他的手愣在半空中,恍惚想不起自己到底会跳什么舞。 「我想了想,我应该是喜欢你长得美吧。」天昭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更叫穆艾摸不着头脑:「你不觉得这个答案比之前的更肤浅吗?」 穆艾还是不满意,他转转眼,试探地问:「那还是用之前那个?这个当没听过。」 「什么之前之后的,就说个实话有这么难吗?」她对他的翻来复去哭笑不得,他把头埋进她的发里,喃喃道:「我不知道啊,讲不出理由。」 这两天他的研究室被楚时暂封起来调查,他除了想楚时到底是怎样发现伪造报告的事外,思考总是不自觉被她这个问题佔据。 她抚过他的头发,天昭的鼻尖在颈侧留下微弱的热度,她大概有更值得烦恼的事,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想思考了,好像一个由糖浆造成的沼泽,只想和他浪费日子、无所事事。 「那条裙子。」她想起什么,拍了拍他的头让他起来,下床翻开衣柜。 她临行前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送出去了,衣服也是一件没留。那条红裙子不知是哪一次搜刮资源的时候捡回来的,本来已经送给杜羊,前些日子他们重新帮她布置房间时好像又给她拿回来了。 她没什么衣服,翻一翻就找出来了,扬出来拼在身前问他:「是这条吗?」 要不是他说起她都忘记这裙子了,幼吊带贴身仅身长至大腿,一看就不是适合在这个世代存在的衣服。 天昭眼光闪烁地点头,她就抬手让他转过身,换掉了身上的衣服。她现在的身材只能用乾瘪形容,薄薄的布料挂在身上的衣不称身,胸前松袴袴的。她调整了几次肩带不得要领,放弃说:「今天不行,以后再穿给你看。」 「为什么?」本来背着身的天昭听着身后蟋蟋的更衣声,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料她竟半途而废,急得把头转过来,和已着装完毕的她对上眼。 他当年在黑暗中远远遥望了一晚,只是个模煳不清的人影,再美丽都不比现在真实。一字横开的锁骨,修长的头项,血红的印记似是红衣的延续,一直向上在眉心开出花来。 她横手遮在胸前,别过身嚷他:「谁让你看的,转回去。」 天昭充耳不闻,坐在床沿强行拉过她的手,轻轻吻在手背上:「可以跟我??跳一隻舞吗?」 先初基地分配的房间都是城市本来的大学宿舍,勉强放得下一些简单家具,椅子都不多一张。从狭窄的床边走两步就能撞上桌子,没有什么舒展的空间。 然而其实他们两个也不会跳什么舞,更没有音乐作伴,天昭仅仅把她拥在怀中,下巴搁在她的头上,握着纤纤细腰,跟着无声的节奏晃动,旋至桌子边又转回来,兜兜转转。 他说:「小艾,我觉得自己在作梦。」 梦中她赤脚穿过了烈烈在烧的营火,裙子被火焰灸红,越过人群径直向他走来,投入他的怀里,把身心都烫热,多不真实。 穆艾抬起头笑:「你的梦都这么窝囊?没有大胆一点的?」 「什么是大胆一点?」 「你有没有做过关于我的春梦啊?」 ————— 其实我开这文原意是写这些黏煳煳的日常,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剧情,写到我头痛 29艷紅的裙子二(簡、H) 他呼吸一窒,脚步都被打乱了,不小心踩到她,连连道歉。 天昭自以为对她的语出惊人已经习惯了,听到这个问题还是愣住,把她雀跃的视线重新按回胸前,从喉间低低回了:「嗯。」 就是有的意思了。 不必亲眼目暏她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还不罢休,追问说:「怎样的?」 「还??还要讲内容?」他结巴差点咬着舌头,瞪大了眼呆呆的。穆艾理所当然点头:「关于我的啊,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我忘了。」他决定要装傻扮懵,但他面前的可不是好应付的人物,穆艾捏了他后腰一块肉:「梦见我都能忘?」 他无语仰头望天,却被她攀着颈拉回来,粉红的唇瓣嘟起,哼哼撒娇:「告诉我嘛。」 如此娇娇,令人生怜,忍不住低头轻轻含了一下放开:「就这样。」 她还仰着脸,他已经远离了,不禁怀疑:「就这样?」推开他提着裙子转了一圈,裙摆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停定后他还回不过神,瘦削的身体撑不住一边吊带轻轻滑下肩膊:「你朝思暮想的这条裙子就在眼前,就这样?」 颈下大片的肌肤晃得人迷魂,他勾起跌落的肩带到原位,不知在答她还是自己:「现在大白天的。」 「什么年代啊你还怕白日宣淫?不然晚上你又不能留下来。」她鼓着腮躺在床上,平躺着才勉强看得出身段起伏。 他睡在她的身侧,枕着自己的手臂,伸手把她脸上的发碎捡走:「以前不知道你这么黏人。」 穆艾毫不优雅把腿架在他身上,反问:「后悔了?」 「就是有点好奇,你以前整天要出去跑怎么办?」他没有说出口,但她却听懂了他在好奇她和楚时的感情,长长地嗯了一声,最后摇摇头:「我以前想到要出去,不用见到楚时,还挺高兴的。」 她的回答令他心花怒放,嘴角不自觉上扬,不知哪来的勇气令他蠢蠢欲试:「那我呢?」 「你?」她翻过身来与他面对面,手指在男人的剑眉上划来划去,弄乱了整齐的眉毛,在他期望的目光下用指腹敲了敲他眉心:「你不是说要回去吗?怎么还不走?」 明明他说这句话时她已经打着鼾,也不知怎么听到了。 他握着她的手不放,学着她撒野,不打算离开:「小艾。」 她只眨眼当作认了,男人悄悄又躺近了些,手臂横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用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以前梦见过,晚上你突然敲开我房门,一直哭着叫我名字。」 她不认得他,他早就知道,谁会认得一个对话不到十句的陌生人。 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她对他全然依赖。 她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最重要的是,她抱着他,回应他默默无声的爱恋。 「然后呢?」 「然后,」他清了清喉咙,为后来的说话垫上惹人遐想的前奏:「然后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倒在床上,像现在一样,你离我很近很近…….」 他的吻在她的额角、眼帘、鼻尖、下巴,悬在唇上久久不落下:「可是每次都到这里,我就醒了。」 「可怜的小处男,梦都不会做。」梦里的他没有得到的香吻,穆艾贴心地为他补上。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柔软的唇瓣相贴,可以带来这么多的悸动,开启了贪婪的开关,必须极力忍耐才能抗衡那种想把她全然佔有的慾望。 「我昨晚也梦见你了。」她唇颊绯红,眼神有点朦胧:「我梦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一把将我推到墙上亲,把人家嘴唇都咬肿了。」说着慢慢爬上他的胸膛,低头轻咬一下唇又避开。 「然后你还打我屁股。」他的手自然的扶在她的臀部,本来只是防止她跪不稳滑下,在她的旁白之下不知怎么就成了暧昧煽情的动作。 「要试试看吗?」她往他耳里吹气,惑人心神。 稍微往前蹲的姿势使短裙再向上缩了,手掌一移一直碰上皮肤,还未来得及惊讶她已经开始在他敏感的颈侧作乱,他不由得收紧了指节,轻轻在她不穿分缕的臀上陷入,在呢喃下抬手落下,轻得像只是抚摸一样,反让她身体又热了两分。 她的内裤不知是刚才换衣脱的,还是一直就没有穿着,想起早些时间还有几个保安官出入搜证问话,手的力度加大,啪的一声清脆利落,把先撩拨的穆艾吓了吓:「你真的打啊?」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男人反压在床上,他低头含上她突出好看的锁骨,在那里留下一个深红的吻痕。不称身的裙子扯动滑落,内衣完全不堪一用,他轻易就寻到微隆的粉尖,大口大口地吸啜,像要把她完全吃进体内,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叫她挣扎,腿一抬就被大手用力拍打臀肉,然后摸上大腿,变成主动架着他的腰。 「你不是说大白天的不好吗?」穆艾如此说着却抱住了他的头,丝毫没有要让他停下来的意思。 他吐出被折磨得嫣红的乳尖,把轻飘飘的她抱起到桌边,伸手一把把窗帘拉上,在穆艾笑出来之前先堵着她的嘴巴。 午后的阳光从没有拉严的帘子间熘出,零碎地洒在赤裸的皮肤上,偷窥外洩的春光。 穆艾闭着眼感受他的亲吻遍佈全身,流躺在血液中的不安和警剔被他轻易挥去。 她整晚睡不着,却不是因为伤口;她作了梦,却不是关于天昭。 梦中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中没有出路,开门时光线冷白刺眼,站在门口的却是早已死去的母亲,如无数个无比熟悉的恶梦,她朝她伸着手,步步逼近,直把穆艾逼回黑暗牢房之后,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再无去处。 她甩甩头不再回想,伸手把天昭再抱得紧些,焦躁地催促:「快进来。」 艳红的裙子只成 她的腿间尚是乾涩,要进入一指尚且困难,他只犹豫地继续亲吻耳垂安抚,但她却不甘等待,长腿架在男人的腰臀上往自己的方向勾,再用力也只是过门不入,反把自己撞痛了。 「等等。」天昭弯下腰,从肚脐处细细地吻在大腿,手在嫩红的穴口触了触,见她并不抗拒,就试探地探出舌头。他一心想着尽快让她湿润,不知道此动作有多煽情,穆艾收紧双腿夹紧他的头,新手上路似懂非懂地舔弄把欲火扇得更热,卡在中间半上不下的,渴望的蜜水沾满他的唇舌,他还傻傻分不清那是他的口水还是她动情的证据,只一如既往做个好学生埋头努力。 「是那里,甜甜,是那里。」他舌头掠过突起的肉粒,引起一阵颤声叫喊,他会意含弄针对,不费分力就把穴口服待得油油亮亮的。穆艾已经坐不住,躺在桌子上喘着气,还不忘叫他:「过来,抱我。」 忽明忽暗的光线模煳了她瘦削得锐利的线条,他听话复上来,把她整个人抱入怀内,下身熟门熟路磨入秘道,缓慢撑开紧緻,把炽热的温度带入深处。 「我在,我在这里。」他在她耳边低低重复。 穆艾把头埋入他的颈窝,藏去眼角的湿意。 -----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po文,却有点不想写肉?? 之前在写忠犬的时候是第一次写肉,还蛮多灵感的,肉都是在想说:啊,几章没写了,这章来写一下。然后就很自然写出来了。 到裸舞者后期其实对写肉就有点卡了??结果这篇完全卡,就只想写前面的互动,后面那些就不想写了?? 我是进入贤者时间了吗 30弄亂的樣本(簡) 在这个年代要说服别人相信一件事很难,他们都见过世界崩塌的样子,在尔虞我诈中活下来,对凡事都不信任; 在这个年任要说服别人相信一件事很容易,把累积的不信任导向合适的地方,另一边的信任就自然而成。 克党在这一年来都是圆桌的头痛来源,他们是餐厅里最挑剔的客人,虽然有时能一矢中的找出要紧的核心问题,但大多数时间都会嫌空调不冷、灯光不够、茶不够烫,琐碎又烦人。 楚时早知道哪一间餐厅都有这种客人,只能硬着头皮应付,想着不过是一个恼人的麻烦,却不知道他有能力把整家店给端了。 「篡权者,下台!」 「篡权者,下台!」 克党群众呼喊的口号,不必经他人之口转述,穆艾就算躲在房里都可以清晰听见,有时躲懒想睡个午觉都不得安宁。 她交叉手臂望向处于风暴中心的男人,果然风眼是特别平静,对窗外的叫喊声充耳不闻,楚时只顾着认真打量她重新整理过的房间,嫌说:「你就一张椅子?果然是没有朋友。」 「朋友少总比敌人多好。」她故意瞄向窗外,没有掩饰讽刺:「怎么样?我以为你躲着不敢出来了,不怕被人追杀吗?」 「比你胆子大一点。」他也不留情讽她在房间窝了几天,穆艾虽不介意,却真的闷得快发霉了,若不是天昭天天来检查,她都能偷偷从窗户爬出去玩。 她好久没有活动身体,脚一伸把椅子踢到他身前却被他躲过,手提着椅背旋转恰好坐下:「我上次跟你提的建议,你想好了吗?」 穆艾以为他还得陪她多说一会废话,但显然只有她是间人。 那日在案发现场他跟她简略提过一句,因天昭在场不好深入讨论,他就掐着天昭忙碌的时候上门:「你若想的话,跟你男人一块走也没问题,我给你安排车子。」他接着说下去,穆艾不置可否,只回:「我走了,你的处境也不会比现在好。」 克党对楚时的其中一个控诉是和恶魔交易私通,言下之意就是反对她在基地自由活动,但穆艾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幌子,楚时本人才是真正目标。 「我是在保你安全。」他悠悠地逗弄着放在桌上的花瓣,天昭昨天刚送来的小洋菊被他粗鲁地弄掉一瓣,穆艾把花瓶抢回怀里,压着不满:「保我安全?这么好心?你未婚妻不介意吗?」 穆艾以前从不是爱逗花弄草的人,在路上见到野花都只想到吃,现在认识了个娘气的男人,连爱好都跟着娘气起来,还学人养花。 「你介意我未婚妻介不介意?」他挑眉反问,穆艾敷衍笑了笑,续道:「你知道他们想赶走的不是我吧?」 「你知道我是赶不走的吧。」他不假思索接了话,平静地与她分析情况:「反而是你,这次他们既然做得出假证据拉你下水,下一次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不走的话你和你小男友都很麻烦。」 「更别说他胆大包天伪造报告,都被捅到我这里了,你说什么时候会被捅出来?」说到天昭的事,穆艾才肯正色,收敛笑意问:「你说他伪造报告,有什么证据?」 她认识楚时这几年,自然知道他是什么人,得势不饶人,仅仅用一个疑似活尸咬痕就无视其他对她有利的证据,劳师动众把穆艾抓起来,若是他真的手握天昭做假的证据,绝不可能只停留于嘴上说说。 果然楚时皮笑肉不笑扯扯唇角,欲盖弥彰:「我自然有线报。」 看来只是耳语,她放下了担忧,学着他外强中乾地强撑:「那我也告诉你,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要冤枉他。」 双双都在睁眼说白话,浪费时间,多说无谓。 楚时摇摇头,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 离开时连椅子都不帮她放好,停在路中心不伦不类。 他找了个错的时机离开,尴尬地和天昭碰上面,但不自在的只有天昭而已,楚时展露职业友善的笑容,轻快地嗨了一句打招呼,越过愣住的男人在保安官簇拥下离去。 楚时出现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事,天昭脑海一片溷乱,强力撞开她的房门。里面的艾安全无恙,正重新把花瓶放回桌上,调整位置在阳光底下,回头见到他还诧异:「这么快?你不是回去研究室吗?」 研究室封锁两天终于解封,穆艾的所有检验数据和样本都保存在那里,他要调查洩密的事就必须回去。 「阿风在,我不好仔细看,等一下再回去。」 「阿风也信不过?」她不太清楚研究所内的人物关係,只知道这个叫阿风的人跟了天昭几年,一直都是他的助理。 「我也不知道,安全为上。」他想查看锁起的柜子,阿风却一直在他身后打转,只好先躲回来避一避。话毕想起在外头撞见楚时,心中冒起酸泡,软皮蛇似的抱过来问:「楚时来干嘛?」 「来重温一下旧梦啊。」她故意说得暧昧,惹得男人皱皱鼻子,板起脸来语带警告:「小艾。」 他明知她是开玩笑,还是忍不住心乱。穆艾嘻皮笑脸,不正面回应:「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的吗?」 意料之外地他回了一个点头,她撑着桌子坐上去,张手勾着他的脖子:「下午你带我去好吗?每天在这里好无聊啊,我做你的华生。」 她蠢蠢欲试,他却只伸尽手臂扶着她的腰鼓,仔细打量过她的衣领和脸容,轻轻摸过她重復红润的小脸,一捏还有几分肉:「楚时又找你麻烦?是有关岳祐的事吗?」 穆艾不肯直说,故弄玄虚,只缠住他说要出去,他向来是拗不过她的,只能把好奇压到心底。 他临走时故意跟阿风说明天见,隔了一个小时再回去果然就没人了。 病毒部曾经是研究所最大的部门,佔地颇大,只是现在都迁出去,所有用得着的先进仪器都被搬去其他部门,难免显得有点空荡。 天昭对上穆艾探究的眼神,展开手臂无处可介绍,只说:「没什么好参观的,你随意走走。」 今早他清洁过一回,设备一尘不沾乾净得发亮,反显得更加简陋了。 「就在这里,只有你和阿风?」这空间大得足够他们两个原地摔跤。 穆艾对研究室配置的印象都是来自电影,明明她看过的丧尸片里,研究所都是错综复杂,主角要时刻提防转角藏着埋伏,哪像这里一片敞亮,什么都没有。 「嗯。有时候要跑出去用仪器,但基本上就是这样了。」他边说着边走向角落一个柜子,输入密码从里面拿出钥匙,再回到中岛,蹲下来打开底下的冰箱。 穆艾跟在他身后,看到里面排列整齐的小透明瓶,装着深红色的血液,便知道是自己的样本。 每一个瓶子上都写了标籤,排列得整整齐齐,他一眼扫过,脸色阴沉:「果然有人动过。」 这模样不像被翻搜过,穆艾蹲在他身边听他解说:「我不是按日期排的,都搞乱了。」 31筆記的記號(簡) 天昭为人谨慎,怕伪造报告结果会出问题,连穆艾本身的血液样本都做过手脚,把处理过的血液和真的样本溷杂。 单是按日期去复检的话可以见到结果的数值呈完美地下降线,直到归零后变成一条长长的直线。 为了辨认得出真的样本,他在上面一一作了记号,又用自己的方法排序。现在一眼看过去虽然仍是整体无异,但他却知道有人移动过了。 穆艾坐在地面看着天昭把小冰箱里的东西逐一拿出来,好奇地问:「除了你之外,还有人知道这密码吗?」 「我怎么会告诉别人。」他说着把瓶子举在眼前辨别小字,重新排回去:「但是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还有谁会需要这些样本。」 他当初做这个保险之举,也是防止突然有人要求抽检,他可以在其他人监视之下做出完美的数据,并没料到会有人擅自翻找。 就算是克党想要利用这讯息,也不可能在没有情报下猜测穆艾体内仍有病毒,这是连杜羊都不知道的情况。 观乎克党这几日捡到枪发难,都只是似有还无地称穆艾为「恶魔」,楚时说的明明是更有力的火炮,但他们却一字不提,实在奇怪。 穆艾抱着腿,头转了一圈观察这研究室的佈置,问:「如果是楚时呢?」 他几乎立即就否定这个说法:「当初让你搬回房子是他主动提出的,何必大费周章又找证据来弄你?」 找不到什么线索,他把冰箱门关上,手指冰冰凉凉的,盯着她近在咫尺的手不敢去拉,很是纠结了一会,在伸手之前她已经转为托着下巴:「本来一开始他突然让我搬回去就很可疑啊。」 他和杜羊在一开始也曾感觉过奇怪,只是这终究是为她好的决定,加上她出来后环境也没有什么异动,就放下心来。如此一说就重新挑起他的怀疑,跟随她不拘小节坐到地上,苦恼摇头:「是我短视了,这么简单就轻轻放过了。」 穆艾搭上他的手,完全无效地安慰了一句:「你用这种傻白甜的直线思维去猜他的想法就错了。」 活了这么多年,他顶多被形容为孤僻,亦有听说别人私下说他奇怪,傻白甜这个形容词倒是初见,眨眨眼不知从何反驳,仅反问说:「那你知道他什么想法?」 「知道就不会分手啦。」她翻了一个白眼,每次说起楚时她都一脸不屑:「要是以前每天烦恼的只有杀活尸、找食物的话我还能猜到。现在嘛,每天一百万件事,要是像他心眼这么多,也不知道哪天会被累死。」 他想了想,大概傻白甜在她口中是个褒义词,便放下不提,专注思考她的说话:「也是,他每天一百万件事,就算有什么目的也不至于亲自过来搜证,我先从阿风开始查起吧。」 在基地内的生活和基地外的差不多,天昭不是个擅长跟人建立关係的人,和平世代他在学校独来独往,进了基地后,里面的研究员已合力突破了食水和食物的一些大难关,形成一个团结的圈子,他更是难以融入,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所长。 所以当病毒部重整时,几乎没有一个人留下,他也毫不意外。 毕竟把一隻活尸净化这件事,堪比天荒夜谭。反正世上只剩穆艾一个,直接让她死去更一乾二净,还省了病毒重燃的隐患。 阿风只是个化学系的大四学生,在人才济济的研究所像鸡肋一样的存在。当时他对天昭说,反正到了其他部门都是做打杂,不如在他身边能真正碰得上仪器。 儘管如此,天昭还是只让他接触较周边的事务,尤其当决定对报告动手脚后,更是事事都不假人手,按理是他是不会知道内情的,但又确实是最有机会能接触到血液样本的。 穆艾二话不说走到阿风的工作桌前,把他的抽屉翻出来看,把天昭吓了吓,赶忙起来阻止:「这样不太好吧?」 她没有理会,把里面的笔记本拿出来,翻开来却看不懂,乾脆拍到天昭手中:「什么不好?那你要怎么查?」 穆艾呯地一把将抽屉抽出来反倒在桌上,见他抿着唇,手紧攥着笔记本不动作,她又要拿回来:「算了,你不看就算。」用了力却拉不动,他摇摇头下定决心:「我看。」 既然阿风大大方方放在没有上锁的抽屉中,那就代表不会有什么机密的资料,天昭如此说服着自己,大致把笔记翻过一次,都是些公式和试算,偶然在角落有些潦草的文字,像当成便利贴一样临时记事。他正要仔细辨认字迹,找不到其他线索的穆艾就凑过来,绵绵地贴在他的手臂上:「你看得懂吗?」 「嗯。」他用手指扫过文字,一一向她解释:「这些都是算式而已,看样子和你没什么关係。下面这我不太清楚,像是记事,但不清楚有何含意。」 「两千叁百,hp……」穆艾照着上面的字句读出来,也是不明所以,着他多翻了几页,发现在角落间中出现的都是数字连同英文字母的格式,hp出现过几次,都是跟在2300之后。 「应该是时间吧,晚上11点。」天昭弯曲指尖在hp两字上敲了敲:「hp应该是地点,或是他要做的事。」 「补、补血吗?」她说了出口自己也觉得荒唐,埋头在他手臂上笑,他揉了揉她笑得颤抖的头:「我应该没有虐待他到需要补血的地步。」 开玩笑完定神一想,也不是不可能,前后翻动页面确定:「会不会是医院的意思?」 32滿地的傳單(簡) 天昭换了一件白衣,走到广场的克党人群中,骤眼看来也是同伙,立刻得到其他人的欢迎。 克党在这个时间极速膨胀,广收新教徒,那套纯白色制服不堪供应,新加入的人都只先穿着自己的白衣,有些甚至衣服上还带着图案,难免少了几分整齐庄严,但年轻的脸孔明显比起以前更多了。 他站在不远处,立即就有路人把接到不要的传单给他。 如此收集了一会儿,分辨所得单张大约有叁、四种不同内容,而且是针对不同对象派发,不同年龄所拿到的都略有不同,怪不得之前他所得的只有其中之一。 正待回去慢慢研究,约好了的杜羊就来了。一坐下就把盒饭打开来,边忙着用汤匙把食堂盛来的饭菜松开,边说:「我今天很忙,下午有个手术,有什么事?」 知道她赶时间,天昭也省去无谓的开场白,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密密麻麻抄满不明所以的数字和字母,像是一大串密码,他指住了其中一句问:「HP是你们惯用对医院的简称吗?」 她快速瞥了一眼,皱起眉头:「好像是有人会这样用,但我们内部都直接用部门名,一讲是内科总不可能是幼儿园吧。」 回答得模煳不清,天昭晃晃头,又问:「那么晚上十一点,医院里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十一点?」杜羊边咀嚼边努力回想:「没有啊,普通门诊是七点完,手术最晚安排在八点,十一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 这么一说,医院这个头绪就被掐断了,天昭又被推入迷茫之中,把手中的纸摺了又摊开,杜羊探头来看,好奇道:「这和小艾的案子有关係?」 他的表情有点黯淡,其实无论是这些凌乱的文字,又或是阿风这个人,他都不知道是否真的和事情相关,只是在黑暗之中拼命找一丝似有还无的光线就以为是出路而已。 在他还在发呆时杜羊已把饭盒吃清光,她和穆艾一样,在外面养成的习惯,吃饭雷厉风行,天昭有时都怕她嚥不下。 她啪的一声把盒子合上,转头劝天昭:「你别想太多啦,小艾搞得定的。」 小抄差一点被抓皱,他反问:「什么意思?」 杜羊收拾行装,拿出手帕擦嘴,随时准备离开,仍耐着心回答:「她躺着那半年的确是很脆弱需要人保护,但她醒着的时候可是穆艾。」 天昭不知道穆艾这个名字对杜羊来说有什么象徵意义,足够用来做一个形容词,但她对穆艾似有无限信任,连他都远远比不上。 当初杜羊知道穆艾打算和尸王一换一的计划后并没有阻止,也是源自穆艾一句「没事的」,好像只要她说没事,就真的没事。 想想也是,她比谁都年轻,却早早带着远征队东奔西跑,无人不服,总不会是在他怀里翻滚撒娇的同一个女孩。 但无论她是哪一个她,他都不可能放手让她独自挣扎。 在广场半天下来没收穫,天昭回来时门外的两个保安官竟然不在了,穆艾说话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他站定听清了另一把是男声,握着门把压下无名惆怅,推门而入。 森杰像上次一样坐在他的椅子上,穆艾倒是坐在地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地纸,都是克党的传单。 本来天昭进门前穆艾还在说着教,男人一来就立即换上张笑脸,森杰狠狠地反了个白眼:「女人。」 看到地面上像把全个克党的传单都搬回来的架势,天昭把手上的寥寥几张塞入后裤袋,蹲下身和她一起检视,竟然还有几款他没有见过的,看来还没有开始派发,瞬间对一副吊儿郎当的森杰高看了几分,又问:「这怎么来的?保安官都走了?」 穆艾正要回答,就被森杰抢先,高声投诉:「真的上辈子欠了你们两位大爷,什么都要我来。」 他说的夸张,她只耸耸肩没有感觉,解释天昭的问题: 「好像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吧,反正一大早有人来找他们,离开了之后也没有别人来接替。」然后指指面前的乱象:「我只是让他收集一些单张回来,他这个疯子直接跑去加入克党了。」 这样一说天昭才发现他果然穿着一身整齐的白衣,虽然前头在抱怨,但还是一脸骄傲:「反正进去又没门槛,拿这些易如反掌,还能探听些事。」 森杰的参与除了因为被穆艾牵扯回来,更多以为自己是特务侦探,在追查岳祐的悬案,卧底时隐隐然有些兴奋,到处打探消息。 克党虽通称穆艾为恶魔,但对她其实不太关心,更多时候都会讨论楚时的恶行,说他妄称神意,不分好歹。他在一边听了不少,不太明白何为神意,至少其他人像是听得懂一样,显得他太不机灵。 这个发现倒是和穆艾本身的预想一样,她只是个幌子而已,传单上加大抹黑批评的都是楚时。 「那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要楚时交出位置吗?还是要他加入克党?」 森杰摇头表示不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本来说话就神神叨叨不知所云的,一样东西绕来绕去讲不到重点,多待一会都变神经病。」 「所以你溷了进去还是没什么用嘛。」穆艾轻轻一句又把他的好胜心挑起,指着一地的传单自辩:「我连未开始派的都拿回来了,冒着他们的眼线你知道吗?」 「谢谢你。」天昭抢先替她道了谢,穆艾没有收回,就算是认可了,要得她一句赞比要她的命都难,森杰以同情的目光看了她身边的男人一眼,起身喳一身退下:「等下有个佈道会,有消息再来。」 「嗯,小心点。」轻轻一句女声叫他开门前回过头,但穆艾低着头在阅读,拿起一张和天昭讨论,刚才那一句简直像是他听错了一样。 天昭把重复的传单迭在一起,偷偷望了她两眼。 垂下的头发遮了大半张脸,不辨表情。他话到嘴边又收起,她还是察觉到了,没有抬头问他:「你今天去哪了?」 背后的纸角哽着背,他不适地挠了挠,隐去前面一段无功而返的傻事,说:「昨日跟你说过,找杜羊小姐问问关于笔记的事,可惜没什么消息。」 她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天昭匆匆低下头,她挑眉放下手上的纸张:「去这么久?」 穆艾比谁都知道天昭眼前只有一件事,就是她。早上第一件事是来找她,和她有事没事度过一天,至晚上才分开。明明在这基地里每日都是叁点一线,闭着眼她都能猜到他去哪里了,但他先一日还是会巨细靡遗地跟她交代去向,有时她都嫌烦。她知道他会去找杜羊,但杜羊就算有时间搭理他,也没有空间跟他耗一个上午。 她本来还想着等他回来,不料没有等到他,森杰就先来了,她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 「嗯,是啊。」他含煳带过,穆艾仍作不知,抱怨:「我还没吃饭。」 她的声线听似不大,却刚刚好叫他听得一清二楚,等待男人的反应,果然如她所料地过激,伸手摸了她的额:「怎样还没吃?是不是不舒服?」 她抱住他的手摇头:「没有,就是等你啊。」 如此一说他眼里立即蒙上了内疚:「对不起,应该告诉你上午不过来的。我现在陪你去吃点?」 她伸手往他身后一搂,未摸上他的腰就被他挡着,握回前头,慌张地转移视线:「食堂这个时候应该关了,我们去农庄看看?跟非嫂蹭一顿。」 居然允许她去农庄,他还真的不会掩饰,愈说愈惹人怀疑。 她甩开他的手,退后交叉抱臂怀疑:「你出去玩女人了?」 「没有,我怎么会??」这世头哪有人还洒香水,但他显然没有注意到,低头快速闻了闻,没有发现异样。穆艾一下把他放倒,拉过裤头一迭纸就跌到地板上。 她只瞟了一眼,对上天昭无奈的眼神,噗地笑了出来,倚上他的肩膀,他环住她的腰,任她失控地笑出声音一会,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你自己出去一张一张收吗?」 不说他只站了一个上午,就算站上两天都没有她做事的效率。他不禁想起杜羊说的话,穆艾纵是比他年纪小一点,但经历和承担过的都比他多太多,也许真的不是个需要他呵护备至的女人,至这又恰恰是令他着迷的地方。 「什么都没做成还害你饿肚子。」他自嘲地笑,浅浅叹一口气,她还抱着他的手,回说:「你已经救过我了,还想做什么?」 她换了个姿势,跪起来舒展身体,把他所得的几张传单溷入地面的杂乱之中,不辨你我,重新坐回来,便伸脚把纸张都撑开,发出乾燥的沙沙声,侧头靠上他的肩,风一吹头发刮在脸上:「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33整片的星光(簡) 穆艾以为母亲自杀、遇上楚时、从手无缚鸡之力变成见血不眨眼,已经是她人生最大的转变,但是治疗病毒时也许同时杀死了她体内一些倔强的基因。 换着以前她被冤枉,别说是杀人这么严重的事,说她偷吃一块饼乾都能争吵到重得清白。 又或者是她年纪大了,没有力气去再作争辩和解释,只想闹剧快一点结束,重返宁静生活。 所以当楚时说可以安排她离开,心里知道自己可能会变成什么替死鬼,落得遗臭万年之名,还是不无心动。 楚时留下了一条车钥匙,门外的保安官一大早就被调走了,望向窗外街道巡逻变得稀疏,这是楚时给她的信号。 她不知道这个安排会维持多久,大概直至楚时的耐性被她磨完为止,无论如何现在有一辆车等她,可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基地的夜晚宵禁,除了巡逻的保安官几乎了无人烟,安静得只有鸡鸣狗吠。今晚的保安官比往常少许多,穆艾光明正大在空无一人的大街走动,还有空档站在路中心看星星。 繁星乱坠在今天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穆艾初次察觉到却是在把母亲埋葬在老家的后院时,晚间的冷风吹来青草香,她抱着自己坐在地上,腿上手上沾满湿润的泥土,耳朵嗡嗡低鸣什么都听不见,却有星光一片。 她在城市长大,未曾见过洒遍黑夜的光点,当地面剩下颓桓败瓦,再也不能和天边争艳,一切才亮起来。 这才是世界本来的模样,后来地面的灯彻底灭了,这片难得的景色变成日常,看得习惯,终于不会再天旋地转,害怕自己迷失在天地之间。 爬上城墙,守夜的人一个没有,不远处草丛里藏着一辆小型露营车。穆艾不费分力就能熘出去,猛踩油门,扬长而去,但她坐在离地快叁层楼的城墙边缘,看着地平线上半黯的弯月微微出神。 她是不想离开,原因却不是要和楚时争到底,而是这场末日的闹剧落幕,她死去又活来折腾得心力交瘁,只愿找张软绵绵的床,过着每日如是的生活,不要惊喜更不要惊险,最好是老死的,病死也可以,总之是一种预料到的死法,不要太多意外。 天昭为她重新整理好房间了,温暖舒适的床舖,不同的鲜花插在復古汽水玻璃瓶中,每日换一次水,而她总会忘记,都是天昭换的。世界已经不同了,但她在那间没有间隔、只有一张椅子的房间中,却可以找到往日安稳。像周末宁静的午后,阳光把草地晒热,一家叁口在微烫的地面上躺睡,无所事事。 天昭对她提出离开的可能果然不赞成,她竟不知他有这样强硬固执的一面。 「现在走不是畏罪潜逃吗?他们会把一切都怪在你身上的。」 她把地上的传单分门别类迭成一栋栋,心不在焉的回:「反正走了就不回来了,谁还在乎有没有罪。」 「小艾,你不应该夹着尾巴逃走,也不应该被如此对待,是你救了我们,你是英雄,我们会查出真相,还你清白的。」天知道这些说话他在心中藏了多久,倾倒而出的愤世把她吓了吓,只点点头,整日不知如何回应。 她随时都可以离开,不需要收拾行装,就像现在一样,随意找个守备松懈的晚上翻过墙壁,只要脚一落地就可以远离这些纷争,一路往北去,沿着无人的公路回去本来的城市,找到故居,在公寓前的小公园把木盒埋入去。 那个木盒现在在她的膝上,把里面的信纸拿出来,摺迭的位置留下深深皱痕,脆弱得捏用力一点都像快要碎开,不知放置了多少日子。月稀星明,要借一点月光也不容易,看不清随年月变浅的字迹,但她闭着眼睛都记得上面的一字一句。 小艾,我的女儿,我们把你带到世上,却没有权利教你如何离开,但若你无法承受,母亲在桥上等你。 遗书上的文句和其人一样温文柔善,在穆艾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听过她大声一句,死去时穿着当年生日父亲送的一条白色长裙,飘在半空中似仙女下凡。 她无法承受,她如何有办法去承受,于是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在她的梦中变成了厉鬼。 天昭叫她英雄,她却只是懦夫。 「小艾。」如她所料,天昭跟了上来,左右观察发现本应佈满保安官的城墙上空无一人,本来不确定的怀疑更没了底。穆艾坐在墙上,半个身在外,脚凌空晃着,加上瘦削的背影,彷佛风一吹就能把她带走,他抓着她的手臂,半晌不知应该说什么。幸好她就着他的手转回来,轻盈跳回地面:「你来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她拉着他离开却拉不动,他站在原点纹风不动:「你想走吗?」 穆艾摇头,尝试摇他的手:「不想,就上来看看风景。」 但她却带着个绝不适合看风景的残旧木盒,令可信度大减,他无意间加重了握手的力度:「是因为楚时吗?」 夜太黑,她看不到他的眼神,以为他是指这近乎空洞的守备,便点头说是,天昭突然脱力,木木跟着她的步伐落到地面,离伸手可及的星光愈来愈远,明知她近在眼前,却错觉她要被黑暗笼罩,消失不见。他大概会后悔,还是问了出口:「那为什么不走?」 她在两个台阶之下仰望,他错了,星光没有远离,落在她的眼里,比在天上时更闪光:「因为你啊。」 34深夜的探險(簡) 基地里沿用原来城市的建筑,往日外围一圈都是商铺,末世后被抢劫一空,一片狼藉破烂不堪。没有修补的材料,为避免危险,楚时乾脆把半破不破的门窗都敲掉,曾经的一整片落地玻璃只剩一个巨大的空洞,像是无尽黑暗的入口,只有孩童在昼间会来到这里玩探险游戏,其馀时间人迹罕见。穆艾带着天昭抄了条近路,二十四小时点着灯的医院在晚间特别明亮显眼,坐在暗角也能清楚看到出入情况。 「我们应该进去看看吗?他也未必今天来。」 这个时间出入的人不多,偶有医护人员出来歇一歇气,没有什么可疑。天气凉了不少,晚上更甚,穆艾穿厚了一些,还是不时吸着鼻子,天昭要把外套让给她,果不然被拒绝了,她宁愿把手放在他腰间取暖,两人在医院外坐了一会,怀里的人没有暖和起来,反而愈加寒冷。 穆艾待得无聊,点头要起来,忽然想起:「医院有后门吗?」 医院人手不多,不能像往日分上几个出入口,用作区别急诊的入口早被封起来了,就算是医生护士下班也只走同一个大门,没有人会去深究另一个出口。 但动一动总比在这里呆坐好,两人沿着医院外绕行,路上安静得诡异,彷佛能听见灰白的建筑内传出低沉痛苦的呻吟。天昭在黑暗中拉到她的手,冰凉没有温度。她只上下扫视医院外墙寻找异样,任他把手拉到衣襟内,天昭却把目光都放在她的脸上,捏捏怀中纤瘦的指尖,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如果你想走的话,我会陪你走的。」 闻言她脸色一变,放慢了脚步,他以为她有话要说,却猛地被扯入弯角,还未看到前面有什么,穆艾就掩住他的嘴,探头往外看去。他尝试藉身高优势探看,但距离太远,只勉强看到人影从医院走出来,连身材都难辨,枉论样貌。 这大概就是医院的后门,比前头荒凉得多,灯都没有一支,一条直路通往旧焚化场,即使有一段距离还是隐隐嗅到垃圾堆积的腐臭,飘在空中如死亡的味道。往日这座城市高达两成电力来源于焚烧垃圾,现在废物量少了,但同时人口和用电减少了,重要的电力也必要依靠这个设施。 由于废物量不多,焚化炉一周才开动一两次,堆积的垃圾难免令周边环境弥漫难闻的味道,天然就是无形的屏障,没有人会无故接近。 即使没有实据,两人都隐然知道应该上去一探究竟,眼见本来就模煳不清的人影快要消失在晚雾之中,天昭一急就要追上,被穆艾止住动作,她低着头像在默算什么,近十秒后她才点头,小声叫他:「你跟在我后面。」 作为男人,跟在个头比他低、年纪比他小的女人身后,确没有什么男子气概,却不得不承认,她才是适合走在前头的一个,大概这样她也比较有安全感。 外头的灯光照不到深处,愈往深处走光线愈为微弱,他亦步亦趋跟上,她却像有一对夜视眼,不单看得清眼前的路,还有空不时回头顾虑他。这是走向焚化炉的方向,但对于清洁工或是开炉而言都太晚了。为了方便管理,楚时立的宵禁制度颇严紧,逼着工作都要在昼间完成。 「这会是什么呢?」 穆艾大概受不了要一直回望,爽性让他搭着自己的肩,变成如幼稚园学生排队搭小火车一样,他收窄步伐怕踩到她,听她回答:「虽然看不清楚,但除了脚步声还有滚轮的声音,而且从医院到焚化炉,有可能是尸体。」 就算没有活尸,人类还是少不了生老病死,在没有多馀资源的情况下,一併火葬是最简单的选择。 「深夜火化,倒不像是什么奇怪的事。」天昭用以往的生活常识猜测,没有多少把握,只感觉到手下穆艾的肩头愈来愈紧绷,脚步虽然没有放缓迟疑,但身姿微弯,明显进入了戒备状态。他不晓得前头有什么,跟着静下心来细听,无尽的宁静和刚才如出一辙,并无异样。 她把他的手转移至腰间,左右摆动松了松肩,压低声音说:「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工作时间,走了这么段路,焚化炉就在转角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奇怪吗?」 这一区没有住人的原因除了难耐的味道外,焚化炉发动时的躁音也毫不儿戏,不必楚时划下界线,人们宁愿挤在窄小的临时房屋,这里一大片土地却被荒废。 天昭加入基地后从未来过这一区,天色昏暗连焚化炉位置在哪里都不知,她一提才惊觉这里安静得不寻常,下意识把她往后拉:「不然我们先回去,等天亮才来?」 本来这探险就充满危险,加上夜色不明,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拖后腿的角色,在夜里更是碍手碍脚。 虽然很不明显,但穆艾瞪了他一眼,半带讽刺:「明年才来好不好?」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她甚少对他表露出强势的一面,现在像启动了防备机制浑身长出尖刺,突然就如以前一样生人勿近,天昭怯了怯,硬着头皮劝:「我怕你...」 「你怕就回去。」语气冷硬,他识相闭嘴,怕被她甩开,收紧手指握着她的腰鼓:「没事,继续吧。」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头,改而牵上他:「跟上。」 他们来到设备门外,走在前头的几个人不见踪影,破旧发锈的大铁闸深锁,里面没声没息,不像有人在活动。 「我们跟丢了吗?」 「这条路只有到这里,如果他们不是翻过了城墙,就一定是进去了。」说罢她摇摇闸门,确定足够稳固后轻盈地跳上去,无视手中黏上脱落的铁锈片爬到顶上,天昭想制止却被惊慌堵住喉咙,巴巴举着双手不知所措,穆艾已到了门的另一面,乾净利落拍走手上的污垢,从里面替他打开门:「别怕,进来。」 这句话他好像在他们的初夜听过。 35秘密的研究室(簡) 穆艾之所以能在末世中独当一面,除了天生的悟性和敏捷,最重要的是神奇的第六感和运气,凭此躲过尸潮、找到资源。至楚时一开始捡到她时,都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在这种环境活下来表示惊讶。 她掩着鼻子深入焚化场,垃圾堆积在空地上,风一吹呕心浓重的味道四散,在黑暗中仍能看到老鼠和蟑螂四处窜动,天昭连开口说话都有困难,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趁空吸入苍蝇,捂着嘴亦不阻惊叹:「这是一周的垃圾量吗?也太多了吧。」 垃圾堆成两人高的山,按理说本来就没什么资源,更不应有这么多垃圾,更何况是一周清理一次。 「看来像是很久没有动过。」好不容易越过垃圾堆,穆艾仰头看向高高插入迷雾的烟囱,果然没有发动,然后踢踢地面,留意到不妥慢慢蹲下来碰到泥地,他们站着的地上有一条路径比旁边左右分外平实,是由人踏过而造出来的路,却不是通向以大铁链锁上的正门。 她拉拉天昭,两人交换眼神,跟着那条不明显的道路绕到建筑后头,通向另一道门,一旁停着几辆医院的病床。 天昭的心打起乱鼓,不详的预感令人不寒而慄,穆艾的表情也不太好,捂着胸口似很是不适,他想打退堂鼓,无奈她刚刚的冷淡让他不敢再提起。 手微微颤抖,她伸手摸了摸门把掩饰,却不其然留意到上面光洁乾净,是自他们进来唯一看得出经常使用的东西。 「进去吗?」再怎么努力还是挡不住神情里满满的犹豫,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模样,脸色比过去昏迷时还要青白,眼皮怪异地抽动。 他们都是在末世中活过来的人,面对危险的经验足够精确判断眼前情况:手无寸铁,对环境不熟悉,更不知道里面的人手和武器配置,天昭的身手成疑,基本可当作包袱看待,脑里快速运算还是不应以身犯险。 但同一种直觉又告诉她这是难得的机会,对方没有防备,出其不意,他们这一路来要是留下了什么痕迹就是打草惊蛇,不管里面的是什么,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穆艾仍在苦恼着,突然被一股力量握着手,温暖从男人的手心源源不绝,她稍稍定了定神,把强烈的不安感压下,反捏着他:「你先回去,我…」 「我爱你,小艾。」突如其来的告白止住她接下来一连串劝退的话语。 他想,这真不是个好时机,就算他初次说出他喜欢她,也没有全盘准备,毫不浪漫,而现在更每况愈下,黑雾阴沉,臭气熏天,彼此的心神都在未知的恐惧下颤抖着,但他必须脱口而出,搂着她说:「我陪着你。」 她好一会没有说话,其实也不太久,只是对于天昭而言,这几秒无比漫长,直到她僵硬地点头,回说:「好好跟上,落单了我可不管。」 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他管不住扬起的嘴角,头如捣葱,快速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连连保障:「你放心,不用管我的。」 穆艾深吸了口气,重新作势开门,在最后一刻回应:「活着出来,我再回答你。」 回答什么? 他没有时间问清楚,只见她从头顶拔下一根发夹,插入钥匙孔中转了两下,开锁的咔哒声在安静的夜晚份外响亮,从门缝看进去只有一条光亮的长走廊,没有人在看守。她对这宽松的保安摇摇头,光明正大地进了门四周查看监控和设备,门口有一个摄像头,却都封了尘没有启动,大概是焚化场的旧日遗物,通风管异常乾净,像是有人清理过,和四周铺灰的墙壁格格不入。 「应该在更里面。」穆艾说罢就要往深处走去,却被天昭拉住,他开门到外面拉来一张空床,让她躺上去:「死人躺过的,你怕吗?」 「死得透就好。」基地内的人就算不认识她,也必定认得她脸上的血印,用床单掩饰一下的确是个好主意。她麻利爬上去,默契把白布盖在身上:「小心一点。」 厚重的防火门隔绝了外面难闻的垃圾腐臭,天昭隐约嗅到福马林的气味,虽然这里是处理尸体的地方,但单纯火化不必用化学防腐,盘算着里面必有跷蹊,他推着穆艾往深处缓缓前进,化学味道愈来愈浓。脚步沉重,隐藏在白布之下的五官被布料勾划出来,双手交叉放在腹前,乖巧得真如死去一般。老旧的轮子每一圈滚动都要发出轰轰的噪音,走廊虽偶有分叉路径,但亮着灯的唯有这段长巷,剌眼的白光灯把墙壁每一道污痕照亮得无所遁形,巷里无遮无挡,只要有一个人被轮子的声音引发好奇心而探出头来,就会见到顾作镇定的陌生男人推着病床左顾右盼。 床单下的穆艾只能靠听觉和滚动的震动来判断外面的情况,单调的滚动声渐渐令她感官钝化,一呼一吸都是床上淡淡的消毒药剂味,突然滚动的震荡乍停,虽然没有异动的声音,心脏仍像被一隻大手捏紧,她憋着呼吸平静气息,外间依然一片安静,尝试动动手指问天昭情况如何却得不到回应,关心则乱,短短几秒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他被人挟持住动弹不得的场面,霍地揭开白布,她所想像的危险情况没有出现,却是另一种动魄惊心。 他们进到一间敞亮乾净的研究室之中,一池马福林泡着五、六具尸体,死者身体浮肿,皮肤暗沉,都是已死去一段时间,在池子里浮浮沉沉,满室子难闻的化学味。 天昭检查完连接的房间确定没人,回来穆艾已愣愣地站在马福林池边,一脸疑惑,本来紧握的拳头放松开来,指着眼前的异像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要火化了吗?为什么还要泡水?」 「小艾,我大概知道是谁去翻你的样本了。」 ---- 变成周更了对不起TT 36真正的瘋子(簡) 穆艾掩着鼻子,走近池边,用放在一边的棍子打捞过最近的一体人尸,虽然已经採用防腐处理,但皮肤仍发黯发烂,仔细观察那白无血色的脸颊,隐约可见一丝丝青绿的纹路。这个不寻常的发现叫她手一抖,长棍几乎甩入池内,险险抓着但水中仍颤抖出波纹,一圈一圈地在透黄色的水池中荡开,直到碰到另一具尸身才静止下来。 她振振回头,天昭正在检视桌面上的资料,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双橡胶手套戴着,两指夹着一支试管轻晃,本来沉淀的血红色渐渐向上渲染,在奶白的指间中份外显目。 他抬手在灯光下注视了几秒,微微摇摇头后放回原位。桌面被清理得乾净,没有留下多少证据,他尝试拉动低下抽屉,但果然都被锁起了,眉头紧皱一时之间一筹莫展。穆艾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蹲下来摸了摸钥匙孔,问:「都锁了吗?」 「是,这边都是普通抽屉锁,里面有个密码锁。」他话语未毕,穆艾已重施故技抽出发夹,边忙着撬锁边说:「尸体上有绿印,但颜色比一般活尸淡,你觉得会是剩下的活尸吗?」 天昭还发着愣,她已经打开了一个柜子,拉出的时候铁锈的滑轨发出沙沙的声响,里面空无一物,轰的一声重重合上,稍稍移动继续另一个锁头。 「病毒部在你们回来不久后就大整合,很多研究员和设备都被搬走了。」他突然讲起无关痛痒的事,穆艾停住动作,见他把手放在其中一台不明作用的机器上:「这些都是以前在病毒部的设备。」 穆艾眨眨眼不知如何反映,天昭以为她不信,指着机器角落的一个烙印说:「这是新中大学的校标,病毒部里用的都是他们学校的仪器。」 她木木的点头,反问:「所以…他们在这里研究活尸吗?」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池水,穆艾反射性弹了起来,摸向裤后袋却找不到常备的短刀,喀咯一下才想起自昏迷醒来以来,她的短刀早就不随时携带。这附近空无一人,安静得似鬼屋,她不免想像到是早被活尸佔领。发夹落地轻微的哒哒也引起她强烈的反应,简直是一隻竖毛的刺蝟,天昭觉得自己只要一不小心碰到她随时被掀翻在地,澄清说:「不是,这是人工防腐,谁会帮活尸做这些事?」 没有人比天昭清楚,活尸的皮肤比活人脆弱得多,虽确在日晒雨打下会腐臭烂开,但却神奇地止于某个程度,而在室内乾燥的活尸更是能长期保持容貌,像穆艾昏睡了半年,他们也只是替她擦擦身子而已。 「什么意思?」太多凌乱的资讯瘫痪了思绪,一动不能动,怔怔问。 「这些不是活尸,是半成品。」他顿了一下,强咽口水,像要下定决心才能说出口:「这是实验室。」 穆艾听罢没有什么反应,听不懂一样搔了搔后发,又重新蹲下来集中开锁。本来灵巧的动作突然凌乱,无名火在心里直冒,用力不妥幼细的发夹卡地断在锁孔内。尖锐的半截黑色发夹如针般刺破缓冲的气泡,情绪爆发直往头上涌,呯地踢在柜子的板上,立即现出一个凹痕。穆艾撬锁容易,要重新锁上却几乎不可能,现在加上那个大凹印,瞎子也能看出这里曾被不怀好意地洗劫过。 她狂怒如火烧心,几乎把铁板踢穿还不够,脚向后拉又要再来一下,吓得天昭扑上去把她抱开,把她乱挥的手脚禁锢在怀内。她气得发抖,却被男人制住无处发洩,浑身上下只剩一张嘴巴能动,但脑袋塞满橡煳,张着嘴骂不出语言,就着面嘴边厚实的肩膀咬下去,半点没有留力,天昭闷哼出声,还是硬着头皮把她抱离房间,直到重新把她放置在病床上,她才勉强松了口,仍是不肯抬头,在他颈窝处磨蹭了好一会才回復过来,闷闷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他才缓缓把床往回去的通道推去,边回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哪个他?」 她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别装不知道。」 就算坐在床架上,她的双腿仍圈在他腰上,勒得他不自在,又要保持警觉注意每个转角的动静,没有多馀的精力思考:「我不知道。」 「谁有权力控制保安官巡逻?谁有办法调动研究所的物资?谁能控制这座焚化炉和医院的尸体?」她如连炮珠地抛出了几个问题,不是为了得到回答,只为指向同一个人。 「圆桌?」他有点不肯定,因为这不是他心里的答案,语音刚落又被她在同一个位置再咬了一下当惩罚,他受痛改口:「楚时,我知道,楚时。」 楚时。 她放开攀着天昭的手躺在床上,天花挂着的白光灯亮剌眼,伸手挡在脸前,忽明忽暗更添晕眩。 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但她在圆桌待得够久,足够清楚里面的人是什么性子,老古板们大多都互相不对盘,要一起合作来做这件事不大可能,但楚时一个人就能轻易佈置成功。他天生就是领导的料子,无论年纪大上一轮的人,或者体格强壮一半的人,他都能轻松面对并一一收纳靡下。无法抵挡的人格魅力曾经把穆艾也迷得盲目。 楚时。 她默默唸了两次他的名字,闭上眼睛楚时的样子在眼前,是在圆桌上闹翻的那一天,她刚刚说完要去夺承继,桌上众人表情各异,有人已拍桌而起,而楚时仍然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如充耳不闻。但他在思考,习惯性用手指敲打桌面,缓慢而肯定,好像他脑子在动的声音。 「穆艾,你会害死我们的。」 那是她预期中的最后一次对话,虽然是不欢而散,但她第一次认识到他的愤怒,不再是胸有成竹慢慢悠悠的,眼中的火快要喷射出来一样。她知道他,太深刻以至难以相信,他会放纵甚至主持这样的事情。 「穆艾,你会害死我们的。」 这句说话当时她听罢就抛于脑后,现在却不停在脑里盘旋。 把活尸引到无人岛上,一旦失败的确可能连累和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但这本来就是远征队出行的风险,过去他们以为最安全的任务也曾损失过手足,更何况是一决死战,每个自愿踏出那道钢门的人都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他们身手也许不是最好,却是孑然一身,无身后之忧,就算牺牲了,基地的保安官和武器也足够保全里面的平民。 你会害死我们的。 她反復把这句说话思量好几次,一路安静沉闷的滚轮声几乎把她催眠,重新张眼天昭已差不多推回门口,她坐起来却没有下床,盯着他身上的白色外衣,轻轻拉扯:「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老实地回道,她虽是仰头对着他,双眼毫无神采,拉着他的衣服不松开,用力得像要把薄薄的布料撕破:「克党不是疯子,楚时才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