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的世界谈谈》 第1节 本书由 幽呆不呆 整理 ================== 和你的世界谈谈 作者:桃桃一轮 文案 【心理悬疑+都市言情】 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 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人心 最是光明磊落 也最是阴险猥琐 欢迎来到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 请允许我 和你的世界谈谈 特别谢谢我这篇文章的心理咨询顾问——2叔! 内容标签: 主角:祝瑾年,聂羽峥 ┃ 配角:沈子平,禾诗蕊,兰洁斐 ┃ 其它:心理咨询,推理言情 ================== ☆、荒漠甘泉(1) 九月底,鹏市的酷暑才总算有了飘然离去的意思,早晚变得些许凉爽,可白天还是热得冒烟。 秒针一圈一圈不知道画了多少个圆,祝瑾年将桌上的欧卡牌(注1)收好,对面的年轻女子看了看手表,似乎1小时的咨询时间太短,有点不尽兴。 (注1:欧卡牌,oh cards,心理学上叫潜意识直觉卡,是一种心理投射测试工具。心理咨询师常用的心理游戏工具,借此分析来访者潜在的心理问题。) 送至门口,祝瑾年忽然叫住她,“林小姐,现在,我仅站在个人的角度劝你……” 年轻女子还有点茫然,皱皱眉,微张着嘴。 “分手。” 林小姐马上有了巨大的反应,“可是——实际上,他上一次出轨是在四个月前,最近几个月他说跟那个初恋女友断干净了,都没有联系的,是那个贱女人一直贼心不死。而且,他对我挺好的,那天晚上下着雨,我随口说肚子饿了,他……” 因为遭遇渣男而到“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来做咨询的女人不在少数,在祝瑾年看来大多都非常无聊,而且,她们的问题根本不在于心理困惑或者情绪消极,而是脑子有坑。比如眼前这个林小姐,明摆着渣男一次次出轨,她次次带着“他下次不会了”的心理原谅他,可又心有不甘。 真正决定分手的,一个电话就断个干净了,这种被折磨得身心俱疲的却总是用什么“其实他对我蛮好的”应对别人理智的分手提议,就像站在高楼顶层大喊我要自杀却一直不往下跳的一样,都是闹着玩和逗你玩。 虽然咨询费赚得越多越好,可她也挺替这位林小姐心疼钱——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分手,可她选择来心理咨询,已花费600元。渣男的初恋女友被成功地被林小姐塑造成一个比婊还婊的婊,其音容相貌的详细程度,祝瑾年走在大街上就能从人群中一眼分辨这个其貌不扬却毒如蛇蝎的坏女人。祝瑾年真的很佩服恋爱中女性的第六感和低智商,她们能在渣男微博500多个关注人中敏感而准确地辨认出小三的第n个马甲,却在头顶n个绿帽子的情况下还对渣男心存幻想。 原生家庭、性格、阅历……一切因素共同作用,造就难说分手的她们。 祝瑾年无奈地送林小姐出门,不由得回忆起这两年糟心的工作历程。以前,她一边读研究生一边在市内一家中等价位的心理咨询机构兼职,从一开始的预约接待,慢慢到接一些恋爱受挫、考试发挥失常等等困扰的小case,累积咨询时数,她当时的目标是考取心理咨询师二级证书,进入更加高端的心理咨询机构,接一些富有挑战性的案例。 心理咨询师二级证书已是国内心理咨询师的最高等级,这个目标任重而道远,还是丰富阅历更重要。祝瑾年在校时就向鹏市排名top1的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投简历,前三次都被退了,连笔试的机会都没有,第四次时,获得笔试的机会,却因没考及格而无缘面试,临近毕业,第五次投简历,总算杀入面试,幸运地发现面试官是自己本科时同社团的师兄杜格致,不知是不是人家格外开恩,她从二十几个竞争中中脱颖而出,顺利地进入了荒漠甘泉,成为一名助理咨询师。 之前她只顾着累积咨询时数,却疏于打听荒漠甘泉的内部消息,原来,这家心理工作室的几位联合创始人都来自东南政法大学——她的母校。比如,大她两届的师兄杜格致是总经理,工作室五位主心理师之一,商务总监诸葛千惠早她五年毕业,在校时虽无缘一见,但对她还挺照顾,还有一位据说是荒漠甘泉的灵魂级创始人聂羽峥,祝瑾年虽从来没见过他,但他的名字早就如雷贯耳。她入职一个多月了从没见他来过工作室,更别说像其他主心理师一样坐班了。她怀疑,这人不过就是挂个名,对外提升提升荒漠甘泉的逼格。 虽然她知道自己离工作室主心理师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可没想到担任高端心理咨询机构的助理咨询师碰到的还是这类恋爱困惑。 林小姐刷卡时好像心里很不舒服一样,然后在评价表上“满意程度”的“一般”项后面打了个勾。 祝瑾年靠在前台边,身材婀娜,面容姣好,眼神淡漠,望一眼落地窗外倾泻而下的艳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杜格致从另一间咨询室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丰腴女人笑眯眯地刷了卡,在评价表上“满意程度”的“非常满意”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勾,并预约了下次咨询的时间。 “新造型?”杜格致转身,下巴指了一下祝瑾年短至锁骨上方的卷发,和以前的大长卷不同,更衬她的脸型,看起来赏心悦目。 祝瑾年大方地问:“好看吗?” “不错。”他发自内心地回答。 “谢谢。” 继而,他瞥了一眼评价表,狡猾地笑了,“小年,你不懂女人。” “请指教。” “这类人来这儿只是为了倾诉,不需要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跟她一起痛斥渣男,这样她会觉得你是人间知音,说满八小时不停嘴,一周来五天,每天贡献几千元咨询费。” “我一直恪守咨询内容保密原则,你怎么知道她是来痛斥渣男的?”祝瑾年饶有兴趣地转身抬眼看住他。 杜格致摇摇头,“我们咨询师的立场应该是中立的,但你遇到这类客户,总忍不住代表你自己丢一句‘赶紧分手、离婚’给她们,导致她们对你的‘服务’总是不太满意。她们要的是心理上的认同,而不是理智的建议,再说,我们咨询师是不负责提供决策的。” “我撇开自己咨询师的身份,站在朋友立场,告诉她们一个正确答案,她们偏偏还往火坑里跳。这类人根本不是来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只想塑造一个无过的自己和充满过失的别人,获得倾听者的同情和打抱不平,再次暗示自己——我是无比正确、完美、可怜的,谁不爱我,谁就是大傻.逼。”祝瑾年淡漠地别开头,“刚才那位访客,我希望她以后不要再来浪费钱。” “能到咱们这儿来,她应该不怎么缺钱吧,你还替她心疼?” “不见得。”祝瑾年接过前台小妹琪琪递来的一杯咖啡,“聊天内容我不方便透露给你,就告诉你个细节。她的gucci包有问题,刚才,她不小心用指甲刮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去看指甲上的美甲钻掉没掉。虽然,这种超级大牌的包不至于被指甲一刮就出现划痕,可面对这样一件奢侈品,第一反应去看指甲上的假钻石就太可疑了。我觉得她处在一个高消费的圈子,但她的收入和家境不足以支撑她混下去。还有,她给我看男友照片时,流露出渴望我夸赞其相貌的表情,虽然我觉得那个男人相貌平平,但我还是夸他是个帅哥,她果然很受用。她的内心是渴望被人肯定的,无论从吃穿用度上,还是从选择品味上——这种惯性使得她格外重视‘评价’这一项,荒漠甘泉行业风评很好,她自然倾向我们。” 杜格致听得津津有味,也端起一杯咖啡。 “结合她跟我聊天的内容,可以推断,她男朋友不仅是个渣男,而且是个危险的自恋型人格,乐于对他人施加负面影响并沾沾自喜。如果她不听我的建议最后只会有以下几个结果,一是狼狈地被甩掉,二是勉强结婚将来后悔莫及,第三个结果就是死路一条。在我看来,第一个结果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单身保平安。” 琪琪忍不住插话:“怎么渣男身边的女人总不嫌多!” 祝瑾年耸耸肩,“你不觉得垃圾食品都特别好吃吗?” 杜格致抱起胳膊,看她的目光里夹杂着无奈和一丝丝喜爱,“你嘴这么毒,易期以后真敢娶你吗?” 郝易期,祝瑾年的男友,两人在一起一年多,前阵子刚刚分手。这个消息,杜格致还不知道。 她自动忽略了他的目光,“与其深陷一个男人的温柔陷阱被折磨得要死要活还不如愉快地做一只单身狗。” “等等,你……”杜格致有半秒的错愕,“你什么时候变单身狗了?” “一两个月了吧。” “你们不是已经进入到见双方家长并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是啊。”祝瑾年点点头,“不见他父母我还不知道他是个妈宝男,而且三代单传,肩负延续家中‘优良基因’的重大历史任务。人家妈妈明确说了,不要孙女,就要孙子,而且是两个,并且还带着迷一样的微笑向我透露,认识某医院b超医生和妇产外科一把手,向我承诺,完成历史任务后过户一套70平米的房子给我。我还能说什么?谢主隆恩?” 杜格致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极品的特点就是,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个极品。以前算是我瞎了眼,现在,明知道那是个火坑,我还往里头跳,就怨不得别人极品。”祝瑾年挑眉,笑得几分潇洒,“我对郝易期,还没有到要为他下刀山入火海的地步,我读书多年,努力赚钱存钱,不是为了给某个家庭当生孩子的工具。他们没把我当人,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抱歉,我压根儿没看出你失恋,你看上去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杜格致靠近一步,没有了郝易期,他更加不用掩饰自己对祝瑾年的欣赏。 “狗养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分手当然痛苦,但祝瑾年习惯压抑内心情感,如果说她有什么心理困惑需要进行咨询,那肯定是如何自然地表达情感。说虽如此,她依旧刻薄,“跳出火坑之喜大于跟飞蛾扑火之痛,难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生活又不是电视剧,哪有一辈子忘不掉的人?” 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他们的聊天。祝瑾年适时结束话题,眼中情绪未明,背过身去,接起这通陌生号码来电。 “喂,您好。” “你好,这里是鹏市刑侦支队一大队,有几个问题问你,希望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刑侦支队……”祝瑾年微微一怔,心想,该不会是诈骗电话吧?继而有些冷漠和不耐地问:“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回来了 这次给大家带来一个不一样的悬疑言情 希望妞们继续给我支持。 惯例继续,从下一章开始,评论里抽一个妞妞送小红包。 ☆、荒漠甘泉(2) “请问,你几个月前是不是接待了一位名叫卢律明的先生?” 看来对方不是骗子。 几个月前,祝瑾年还在为一家名为“心灵花园”的心理咨询中心工作,和荒漠甘泉的高定位、高消费不同,心灵花园价格适中,来访者很多都是工薪阶层。卢律明短暂的咨询过程令她印象深刻,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由于荒漠甘泉是鹏市取得心理评估专业资质的心理咨询、评估、援助机构之一,且和鹏市公安局有合作关系,祝瑾年此时仅以为,卢律明终于被要求做心理评估了。 “……没错,是我接待的他。” “小年。”杜格致示意她把手机给自己,“您好,您是哪里?一大队?哦,是我,杜格致,荒漠甘泉的负责人,也是你们沈副队长的朋友。” 电话中那人似乎去请杜格致提到的那位领导了。 东南政法大学社会与心理学院宿舍隔壁栋就是刑事司法学院宿舍,经常搞联谊,杜格致虽没当刑警,可和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很熟,拉来不少生意,自然互相都会给几分薄面。他等了大约三十秒,听有人重新接起,就笑着开口道:“嗨,沈老兄,你是贵人多忘事……祝瑾年现在在我这里工作。哦?居然是这样?太不可思议了!好,我这就送她过去……不用了……真不麻烦?顺路?好,那让她跟你们一起走吧。” “什么事啊?”祝瑾年迫不及待地问。 杜格致挂了电话后就变得严肃起来,“卢律明是你接待的?” “嗯。他……怎么了?” “失踪了——他们是这么说的。可我觉得刑侦支队都介入了,恐怕不是失踪,可能……”杜格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本着恪守访客隐私的原则,祝瑾年有所保留地说:“当时卢律明不怎么认可我的建议,没有再来。之后他有没有找别的地方做咨询,我不太了解。” “回访记录呢?”杜格致问。 “他说‘都挺好的,不需要再次咨询’。” 当事人不愿意继续,她也不能强行干预,虽预感这家人迟早要出事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第2节 “只是协助调查,不用紧张。”他侧身倚在服务台边,抽了张便签纸写了一个车牌号,“一队那边有熟人,打个招呼,各方面会对你照顾点,一会儿你坐他们的顺风车去。心理咨询师对访客的咨询内容是保密的,但他们出了事,警察介入的时候,我们也不得不知无不言了——你自己把握。” 祝瑾年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心情迟迟不能平静,深吸一口气,她问:“ok,什么时候出发?” 杜格致抬手看了看表,“你恐怕没时间吃午饭了。”说罢,他把写着车牌号的便签纸推到她面前。 —————— 祝瑾年走到楼下,热浪迎面扑来。公安局的车还没到,她到最近的轻食小店,打包了一大份蔬果沙拉,再走出来时,看到一辆印着警徽的六座商务车刚刚停稳,车牌正是杜格致写给她的那个。 拉开车门,祝瑾年左右看看,只见正副驾驶座坐着两个刑警,各自回头说了声“你好”,报了名字。中间两个单人座靠里的位置坐着个男人,正低头看手机,没穿制服,不知是不是杜格致所说的“校友”。见她上来,往这里瞥了一眼,微颔首,并没开口。 三人看着都挺年轻,英气勃然,尤其单人座上那位,侧面看颜值就挺高,正脸应该不差。 祝瑾年坐到了最后一排,只听开车的刑警林睿说:“沈副说要顺路接一位美女学霸,一开始我还不信,美女和学霸好比鱼和熊掌,现在才发现,鱼和熊掌也可以得兼。” “谢谢。”祝瑾年适时谦虚道,“学霸算不上,本科时不巧也挂过一门选修课。” 林睿问:“那门选修该不会是心理逻辑学吧?” 祝瑾年低头微笑,算是默认。 林睿像打赌赢了似的对身边的陈昱说:“早就跟你说过这门课多难考,你还不信。” 陈昱不甘示弱,“我们刑侦大也有‘四大名补’……” “肯定比不上我们学校心理逻辑学的挂科率。”林睿笃定道。 陈昱好奇地问:“心理逻辑学有那么难吗?” 这是一段很不愉快的回忆,祝瑾年学生时代就挂过这么一次,可以说,这是她学生时代的一大“污点”。她开口解释道:“书本理论并不难,难的是期末考题。很难想象出卷人是如何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和用心歹毒。我怀疑,他的工资以挂科率为标尺的,越高,奖金越多,所以才不惜跟学生玩命。从他出的卷子,我就能推断出他是心理扭曲的超级变态。” 单人座上本来无心听他们闲聊的男人抬眼,对这个话题有了点兴趣。 陈昱笑道:“你们上课不认真吧?期末出什么考题,任课老师通常都会划重点。” 林睿答:“这就是心理逻辑学的恐怖之处,听说出卷人跟任课教师根本不是同一个,没有所谓的重点。” “有那么难吗?”陈昱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林睿来劲了,挠挠头,“我挑几题考考你。” “来。” “我记得,有个填空是这样的——某校同届毕业生中有5%的人没有在毕业纪念册上留下联系方式,假设该校100年校庆时,随机在该届毕业生中抽取120人寄去了邀请书,问,有几人收不到邀请?” “6……”陈昱脱口而出,思考几秒后又回答,“不对!是0。” 林睿笑了,“看来你们刑侦大的也有两把刷子。这儿还有一题,当时我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再来!”陈昱还是跃跃欲试。 “大概意思是这样的:你跟你男朋友和闺蜜野外探险,结果下起了暴雨,你们失散了。这时,你忽然看见男朋友站在一处石洞口招手,叫你过去躲雨,你正要去,又听闺蜜冲出来,叫你别过去,说在山下看到了你男友的尸体,石洞口的肯定是鬼,而你男友这时反驳说你闺蜜才是鬼。陷入两难,你该相信谁?” “呃……”陈昱皱着眉,陷入沉思,故意捏着嗓子装娘娘腔,“这可怎么办?我又没男朋友……” 林睿瞪了他一眼,“不会就滚蛋!” “我再想想……” 一分钟后。 “掌握了出题人狡猾变态的属性后,其实也不难——”祝瑾年打破沉默:“既然是心理逻辑,那就要把自身带入题目里的男朋友和闺蜜,看看谁的举动不正常。明显,男朋友的举动就诡异,他既然说闺蜜是鬼,就说明一开始就知道她死了。正常人在这时候见到自己女朋友都会先说这件大事,再说什么躲雨的事才对。所以,我觉得闺蜜才可信。” “巧妙!”林睿赞,“原来是这样!” 祝瑾年说,“当年,把我难住的是一道论述题——假设,你与马加爵、林森浩、李国阳住同一间宿舍,在大学四年里,你会如何维护与他们三人的关系?” 陈昱差点吐血,“上辈子要得罪多少路神仙,这辈子才能住进这样的宿舍?你怎么答的?” “申请换宿舍。” 所以挂科了。 单人座上年轻男人开口道,“在我看来,这是一道送分题。” “送命题。”祝瑾年纠正道,“那三个人,都是杀舍友不眨眼的。” “答案共三个得分点。综合分析三人的性格特征;熟知他们的犯罪动机和作案手段;针对以上两点,在日常学习生活中区别对待,避免触到他们逆鳞。” 祝瑾年一时语塞,斜瞪着那个方向,不甘心地嘴硬:“你怎么知道这是正确答案?说不定出题那老头的思维方式跟你完全不一样呢?” 对方不接话,看向窗外。 林睿一听,兴致勃勃地问:“老头?该不会是我们学院超级严厉、一次点名没到就直接判不及格的范老教授吧?” “不是他。我们系主任无意间透露,这几年的考卷都是公共危机干预研究所一个名叫聂羽峥的人出的。耳双聂,党羽的羽,峥嵘岁月的峥。这老头现在算是我的顶头上司之一,也是我们的心理督导,好在他从不来上班。” 最前头两个警察忽然噤声,单人座上的男人原本微蹙的眉心却舒展开来,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见这个话题忽然就结束了,祝瑾年有点遗憾,转念一想,大家都已顺利毕业,出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反正他们都无缘一见,没能同仇敌忾也正常。 祝瑾年打开包装盒,慢条斯理吃沙拉。车厢里盈满蔬果的甜香,和车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一起,组成了属于夏末的味道。许是车里忽然过于安静,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几个月前,卢律明的咨询内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约莫是五月中旬,“心灵花园”接到一个客户的咨询电话,问清楚收费、流程后,说需要一个年轻、和善、擅长解决青年人心理困惑、价格适中的咨询师,想直接进行面谈,并要求在短时间内解决问题。 “我儿子明年高三,我发现他因为学习压力太大非常焦虑,我担心会影响他高考,所以我决定帮他调整一下。”对方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需要咨询的内容,再次强调道,“时间紧迫,快、准、狠,才能不耽误他继续投入复习。” 这个客户就是卢律明。 标注了几个英文字母“sfbt”(短程焦点解决治疗)的初诊记录单转给了祝瑾年,她上看了一遍记录,接下了这个case。作为入行不久的三级心理咨询师,她能独立接手的case本就不多,且都不难。 应对这样的考生,祝瑾年自诩很有经验,她本就擅长青少年心理学。 高考是人生的一个坎儿,等你跨过去后才会发现,后面还有很多更大的坎等着你。许多面临高考的学生都会忽然出现各种问题,心理焦虑、行为异常,严重的还会出现强迫症、抑郁症等倾向,影响高考是小事,伤及学生本人的身心才是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踊跃跑来支持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无名权兵卫 大家可以去我微博转发开坑通知,5月20日抽2个小朋友送你有权保持沉默的签名书呢 ☆、荒漠甘泉(3) 她跟卢律明通了电话,按他的意愿,约定了心理诊断的地点——圆池小桌。 心理诊断是确定下一步心理干预、疏导方案的重要环节,并不是所有的心理诊断都非得在固定的咨询室里,应求助者要求,心理诊断可以设在任何他们认为安全、隐秘、舒服的地方,咖啡馆、公园长椅,当然,大多数还是在咨询师自己的办公室内。 小桌是j省省会鹏市一道城市风景线,j省是产茶大省,泡茶喝茶是j省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因此也衍生了许多相关行业。小桌是茶馆的微缩版,价格比茶馆低,位置也很开放。江边、桥下、池塘旁,一个小茶几,两三把塑料椅,一壶水,一副茶具就组成一个小桌。入夏后的夜晚,生意最好,一桌五十元,三包茶叶,无限量开水,几个朋友一聚就到半夜,是许多鹏市人乘凉的好去处。 圆池小桌就在鹏市十二中附近,中间一个大水塘,水塘边围了一圈的小桌,另有水果摊、烧烤摊若干,一走近,都是人间烟火气。 约定好晚上七点半,祝瑾年按时到了,绕着圆池走了半圈,找到了卢律明,飞快地打量他一遍。他个子不高,微微发福,长相普通但表情总有那么一丝严厉气,穿着陈旧但是干净的白衬衫和深色牛仔裤,皮带老旧,扣眼的裂痕很多,皮鞋也松垮垮的,有些地方还磨掉了皮。 看得出来,他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但他愿意拿出一笔钱来请心理咨询师来解决儿子的心理问题,也是爱子心切、父爱如山吧。当然,这可能也说明,孩子的妈妈……似乎因为什么特殊原因,缺位了。 “我是不是该叫您祝老师?”卢律明站起来,显得有些拘谨。 祝瑾年微笑,“叫我小祝就好。” “哦,好的。小祝,你坐。叫我老卢就好。”他坐下,一壶水刚好烧开,他边烫茶具边说:“我儿子现在在晚自习,他就在十二中读书。我一会儿还要去接他,他们十点半下课。” 祝瑾年注意到,他烫得很仔细,每个茶杯烫了三遍,夹茶杯的弯头镊子也烫了至少两遍。再看他的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前端干燥泛白,好几处脱皮,其他手指却没有,这种特征在许多经常写板书的老师身上出现。 “现在学生的压力确实很大,家长、学校、社会都给了高考太大的关注度,让有些觉得,高考就是一切。”她顺着他说,然后直入主题,“不知道您的儿子表现出来的焦虑,是什么样的?睡不着?吃不下?还是注意力没办法集中?” 卢律明抿了抿嘴唇,好像欲言又止,又好像在思考该怎么组织语言。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我是一个数学老师,是十七中初三6班的班主任。我老婆很早就走了,我一个人带儿子,没有再找。” 这两点,祝瑾年方才陆续猜中了。以前,来咨询孩子心理问题的大多是女性,正式见面时,夫妻俩都是一起出现的,互相补充对方的话,同时,母亲一方更能提供许多孩子的细节。这种情况下,母亲没有出现,要不就是有什么急事,要不,这个家庭暂时没有母亲角色。 “我儿子一直非常听话,也非常懂事、非常老实,我每天都要求他把一天的学习情况说一遍,包括学了什么、错了那道题、和同学讨论了些什么。”说着,卢律明小心地用镊子夹着小茶杯的边缘,把一杯八分满的茶放在祝瑾年面前,“可能是受我影响吧,我个人有一点洁癖,他也有。我发现近几个月,他的洁癖变得非常严重,一天要洗五六十次脸。我上网查了,他这是考前综合症,被压力给压的,唉!” 一天要洗五六十次脸可能和洁癖没有太大关系。仅听这么几句话,祝瑾年不能判定老卢的儿子到底是不是考前综合症,大多数有类似行为的人,都属于强迫症。而老卢的儿子是强迫症吗? “你儿子叫……” “卢酬志。呃……我叫他小志。对了小祝,你那杯茶赶紧喝光,不然灰尘落太多进去,脏了。” 祝瑾年愣了一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小志知道你来做心理咨询吗?”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怕他觉得自己真有病,胡思乱想,情况更严重。”卢律明笃定地说,“我可以确定,他就是高考压力大。我想问问你,该怎么办、怎么劝他,要不要买什么药给他吃让他快点好?” 这就是大多数人对心理咨询的理解误区,他们总以为心理问题是一次谈话或者几副药就能治好的,他们对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医师之间的区别都不清楚。 祝瑾年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卢老师,这么说吧。第一,小志到底是不是因为高考才有了你说的这种行为,还是未知数,网上的答案不能当做正确的结论,很多人的心理问题跟自己认为的是不一样的,也不能单从他表现出来的行为去推断;第二,心理咨询师是不能给求助者开药的,那是心理医生才有的权力和能力;第三,我没有见过小志,仅听你的表述和分析,就认为他属于某种心理问题人群,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所以,我建议……” “我跟你说!我儿子明年就要高考了!时间很紧!那可是高考啊!容不得一丝的马虎!”卢律明瞪大眼睛,非常急迫地嚷道。 “心理咨询和做手术不一样,一次解决……” “我上过你们工作室的网站,你的资料我也看过,毕业于东南政法。我问你,如果你当年没考上这样的名校,会有这样体面稳定的工作吗?现在社会竞争那么激烈,学历就是起点,就是门槛,没有这个,你连门都进不去!” “我要先全面了解小志的情况,才能判断他的行为是否还有别的成因,比如有没有受到暴力威胁或者其他骚扰,另外……” “我是个老师,我的孩子如果连大学都考不上,将来要干什么?打工吗?还是捡破烂?我的脸往哪里搁?我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学生还有学生家长?” 不管祝瑾年说什么,卢律明好像都没听见似的,按着自己的逻辑径自一直说,不断地打断她的话,强行把话题转到自己从网上看到的结论上来。 —————— “小祝,卢律明当时找你咨询的是什么心理问题?”林睿的问话暂时打断了祝瑾年的回忆。 “他是替儿子来咨询的,但经过一两次谈话和会面,我发现事情没他形容得那么简单,可以说,他们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他儿子小志。”祝瑾年非常直白地说。 “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林睿带着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经过我们初步的调查走访,亲友和邻居什么的都说身为教师的卢律明个人素质很高,虽然不苟言笑,但心肠很好,在教育孩子方面很有一套;学校同事也说他很敬业,基本没请过假,唯一负面的评论就是——他的学生抱怨他总是占体育、音乐课等上数学课,连一点点下课的时间都要拿去讲评习题。” 陈昱见怪不怪,笑道:“这不是所有数学老师的通病吗哈哈哈!高三的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数学和英语老师抢课上。” “不是那样的。”祝瑾年回答,简略地把卢律明和自己的第一次会面过程说了一遍,“难道你们听不出来,他自己有些问题吗?” 陈昱想了想,“洁癖和望子成龙?” “望子成龙嘛……很多家长都是这样,我爸也是啊。至于洁癖,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爱干净总比脏兮兮的好。”林睿说。 “自我中心,操控欲望,压迫感。”单人座上的年轻男人再次开口。 三个短语,正中祝瑾年当时所感。她下意识往单人座那儿瞥了一眼,再次好奇这个人究竟是谁。上车到现在,前头两个刑警都没主动介绍一下,到底他是不是杜格致说的“沈副队长”? 她说:“卢律明说话时,大多数句子都以‘我’开头,并且一再强调‘我觉得’、‘我认为’,而且非常固执,不受他人话语的影响,有这种说话习惯的人,大多以自我为中心,基本不会接受和自己内心想法不一致的言论。他要求小志事无巨细把所有行动、言论都汇报给他听,目的就是监视和掌控儿子生活中的一切,包括他看不见的时段。和这样的人相处,哪怕当时我们只聊了一个钟头,我就有一种排斥感,他不知不觉总是想操控别人,包括和他并不怎么熟识的我。我坚持要见一见小志,最后,他提出,要我假装他朋友的女儿,去他家做客。” 陈昱好奇地转头,“你去了?” 第3节 “当然。我们不能仅听单个人的一面之词去对某人的心理问题下结论。既然小志不方便直接到我的咨询室来,那么我去他家也可以。”祝瑾年答,累计时数越多,对她越有益,她求胜心切,肯定有求必应,虽然这比较危险。 当时,她按心灵花园的内部规定,让卢律明到工作室签了一份确认书,确定了上门心理诊断的时间和地点,在“同意录音”后面,卢律明打了勾。这是咨询师上门的前提——保证双方的安全。 挑了个周末,祝瑾年去了卢律明家,为显得不那么正式,就穿着一身非常休闲运动套装,还拎了一袋子苹果。 他家位于一片90年代建成的小区里,楼房很是陈旧,从各家各户晾晒的衣物上看,这里住着的大多以中老年人为主。 “你找卢老师呀?他就在楼上右手边。”走到四楼时,一个慈祥的老太太笑眯眯地跟祝瑾年打招呼,“是他的学生伐?卢老师教得可好哩!” 祝瑾年微笑回应,这样平静祥和还充满古朴人情味的小区像极了自己幼时所住的那一片小平房,连泛黄墙壁散发的霉斑青苔味都那么熟悉。 “小祝来了?请进请进。小志,这是我一个老同学的女儿。叫人!”卢律明等在门口,抬手挥了挥。 一个男孩站在他身后,不高,眼睛不大,颧骨比较高,总体跟他爸爸五六分相似。他很恭敬地小鞠一躬,“姐姐好。请进,坐。” 祝瑾年客气了一番,脱鞋走了进去,环顾一周,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留言很踊跃,谢谢哦 这次以心理咨询为切入点,不同于我以前写的以死人为切入点,哈哈哈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爱丽丝 ☆、裸奔(1) 屋里的一切几乎都被各种透明套封得严严实实。 被塑料袋罩起来的茶具、笔筒、cd盒,被保鲜膜包起来的沙发坐垫、椅面、扶手、纸巾筒、药盒,覆盖着一层塑料薄膜的挂历、装饰画,整个家散发着一种压抑感,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塑料膜罩在头顶似的,只有窗台几盆花草能自由地呼吸空气、消费阳光。 祝瑾年接触过各类洁癖人群,他们有个共性就是强调灰尘的肮脏,人眼难以看清的细小浮尘在他们眼中跟苍蝇蟑螂一样可怕。她不太喜欢跟有洁癖的人交往,一来,在他们面前,你总会觉得自己很脏,二来你会发现,他们自己其实干净不到哪里去。 “姐姐喝水吧。”小志端上来一杯茶,然后双手背在身后,规矩地站在一边,卢律明叫他也坐,他才坐下,低着头,似乎还有点羞涩和腼腆。 强势的父亲教育出来的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缺乏母爱,还会让他们变得没有安全感。 祝瑾年特别留意了小志的脸,因为过度清洁,他的脸部皮肤发红,有些地方还有些红斑、发炎破损。 —————— 说到这里,祝瑾年停顿一会儿,又说:“我跟小志聊了聊,他话不多,不怎么健谈,只是告诉我,爸爸对他的学习和生活抓得非常严。老卢却滔滔不绝跟我说他的‘育儿经’,在我听来,非常令人窒息,可以说跟监狱一样。比方说,小志打电话,老卢要用家里另外一部分机听;不能单独去同学家做客,要交朋友,必须带到家里来,让老卢‘把关’……更别说看电视和上网了,看什么节目、网站,都由老卢规定,只能看央视新闻,连地方台都不能看,尤其是我们鹏市新闻和本地的报纸,坚决不让看,他说怕小志知道太多身边的杂事会干扰学习。还有,他老是翻小志的抽屉和书包,每周都要有一次长达一小时的‘谈心’,小志要把自己的心理活动坦白交代。” 林睿拍拍方向盘,“这真的跟监狱一样啊!” “老卢去做饭的时候,我问小志,你是否觉得爸爸管得太紧了?小志没正面回答我,跟我说了另外一件事,他老是做梦,自己没穿衣服奔跑在大街上,丝毫不觉得不妥。” 单人座上的男人插话问:“这个梦,你如何解?” 祝瑾年马上回答:“渴望。” “具体一点。” 祝瑾年不清楚前头这人的底细,不知他是询问还是拷问,沉吟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说:“弗洛伊德曾经在……” “不要跟外行扯精神分析,说说你个人的见解。” 她一鼓作气的装逼,就在他忽来的一句打断下泄气了。 “梦里的没穿衣服和现实中的裸奔完全不同,和羞耻心无关,应该是隐私的一种象征。小志被爸爸逼着坦白心理活动,内心是非常压抑的。内心、躯体,二者看上去是对立的,但又不是一组正反义词,躯体的袒露意味着内心的解放。小志在梦里就以袒露身体作为抵抗,恰说明他对自由、无拘束的向往,他渴望以这样的心态去生活。” 祝瑾年说罢,等了一会儿,那人没有提出异议,就接着说:“我想趁老卢不在,诱导他说出更多的内心想法,就骗他说我爸从来不管我的学习,借此问他想不想有一个像我爸那样的父亲。他说不知道,还告诉我,爸爸动不动就跑到他学校里,躲在窗户外头或者操场角落偷看他,他知道爸爸是为了他好。他回答我问题的语气都是很轻的,很有礼貌,一直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事情。” “卢律明动手吗?”他又发问,嗓音清冽,听着很舒服。 “经常,有时下手还挺重,甚至有次把小志打到头破血流,说是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祝瑾年沉默了几秒,“老卢是一个思维保守、很传统的人,他很明确地告诉过我,同时也不断跟小志强调——养儿防老。他鞭策儿子,就是为了让他有出息,将来老了能做牛做马赡养自己。我第一次听到当父母的用‘做牛做马’来表达日后的赡养问题,我感觉他就是在培养一个完全服从于自己的傀儡、奴隶,不允许儿子有任何属于个人的隐私和思维。卢律明虽然找我咨询的是小志的问题,可我认为,他的问题也不小。” 陈昱摇摇头,“我们查了一下户籍资料,卢律明的父母、妻子早早去世,兄弟住在别的城市,他自己以前摔伤过,腰一直不好,有时上课都站不直。我想,这就使得卢律明潜意识里非常依赖儿子,认为他是自己将来的拐棍。他这么做确实太极端,换我,我也受不了。” “总体来说,小志的情况跟卢律明描述得也差不多嘛。”听到这里,林睿忍不住插嘴道。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祝瑾年说,“临近高三,课业压力确实很大,他感觉读得很吃力,达不到他爸爸对他的要求。爸爸的洁癖和强势影响到了他,因为顶不住压力,他产生了强迫症,表现为不断地清洁自己,以此变相地满足父亲对于‘干净’的要求……直到,我无意中发现了他一个小动作——” “什么动作?”陈昱追问。 祝瑾年的思绪又飘回上门心理诊断那天。 临近中午,她正打算告别时,在厨房里忙活半天的卢律明请她留下来吃饭,她推辞了很久,拗不过固执的他,就答应留下来吃个便饭,同时也是想在吃饭时试探一下卢律明是否愿意改变自己对儿子的“监控”。 她要上洗手间时看到小志又在里头洗脸,把脸浸在水里,一个劲地洗,好几次她都怕他就这样溺死在脸盆里。他发觉了她的目光,有点尴尬,抹了把水,说了声“对不起”,就从洗手间走出来,带着毛巾、脸盆去了厨房。 从洗手间出来时,她想偷偷看一下他是不是还在洗,就轻手轻脚将门开了一小条缝。帮爸爸端汤盆出来的小志恰好一抬眼,敏感地发现了这条缝隙。 反正也被发现了,祝瑾年本想就这么拉开门假装若无其事走出去。可突然,小志露出一种很恐怖的表情——双眼圆瞪,咧着嘴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咒骂,因为很用力,他的整张脸变得红里泛白,额角出青筋浮现,显得十分狰狞,还往汤里吐了一大口口水。 说实话,祝瑾年被吓到了,头皮一阵发麻。那一瞬间,看起来老实腼腆的小志就像被鬼附身一样,和之前判若两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意识到,小志的心理问题,或许没他爸爸说的那么简单。”祝瑾年说。 “到底是什么表情?”陈昱一脸困惑。 “这样的……”祝瑾年不顾形象,把沙拉盒当做汤盆捧在手里,尽力扭曲着脸部作出和小志当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哇靠!”转过头来的陈昱惊叹。 单人座上的男人侧过身子,回头看着祝瑾年。 祝瑾年终于看到了这人的正脸,在自己表情如此狰狞扭曲的状态下。 他确实非常英俊,黛眉似剑,墨色眼眸暗藏锐利,英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从脸型到五官竟让人一时难以挑出什么缺点,一身清俊大气,好似山间清泉,夜幕冷月,令人见之忘俗。那些从描绘动人爱情的小说中走出来的男主角也不过如此,足以让所有涉世未深的姑娘一见钟情。 好在祝瑾年并不是花痴,然而事后仍后悔不该一时忘形去模仿小志的表情。 因为在开车,没能看到祝瑾年“表演”的林睿急切地问:“后来怎么样?” “……食不下咽。” 车厢又安静了几秒,然后两个刑警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我跟卢老师说,要回去拟定一个心理疏导方案,希望他给我一点时间——这是缓兵之计。我需要时间,搞清楚小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祝瑾年恢复了常态,揉了揉脸颊,“我没有机会跟小志做进一步交流,回去之后,只能反复听那天的录音,忽然留意到小志说的一句话。” 她卖个关子,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故意问,“刚才我复述过的,你们猜猜是那句?” “你这么忽然问我们,还真有点……嘿嘿……”陈昱苦笑着回答。 “前面这位,您觉得呢?”祝瑾年忽然出击,想为难那人一番。 他连几秒的思考都没有,直接回答:“你的原话我重复不了,只记得大概意思是——卢律明动不动就跑到小志学校里,躲在窗户外或者操场偷看他。” 再次的一语中的让祝瑾年对他心生几分敬畏——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了进去,任何细节都没有放过。但是,她着实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自负好强的她今天处处被人压一头。 许是半天没有回应,他微微偏过头,嗓音低沉清净,“说错了?” 祝瑾年回神,低声答:“没错。” 路遇红灯,林睿停车,回头询问道:“组长,这句话……怎么了?” 组长?这是什么职称?是不是专案组组长?祝瑾年不解地眨眨眼,暂时不动声色。 “卢律明是一个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同事反映他平时工作敬业认真,学生们抱怨他只要有机会就讲评习题。十二中离十七中约五公里,上课、上班期间,‘动不动’就去五公里外的学校监视儿子上课,和他同事、学生的评价有出入。同为教师,他只要交代一下儿子的班主任或者某个科任老师,就能达到目的,需要亲力亲为?” 他的一番话让林睿恍然大悟,“小祝也是这么看出来的?” 祝瑾年点点头,“那时我觉得,小志可能出现了一些幻觉。就好像我们看过恐怖片后,关了灯,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躲在身后,随时会鲜血淋漓地扑过来。” “你临睡关灯后,回想过小志那天的表情吗?”那个男人冷不丁非常该死地问。 祝瑾年暗暗咬牙,本来不会刻意想,看来今晚是挥之不去了!那个表情真的非常凶狠、扭曲,以至于她离开老卢家后一直在思考它的含义。很明显,小志已然受不了父亲这样的监视和控制,出现了强烈的反抗心理。 “仅凭一段录音,能确定小志有什么心理问题?”陈昱好奇地问。 “当然不能。所以,利用业余时间,我……嗯……”她斟酌了一番用词,“通过暗暗观察小志的一些行为,深入了解了一下……” “你跟踪他。” 那个被称为“组长”的男人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说。 被戳穿的祝瑾年有点尴尬,但很快冷静下来,回嘴道:“请不要随便给我戴这样的帽子。我一没有在他家安装摄像头、窃听器,二没闯进男厕所、浴室去窥探他的隐私,三也不是为了满足我个人什么不道德的爱好。既然我接了这个case,当事人不能提供全面的信息,那么我自己从侧面去客观了解一下,也是为了工作。” 那男人不为所动,嗓音依旧低沉但是犀利,“跟踪他人是违法行为。” 祝瑾年在心里问候了他的祖宗好几遍。 “说说你的收获。” 她冷哼一声表示不满,继续回忆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一枚奥利奥- ☆、裸奔(2) 第二次在小志脸上看到类似那种表情,是在她利用业余时间跟踪他的第五次。 那是一个中午,小志和平时一样,放学后去学校附近的快餐店吃饭。祝瑾年戴着黑框眼镜,披头散发,冒险地坐在他斜对面,中间隔了两个座位。 她一边吃,一边偷偷抬眼看小志,同时随时准备着被认出来后替自己圆。他吃得很平静,细嚼慢咽的,一个人端着餐盘从他身边路过时不小心碰到他胳膊肘,对方礼貌地道歉,他抬头微笑地摆摆手,看上去教养很好。但就在对方转身在不远处落座后,他又抬眼转头看了看那人,表情忽然就变了。 他再次瞪大眼睛,眼珠左右移动了一下,咧嘴,阴翳地笑了,忽然坐直了身子。 这个表情的扭曲度并不比上次恐怖,少了几分凶狠。 祝瑾年确定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就又认真看了一下刚才撞到他的那个男人,白衬衫黑西裤,一个黑色公文包,似乎只是个出门跑业务的上班族。这人吃得很快,没一会儿就离开了。小志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直到对方远去不见,才咬牙切齿地念叨着什么,放松下来。 下一秒,他恢复成腼腆忸怩的男学生,慢慢把剩下的饭菜吃完,起身要走。 祝瑾年注意到,快到门口就有个洗手池,在家洗脸几十遍的他竟然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出去。 她马上跟上去,小志走走停停,时不时左右看看。这场景,跟谍战电视剧几分相似。 是被害妄想症吗?祝瑾年心中疑惑,就小志目前的表征来看,确实有点这个倾向,比如,他或许总是觉得自己被人监视。 用过午餐的小志并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回学校,而是顺着校园外的小道绕去了另一条小巷子里。 祝瑾年的心砰砰跳,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小心,一个转角后,她停下,探头看过去。只见小志站在一棵大树边,从书包里掏出笔盒,拿出一把铁尺子,用力地在树干上划。 在同一个位置划了大概五六下,他退后看了看,伸出食指仿佛在数数,然后狠狠朝着树干吐了口口水,握拳捶了几下,看上去非常愤怒。 第4节 小志离开后,祝瑾年原地站了很久,约莫十分钟后,才跑到那棵大树前。树干上被人刻了好多个“正”字,算了算,竟一共二十三个,新的“正”字刚刚划下第一笔——他用“正”字计数,共记下116划。 因怕小志忽然返回,祝瑾年没多留,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就赶紧离开。 —————— “照片!照片还留着吗!”陈昱激动地问。 祝瑾年晃晃正显示着那张照片的手机屏幕。 陈昱伸出大拇指表示点赞,又问:“他真的是被害妄想症?” “像。” “哪几个方面像?”单人座上的男人发问。 “童年时期缺乏母爱、头部外伤,受父亲影响,一直缺乏良好的人际关系,这些都可以成为被害妄想的诱因。”祝瑾年说,“被害妄想症常常处在恐惧中,并且坚信某个群体或者某个具体的人试图监视、跟踪、谋害自己,经常出现言语混乱、逻辑不清的状况。但是,小志的日常状态还算正常,也从来没有过类似被谁迫害的言论。或许他这个症状是间歇的?” “因为他确实被人跟踪。”某人唇角轻扬。 祝瑾年暗暗翻个白眼,不理这茬儿。 “还有什么发现?”他问,语气淡然。 “他会对某个忽然出现的人格外警惕,这个‘人’并不是固定的,有时是迎面走来的路人,有时是小吃店某个服务员,有时也是他哪个同学或老师。每阵子警惕过去,他就会去那棵树上划一下。让他警惕的人并没什么统一特征,有的他根本不认识,不知道是什么特质让他忽然有那样的反应。我特别留意了——是警惕,而不是害怕,警惕之前,他又有那么一点点高兴,事后就会变得很愤怒,做出一些攻击性和侮辱性的动作,吐口水、竖中指、挥拳头什么的,有时还会比出枪的手势对空气射击。我观察他大约两周,发现三次。” “洗几次脸?” 祝瑾年深吸口气,表情悚然,“在外头,他从不洗脸。” 林睿忽然打个响指,好像猜中灯谜一样,“嘿!你们说小志是不是双重人格!一个有洁癖,一个没有;一个腼腆,一个神经兮兮的、还有被害妄想症?他的另外一个人格在树上记录自己出现的次数!” 单人座上的男人沉默着,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等跟踪过小志一段时间的祝瑾年开口给予肯定或者否定。 “不像。”祝瑾年回忆了一番,说,“双重人格患者的两个人格之间有着明显的界限,甚至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假设没有洁癖、被害妄想症是次人格,‘他’在树上刻完字离开,就恢复成主人格,那么主人格应该会有一种‘我怎么走到这里来?’‘我做了什么?’之类的茫然感,可是小志却没有,一切都很自然,他的个人意识没有断篇过。” 陈昱听完,对着林睿一顿讽刺打击:“哈,阿睿你就算了吧,还双重人格?要真是双重人格就麻烦了,他非坚持说作案的是次人格,我们怎么办?” 作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祝瑾年心里“咯噔”一下,她一直没有打探卢律明失踪的具体情况,难道说真的跟小志有关? 卢律明该不会被自己的亲儿子给害了吧?! 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多有攻击和自杀倾向,如果真是小志干的,也并不意外。这会儿,祝瑾年想起自己跟卢律明的最后一次会面,忽然萌生扁鹊见蔡桓公一样的痛心疾首感。 —————— “把我儿子带到你这里来,来一次正式的评估性访谈?”卢律明的表情充满困惑。 “是的,我需要以一个咨询师的身份跟他会面、交谈,做一些心理游戏,借此窥探他的心理问题,引导他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祝瑾年坐在咨询室的单人沙发上,严肃地说。 他皱皱眉,郑重地问:“你发现……什么问题?” “目前我不能轻易下结论,只能说,他在你我面前刻意掩饰了一些真实情况。” “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卢律明狐疑地眯眼,然后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呀……我没发现他跟哪个女生走得特别近……他班主任也没跟我提过……” “你跟踪过他吗?或者,有没有去学校看过他上课?”祝瑾年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问出自己心中的疑虑。 “什么跟踪?有必要吗?”卢律明摆摆手,“我没时间,我自己也有课要上。你是不是建议我,去看看他在学校的表现?我带毕业班,估计空余时间不多……” 祝瑾年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如果小志真是被害妄想症,那么他认为的那个“加害”他的人,会不会就是卢律明? 可是,面对卢律明,小志显得很乖顺,也从未向别人提过自己对父亲的不满或者恐惧,这跟被害妄想症不太一样。总不可能有个跟卢律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成天在监视跟踪他吧! 祝瑾年可以确定,除了自己,貌似没有别人刻意要用这种方法了解小志的生活。 “我不想让小志知道,你是心理咨询师。我怕他以为自己有什么问题。”卢律明直白地说,“我想过了,一直洗脸就让他洗吧,等高考完了,压力没了,他自然就不洗了。” “卢老师,你的意思是,终止咨询?”祝瑾年觉得不妥,“小志的心理问题需要马上评估,及时干预和疏导。如果你觉得我不专业,我可以给你引荐比我资历深的咨询师,总之,小志的问题绝不是‘一直洗脸’那么简单。或者,你还可以试试康宁医院的心理门诊。” “开玩笑,康宁医院?”卢律明表现出极大的抵触,“那是治神经病的。我带我儿子去,不就表示我儿子是个神经病?” “心理问题和精神问题之间……” “你不要说了,我不可能带小志去那种地方!” 那次会面不欢而散,卢律明固执己见,听不进祝瑾年的建议。这类人有个特点,只会接受和自己三观一致的观点,任何跟他们思维方式有点不同的,就被认为是悖逆。 后来,卢律明没有再来咨询的意思,回访中,他居然说,一切很好。 好吗? 怎么可能? 即便意识到小志有严重的心理问题,祝瑾年也不能强迫卢律明带他过来。这件事让她纠结了一阵子,后来随着时间渐渐平复。 作者有话要说:  心理对我来说是个新领域,我一直在补课,还找了个顾问呢哈哈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好运连连 ☆、裸奔(3) “你们说‘作案’?我能不能知道一下,卢老师……死了吗?”祝瑾年谨慎地问。 “口误口误!”陈昱清清嗓子,“目前还不确定。” 她松了一口气,又追问:“小志呢?他怎么样?” 林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们现在怀疑小志跟卢律明的失踪有巨大关联。你说的这些很有价值,我们目前一边对小志进行心理评估,一边继续查卢律明的下落。等到了局里,你把你知道的这些内容再说一遍,我们会详细记录。” “你们是不是怀疑卢律明被小志给……”她停顿一下,“如果是这样,搜查他们家应该会发现点线索吧。” 林睿叹了口气,“ 9月20号,卢律明的同事来报案,说他从16号开始,就无缘无故好几天没来上课,家里电话、手机都打不通。民警去他家问时,邻居也说这几天都没看见他。小志放学回来,被问起卢律明的去处,他说爸爸在家里。民警等人进去一看,里头根本没人。情况很不正常,又涉及在校学生,这个失踪案就从派出所移交给我们处理了。如果小志是个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卢律明的情况就更不容乐观了。” 祝瑾年听到这里,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只听林睿接着说:“后期调查中,我们听说9月16到20号期间,小志上下学时神态举止都跟平时一样。他始终不肯告诉我们卢律明在哪里,也不回答关于他爸爸是死是活的问题,一再坚持他爸爸就在家里。他家附近的监控探头显示,15号傍晚,卢律明下班后,就再没出现过。我们把他家翻了个遍,连最不可能藏人的抽屉、消毒碗柜都打开看,什么都没发现。我们已经派人清理下水道了,目前还没什么消息……” 祝瑾年拍拍他的靠背,“别说了别说了,跟恐怖片一样……”深吸几口气,她说:“卢律明拒绝我的建议,刚好小志也放了暑假,他俩肯定二十四小时都面对面。开学就高三,不知道暑假两个月他是怎么压迫小志的,很可能让小志的精神全面崩溃。” “看出来了,我们取证的时候,小志的攻击性很强,而且行为啊眼神啊什么的都不太正常。爸爸失踪这么大的事,他好像不怎么在意,还想着要去写作业、背单词,我发现,他看我们忙得团团转,时不时露出微笑。”林睿一边说一边打方向盘,车子在减速带上颠簸了几下,驶入鹏市刑侦支队,“他如果真是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司法精神鉴定免不了。” 车子在停车场停好后,祝瑾年最后一个下车。费力地拉上车门刚转过身,几步外,单人座上那男人恰好也回头看她,二人的身影互相映入对方眼帘。 他很高,肩膀宽阔,背脊挺拔,经典格纹衬衫剪裁精良,下端整齐地扎进深灰长裤,黑色皮带环绕腰间,整体格调挺高。那瘦削但隐约呈现肌肉线条的身材一看便知经常参加健身锻炼,丝毫不逊色于他的颜值。 身材高挑的祝瑾年在他眼里,则跟今日的太阳一样明媚。卡其色的五分袖针织衫,高腰黑色筒裙掐出她柔媚的腰线和臀侧丰满的起伏,裙下端的一段黑色透明蕾丝给双腿的绝对领域增添几分性感意味,鱼嘴黑色细高跟使双腿变得更加修长。 很面善,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回身,继续往前走,脑海中总有个什么似曾相识的影子不断闪现。 祝瑾年原地站了几秒,走到支队大厅门口的林睿对她招招手,她才迈步走去。 这是祝瑾年第一次到刑侦支队来。蓝白相间的建筑,绿树环绕,不远处的车库里整齐地停着一排警车,每辆警车的车牌都跟车库上的标识一致。 一楼大厅的指示牌上清楚地写明每个科室的具体位置,还有楼层分布图。一楼是值班室和接待室,二楼侦查一大队,三楼侦查二大队和三大队,四楼是技术室,综合办公室和领导办公室在五楼,六楼为会议室。 祝瑾年跟着林睿和陈昱进了电梯,看他俩按了一下二楼,又按了五楼。到二楼时,林睿、陈昱带她出了电梯,那男人留在里头,看来要去五楼的是他。 询问室里,她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如实说了,小志是否患有被害妄想症一事,因为不确定,所以她很圆滑地一直没给肯定的回答。 “小祝,你提到的一些地点,麻烦你带我们去核实一下。”林睿说。 祝瑾年微笑点头,然后眼睫一抬,笑容更深,机睿藏于眼底,“我这种行为,究竟算不算跟踪?” “哈哈,当然不算。”陈昱摆摆手,“你没有恶意,没有以此用来买卖盈利,这也是为了‘侧面了解’嘛!” “ok,还有什么问题,欢迎随时问我,我一定配合。”祝瑾年话音刚落,只听两声敲门,一个平头便衣男子走进来,见了她,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原地愣了好久。 “你!你是……” “沈副,这位就是祝瑾年。”陈昱介绍道。 来人一僵,眼中似有失落,一会儿才笑开,“你就是格致提过的师妹小祝?我是沈子平。你……跟我以前认识一人长得挺像,我刚才认错了,失礼失礼。” 陈昱打趣,“哈哈,沈副见了美女都眼熟。” 沈子平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微叹口气掩下了。 “你好,沈队长。”祝瑾年反应很快,忽略人家是副职直接喊队长,略带恭维同时,心想,原来这人才是沈子平,敢情杜格致的老同学并不是车上那位? 林睿把情况跟沈子平汇报了一遍,沈子平点点头,客气地说:“那棵树确实有必要去看看。这样吧,小祝,你跟我们上去开个会,后续一些调查,还需要你帮忙。” 祝瑾年跟他们去了六楼,一间小型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其中一人就是同车来的那名男子。她坐在最后一排,沈子平和那个男人坐在前头,面向其他刑警。 沈子平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似乎是让那男人先发言。 “大家好。我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案件相关人做心理评估,但不排除有些同志还不认识我。”他环顾一圈,微挑眉,似有似无地望向小会议室最后一排某个角落,“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公共危机干预研究所心理课题组组长,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心理评估总监,聂羽峥。耳双聂,党羽的羽,峥嵘岁月的峥。” 好像一道闪电从头顶劈下。 “很难想象出卷人是如何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和用心歹毒。” “从他出的卷子,我就能推断出他是心理扭曲的超级变态。” “这几年的考卷都是公共危机干预研究所一个名叫聂羽峥的人出的。耳双聂,党羽的羽,峥嵘岁月的峥。” …… 祝瑾年低下头,狠狠地咬了咬牙。这种感觉,好像一不小心急吞了一口糯米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心慌气短。 不知者无罪,别人一个劲儿“组长”“组长”地叫他,她就没把他跟其他行业联系起来。她是签了劳动合同的,就算是聂羽峥也不能因为她咒骂他几句,就马上炒她鱿鱼。不过,找个什么茬把她开了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自己在荒漠甘泉的日子估计所剩无几。 再抬头时,她若无其事地跟聂羽峥对视了几秒,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开会的内容,她并没什么兴趣听,但还是从中得知几个信息。荒漠甘泉在提供咨询的同时还提供专业的心理评估,聂羽峥虽然是工作室的五大心理师之一,可只负责心理评估和督导这一块,基本不做心理咨询,所以既不坐班,也不常来。 聂羽峥此行的目的,就是查清卢酬志的心理问题,为办案机关同意申请司法精神鉴定做准备。 祝瑾年十分有心机地想,趁现在多跟聂羽峥接触接触,说不定能套出明年期末的考题,回母校高价出售。 “这起失踪案还不能被定义为命案,最大原因就是我们没有找到失踪人,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活着。”沈子平十指交握放在桌上,表情凝重,说:“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有两个,一是继续寻找卢律明,二是弄清楚卢酬志的心理和精神状况。” 会议室门口,一个技术室女警探头进来,抬手示意了一下,“沈副,我们准备好了。” “出发。”沈子平起身道。 几个人出了电梯,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和一名戴眼镜的白皙男子边说什么边走进大厅。 戴眼镜的白皙男子余光瞥见他们几人,忽然停下,微笑着打招呼,“聂组长,沈队,又一起侦办什么大案呢?” 第5节 聂羽峥没答,好像根本没听见。 祝瑾年不知道聂羽峥对人家这个态度究竟是没礼貌还是高冷。 沈子平敷衍地一笑,脸上难掩厌恶,“呵呵,章律师。” 章靖鸣看上去丝毫不介意聂羽峥的冷漠以及沈子平的敷衍,依旧彬彬有礼,寒暄几句。他的目光落在了几人身后的祝瑾年身上,一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急切地问,“支队又添美女新成员?” “我们哪有这好福气。”沈子平说着,故意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看向祝瑾年的目光。见车辆已陆续在门口停好,就指了指外头,示意有事要忙,一副不想多聊的样子。 章靖鸣颔首,和同行的中年富商走进电梯。 祝瑾年看得出来,聂羽峥和沈子平都不怎么爱搭理那个姓章的律师,她之前说聂羽峥是个超级变态,他都没对她如此态度,难道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章律师对他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 给他戴过绿帽? 她几乎要被自己这个猜想逗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微微 男主角终于亮出身份了哈哈 ☆、裸奔(4) 再次被安排进来时的商务车里头,祝瑾年还是选择了后排,沈子平和聂羽峥坐在中间的两个单人座上,技术室负责刑事拍照的女警云珊坐在她旁边。 “小祝是……哪届的?”沈子平起了闲聊的头。 祝瑾年报了自己毕业的年份,他向后捋捋头发,若有所思,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小咱们这么多届……有没有被羽峥的考卷刁难过?”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林睿、陈昱和祝瑾年都觉得挺尴尬。不过,这又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聂羽峥接手心理逻辑出卷者后,对学生们下的“狠手”已经人尽皆知。 祝瑾年心中暗爽。 这时,聂羽峥冷笑一声:“任何具备较高智商、情商并且平时认真听课、专心学习的人不至于在考试中被我刁难。” 祝瑾年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她的智商、情商都比较低,而且平时还不认真听课、专心学习。对此,她不屑地撇了下嘴,想到自己之前已经骂过他不少回,心理又窃喜地平衡了。 到了十二中附近,几辆车陆续停下。几个便衣负责去学校走访,商务车上几人则让祝瑾年带路,去刻着“正”字的大树跟前取证。 一小时前还阳光灿烂的天此时压了团团乌云,似乎一场阵雨即将登场,四周变得灰蒙蒙的。毕竟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小路又曲折,四通八达的,每条路好像都长得一样。祝瑾年有点不认路,走一走,停下来想一会儿,又接着走。 沈子平有些失神地望着祝瑾年的背影,心事重重。 高跟鞋敲击着石板路,发出一声声有节奏的脆响。但也有意外——祝瑾年急于找到那颗树,没留心踩到块半高不高的石头,歪了一下,踉跄几步,胡乱抓到个什么东西就赶紧扶着站稳,回神后才发现自己抓着的那个“东西”是手臂。 具体来说,是聂羽峥的手臂。 跟她目测的一样,看着瘦,其实挺结实。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收回手,退开一步,扯出一个勉强能称之为微笑的表情,很小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他能否听见。 他没回应,呵呵,看来是没听见。 刚准备继续找,一旁的他有了点回应。只见他掸了掸袖子,幽幽开口: “……再找不到,就不知道谁是妄想症了。” 嗓音低沉,其中又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戏谑。 许是受了刺激,祝瑾年的的记忆受到强烈召唤,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线,有些欣喜地指着前方那棵熟悉的大树,“那边!在那里!” 沈子平这才回神,看了过去。 云珊顺着她指的方向,先一步过去,绕着树看了一圈,对沈子平点点头,“我先固定一下。”说着,就打开装着摄影器材的箱子,调整一番相机,拍了一些照片。 接着,几个人纷纷走上前去。祝瑾年站在他们身后,暗暗数了一下树上的字,“正”字徒增到了80多个,约莫 400多划,小志到底在记录什么?什么事情发生了400多次? 沈子平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喂,卢酬志现在状态怎么样?很安静是吧?你问问他,树上那八十几个‘正’字是什么意思。” 祝瑾年打开手机计算器,刚输入一个“5x”,只听—— “417。”聂羽峥报出了具体的笔画数。 祝瑾年下意识偏头看了他一眼,他眉头微蹙,盯着树干若有所思。她扬起一边唇角,再次斜睨他,“你现在认真的样子,就像夜市贴手机膜的。” 她的话打断了聂羽峥的思路,他沉默了几秒,偏头望着她手机屏幕上一只憨态可掬的猫,似笑非笑,“遇到某个学艺不精、考试挂科、思想幼稚的助理咨询师,连以往的咨询对象是否为妄想症都搞不清楚,我才会站在这里收拾残局,当然要比她认真一点。” 这一番话简直让祝瑾年急火攻心,一个嘴毒的女人竟然跟一个嘴更毒的男人狭路相逢,不痛快地撕逼一场真对不起这命运造化了。 “别忘了,我至始至终就跟小志会面聊天过一次,单独聊天时长差不多十五分钟而已,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发现他有些异于常人的心理,已经很不容易了。换作别人,不见得比我好。” “把你跟踪他的时间也算进去,不止十五分钟。最后,你还是什么结论都没有得出,不是吗?” “我有结论,只是当时不方便向卢律明直言。”祝瑾年下巴一扬,解释道。 “你的结论?” 祝瑾年不肯服输,心里其实不太确定,但嘴上还在逞强:“就是被害妄想症。” 聂羽峥安静下来,回身不看她,笑而不语。 这笑,真令人浑身不舒服。 沈子平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怎么样?……什么?爸爸?他就一直说爸爸?那八十几个‘正’跟他爸爸又什么关系?……哦,知道了,先这样吧!” 挂了电话,他手一摊,转身无奈地跟聂羽峥说:“遇到这样的人,我们最头疼。如果像以前那些装精神分裂的也就罢了,这个,可能真有精神病!他一直闹着要回家,就是说他爸爸叫他写作业。技术处在他家发现了一些血迹,还有,卢酬志的指甲缝里,也提取到了血迹,经过检测,都是卢律明的。楼下的小卖部店员说,16号晚上,卢酬志忽然买了十卷透明胶,不知道干什么用。” 一旁的祝瑾年再次听得毛骨悚然,有点受不了这种结果,同时,又有点后悔当时没有继续关注父子俩的生活。她一边想,一边随意走动着散心。 聂羽峥瞥见一脸落寞的祝瑾年,似乎想起点什么,问:“卢酬志在被问询期间,有没有露出过特殊的表情?” “什么特殊的表情?”沈子平不解地问。 已经离那几个人有五六米远的祝瑾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不出几秒,她就听见沈子平叫住自己—— “小祝,听说你会模仿小志曾露出的异常表情?能不能再模仿一遍给我看看?” 被出卖了……那一刻,祝瑾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还能怎么办?见招拆招吧。 祝瑾年从包里掏出便签本和一只水笔,写写画画,勾勒出小志的表情,还真惟妙惟肖。她忍住想瞪聂羽峥的冲动,克制地微笑着,递给沈子平,“模仿毕竟不够真实,而且只是昙花一现,还是画出来比较直观。差不多就是这样,画得不好,你将就看看。” 沈子平接过,看了两眼,抿嘴点了点头,又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祝瑾年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异常凶狠地瞪了聂羽峥一眼。 “没有,没人看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沈子平一边按结束通话键一边说。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祝瑾年,她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毫无头绪。 聂羽峥适时建议道:“调查一下卢律明妻子的具体死因。” 沈子平马上会意,“你怀疑有遗传因素?我派人去查。”说着,他走向林睿。 陈昱摸着树上的划痕,喃喃自语:“这么多‘正’字,到底指什么呢?卢酬志是不是每妄想一次被爸爸加害,就跑过来画一道?他为什么不找个本子记呢?” “可能怕记在本子上会被卢律明看到吧。”祝瑾年说,“搜查小志的书包对卢律明来说是家常便饭,一旦发现这种不明所以的记号,他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不是被害妄想症。”聂羽峥忽然说。 “打赌,他就是。”她非要抬杠,“跟其他被害妄想症不同,他妄想的对象不是什么高科技控制、外星人追杀,而是他爸爸卢律明。他早就出现了幻视,‘看见’卢律明在各个角落监视他,时时刻刻处在卢律明对他施加的压力之下。每次回到家中,见到真正的卢律明,他的压力就更加难以负担,只能用不断洗脸来减压……” “你接触过几个被害妄想症?”他打断她的分析。 “两个。”她资历尚浅,入行以来接触到的大多都是一些一时想不开的人,经过一番点拨,大多能恢复平常心。好不容易遇见的那两个被害妄想症被家人带来咨询后,经由比她资深的心理师建议,已经进入康宁医院治疗了。 一个是个三十来岁的女性,据说因为感情问题受了刺激,间歇性有着被害妄想,没犯病时是一家杂货店的小工,被带来咨询时,忽然拿出两个知名品牌的罐头,说怀疑罐头公司老总杀害了她一家人,最近正在用这种特殊罐头试图弄死她;另一个是六十岁左右的丧夫独居老太,之前是某食品厂化验员,文化水平还挺高,不知是不是看多了微信朋友圈谣言,说家里冰箱藏满别人用高科技手段放进放射性物质,导致她头晕眼花、成天想吐。 如果给她个机会跟小志再深入谈一谈,她就更有底气。可惜,现在没这个机会了。 “好。” 他忽然的一句,让祝瑾年一愣,“……什么好?” “打赌。” 看来,他还是坚持己见,认为小志不是被害妄想症。 祝瑾年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赌什么,你说。” 她倒要看看,把主动权交给他,他会提出什么要求。如果提得不伤大雅,比如向他道歉、请他吃顿饭之类,那自己输了也没关系,提得过分甚至下.流的话,自己合理拒绝同时又可以狠狠羞辱他一番。 “女士优先。”他打太极,礼貌地推了回去。 难题回到了祝瑾年这里,她没怎么思考,本想说“不准炒我鱿鱼”,可忽然又觉得那样说很没面子,好像自己多稀罕留在荒漠甘泉似的,让他看轻了自己(虽然确实很想长留)。眼珠转了一转,她说: “瑞典鲱鱼罐头,敢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女王大人 妞们说看了心里怕怕,请宽心,此文没有什么鬼啊怪啊灵异啊,或许有变态,但没什么恐怖的东西 心理悬疑背景,有刑事案件,但不以凶杀为主要情节,破解心理问题为主 ☆、我的爸爸是超人(1) 她没事也爱刷个微博,前阵子这种号称臭到极致的罐头莫名其妙走红,许多试吃视频接踵而至,她看过最反胃的是一个外国壮汉边吃边吐的一段自拍,隔着屏幕就能闻到一股臭气。 试吃瑞典鲱鱼罐头这个提议很凶残,具有惩罚性,但不至于下.流,令人完全不能接受,毕竟没毒嘛。再说,谁是试吃者,还不一定。 他沉默几秒,开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判断错误,就吃一罐瑞典鲱鱼罐头?” 祝瑾年抱着双臂,抬眼跟他对视,小耍无赖,“对,如果是你错,就吃两罐。” 他眉一挑,“一比二?不公平。” “刚才还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这下子却怕了?”她冷笑地激将。 他深深地望着她,眸色幽黑似墨潭,“一言为定。” 交待完任务的沈子平走回来,看了看表,“要不我们去趟学校跟他们汇合?” 聂羽峥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小祝,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这样吧,我派辆车先送……” “快下暴雨了,不如让小祝跟我们一起去趟学校,等这场雨过了,再送她回去。”聂羽峥开口,截断他下半句话,看上去和颜悦色,语气真诚。 第6节 “哈哈,羽峥对手下真是怜香惜玉,我想得不周到。我都能感觉到小雨点了,大家快上车去。”沈子平笑着打趣,然后招呼着大家往回走。 “怜香惜玉?”走在聂羽峥身后的祝瑾年重复道,语气带着嘲讽,音量大得恰好能让他听清楚每一个字,“这个词用在聂组长身上真是比鬼片还恐怖。” “用不了几天,你就会知道比鬼片还恐怖的是什么。”他头也不回地说。 祝瑾年心里一紧,料定他已决意开除自己。自己出言得罪他在先,要补救,难于登天,何况低声下气地求饶并不是自己的性格,干脆破罐子破摔。于是,她加快步伐,走到了他身边,偏头一笑,“我现在就知道,那就是——你吃两罐瑞典鲱鱼罐头。” “你提醒了我。”聂羽峥对她表示感谢,掏出手机拨了一组数字,“王谦,麻烦帮我买一罐瑞典鲱鱼罐头。原因你不需要知道,总之……不入我口。” 祝瑾年心中窝火,走得更加快了,不一会儿就撇下他先上了车。 沈子平望着她的背影,明知道她不是那位故人,还是觉得今天这一切像一场梦。 —————— 天色发暗,雨点越来越大。 几辆车驶入校园,停在行政楼前。几个便衣领着小志的班主任和几个同学,站在里头等。除了班主任李老师外,几个学生都不知道小志家具体出了什么事,竟然连警察都来了,脸上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好奇。 学生暂时被安排在了另外一个房间。接待室里,一干人等各自找位子坐下。祝瑾年刚落座,就看见聂羽峥朝自己走来,坐在她身边,离自己约十几厘米。 她身上清新优雅的一抹淡香,宛若林间花丛的气息随着山谷清风扑面而来,靠近了才隐隐能闻见。聂羽峥侧目看了看她,无言。 为了表示自己和他的势不两立,祝瑾年正打算换位置,就听他说: “输,也应该输得明明白白。” 她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暂时没移动。 沈子平和副校长说了一会儿话,最后一个进来。 “小志挺乖的……”知晓内情的李老师表情复杂,“学习成绩中上,考个本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高三冲刺一下,说不定能踩本一线。我认识他父亲,他(卢律明)也托我多关照酬志。在我看来,酬志对他很感恩很尊敬的。对了,我这儿还有他(酬志)高一下学期参加作文比赛的一篇文章呢,写的就是他爸爸,获了二等奖。” 说着,李老师从文件袋里找出一份习作,沈子平接过,转手给聂羽峥,聂羽峥看了一会儿,又给了祝瑾年。 原来如此,他刻意坐自己身边,是为了跟她分享这些可能泄露小志心理的物件。 她认真地捧起那份作文,只见标题为——《我的爸爸是超人》。 “我自小就失去了妈妈,我爸爸像慈母一样照顾我,像严父一样鞭策我。他能一个人抬着煤气罐和十斤大白菜上楼,能在三秒钟之内解出我怎么都想不出来的数学难题,还做得一手好菜,颠勺的样子跟大排档的厨师一模一样……” 这是一段运用了比喻、排比等修辞手法的精彩开头,既说明了身世,又引出了接下来的两段事例。 一个事例是很多表现父母恩情的作文中都会出现的“半夜送医院、不眠不休照顾”套路;另一个事例比较新颖,是说他某次和卢律明去乡下郊游,不听大人劝告,去水塘游泳,忽然腿抽筋,快要淹死的时候,卢律明跳下去救了他。溺水的感受,写得非常真实,让人读了都感觉有点窒息。 然而,祝瑾年发现有些不对,她不知聂羽峥是否察觉。小志写的爸爸跟实际上的卢律明相比,有些矛盾之处。不过,写作文不是写自传,不排除有捏造的可能,自己学生时代写的那些作文,百分之八十不是真实经历。 此时的聂羽峥手里拿着一本小志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课堂笔记。 陈昱问李老师:“高三开学后,小志跟上学期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性格变得比较冲动,脾气变坏了。开学还没一个月,就和同学发生了两次冲突,一次是大骂一名女同学,还有一次直接和一个男同学打架。”李老师推了一下眼镜,“我正打算国庆去他家家访,和卢老师谈一谈他的情况。我知道他爸爸对他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是进入高三,压力太大,我想跟卢老师说一下,试着给他减减压。望子成龙的心情我们都理解,方式方法需要注意一下。” “被骂的女同学和挨打的男同学来了吗?”沈子平问。 “来了,在——”李老师指了一下外面。 沈子平抬手挥了挥,林睿会意,去另一个房间把几个学生叫了进来。 一分钟后,几个学生谨慎地走进来,李老师一一介绍了一遍,他们分别是班长小河、小志的同桌小健、关系较好的同学小宜和小坤,挨打的女生小笑,打架的男生小飞。 沈子平笑着说:“大家不要紧张,先找个地方坐下。叔叔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知道就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都没关系,就聊聊天而已。” “……好。”几个学生些许放松下来,纷纷坐下,等待他们发问。 小笑和小飞跟小志起冲突的过程惊人地一致。据他俩说,自己跟小志既不是朋友也没什么隔阂,也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暴怒起来,冲他们发火,说他俩总是偷偷监视他。 监视。 大多被害妄想症的幻想内容之一。 祝瑾年扬了扬唇角,感觉胜利在望。 说起这事,小笑依旧很困惑,“我坐在他后面,跟他的座位差了两组,中间隔着好几个同学,上课时很少往他那儿看,不知道他为什么说我在偷看他。那天,英语课下课,他像疯了一样,直直朝我跑过来,很生气的样子,叫我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以后不要再躲在后面偷看他。我觉得很没面子,他这么说,别人会以为我暗恋他的,他又不帅,晕死哦!” 小飞说:“我记得很清楚,体育课,我们刚跑完圈,我根本没招他惹他,他从我背后就是一拳,叫我不要再跟踪他、缠着他,说什么他真的很烦我。我骂他是个神经病,当场跟他干起来。事后我还写了检讨,感觉很冤枉,他打我在先,我不还手还是男人吗!” 和小志关系较好的同学小宜和小坤说,他们已经跟小志疏远了,因为,升上高二以来,总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林睿追问。 小宜:“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他总是心不在焉,有时会忽然很认真地打量我,好像我是陌生人一样,眼神很恐怖。本来我们仨中午都一起吃饭的,后来我跟坤子说,咱别和小志一起了,吃得都不安心。” 小坤点头道:“还有个原因就是他爸,有次我们约周末打球,他爸不肯,不让小志出来,小志趁他去家访,偷跑出来,还没打一会儿,说发现他爸来了,吓得就跑回家。好几次了,渐渐我们打球也不喊他了。” “他高一时写的这篇作文,你们看过吗?”祝瑾年插嘴问,把纸张竖起来,用手指了指。 “我们全班都看过。”班长小河回答,“李老师在作文课上让这些获奖的同学把自己的文章念了一遍,下课后还叫我贴在宣传栏上。我记得很清楚,我张贴完,刚好放五一假。” “小志写的很好,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件是不是真的……”祝瑾年看向小宜和小坤,“差点被淹死这种事,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过?” “是真的。”他俩异口同声地说。 “大概什么时候?” 小坤回答:“高一上学期说的,好像是初中升高中那年暑假发生的事。” “他不止一次跟我们形容过淹水的感觉,就是他作文里写的那些,哇……”小宜摇摇头,“听上去好恐怖啊。” “那次他吓死了,之后就很怕水,连游泳池都不敢去了。”小坤说,“他跟我们说,那个水塘很深,听说以前淹死过小孩子。要不是他爸跳下去救他,他可能早挂了。” 许是有个关键词——“水”,祝瑾年隐隐有种感觉,小志在卢律明面前“一直洗脸”,似乎跟这次溺水有几分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格子 ☆、我的爸爸是超人(2) 学生们由李老师带回班级继续上课,几个人在接待室里,各自沉默着。 沈子平打破了沉默,“看来,卢酬志的畸变不是忽然的,很早以前,至少是一年以前,他就开始显露一些问题了,只不过当时没人会往坏处想。” “两年以前。”聂羽峥纠正。 “嗯?” “至少两年以前,卢酬志就出现了一些幻觉。” 祝瑾年心口一紧,难道他想的跟自己一样?为了试探,她说:“我觉得,小志的作文很能说明问题。这里头写了一些事情,如果确实是小志亲眼所见,就跟卢律明的实际情况有矛盾。比如扛煤气罐,卢律明腰不好,这种事他根本干不了;我吃过他做的饭菜,寡淡无味,他不喜欢厨房都是油烟,几乎所有菜都只用水煮,拌点酱油了事,一点也不好吃,还有……溺水事件,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只旱鸭子,水塘真那么深的话,他跳下去救人就是送死。” “咦?”林睿发出一声疑问,“他会不会游泳,我们还没去核实呢。” “卢律明有着很强的洁癖。”聂羽峥道,偏头瞥了一眼祝瑾年,表示肯定地扬了扬唇角,“一个家庭条件一般的城镇居民要学习游泳,或者去大众游泳池,或者去一些比较浅的河、溪、水塘。这些地方,在卢律明眼里……干净吗?” 陈昱笑道:“外面的泳池我都嫌脏,卢律明估计更嫌弃。” 沈子平接过作文看了又看,“这么说,即便卢酬志真的溺水,卢律明也没能力下水救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可是,这篇作文说明不了什么。”虽然聂羽峥和自己的看法一致,祝瑾年还是要泼他们一盆冷水,“大部分学生写作文是为了切题、得高分,不是为了抒发自己真实的人生感悟,真真假假,没个准儿。” “溺水、被救,这两个事件哪个会是真的?”沈子平自言自语道,“如果根本没溺水这回事,卢酬志犯不着跟两个朋友吹牛,如果溺水是真的,但卢律明没能力救他,那他是怎么上来的?” “要不就是卢律明把他推下去的,他受了巨大的刺激,自己爬上来后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祝瑾年很不负责任地瞎猜。 大家都当是玩笑话,哭笑不得。 “根据作文中出现的信息,查一查当年的事,或许有意外收获。”聂羽峥说。 “我怎么感觉这起失踪案比杀人案还复杂……”沈子平叹了一声。 祝瑾年也感觉有些棘手,什么想法似乎呼之欲出,可就是找不到突破点,或许真应该回去好好理一理思路。想起自己一时好强和聂羽峥的赌约,有点后悔,自己太早将小志定性,而他一直对这个结论持保留意见,而且,他的选择范围其实更大,除了被害妄想症之外的一切问题,都能让他获胜。 “发什么呆,闻见鲱鱼罐头的味道了?”一声嘲讽自门口传来。 祝瑾年回神,才发现他们都已走出接待室,唯有自己还坐在原位。 她不甘示弱,起身斜睨聂羽峥,“我在想,某人离罐头越来越近了,却怎么还在垂死挣扎。” 他淡淡一笑,看祝瑾年看来,他眸中暗藏老奸巨猾,她可讨厌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了。 一行人走出行政楼,暴雨已停,残留的雨水挂在叶尖,还在淅淅沥沥,空气里弥漫一股雨后的泥土青草味。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刚响过,大批学生们涌向校门。他们避开这一拨的学生流,十五分钟后才驶出校门。 校门口的减速带让车辆颠簸了好几下,正握着手机回复好友消息的祝瑾年下意识往外看了看,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郝易期。 他骑着电动车,一个穿着白色套裙的女子恰走到他身边,他牵起她的手,两个人正柔情蜜意地说些什么,两个学生路过,礼貌地对女子打招呼。 看样子,那女的是十二中的老师,性格温柔乖巧,和自己截然相反。 祝瑾年有些失神,眸色黯淡,左手握拳,又黯然放松。 分手时,郝易期对祝瑾年最不客气的评论就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无论他怎么表现热情,都得不到同等的回应。 祝瑾年是个很会压抑真实情感的人,这和她的成长经历有关。从小家教严格,她父亲一再跟她强调,在人前暴露过多的情感和情绪会处于被动,甚至被人瞧不起。初中时她也花痴过帅哥学长,被父母发现后,受到了来自父亲言语上的一番羞辱,说她不知廉耻,这虽然是为了让她全心投入学习,但用词过于难听,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印记。此后,她总是习惯性在父母前面去压抑自己的快乐、悲伤、恐惧,就算谈恋爱,也不敢投入太多,生怕过于迷恋会像父亲说的那样,被对方瞧不起。她自以为是地觉得,他没有发现自己可爱的一面,所以他俩总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一直忍着没提分手。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和那些因为感情问题来找她咨询的姑娘们半斤八俩,都是脑子有坑。 郝易期的一个哥们曾经善意地与她相聊:“你个性太强,感觉易期驾驭不住你。还是别那么要强,我们男人都喜欢傻一点、温柔一点的女人。” 对此,祝瑾年当即就干笑了一声,回了几句—— “在你说这番话之前,我一直以为‘驾驭’一词是用在马身上的。女人聪明不聪明、温柔不温柔都是因人而异,只有傻瓜才需要找一个比他更傻的人来秀智商。虽然上帝是男人,可因此推出男人是上帝就大错特错,不要用男人狭隘的价值观衡量女人,你们喜欢什么样的,是你们的自由,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不违法乱纪,就不需要符合谁的审美。” 这位仁兄被这般反驳之后哑口无言,私下说过,他感觉祝瑾年和郝易期走不远。 在这个问题上,他倒是慧眼如炬。 在见家长之前,她在他手机聊天记录里发现他和这哥们的对话,他说自己目前的人生进程是应该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祝瑾年就是适合结婚的人。 到最后他对她的定义也就是——适合结婚的人。 她以前一直以为郝易期和自己的交往,至少是因为喜欢。什么叫适合结婚的人,她觉得很讶异,如果拉个大名单,仅鹏市符合这个条件的女青年没有十万也有五万,她难道仅仅就是几万分之一? 后来她提出分手,不仅仅因为感觉自己和郝家三观不合,更多的,是因为心气高的自己无法容忍他对自己下的那个定义。 再见郝易期,祝瑾年心里总不太舒服,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找到一个万分之一。适合结婚的人就是这般好找,也不知道这世上会不会有一个男人认为她祝瑾年是唯一。 “开快点,一会儿遇到晚高峰可堵死了。”沈子平的话打断了祝瑾年忽来的惆怅,只听他转头问聂羽峥,“你一直在翻卢酬志的笔记本,里头有什么重要的信息?” “笔迹。”他简单作答。 祝瑾年从惆怅中回神清醒后,恍然大悟,字如其人,笔迹往往能真实地反应一个人的潜在个性。她总是留意跟被害妄想症有关的一切词汇,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的关键证据。 第7节 “随手而写的这些笔记最接近卢酬志的真实字迹。可以看出,他写字时用力不均匀,时轻时重,字体大小不一,最后几笔为撇、捺的字,写得过于大,有的捺超出格子,甚至偏到纸张外面,两行字之间的间隔很大。” “这说明什么?沈子平问。 聂羽峥默了默,合上笔记本放在手边,“和表面平和、腼腆的样子不同,他情绪不稳定,喜爱胡思乱想,缺乏自制力,不喜欢受束缚,反叛性很强,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有要求,对个人隐私其实非常在意。” 祝瑾年则在心里默默记下一句——提醒各位考生,字迹心理学是下次期末的重点。 沈子平啧啧两声,“这样一个人偏偏被他爸爸牢牢地攥在手心,不允许任何隐私的存在。一边要顺从,一边压抑对抗自己的真实个性,听着都累。” “有个阶段的字迹出现了一些明显变化。”聂羽峥翻开另一本笔记本,指着其中几页,“字体总体向下偏斜,从记录的内容上看,是高一语文的前几篇课文,应该是两年前的九月份。这种字体持续了大概半个月,这半个月内,他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有沮丧和抑郁的倾向。” 祝瑾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替小志解释道:“高中课业跟初中相比难多了,很多学生面临这个转变会不适应,看到成绩比初中时差,都有点意志消沉。我高一第一次月考,数学和物理就差点挂了,也消沉了很久。” “那时,你是不是也背地里咒骂出数学和物理考卷的老师?”聂羽峥带着几分反讽的笑意,问。 祝瑾年语塞,翻个白眼。 前面坐着的林睿和陈昱觉得挺尴尬。 这个话题,聂羽峥没再继续,言归正传道:“卢酬志的获奖作文写于高一下学期,四月份左右,假设溺水事件为真,应该发生于气温高的月份。他的两个朋友也觉得,这事发生在初中升高中的暑假。暑假过后,高一刚开学,恰好卢酬志就情绪低落、抑郁,怎么这么巧?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在许多人看来,是件喜事。” 祝瑾年这时终于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我总觉得,溺水和他前几个月忽然开始一直洗脸有关系,我发现他其实没什么洁癖,他要的其实不是清洁,这么做,也许有另外的象征意义。” “难道溺水事件真没那么简单?”沈子平摸摸下巴,“看来真得好好查一查……”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包子 ☆、我的爸爸是超人(3) 前方不远处就是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松海大厦,从这个角度已能很清晰地看到巨大的广告牌和荒漠甘泉的广告文案——“和你的世界谈谈”。 临下车时,想起些什么的祝瑾年忽然冷哼一声,拍了一下前方椅背,低声说:“其实这个赌约对我不公平。” “2:1的赌注,到底对谁不公平?”聂羽峥好整以暇地靠坐着,偏头说。 “我不是警察,不能直接参与调查,你却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指挥他们的调查方向,还有可能见到小志,直接跟他谈,了解他的想法。”她忽然耍赖,狡猾地半眯着眼睛,强调:“这对我,不公平。” “提出赌约的不是我,继不继续的决定权在你。”他抬眼,深色瞳孔一片清明。 祝瑾年乐得要当甩手掌柜,正要下车,听他又说:“知道输定了就马上反悔,确实可以止损,我表示理解。” “我不是认输。见不到小志,只能跟着你们旁敲侧击,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让你见到卢酬志,只会加快你成为输家的步伐。”他毫不客气地回应。 祝瑾年真是要被他不可一世的毒舌气晕了,“你,能不能让我见一下小志,跟他好好谈一谈?” “你不是律师,没有权利单独约见他。”聂羽峥挑眉,“你政法大学出身,为什么总喜欢做一些违法的事?” 祝瑾年语塞,抿了抿唇,傲然道:“你能不能让我见到他?如果可以,赌约一定继续,我们各自愿赌服输,如果不能就拉倒!” “如果我说,我能?”他挑眉看她。 “你真的可以?”她疑惑道。 “最多只给你半小时。”他笑,“害怕就算了。” “谁怕?”她横眉,“你有本事,就带我去见见他。” 聂羽峥抬手,比了个“ok”。 祝瑾年刚转身要走,又回头,指了指上方,“来都来了,你不上去露个面?” 他坐在原位,对她的建议无动于衷,漫不经心地问:“这回的夏季招聘,来了几个新人?” 她有意试探自己是否能长留,故意说:“包括我在内,一共四个。其他三个分别是章湘,她当千惠姐的助理咨询师;巩鸿霄,目前在行政部;饶琪琪,前台小妹。” “现在的荒漠甘泉还有那位主心理师没配助理?” 祝瑾年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荒漠甘泉共五位主心理师,每位心理师会配一个助理咨询师,即便是助理,也具备很高的专业水平。目前,除聂羽峥之外的四位心理师都有自己的助理…… 聂羽峥自然而然理解了她忽然的沉默,发出一声轻笑后,说:“看来我确实应该多去工作室走一走,以免和自己的新助理‘相逢’却‘不相识’。若不是在案子中偶见,那天你这位助理请求我心理督导,我都不知道来者何人。” 祝瑾年揣摩不出他此话的含义,他到底会不会把自己开除? 回到工作室,她忐忑不安了很久,第二天和同事聊天时故意提起聂羽峥助理一事,才知道所谓“聂羽峥的助理”向来单独开展咨询工作,上一个助理因考上博士而辞职,她才有机会进来。 杜格致听她简略地说了一下和聂羽峥见面的始末,笑她想太多:“你不认识他,很正常。他大我七届,也就是说,我才初中毕业,人家已经本科毕业了,保送到帝都读的研博,我在学校从没见过他。” “比你大七届……”祝瑾年算了算,杜格致比自己大两届,那聂羽峥就是比自己大九届的“老师兄”了,“这么算算,他都是三十五六、奔四的男人了?” 杜格致摇摇头,“人家十五岁上的大学,今年最多三十。” 祝瑾年像生吞了一枚白煮鸡蛋一样,被噎得目瞪口呆——这得连跳多少级,才能这么早高考? “当年他是我们东南政法绝对的风云人物,大二就凭借一篇关于心理能量转换的论文去纽约参加了斯金纳心理论坛,是斯金纳论坛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参与者,当时美国几家报纸都有报道。对了,他的几位导师和他都属于荣格学派,你跟他讲弗洛伊德,他当然不爱听。” “原来我们一个站弗洛伊德,一个站荣格,这二位大神本来就不对盘,怪不得我觉得自己跟他也不对盘。他有什么黑历史,八卦给我听听?” “黑历史我实在不知道,只知道他在校时虽然年纪小,但一点也不影响他当所谓的‘校草’。哈哈……这也是一个师姐告诉我的,喏,你看。”说着,杜格致把微信群的聊天记录找出来给祝瑾年看。 只见那个id是“长耳兔几”的师姐评价道:“当时啊,聂羽峥和那些胡子拉碴的男同学站在一起,显得又嫩又干净,是我们千载难得的小鲜肉学长。” 校草?还小鲜肉学长……祝瑾年微汗颜。 杜格致摸摸下巴,“听说他大四好像还参加了一个什么项目的比赛,得了个u19组全国冠军。我给忘了……” “广场舞?”祝瑾年问。 杜格致被这一句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你还别说,他为人挺低调的,毕业后大家都没得到他什么消息了。我想开个心理咨询工作室,通过千惠牵线才认识他的。他想做别的心理工作室所不具备的心理评估,而我们想做咨询,于是才有了现在的荒漠甘泉。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特聘心理分析师,我们做心理鉴定、评估至少需要三个人,他却有‘一票否决’权,在很多涉及心理鉴定的刑事案件中,他还是专家组成员。以前有个什么闹得挺大的案子,他认为嫌疑人动机存在问题,拒不签评估报告,好像到现在都没结果,一直拖着。” “案子悬而未决,这对受害人家属也太不公平了!他怎么不为人家想一想?” “不怪他,听说嫌疑人一直没找着才是案子一直拖着的主要原因。” 臭脾气,果然是他的风格。祝瑾年腹诽,冷哼一声。 杜格致几分担忧地试探:“见到这样的风云人物,就没点感触?” “感触太深,简直痛彻心扉。”她轻捶了两下胸口,并没把他的试探当回事,只当玩笑了,“希望他提出要开除我时,杜师兄帮我美言几句!” “放心吧,他很少插手我们的人事安排。再说,他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怎么做心理工作?” —————— “小年,这里这里!”兰洁斐向着门口欢快地招招手。 真正与祝瑾年熟识的都知道她不喜欢人家叫她小祝,听着跟“小猪”似的,比如兰洁斐,在外头叫她小年,私底下都亲热地叫她“年年”。 兰洁斐是祝瑾年的大学同学,是个典型的傻白甜,大学期间就是校电台的播音,现在在市电台做一档午夜谈话类节目《敲开你心门》的主持人。如果说前几天认识的聂羽峥像从言情小说中走出来的男主角,那兰洁斐就是小说中走出来的小白女主,或许她就是郝易期的哥们口中“男人喜欢的类型”。祝瑾年甚至想过,如果聂羽峥没给她留下那么糟糕的印象,或许可以把兰洁斐引见给他,没准儿能成就一番充满霸道xx爱上我的狗血姻缘,就是不知道他是否单身。 国庆长假,大家都图个轻松,不要再想自己和聂羽峥的赌约,和傻白甜出来喝个咖啡,吃顿饭,才是正道。 聊着聊着,就聊到郝易期。 兰洁斐瞪着圆圆的眼睛,很小心地说:“其实,你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以前见过他跟一个女的逛商场,很亲密的样子,我……没敢告诉你,怕你伤心。” 祝瑾年有些错愕,愣了许久,才摇摇头,说:“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不客气啦。”兰洁斐开怀地笑,“反正你跟他都分开了,也别计较那么多。” 祝瑾年敷衍地点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遇人不淑是一方面,她发现自己虽说以心理咨询为业,可却一直没能看透身边的人,真是丢脸。 她开始担心自己的赌约。 如果聂羽峥真的带她去见小志,警察都问不出个所以然,她要如何切入问话? 他们也不知道调查得怎么样了,自己一点消息都得不到。祝瑾年这才意识到,自己非常被动,一时逞强去打赌,现在后悔莫及,早知道就把赌注设为请客吃饭,还简单些。 转念一想,跟聂羽峥同桌吃饭,不见得比吃瑞典鲱鱼罐头好受。 “你在想什么?”兰洁斐托着下巴,眨着眼睛问。 祝瑾年摇摇头,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大口。望着小白兔一样的好友,她忽然有个灵感——傻白甜做事手段其实都单纯简单,有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 “最近,我需要跟一个访客会面,就一次机会,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看透对方的心理?” “沙盘、欧卡牌……嗯……催眠比较悬,可以试试意象对话之类的浅催眠。” “我可能只有半个小时,说不定还更短。建立信任就得花点时间,哪有那么多时间引导他做游戏?” 兰洁斐抓抓后脑勺,抿起嘴想了一会儿,笑开,“拿张纸画画呀!你忘了?最经典、最直接的——房、树、人!” 茅塞顿开! 祝瑾年眼睛一亮,重重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帮了我大忙!走,请你吃饭去!” “太好了!”兰洁斐喜形于色,“那我要吃新开的那家墨西哥菜。” “你还真不懂客气……”祝瑾年嘴上嫌弃道,然而还是喜滋滋拉着她走出咖啡馆。 转眼到了工作日,祝瑾年按时到了工作室,泡了杯咖啡坐在窗边的卡座里,捧着ipad翻看自己这几天的日程。 今天早上10点排了一个心理疏导,是个已经来过两次的女客户夏小姐,和男友分手后她一直郁郁寡欢;明天上午要和其他几个助理咨询师一起去附近一个中学做免费心理辅导、问答;后天下午有个新case,看初诊接待信息上说,是关于梦游症的咨询。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 送给 染柒(˙ー˙) 我知道追文痛并快乐着 谢谢每一位追文的和养肥的妞 ☆、千言万语不如一幅图(1) 约莫10点,一位打扮入时而得体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去了祝瑾年的咨询室。 “嗨,小夏。”祝瑾年起身迎接,笑着打招呼道。 这位夏小姐家庭条件不错,自己工作也好,前男友却是一个吃软饭的家伙,不思进取,还特别花心。 他们分手后,夏小姐一直处在伤心难过中,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梦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一直在纠结一些在祝瑾年看来完全没有必要纠结的问题。比如,她这么优秀,他为什么不爱她?为什么他劈腿的那些小三,条件都没有她好?为什么她没做什么坏事,偏偏让她遇到这种人?如此之类。 “你看上去气色不错。”祝瑾年坐下说,“最近心情平复了些?” “前阵子我挺忙,有时加班到凌晨,没时间想别的事。这季度我业绩很好,拿了最高的奖金,上周去了趟帕劳,周五才刚回来。”夏小姐说,忽然皱皱眉头,“我忍不住去翻了他的微博,从留言中发现他可能又有新欢……” 第8节 看来,前男友又有新欢,每个女人多少都会有点介意。 夏小姐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隔三差五就要翻一遍前男友微博的“光荣事迹”,每个给他留言甚至点赞的id她都要点进去看个明白。 “……我又去翻了那新欢的微博,发现那女的只不过是个小职员,恐怕一个月就三四千的死工资。我不停在想,如果他知道分手后半年,我升职了,年薪达30万,他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后悔?这30万,本来他可以享有的。小祝,你说呢?” 这个问题很匪夷所思,祝瑾年顺着她的思路问:“你的意思是,他回头找你,或者,你们还没有分手,你愿意把30万都送给他?” “当然不愿意。”夏小姐飞快摇摇头,“我只想知道,他知道我离开他之后生活更上一个台阶,会不会后悔,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祝瑾年低头想了一会儿,“他后悔莫及、悔不当初,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想一想,获得他的肯定、他的喜欢,你才有价值吗?实际上,你的老板和客户肯定比他重要得多。你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就是心又不甘,你征服了有竞争力的同事、难搞的客户,却征服不了一个吃软饭的。你跟这个男人完全就是两类人,一个在大城市里打拼,自力更生,一个就靠吃软饭,各自追求不同、生活方式也不同。这就好比西斯廷教堂里的壁画,非要那些只爱看春宫图的猥琐男点头说好,才是艺术?有些东西,审美观到不了那个层次,就是欣赏不来,没见那个大师因此非要画几幅春宫图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吧!” 比喻尽管有些低俗,但句句在理。 这番话,祝瑾年既是说给夏小姐听,也是说给自己听。郝易期就是个过去时,即便他现在痛哭流涕地回头找她,她也不见得会去当那个“几万个适合结婚的人之一”,那么因为看见了他的新欢而忿忿不平,又有什么意思。 夏小姐呆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你冒出想翻前男友的微博的念头时,不妨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若干个优点和优势,再在一旁写下他的缺点和让你生气的地方,做一个对比,深吸几口气,再决定要不要看人家微博。可以做到吗?”祝瑾年望着她的眼睛问。 她显得有点犹豫,一时没有答应。 咨询时间已到,祝瑾年只能说:“如果你能把兴趣点从窥探他的生活转移到认识新的男性朋友上,很快你就会发现,他的新欢旧爱都不再能影响你的心情。” “我尽量。”夏小姐耸耸肩,道谢之后起身告辞。 祝瑾年送她走出咨询室,前台的琪琪抬手示意了一下,引起她的注意,“祝姐,有位先生找!” “我早上应该没有其他预约吧……”她嘀咕着,顺着琪琪手指方向看过去。 单人沙发上,一张展开的报纸几乎遮住了来人的整个上半身。即便如此,祝瑾年还是有种陌生中带着约莫一点熟悉的感觉。 她走过去,那人许是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高跟鞋和地板的敲击声,移开了竖起的报纸。 是聂羽峥。 他微微抬着下巴,淡漠地和她对视,俊颜依旧。设计简洁的白色衬衫和黑色九分长裤,干练同时还被他穿出一种时尚大气。 祝瑾年的心砰砰乱跳了几下,这种莫名的不淡定让她狠狠鄙视了一下自己,随即自然而然地俯视他,眉一挑,“你是来认识新人的吗?” “卢律明找到了。” 祝瑾年一愣,急切地问:“他还活……”顿了顿,她冷静下来,沉声问:“他还好吗?” “他在楼顶废弃的水塔中,浑身裹满透明胶,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明知她急于知道卢律明的死活,他还说得慢条斯理,最后一句,他抬眼看住她,“所幸——活着。” 她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单手扪在胸前,眼中露出些欣喜,“太好了……” “好吗?”他反问。 她卡壳,莫名其妙地眨眨眼。 经过抢救、恢复清醒后,卢律明也不得不告诉警方,一切都是儿子干的。他靠小志送上来的一丁点水和食物维持生命,获救时已经奄奄一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的额角有伤,应该是被囚禁前和卢酬志打斗留下的,捆绑他的透明胶上遍布卢酬志的指纹,人证物证俱在,证明这一切都是卢酬志所为。 “是囚禁还是故意杀人未遂——卢酬志目前不肯交代动机和犯罪过程。现在,他被羁押在看守所,只能给你半小时的会面时间,走不走?”他起身,身高差距使她的俯视不得不改成了仰视。 “足够。”祝瑾年自信满满地说,小跑到前台,交代了小妹几句,如果今天来了其他case,就移到下午一点后。 “祝姐,那个是谁啊?很帅哎!!你新男朋友吗?!”琪琪眨着眼睛问,双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确实挺帅的。”祝瑾年回头看了一眼起身走向报刊架的聂羽峥,毫不矫情地肯定道,话锋一转,“他就是聂羽峥,我们的老板之一。你跟我一样都是新来的,没见过他,难免因为相貌而对他产生一些好感,但其实啊,他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可怕吗?我不觉得哎。他在那儿等了你半小时哎,讲话也很有礼貌,看起来好有耐心好温柔哦……” 耐心?温柔? 这种美好的形容词怎么可以用在聂羽峥身上? “那是因为——”祝瑾年语塞,这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更何况自己还不能把小志的事往外说。她摆摆手,结束了话题,“总之……少看点偶像剧!” 杜格致出来取快递,恰好看见祝瑾年进入电梯,便随口问前台,“她去哪里?” “不太清楚。”琪琪回答,“祝姐跟聂总出去了。” “聂总……聂羽峥来过?” “嗯!聂总是个大帅哥啊!连祝姐都说他很帅哦。”琪琪双手捧脸,花痴眼神还在持续。 杜格致微微皱起眉头,忽然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电梯里,聂羽峥看了眼手表,出口讽刺她在前台和人聊天的磨蹭行为——“你已经用去了4分28秒。” 祝瑾年不以为然,反击:“所谓‘半小时’应该是我与小志的会面时限。” 下到负一楼,祝瑾年却没有等到上次来接她的那辆警用商务车,一转头,一辆黑色奥迪a8l缓缓驶来,在她跟前停下。可能是要通风换气,四个车窗都开着,她眨了下眼,“你的车?” 他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顺路。” 她绕到后头,坐到了驾驶座后面,这里号称是安全系数最高的位置。 和上次的针锋相对不同,去看守所一路,二人久久都没有开口相聊的意思。 看守所离市区有段距离,车里很凉爽,但祝瑾年还是觉得有点闷,四处看了一会儿,发现问题所在。 “有音乐吗?放来听听。” “没有。” “广播总有吧!” 他右手离开方向盘,按了一下旁边的一个键。食指修长,骨节分明,兼具艺术家的美感和男性的硬朗。 “……此前,美国军方发布消息称,美方曾将两架叙利亚战斗机驱逐出驻扎着美军特种部队的叙东北部城市哈萨卡……” “请换一个台。”祝瑾年没听几句就不耐烦道,“小老百姓对这种国际局势不感兴趣。”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美国和叙利亚不是咱们的‘天下’。”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我的梦想没远大到横跨太平洋去操心美帝。”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祝瑾年快要被他的巧舌如簧气死了,“你……”她忍住即将出口的恶言,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别跟他一般见识。硬碰硬估计是行不通的,那么…… “聂组长,你就换个台嘛~”她柔声撒娇道。 她能感到聂羽峥的肩膀很明显地一僵,而后忽然踩了刹车。 因为惯性,她整个人趴在驾驶座后背上,几秒后才坐直,原形毕露,“你干嘛!” “红灯。”他答。 她不相信地往前看了看,发现他没骗她。 “你不换台,我可要自己换了?”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他偏头,“这很危险。” “车又没动。”她反将一军,抬杠似的探身上前,用力胡乱拧了一下调台键,顺利换了一个频道,优美的轻音乐传出,她得胜似的坐了回去。 后座的空间很大,她安逸地靠在椅背上,转头望着窗外的风景。 轻音乐没持续多久,主播的声音传出——“好,各位听众,优美的轻音乐后,让我们回到节目中,接听下一位的来电。……您好?喂,您好先生,请问您有什么困惑呢?” 哟,看来随手一调,还调到心理类节目了?兰洁斐曾提过要叫她去当嘉宾,解答一些心理疑问,她要好好听一听。 “主持人你好!我得好好感谢‘火箭炮’胶囊!它让我重新找回男人的自信了!我以前做到一半就软了,硬不起来了,唉!怎么弄都起不来!老婆总是满足不了,都要跟我离婚了!” 不是吧……祝瑾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矮萝卜 ☆、千言万语不如一幅图(2) “原来你喜欢听这个。”聂羽峥点点头,很受教地说。 “我没……”祝瑾年急急解释的声音被广播中男人的激动的大嗓门淹没—— “自从服用了‘火箭炮’,仅仅两个疗程,我就‘一站到底’!花样百出!根本停不下来!一晚上三四次不在话下!连续换五六个姿势,每个姿势都激情四射!老婆抓栏杆,撕床单,被我搞得大喊大叫,床都要塌了!她乐得直夸我,说好像回到了蜜月时候……啊不!比那时还强劲百倍!” 她听不下去了,飞快扑上前去,又扭了一下调台键。 “我想咨询一下……”“好的这位女士,您要咨询什么内容呢?”“我跟我老公结婚五年都没有怀孕,我们全家都很着急,我想问问刚才那位专家……”“嗯,那么请问您与丈夫的性.生活频率怎么样?”“我们以前是一周两三次,现在……” 绿灯亮起,黑色奥迪也随着前方的车流启动,倍感窘迫的祝瑾年知道再探身上去换台就真的是自己作死了,就用力拍了拍前方座椅靠背。 “想听国际新闻?”聂羽峥语气中带着戏谑的笑意。 “想!”祝瑾年坚定地说。 几秒后,男主播正经严肃的嗓音传来——“根据民意调查,另一位宣布参加总统选举的共和党重量级政治人物阿兰朱佩虽然在全国范围内……” 祝瑾年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向他发难,“什么卖假药的,治不孕不育的……你的车里怎么尽是这种频道!” “是谁动手调的频道?”聂羽峥反问。 “什么样人的车里就会收听到什么样节目。”她强词夺理,非常蛮横地下结论。 聂羽峥看出了她的狗急跳墙,以他的成熟和稳重,自然不会再和她做无聊的争辩和斗嘴,仅飞快地从后视镜中扫了一眼她的方向,她正偏着头看窗外,耳朵却染上了一抹羞怯的粉红。 祝瑾年自我调整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将“广播事件”翻篇,“现在这种情况,小志还需要被心理评估吗?还是说,心理鉴定和精神鉴定同时进行?” “由我先对卢酬志进行心理评估,如果确定他的行为不属于心理障碍而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司法精神鉴定才会启动。”他回答,“近几天我得到一些反馈,卢律明的妻子蔡美淑患有被害妄想症,卢酬志三岁左右时,她死了。” 祝瑾年眼睛一亮,“确定是被害妄想症?” 聂羽峥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确定。” “具体表现是……” “她是个化学老师,宣称卢律明用一种高科技手段控制了她,并在她的饮食中下毒,导致她慢性铅中毒至少一年。她去过至少五次次派出所,拿着医院的输液单,说自己正在进行排铅治疗,要求警察去把丈夫卢律明带回来审问、坐牢。某天放学后,她忽然失踪,两天后在市郊一个废弃的工厂里找到她的尸体,从现场痕迹上看,她攀爬厂房外的铁梯,约三层楼高时坠落身亡,不能判定是失足意外还是自杀,除了警察外,周遭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祝瑾年皱眉喃喃自语:“怪了,为什么她的假想敌也是卢律明?他到底何德何能,把自己老婆孩子逼得都不正常了……” 聂羽峥不喜跟人讨论家长里短的事,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个装着知情人笔录复印件的资料袋,向后递给祝瑾年。 “可以看吗?”她相当谨慎地问。 第9节 “这有助于你全面了解卢酬志的原生家庭状况。” 祝瑾年从善如流,马上拆开袋子,一份一份认真看过去。原以为里头会充满蔡美淑的亲友对卢律明的控诉,什么家庭暴力啦、婚内出轨啦,吝啬鬼之类,谁知这些人提供的情况却挺让人扼腕叹息。 蔡美淑和卢律明的结合有点像水浒传里的潘金莲和武大郎,不过结局和那一对完全不同。蔡美淑长得很漂亮,但自幼丧母,家境不太好。她心气很高,常常用《红楼梦》里的晴雯自比,说自己也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与卢律明结婚前,和一个家境非常好的花花公子同居怀孕又被抛弃,她流过产的事情就传开了,在那个时候,还是很被人不齿和嫌弃的。 她怀着一腔愤懑和不甘,经人介绍嫁给了家境也不怎么好、长相一般的大龄男青年卢律明。婚后,在外人看来他们相敬如宾,实际上,和蔡美淑走得比较近的一两位朋友知道,她非常看不上卢律明,新婚时一度拒绝跟他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她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跳交谊舞,衬托得卢律明更显得好像武大郎一样与她不相配,那时就有不少人传说她在外勾搭了其他男人。 他们结婚四年后,蔡美淑才怀孕,“孩子不是卢律明的”传言四起,她的朋友说,从那时起,她就有点不太正常,怀孕期间常常说卢律明要给她吃堕胎药、要推她下楼,要害她一尸两命什么的。 关于这一点,卢律明的亲友说,他俩婚后感情确实不好,卢律明一再跟蔡美淑强调,是自己不计前嫌接纳了她,她就应该收一收性子,好好听他的话,做一个普通的持家妇女。每次蔡美淑出门跳舞,很晚回来时,卢律明都会去等她,一定要亲自把她接回来,其实,蔡美淑和其他男人单独约会甚至过夜的机会少之又少。 但即便如此,卢律明还是有疏忽。蔡美淑的好友说她曾经向自己坦诚,自己跟一个男人有过一段婚外恋,所以不确定孩子究竟是不是卢律明的,加上卢律明独占欲和控制心都很强,所以很怕他要害自己。 孩子出生后,蔡美淑开始发胖,一个人带孩子的劳累和身材的走形让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出去交际、跳舞,很多人见到她的第一句话都是“你变了好多,我都认不出你了”。 小志和卢律明长得很像,所以这个孩子是他的已是个不争的事实。蔡美淑被爱哭闹的小志搞得很烦躁,和卢律明的矛盾升级,生活上遇到一丁点烦心事就情绪失控,说他害了自己。 蔡美淑的朋友说,真正是她陷入不正常的是某次她们在早点摊吃完早餐,偶遇蔡美淑的前男友,就是那个抛弃过她的富家子弟,他正好从一家高档早茶馆走出来,依旧风度翩翩,身边的妻子打扮入时、身材婀娜,牵着一个大眼睛、平刘海的可爱女儿。蔡美淑认出了他,而他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忘记了,根本没认出她,一家三口从她们面前经过,上了一辆凯迪拉克。 朋友一直记得蔡美淑当时的眼神,震惊、欣羡、羞愧、嫉恨交织,还长长吐了一口气,说:“我这辈子!错了!完了!没了!” 之后,蔡美淑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课也不好好备,渐渐学生家长就有了意见,学校让她回家休养,换了一个化学老师接她的班。 碍于面子,卢律明没有带蔡美淑去求助心理或者精神科医生,只让她在家继续带孩子、做家务。由于卢律明的洁癖很严重,蔡美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擦着家里所有东西,一刻不得闲,并且经常跟别人说,如果哪里做不好,卢律明就会要她死。 因为没有收入,生活变得更加拮据,卢律明控制着家中的“财政大权”,蔡美淑的生活水平和精神状态齐齐下降,回天无力。她不断追悔过去,拒绝看清现实,成天胡思乱想。 后来的事就像聂羽峥一开始说的那样,蔡美淑的被害妄想症越来越严重,终于走向了不归路。 看完之后,祝瑾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志对他的亲生母亲而言,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蔡美淑把自己的现状全部怪罪于卢律明和小志的出生,她心里总有一个高高在上、出人头地的梦,梦碎之后没有及时认清现实,把自己毁了,还直接给小志带来一个没有母亲陪伴的童年。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这样的心境或许很多人都有。初恋失败后,如果蔡美淑不自暴自弃,而是自强自立起来去寻找一段适合自己的婚姻,恐怕结局就有所不同,又如果,蔡美淑和卢律明结婚后能得过且过、互相忍让,现在也能勉强维持一段老夫老妻的平静生活。 祝瑾年又翻了一遍文件袋,并没看到关于当年溺水事件的资料,看来,那次事件还没调查清楚。 “有的人根本没做好准备当父母,就干脆不要生孩子。生了又不好好养,把孩子一辈子都害惨了,自己也没落什么好。”她重重把文件袋放在一旁,满肚子的感慨,只化为这一句。 眼看目的地快到了,聂羽峥适时提醒她:“这次,你以卢酬志曾经的心理疏导师身份与他会面30分钟,以交谈为主,不允许对他进行心理攻坚或者其他运用其他审讯人员才会用的手段,他没有必须说的义务,另外,也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这是心理分析人员的一个原则,要严格地和警察区分开。” “我能把握,你放心。”祝瑾年心里涌起一阵小激动,“再说,那些什么审讯手段,我又不是刑侦专业的,想用也不会用。” 路的尽头就是鹏市第二看守所的大门,里头环境幽静、绿树成荫,时不时还能听见悦耳的鸟鸣。 “环境还挺好的……”祝瑾年下车时感慨道。 聂羽峥抬眼见她一脸陶醉,直接泼了一道冷水,“怎么,也想来住一阵子?” 祝瑾年白了他一眼,“不想。” “聂组长再次大驾光临,咱们这儿蓬荜生辉!上次陈局长还特别提到你,说你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看守所所长是个中年女人,笑脸迎人,声音洪亮,她身边的几个副职领导也一一跟聂羽峥打了招呼。 官场上的话,夸张之余,都是那么顺耳好听。 所长似乎跟聂羽峥很熟络的样子,和他一路交谈着。 祝瑾年听所长介绍道,“卢酬志还算配合,偶尔情绪失控会乱摔东西,但没有自残或者自杀的倾向。他经常对着我们干部(狱警)叫什么爸爸带我走之类的,有时候看着很可怜,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种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米小得 这文男女主的互动总体比较轻松,不会虐 ☆、千言万语不如一幅图(3) 聂羽峥和祝瑾年不是以审讯人员的身份前来,因此小志并没有以提审程序安排去审讯室,而是去了判决前律师会见的地方。 “我一个人进去。” “你自己进去。” 他俩同时开口,观点出奇一致。 祝瑾年点了点头,聂羽峥留在走廊上,目送她在两个狱警的戒护下进去。 一个大房间内,小志穿着看守所统一的马甲站在中间,身后站着个高大的狱警。他很憔悴,瘦了很多,明明是十八岁少年,看上去龊颓得就像三十来岁的游民。他很紧张,双手机械地搓动着,对祝瑾年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祝瑾年下意识理了理裙摆,自己今天的打扮和那回的休闲运动风格截然不同。 “小志,你好,还记得我吗?” 小志呆滞地看了她很久,忽然,好像受到什么提点,指着她“啊”了一声,就要冲过来,却把狱警制住。 他低着头安静下来,咬了咬嘴唇,一如祝瑾年初见他时腼腆羞涩的模样。忽然,他又抬起头,诡异地咧嘴笑,同时一直盯着祝瑾年,像在看她,但目光好像透过她看到她身后去。 祝瑾年看了看身后,只有两个狱警。也正是这制服笔挺的狱警给了她胆量,否则她一定会后退至门边。 “你!我知道你……哈哈,我知道……”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 “别装了,我知道你,嗯嗯,我知道。”小志瞪大眼睛,一个劲儿点头,伸长了脖子,“我知道你的秘密,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的秘密?” “你就是眼睛,偷看我……哼哼。”他忽然露出令祝瑾年倍感熟悉的笑,这笑,他在快餐店里也露出过。 眼睛?难道自己在他眼里,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只是一个器官了吗?祝瑾年心里起疑,想起在小志家里的事,便主动解释:“我是你爸爸一个朋友的女儿,我们见过面,在你家的时候。” “不是!”小志出声打断她,“你是我爸爸的眼睛!你在看着我!” “为什么这么说,能告诉我吗?”祝瑾年耐心道。 小志得胜似的扬起下巴,像个守着秘密不肯告诉陌生人的孩子,剧烈呼吸着,眼神迷乱。 之后,祝瑾年再问什么,他都不肯开口,时不时防备地看看她,嘿嘿笑一下。他本就不善言辞,现在更是乐于沉默。 坐在监控室里的聂羽峥面对安静的好像一出哑剧的画面,静静等待着祝瑾年下一步行动。 “他进来这些日子,据我观察……”所长坐在一边,说,“和那些故意疯疯癫癫装精神分裂来逃脱法律制裁的嫌疑人不同,他不是装的,精神状态确实异常,有点间歇和反复性,他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和我们能看到的不太一样,当然,他看到的肯定是幻觉。” “举个例子。”聂羽峥建议。 “他总是能看到他爸爸,有时不止一个!而且他用的名词也很怪,我们说人,都是‘一个人、两个人’,或者是‘一位某某,几位某某’,他呢?居然说什么‘一片爸爸’‘两块爸爸’之类,就算是见鬼,也没听说什么一片鬼、一块灵魂吧!” “他的‘爸爸’都出现在什么位置?” 所长摆摆手,“不是凭空出现的,他会把我们几名干部(狱警)认为是他爸爸,就好像刚才,他把你带来的那位心理咨询师说成是他爸爸的眼睛。他刚进来的时候,总想在墙上画什么记号,被我们干部阻止了,这种行为在咱们这儿是绝对不允许的。” 画记号……难道又是画“正”字? “嗯?她要做什么?”所长指着监视屏。 聂羽峥的目光又回到屏幕上,只见祝瑾年从包里拿出一张白纸,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顺带给了小志一支黑色水彩笔。 “投机取巧。”马上会意的聂羽峥评价道,虽用了个贬义词,但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小志握着笔,有些迟疑,过了很久才慢慢在纸上画着祝瑾年要他画的房子、树和人。她刚才说,除了这些,如果还有什么其他东西想画进去,也可以。 十分钟后,他把自己的画往前方一推,“嗯……给。” 祝瑾年草草看了一眼,眉头忽然一皱——这幅画太有挑战性,足以成为“房树人”心理学的经典案例,很多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的符号,还得回去好好查一查书。 慢着,她一时想不起来,作为专业心理分析的聂羽峥会不会…… 这是我的主意,干嘛会想到让他插手?祝瑾年鄙视自己。会面时间眼看要到了,她只能先行离开,暗搓搓把小志的画折好放进包里,打算独自好好研究一番。 哪想到,狱警带着她一路走到了监控室,门一开,只见聂羽峥和所长坐在里头,他们面前的监控画面正是刚才自己和小志会面的房间。 祝瑾年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想对聂羽峥冲口而出的一句“你监视我干嘛”硬生生吞下去,换了副微笑的表情,拐弯抹角地问所长:“刚才我应该没有什么不当言论或者举止吧?” “没有没有!你放心,这都按照我们的规定程序来的。”所长笑着回答。 “所有人跟嫌疑人会面,都需要全程监控吗?”她假装好奇,“连聂组长都要?” “这要分情况。”所长耐心地解释道,“如果是辩护律师,他有权利要求单独会见,我们不能进行监听。其他办案人员,我们是会录像以备检查的,聂组长当然也是一样会被监拍监听。” 祝瑾年受教地点点头,心想,看来我那张画是藏不住了。 聂羽峥起身,车钥匙握在手里,像是要走。她几步赶上,问:“聂组长不跟小志聊几句吗?” “他与陌生人有沟通障碍,我见过他两次,他把我当成警察,排斥度很高,不愿意透露任何心理活动。目前,只有你能让他安安静静坐在原位画画十分钟。” “你听见了吗,他说我是……眼睛。”祝瑾年顿了一下,补充道,“卢律明的眼睛。” 聂羽峥转身对所长比了个“请留步、再见”的手势,回身示意祝瑾年跟他走,同时问:“他的精神状态与你第一次见他时相比,如何?” 祝瑾年惋惜地摇摇头,默了一会儿,“他的那些言论已然不像是一个具有正常认知水平的人了。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暂时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对一些事物的是非感很模糊,而且他的那套逻辑,我感觉……也有点怪异。” “心理障碍和精神病之间的界限之一就是当事人自知和不自知。”聂羽峥垂眸复又抬眼,周遭一片绿荫纵然让人感觉清爽,可不远处的岗哨和围墙上的铁丝网又一再提醒你这里并不是个放松之处,“对卢酬志的司法精神鉴定在所难免,但我必须弄清楚他的心理和精神走向异常的原因。” “以便这学期为难学生吗?”祝瑾年不合时宜地反讥道。 他不怒反笑,“是不是恨不得早点认识我?” “是啊,相见恨晚。”她自嘲道,“说不定还能得个99分。” “作为一个不及格的考生……”他挑眉斜睨她,“你还坚持,他是被害妄想症?” 祝瑾年卡壳了。 “上车。”他走向自己的车,没有提赌约的事。 那一刻祝瑾年觉得,他根本不在乎那个赌注,她一时的逞强在他看来或许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她聪明地也没有去提,依旧坐在后座,车子启动后,从包里拿出小志的画。 广播里还在播报着国际局势,可能是不想打扰她的思考,他调小了音量。 这张可能包含小志大部分内心状态的画对祝瑾年来说弥足珍贵,同样,对警方也是如此,说不定还关系着小志最后的量刑。 她虽有些气盛,可毕竟还是识大体的人,犹豫再三,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全景和细节图,之后把画纸放在副驾驶的资料袋上,意思很明确——留给警方取证用。 专心开车的聂羽峥余光见她这个动作,便往副驾驶瞥了一眼。 “你有结论了?”他沉声问。 “暂时没有,我想回去慢慢研究。” “下次,什么时候有空?” “你要干嘛?”祝瑾年防备地问。 “心理分析会,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他默了默,忽然轻笑一声,“难不成,你以为是约会?” “周四上午。”他的语气真让人不爽,祝瑾年冷声回答,“明后天我都没空。” 第10节 他点点头,“来访者多吗?” “还能应付。”她答,一会儿,问他,“你挂着主心理师的名,却几乎不去工作室,这样合适吗?” “我的重心是心理评估。至于咨询,就像你说的——你们完全可以应付。” “你查了这么久,警方的调查结果你都能第一个看到。”祝瑾年再次发难,“难道连个思路都没有?” “有。”他答,“我需要一些更能证实我推论的细节。” 祝瑾年心里涌起一阵紧迫感,好像一个奋笔疾书的考生在考试时间还剩五分钟时发现邻座的对手已经连最有难度的附加题都写完了。 路遇红灯时,祝瑾年余光见他向后要递什么东西给自己,低头一看,他手里握着一个手机。 “号码。”他解释道,“我不是每次都能‘顺路’。” “你向女士要电话的方式毫无趣味。”她接过手机,屏幕上已是添加电话本的页面。 “凡是有趣的要电话方式,目的都不单纯,祝助理。”他说,意思是,他的目的非常单纯——工作联系方便。 祝瑾年心想,既然他不怎么来工作室,又不做心理咨询,恐怕此次“工作联系”后,他们再联系的概率很低,最多逢年过节,她的免费短信还有剩余时不小心给他来一条群发拜年,什么“我怕三十晚上的鞭炮太响,怕初一的祝福太多……”。 她一边想,一边输入自己的办公室电话。 这么毫无趣味的要电话方式就要配上这种无聊的办公电话才搭啊。 手机还回去时,她看见他抽空低首瞄了一眼,似乎没什么不满的样子。 是啊,工作联系么,能在上班时间找得到人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allure-郑忆妍 ☆、千言万语不如一幅图(4) 接下来两天,除了去学校做义务心理辅导外,祝瑾年都闷在办公室里研究小志的画,翻了很多以前的课本,上网查了不少资料,小志的内心形象一点点在她面前丰满起来。 周三下午,原定要进行梦游症咨询的客户按时来了。她戴着个口罩,一身白色连衣裙,穿着十分朴素清爽,齐眉的平刘海,后面扎着一个长长的马尾辫,不知用的是哪款香水,味道挺特别,但祝瑾年不太喜欢。引人注意的是,她左手腕上戴着一个造型夸张的手镯,有点重金属摇滚风,似乎跟她的打扮格格不入。 “你好,我叫欣雪,叫我小欣或者小雪都行。”她微笑着向祝瑾年作自我介绍,落落大方。她的嗓音低沉沙哑,加上一直没摘下口罩,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冒。 “你好。”祝瑾年递上自己的名片。 “我在你们工作室网站上见过你的照片。”欣雪很有礼貌地双手接过,“不得不说,你真人比照片更漂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能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倾向跟一个赏心悦目的咨询师坦露心事。” 一番话中的马屁拍得滴水不漏又不过分夸张,让人听了身心舒畅。 刚才欣雪接名片时,祝瑾年刻意盯着她的左手,果然,女人的直觉很准,造型夸张的手镯下有几道狰狞的疤痕,看走向,应该是割腕留下的。 她不禁想,难道欣雪也是一个曾经受过情伤、寻过短见的傻女人? “睡眠不好吗?”她委婉地问,顺便还小小地回拍了欣雪一个马屁,“你的皮肤很好,也没有黑眼圈,并不像是被睡眠问题困扰的人。” 说起这个,欣雪脸色一变,低着头,似乎在组织语言。“坦白说,我觉得……我会梦游。” “‘觉得’——也就是说,没有人亲眼见过,你自己也不是很确定?”祝瑾年追问。 “是的,自己一个人租住在一个小区里。房东把那套房子隔了三个房间,我在其中一间,因为作息规律不同,和另外两个租客谈不上认识。”欣雪打开了话匣子,“我在一个私人舞团,有时我们团也会去外地商演,住在酒店或者宾馆里头,跟我同住的姐妹并没发现我睡觉时会无意识地起来,我自己……嗯……可能偶尔会梦游吧。”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梦游的?” “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怀疑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我晚上洗了些衣服,因为太冷了,我想着先玩会儿手机,临睡前洗漱时再去公共阳台晒。可我那天玩着玩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衣服已经晒好了。”欣雪表情悚然,“一开始我以为是某位同租的人顺手帮忙,觉得很不好意思,刚想写个纸条塞他们门缝里道谢,却发现我装衣服的筐放在自己房间里!就算是他们帮我晒了衣服,也不可能把筐放回我锁着的房间里啊!” 听上去像闹鬼。 “有些人执念很强,半夜忽然挣扎着爬起来把衣服晒了,第二天早上全忘记也是有可能的。”祝瑾年说这句话时想到了兰洁斐,这姑娘是拜仁的超级球迷,有次欧冠她看着看着睡着了,可能心有不甘,忽然醒来恰好看见最后的比分,发了条微博后又睡死过去,第二天居然嚷嚷着不知道谁盗她的号。 “如果第一次是我记性不好,那么以后好几次类似的事件出现,就不得不让我怀疑了。”欣雪说,“昨晚吃剩的快餐盒早上自己跑到了门口、忘了按下开始键的面包机第二天居然做了个面包,还有……我有次故意试探自己,把没电关机的手机放在桌上,第二天起来,已经充满了电!像闹鬼一样!” 祝瑾年觉得,她家即使如果真闹鬼,始作俑者也是一只勤劳的田螺姑娘。 欣雪陷入回忆中,双手交叉抱着自己,有些瑟缩,“我睡前故意擦掉了手机屏幕上所有指纹,但你知道吗……我看到了上面印着的指纹,就是我自己的!” 说着,她竖起右手大拇指,那儿有个斜斜的伤痕,很深,即使用肉眼也能轻易分辨这个指头的指纹。 祝瑾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觉得自己半夜会梦游。” 欣雪耸耸肩,显得很无奈,“我想知道自己梦游时究竟会去干哪些事、有没有危险,还有,会不会有自己的思想……我甚至尝试装一个摄像头在自己房间,录下梦游时的一切,可只要我录像,就从来不梦游。” 这时,祝瑾年开始适时的暗示,“梦游确实会带来一些困惑,但我听你的描述,你在梦游的时候都在进行睡着前没有完成的工作,可以说,是在帮自己完成一些事情。所以,这些事不危险,也不莫名其妙,都是符合你生活规律的,也没对你个人产生什么负面影响。或许你在日常生活中,是一个比较执着的人?” 欣雪肯定地点点头,“嗯,我很执着,有点认死理,有时还挺钻牛角尖。”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个性,所以我们的世界才这么精彩。”祝瑾年用一个轻松的微笑来缓解欣雪过于紧张的心情,“梦游的成因大多是心理压抑,80~90%的梦游|行为都代表的内心的真实想法。可见,你的真实想法只不过是把未完成的家务完成,说明你其实是个很贤惠的人。”说罢,她又幽默地说:“如果你梦游时去抢劫银行,那可真成问题了!” “原来是这样!我可能真的太执着了。”欣雪舒了一口气,“可是……我怕自己将来结婚后,被老公发现有这个症状……唉!” “梦游并不是一辈子的,也不是你天天的‘必修课’。刚才你说自己的作息不规律,和上班族不同,我建议,以后渐渐调整一下——按时睡觉、按时起床,练舞累了就停下,吃胖了一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即便还偶尔存在,跟自己的伴侣坦诚说,如果他连这个都接受不了,也不配不上‘白头偕老’这个词了。要知道,男人睡觉打呼噜可比你这种偶尔梦游干家务要烦人得多,而且,他们可能天天都打,还越打越大声!” 为了增强论证,祝瑾年还学了两声夸张的打呼噜声。 欣雪忍不住笑出声。 “让你感觉困扰的,究竟是可能会梦游这件事,还是梦游被人发现、有点丢脸?” 欣雪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就是觉得自己总是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力,有时心里慌慌的。” “确实,很多心理问题都是由于压力产生的。”有时候,访客的心理问题和他们自己所描述的或者所表现出的行为根本是两码事。想到这里,祝瑾年上前,为她调整了一下座椅靠背的角度,“我们来玩一个简单的想象小游戏,放松一下,也清理清理你脑中所谓‘慌慌’的情绪,怎么样?” 欣雪近乎半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自己腹部,“好。” “需要摘掉口罩吗?” “不行!呃……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我感冒了,不想传染你。” “ok,小雪,你可以闭上眼睛,让自己安静下来,想象一下自己正沿着一条小路走向一所房子。”祝瑾年尝试用意象对话(注1),开始了解欣雪的内心,“能不能告诉我,你看到房子了吗?” (注1:意象对话技术是主要由我国心理学家朱建军先生创立的一种心理咨询与治疗的技术。它通过诱导来访者做想象,了解来访者的潜意识心理冲突,对其潜意识的意象进行修改,从而达到治疗效果。) “唔……看到了。一个小平房,像自建的。” “请你走进去。” “门关着,我没有钥匙,怎么进去呢?” “钥匙就在你口袋里,你试着把门打开。” “哦,好,打开了,可以里头没有灯,很暗,我什么都看不见。” 祝瑾年蹙眉,“我们马上把灯打开。ok,你看清楚了吗?” “嗯,都看到了。虽然外头看上去挺小,里面倒挺宽敞的,分了两间,有两个门,一个门开着,另一个门关着。” “再试着走进去看看。” “好……里头很漂亮,都是木质的家具,床单、窗帘都是粉色的,小茶几上有一个插满鲜花的花瓶,墙上还挂着好多幅油画,我站在窗户边往外看还能看见外面的树。” “这个房间可真不错,像是女孩子住的。桌上的花是什么样的?” “五颜六色,玫瑰、向日葵、桔梗……很多,很漂亮。” 祝瑾年颔首,鼓励道:“你可以挑一朵带走,去吧。” “那太好了!哎呀,算了,我想拿朵玫瑰,可是每朵玫瑰枝条上都是刺,就不拿了吧!” “好,那你再走出来,去另一个房间看看。” 欣雪默了一会儿,然后皱了皱眉,“我打不开门,敲了一会儿,没人来开。” “门是什么样的?” “跟刚才那个房间的门不一样,是黑色的,很厚,没有钥匙孔,没有把手,不知道从哪里开。哦,我知道了,这可能不是一个房间,是地下室的入口吧!” “地下室里会有什么东西呢?你能不能猜一猜?” “关着门不让进,感觉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被封印的恶龙或者是妖怪,又或者是什么被诅咒的东西……天啊,太恐怖了。” 祝瑾年感觉到她的不安,适时停止引导,说:“也许是一大堆的金银财宝呢?既然无缘一见,就算了吧。请你退回另一个房间,看一看粉色的窗帘和户外的美景……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是的,还是这个房间好,又干净又有阳光,我喜欢。” …… 意象对话结束,欣雪睁开眼,似乎还陶醉在那个温馨的房间里。谢谢你祝老师,来之前我还一直很担心自己的梦游症是丢人的大问题,可和你聊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瑾年笑,心想,从这次的意象对话中看,欣雪想象出的玫瑰、窗户、门等等,表示她个性开放,但遭受过情感方面的打击,对自我认识不清,内心有个闭塞的角落,对一些事心存恐惧,想象出的房间过于美好,意味着她还有一点点癔症倾向。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她看见了墙上挂着的油画,这个意象和荣格说的人格面具(注2)有关,似乎外界对她有一种强烈的要求,而她不得不按照要求给自己戴上人格面具。 (注2:人格面具是荣格的精神分析理论之一也被荣格称为从众求同原型。荣格在《原始意向和集体无意识》一书中写道:人格面具是个人适应抑或他认为所采用的方式对付世界体系。) 她教了欣雪一些自我放松的方法,以及如何用积极的目光去看待周围的一切,欣雪看上去真的很高兴,人还没走就用手机登陆工作室网站,在电子评价表的“很满意”后面打钩提交。 “拜拜!”她走到门口,回身一笑,抬手再见。 祝瑾年抬手摆了摆,忽然看到欣雪的夸张手镯,总觉得她身上还有一段故事。当时的祝瑾年没有想到,这次梦游症的咨询,只是欣雪这个特殊人物的一个序幕而已。 祝瑾年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回到办公室时恰好电话响起。 她轻轻提起话筒,嗓音温柔,“喂,您好,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我是……” “祝瑾年。”连名带姓,不带一丝个人感情,严肃正经得就像大学教授上课点名。 “聂……组长。”祝瑾年换了个语气,似笑非笑,比起“聂总”,他的身份还是更符合“组长”这个称呼。 “明早十点,支队会议室。” 他说话的时候,祝瑾年飞快地按了一下来电显示键,发现他使用的也是座机,估计也是办公电话一类。 “你顺路吗?”她无赖地调侃他。 “不顺路。”——意料之中,毫无风度。 祝瑾年笑,“好吧,我尽量准时到。” 他马上接话:“必须准时到。” “能拿交通发\票找财务报销吗?”她故意抬杠。 “可以。”他回答,放缓了语速,“你坐飞机来,我报。” 毫无诚意! 她若不是没时间陪他玩,真会坐趟来回飞机,拿着机票找他报销。 第11节 挂了电话,她翻开被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心想,我倒要看看,聂羽峥能分析出什么课本中没有的新结论。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夏风兴起 心理咨询第一次其实并不会直接开始就开始做心理治疗之类的,一般都是先说明注意事项,建立信任,让访客倾诉,但由于情节需要,我会省去一些环节,尤其是大段的倾诉。 ☆、千言万语不如一幅图(5) 第二天早上九点,到工作室打完卡的祝瑾年在请假理由中输入“配合警方调查”,发送给杜格致。没一会儿,他果然拒绝了请假要求,敲开她办公室的门,“我听说羽峥带你做一个心理鉴定的case,你要去支队,算是公事,不算因私请假。对了,事情还没水落石出?” “我是刚好和这事有瓜葛。”祝瑾年觉得他用词不准,在她看来,聂羽峥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忙,“他们把重点让在了嫌疑人的心理分析,因为嫌疑人的动机目前不是很明确。我等会儿就过去。” 杜格致笑道:“妥,去吧。” 祝瑾年比了个“ok”的手势。 “对了……”他上前几步,坐在她办公桌前的转椅上,抬眼看住她。她今天穿着套正红色针织连衣裙,一条黑色宽皮带环绕在腰部,明艳的色彩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月底,有空吗?” 祝瑾年眨眼,“嗯?” “有个小范围的同学聚会,你要不要考虑参加一下?能认识一些圈里圈外的人。” “都是你的同学,我就不去了吧。”祝瑾年笑了笑,“除了你,估计谁也不认识,不太习惯那样的场面。” 杜格致摆摆手,“也不都是我的同届同学,上几届、下几届都有,沈子平说他有空的话也会参加。” 这是个比较委婉、聪明的邀约方式,杜格致如果单独约她出去吃饭、郊游之类,目的性太明显,两人单独相处时一旦话题接不上就显得尴尬,但一群人就不一定了。大家插科打诨,开开玩笑,相处时更加轻松惬意,说不定还有人帮着撮合。 祝瑾年也不傻,杜格致的意思她心里明白七八分。这个学长一直对她不错,在学校时,她见过他女朋友。当时只觉得自己和他是普通校友的互相帮助,进入荒漠甘泉工作后,听说杜格致的女友因为要出国留学,已经跟他分手了,后来,连兰洁斐这种傻白甜都看得出来,杜格致想挖墙脚。如今杜格致知道了她已恢复单身,采取一些行动也是早晚的事。 想到那天在学校门口看到郝易期和他的新女友,祝瑾年看了看仪表堂堂的杜格致,扬了扬唇角,“应该有空吧。” “那行,到时候再约。”杜格致点点头,看了看表,心情很好的样子,“我约了个客户九点半,先出去了。” “拜拜。” 发展办公室恋情,这并不明智——心底有个声音这么对自己说。 罢了,随缘吧。祝瑾年不是矫情的人,如果她和杜格致深入相处下来觉得他确实不错,继续发展也不是件坏事,如果觉得他并不适合自己,大不了谢绝他的示好,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男人。 九点二十分,祝瑾年走出大厦,向左张望着是否有计程车驶来。繁华地段车辆很多,就是……空计程车比较少。她存了一笔钱,计划明年买辆车代步,十来万的就好。 正想着,一辆闪着转向灯的黑色奥迪从车流中缓缓靠边,稳稳停在了她跟前。 有些熟悉的车型,但这个城市里开这种车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她有些愣愣的,瞪着这辆堵在自己跟前的车,直到开车的人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她才看清,确实是聂羽峥。 许是今日阳光有些刺眼,他戴着墨镜,原本就很英俊的眉眼被黑色镜片一遮,反而锦上添花。 她有点愕然,不单为着扑面而来的帅气,更为“不顺路”的他为何能适时出现在这里。 “你要发傻到交警过来开罚单?”他皱眉摘下墨镜,这里并不能长时间停车。 “哦。”祝瑾年回神,下意识拉开车门,坐进去才发现,自己坐到了副驾驶。 她揉了揉鼻尖,低声嘟囔:“你……不是不顺路么。” “我怕你一个人……”他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偏头看她一眼。 不是吧,他担心我一个人去支队的路上不安全?笑话!祝瑾年也皱了皱眉,他看上去不像是会操心自己安危的人。 “——真的跑去坐飞机。”他说出了下半句话,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你还真了解我。”这句话,祝瑾年是发自内心的。 聂羽峥唇角扬了一扬,没有接话。 祝瑾年百无聊赖,四处乱打量着,掉在脚边的紫色小花、中间真皮扶手上的杯垫,底下还压着几张像是名片的东西……忽然,她眼睛一亮,摸了摸空调出风口,触感有些冰凉,想了几秒后,她说:“咖啡还没喝完,就被人叨叨得挺烦躁吧?确实,坐在车里还清净些。”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聂羽峥不禁偏头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祝瑾年狡黠地笑了笑,“一开始,你坐在大厦斜对面的tutu咖啡露天座对不对?是不是好几个人搭讪或者直接要你联系方式?” 这话再次让聂羽峥对她投去一个试图探究的眼神。 祝瑾年从座位侧边捡了一个什么起来,“这朵紫色小花让我意识到,你很有可能把车停在对面某处,还未关上车窗时,它不巧掉了进来。街边两排一模一样的绿化树,对面那排长势喜人,每到这个季节就开满这种花,很漂亮,可写字楼这侧的呢,却从不开花。接着,我看到了你随手放在中间扶手上的这个圆形杯垫,包装都还没拆。” 说着,她指了一下,“……看起来很廉价,且车里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杯垫挺不符合常理的,这应该是你刚拿到不久、但根本不想要的东西,所以不可能是你买的,那么,就可能是免费得到的。路上捡的?朋友送的?当然都不可能,你不至于连这点便宜都要贪。只有一个可能——赠品。” 她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像是求证。 感受到她的注视,他开口道,“说下去。” 她撇了一下嘴,不满他这样的回应,可还是继续说了。“总不可能买一套房子,送一个杯垫吧?你买的东西可能也不是很贵,就成本来说,送一个可能连一块钱都不到的杯垫对商家来说不是负担,但一定程度上还是能起到诱惑消费的目的。什么类型的商家在消费者购物时选择送杯垫比较顺理成章?我很自然地能想到杯子。没什么人会因为送杯垫就去买一个杯子吧?我觉得,商家搞促销的应该是杯子里的东西——”她打了个响指,自顾自说得挺高兴,“停在某处、杯子、杯垫——我想到了饮料,以我对你浅薄的理解,你绝不会去喝小女生爱喝的奶茶和果汁,所以其他几家甜品、饮料店可以排除,进而我想到了对面几家咖啡馆。” “不,你挺了解我的。别忘了你曾把我精辟定性为‘心理扭曲的超级变态’。”他插话。 祝瑾年翻了个白眼,没理他,“所以这个赠品杯垫应该是某咖啡馆的促销活动之一。” 说罢,她拿起杯垫翻过来,果然在另一面上看到tutu的logo,杯垫底下果然压着几张名片,她刚才就发现了。 “你所在的那个咖啡馆可以直接看到松海大厦的出入口,所以不可能是距离比较远的那几家。离大厦比较近的一共三家而已,其中一家,也就是我刚才说的tutu有露天座,离能停车的位置也很近,方便你看见我出门后,马上开车到前面掉个头过来。呵呵,谢谢你。”她非常没有诚意地一边假笑一边道谢。 他不为所动,“继续。” “tutu是一家创业咖啡馆,很多怀揣创业梦想的人都聚集在那儿,当然也有一些上班族,比如我,有时也去那儿吃个三明治套餐。你开着这么好的车,下车往那儿一坐,一部分人以为你是来找项目的投资人,也让另一部分人觉得有机可乘。让我冒昧地看看你收到的这些名片……”祝瑾年伸手拿起那一小叠卡片,一笑,“三个男的,六个女的,其中,六个女性都把自己的微信号补在了名片后头。我想得没错,想跟你约……” 她适时住嘴,咽下了未出口的那个“pao”的发音,重新说:“想跟你互加微信、没事聊几句、点个赞,幻想着发展一段恋情的女性比想找你投资的创业者多了一倍。” 把它们放回原处,祝瑾年遗憾地想,名片没怎么整理地被压在杯垫底下,估计下车后他就准备一齐扔掉。 黄灯闪烁着,聂羽峥放慢了车速,在红灯亮起时恰好停在了白线后头,转头看住她,“你怎么知道我又回到了车里?” “空调。”祝瑾年回答,“我刚上车时,发觉车上温度比外头低很多,车子启动后,你一直没有关窗户,冷气也因此都跑光了。从马路对面掉个头过来,如果没有遇上堵车,最多一分多钟,假设你是从露天咖啡座直接上车开过来的,短短一分钟里开个空调制冷,然后关掉空调开窗户,这不是没事找事浪费钱吗?刚上车时,很多司机都会习惯性地把所有窗户打开透气,上次,你去看守所时也是如此。所以我觉得,你为了避开那些塞名片的人,应该早就上车了,因为不想继续收名片,所以没开窗户,选择开空调来保持车内的凉爽,见我出来后,你把车开到这一侧来,同时关了空调、开窗透气。” 她说完,深吸一口气,将紫色的小花托在手心里,抬手挨着车窗,一阵风吹来,小花随风而去,她拍了拍手,扭头问,“我说得对吗?” 聂羽峥没有回答,安静地和她对视着,她漂亮而明媚,眼中洋溢着自信和睿智,还有约莫一丝桀骜。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她不满地移开目光,调侃道,“我成功引起了你的注意?” 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食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像是在等待红灯读秒,“很好,你分析一下,我为什么要亲自接你?” “反正不是因为想追我。”她夸张地耸耸肩,表示——i don’t care! 他的食指停止了敲击,车里变得很安静。 “如果是呢?” 祝瑾年心跳漏了一拍,好像很冷似的,缩了缩肩膀,“大白天的,别讲鬼故事。” 车内又安静下来,她有些不安,兰洁斐说她总是嘴上不饶人,说话不留余地,现在氛围变得有些僵,但……她确定他那就是句玩笑话。 “卢酬志溺水事件的调查结果昨天出来了。”他转移了话题。 好吧,真的是句玩笑话——祝瑾年放心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十一 聂先生撩女仔的方法比较特殊,怼怼怼 ☆、千言万语不如一幅图(6) 还是上次那个会议室,祝瑾年也和上次一样,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睛望着聂羽峥。 的确赏心悦目,然而,高不可攀——刚才,她看到他把一叠名片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电梯旁的垃圾桶里,廉价的杯垫被他带了上来,顺手放进茶水间的抽屉里,服务大众。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她的脸,“卢酬志的心理状态是此案的难点,同时,也是重点。我的助理祝瑾年是第一个发现嫌疑人可能存在心理障碍的咨询师,和嫌疑人接触的时间比我们在座每一位都早。” 等等,他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是他的助理??祝瑾年错愕地眨眨眼。虽然,她名义上是。 “看守所里,她引导嫌疑人动笔作画……”聂羽峥用下巴指了一下幕布,“这幅画对我们来说,非常珍贵。我也相信她的一些判断和意见会使案情更加明朗。” 这番话说得真漂亮,祝瑾年都忍不住要站起来为他鼓掌。原来他来接自己,是看在她引导小志画了这幅画的份上给她当一次免费司机,她差点感动得要忘记他们之间关于鲱鱼罐头的赌约了。 希望他已忘记。 “小祝,你坐到前边来吧。”沈子平笑着对她招招手。 祝瑾年公式化地笑笑,坐到了前几排去。 沈子平恢复严肃,“卢酬志对自己的溺水事件描述得太含糊,可以说,我们调查的难度很大。但是……”他话锋一转,拿出一个物证袋,里头装着一份半新不旧的剪报,“不知道是谁,给我们寄来了这个——” 聂羽峥眉心一蹙,昨晚他只听沈子平在电话中说溺水事件有眉目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见他露出那种表情,沈子平释然,摇摇头,“查过了,检测不到指纹,也没能找到投信邮箱附近的监控。呵,这热心市民还挺神秘。”他不以为意地说,“我们试着顺着剪报查下去,还真查出点东西——这是关于卢酬志溺水事件的调查,不知道这次事件对他心理、精神上的变化有没有什么影响。你先看看。” 聂羽峥接过报告,飞快地扫了一遍。 祝瑾年挺好奇,盯着他手中那几张纸。抬眼,他发觉了自己的目光,直直和她对视,眉眼英俊,黑眸如潭,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视线所及,都是他的特写镜头。她心跳略快,不禁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他却朝她走来。 将报告放在她手边,聂羽峥未发一语,又走了回去。 祝瑾年翻开,看了几段,不禁叹息。 小志初三暑假那个时间段里,只有一条提及溺水的新闻。主角是一个平时挺能游泳的男子,三十来岁,新闻里头说,该男子是复员军人,见义勇为救上了掉入水塘里的两个人,自己精疲力竭游不上岸,留下家中一个三岁的大儿子和一个出生仅6天的小儿子。 办案民警到当地走访了一些村民,找到几个目击者和知情人。他们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听劝告到水塘游泳,不知怎么的溺水了,一个中年男子一边叫人救他儿子,一边自己跳进水塘救人,他明显不会游泳,二人一起在水里挣扎。见义勇为的男子路过,二话不说就下去救人,最后牺牲自己救上父子俩。可气的是,这父子俩醒来后竟然趁乱不声不响离开了,连句谢谢都没有。一个目击者记得很清楚,中年男子称呼自己的儿子为“x志”。 “由此可见,被救的父子俩很有可能就是卢律明和卢酬志。剪报八成就是当时哪个目击者,或者舍己救人那位的什么亲戚朋友给寄来的。”沈子平说。 林睿说:“我们在网上找到的新闻下面有很多网友评论,立场很一致,都大骂被救的两个人应该去死。” 沈子平疑道:“我不明白的是,明明别人救了自己,为什么卢酬志会以为是被爸爸救了?” “这恐怕是小志症状开始加深时一直洗脸的原因。”祝瑾年试着猜测,“我观察过,他在外头从来不洗脸,只有回家和爸爸见面时才会一遍又一遍洗。而且,他洗脸的方式跟我们不太一样,有时,整张脸都埋进水里。现在想来,也许并不是洗脸,而是不自觉地重复模拟当年溺水时的感觉。我猜想,卢律明出于别的什么考虑,非说是自己救了他,终于成功洗脑。” 林睿不解,“出于……什么考虑?” 这一点,祝瑾年一时还没想到。这时,只听聂羽峥回答:“卢律明是一个非常要面子而且对自身权威性要求很高的人,他一直想完全、绝对控制卢酬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让儿子相信是自己救了他一命,有助于让儿子完全服从自己。所以,他选择赶紧带儿子离开水塘边。因此,当时的卢酬志不一定知道事件真相,即便后来隐约从网上或者其他渠道看见新闻、产生怀疑后,也不得不选择相信父亲的谎言,这就是他高一开学后感到沮丧后来又渐渐平复的原因。雁过留声,这种心境,从他开学的字迹中清晰地反映出来。” “也太卑鄙了吧?”祝瑾年不可思议道。 聂羽峥望着她微笑,“你早就说过,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忘记了?” 第12节 “那只是我的感觉。” “你的感觉,很准。” 聂羽峥居然肯定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祝瑾年眨眨眼,或许这是他另外一种讽刺人的方式吧。 “可是……”祝瑾年刁难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主观臆断,证据呢?” “你有没有想过,卢律明对卢酬志的所谓‘监控’并不是为了让他专心学习,而是怕他看到当年的那则新闻?”聂羽峥反问。 “什么意思?” “单纯只是怕影响学习的话,可以通过规定上网、娱乐时间来实现,为什么卢律明要监听他的电话、阻挠其上网,并且严禁他看鹏市新闻和本地报纸?”聂羽峥环视一圈,眉头一皱,“我早就怀疑,鹏市新闻和本地报纸上有什么卢律明不希望让儿子看到的东西。” 沈子平倒吸一口气,“鹏市新闻和报纸一般都关注本地发生的大小事件,遇到类似事件还会跟以前的新闻做个串联。” 陈昱一拍大腿,“处心积虑啊……我看过一个电影,一个女的把毒\药放在某根水管里,花了一年时间盯住老公不要喝那个水管里的水。等到决定干掉他时才放任他从那里取水,结果成功毒死了他。” 聂羽峥颔首,表情肃然,“卢律明是个偏执狂,妻子的自杀其实对他打击很大,激发了他的自卑感、孤独感和掌控欲,他把自己对蔡美淑的恨意和对碌碌生活的无力感加倍投注在卢酬志身上,他养的不是儿子,是傀儡。” “真相是不会被掩埋的。”祝瑾年笃定地说,“小志一定隐约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迫于对卢律明的敬畏,强迫自己认同他的说法,洗脸时把头埋进水里既是对溺水的模拟又是对心理压力的纾解。” 至此,小志频繁洗脸之谜终于有了解答。大家不约而同地叹口气,一时,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几分压抑。 站在白色幕布前的聂羽峥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小志的画出现在幕布上,沉默被打破,底下的刑警议论纷纷。 “画得也不是很好嘛。” “房子、树和一个人,我在电视上看过,一些心理专家会针对这几个形象作出很多分析。” “看起来有点乱。” …… 白纸上的留白处很少,居中位置画着一个占据白纸三分之一面积的房子,树偏右,人在左侧。 右边天空位置画着一个太阳,太阳中间有一只眼睛,左边天空画着一轮弯月和三颗星星。 树是第一个画上去的,由粗大的树干、零星的枝桠和几篇摇摇欲坠的树叶组成,是一棵没什么生机的枯树。在树干中间位置,小志画了一个树洞,洞里还有一只什么动物,分不清是猫头鹰还是松鼠,或是其他什么。 第二个画上去的房子被这棵树挡住了一些,房子由三角形屋顶和一个正方形墙体组成,没有门和窗,也没有烟囱,只在三角形屋顶中央画了一个眼睛,和太阳中间画的那个一样。从笔画上看,小志很用力地在描绘着这栋简单又诡异的房子,线条粗而黑,同一个线条画了不止一次,所以这栋房子在整张白纸上显得很突出。 树和房子下角被一个类似围墙或篱笆的东西围了起来,看不见地平面的位置。 左侧的小人画得也很简单,由头和四肢组成,不见躯干。圆形的头比例很大,一半被涂黑,底下用类似“介”的样子画了四肢,手掌和脚用了四个椭圆表示,其中,手上还画了五指,像一个土豆上插五支牙签。 “通过对这幅画的解读,我推断卢酬志目前的状态为——”聂羽峥微微停顿了一下,“心理年龄远远低于实际年龄,兼具压抑和强烈的反抗性,陷于妄想不能自拔,精神、人格双双崩溃,内心充满罪恶感。” 祝瑾年翻开笔记本,抿着唇,他的结论跟她差不多,不知他的思路和自己是否……正想着,她下意识抬眼,恰好他也看过来,就好像刚要提问的老师遇到主动对视的学生一样,他不怀好意地一笑,“对于这幅画,小祝可能认识、分析比我更加深入,所以,我想请你跟大家具体分析一下画中这些细节的含义。” “我哪有聂组长那么慧眼如炬,就不献丑了。”祝瑾年飞快地推辞掉。 他接招,按了一下遥控器,画上忽然多了许多醒目的红色记号,“这些是我认为值得分析的地方,我一一说一下自己的想法,你随时可以叫停,补充或者说出你的看法,ok?” “ok.”祝瑾年比了个“请”的手势。 “整张白纸被填得比较满,没有大面积的留白。卢酬志第一个下笔的是树,其次是房子,最后是人。树代表着环境,房子代表家庭,人则代表自我。在他的潜意识里,环境、家庭对自我的影响非常巨大,甚至到了不堪重负的程度,‘自我’因此被压抑得沉到了最底下。树木与房屋的距离,从心理学分析角度上看,代表了家庭成员关系的距离,太远、太近都表示不和谐。这幅图里,树木遮住了几乎一半的房屋……”聂羽峥屈指敲了敲幕布上相应的位置,“这意味着什么?” 林睿忍不住答道:“靠太近了,没有什么秘密,卢律明和他相依为命,好像成为一体似的!” “不是。”祝瑾年看向他,解释道,“这表示他潜意识里感觉自己受到了父亲过多的支配,亲子关系实则非常紧张。”说着,她指着幕布上的房子,“你们注意看,那房子非常怪异,屋顶和墙线条又浓又黑,但却少了几样必须品,现实生活中,不会有人搭个这样的屋子住。” 沈子平点点头,“是啊,没有门窗,怎么透气?” “而且也没烟囱。”陈昱说。 “封闭——就是这栋房子给人最大的印象。”聂羽峥接着说,“无门无窗,外来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更何况,外面还有一道围墙。这就是卢酬志的内心世界,自我防卫心很强,同时拒绝交流,更拒绝情感的互动。” “物极必反。”林睿释然道,“几乎每天向爸爸做思想汇报,汇报得越多,不想说的东西也越多。” “屋顶和墙体轮廓线条太过粗重,只有精神崩溃甚至是精神病初期的人才会这么画。”这条结论是祝瑾年网上看来的,但她不太能将这种粗重的线条跟糟糕的精神状态联系起来,看来,她得把这个难题交给别人——“聂组长,为什么这类人会将这里的线条画得这么浓重?” 她有点想看聂羽峥被难住、然后绞尽脑汁想移开话题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停电了 小年的那一番分析,真的成功引起了聂先生的注意哦 ☆、千言万语不如一幅图(7) 她失望了,聂羽峥没有被难倒。 “刚才说了,房屋代表家庭。家庭是大多数群居动物最初安全感的来源,人类也是一样。这幅画里,你们看到地平线了吗?”聂羽峥问大家,目光却正对祝瑾年,进而又马上作答,“——没有。一个没有基础平面的空间,卢酬志只能通过不断强调房屋的轮廓来告诉自己和他人,这是一个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家庭’,其实在他心里,这种来自家庭的安全感根本不存在。研究显示,许多具有攻击性和躁狂症的精神病人都缺乏安全感,缺乏什么就渴望什么,人之常情。” 聂羽峥拿起手边的一个档案袋,点了点袋子上“蔡美淑”三个字,动作潇洒自然,“年幼丧母,卢酬志的安全感随着母亲的离去已经丢失了大半,成长过程中,父亲对他的影响不是‘保护’,而是压迫。可以说,他是个‘心里没底’的人,就像这幅画一样,渴望稳固的家庭,却不得不站在一个没有地平线的地方。” 听完他的这段分析,会议室里响起好几声叹息。 “再说这棵树。”聂羽峥的思路还在继续发散延伸,“粗大的树干,枝桠却都是枯枝败叶,会画出这种树的人,都比较内向,甚至抑郁悲观,在现实和空想中挣扎,有强烈的攻击倾向。” 沈子平直指前方,“那中间的树洞是……” “这不像一个成年人会画的东西。”祝瑾年插嘴,“尤其树洞里还有一只松鼠,这……” “猫头鹰。”聂羽峥纠正。 “明明是松鼠。” “猫头鹰。” 她瞪大眼睛看了又看,“哪里像猫头鹰了?” “好,松鼠。”聂羽峥看着她说,退让了一步,“这不重要。” 知道他俩过节的林睿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用胳膊肘撞了撞陈昱,眨眨眼睛,陈昱也跟着笑了。 祝瑾年忽然觉得有点尴尬,低头不语。 “这幅画里有几处只有低龄儿童才会描绘的细节,所以我推断卢酬志的心理年龄远远低于生理。”聂羽峥言归正传,并一一指出具体位置,“树洞里的猫……松鼠、太阳星月同时出现在天空、所画人物分不清性别,还有,这里——” 他再次指向树干。 大家也再次把目光汇聚在那个位置,祝瑾年抬头,忽然发现了一丝反常,对,她之前一直没注意到。 树干中段居然有两根细细的树枝。 普通树木怎么可能在没有分支的树干上忽然长出枝条,枝条应该长在顶端的枝桠上才对。 “卢酬志智商正常,这种‘节外生枝’的树体现出他心智的低龄化。”聂羽峥继续说,“一个成年人,画出具有幼儿画符号的作品,一方面是自我意识过于压抑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标志着他的行为跟不懂事的幼儿一样具有不可预测性。” 见他有所停顿,祝瑾年举手示意了一下,“星星、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我有不同看法。” 聂羽峥颔首,看向她,眼中早已无初次见面时对立的冷锋,“请指教。” “小志将太阳画在右上角,星月在左上角。太阳中间有一只眼睛,看上去像妖怪似的,星星月亮却没有别的修饰,很普通,没什么怪异之处。我去看守所时,他说我是卢律明的眼睛,在这幅画里,他将眼睛分别画在太阳和屋顶中间,我觉得,这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祝瑾年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但仍然追不上此时冒出来的滔滔思绪,她不得不停下,理一理思路再重新开口。 “太阳被认为是万物生长的主宰,象征意义很多,在一个家庭中,太阳就是父亲,月亮是母亲,孩子是星星。画里的太阳,很可能就是卢酬志心里的卢律明。” 沈子平急急地问,“屋顶呢?” “屋顶位于房屋的最上方,在这样一个封闭的房子里,就跟饼干盒盖子一样,一盖上,就不出也不进了。我觉得屋顶也是小志心里的爸爸,所以他也将一只眼睛画在上头。”祝瑾年翻了翻自己的笔记,顺手将一侧头发勾到耳后,眼睫低垂,鼻梁秀挺,圆型领口露出锁骨的轮廓,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穿着个珍珠吊坠,恰落在双峰沟壑上方,令人遐想。 聂羽峥的视线一时凝住了,或许祝瑾年在车上一句调侃的话,一语成谶——“我成功引起了你的注意?” 王谦,他为数不多的至交,婚前曾跟他形容过喜欢一个女人的标志,说来非常肤浅——越看越漂亮,而后怎么也不腻,就算她冲你无理取闹、用平时你觉得很恶心的语调撒娇耍赖,你不仅不排斥,反而周身温暖。 “陷入感情容易使人智商变低,逻辑感和判断力下降,进而出现这样的幻觉,这是激素和心理暗示双重作用的结果。”当时,聂羽峥以一个专业心理分析师的思维向王谦解释了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 王谦笑而不语,转身携手一生挚爱踏进了婚姻之门,之后双双移民欧洲。 那罐经王谦之手购买的鲱鱼罐头恐怕已经在途。 自祝瑾年在车上准确地说出他的行动轨迹和原因后,他就对她多了几分想要深入探究的关注度,这个曾被他的试题难倒、事后还用“超级变态”来形容他的女人,很有意思。 竟也越看越漂亮。 这是相当危险的信号。 “聂组长?”祝瑾年抬手摇了摇。 没反应。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聂!组!长!” 聂羽峥闭了闭眼,从走神状态恢复,下巴微抬,表示自己在听。 “我刚才说的,你同意吗?” “再说一遍。”他面无表情地要求,“从屋顶上的眼睛那段开始。” 奇怪,他没听懂吗?祝瑾年有点莫名其妙,深吸口气,重复了一遍,“对小志来说,卢律明既是像太阳一样供他成长的恩人,又是带给他压抑、封闭的始作俑者,可他自己并不渴望与爸爸‘捆绑’在一起,因此,代表‘自我’的小人并没有画在太阳那一侧,而是画在了纸张左侧,而且远离了房屋、树木、围墙。你……听得懂吗?” “继续。”他这次没走神,当然听得懂。 “小人的上方,就是月亮和星星。潜意识里,小志是渴望着母爱的。”祝瑾年说,“可是,他画的月亮并不是满月,可见他对母亲的感情是复杂的,既向往,又可能因为从父亲那里听到些不太好的评价,而有所疏离和戒备,甚至……厌恨。和其他幼儿化表现手法不同,太阳、月亮、星星同时出现,是小志对父母的理解,很遗憾,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在他心里都是混乱、缺憾的。聂组长……你怎么看?” 会议室一时陷入安静,大家都在等待聂羽峥的回复。 短短十秒,祝瑾年感觉好像过了一小时。 “我同意。”聂羽峥扬扬唇角,慢慢踱到幕布另一边。 明明同意,干嘛还叫我说两遍,哼。祝瑾年暗暗长舒一口气,刚才她还以为他要在自己重复时忽然指出什么矛盾、错误处,害她神经绷得死紧,生怕出丑。 “画中唯一的人物。”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小人的位置,“寥寥数笔,足以让我对他的精神状态下最后的结论。” “这要怎么看?”沈子平好奇地问。 “首先看性别,接着,结构,最后是细节。”聂羽峥抽出一只笔,指向小人的头部,“性别,刚才我已分析过,这个人物没有任何性别特征,发型、衣着、身材都没有显示出‘他’是男是女,甚至,‘他’连衣服都没有。” 陈昱提出个疑问:“会不会是他画到最后觉得很烦躁,不想画那么具体?” “注意看人物的手。”聂羽峥的笔尖点在手部位置,“不但画了手掌,连五指都画了出来。如果真那么不耐烦,不必具体到手指部分。” “可‘他’没有身子。”陈昱不死心地追问,“只有四肢啊。” “是的,没有脖子,没有身体,只有四肢。”祝瑾年点点头。 林睿啧啧两声,“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聂羽峥赞赏地点了一下头,“人物代表作画人的自我认知,头部巨大,比例失调,没有颈部和躯干,就是没有‘主心骨’,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的形象。卢酬志能刻画手指,却没有刻画一个正常活人必须有的颈部和躯干,这是自我躯体印象丧失的反应,说明他——毫无理智可言。他囚禁卢律明时也处于这种状态,这种行为,是他内心攻击欲望大爆发的结果。” 第13节 随即,他播放了一段音频,看向祝瑾年,“这是我们离开看守所后,小志和狱警的一段对话——” 祝瑾年一怔,和大家一样,都沉下心注意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爸爸非常厉害,他会七十二变,但他没有告诉我他会变成什么,我是他儿子,我都知道。那个女的是他的眼睛,她来看我就是他来看我,他以为我不知道。爸爸!我看到你的眼睛,我还能看到你的手,你的嘴,还有你!我爸爸分散开了,分得很开,他要监视我,就要变成很多人、还把自己分成很多块……” 之前在祝瑾年心里一直联系不上的两个点忽然接上了,小志是不是每发现爸爸变成一个东西或者一个人,都会画一笔,用‘正’来计数?祝瑾年想起小志的朋友说,他们一起打球时,小志总是忽然以“我爸来找我”为理由匆匆回家,或许,并不是卢律明跑到学校去找他,而是他看到了“爸爸”。 这种场景,光想象一下就觉得很恐怖。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double秀 ☆、千言万语不如一幅图(8) 音频里,狱警忽然打断了小志的碎碎念,故意问他:“你爸爸现在在哪里呢?” “他在家里。”小志说,“就在客厅坐着。” “一直都在?” “当然。他每天都会坐在那里看我,他把他的眼睛移出去,自己看不见了,不能走。他的眼睛在外面,知道吗?会变,藏在我周围。其实我很自觉,我要上大学,要离开家,我爸爸不能一直分散,总有一天他都找不回来自己的身体。我一直在找我爸爸,想把他固定下来,我要弄清楚他到底分散了多少片,变成多少东西。暑假的时候,我看到好多片爸爸在家里,走来走去,一大堆,非常多,非常多。我想把我爸爸拼好,固定下来,我觉得他很累,我也很累。” 那个狱警不屑地说:“你还想把他拼起来?呵呵。” “对,很难。”小志很困扰地回答,“我爸爸总是动来动去,走个不停,变来变去,只有睡觉的时候才比较固定。” 听了这话,祝瑾年背后有点发凉,很快又冷静下来,思考着为什么小志会有这样的幻觉。 对了……暑假,身为数学老师的卢律明会不会叫了一些学生来家里补课?而小志就把学生们全部幻视为卢律明?这就能解释在短短两个月时间里,为什么小志画的“正”字会猛然增加——以前他总是把某几个人幻视为卢律明,而在暑假里,因为临近高三,卢律明对他更加严格、监控也更多,使他的症状严重了,把一群人都幻视为卢律明! 这——不是被害妄想!而是…… 那个名词,忽然在祝瑾年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已经疯了吧!”林睿郁闷地自言自语。 “错觉认知综合症。”聂羽峥纠正了他的用词,“具体来说,是——” 祝瑾年认真而急切地望着他,等他说出最后的判断。 “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 这个名词让刑警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祝瑾年心里则“咯噔”一下,大脑被这个名词狠狠一撞,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和认同感。没错,刚才正是这个名词也在她脑海中浮现。 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又被叫做替身综合症,患者通常认为身边一些人是同一个人伪装或者变身的,这种身份识别障碍非常少见,现在已经被认为是精神疾病而产生的错觉。 患有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的人同时也存在着被害妄想,不管别人的相貌、性别,在患者看来,就是某一个他所认为迫害自己之人的化身,但患者的症状已经超越了普通的被害妄想症,一旦妄想发展完全,就很容易产生暴力攻击行为。 聂羽峥解释了一遍什么是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接着说:“卢酬志为人内向,受卢律明制约和影响,人际沟通能力很差,存在一定程度的社交障碍。生活中,事无巨细,都要被父亲监管,渐渐,外人的具体形象被抹杀,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与卢律明。” 祝瑾年暗自叹息,说:“卢律明教育小志的方法很暴力,听说以前还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也许这种头部外伤影响到了大脑,使他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从一开始的以为遇上的某几个人是卢律明变成了以为所有人都是他。小志就像一个气球,卢律明不断往里头灌气,气球越来越大,终于……爆炸了。” “他想摆脱卢律明的束缚,想把他杀了?”林睿问,这可关系着动机。 “他的动机不是这个。”这时,聂羽峥提出了异议。 大家都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和狱警对话时,卢酬志说得很清楚,他想把分散的卢律明‘固定’下来。”聂羽峥调整了音频进度,把对话最后几段重播了一遍,“他认为卢律明只有睡觉时才是‘固定’的,其余时候都变换成其他人。我们可以这么理解:当卢律明躺着不动时,卢酬志才将他看做是三次元人类,其余时候,他在卢酬志眼里是一个个类似漫画中的二次元人物,像纸片一样覆盖在其他人身上——这是卢酬志妄想发展到完全状态的产物。” 林睿不可思议道:“他想让爸爸不再动弹,以达到‘固定’的作用?” “没错。”聂羽峥说,“替身妄想终于令卢酬志陷入无理智状态,他想通过‘固定’卢律明来达到摆脱监视的目的。做这些事时,他已经处在完全妄想阶段,不能辨别自己这种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 沈子平消化了一会儿他的话,慢悠悠点着头,“因为不想再被无数个爸爸监视,所以选择把他固定得严严实实,差点没死了,这动机还真是……” 林睿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crazy……” “无理智状态……”沈子平抓住了关键点,“这么说,司法精神鉴定势在必行了?” 聂羽峥颔首,“我会写一份关于卢酬志的心理发展历程和近阶段所处的精神状态的报告附在卷宗里,你们聘请的鉴定部门对他进行精神鉴定时,脑部扫描和入院观察都不可少。” “麻烦你了。”沈子平笑。 祝瑾年转头低声问林睿:“现在是不是每个嫌疑人都热衷申请司法精神鉴定?” “一次鉴定5000块呢,我们哪有那么多办案经费供他们一个个都去鉴定?想装精神病,没门!”林睿摇摇头,用下巴指了一下聂羽峥,“像卢酬志这种……行为明显很古怪的,聂组长才亲自参与,被他认定有严重心理障碍或者精神问题的,我们肯定同意鉴定申请。” 一旁的陈昱听到他们的谈话,凑过来说:“鉴定时,聂组长的报告是非常重要的参考。精神鉴定是追求结论的,比如,你究竟有没有行为能力、作案时处在什么状态,而聂组长的报告则比较侧重嫌疑人产生异常心理的过程,给推导结论提供了关键性证据。” 祝瑾年不解地问:“过程真的那么重要吗?” 陈昱“嘿嘿”笑了两声,神秘兮兮地说:“当然重要了……” 林睿举了个例子,“记得去年那个校花惨遭硫酸毁容案吧?罪犯被抓后说自己是表白遭到拒绝,一时冲动就干了坏事。他家可能也有点‘关系’,请了个律师……对了,就是那个章靖鸣,咱们碰见过。” 章靖鸣?章律师?祝瑾年想起来了,可能就是上回聂羽峥和沈子平都不太爱搭理的那位。 林睿接着说:“罪犯积极地赔偿,还大搞什么磕头认错之类的,看上去诚心悔过。一些媒体记者各种报道这个罪犯,什么从小品学兼优啦,什么孝顺爷爷奶奶啦……” “我记得。”祝瑾年点头,这个事件当时是鹏市的头条,那时她就觉得再怎么“诚心悔过”也赔不起人家女孩子如花的容貌,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保不齐会不顾一切先干掉那男的。回想一会儿,她说:“可是那罪犯最后也没有轻判啊。” “判了十五年!”林睿非常解气地回答。 陈昱说:“他耍小聪明,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想从轻判决。他老爸不知从哪里打听出聂组长的住址,带了不少‘好东西’上门,总的意思就是想让聂组长帮忙做鉴定,说他儿子其实有抑郁症什么的。” 说起这个,林睿兴致就来了,“哈哈哈!他居然去找聂组长!这就是传说中的‘no zuo no die’!这种因果关系和嫌疑人都很明确的案子,聂组长本来根本不会被要求参与,这么一来,好了,聂组长向支队要了一份调查资料,说要‘看一看’,我顺带还把媒体报道也复印一份都给了他。” 陈昱说:“组长看完之后给沈副打了个电话,建议补充侦查三方面的内容。一是罪犯的上网记录,二是重查一遍校花出事前一周内出入、活动地点的监控,还有就是走访罪犯住址附近的花鸟、宠物市场和清洁工。” 说起这个,林睿记忆犹新,“我们补充侦查了一阵子,发现罪犯在案发前一个月不断地搜索关于硫酸毁容的量刑,案发前半年的淘宝交易记录显示他购买了二十双强力耐酸碱手套;花鸟市场一些商贩回忆说,这半年里,罪犯陆续购买过至少五次小鸟和小猫、小狗;清洁工说有次没戴手套清理垃圾桶,结果手指被什么东西灼伤,垃圾里多次出现猫狗尸块,都惨不忍睹;另外,校花出事前一周,罪犯就开始跟踪她了,并且还一直抬头找摄像头的位置。” 祝瑾年恍然大悟,“早有预谋?” 林睿点点头,“他至少在半年前就开始利用职务之便购买硫酸,然后先拿小动物练手,最后盯上了引人注目的校花,故意表白,然后趁她不注意泼人一头一脸硫酸。我们前阵子听说那校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多次自杀未遂。唉……”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23418780 ☆、小鲜肉与冷冻肉(1) “聂组长对罪犯的判断是,反社会人格。用硫酸泼校花的动机不是表白被拒绝,而是纯粹的以伤害别人为乐趣,是一种报复社会的心理。这么一来,什么积极道歉赔偿、抑郁症,统统是浮云。一审时,法院采纳了我们向检察院提交的补充证据,以‘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为依据判了十五年,罪犯不服,上诉,最后还是维持原判。”陈昱用崇敬的目光看了看聂羽峥,“如果不是聂组长的建议,罪犯那么积极的补偿,加上他家人的‘公关’,可能也就三五年。所以你说,‘过程’重不重要?” “不去送礼、鉴定,没准不会判那么重。”祝瑾年嘀咕着,也觉得一阵爽快,“天意啊……” “说起这个,你不知道那家人多么阴险!”林睿义愤填膺道,“他们去聂组长家,还偷偷录了音!故意把最后聂组长拒绝收礼的那段给截掉!庭审时忽然拿出来,断章取义说聂组长嫌礼少,公报私仇!干扰案件调查!说我们同流合污,冤枉他!” “后来呢?”祝瑾年追问。 林睿笑开,“他们想不到聂组长留了一手,当时也录了音,还是完整版。” 祝瑾年一愣,然后忍不住也笑,“我就说嘛,论阴险,他不会输。” 这时,沈子平拍了拍手,打断了干警们的窃窃私语,“行,卢酬志的事就算定性了,先散会。”说罢,他拍拍聂羽峥的肩膀无声地表示感谢,又看向祝瑾年:“案子开庭时,欢迎小祝来旁听。” “好的,我会持续关注。”祝瑾年起身道。 大家纷纷站起,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和文具。聂羽峥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瞥了眼屏幕,没马上接起。手机仍在震动不停,他走到一旁的安静角落,拇指在屏幕上一划。 “喂。” “老公!老公你终于接电话了!”电话里头,一个焦急的女声。 聂羽峥眉心忽然蹙紧,默了几秒,明显在调整情绪,“你有事吗?” “你最近好忙啊,我知道不该总是打扰你,可是……你这么久……” “我在开会。”聂羽峥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脸上好像结了层冰霜。“没什么事,挂了。” “等等老公!那……你今晚回来吃饭吗?我妈买了你喜欢吃的龙胆鱼,你看是煮汤还是清蒸?” 聂羽峥沉默了几秒,平静地开口:“不回去了。” 电话中的女子很失望,也沉默着。 忽然,传来一阵吵杂,电话被挂断。聂羽峥原地等了一会儿,电话再次震动起来,还是刚才的号码,他接起,听了一会儿,应了声“嗯”,就将挂断的手机放回口袋中。 转身,只见祝瑾年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拎着包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祝瑾年。”他出声把她叫住。 “嗯?”祝瑾年很识趣,她一点也不认为聂羽峥这尊大神会再当免费司机再把她送回工作室。她想,该不会要提鲱鱼罐头的事吧? 背后有些凉飕飕的,她不禁轻轻咬了一下下唇。 他看了一眼她的包,“你的笔记本,我能看吗?” 原来如此。她松口气,抿了抿唇,低头找出来给他。 跟她想得一样,他翻开,专注地看她这几天对那幅画的解读。祝瑾年安静地站在一旁,交叉抱手等他。只见聂羽峥眼睫低垂,鼻梁显得更加立体,好似文艺复兴时期雕塑家们最得意的杰作。祝瑾年没留神多看了他一会儿,发觉后赶紧移开目光,心想,我怎么跟那些花痴一样? 一会儿,他合上,“介不介意把这几页复印一份给我?” “请便。”祝瑾年不是小气的人,他要复印,就说明她的笔记有价值,这是对她的肯定。 聂羽峥指了一下楼梯,示意她一起走。 祝瑾年迟疑一下,移步上前,与他一前一后去了五楼的综合办公室。 文印室小妹坐在电脑前,余光见有人进来就站起来,目光落在聂羽峥身上,忽然愣住了,脸一下子涨红,“聂……聂组长,您要复印吗?” “麻烦印两份。”聂羽峥神色如常,将笔记本翻开,告诉她需要复印的页码范围。 “好。”小妹赶紧接过,走到复印机前操作着,时不时抬眼偷看他一下,分明就是迷妹脸。聂羽峥似乎不太在意这种目光,随便拿起旁边一份案件通报当杂志看。 倚在门口的祝瑾年看得真真切切,想起自己刚才的失神以及某位师姐当年对他的称呼“小鲜肉学长”,觉得有点好笑。 哪里是小鲜肉啊,分明是块冷冻肉。 “聂组长,好了。”小妹整理好复印件,捧着给他。 他放下通报,双手接过,“谢谢。” 聂羽峥把笔记本还给祝瑾年时,她还是跟他抬杠了一下:“如果这部分引用在你将来的论文或者哪本教材里,我有稿费吗?” 他偏头望着她,一时没回答,好像在算计什么,眼中几分危险地笑意,忽然开口道:“不会亏待你。” 第14节 祝瑾年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他又有什么阴险的想法,可一时猜不透。既然如此,她不妨厚颜一次——“稿费怎么算?” “半罐鲱鱼罐头。” 祝瑾年眨眨眼,“什么……什么意思?” “你输了,本该吃一罐。鉴于这些笔记,我做主,免去一半。”他一副法外开恩脸。 “我怎么就输了?”祝瑾年马上反弹,“小志的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存在被害妄想的成分,他那是被害妄想症的plus版本!你可不能在这儿扯‘白马非马’。我没输,你也不算赢,按照我们2:1的赌注,我吃一半你就得吃一罐。” “白马非马?”他挑眉,酝酿了几秒,问她:“假设这是一道考题,正确答案是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而你的答案是被害妄想症,你认为我可以给你几分?” 祝瑾年想也没想,“我答对一半,至少也50。” 聂羽峥对她这种作茧自缚的答案很是满意,提醒道:“50分就是不及格。” “只要不是0分,就不算错。”她坚持。 “我改卷,就是0分。” 她不满地皱起眉头,“你改得也太苛刻了,在你手上到底还有没有人能及格?” 他不与她抬杠,而是问:“我问你,你是什么?” “什么?”她觉得这是个陷阱,暂时不回答,反问他,“你说我是什么?” “是人。” 祝瑾年仿佛看见一只乌鸦呱呱叫着飞过头顶,她翻个白眼,低声道:“无聊。” 他望着她,“如果按照你的逻辑和思维方式,回答是水,也能得70分。” “……嗯?”祝瑾年一脸问号。 “因为,人体70%是水。” “那怎么能……”意识到自己即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祝瑾年马上闭嘴。 “对,那怎么能?”聂羽峥逼视她,“人就是人,水就是水,不能因为人体含水,就说水是70%的人。同样,不能因为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中存在被害妄想,就认为被害妄想症是50%的正确答案。” 这绕口令说得祝瑾年脑袋发晕,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珠转转,拿出手机登陆了淘宝,搜索一番后,说:“瑞典鲱鱼罐头代购大约是200块一罐,你让我吃一半,那就是吃掉100块,剩下半罐100块你肯定不会吃,倒掉也是浪费。反正也中午了,不如这样,我请你吃饭,到一个人均100的地方,我们就点200块左右的东西,吃完了事,至于那个罐头……要不你退货吧。都是200块的东西,就不必拘泥于吃的是罐头还是其他,你说呢?” 聂羽峥本来就没什么兴趣跟人打赌,传说中的鲱鱼罐头也不是非逼着她吃下去不可,她这么巧言令色、理直气壮的耍赖,让他又想起王谦那句“就算她冲你无理取闹、用平时你觉得很恶心的语调撒娇耍赖,你不仅不排斥,反而周身温暖”。 温暖倒没觉得,她说要请客吃饭,他不排斥。 “你定。” 见他半天不回答,祝瑾年本来还在绞尽脑汁想着他如果坚持要她把鲱鱼罐头干掉一半自己该怎么应付,忽然听见他吐出这两个字,一瞬间有些心花怒放,几乎忘了之前自己一度觉得跟他同桌而食也是一种煎熬。 欣喜过后,回过神来的祝瑾年有些犯难。 偌大的鹏市,人均100的餐厅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关键是她得跟聂羽峥来个双人午餐,不想吃得太尴尬,所以不能去情调很好的地方,像谈恋爱一样。最好是一个充满市井味、即便二人同桌也不会被人误会是男女朋友的地方。 反正都是自己破费,她才不会让聂羽峥吃得舒心顺畅呢。这么一想,祝瑾年计上心头。 聂羽峥扣好安全带,一瞥,她手机壁纸还是猫,只不过换了一只。看来,她很喜欢猫。他似乎无视了她头上冒出的阴险小火苗,问:“去哪?” “呃……”心里打着小九九的祝瑾年卡壳了,清清嗓子,才回答:“楠山区八卦路。” 他的唇边浮现一道笑纹,“母校情怀?” 楠山区正是大学城所在,八卦路距离东南政法大学很近,非常繁华,餐馆、百货、ktv、网吧应有尽有,是学生们周末逛街、娱乐、聚餐的好地方。 “算是吧。”祝瑾年也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小猪甩尾巴 此章特意设置为14时28分04秒更新。9年前的今天14时28分04秒,发生了汶川大地震,谨以今天更新的这个时间点,向死难者和其家属表示哀悼。希望看我文的每一个人都能珍惜生命和当下,积极面对挫折和痛苦,因为比起那些不幸故去的人,我们已经太幸运了,怎能不好好生活? ☆、小鲜肉与冷冻肉(2)+入v通知 八卦路繁华依旧,打折优惠的广播不绝于耳,碳烤活鱼摊位冒出的热气和炊烟迎面扑来。 越往下走越不好停车,聂羽峥把车留在路口,两人步行。一路上,一张张年轻面孔交错,谈笑声往来,祝瑾年感觉走一遭就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川牛火锅”的大招牌就在前头,祝瑾年用下巴指了一下,“那里。” 这家主打麻辣火锅的饭店恰好符合她“人均100”的要求,上学那会儿来一趟就算很奢侈了,工作之后,这种价位只算普通,却很少再来。 兰洁斐曾经说,“人嘛,就是贱。”祝瑾年却更加精辟,“这跟男人追女神的心理是一样的,越是难得,越是稀罕,追到手了就变成每天都能吃到的白米饭。” 傻白甜兰洁斐却觉得,总有一个男人即使把你追到手了,还把你当成一辈子难得吃几次的怀石料理一样。 祝瑾年想,这可能就是很多傻白甜能当言情小说女主角的原因。而她这种说话呛人还自我感觉优良的,是不是万年的女配命? “这种店,热闹,很有人情味,能让你体会到什么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进去之前,祝瑾年先给聂羽峥打了预防针,又拐弯抹角地问:“这条街,你常来吗?”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聂羽峥这种专门在幕后搞研究和分析的人不可能常来这样的地方逛。 “我擅于接受新事物。”他也拐弯抹角地回答她。 ——那就是根本没来过。 哼,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冻肉。祝瑾年耸耸肩,推开饭店玻璃门。还没迈步进去,一股麻椒混合着牛肉香的味道扑来,大厅里人声鼎沸,杯子碗筷的碰撞声、骰子的滚动声交织,果然非常热闹。 “你能吃辣吗?”她故意问。 聂羽峥环视一圈,微微一笑,“一点。” 祝瑾年揣摩不出他所谓的“一点”到底是什么水平。 “帅哥美女,这里这里!请跟我来!”开朗的老板亲自上前服务,一边引路一边笑呵呵地胡侃,“看这位美女好眼熟啊,感觉以前见过,但又比以前更漂亮了,我老眼昏花的都认不出来啦!要包厢还是……?” “大厅就好,我们就两个人。”祝瑾年偏头看看他,长袖白衬衫最是考验一个男人的身材和气质,若不够健壮,则显得松垮垮,若赘肉过多,又让人觉得虎背熊腰,他不但经受住了简单白衬衫的考验,还把这样一件单品穿出了儒雅清俊感。她又看看大厅里那些吃得酣畅淋漓干脆把衣服都脱了的男生们,不禁狡猾地暗暗笑了——热死你热死你! 落座之后,噼里啪啦自顾自点了一大堆,明明记得自己刚刚问聂羽峥能不能吃辣,他的答案是“一点”,还是勾选了“中辣”锅底,这是她自己的耐辣极限。 她要看到聂羽峥辣得喉咙冒烟、热得汗如雨下的狼狈模样! 聂羽峥很平静地左右看了看,旁边一桌的三个男生全部赤着上身,在十月凉爽的天气里仍挥汗如雨,一边大声谈论今早的院系篮球比赛,一边将滴着红油的牛肉按进油碟里而后塞进嘴里,烫得一边吸气一边马不停蹄从锅里捞起下一片火辣辣的牛肚。热血青春就跟麻辣火锅一样,让你流泪流汗、急不可耐,可你却深深爱着这种不知道下一筷子会捞到什么的新鲜神秘感,正是因为碗里一无所有,你才乐于容纳一切、敢于破釜沉舟。随着年龄的增大,碗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你就得开始衡量取舍,到了最后,碗装得满满,吃不下,倒不掉,你或许又忽然怀念起碗里空空的年代和陪你吃饭的那些俗人。 他收回目光,望着祝瑾年,她正埋头勾选菜单,没发现这道洞悉一切却趋之若鹜的目光。 “聂组长,你给补充补充?”祝瑾年点完一轮,才把菜单捧起来给他,客套一下。 聂羽峥随意扫了一眼,拿笔又勾了两个素的。 锅底很快端了上来,红红一盆,散发着麻辣鲜香,祝瑾年闻着都感觉浑身发热。她用漏勺搅了一搅,香味和热浪一同升腾起来。 为了显得自己的目的不是那么明显,她很有耐心地给他倒了一杯茶,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请教一下,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小志是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 聂羽峥点头致谢,端起茶杯,却没喝,“当你说到自己跟踪他时,看到他画‘正’字开始。” 祝瑾年一怔,随后有点气急败坏地说:“不是跟踪!”说完,又有点无语于自己的情绪波动,他手里就像拿着根逗猫棒,而自己就是那只猫。 “怎么会那么早?”她有点不甘心,他居然能仅凭自己一段回忆讲述就能判断得如此精准,“你怎么不说从我上车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猜到了?” “你们一开始谈论的似乎不是案件。”他看住她。 祝瑾年不惧与他对视,“以前,你遇到过这种案例?” “第一次。” “那为何……” “最近我在做卡普格拉妄想综合症的课题,作为它的相反症状,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肯定也是研究对象之一。”聂羽峥解释道,“或许我应该说很幸运,这两种心理障碍都属于千载难逢,甚至,你不知道它还存不存在。” 卡普格拉妄想综合症和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亲爱的考生们,期末新重点又来了!祝瑾年心里嘀咕着,把端上来的嫩牛肉片一股脑儿倒在大漏勺上,浸进红汤中。 随后,她惊异地看到,聂羽峥在油碟里加了足足三勺油辣椒。 他是不是不知道这家店的油辣椒有多厉害?祝瑾年一边瞪着眼睛观察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勺到自己的酱料碗里。 嫩牛肉片熟得比较快,漏勺提起来时,都已经变了色。祝瑾年不动手,假惺惺地邀请他先尝。 他尝了一口,或许嫌不够味,竟然又往碟子里加了两勺油辣椒。 祝瑾年倒吸一口气,用筷子尖尖沾了一点自己碗里的辣油,舔了一下,火辣辣的灼烧感从舌尖向上蔓延到舌面,她有些不解地看看他,抬手用小指挠了挠眉尖,就像几年前被他出的试卷难住一样感觉困惑。 如果她知道聂羽峥的父母分别来自最无辣不欢的两个省份,就不会这么摸不着头脑了。 牛肉、牛肚、牛肉丸依次下锅,祝瑾年没吃两口,已经闷出了一头薄汗。她以手作扇,在耳旁扇了几下,抬眼看聂羽峥,他恰好解开领口两颗扣子。 发觉她投来的目光,聂羽峥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来点饮料?” 祝瑾年咬了咬发麻的舌尖,“嗯,行。” 见聂羽峥没有反对,她抬手挥了挥,一个女服务员走来,“麻烦拿两瓶雪碧……” “一瓶普通雪碧,一瓶冰薄荷味雪碧。”聂羽峥抬头看着服务员,微笑,“谢谢。” “呃……”女服务员愣了一下,眼中明显几分惊艳,“我马上拿。” 祝瑾年深深鄙视他这种靠颜值刷好感的行为,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很管用,以往怎么的也要磨蹭个几分钟再拿饮料过来的服务员三十秒不到就一路小碎步而来,把两瓶雪碧放在他们桌上。 祝瑾年瞅准冰薄荷味雪碧蓝色的瓶身,飞快地伸手拿到了自己面前。她辣得要死,需要清凉一下,这瓶冰薄荷味肯定是聂羽峥想要的,她料定他不会开口要回去。 见她自觉拿走了冰薄荷味,他不动声色,把普通雪碧打开,仰头喝了几口。 祝瑾年懒得在他面前维持什么淑女形象,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于是也直接对着瓶口就喝,才喝了两口,马上发现不对。 随着液体的滑过,口中的辣度被提升了一个档次,更有以种种灼烧感。她怔了几秒,为什么明明喝的是冰薄荷雪碧,却好像喝辣椒水一样——辣么辣么辣! 吃辣的时候再喝冰薄荷雪碧等于要你命3000,这是所有不慎这么搭配着吃的人最痛彻心扉的感悟。 祝瑾年捂着嘴,舌头又辣又麻,好像含着芥末味跳跳糖,欲哭无泪,她似乎忘了聂羽峥是个阴险的混蛋。 “你怎么了?”聂羽峥明知故问,一脸关切。 “没什么!”她死鸭子嘴硬,逞强道。 她深深怀疑,其实这一切就是聂羽峥将计就计、见招拆招的阴谋。 饮料是不能再喝了,祝瑾年不想他发现自己的窘迫,只能佯装无事,继续“淡定”地继续吃。她越吃越觉得热,感觉背后的布料被汗浸湿了,领子一圈更是热,都能察觉到豆大的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滴。 聂羽峥起身离开,祝瑾年见他走向洗手间,赶紧抽两张纸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掏出镜子看看自己的脸,用随身带着的海绵压了压脸上的浮粉。 “你很热吗?”聂羽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吓了一跳,发现他脱去了长袖衬衫,只穿一件打底短袖白t恤,看上去很凉快。 “不……不热。”她继续嘴硬,把镜子和海绵一股脑儿丢进包里。真糟糕,她今天穿的是套连衣裙,一件也不能脱,况且,针织布料比棉质更热! 第15节 “我热。”聂羽峥重新坐下,把衬衫搭在一旁的椅背上,表情坦然,用下巴示意她看旁边几桌赤膊男生,又开始逗猫,“介意我和他们一样吗?” “介意!你可不准脱!”祝瑾年微咬牙警告他。 “还以为你特地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赤膊上阵的样子。”聂羽峥笑着摇摇头,“看来,我误会了。” 看看邻座的赤膊男生、自己桌上的冰薄荷雪碧、他的短袖t恤,再向后摸了摸几乎湿透的背部,祝瑾年的后槽牙都快被自己咬断了。 正所谓自己点的麻辣锅,跪着也要吃完,结账的时候,服务员告诉她,已经买过单了。 她错愕地瞪着聂羽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刚挤出一个“你……”,他就屈指敲了敲压在玻璃下面的点菜底单,接口: “你的二百五,我替你付了。” 这话说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祝瑾年下意识看了一下底单,她点的那些菜加上聂羽峥点的两盘素菜、两瓶雪碧,刚好250块! 她惊觉,这一局,自己——完败。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下章起加入vip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puthhhhhhh ☆、第21章 小鲜肉与冷冻肉(3) “所以,你就热成狗回来、因不慎吹到风而光荣感冒一星期?”电话里, 兰洁斐哭笑不得, 她本想邀请祝瑾年做《敲开你心门》改版后的新嘉宾, 谁知听到了一大堆苦水,“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明知他是个极难对付的人, 你还去摸老虎屁股啊?” 祝瑾年吸吸鼻子, 嗓音微微嘶哑, 增添了几分娇气,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沾他一分一毫, 只要他出现的地方, 我退避三舍, 就算倒霉得在大街上狭路相逢, 我也要恭敬地停下请这尊大佛先滚蛋!” “哈哈哈哈!”兰洁斐乐不可支,“真难相信这世上还有能压制得住你的男人!” “话不能这么讲,我又不是武则天, 哪个男人愿意送给我五百万,我保证服服帖帖。” 兰洁斐提醒她:“可是聂羽峥花了二百五就让你服帖了。” 祝瑾年气得差点挂电话, 想起杜格致的邀约, 就转移了话题, “哎,你周末有没有空?跟我一起参加一个校友会吧?” “好啊, 我正好没事。男的多还是女的多?有没有帅哥?” 祝瑾年啼笑皆非, “这个很重要吗?” 兰洁斐嘿嘿笑着, 两人又调笑几句,各自收线。 和杜格致一起去校友会,祝瑾年觉得目标太大,万一成为别人开玩笑的对象就不好了,叫上兰洁斐,三人一起出现,就平常许多。不知怎么的,最近她总觉得自己和杜格致之间缺了点什么,表面上关系不错,是非常好的朋友,可要跟他发展成恋人,总有层什么堵在中间,又或者她还在等着什么。 等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内线电话响起,琪琪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祝姐,有人找。” 祝瑾年应了一声,小妹把电话转了进来,只听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祝老师,我是小雪,还记得我吗?” 小雪……哦,是欣雪,前不久咨询梦游症的那个姑娘。“记得。怎么样,最近睡眠好多了?”她委婉地打听。 “嗯,好多了。”欣雪的嗓子还是那样沙哑特别,但语调轻快,“跟你聊了一下,心情放松了,按照你的建议,我积极调整自己的作息时间,不再熬夜,现在一觉到天亮,感觉很舒服。我特地打电话来谢谢你,不知道你最近忙不忙,周五晚上在百纳广场有个gm公司成立30年商演,我们给一个明星伴舞,送你两张票,到时候可以来看看。”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太客气了。”祝瑾年推辞道。 “没关系的,我手头恰好有几张票。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票快递到你工作室?” 盛情难却,祝瑾年答应下来,“那谢谢了,我一定去捧场。” 欣雪笑了,“ok,我不打扰了,拜拜!” “好,再见。” 一次的心理疏导,效果就这么显著,祝瑾年小有成就感。 —————— “我超爱跟你出来逛街哎,每次都有成功傍上高富帅的嘚瑟感。”某百货二楼的女装区外,一个穿着宽大衬衫、破洞牛仔裤的年轻女孩抱着聂羽峥的胳膊开心地说。 “这就是你大学三年无人问津的原因。”聂羽峥不为所动。 “那是因为学校里的男生眼睛都瞎了好吧?”她明显很不爽。 聂羽峥再次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们不瞎,是你太高。” “从小看着你的脸长大,我的眼光当然高。” “我说的是身高。” 身高175cm的聂羽倩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语,僵在原地。半晌,大喊一声:“我要跟你断绝兄妹关系!永不往来!” “这样就能变矮了,嗯?”聂羽峥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明显有点宠溺。 被哥哥顺了毛的聂羽倩继续往前走,“我也不算很高,排球队那些人比我还高十几二十厘米呢,我看她们有的也交了男朋友。” “看长相。”聂羽峥再次点燃了她的怒火。 聂羽倩指着自己的脸,“我!又!不!丑!” 聂羽峥抬手,食指上勾着三个装着新衣服的纸袋,“你的服装品味惨不忍睹,为什么不干脆去楼上的男装区?” “我也想穿裙子啊。”聂羽峥可怜巴巴地抬眼看他,“可是一穿裙子就要穿高跟鞋,一穿高跟鞋就超过180……” “买。” “买什么?” “裙子,高跟鞋。” “我才不……”聂羽倩刚要拒绝,余光看见一个女装店模特身上那条看起来还不错的裙子,她转头去看了个清楚,用胳膊肘撞了聂羽峥一下,“哥,要不这样,我穿裙子和高跟鞋扮淑女给你看,你告诉我期末要出什么考题?” “回家吧。”聂羽峥转身。 “哼!”聂羽倩几步追上去,“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上次我在校论坛里看到一个帖子,说精确预测期末心理逻辑学的考题,好多人顶贴,说楼主另辟蹊径、抓题方向准……” 聂羽峥冷笑,“什么内容?” “不知道……”聂羽倩摇摇头,“查看内容要交纳10个论坛金币,好贵的,我没点开。” 聂羽峥不以为然,径直往电梯走去。 “明早你再我送回学校吧,给你省点油费。”聂羽倩看了看时间,“反正你家除了我和钟点工阿姨,也没别的雌性光临。” 聂羽峥没接话,开车带她回家。 车子开进怡和路,在一幢陈旧的二层小洋楼前停下。怡和路坐落着民国建筑群,建筑风格融合了近代和西洋的特色,比起市区近些年崛起的新楼盘,这里旧是旧了点,胜在独门独户还带个小院儿,环境清幽古朴,许多土豪一掷千金想买下一栋当别墅,都难寻房源。这栋老派洋楼是聂羽峥太|祖父当年南下时住的,几年前,聂羽峥重新装修了内部,定居在此。就读于东南政法大学的聂羽倩但凡出来蹭吃蹭喝都懒得回学校,到这里住一晚了事。 才下车,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门口,西装革履,昏昏欲睡的样子,身边还有一个行李箱。 “王谦?” 王谦睁眼,见了他二人,愣了好久,又叹口气,“聂羽峥,我还想着大晚上的你难得带个美女回家,自己当了不速之客,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倩。” “奇怪,这片儿治安应该挺好,可闲杂人等是怎么溜进来的?”聂羽倩也认出了他,开玩笑道。 “这丫头,嘴跟你哥一样毒。”王谦嫌弃道,“好歹谦哥我没出国前也是鹏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老朋友家都进不来,白混那么多年了。更何况,我现在是‘归国华侨’好吗?” “华侨抛弃妻子地回国,有何贵干?”聂羽峥开门,王谦伸着懒腰走进去,“你不是叫我买鲱鱼罐头吗?这不,我亲自给你送回来了。” “你我的交情不足以让你远渡重洋。”聂羽峥无视他的花言巧语,“谈生意?” 王谦无奈地摇头,他的这位老友活得可真明白,连假装感动都不会,“鹏市有个大项目,我努力努力,应该能拿下。” 聂羽倩抱着浴巾和换洗衣服出来,插嘴道:“拿下了要请客。” 王谦笑嘻嘻地说:“肯定啊。几年没见我们小倩都上大学了,但有空居然来你哥这儿过夜,一看就知道没有男朋友。” “你跟我哥俩人都特讨厌!”聂羽倩白了他一眼,冲进浴室。 王谦一点也不客气,冰箱里找了瓶饮料开了就喝,慢慢地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眯着眼睛眺望,漳江支流横在眼底,夜幕下的江景分外迷人,江对岸是鹏市商业中心,霓虹灯五颜六色,勾勒出一抹繁华。他很喜欢这个位置,如果他要安家选址,肯定也在这里。 “羽峥,上周我看校友群里发了个消息说周末有聚会。你知道吗?” “你认为我会加校友群?” “哦!”王谦拍了一下脑门,“我都忘了你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了,当年我们的班花小月月拉你入班级群从来没成功过,私下还哭了好几次。” “有这回事?”聂羽峥挑眉。 “当然。”王谦将饮料一干而尽,把玩着空瓶,“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接接地气,跟我们稍微联络联络同窗情?” “我跟你们有代沟。”15岁就上大学的人非常诚实地对眼前这位大自己4岁的同班同学说。 王谦翻个白眼,哼一口气,“好容易回国一趟,我打算过去玩玩。” 聂羽峥站在他身边,沉默地眺望一会儿江景,转头问:“你要竞争的项目负责人是哪位校友的亲朋好友?”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功利的男人?难道我就不能因为想再见初恋情人一面而参加聚会?” “你的无情无义和混蛋程度向来不亚于我。” “我真是被你打败了,你能不能装着无知一点,不要什么事情都看得那么透?”王谦举手投降,拍拍聂羽峥的肩膀,“班花小月月的舅舅,就是项目负责人。怎么样,要不要跟哥哥我去追忆似水年华?” “人,应该向前看。”聂羽峥仍旧没有松口。 王谦知道他的性子,肯定不会去这种聚会,没有再勉强。聂羽倩出来后,他也洗了个澡,窝在沙发一角,目的性很强地捧着ipad在校友群拉着小月月聊天,顺便填一下参加聚会人员基本信息。聂羽倩凑过去问他:“你去参加校友会,是不是想见一见那些年你们一起追过的女神?” “啧。”他捶了捶胸口,故意操着湖南老家的方言,“倩小妹,我告诉你一个事实,当时我们学校只存在我睡过的女神和追你哥的女神,至于我们一起追的女神——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自恋狂。”聂羽倩撇撇嘴,看了看屏幕上的聚会名单,“看样子根本没几个女的去,明明就是你们没有魅力。” “唉,也是,除了当年的班花小月月、小我们一届的师妹华贞之外,这些女的……刘莺莺、兰洁斐、祝瑾年、江翠……哈哈,我都不认识,可能比我们晚入学好几年……”王谦话还没说完,手里的ipad忽然被人抽走,他一怔,抬头一看,刚刚还在跑步机上的聂羽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后头。 “聚会定在什么时候?”聂羽峥把ipad还他。 “这周六。” “interesting.”聂羽峥扬了扬唇角,比了个“请”的手势,“我的基本信息,你都清楚。” “你……”王谦会意,瞪大了双眼,指着他,“……不会吧?” 聂羽峥不语,走回跑步机。 王谦摸着下巴,转头对聂羽倩说:“你哥要参加校友聚会!今晚不睡觉了,明早我要亲眼见证太阳打西边出来。” ☆、第22章 失忆(1) “祝姐,快递, 我放这儿了。”前台小妹琪琪敲门进来, 把一个纸质文件袋放在祝瑾年办公室门边的矮柜上。 第16节 “谢谢。”祝瑾年走过去, 拆开袋子,里头果然是两张gm房地产公司成立30年纪念晚会的票, 票面上印着几个十八线小明星, 位于中间的女歌星amy无疑算是最红的, 她前两年以一个草根歌手的身份参加了某电视台的选秀, 夺得了亚军, 后来凭借出色的外表和歌喉, 在歌唱界发展得还算不错, 虽然跟那些港台巨星不能比, 可还是有一帮少男少女为之疯狂的。 祝瑾年记得, 琪琪貌似挺喜欢amy,在amy的新歌打榜时,琪琪还号召她帮着一起投过票。 她走出办公室, 把一张票放在琪琪跟前,“你看这是什么?” “天啊!amy!”果然, 琪琪双眼放光。 “晚上跟我一块儿去玩玩。”祝瑾年说着, 就要回办公室, 却听身后响起琪琪兴奋的大叫—— “祝姐!你就是我亲姐呀!太感谢你了!我太幸福了!!” 祝瑾年笑着摇摇头。 晚上7点半,祝瑾年和琪琪来到百纳广场, 人还挺多。 演出持续了两个小时, amy压轴出场, 祝瑾年在六个伴舞女生中找了一圈,艰难地认出了欣雪。她们的舞跳得很动感,祝瑾年想着演出结束后上去打个招呼,表示自己有来捧场。 散场后,琪琪顾着去找amy签名,没影了,祝瑾年绕到舞台后面,看见了刚才伴舞的几个女生,便飞快地走过去,找到欣雪,抬手挥了挥,“嗨,你们舞跳得很漂亮,我都看呆了。谢谢你的票,我和我朋友今晚都很开心。” 欣雪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问,“谢谢,你是……?” 祝瑾年一愣,心想自己最近也没换发型啊,怎么她认不出自己了?“我是荒漠甘泉的祝瑾年。” 欣雪尴尬地笑了笑,好像根本想不起来似的。她的同事也觉得莫名其妙,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祝瑾年。 祝瑾年也很尴尬,不知道她为什么前几天才说要送票,今天就忽然不认识自己了。她脑子转得快,许多前去做心理咨询的都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欣雪上次才戴着口罩。她抱歉地点了点头,“我可能是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欣雪释然地说。 祝瑾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们,欣雪也恰好看过来,她颔首,欣雪却没有回应,仍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和她对视。 “祝姐!我拿到签名了!”前方人群中,琪琪欢快地挥手。 “来了。”祝瑾年一时无法深究欣雪的陌生态度,上前去跟琪琪汇合。 琪琪挽着祝瑾年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自己今晚的兴奋感,祝瑾年心不在焉,闷闷地往前走。 “这位美女,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擦肩而过的一个男子停下,回头望着祝瑾年。 “嗯?”祝瑾年回神,看向说话之人,似曾相识,但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我记起来了,刑侦支队。”那人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名片夹,抽出一张,“你好,我是章靖鸣。” 哦,对了,那个不受聂羽峥待见的律师。 “你好……”祝瑾年双手接过名片,本想从包里抽张名片交换,可一想起聂羽峥、沈子平他们的态度,就聪明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好意思,我临时出门,没带名片。” “哈哈,没关系,有缘再见。”章靖鸣看上去并不介意,抬手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祝瑾年看到,他手里也有一张纪念晚会的票,原来他也恰好参加。 这个小插曲,祝瑾年并没放在心上,她在意的是欣雪的奇怪态度。第二天,她交代值班的琪琪,如果有一位名叫欣雪的女士打电话来,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给对方。 荒漠甘泉工作室的休假很人性,如果周末两天没有预约,咨询师就享受双休假,如果有,那么就顺延到周一、二两天补休。这周末祝瑾年都没有客户来访,可以休个双休。 直到她下午准备出门去校友聚会时,欣雪仍未打电话来解释一句半句。 杜格致的车停在小区外,已顺路接了兰洁斐。祝瑾年坐进后座,夸了好友一句:“哇,打扮得跟小公主一样。” “讨厌啦!”兰洁斐瞪她。 “两位美女陪我参加聚会,真长面子。”杜格致笑着说,发动了车子,“本来在万豪会所订了个二十人的大包厢,昨天又新增了十多个,就换成一楼一个小宴会厅,自助餐,可以容纳四十人。” “这么多?”兰洁斐讶然。 杜格致沉默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很久之后,才说:“听说羽峥要来,多了十几个女校友报名参加。” 一向对这类活动毫无兴趣的聂羽峥这次居然同意参加,别人都认为是王谦邀请的结果,可杜格致不怎么想。他从沈子平那儿得知,聂羽峥在支队公开宣称祝瑾年是自己的助理,以前,挂名助理是不会跟着聂羽峥做事的,即便是需要三名心理师共同进行的心理评估业务,助理也最多在事后整理整理档案而已。因此,杜格致敏感地觉得,聂羽峥的出席和祝瑾年有点关系。 祝瑾年上下打量一遍兰洁斐,越发觉得她今天清纯水嫩得像个小白兔,心想,虽是冤家路窄,可身边这位傻白甜和聂羽峥那种腹黑男说不定会擦出火花呢,小说和电视剧不都这么写吗? “如果聂羽峥真的会来,我带你认识认识他。”她趴在好友的肩膀说着悄悄话,“我感觉,你会是他喜欢的类型。” “啊?我??”兰洁斐愕然,不禁叫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会喜欢我……” 杜格致听不见她们在嘀咕什么,就在前面乐呵地问:“谁喜欢上我们小兰了?我吃醋了。” “喜欢我的人多着呢,大到四十岁大叔,小到十八岁小鲜肉,杜师兄哪里会吃我的醋,哈哈……”兰洁斐意味深长道。 “哟,还小鲜肉呢……”祝瑾年不屑道,“真会嘚瑟。” “不信就算了。”兰洁斐昂首。 三人一起走进万豪会所小宴会厅,已有许多校友先到了,三五成群|交谈着近几年各自的生活工作情况,笑声时起,气氛友好。 杜格致认识其中一些人,带她们过去打招呼,互相介绍着认识。祝瑾年觉得他的交际能力真的太好,怪不得能拉来不少“生意”。 校友中既有本院的,也有外院的,大部分人从事着警察、法官、律师等等工作,当然,也有些自己创业当老板的。杜格致一一指给她们看,“那个是检察院的杨敏……黑裙子那个在行政服务中心……小月,窗帘旁边那个,年纪最大的师姐,貌似是羽峥和王谦那届的……‘长耳兔几’就是那个红裙子的,我给你看过聊天记录,记得吧?” 正说着,忽然不远处几个女声此起彼伏—— “来了!” “不会吧?!真的来了!!” “是他吗!” “真的是他!” 祝瑾年有点被她们吓到,如果搞不清楚状况还以为是哪个天皇巨星来了。 她往门口看去,一身黑色修身西装的聂羽峥和一个穿银灰色休闲西装的陌生男子一起走进来,都是精英模样。和几个同届师兄们肥头大耳的形象比起来,这二人的确过于出挑。 聂羽峥一眼就确定了祝瑾年的位置,朝她那个方向看去。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灰白色针织毛衣,一条黑色皮质长流苏包臀裙,毛衣前摆扎进裙内,突出了腰和臀部的线条,高跟鞋和手拿包都是黑色,看起来色调和谐,富有时尚感。她的头发全部向后扎起,眉眼略施粉黛,唇色桃红,更显白皙明艳。 “王谦,羽峥,你们来了。”当年的班花小月上前打招呼,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妈,见到当年暗恋过的人,她还有点紧张。 王谦的目的本来就是小月,马上跟她天南地北地聊起来,聂羽峥转身朝祝瑾年走去。 “他走过来了。”兰洁斐动了动祝瑾年的胳膊。 “聂总,这么巧。”他还没走近,急于牵红线的祝瑾年就开口道,“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兰洁斐,目前在电台当主播,夜间谈话类节目《敲开你心门》,说不定你还听过呢。洁斐,这位是聂羽峥,是我们工作室创始人之一,还兼任公共危机干预研究所心理组组长,他……” 想夸他几句,居然找不到好话,脑中浮现的都是“狡猾”、“毒辣”、“阴险”一类的词……祝瑾年感觉很棘手,自己把这样一个人介绍给小白兔一样的闺蜜,是不是不太厚道? “您好。”兰洁斐抬眼看看聂羽峥,这尊大神近在眼前,可她感觉两人距离十万八千里,“听小年提起您过,幸会。” “她提起我时,都用了哪些贬义词?”嗓音迷人,却出言不善。 亲切友好的气氛在聂羽峥开口时瞬间降至冰点,祝瑾年有意牵的一根小红线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斩断。 兰洁斐无辜地眨眨眼,用眼神向祝瑾年求助,这句话她该怎么接? “聂总太会说笑了,哦呵呵呵……”祝瑾年捂着嘴假笑,他真是一只犀利的老狐狸!“我带着敬佩的心情,将小志事件的始末分享给了我的这位好朋友,您英明神武、慧眼如炬,破解了他的心理谜题,真的很令我受教……” 聂羽峥面无表情,可不知为什么空中平白出现一个小品的画外音——忽悠~接着忽悠~ “羽峥!你真的来了?哈哈哈!”沈子平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打断了他们之间充满虚情假意的寒暄。 见聂羽峥转身和沈子平一起走远,祝瑾年舒一口气,对兰洁斐使了个眼色,“走,我们找个安静角落吃东西去。” ☆、第23章 失忆(2) 校友会的组织者拿着话筒开始带动气氛,发了一堆的奖券, 每隔半小时就开一次奖, 大家吃吃喝喝的, 还有奖品拿,都挺高兴。 王谦噙着笑, 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看着慢慢走回来的聂羽峥。“让我猜猜, 那两位风格各异的美女, 哪个是你打西边出来的太阳……” 聂羽峥望了一眼祝瑾年的背影, 又回眺好友, “请便。” “黑裙子那个——”王谦看向祝瑾年, “不可能。你要喜欢这一款, 当年追禾诗蕊的大军中就会有你一席。” 禾诗蕊…… 这句话使得聂羽峥脑中灵光一现, 对,初见祝瑾年时,那种面善感原来是因为她长得跟禾诗蕊七八分相似。当年, 禾诗蕊的名字虽如雷贯耳,可他对此人的长相印象不深, 所以对祝瑾年只有似曾相识之感, 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猜是粉裙子那位。”王谦用下巴指了一下兰洁斐, “小鸟依人,清纯可爱, 水蜜桃一样, 一看就是惹人怜惜的小白兔, 八成激起了你埋藏多年的保护欲?” “你真了解我。”聂羽峥语带反讽地评价道。 “看起来挺好搞定的。”王谦没听出这句话的真意,摸了摸下巴,“要不要我教你几招,百试不爽?” “不必了,用不上。” “那我过去跟小白兔打个招呼?”考虑到自己过几天又得回欧洲,王谦打算提前熟识一下,作势就要往那儿走。 “站住。” “别告诉我你在害羞。”他捧心,“我会吐的。” “找个镜子照照你现在这副猛虎出笼的模样,别说兔子,大灰狼都会被你吓走。” “哎哟哎哟,心疼了?”王谦笑吟吟的,本想再开几句玩笑,忽然,他的表情僵住了,微微皱了一下眉,“你看那是不是……章靖鸣?” 聂羽峥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而后又点了点头。 “啧~”王谦全然忘了自己几秒前还在调侃聂羽峥,重重地哼了一声。看得出来,他也不太待见章靖鸣,“他怎么还没被抓起来坐牢……” “缺乏证据。”聂羽峥简略地回答。 “诗蕊还没有找到?” 他沉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禾诗蕊,当年在东南政法大学是出了名的美女,通俗点说,就是校花,追求者一大堆,无人不晓,风光无限,却忽然失踪。疯狂追求并多次跟踪骚扰她的章靖鸣被怀疑跟她的失踪有关,但一直没找到有用的线索,诗蕊也一直没再出现,就像聂羽峥说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十年前,初入警局的沈子平、何安邦等人恰好接了此案,盘问过章靖鸣不知道多少次。章靖鸣也不是吃素的,家里有点关系,最后沈子平、何安邦被说成是侵犯个人名誉,差点搞得转不了正,闹得沸沸扬扬。 说起这个,王谦重重叹口气,颇有感慨,“以前我对她有些误解,看她那么漂亮,那么多人追,觉得她就是个花瓶。后来,我们在学生会活动中见过几次面,打了几次交道,我发现她人很聪明,可以称得上是才貌双全。你记得有次去昌都的支教活动吧?据我所知,她也报了名,又没去成,说是家人反对。现在想想,当时如果去了,可能就不会出事。造化弄人,太可惜了。最不可思议的是,章靖鸣居然还活得这么风生水起,我预感,那天禾诗蕊被找到,他就会去坐牢。” 王谦出国多年,对一些情况不了解,聂羽峥却心知肚明,这些年,表面斯文友善的章靖鸣一点也没消停,劣迹斑斑,沈子平和他底下几个刑警对这人恨得牙痒痒,谁不想抓他坐牢? “啊……”王谦挑眉,话题跑偏,“人渣章朝你的小白兔那边走去了。” 祝瑾年和兰洁斐、杜格致坐在一起,边聊天边享用美食。兰洁斐趁杜格致被人拉到别处喝酒,低声跟祝瑾年说,“聂羽峥时不时往我们这儿看呢。” “看你吧。”祝瑾年伸手捏捏她的脸颊。 “不,我觉得……”兰洁斐想法单纯,看事情想问题很直接,“他好像喜欢你。” “噗——”祝瑾年没想到自己也有把刚喝进口的饮料喷出来的一天。 第17节 “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兰洁斐抽了张纸巾给她,自顾自地说,“有时你离开位置去拿吃的,他往这里看,没看到你,就会多看两眼会场其他地方,找到你的位置,才又移开目光。他虽然坐得离我们有点儿远,可我感觉他和你距离很近。” “你说得这么诗意,我都吃不下东西了。”祝瑾年窘迫地说,她先后三次装了满满一大盘回来,都被他看见了?“你放心,他只是想抓我把柄再次调侃羞辱我,别会错意。” “你不信就算了。”兰洁斐撅嘴,看上去非常可爱,祝瑾年又想捏她的脸了。 “又见面了。”这声音,好熟悉。 祝瑾年抬头,因为昨晚才见过,很快就认了出来,“你好,章律师。” 章靖鸣微微一笑,推了一下眼镜,“很荣幸你记得我。算了算,我们见面已经三次了,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连你姓什么都不清楚。这,不公平哦。” 祝瑾年站起来,“我……” 忽然,她的手臂忽然被人握住,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带着往门口走,她本想大叫,可看清这位“不速之客”是聂羽峥后,有些错愕,兰洁斐刚才的一番话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播,以至于她还没决定是走是停,脸上就浮满了红云。 当你的朋友笃定说某人喜欢你后,无论你多不相信这个事实,可还是会不自觉地把它当回事,而后下意识地对这个人多加观察,试图发现一些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的证据。 “哇哦。”兰洁斐惊喜地眨眨眼,喃喃自语道,“我就说他喜欢你嘛……” 搭讪被打断的章靖鸣站在原地,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有点阴翳。十步外的王谦也处在惊异中,看看聂羽峥的背影,又看看留在原座的兰洁斐,一摊手,知道自己猜错了,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禁自言自语道:“啧啧……你真喜欢这款的话,以前怎么对禾诗蕊丝毫不感冒呢?” “那个人很危险。”聂羽峥把她带至会所大厅才松开手,细数这些年来报案说被章靖鸣跟踪的女子,气质和当年的禾诗蕊多多少少有些相似。相反,和祝瑾年同来的女子、王谦口中的那只“小白兔”却明显不是章靖鸣心仪的类型。 祝瑾年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显得脸没那么红,“很危险……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stalker。” 跟踪狂?!她愣了愣,考虑着要不要把昨天的事告诉聂羽峥,抿唇犹豫了一会儿,她把和章靖鸣偶遇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聂羽峥有种不祥的预感,表面上却没多透露什么,只是问:“你吃饱了?” “还没。” “吃了三大盘热食外加两份现烤牛排,还填不满你的胃?”聂羽峥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她一遍,“或者说,你特地为了今天饿了三天三夜?” 他这么一问,祝瑾年倒放下心来,看来他时不时瞅她完全是为了找机会讽刺打击自己,兰洁斐说的什么“他好像喜欢你”纯属傻白甜单蠢的yy。 “我是个非常实诚的人,交了聚餐费,自然得吃回来。聂组长总喜欢二百五二百五地请人吃饭,当然不介意多吃快肉少吃条鱼,干脆你那份我帮你吃,怎么样?”祝瑾年拍拍肚子,话中也有刺。 “如果你还吃得下,我没意见。” “但是我希望聂组长你可别再计算我到底吃多少盘食物了,这多影响人发挥啊。” “自助区空盘的速度过于快,探查一下真相是我个人的习惯。” 那又不全是她吃的!祝瑾年刚要回嘴,只见杜格致匆匆出来找她,见到她面前的聂羽峥,他的表情先是一滞,然后换上一贯的微笑,“嗨,羽峥兄。” “总之,记住我的提醒。”聂羽峥郑重地告诫她,抬眼看一下杜格致,又回看她,默了几秒,眼中情绪未明,只对杜格致微颔首,没多聊的意思,就转身走回小宴会厅。 “你们……聊什么?”杜格致走到祝瑾年身边,假装轻松地问。 “你知道章靖鸣吗?” “有所耳闻,风评不太好。我发现他今天也来了……”杜格致一边说,一边和祝瑾年一起往回走,“以前我听沈子平提起过,说他是个斯文败类,还用上了‘心理变态’这种词。我刚想提醒你,其他校友认识认识不是坏事,可最好离章靖鸣远一点。沈子平一直觉得他跟当年的什么校花失踪案有关,不知道你在学校时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事。” “没听说过。” “我也不太清楚,有人说找到了,有人说她被拐卖了,也有人说她可能早就……”杜格致耸耸肩,“多少年前的事了,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 祝瑾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聂羽峥总是触她霉头,可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还挺拎得清,要不是他及时出现把她暂时带到外面,她刚才很可能把个人信息透露给章靖鸣了。回头得把他的名片扔掉! 回到厅里,兰洁斐坏笑着动了动她,俯在她耳边问:“怎么跟杜师兄一起回来?聂羽峥是不是跟你表白了?看刚才的架势……他壁咚你了么?” “什么跟什么啊……”祝瑾年推开她,“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你们刚才出去的时候,我百度了一下他,感觉好牛逼的。你如果没空来参加我的节目,能不能帮我邀请他一下?” “他连咨询都不常做,叫他去你那个家长里短的节目,解答什么老公出轨了怎么办、我的老婆性冷淡之类的话题,他会同意才有鬼!他不但不会认真回答问题,还会把来电咨询的人说到崩溃,影响你们节目形象。”祝瑾年觉得兰洁斐异想天开,顿了一下,又问:“对了,你真对他不来电?” “他跟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好吗。”兰洁斐拒绝了祝瑾年的“美意”,压低了声音说,“你自己倒是真可以试试,我觉得他比杜师兄适合你。” 祝瑾年抿唇,不置可否。下意识地抬眼去找聂羽峥的位置,却发现章靖鸣站在某个角落,直勾勾地看着她。她赶紧移开目光,心头隐隐有点堵。 ☆、第24章 失忆(3) 十点半,聚会进入尾声, 组织者抽出了一等奖的号码。只见一直坐在聂羽峥身边的男人站起来, 欣喜地摇了摇手中的兑奖券。 “哇哦, 王谦中大奖了,哈哈……”周围许多人起哄, 纷纷鼓掌祝贺。 一等奖开出后, 聚会正式结束, 大家纷纷离开。祝瑾年和兰洁斐在地下停车场出口不远处等杜格致的车时, 看见王谦捧着一大一小两箱东西朝她们走来。 “嗨, 二位美女。”他站在她们面前停下。 两人跟他都不熟, 只能笑着点点头, 寒暄几句师兄路上小心之类的话。 “小白兔, 这个给你。”王谦把刚才的一等奖奖品放在兰洁斐脚边, 然后转头对祝瑾年笑了笑,把另外一盒体积稍小些的箱子递给她,“祝小姐, 这个……送给你。” “对不起,我们……”二人莫名其妙又受宠若惊地推辞, 他却摆摆手, 刚好聂羽峥的车驶来, 他做个“拜拜”的动作,进了副驾驶。 “欧洲进口电磁炉……”兰洁斐蹲在地上, “他拿这个给我做什么?还有, 他为什么叫我小白兔?!” 祝瑾年掂了掂手上的小箱子, 也是一头雾水。 “殷勤过了。”王谦刚上车,聂羽峥就冷冷吐槽。 “咱俩认识也十几年了吧?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你从神坛上下来,走到咱们凡间的花花世界里。”王谦不以为意,“那个电磁炉,哈哈哈……欧洲进口,带回去不被我老婆骂死才怪,就好像出国玩扛了箱小家电回来结果写着made in china一样,你家又什么都不缺,留你那儿也是闲置着。全部送给祝瑾年呢……显得太刻意,一人一个多公平。但是你真的确定她收到那份礼物不会气得睡不着觉?” “礼物是你送的。”聂羽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不是我。” 傻子才会以为是我送的。王谦笑而不语。 祝瑾年和兰洁斐上车之后,识趣地没有提王谦送她们礼物的事,杜格致其实老远看见了,车上也聪明地没有提,当不知道。只是,心里隐约的猜想,似乎变成了现实,原本稳操胜券,现在变得有些悬,紧迫感和失落感交织。 到家后,祝瑾年特地打了个电话问琪琪,“电话或者网站留言有找我的吗?” “网站上有一位姓夏的客户预约了后天上午,其他……暂时没有。” “我知道了。”祝瑾年放下手机,放低了单人软椅靠背,躺着敷面膜,看来欣雪对昨晚的事依旧不打算解释,既然如此,她上班时打个电话,做一个回访,也顺便确认一下欣雪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得在别人面前装作不认识她,以后在路上偶遇时,她也配合着装作不认识算了。 要睡觉前,她忽然想起王谦给的“礼物”,小心地拆开包装,拿掉裹了好几层的泡泡纸,里头还有一层塑料包装,再拆开,里面的东西才伴随着一阵诡异的臭气,露出庐山真面目。 鲱鱼罐头。 八罐。 她握拳咬牙,狠狠骂道:“聂羽峥你这个大混蛋!”捧起箱子,刚开门准备丢到楼下垃圾箱里,忽然又停下脚步。 网上一罐卖200块呢。 祝瑾年回房,微信问一个做欧洲代购的高中同学小森,能不能寄卖点东西,两个人二八分。小森很快答应了,只是听说她要寄卖的东西后,哭笑不得。 十分钟后,祝瑾年在朋友圈刷到了小森的新状态——“风靡试吃圈的瑞典鲱鱼罐头,现货8罐,200一罐,江浙沪包邮,欢迎唯恐天下不乱的亲们抢购。”底下还附带了几张自己刚拍的细节图。 好想截图一张发给聂羽峥啊……祝瑾年咬着下唇,发现自己并没有存他的联系方式,看来下次如果再见,也可以管他要个微信,至少她能在未来某天向他炫耀一下自己如何随机应变,把他阴险的小礼物变为红红的几张票子。 —————— 周一上午九点半,夏小姐推开了祝瑾年办公室的门,坐下很久都没开口,一次次欲言又止。 祝瑾年也不急,上午杜格致送了她一盒的铁观音,她慢条斯理地泡功夫茶,一杯给夏小姐,一杯给自己。 随即,她拿出一个小罐子,放在茶盘中间,先打开了话匣子,“这是前台小妹琪琪自己做的蔓越莓饼干,配茶挺好。” “啊,谢谢。”夏小姐回神,又沉默了一会儿,“小祝,我说个事……呃……我和他复合了,就在上周。” 祝瑾年早就猜到夏小姐此行肯定和前男友有关,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又往火坑里跳。她明白,作为一个咨询师,她对来访者情感上的决定没有干涉的权力,复合也好,离婚也好,她只负责倾听他们的心里话,适当时,可以提出一些调整情绪的建议。 “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她问,“是什么促使你决定复合?” “有一天晚上,我和朋友去酒吧,遇到了他的朋友。那个朋友告诉我,他一直觉得挺对不起我的,就算遇到了其他女孩子,还是经常提到我。我回去后一直想这件事,第二天,没忍住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夏小姐的表情交织着惭愧和欣喜,看来对于复合这件事,她又纠结又开心,“他接到我的电话,很高兴,我们聊了半个小时,他告诉我他要去绍市出差。两天后他打电话约我,说在那边给我买了礼物。” “什么礼物?”祝瑾年很好奇,论收入,夏小姐远远高于那个男的,是什么样的礼物会让她动容?新款古驰包?钻石项链? “珍珠。”夏小姐答,低头从包里掏出半个普通信封大小的纸袋,祝瑾年以为里头是一条珍珠项链,接过一开才惊异地发现,里头装的是十几颗大小不一、有的还歪歪扭扭、发黄的珍珠,只有一颗相对圆润。 “这是……从蚌里挖出来的?”祝瑾年问。 夏小姐点点头,“他说这是自己亲手从两个蚌里头挖出来的。” 祝瑾年敷衍地笑了笑,把珍珠装回信封,还给夏小姐,“后来呢?” “我问了他关于新女友的事,他说那不是新欢,只是普通朋友,想过进一步发展关系,可因为觉得对我还有感情,所以打消了念头。”夏小姐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继续说:“我发现他还跟以前一样,跟我说话时很注意一些细节。” “举个例子?” “比如说我们电话里约明晚六点见面,在挂电话时,你会怎么说?” “再见?明天见?” 夏小姐笑笑,“他会说‘明晚六点见’。” 祝瑾年眨眨眼,求教道:“这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表示他很在乎这个时间,因为这是跟你约好的时间点,他会强调这个点,不是明天,不是明天上午,也不是下午,而是明晚六点。”夏小姐认真地说。 陷入感情中的女人,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祝瑾年还是不觉得这个结束语有什么情感上的含义,她更关心的是——“那么,复合之后,你的心情怎么样?还会失眠或者吃不下饭吗?” “不会了。”夏小姐摇摇头,“虽然有时我也怀疑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复合,觉得有点丢脸,可……我的心情确实是好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你知道吗,我跟他通完电话,约定见面时间地点的那天,同事都问我是不是中了彩票,怎么会那么高兴。” 祝瑾年注意到她眉梢飞舞的喜悦,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他劈过腿,这一点,现在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难住了夏小姐,想了半天,她说:“他还是不成熟,男人的心理年龄都比同龄女人小,很多三十好几了,跟小孩子一样。我觉得有一天他成熟起来,就会知道自己要什么、谁才是真正适合他的,那时,他会安定下来。我觉得我跟他分手,对他来说,算是一个挫折吧,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成熟起来。” 狗改不了吃|翔!祝瑾年在心里吐槽。 “夏小姐,既然你做出了这个决定,且心情也变得比较好了,这件事暂时来说还是对你比较有利的。但是,我有个建议……”祝瑾年斟酌了一番用词,“任何事情都要有个标准,如果低于标准就没有坚持的必要。假设,我说假设——上次那种事再次发生,你就应该认清什么人是能变成熟的,什么人永远像长不大、只知道玩乐。坚持是一种可贵的品质,放弃,有时却是一种智慧。你的学历这么高,工作能力那么强,值得一个优秀的男人一辈子珍惜。” 夏小姐愣了很久,好像在反复思考着她的话,最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又聊了一些和男友之间的琐事,一小时的咨询时间很快就到了,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站起来道别。 屏幕亮起来的时间太短,没怎么看清楚,只觉得壁纸似乎是一张合照。 “是他吗?”祝瑾年笑着问。 “……嗯。”夏小姐还有点不好意思。 祝瑾年送她到电梯口,她路过前台时还表扬琪琪饼干做得好吃。回来时,只见琪琪趴在台子上,说:“哇哦,夏小姐今天好像吃了兴奋剂。以前她来的时候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也不主动跟人打招呼的。祝姐你真是太厉害了,不过你把她疏导得这么成功,以后她八成是不来了。” 祝瑾年无奈地摇摇头,想起点什么,问:“听说你是绍市人?里头有珍珠的蚌,贵不贵?” “你想要啊?我让我爸买几个寄过来给你玩!” 第18节 “不用了,我就想知道那多少钱。” 琪琪滔滔不绝道:“很便宜啊,现在都是养殖的,普通大小的话,一个二十块吧,幸运的话,每个可以取出二十几个珍珠呢,质量嘛……看运气。很多游客到我们那边旅游,都会去体验开蚌取珠,一次五十块,两个蚌,取出来的珍珠都归你。我觉得赌蚌比赌玉划算多了,你有机会去绍市旅游,我带你去玩啊。” 祝瑾年回到办公室,望着原封不动的饼干罐,不禁有些发笑。一个年薪达50万的女白领,被20块钱的珍珠蚌感动,因为和前男友复合,而开心到嚼空气都觉得香甜。 人各有命,当女人尝到爱情的甜头,哪怕是刀山火海,也会奋不顾身。 感慨结束,祝瑾年看一眼挂钟,提起话筒,找出欣雪预约登记时留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第25章 失忆(4) “喂, 你好。” “你好,欣雪, 我是荒漠甘泉的祝瑾年。” “祝老师,你好呀!”欣雪的语气听上去和以往一样亲切, “周五晚你来看演出了吗?我们给amy伴舞, 气氛非常好!” “我去了, 你没看见我么?”祝瑾年故作轻松地笑了几声。 “真的吗?台下人太多了, 就算是祝老师这样的美女, 我在台上也不一定能发现呀。”欣雪也笑,“唉, 我还怕你工作太忙,没时间呢。是不是跟男朋友一起来的?” 祝瑾年心里一阵莫名其妙, 故意试探她:“谢谢你,我很少这么近距离听明星献唱, 散场后我到后台找你, 可人太多了,很吵, 我叫了你几声, 你没听见。” 欣雪一听,好似在回忆, 一会儿,又说:“哎呀, 好像确实听见有人叫我, 不过我不知道那是你。真是对不起。” 听得出来, 欣雪在根本不记得这件事的情况下,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祝瑾年心中疑云更浓,“没什么的,当时确实很吵,我就先回来了。这不,今天打个电话跟你说声谢谢。” “太客气了。” 放下电话,祝瑾年有些懵,电话里头欣雪明明对自己很熟络,却没有解释商演那天的事,是因为身边有其他人、不方便解释吗? 罢了,欣雪感觉舒适、心情平稳就行。 她不知道的是,欣雪并非全无察觉。挂下电话后,欣雪表情复杂,眼中也带着几丝犹疑,想重拨,却又悻悻放下手机。 —————— 寒潮夹杂着一连几周的断断续续的雨从北方袭来,鹏市和以往一样飞快地进入了冬季。 十二月中旬,兰洁斐的广播节目《敲开你心门》正式加入了心理咨询师这一角色,每周六、日晚上,都会有一名咨询师做客,现场解答听众的心理难题和困惑。 兰洁斐告诉她,《敲开你心门》将从午夜12点调整到10点播出,为了打响名声,改点后的头两期节目分别邀请了两位重量级人物,一个是省台《非常当事人》节目长期做客嘉宾、著名女心理咨询师瑞君,另一个居然是聂羽峥。 “我们台长亲自出马,找到校长当说客,才请动了他。为了制造节目效果,我们的问题全部都是经过筛选的,你以前说的什么老公是不是出轨啦,喜欢上一个已婚人士之类的问题,都不会出现。”兰洁斐很得意地告诉她,“向你保证,绝对好看……啊不,是好听。” “有什么疑难杂症就大胆往他身上狂轰滥炸吧。”祝瑾年阴暗地建议。 这几天,网上的公告出来了,小志案的公开审理时间确定,到时候带上身份证去中院就可以旁听。 为此,祝瑾年特地打了个电话给沈子平,询问小志精神鉴定的结果。他说,是妄想型精神分裂。 午休时,她上网查了一下关于小志案的相关新闻,媒体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被疑患有精神分裂的信息,引发网友们许多不负责任的猜测和质疑。有网友说,现在嫌疑犯动不动就精神分裂、逃脱法律制裁,公安机关有包庇的嫌疑;还有网友说,对精神病人的监管太弱,导致他们屡屡出来伤人甚至杀人,事后还不用负法律责任,对受害人和家属很不公平…… —————— 站在鹏市中级法院前,祝瑾年还有点紧张。 法院在平头老百姓眼里,本来就是个严肃神圣的所在,更何况鹏市中院是这么的气势恢宏,肃穆庄严。开庭时间未到,一些记者已经等在刑事庭外,因为审理是不允许随便拍照和录像的,他们在庭外抓紧时间采访一些前来旁听的群众和案件相关人等。 “小姐您好,您是来旁听的吗?”一个女记者把话筒伸了过来。 祝瑾年看了看话筒上印着的台标,是鹏市的法制频道。 “是的。” “卢某囚禁、虐待自己的父亲,最后的司法精神鉴定结论是他存在精神障碍这件事,你有没有一些疑问和自己的看法要跟我们分享一下? 祝瑾年知道记者想问出什么答案,但这位记者明显挑错了人。“你说的这件事,我没有什么疑问,不是任何人都能信口开河说自己有精神病,我相信公安机关、检察院和法院会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 好正能量的回答啊,她为自己鼓掌。 进入审判庭后,她在旁听席第一排见到了聂羽峥。作为案件调查的参与者,他来到这里比任何人都顺理成章。 他穿着黑色的修身西装,外套扣子没系,露出里头的墨蓝色衬衫。因正在接电话,所以暂时没发现她站在几步开外。 昨晚她收到小森的信息,鲱鱼罐头已经卖出去7罐,扣除分成,她净赚1120块。 “嗨,聂组长。”许是心情好,见他挂了电话,她主动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他抬眼见是她,眼中波澜不惊,淡淡点一点头,下巴指了一下身侧,“下午好,坐。” 祝瑾年左右看看,想了想,坐下了,“真荣幸,你亲自帮我占位子。”说罢,她故意掏出手机,“咦,收到条支付宝账户提示呢……转账1120,真没想到那么臭的鲱鱼罐头还挺好卖,竟然只剩1罐了。” “祝贺你,短短一个月,赚了不到一个亿。”聂羽峥偏头看她,她眼角挂着娇俏的笑意。 祝瑾年瞪大双眼,“才一千多块钱,哪有一个亿?!” 他点点头,“所以我说——不到一个亿。” 祝瑾年张张嘴,明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又确实挑不出错,有够憋得慌。 “下次和人打赌时,赌注别那么心狠手辣,因为不是每一次的赢家都心地善良。” 心地善良?他在说他自己? “正是因为聂组长心地善良,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所以我决定以后只跟你打赌,绝对不拉着别人。”祝瑾年一边说,一边用支付宝余额拍下了某牌唇膏今年最火的色号。 聂羽峥扬了扬唇角,“荣幸之至。” “对了,你有微信吗?”祝瑾年斜睨他,等所有的鲱鱼罐头都卖光,她一定要在朋友圈好好得瑟一下,并且设定为只有他才能看见。 聂羽峥瞥她一眼,沉默几秒,“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前次你对有人希望跟我交换微信号真实目的的精辟见解。” “什么见解?” 他笑了笑,没答。 祝瑾年回想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那天在脱口而出的“约”之后又被咽回去的“pao”字。她翻个白眼,“到底有没有啊?” “没有。” “怎么可能?”她有点不爽,他还真当自己怀着别的目的了?“不给就算了!” 还没使逗猫棒,这只猫就炸毛了。 看来得及时安抚。 聂羽峥忽然把手机交给她。 “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单手捧着他的手机,好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 “帮我下载一个。” 祝瑾年眨眨眼,解锁了屏幕,发现程序栏里真的没有微信app。本来一肚子气,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进入app store,找到了程序,看着跳出来的用户名和密码,“你id呢?” 他报上了id和密码。 点了“下载”,祝瑾年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既然有id,为什么叫我帮你下?难道其他程序都是别人帮你下的?” 他拿回手机,看了一眼,“向你证明,我确实从未下载过这个程序。” “挺方便的,你为什么不下一个?”祝瑾年见他其他热门的app都不缺,就唯独少了这些聊天工具,不禁有点好奇。 他郑重其事地回答:“能用通话解决的事,没必要你一句我一句地慢慢聊。” 男人的思维方式和女人就是不一样,祝瑾年就觉得一通电话就算能说完事情,也意犹未尽,况且,一句一句慢慢聊的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啊。 她有意争辩道:“现在热门的聊天工具都能打网络电话了,有wifi的话,通话也是免费的。” 他却一脸勘破一切,“你用这些聊天app打过几次网络电话?” 祝瑾年被他一语问住了,支吾了几下,就放弃了辩解。 他注册完,又把手机递了过来,“自己加。” 祝瑾年懒得输入自己长长的账号,就用最简单有趣的方法,一手一个手机,同时摇了摇,互加了账号。“你看——”她把手机还他,指着界面,“如果你要添加别人,就点这里……也可以点这里,像我刚才那样……” 他好像没听见,直接把手机放进口袋,“我不加别人。” “哦,好吧……”热脸贴了冷屁股,祝瑾年有点尴尬,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几秒后忽然瞪了瞪眼睛,心口好像被猫爪撩抓了一下。哎,等等!什么叫“不加别人”?难不成他微信里头只打算加她一个? 她有些恍惚,偷偷斜眼看了看他,他的侧脸还是那样英俊而冷漠,可刚才那句话说得实在令人遐想。 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加别人,是嫌麻烦,还是他身边的亲朋好友跟他一样都不爱用这种聊天程序?但是,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同意下载程序并只加她一人? 不能再深想了。 身为心理咨询师,祝瑾年对女人的弱点很清楚——总是喜欢脑补男人的一句不经意的话和一个随意举动背后的含义,比如夏小姐说的什么“明晚六点见”,因为对前任还有情愫,所以她才觉得这句告别含义深刻。 或许聂羽峥的这句“不加别人”只是无心,或许他的意思是,庭审快要开始了,他暂时不想碰手机。 开庭时间到,祝瑾年将注意力集中在庭审上,尽量不去想刚才的事。 案件的审理其实是枯燥冗长的,电视剧或者电影里那种双方针锋相对、高.潮迭起的场景在现实中挺少见。被告人小志因为入院治疗,并没有到庭,祝瑾年不禁回想一遍案件种种,再次扼腕叹息。 一审结果出来,小志作案时不能辨认自己的行为,被免于刑事处罚,但得强制入院治疗。当晚的鹏市法制新闻播报了这条消息,祝瑾年的那段采访也被编进了新闻中。 电视前,章靖鸣直直盯着屏幕,右手握着一串楠木沉香手串,拇指一颗颗拨动着珠子,嘴角凝着一抹诡异的笑。 “诗蕊……是你吧……呵呵,是你……” 茶几上亮着的笔记本屏幕上是荒漠甘泉网站的咨询师简介,浏览器正停在祝瑾年的资料页上。 ☆、第26章 失忆(5) 周日, 兰洁斐把整理好的问题集锦打印两份,一份自己留着,另一份待会儿要给聂羽峥。 昨天的节目播出后反响不错, 很多网友和听众在广电网站论坛留言说喜欢这样的新形式,对播出的内容表示满意和期待。下午, 兰洁斐特地打电话给祝瑾年,让她晚上有空一定听听今天这期。 “我团购了晚上八点半的电影票,散场都十点半了。” “跟谁!” “自己一个人。” “单身狗。” 祝瑾年哭笑不得, “你倒是发个狗粮给我吃啊?” 第19节 “之前跟你说,我们请到了聂羽峥,今晚就是他做嘉宾哦。”兰洁斐说。 “为什么他做嘉宾的节目我一定要听?” “我可是按照你的嘱咐,把最难回答的几个问题都塞给他了。你不听,岂不是对不起我?” “好吧, 我回家路上听一下。” 电影院人真多,亲密的男女朋友也好,说说笑笑的闺蜜也好, 都是出双入对的。独自来看电影的祝瑾年还真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单身狗,买了一份爆米花和一听可乐当狗粮, 快开场时跟随人潮走进放映厅,期间胡乱拍了几张照片发朋友圈—— “是不是因为这部最近超火的电影是恐怖丧尸片,所以大家都结伴来看?单身狗吃着奶油味狗粮,寂寞如雪……” 电影开始, 果然特别精彩, 节奏紧凑, 情节惊心动魄,一环扣一环的同时,揭露了人性丑恶的一面。祝瑾年忘记了自己之前发的牢骚,沉浸在情节中,直到结尾的字幕出现,才松口气,意犹未尽的同时,心好像被挖了一个洞,为着人性的复杂而战栗。 走出放映厅,已经十点四十了,她想起兰洁斐的嘱咐,打开手机电台,调整到鹏市电台的频率。 只听兰洁斐甜美的声音传出:“下面,我们来看最后一个热心网友的留言求助——我是一名32岁的未婚男青年,自认为长得还不错。早几年,我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一个大一的学妹疯狂追求我,即便我离开了学校去了外地工作,她还是大胆向我示爱。她打扮比较土,长得也很一般,就是性格还不错。我那时比较寂寞,尝试地和她异地恋了几个月(期间没有见过面),但我对她并不是很上心,总觉得这种倒贴的很廉价。在公司我认识了心仪的女孩,那时刚好快到春节,她说要坐火车来我这里,我觉得很烦,就提了分手。之后,我顺利追上了心仪的女孩,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分了,之后,我的感情一直很不顺,工作也没什么起色。我辞职了,回到了学校所在的城市找了份工作,偶然听说了她目前的状况。没想到她毕业之后混得非常好,进了一家外资公司,我才知道她爸爸是很挺有权力的干部,她非常擅于人际交往,现在年薪很高,处境比我好太多。我从同学那里看到了她最近的照片,开好车,拿lv的包,会打扮了,看起来非常漂亮。我回来后,心情就一直很差,当初我很嫌弃的一个女人现在居然这么好,我觉得很怪。如果我当初没跟她分手,我可能不会混这么差,又或者她不会像现在这么春风得意。我听说她还没男朋友,想重新追她,但又拉不下这个脸。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什么人啊!祝瑾年心里骂道,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人家现在混得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居然在纠结自己拉不下脸追她的事,他到底多大脸?! 她一边往地铁站走,一边开大了手机音量,她倒要听听,聂羽峥会这么回复这个无耻的男人。 “这位网友,一个人会因为年纪的增大、阅历的丰富,对一些事情产生不一样的看法……”聂羽峥的声音在广播中居然也这么好听,不输给电台任何一个男主播,“这就好比我们年幼时都喜欢橱窗柜台里颜色鲜艳的遥控汽车,为了得到它们,我们可以努力得高分或者扮演几天的三好儿童。但到了这个年纪,再美轮美奂的玩具车在我们的储藏室里都变得像废品一样毫无价值。当你站在土丘上,你可能留意蚂蚁,当你站在泰山之巅,就再也看不到这些渺小的生物,反而会向往飞鸟和太阳。昨日之日不可留,专注于眼前,专注于现在的工作,一些杂事可能就不会变成心头之扰,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好的机遇。” 精彩!这正是聂羽峥的风格! 全篇不带一个脏字,其用词之犀利、比喻之毒辣,背后的含义翻译出来不知有多难听——这位网友,以前那个姑娘之所以会喜欢你,是因为她没见过什么世面,错付深情。现在人家见多识广,你对她来说就跟废品一样,恨不得永远删除这段黑历史。目前人家姑娘烦恼的可能是下一个包继续买lv还是换买爱马仕,你丫一地摊货居然在纠结要不要主动吆喝一声引来从豪车上下来的大鳄。别臭不要脸地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找份工作糊口再说吧。 祝瑾年不禁噗嗤一声笑了,不知道那名留言的男网友听没听出聂羽峥话中的深意。忽然,她想起了夏小姐,这位女白领本可以站在泰山之巅向往飞鸟,却还是附身去找那些叮咬过自己的蚊蚋。只希望男网友口中的这位“前女友”能够看清差距,将这段黑历史当成一本教科书。 一阵舒缓的音乐和几段广告之后,广播进入了电话提问时间。 祝瑾年走进地铁站,一趟地铁刚刚开走。从封闭安全门的玻璃倒影上,她依稀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在自己身后一晃而过,往后一看,又什么都没见着。 因为有些走神,加上环境吵杂,前两个问题她没怎么认真听,第三个电话打进《敲开你心门》热线,一个特别的嗓音传出:“你好小斐,你好节目嘉宾老师。我听了你们这几期的节目,鼓起勇气打电话进来,说说一直困扰我的事。” 沙哑、低沉甚至有些像男生,却是女人的语调。 还像欣雪的。 “谢谢肯定,我们会继续努力的。”兰洁斐回答。 “不知道你们看没看过一部外国电影,《初恋五十次》?”电话来询者自问自答道,“女主角遭遇了一场事故,大脑受了伤,记忆只能保持一天,晚上睡一觉后,完全不记得昨天的事,她的记忆始终停在出事那一天。” “看过。”兰洁斐说,这部电影她恰是和祝瑾年一起看的,“这位听众,难道您困扰的事,和女主角类似? “是的,不过……我没她那么严重,又或者我比她还严重吧,唉!”来询者叹口气,说,“我的失忆是间隔性的,但失去的记忆有时远远长于一天。我经常一觉醒来,以为今天是周一,可一看日期,发现竟然是周四,而我却完全不记得这几天自己干了写什么、是怎么过来的。但周一之前的事,我还记得。反正,就是反反复复,一会儿记得一会儿忘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记得哪些、忘记哪些。经常有些不认识的我跟我打招呼,而我根本不记得他们是谁、我什么时候认识了他们,当然,也有认识的人埋怨我,说明明跟我约好了某件事,可我却没有办到,事后还假装想不起来。” 真的很像欣雪! 祝瑾年想起欣雪第一次来咨询,是因为觉得自己有梦游症,其中一个描述就是早晨醒来不记得昨晚居然还做了某某事,并将此归纳为梦游。 兰洁斐好奇地问:“你说的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小就这样?” “大约是高考前后,具体记不太清楚了。” 兰洁斐毕竟是心理系毕业,马上问:“高考前的事,你全部记得?” “差不多吧,记得的。” “头部受过伤?” “没有。”对方笃定道。 兰洁斐接着问:“去医院检查过吗?” “去过,我的脑部没有什么淤血、肿块、肿瘤之类的,非常正常。医生认为我是心因性失忆,建议我去心理门诊,或者催眠,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事件引发了这种间歇性的失忆。可我觉得,我没受过什么心理创伤,生活也都挺风平浪静的,也遇到过挫折,可在我看来完全能挺住,没必要去看心理医生。我还是觉得,是因为我有什么大脑的病症没检查出来,所以,挺郁闷的。我是不是要去帝都求医?” 她说罢,就等着兰洁斐的回答。 “不知聂老师对这位听众朋友的遭遇有什么建议呢?”兰洁斐八成是不知怎么接,就直接推给了聂羽峥。 聂羽峥淡定开口:“我的建议是,如果是心因性失忆,先去做心理咨询或者看心理医生。” 祝瑾年有点想笑,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谁知,来询者说:“说到心理咨询,前阵子一个女的很热情地走过来跟我打招呼,说她是荒漠什么泉的一个谁谁,事后我查了一下,我们市确实有一个心理咨询工作室叫荒漠甘泉。我在想,或许我去做过心理咨询,只是……我忘了。” 真是欣雪!! 祝瑾年一愣,地铁刚好到站,她赶紧先上车。信号比较不稳定,广播里有些杂音,加上周围人聊天的声音干扰,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聂羽峥说什么催眠之类的。 等兰洁斐的节目录完,打个电话问她这名来询者的电话吧,确认是欣雪再说。 地铁到下一个站时,几个人下车,祝瑾年找了个空位坐下,正要迫不及待给兰洁斐发微信,只觉得有人站到她的正前方,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背后猛地一凉。 是章靖鸣! 被黑色大衣包裹的他居高临下俯视自己,表情看上去有点诡异,见她发现了自己,他微笑。 “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坐地铁,祝师妹感觉不感觉孤单呢?” ☆、第27章 跟踪狂(1) 如果坐地铁只是偶遇,那他又怎么知道我一个人看电影?她忽然想起刚进地铁站时, 自己无意中看到的一个似识非识的面孔, 是他吗? “那个人很危险。” “他是个stalker。” 聂羽峥对自己的提醒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让祝瑾年一时将广播来询者是不是欣雪一事抛在脑后。 我是他的新目标吗?祝瑾年心中打满问号。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事的时候。祝瑾年勉强扯开一个笑容, 诓他道:“章律师, 巧啊。我男朋友今天有点事不能陪我, 但我跟他约好一会儿在出站口见面……一起回家。” “是吗?”章靖鸣反问, 一脸心知肚明的讽刺。 “嗯。”祝瑾年硬着头皮坚持。 又过了几站,章靖鸣没有下车的意思, 车厢乘客陆续减少, 空座位明明多了起来,他却一直没有移动, 堵在祝瑾年跟前。 祝瑾年用包挡着手机, 拇指飞快在屏幕键盘上打字, 编辑一条“我在地铁站香湖出口,人有点不舒服, 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的信息, 转念一想, 如果自己在香湖站下, 章靖鸣不就知道自己家在那附近? 于是, 她把“香湖”改成了离那儿两站远的“牧村”, 想起同一批进工作室的同事巩鸿霄住址离这儿比较近, 犹豫了一会儿, 把信息发给他。 也不知他现在有没有空。 指示灯的牧村站开始闪烁,就快到站了,祝瑾年拉着扶手站起来,“不好意思,我先下车了。再见。” “牧村?”章靖鸣推了一下眼镜,说,“这附近都是商业街,房价贵得惊人,祝师妹,你和你男朋友,谁是住豪宅的?呵呵。” 祝瑾年没理他,往门口走去。 章靖鸣慢悠悠跟了过去, “章律师也住豪宅?”祝瑾年冷声问。 “我也正巧在这个站下。”他坦然地回答。 祝瑾年的心往上一提,又很快冷静下来。她可以确定,自己被章靖鸣盯上了。 首先,他知道她的名字,因此就有可能进一步知道她的职业、毕业年份等等资料。 其次,她决定出门看电影只是昨天晚上刷微博时看到好多人推荐就团购了票,她转发了一个大v的影评,还附上一句“明晚就去看”。他很有可能从七七八八的校友甚至是她的某个同学那里得知了她的微博,已经悄悄关注很久了。 还有,他既然知道了她的微博,就能从以前的微博里翻出她和兰洁斐等等朋友经常去的餐馆、电影院和咖啡馆,所以提前在电影院等她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表面上,他的出现很忽然,可仔细一推,他事前应该已经默默做了好多“准备工作”了。这是否就是一个stalker 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和那些暗地里跟踪他人的人不同,stalker兼具跟踪和骚扰两种属性,单纯的跟踪和窥视不能满足他们的内心。一旦被缠上,当事人将非常烦恼,遇上思想极端的stalker,甚至还有生命危险。章靖鸣是那种小打小闹的尾随狂还是思想极端的stalker? 祝瑾年有些焦虑地走出地铁站,这时,巩鸿霄回了消息——“好的,你还好吧,等我一下。” 她的心放了下来,可余光看见章靖鸣就站在离自己两步外,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心又提了一下。 “啧啧……”许是发现她在看自己,他摇摇头,“这个男朋友可真不称职,居然迟到,让女朋友大晚上的一个人站在这里等。” 祝瑾年故作好奇道:“章律师怎么不回去?” “我跟你一样,等人。”他笑。 祝瑾年心里狂骂他不可理喻、无耻变态。 十分钟过去,祝瑾年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望眼欲穿。不知道巩鸿霄什么时候能到,明摆着章靖鸣是故意不走的,现在多一分钟她都觉得是煎熬。 手机震动起来,是兰洁斐,看来她录完了节目。她捂着话筒接起,“喂……我……我在牧村出口这儿。嗯?什么?!对!就是这样!你和聂……你们怎么知道我……好……好!!我不走,我就站这儿等你们!” 祝瑾年挂了电话,心砰砰跳。 兰洁斐电话里头说,她现在坐着聂羽峥的车一起来接她,十分钟后到——他们居然知道自己被尾随了。 自己并没有向他们求助,他们怎么知道的? 不知过了几分钟,章靖鸣忽然转身向她走了两步,一脸难以置信:“你男朋友是聂羽峥?” 祝瑾年一愣,赶紧四处了看一下,只见聂羽峥在天桥的另一端,脚步很快,朝这儿走来。地铁出口处没有停车区,他可能是将车停在了对面。 “是啊。”她故作镇定地回答。 章靖鸣忽然笑起来,“你确定?” 祝瑾年怕有诈,没再开口。 “他有老婆的。他们感情不好,早就分居了,人尽皆知。”章靖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面带嘲讽地抬眼看了一下越来越近的聂羽峥,说得煞有介事,“不知道他跟你坦白没有?骑驴找马呢这是,不愧是聂羽峥啊……呵呵。” 祝瑾年一时语塞,心里却十分震惊。她没想过聂羽峥居然已婚……等等,章靖鸣的话可信吗?他会不会故意说这些来诈自己? “像聂羽峥这样的男人,就算有老婆,想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也不在少数吧?”祝瑾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得模棱两可,“谈个恋爱而已,想那么远做什么?只要他现在跟我在一起,我才不管他有没有老婆、有几个老婆呢,呵呵!” 说罢,她飞快地朝他跑去,像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孩子见到来接自己的父母一样,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往他来的方向走,瞬间化身劫持犯,“别说话!别动!跟我走!不是占你便宜!上车跟你解释!” 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聂羽峥的上臂正好抵着她胸口柔软,随着走动,一下一下蹭着。 到底谁占谁便宜? 聂羽峥当然不会挣脱,任由她抱着手臂,一路走到车前,她拉开后座的门钻了进去,他站在车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好似偷腥之后意犹未尽的猫。 往马路对面的出站口章靖鸣还站在那里,表情阴翳地看着祝瑾年上车的方向,嘴里喃喃道:“诗蕊,你别想跑……” 祝瑾年在后座果然看到了兰洁斐,见她进来,兰洁斐一把抱住她,“怎么样!那个变态没对你干什么吧!” “没有,我好好的。”危机已过,祝瑾年恢复了常态,赶紧打了个电话给巩鸿霄,说自己恰好搭上了朋友的顺风车,给他添了麻烦,向他道歉。 第20节 巩鸿霄没责备她,只说让祝瑾年请吃一顿豪华大餐来补偿。 祝瑾年心里挺内疚,若不是刚才情况紧急,她是不会这样麻烦别人的,看来上班时有必要跟人家解释一下。 前座一沉,聂羽峥坐了进来,问过她们各自的住址,沉默地向前方驶去。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被跟踪?” 兰洁斐比祝瑾年显得激动很多,把她进放映室之前发在朋友圈中的照片点开。“是聂总在你乱拍的照片中发现了章靖鸣,怀疑他在跟踪你。我才知道,原来这人有好多次跟踪前科,被他跟踪过的一两个女的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辞职、搬家、远走高飞的都有呢。他是律师,特别能为自己辩解,要不打死也不承认,要不就说自己是追求对方,不是跟踪骚扰,屡教不改,大不了就是拘留几天,警察都拿他没办法。” 祝瑾年想起章靖鸣说的那些关于聂羽峥有老婆的话,鉴于他低劣的人品,很可能是胡扯。其实聂羽峥有没有家室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很想求证一下。 “聂组长,这次真心谢谢你。你录完节目本来可以早点回家,因为我,害你这么晚,不知道你家人会不会介意,也替我说声不好意思。” 不知他听没听出她话中的试探,竟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问:“为什么提早两站出地铁?” 试探失败,祝瑾年的心有点像被猫爪抓,顿了几秒,她回答:“牧村站出去之后人多、监控摄像头也多,他如果不是不顾一切的恐怖分子,应该不至于大庭广众作出什么有碍身份的事情。还有,我想再试探他一下,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我住在哪里,如果他已经知道我的住处,就不必跟着我在牧村下。还好,他并不知道我住香湖那一带。” 聂羽峥蹙眉,既然章靖鸣今天已经毫不掩饰地向祝瑾年表明自己的跟踪行为,说明他已经将她列为下一个骚扰目标。她的住址,他一时没能知道,并不代表他永远不会知道。 问题棘手了。 以前,他只是听沈子平和手下几个派出所抽调上来的年轻警察抱怨过章靖鸣的劣行,现在看来,这个人不进监狱,就不会有暂时消停的一天。 见聂羽峥久久没有开口,祝瑾年换了个话题,“你们刚才的广播我听了,真的非常好,尤其是聂组长讽刺那个自恋狂的那段,痛快!不知你们对打电话进来咨询的那位失忆症怎么看?” “听上去很玄幻,不知道真的假的。”兰洁斐说,“如果是真的,还是全面检查一下成因比较好,忘性这么大,哪天借别人几万块,第二天全当没发生过,可不遭殃?” “她好像是我曾经接待过的一位求助者,反映的情况和我了解到的大同小异,但当时,我没想过她是失忆症这一可能。”祝瑾年说,一对一咨询时,她应当对欣雪的咨询内容保密,但欣雪又转而用电话形式咨询兰洁斐和聂羽峥,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明一下的。 兰洁斐点点头,“明天我查查来电号码,你核对一下究竟是不是。” 因为暂时不确定广播求助者的身份,关于欣雪的咨询内容,祝瑾年没再多透露。 ☆、第28章 跟踪狂(2) 兰洁斐先下了车, 聂羽峥在香湖公园附近的雅梅阁门口停车之前,从后视镜里查看了一下后方是否有一直跟着这辆车的的士或私家车, 确认章靖鸣并没有跟上来后,他熄火, 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又向后递给祝瑾年。 她接过一看, 是通讯录界面, “祝瑾年”的名字下方, 前缀为“工作”的位置显示着她的办公室电话号码, 下面新增了一个“私人”项目,留给她填。 祝瑾年乖乖把自己的手机号输进去, 趁这个机会, 她偷偷打开他的微信程序,发现通讯录里竟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有些慌, 赶紧关掉了所有程序,把手机还了回去。 或许他以为她习惯用微信联系, 就保留了这个程序, 和别人,还是用通话解决? 这么一想, 她又放心下来。 聂羽峥凉薄的嘲讽忽然传来:“腿还能动吗?要不要我扶你上去?” “我胆子没那么小!”祝瑾年瞪他一眼, 开门下车,为了显示自己健步如飞, 还特意原地跳了两下, 看起来非常滑稽。走了几步回头看, 车还停在那里,她又好奇地走回去,敲敲车窗。 “你怎么还不走?” “我需要确定章靖鸣没有在家门口迎接你。”摇下的车窗内,聂羽峥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祝瑾年被他这么一说,背后一阵发寒。咬了咬下唇,她生硬地说:“聂组长,能不能麻烦你……” 话还没说完,他合上了车窗。 祝瑾年嘴一撇,转身要走,却听见他开关车门的声音。 他慢慢走来,站在她身边,用下巴指了一下雅梅阁的入口,他要做的跟她刚才想让他帮忙的内容一致。 望着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高大身影,她暗想,有他在旁,上楼时安心多了,就算有什么不法分子猛扑上来,好歹还能充当人体盾牌。 “以后,不要称呼我为‘聂组长’。” “那要叫你什么?”祝瑾年反问,迈腿向前走去。 “其他,随意。”他陪她等电梯,嗓音略低沉。 “好吧……”祝瑾年想了想,“——老聂。” “再见。”聂羽峥转身走开。 祝瑾年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见他真的越走越远,急了,跺了跺脚,大叫:“喂!聂羽峥你这个混蛋!不准走!” “聂羽峥你这个混蛋……”他重复道,停步转身,“原来我的名字这么长?” 这几句往来真像打情骂俏。 祝瑾年住在22楼,每天早上的上班高峰时段,电梯从上到下要走五分钟。住在这里两年多,她印象最深的是某次半夜打雷,雷声巨响无比,好像从头顶直炸下来,把她整个人从睡梦中炸醒。对邻居们都很陌生,只认识对面那排正对自己房门的五口之家,一对老人,一对打工夫妻,一个孩子,挤在这二三十平米的房子内,放了两个上下铺,房间内常年很昏暗。在鹏市,打工小夫妻能买下这样一套单间已是不易,祝瑾年不知道自己再奋斗几年,才能首付一套这样的小公寓。 许是电梯里有点闷,聂羽峥拉了一下领带,解开领口第一颗扣子。 “夏天,会开空调。”祝瑾年向上指了指,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明什么——我住的地方还不赖? “入口只有一个保安。”窄闭的小空间内,聂羽峥的声音一如广播中那样好听,“我们进来的时候,他在打瞌睡。”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住的地方安保系数太低。 祝瑾年却觉得,自己被跟踪只是一时的,人家不至于时时刻刻都潜伏在她周围。 “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后上下班还有周末出门时我会注意的,尽量不落单,也不去那些没有监控的偏僻角落。”她用很官方的说辞回复道。 聂羽峥偏头望着她的侧脸,无言。 今天出门,她近乎素颜,没有在眼角刻意上扬的眼线,也没有每天随妆容、打扮而变化的唇彩,反而多了一丝清丽,透过她的容貌,聂羽峥也能依稀回忆起当年叱咤校园的禾诗蕊。 那个女生美得犀利而张扬,永远有一种蓬勃的傲气,走到哪里,都要吸引全部人的目光。 对于禾诗蕊的失踪,这么多年他甚少关注,章靖鸣和失踪案到底有多少关联,他仅从沈子平的抱怨中知悉一二。如果章靖鸣对禾诗蕊没有特殊的情结,他为何开始关注祝瑾年?如果章靖鸣和失踪案有着巨大的联系,祝瑾年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禾诗蕊? 前阵子,王谦回国参加校友会时曾经说,禾诗蕊被找到的那天,章靖鸣离监狱应该也不远了。 这种有罪推定是不符合刑侦精神的。 “到了。”电梯门开启,祝瑾年探身看了一下,走廊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聂羽峥一步跨出电梯,停下,没有再往前送的意思。 “谢谢你,回去时开车慢点哦。”祝瑾年像一只轻快的小鹿,出了电梯后帮他按了下行键。 “我们再赌一次?”他忽然说。 祝瑾年眨眨眼,“赌什么?” “失忆症。” 他指的是广播求助的那位女性,被她怀疑是欣雪的那个。 “我不跟你赌。”她狡猾地拒绝,“第一,失忆是广播里求助者自己的判断,不是我的判断,用这个赌,我怕我输不起;第二,上次是你提醒我,以后不要再跟别人打赌了。你,忘了吗?” 他挑眉,“输了一次,果然学乖了。” “上次,我没有输。”祝瑾年强调。 “好,就算你没输。”聂羽峥这话说得好像在迁就她的自尊,无形中的逗猫棒又动了起来,撩得祝瑾年心头一股小火苗又窜起来了。 “你在跟我玩激将法?” “激将的对象是将,并非唯唯诺诺的小兵。” “象棋中,兵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将却躲来躲去。” “所以,你是将,还是兵?”假设这是一盘棋,他开始将军了。 “我是将。” 再将军——“所以你也躲来躲去。” “才不是。”她狡辩,“将总是一方棋子中最后死亡的那个,幸运的话,胜利一方的大将还能免死呢。” “对你来说,跟我打个赌,比死还可怕?”这一话说出,将死了祝瑾年的小自尊。 “要赌也可以,你就站在‘失忆症’那一边,凡是和失忆症不相符的所有结果,都算是我赢,怎么样?”祝瑾年故意提出过分的要求,无论聂羽峥答不答应,对她来说都没有损失。 “好。” 他答应得非常干脆。 反正他参与这场赌博游戏就不是为了赢得什么赌注,在章靖鸣被逮捕之前,他不能让她不断被跟踪骚扰。依她的性格,之后恐怕又会独自调查当事人的疑难心理谜题,这一切都会给章靖鸣可趁之机。 “在恪守保密原则和当事人同意的前提下,我将介入她的心理诊断,后期,对这名当事人的所有调查、疏导,我都必须知晓、亲自参与。别忘了,无论对外还是对内,你都是我的助理咨询师。” 祝瑾年微怔,“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搭伙做欣雪的心理疏导?” 他沉默,算是默认了。 “你咨询的价位太高了!人家欣雪还不一定愿意出这种高价呢。你这有点强买强卖啊。” “这个case中我的部分,免费。” 祝瑾年狐疑地看着他,继而又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一亮,“你今年期末准备用这个例子当考题?” 她的这种思维逻辑,让聂羽峥不禁思考自己本着认真严谨态度出的考题,到底给往届学生们带来多大面积的心理阴影。他趋前一步,左手按在祝瑾年身侧的墙壁上,上身微倾,压低了嗓音,“你当年究竟考了多少分,以至于那么恨我,嗯?” 楼道昏暗的照明柔和了他五官的英气,他望着她,明明没有触碰她任何一处,连衣角都没挨上,这个姿势却让祝瑾年感觉浑身血液直冲脑门,脸热得好像能煎蛋。 暧昧流转,她故作镇定,“59!” “你应该记恨的,是改卷人。”他含着笑意。 祝瑾年揉揉鼻尖,脸上的火已经烧到了耳朵,她谁也不恨,就恨现在面红耳赤的自己,她不敢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怕这一脸的红云泄露了自己慌乱的心。 “都过去那么久了,谁没事一直记着这些小事。”她答,尽量稳住自己的语调。 “这不是小事,你若能记一辈子,是我的荣幸。” “谁要记一辈子了?明天起床我就全忘了。” “我做点什么,能让你长点记性?”他问,低着头的祝瑾年能感觉到,他上身压得更低,嘴唇离她头顶只有一厘米。 祝瑾年默不作声,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又飞快垂下眼睫,大脑完全无法思考。 暧昧僵持了几秒,看看手表,他适可而止,退开一步,“不早了,晚安。” “再见!”她如获大释,掏出钥匙急急开门,砰一声把门合上,靠在门后,一时陷入恍惚,虚望着前方发呆。 手机的震动让她回神,一看,是兰洁斐打来的。 第21节 “你到家了吧?” “刚到。”祝瑾年换了拖鞋,瘫坐在沙发上,刚才简直用尽了全力才抵御住聂羽峥撩人的动作和表情。所以,她刚才一直在思考,他是故意撩她,还是自己自作多情。 “这么快啊!”兰洁斐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遗憾,“我以为我这电灯泡先下车之后,你们会去江边兜兜风啦,说说话啦,吃个夜宵喝个小酒什么的。” “你看看几点了!再说,我跟聂羽峥说不到十句话就想动手打他,怎么可能一起喝酒,你就不怕我酒后乱性……呸呸,以酒壮胆真的跟他打上一架?”祝瑾年脸上红云未消,急于撇清,说得十分激动。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暴力……”兰洁斐被她的气势吓住了,叮嘱她快点休息后就挂了电话。 祝瑾年扔下手机正准备洗澡,手机却再次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 “亲爱的瑾年,周围这么安静,可见是到家了?”陌生男人的声音。 祝瑾年微微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直接挂了电话,再把这个号码拉进黑名单。心跳得飞快,有种不安全感席卷而来。她忽然有点害怕,关机之后又赶紧把灯关掉。 ☆、第29章 跟踪狂(3) 这几天上班时, 祝瑾年感觉自己跟做贼一样,开门前看看猫眼,出公寓大门前也先左顾右盼一番,就怕章靖鸣忽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笑吟吟跟她打招呼。 就几天消停的情形看,他似乎还没发现她的住处。 她把自己的微博粉丝筛了一遍, 看不太出来哪个是章靖鸣, 再说, 他要看她微博,不一定要成为她的粉丝。 私事是私事,正事还是得办。兰洁斐把那天电话咨询的号码发给她了,跟欣雪留下的来电显示一比对, 果然一模一样。 在祝瑾年的授意下, 兰洁斐打了个电话给欣雪, 以电台主播的跟踪回访为借口,问她要不要去心理咨询,要推荐一位心理咨询师给她。 欣雪接到电话时, 刚好排完一段舞, 在场边休息喝水。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让她啼笑皆非, “你是……小斐?《敲开你心门》的那个小斐?哈哈,怎么可能?我没有打过你们的热线啊,你到底是打错了, 还是骗子?” “这位听众, 如果你不信我的话, 可以去找一找上周天晚上的节目音频,我们官网上有。”兰洁斐不是没想过这个情况,所以早就想好要怎么应对了,“因为你向我们求助的内容是失忆症,所以你忘记打过热线这回事,我们也非常理解。我希望你能尽快回忆起来。” 那头,欣雪沉默了很久,“……这样啊,那我……我找找看。” 挂了电话,她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上网搜了一下电台《敲开你心门》栏目的热线电话,然后翻找着自己的手机通讯记录,惊异地在兰洁斐说的那个时段找到了呼出记录。 她顾不得练舞,赶紧上了鹏市广电的官网,找到那天的音频,将进度条拉到后半段,一会儿后,就听到了自己的求助内容。 她呆愣在原地,整个人都好像处在梦境中。 那天打这个热线的……怎么可能是自己?什么每隔几天就失忆?自己根本没有失忆啊!昨天、前天、甚至大前天的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包括上周天,她也能想起来自己大约怎么过的! 上午下午她都在练舞,要控制体重,中午就吃了一根煮玉米和一份沙拉菜,因为正好处在月事中,晚上腰疼得厉害,不得不炖了点桂圆红糖水喝,早早就睡了…… 难道,又是梦游? 梦游的人,会打电话吗?会逻辑这么清晰地说出那样一段话吗?带着几分疑问,她赶紧给祝瑾年打了个电话。 看着座机的来电显示,祝瑾年几分意料之中。她故作无知地接起,礼貌地打招呼:“喂,您好,荒漠甘泉工作室,我是咨询师祝瑾年。” “祝老师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我是欣雪!”独特的烟嗓,略带一丝急切。 “当然记得。小雪,最近如何?” “我的梦游症好像更严重了。我……想找你当面谈谈,你有空吗?” 祝瑾年右手把玩着一支笔,“明天上午11点,我有空。” “好,我准时去找你。” 祝瑾年提起办公电话的话筒,想了想,又放下,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聂羽峥,发了条消息。 “在忙吗?” 不知现在他微信通讯录里增加了几个人。 手机震动起来,好吧……他果然不是个喜欢用聊天工具的男人。只是……他不觉得一句一句慢慢聊会有个缓冲期、能斟酌很多用词和语气么? “喂。”祝瑾年的声音透着些无奈和慵懒。 “有事?”嗓音低沉清冷,但却很好听。 “那天咨询你关于失忆症问题的求助者,确实是我曾经的客户。小斐让她听了那天的节目音频,她打电话给我了,一方面,可能完全不记得自己打过节目热线,另一方面,她说要找我谈谈。”祝瑾年慢悠悠地说,“她来咨询时,我会询问她是否同意你介入。我不能因为跟你打赌,争强好胜,就随便把客户的**同你分享,即便你是专业的心理分析师和研究者,也不可以哦。” “你的专业素质和职业道德让我感动。”聂羽峥说,“等你的好消息。” 祝瑾年敷衍地笑了两声,就道了再见。 聂羽峥望着手机屏幕上短短56秒的通话时长,扬了扬唇角。 以前,他最反感有的人通话时正事里夹杂其他闲话,当祝瑾年做到一通电话除了正事全无闲话时,却有几分意犹未尽的遗憾。 人果然是主观的动物。 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沈子平表情凝重,好像陷入什么回忆中,老半天才回神。“你……电话打完了?” 聂羽峥颔首,把手机放在一边。 “你一直盯着手机看,我还以为你还要接其他电话呢。”沈子平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你忽然提出重启调查禾诗蕊失踪案的建议,让我很意外。她其实算是我的一个心结,当年,我成为刑警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她的失踪案。目前,她只能跟全国其他失踪人口一样,被录入进dna信息库,出现什么身份未明的女尸,才会被比对一番。想想……都十年了吧,都没一具尸体对得上号。” “你的心结究竟是失踪案本身,还是失踪者?”聂羽峥抬眼,虚望着杯中缓缓下沉的几片茶叶。 沈子平哈哈笑起来,“你心知肚明,就别故意话中有话地刺激我了。也不瞒你,我跟禾诗蕊初中就同班,我一直挺喜欢她的。因为这个,我是又希望找到她,又希望她不要以一具尸体的形式被比对上!对了……”他坐直身子,转头看着聂羽峥,“上次配合调查的祝瑾年,她跟禾诗蕊长得还挺像,当时一见到她,我都懵了。” 聂羽峥偏头,与他目光相对,“因此,她被章靖鸣盯上,并不令人意外。” “什么?!”沈子平双眼一瞪,“那个混蛋他……” “禾诗蕊失踪后,你为什么执意跟章靖鸣这条线?” “就是因为章靖鸣对禾诗蕊的跟踪和骚扰已经让她不堪其扰!”沈子平有点激动,“我们问过禾诗蕊身边很多朋友、包括她同宿舍的几个同学,她多次被吓哭,躲在宿舍不敢出去。他幻想禾诗蕊是他的女朋友,写一些描述自己和她做那些事的秘密日记什么七七八八的,非常露骨、毫无下限;暗地跟踪她的时候,他甚至……唉!不说了,恶心。他对禾诗蕊非常狂热,在我看来已经达到了变态的程度,如果祝师妹是他的新目标,他肯定重蹈覆辙。她住哪个片区?我得跟派出所的弟兄们联系联系,特别关注一下小祝。” “治标不治本。”聂羽峥不以为然,“跟踪狂的心理机制就是以受害者巨大的反应为乐,反应越大,他们受到的鼓励越强。如果可以,我想了解一下当年你对章靖鸣的调查内容,一旦发现突破点,请你立刻重启侦查。” “你如果愿意帮忙,我当然义不容辞,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那小子进监狱。”沈子平马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桌旁,拿起话筒,“小刘,你把我电脑里那份060412案件资料整理出来,送到我这儿来。” “时隔十年,你对案件号还能脱口而出,不知是记性好,还是情结深。”聂羽峥眼中暗藏一抹笑。 “嘿,你又来了。”沈子平无奈道。 半小时后,小刘把资料送了进来,沈子平忽然有所觉悟,看了看聂羽峥,长长地“哦”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校花是过去时,某人是现在时啊。” 聂羽峥不置可否,接过资料,点了下头算是告别。 办公室又回归平静,沈子平双拳紧握,肩膀微微颤抖,禾诗蕊的样貌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时间,爱恋、苦楚、心酸、疼惜交织,一段刻骨铭心的暗恋,纵使现在有妻有子,一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她,这种复杂的感觉仍如同惊涛拍击着堤岸,年轻时未说出口的三个字,成为这个男人毕生的执念。 —————— 临近十一点,祝瑾年让保洁阿姨收拾了办公室茶几上喝剩的饮料,坐等欣雪。 今早她还真的挺忙,一共来了两个咨询者。第一个是被父母强押过来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二十几岁,原因是目前正和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谈恋爱,且打算结婚。第二个是之前来过一次、并且不怎么满意祝瑾年疏导方式的林小姐,求助内容和上次大同小异,她男友和前女友虽说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正面接触,可总是通过微信、q|q之类的藕断丝连。这回祝瑾年站在了中立一方,着重倾听,分析了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态,痛斥了前女友,但还是暗示了林小姐,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该决断的时候最好决断,免得浪费青春。 这次,林小姐表示非常满意。 十一点到了,欣雪没有来。 祝瑾年又等了十五分钟,还是没有访客。 十一点半的时候,她给欣雪打了个电话。“你好小雪,有什么事耽搁了吗?我们的咨询要不要改个时间?” “……请问,你是谁?”语气有点冷。 该不会…… “我是祝瑾年。” “不好意思,你可能找错人了。” “我找欣雪。”祝瑾年试探。 “但我不认识你。”欣雪回答。 眼见她就准备挂电话,祝瑾年脑中忽然一激灵,问:“你上周天是不是打过电台的热线?” 那边沉默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她又记得上周天的事了! 这种间歇失忆的方式太过古怪,祝瑾年对“失忆”和“梦游”这两种说法都产生了怀疑,她有个大胆的猜想。 ☆、第30章 她是不是双重人格?(1) 学术研讨会进入尾声,聂羽峥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放在以前, 这通不合时宜的电话一定会被置之不理, 但人是个主观的动物。 聂羽峥离开了座位, 走到会议室外头较为安静的走廊。 “没打扰你吧?”对于他的生活,祝瑾年一无所知,两次主动与他联系, 都用了这样客气的开头。 “没有。”即使有, 也是没有。 祝瑾年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你接触过双重人格吗?” 聂羽峥抬眼, 想了两秒,慢慢踱到窗边,“目前为止,接触过一个多重人格, 主人格之外,分裂出性格迥异甚至年龄相差巨大的三个人格。” 停顿一下,他问:“你忽然这么问我, 是向我求教还是给我提供可分析的案例?” “如果说, 二者兼而有之?” 聂羽峥心里猜出大半, 还是明知故问道:“谁是双重人格?” “失忆症那个。”她回答,“今天约好了到我这儿咨询, 可居然又不记得我是谁了。可她记得自己周天打过热线,说不定, 这会儿她记得你。” 聂羽峥笑, “仅凭这个, 你认为她是双重人格?” “我只是大胆假设而已,然后,小心求证。” “精神可嘉。” 那边沉默了几秒,“……我现在是越来越听不出来你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了。” “夸你。”聂羽峥眼里笑意未减。 祝瑾年敷衍地笑,“呵呵,我不信。” “给我她的电话。” “你……干嘛?” 第22节 “趁热打铁。” 她仍不解,“什么?” 对她,他非常耐心,“趁她还记得我的时候,核实一下你的大胆假设。” 她把电话号码发过来的时候,里头的会议刚好结束。聂羽峥回到会场,将汇编论文集收进公文包内,待开会的专家学者差不多都离场后,拨了过去。 “你好,我是聂羽峥。” “聂羽峥……”对方迟疑了一下,忽然“哦”了一声,“您是聂老师?您……有事吗?” “你拨打热线时说,自己有间歇性的失忆症,脑部却没有受过外伤。最近,我们课题组恰好正在研究这方面的问题,我们需要一些实例丰富论点。我想,既然你有求助的意愿,又不愿意去心理咨询或门诊,那么,在不透露**和个人真实信息的前提下,是否愿意跟我详细说明一下?” “聂老师……”电话中的欣雪,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失忆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但我又怕被人发现,以为我脑子有什么毛病。为了提醒自己,我有时会把一些重要的事情记在本子上,可记下的事情,我往往不会忘,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和人总是在提醒我,我确实忘了一些东西。我总不可能把自己的吃喝拉撒都记在本子上吧?还有,我感觉这几天……我是找过心理咨询师的,因为就在刚刚,一个好像是姓朱的女咨询师打电话过来问我为什么爽约,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很苦恼,快疯了,真的。” “心理咨询师,祝瑾年。祝福的祝。”聂羽峥纠正,护短心理暴露无遗。 “对!就是这个名字!其实,她……找过我不止一次,而我根本不认识她,或者说……认识她的经过我忘了。”欣雪忽然一顿,问:“这么说,您也认识她?” “她是你的心理咨询师,同时,也是我的助理。你找她做心理咨询时,否认了电台求助的事。你在电台求助于主播和我时,又否认了做心理咨询的事。可以说,目前你一共向三个人求助过,她,我和主播小斐。” “天啊!”欣雪惊呼。 趁热打铁现在开始,“既然如此,你是否同意我与祝瑾年一起负责你的心理困惑疏导?” “同意!不单您想知道,我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啊……”欣雪听上去很恍惚,“聂老师,我们……能见个面吗?我的意思是,我,祝瑾年和您,三人一起见个面?” “当然可以。只是,为了避免那时你忘记我们的这段对话,你现在按我说的做。” “好,您说,需要我做什么?” —————— 见面地点约在松海大厦对面的蓝海咖啡馆。祝瑾年提早到了,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午后的暖阳透过玻璃落地窗洒了半张小圆桌,插着一支桔梗的圆形花瓶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等待过程中,她打开微博,想看看那些关注号这个时段的更新,却先看到了三条未关注人私信。 点开一看,来自一个没有头像图片的陌生id——hello4009。 hello4009:亲亲小年,你真香,用的是“伦敦女士”香水吗?光是闻见你的味儿,我下面就硬得不行。 hello4009:你穿黑色衣服显得好白,我不禁想,你的胸.罩和内裤是否也是黑色?如果那样,就太完美了,我会在你乳.沟中醉死! hello4009:你是我这辈子必须要干到的女人。 遣词造句如此下流!真是辣眼睛。 祝瑾年瞥了一眼自己搭在椅子把手上的黑色呢子大衣,眉心紧蹙。 是不是章靖鸣?今天,他在哪里看到了穿着黑色外套的自己?又怎么嗅到了她的香水?或者……他已经跟踪她多日,甚至擦肩而过,是她近日放松警惕浑然不觉? 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祝瑾年回神,偏头看看,聂羽峥到了,一袭烟灰色呢子西装款长外套,俊雅清贵,路过她身边,阳光的味道随之掠过。 他拉开座椅,在她对面坐下,颔首,淡淡一句“久等”。阳光洒在了他的肩膀,他和咖啡店的背景墙一样,都是暖色调。 祝瑾年抬眼看他,勉强扯开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他低头翻阅着咖啡店的手写menu,眼也不抬,却问:“有心事?” “你看看这个。”祝瑾年把自己的手机推了过去,同时,认真观察他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心就紧紧地皱了起来,抬眼看了看她,目光移向一旁的黑色呢子外套,定了一会儿,忽然,他又转头飞快地扫了几眼外头的马路,最后,目光落回了祝瑾年脸上。 “我得去报警。”祝瑾年严肃地说。 “就算证据确凿,法律给予这种行为的最重处罚不过是拘留十天,罚款五百。”聂羽峥的指尖点了点屏幕,“这就是章靖鸣屡教不改的原因。” 祝瑾年愕然,“难道就这么算了?!你看看他说的那些话!” “当然不能。”聂羽峥看住她,“我来处理。” 祝瑾年想追问他究竟要怎么处理,余光见欣雪走进咖啡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能先把这篇翻过去。“……谢谢了。” “说早了。”他回。 “嗯?” 聂羽峥望着她,唇角扬了扬,却不多解释。 他到底要怎么处理?等等,他对我受骚扰一事好像十分上心?其实,这事他也可以撒手不管,毕竟自己与他没什么唇亡齿寒的厉害关系啊……祝瑾年几分失神,戴着口罩的欣雪走近,跟她打了招呼,她才回过神,赶紧抬头笑道:“来了?请坐。” 欣雪一时不知该坐在哪一侧,左右看看,带着几分惊艳,指着聂羽峥,“呃……这位是……” 聂羽峥释然,眼前的这位穿着红色毛衣外套的年轻女子正处在完全不记得自己的阶段。 “这是聂羽峥,我们荒漠甘泉的心理师之一。”祝瑾年介绍道,“你向电台求助时,他作为节目嘉宾接听了你的电话。你听过节目的话,应该知道的。” “你好。”聂羽峥淡道,公事公办的语气给人很强的疏离感,与和祝瑾年说话时完全不同,“我们昨天通过电话,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欣雪原地呆站了一会儿,似乎还是没想起来昨天与聂羽峥通话的内容。她踌躇着,选择坐在了祝瑾年身边的那个位置,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低着头,看上去非常落寞和郁闷。 祝瑾年隐隐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不禁揉揉鼻尖,可能是个人喜好不同,她一直不怎么喜欢这种味道。她抬眼看对面的聂羽峥,只见聂羽峥正在观察身边的欣雪,那目光带着审视,久久没有移开。 “带手机了吗?”一会儿,他开口问。 欣雪抬头,回答时有几分紧张,一边找一边说,“带了。” 聂羽峥用下巴指了一下她找出来放在桌上的手机,“打开语音记事本,找到命名为我名字的那条记录。如果不介意,用最大音量播放一遍。” 听起来像在变魔术。祝瑾年饶有兴趣地看向欣雪。 只见欣雪迟疑了一下,最终按照他说的,在自己的语音记事本里发现了这条记录。她双眼一瞪,抬头看看聂羽峥,又偏头看看祝瑾年,带着几分急切和探究,点了播放。 “嗯——我是欣雪。因为我记性不好,所以录个音提醒自己一下。我同意聂羽峥对我的异常状况进行研究和调查,因为之前我求助过一位姓祝的咨询师,但全部忘记了,所以这里我还同意聂老师和那位祝老师之间互通有无,全面了解一下我的具体情况。好,就这样。” 祝瑾年看向聂羽峥,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他这个主意非常不错,无论欣雪今天来的时候忘记的是聂羽峥还是祝瑾年,或者两人都被忘了,这个录音都能证明她同意这二位一起参与她失忆症的调查。这样一来,省得互相解释半天。 “昨天中午录的……”欣雪喃喃地说,像在自言自语,眼神透着一丝疑惑和不安,“奇怪,我昨天什么时候……” “完全不记得?”聂羽峥确认道。 欣雪摇摇头,“这就好像一个跟我拥有一样声音的人拿我的手机录了这段话一样。” ☆、第31章 她是不是双重人格?(2) 聂羽峥定定地直视她的眼睛, 观察她眼球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移动, “全忘了?” “真的不记得!”欣雪笃定道,转而求助打过好几次交道的祝瑾年, “祝老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睡觉的时候会梦游, 现在居然做出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 我该不会得了精神病吧?” “欣雪, 没那么严重, 你不要胡思乱想。”祝瑾年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舒缓一下她紧张又恐惧的情绪,“因为遵循保密原则, 我之前没将你的咨询内容告诉聂羽峥,既然你同意他介入, 我就说一说从我认识你到今天,我与你之间发生的一些事。你也听听看,还记得不记得。” “好, 你说!” “你第一次来找我,是因为怀疑自己患有梦游症。”祝瑾年将那次的咨询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之后, 我们工作室进行了回访,你说你感觉不错, 还打电话给我, 送了我两张票, 让我去看你的伴舞。” “这个我记得!”欣雪急于证明自己, 急急地说。 祝瑾年拍拍她的背作为安抚,“那天,我确实去看了那场演出,你给压轴的amy伴舞,演出结束后,我去找你,跟你打招呼,但是,你根本不认识我,还问我是哪位。我以为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去做心理咨询,所以假装认错人,先走了。第二天,我打电话给你,而你却说演出后并没有看见我。这个过程中,你现在记得哪些事?” 欣雪马上回答:“我记得我送过你票,也记得你给我打电话说你想跟我打招呼,但人多、声音杂,我没有听见你叫我。” “那是试探你,你果然不记得我去找你的事。你丢掉了中间的一段记忆……”祝瑾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你记不记得给amy伴舞的事?” “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欣雪说,“amy虽然是选秀上去的明星,可好歹也算有名气的,我本想着跳完舞找她要个签名,可最后居然没去要。说来挺奇怪的,上台之后,我就没什么记忆了。我练舞练多了,有时很麻木,练完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练了几遍,我也没多在意。” “你的记忆是间断性的,但是,你记得的部分相对来说比较连贯,从逻辑上分析,并不算混乱。”聂羽峥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这说明你的精神状况和智力都很正常,所以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欣雪放松下来,“这么说我只是失忆?” 聂羽峥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问:“昨天中午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你在做什么?” 这个时段,恰好是他打电话给欣雪并要求她录音留下证据的时段。 “我有点困,没吃午饭就先睡了个午觉,到下午两点多才醒。但竟然没觉得饿。”欣雪还是倾向于自己患有梦游症,不死心地问:“会不会是我又梦游了?我上网查过,梦游中做的事,醒来完全不记得也是可能的。” 祝瑾年下意识去看聂羽峥,他也恰好看过来,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对欣雪下什么误导性的结论。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心理测试表,让欣雪填写,“按照看到题目时,心中的第一想法填写,不用顾忌是否符合大众价值观。无记名,我们负责保密,根据协议,如果泄露,可以找我索赔。” 表内的选项很简单,基本由“从不,偶尔,经常”或者“是,否”构成,但问题设置却最能窥探求助者的心理状态,有的问题是心理师根据求助者反应的情况特别设置的,具有普遍化和个性化的特征,因此荒漠甘泉规定,心理测试表都由求助者现场填写,不允许拍照和录像。 欣雪一边填,聂羽峥一边同她闲聊,问她一些关于舞蹈、睡眠、进食和作息规律的问题,祝瑾年也不插嘴,就坐那儿听,总觉得他绕来绕去的似乎想刺探什么。 “我去一下洗手间。”等待她填表的间隙,祝瑾年起身,顺便带走了自己的手机。 洗手间隔间里,她给聂羽峥发了条信息: “现在该怎么办?” 不一会儿,他回了一条:“目前跟我们对话的,是向你求助的欣雪。我需要跟向电台求助的欣雪对话,再看一看她的填表结果才能下结论。”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记起你。对了,她手腕有一条类似割脉留下的疤痕,你试着问问是怎么回事,或许跟她的‘失忆’有关。” “拍一张我与她见面的照片,留证。” “好。” 祝瑾年走出洗手间,悄悄绕到他们那桌的侧面,拍了几张照片,还录了一段视频。 再回去的时候,隐约听到欣雪正在说:“……除了你们说的几件事,其他我都记得很清楚,求助电台时说得那什么一连几天的记忆都没有这种事,根本没有啊。我是一天一天过的,不可能从周一直接跳到周五。我也觉得很奇怪,我梦游时为什么要说这个,唉!人在做梦时总是五花八门、天花乱坠的……” 余光见她走近,聂羽峥很自然地站起来,绕过桌子,将祝瑾年刚才坐的椅子往后拉了一下,双手搭在椅背上,像是等她坐进来。 祝瑾年受宠若惊,一边说谢谢,一边坐好。 确实惊到了,以至于坐下后仍有一分多钟不在状态,神游太虚,脑中反复问着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聂羽峥神色如常,“再观察一周左右,到时再联系。” 祝瑾年听聂羽峥说这句话,才回神,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对欣雪说:“嗯,先按他说的,如果再发生这种‘梦游’,你随时联系我……或者聂……聂羽峥。” “好。”欣雪点点头。 祝瑾年看向聂羽峥,用询问的语气说:“那我们就……” 他不接,只和她对视,眼中含着几分笑意。 难道刚才的失态被他发现了?祝瑾年明白了,他一定是故意做那个动作来捉弄她!她瞪他一眼,撇嘴,抬手摇了摇,“买单买单!” 聂羽峥手部刚有动作,她就做了个“停”的手势,“这次别跟我抢,不能每次都蹭你吃蹭你喝。” 他不语,并没去掏钱包,而是从桌角一个长方体盒子里抽了一张纸巾,对折一次,轻轻放在她的咖啡杯旁。 祝瑾年警觉起来,右手抓起纸巾,左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怕上面沾了什么污渍。欣雪眨眨眼,看了她一下,笑了,指了一下她的嘴。她会意,赶紧用纸巾抹了一下,敢情刚才大饮一口咖啡,泡沫变成了“白胡子”。 第23节 再抬眼,聂羽峥已经把信用卡给了服务员小妹。 好一招声东击西。 目送欣雪上了的士,祝瑾年发现聂羽峥还是远眺着车子离开的方向,似乎还挺“依依不舍”?见他一直没移开目光,她故意问:“你觉得怎么样?像不像双重人格?” “你不在的时候,我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对近几个月、近几天的事记忆清晰,能清楚地说出自己的行动轨迹和一些印象深刻的事,高考之前的一些经历也都记得。而对于那些没有记忆的事,比如,电台求助、与我通话等,无论我如何提醒、暗示、重演,她都没有丝毫反应。从记忆的连贯性来看,确实符合分离性心理障碍的特征。”聂羽峥回答。 “她打电话到电台时候说,高考前后才出现这种‘失忆’的症状,说明这种失忆不是从小就有的,而是在某一天忽然出现的,我觉得忽然出现的不是失忆症,而是她!” 聂羽峥听完,若有所思,“忽然出现的次人格?” “高考失利或者是其他什么巨大的打击,次人格就出现了。”祝瑾年猜测。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主次人格与出现时间长短没有关系。” “对了,疤痕的事?” “因为朋友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具体事件不愿多说。” “跟我当初猜想得一样。” 聂羽峥静了几秒,“她上次咨询,也戴着口罩?” “嗯。” “你见过她没戴口罩的样子?” “见过。没什么缺陷的。”被他这么一问,祝瑾年也觉得有点奇怪。 聂羽峥点点头,陷入沉思。 祝瑾年看了看时间,“那……我就先回工作室了?” 他用下巴指了一下路口的斑马线,“走。” “就过个马路而已,不麻烦了。”祝瑾年瞥一眼他停在不远处的车,他送自己过去,待会又得自己再走回来,感觉挺浪费他时间。 “确实不麻烦。”他回头说,脚步已经迈了出去。 现在她对他来说不是个麻烦,以后也不是,就像她打电话时问他打扰不打扰,就算打扰,也是不打扰。 祝瑾年望着他的背影,高大,挺拔,似乎就是所有影视剧或者小说中强大安全感的模样。她忽然想起刚才收到的那几条私信,没再迟疑,赶紧跟了上去。 “那些私信,截图发给我。”大厦楼下,他临走前嘱咐。 “好。”祝瑾年答应着,抬手挥了挥表示再见。 等电梯时,她抽空截图,顺便把发信的id拉进黑名单。 “祝姐,杜总找你。”一看到她,琪琪就招招手提醒道。 祝瑾年应了一声,走到杜格致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师兄,什么事?” “你的客户卢律明的事不是早就处理完了吗?”杜格致身后的落地窗正好对着马路,想必刚才他看见了祝瑾年和聂羽峥逗留在咖啡馆门口的一小段交谈。 杜格致上次校友上直觉聂羽峥对祝瑾年不太一般,顿时危机感上升。祝瑾年越来越像握不住的沙子,让他最近总有几分失落。 祝瑾年也听出了他的介意,现在却只能装傻。她并非没有考虑过他,可他总差了那么点让她心动的感觉,做朋友、做兄长都是一个比做恋人更加合适的选择。好在,他很聪明,也很通人情,不会贸然捅破窗户纸,维持着两人的好友关系,同时,她也很珍惜这样的关系。 “一个新客户。”祝瑾年耸耸肩,“可以说,阴差阳错,她既求助了我,同时也求助了聂总。” “羽峥也做心理咨询?”杜格致有点意外,继而笑了笑,道:“来访者下了多少血本才请动他?” “不是钱的事。客户的具体情况我不能透露给你。”祝瑾年略带抱歉地说,“目前进行的是心理诊断,有些棘手,她的情况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很多。” “好吧。”杜格致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追问,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面对这个棘手的案子,你还有没有时间接别的case?如果有,我这儿有个大单想推荐给你,如果顺利解决,保证好赚。” ☆、第32章 她是不是双重人格?(3) 难道比无成本的鲱鱼罐头还好赚吗?祝瑾年心里疑惑道, 想了想, 还是说:“虽然棘手,但也不是十万火急。你那儿有什么大客户?说说看。” “一个土豪。”杜格致露出狡猾的笑,“初诊咨询时说是经常做同一个噩梦, 据我以往的经验分析, 这种事都跟他们一段不怎么愿意提起或者当做没发生的经历有关, 大多都是亏心事。他是我一个女客户介绍来的,出手很大方,你如果能成功帮他解决这事, 我想, 酬劳不会少,以后他还会介绍圈子里的人过来疏导。怎么样, 接, 还是不接?” 祝瑾年也露出跟他一样狡猾的笑,“当然接,这种为自己和工作室创造福利的事, 我义不容辞。” “ok!”杜格致点点头, “一会儿我让普功把联系方式给你,具体什么情况, 你先跟普功沟通一下, 对症下药才能快刀斩乱麻。” 祝瑾年应了一声,回自个儿办公室将今天会面的情况记录下来。 不一会儿, 负责初诊接待的王普功拿着初诊记录本其中一页的复印件而来。他是个高个子、皮肤很白的胖子, 天生一副笑脸, 但眼光挺精狠,哪个客户适合给谁、哪个客户该交给杜格致决定,都拿捏得很准。 “小祝,这是康先生的联系方式。赚到这一笔可得请我和杜总吃个饭啊。” “谢了,肯定的。”祝瑾年笑,“他被什么噩梦困扰?” “他就略微提了一下,说总是梦见床头站着一个鬼。”看王普功强忍笑意的表情,他也觉得这个梦过于玄幻了。 “鬼……”祝瑾年挑眉,“呃……男鬼女鬼?他怎么判断出那个是鬼而不是其他生物……比如说,大猩猩?” 王普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张了张嘴,最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这个……你就得问问这位康先生了。哦,对了,你最好叫他康总。” 祝瑾年点点头,王普功出去后,她马上给这位康先生拨了个电话。 “您好,康总,我是荒漠甘泉的心理咨询师,祝瑾年。不知您现在是否有空跟我说说您遇到的困惑,或者,我们约个时间,当面谈谈?” “这事太影响我生活了,一定要马上解决才好。你待会儿有没有空,我去你们工作室说?”康先生看来是个急性子,马上表示出了要当面谈的意思。 祝瑾年看了眼时间,“可以。” 四十分钟后,一个年轻男人敲开了办公室的门,他约三十多岁,仪表堂堂,就是稍显得黝黑,他穿得并不是很高调,看不出牌子的黑色外套和牛仔裤让他看上去并不像个“土豪”,不过,他把手里的宝马钥匙连同爱马仕男士手包一起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时,还是让祝瑾年相信了这人就是土豪的事实。 康先生全名为康坚扬,目前在他父亲的gm房地产公司当副经理。gm房地产公司,祝瑾年听着耳熟,才想起自己曾经去看过他们成立30周年的晚会,进而发现欣雪的异常。 他结婚一年多,婚后跟老婆住在“逍遥游”。逍遥游位于鹏市市郊南山半山腰,独门独户带院子,是土豪聚集的别墅小楼区,普通老百姓也就只有参观参观的份。和印象中土豪的样子不同,康坚扬并不刻意炫富,又或许,在土豪们看来很普通的别墅、豪车、奢侈品在我们看来难以驾驭,所以,当他们轻描淡写说着这些东西时,会让难以拥有它们的人觉得,它们就是在炫耀自己财大气粗。 康坚扬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姿随性,平时性格应该也是比较大大咧咧。 几句家常寒暄,互相了解的同时也是建立咨询师和求助者之间的信任感。许是见祝瑾年过于年轻,康坚扬似乎有点失望,脸上的笑意和嘴里的恭维虚假得让她浑身不舒服。 “康总也喜欢户外运动和探险?”一会儿后,她假作不经意地问。 “你怎么知道?”看得出来,康坚扬几分惊异,脸上的微笑一下子真实许多,“我平时工作很忙,没什么爱好,无非就是在家摆弄些稀奇的花草,再来就是外出探险。怎么,你也有这类爱好?去过什么地方?” “我只是看到了您手上戴着的表,感觉只有探险、登山爱好者才会钟情这种功能的手表,否则,像您这样的成功商人,应该会佩戴商务风格的才对。从表带磨损程度上看,这只手表对您来说还挺有纪念意义。个人浅见,如果说得不对,您就当一句玩笑。”祝瑾年淡定地回答,刚才她注意到,从康坚扬袖口露出的手表竟然是一款价格对土豪来说绝对不算昂贵的黑色户外腕表,以前,郝易期也想买一个这种牌子的,只不过,八千多的价格对当时的他来说,已算奢侈。另外,他的肤色、身材等特征,也像是经常在户外运动的人。 康坚扬笑了笑,没接话,但看祝瑾年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尊重,他点了根烟,深吸了几口,“我是探险爱好者,火山、地洞、高原、无人区,我都去过。” “太了不起了……”她露出些欣羡,“有下一个目标吗?” “工作忙,压力大,加上快当老爸了,好几年都没出去了。年少轻狂啊!以后怕是没时间没机会再‘以身犯险’了。” 又聊了一会儿,他就切入正题: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自从结婚后,就开始做噩梦,老是梦到床头站着一个鬼,吓死人了,每次梦见这个,我都活生生给吓醒过来。” “男鬼女鬼?”祝瑾年还是好奇这个。 “不知道。鬼这种玩意儿还分男女?”康坚扬不可思议道。 祝瑾年有点尴尬,赶紧又问:“你做的这个梦持续多久?几天出现一次?还有什么其他内容?难道一整个晚上都只有一个画面吗,非要醒来才结束?” 康坚扬两指夹着烟,左右摆了摆,“没多久,好像就几秒钟,都不长。也不是每天都梦,从第一次梦见那个鬼开始至今大概梦了七八次。有时其他梦做到一半,忽然弹出那个画面,就好像你看电视看到一半,信号错乱插播鬼片一样,非常恐怖。我为此还请了风水师傅看了看我的那套婚房,根据他说的,调整了几个家具,还买了几张符压在几个东西下面。他妈的,有个鸟用?” 听描述确实挺恐怖的,祝瑾年想,如果自己三番五次梦见这个,八成会疯。可就像杜格致之前说的,一个人会反复做同一个梦,都有些现实中的原因。大家都怕鬼,可是从来没人真的见过这玩意,说到底,都是自己吓自己。 “你能不能跟我具体形容一下看到的画面?” 康坚扬又点了一根烟,带着为难又焦虑的神情回忆了几秒,“一个看不清相貌的鬼,穿一件血淋淋的白衣服,就直挺挺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好像在看我。我呢,就躺在床上,我老婆在没在我旁边倒是没注意。梦里面,房间布置什么的都跟我卧室一样,天半亮不亮的,所以我觉得恐怖得很。头次梦见的时候我也没当回事,这种场景,你说,那些恐怖片里多了去了,但多梦几次我就感觉不妙了。说来也奇怪,就我能梦见,我老婆从来没。除了这,其他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我觉得问题肯定不是出在风水上。” 他该不会曾经干过什么事关人命的亏心事吧……祝瑾年在心里嘀咕。 “做这种梦之前,你有没有去什么特定的地方或者做什么特定的事?” “呃……什么意思?” “比如你去了某个商店回来,或者喝醉酒入睡后,才会做这个梦?” 康坚扬深吸一口气,“我第一次梦见鬼的时候就是喝醉了!” 祝瑾年赶紧确认道:“之后几次呢?是不是也是醉酒状态?” “前几天做这个梦时没喝酒,也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公司忙了一天,跟以前一样,回来洗个澡、上上网就睡了。” “梦境多多少少源于现实,我们只会梦见自己曾经看过或者知道具体样貌的东西,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鲨鱼的人,是怎么也梦不见鲨鱼的。噩梦也是这样,它是大脑将人们日常生活中受到的心理创伤、遗憾、恐惧或者印象非常深刻的事经过加工,最后反应出来。”祝瑾年清了清嗓子,“康先生,你的梦里出现的几个符号值得注意。一是血液,二是白色的衣服,三是不移动。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和这三个信息有关?换句话说,你心里有没有什么一直膈应着的事,和这三个信息沾边的?” “血、白色的衣服、不移动……”康坚扬缓缓念着这几个字,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一会儿,他神色变了变,“该不会……” “想起了什么?”祝瑾年看着他问。 “我结婚之前……交过几个女朋友。”康坚扬显然对女朋友的数量有所保留,不过,这或许无伤大雅,“有个比较缠人,非说自己怀孕了叫我娶她,我呢,当时还没想定下来,就让她去做掉。她不肯,我们就吵了起来……吵得比较凶,她很生气,扑上来打我。我也是没轻没重的,就推了她一下……” 类似电视剧情节看了不少,祝瑾年释然,“孩子……没了?” 康坚扬弹了一下烟灰,眼中露出一丝不屑,“哪来的什么孩子,她唬我的!” “后来如何?” “她撞到鼻子了,当时一个劲流鼻血,又刚好穿的是白衣服,弄得胸口血淋淋的,趴在地上装死,不起来。我送她去医院,路上她还是一直骂我,说她毁容了,要我对她的一辈子负责。”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要说毁容,倒不至于那么严重,就是鼻梁骨真的断了,我付了医药费和住院费,还负担了她整容的钱。她见我要负担所有的钱,就把其他觉得不怎么完美的地方都他妈整了,花了老子三十几万才罢休,之后再没出现过。” 祝瑾年有些不解,“这件事对你伤害很大?” “伤害谈不上,就觉得有些膈应。唉!不知道被我爸骂了多少次!”康坚扬叼着烟,摆摆手,“她都已经五六年没出现了,整得那么漂亮,说不定现在过得比我都好。就算现在我没跟她结婚,可她花了我那么多钱,我对她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你不提那什么血啊、白衣服、不移动啊,我都不会想起来,怎么会变成个鬼、反反复复让我做梦呢?” “还能想起跟这三个信息有关的其他事吗?” 康坚扬眼珠转了转,一愣,似乎又想起什么,嘴巴张了一张,又闭上。半晌,摁灭了烟头,挠挠发顶,“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别的。” 祝瑾年想了想,“我有两个建议,康总你参考一下。第一个建议是催眠,通过这个途径回想起关于这个梦所暗示的那段可能被你遗忘或者不想记起的回忆;第二是主动对话。你做梦时的角色一直都是被动的,因为恐惧,你只能一直‘躺在床上’看着它,下次再梦见那个‘鬼’,你不妨鼓起勇气问它,它的出现到底想唤醒、提醒你什么,反正都是梦,你也不会受到什么实际的身体伤害,不是吗?想解这个梦,就必须知道它所影射的现实。在现实中,你将与它相关的事处理好,它自然而然也会从梦里消失。” 看得出来,康坚扬很认真地思考着祝瑾年的话,点了两下头,“催眠什么的我没试过,听起来挺玄乎,算了吧。你的第二个建议倒是很有趣。之前我被那个画面吓到了,胡思乱想的,今天听你一分析,都是现实事情的影射。下次,嗯嗯,我再做那个梦,非冲上去暴揍那个人一顿,看看他妈的到底什么玩意装神弄鬼!” 看来他不肯接受催眠。 祝瑾年回以一个微笑,总觉得康先生还有什么事没说,而这件事就跟梦有关,他已经完全不怕了,否则对梦中事物的称呼不会从“鬼”变成“人”。 “如果你想起来,可以尝试着自己排解一下,如果在心理上无法‘翻篇’,不妨告诉我,或许我能告诉你如何放下。” “行,我能处理好。”康坚扬充满自信地说,显然胸有成足。 第24节 祝瑾年想,或许他早就猜到是什么事,只要他自己能正确看待那件他一直放不下的事,这个梦就算翻篇了。 实际上,这件事远远没有翻篇,将来还会掀起巨大的波澜。 ☆、第33章 她是不是双重人格?(4) 一周后的某个早晨, 在雅梅阁门口看到聂羽峥的车, 祝瑾年有些错愕, 她拢了拢大衣的领子, 晃悠着装着牛奶和三明治的帆布手提袋, 迟迟没有走上前去。直到驾驶座上的聂羽峥自己开门下车,一手搭在车门上方, 下巴微抬,用一种“你在浪费我时间”的目光看她, 她才快步走过去。 英俊,高大, 站在哪里都像一尊大神, 镇得住气场。她走到他面前时, 都快抑制不住内心的颤动了。 “你……转行开黑的了?”即便如此,她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心地拍拍车门, “很贵吧?到工作室, 多少钱?” “要我帮你开车门?”聂羽峥挑眉。 祝瑾年笑, 绕到另外一边坐了进去。在经过了两个红绿灯后,祝瑾年问:“我可以在你车上喝牛奶吗?” “空腹不宜喝牛奶。” “那我就先把早餐吃了?” “空腹不宜吃早餐。”他明显刻意抬杠。 想要愉快的聊天太难了啊……祝瑾年放弃了, 调低了靠背,咬着吸管,一边小口小口地啜牛奶一边百无聊赖望着窗外。 车流中, 聂羽峥开得不紧不慢, 即使有人加塞、急踩刹车, 他也心平气和,淡定从容。 明天就是圣诞节,一些商店的服务生正忙乎着张贴红色的海报和装饰圣诞树。对于祝瑾年这只单身狗来说,节日的意义就在于约上朋友去百货抢打折的衣服、鞋还有化妆品,她忽然回想起去年圣诞,自己和郝易期本来约好了吃饭逛街,他却忽然接到加班的通知而临时放了她鸽子,她有些赌气,一晚上在百货里刷掉了两个月的生活费,现在想来还有点后怕。 就在祝瑾年神游太虚得快要睡着的时候,聂羽峥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骚扰信息的ip地址查出来了,就在章靖鸣的住址。” “抓他呀!”她激动地转头,“这种知法犯法还犯得这么低级下流的人,应该重重地判!” 聂羽峥眉心紧了一紧。这几日,他研究了当年禾诗蕊失踪案的调查资料,发现章靖鸣虽对她进行了非常无耻下流的意淫,可能近距离接触她的机会少之又少,加上她对章靖鸣早有防备,无论是诱拐、强抢或者偷袭,在随时都有学生经过的校园里,缺少天时地利的条件。再者,如果章靖鸣早就把禾诗蕊弄到手,为何在这么多年后会对与她几分神似的祝瑾年感兴趣? “已拘留五天,今天该出来了。不过,骚扰女性是他多年不改的习惯,拘留几日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不是吧……”听说他被拘留,祝瑾年心里高兴了一下,没想到打击接踵而至。慢着,那他出现在她家门口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研究所与她家简直南辕北辙,费油不说,还挺耗神。他暴露出的意味太过明显,她不是什么涉世未深、丝毫没有江湖经验的小女生,可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另外,还夹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欣喜。 她想,聂羽峥如果真有那个心思,自己是装傻,还是避而不见,又或者先观察一番再做决定?令她感到吃惊的是,她不排斥、不想回避,也不觉得与他做普通朋友比较好,这和她对杜格致完全不同。 不过,聂羽峥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还是别瞎想了。 “昨晚,我接到欣雪的电话。”他又开口,再次打断了她的思路。 祝瑾年暂时忘记了讨人厌的章靖鸣,“时隔一周,她想起你了?” 聂羽峥颔首,回忆起电话中二人的对话—— “聂老师……我是欣雪。”欣雪的语气充满焦虑和沮丧,“不好意思,是我失约了,还是我们已经见过面,但是我又给忘了?我又想不起来这几天自己做了什么了,您能告诉我吗?” “我们见过了。”聂羽峥回答,“见面时,你并不认识我。” “天啊!这——怎么可能呢?” 聂羽峥按下了录音键,“这几天发生过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事?” “我只记得中午时您来电话,约好了第二天见面的地点和时间。我一觉醒来已经这个点儿了,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好几天。我也不想这么晚打扰您,可是我真的很想确认一下。” “电子邮箱地址?” “好。<a href="mailto:……呃……您要发送什么?” 聂羽峥的左手在键盘上飞快地点了几下,“你看看。” “照片?……啊!我对面坐着的人,是……?” “是我。” 欣雪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抓狂,“……我没有任何记忆了!” “你这种时断时续的记忆障碍是从高考后才发生的,高考前的所有事,你都记得?” “可以!” “随便说几件。” “我是y省凉肃市人,快23了。小时候身体不是很好,长得也矮,被我妈送去学跳舞,看看能不能长高点。老师也觉得我底子不错,她是我妈的朋友,对我很照顾,同时也挺严格的。我爸妈工作都很忙,三班倒,我小学四年级就会做饭了,厉害吧?我学习成绩比较一般,不怎么喜欢学习,也没想过去考大学。上学那会儿追我的人有那么几个,高中时……谈了一个男朋友,早就分了。高考我随便考的,成绩很差,不想再读书。鹏市算是离我们凉肃比较近的大城市,我就来了,一直都在商业性质的舞蹈队里。这是碗青春饭,赚得不错,但肯定不长久。我也经常在想,我30岁之后做什么?40岁之后过得怎么样?我大概也规划出来了,我要多存点钱,以后做点小生意,或者也做一个商演团……不过,这些都是空想,目前不可能实现的。” 欣雪说的部分成长经历,跟上次会面时说的基本一致,这说明高考前的这段记忆在她脑海中是一直存在并延续下去的,记忆的错位和隔断确实是从高考之后开始。从会面和电话中,聂羽峥发现欣雪对高考成绩都很不在乎,这场考试的成败并不是一件能影响她心境的事,那么,为什么她记忆的异常会发生在“高考之后”? 这是一个疑点。 “你上次说自己做过脑部检查,哪家医院?” “……我老家的一个医院。” “做的什么项目?” “脑部ct。” “只有ct?” “嗯。” “所以,你当时只挂了脑科的号?” “是的。” “试过催眠吗?” “没有。” 聂羽峥故意旧事重提:“你的左手腕有个疤痕,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欣雪居然用了跟上次完全不同的轻松口气,“这个啊……不是疤痕,是从小就有的,看起来很像一道疤,我经常被人这么问,我打算在那边弄个纹身,省的被人误解。” 祝瑾年听完了他手机里保存的这段录音,沉心思索了一番,“其他描述都一样,单独对这个伤疤,她两次的回答和态度截然不同。我不是法医,惊鸿一瞥的也看不出那个疤痕是人为还是天生,可既然有出入,就说明很有问题,说不定是什么关键的突破点。” 聂羽峥一针见血,“高考之后,她一定经历了一件足以影响一生的往事,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她的异常。要不就是真的忘记了,要不,就是刻意逃避。” “说来挺奇怪的。”祝瑾年抿了抿唇,“要说双重人格吧,两个人格总会有些不同,比如说,一个活泼一点,一个很安静,一个喜欢画画,另外一个根本不会画画,但是歌唱得不错……可欣雪记得我时和记得你时,在外在性格、语气上都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从小到大记忆一致、目前从事的职业一致、朋友圈一致……我真是糊涂了。” 说罢,祝瑾年揉揉太阳穴,一大早思路就乱成一团麻。 “她说的脑部检查也有问题,如果是原因不明的记忆障碍,除了ct之外,她还应该做脑电图和自主神经功能检查,而且,很多记忆障碍患者都会由神经内科接诊,而不是她说的脑科。”相比之下,聂羽峥淡定很多,冷静地指出:“关于欣雪的信息,所有来源都是她自己。她隐瞒、虚化了什么,我们不清楚,她的亲戚、身边的朋友、同事,我们基本一个都没接触过。” 她一听,赞同地点了点头。很多来做心理咨询的都不会把基本信息全盘托出,有的连全名都不肯透露,更别说把咨询师引入自己的朋友圈里。“你的意思是,侧面对她进行了解?” “她急于想弄清楚自己记忆异常的原因,从她自己身上,我们却问不出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有时,别人的描述更为客观,真相即使看起来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车子转弯进入另外一条街道,松海大厦就在不远的前方。 下车前,祝瑾年脑筋转了转,笑了笑,试探性地说:“谢谢你在不顺路的情况下送我上班。” “顺路。”他抬眼看住她,本就英俊的眉眼又染上几分撩人的气息。她心跳有些不稳,明明初见时觉得他是挺严肃冷漠的一人,怎么这几次觉得他面对自己时老有几分妖孽气,好像西游记里的蝎子精祸祸唐僧那样,都快把她吸进深潭漩涡里去了。 他从不来工作室坐班,明明就不顺路。 “那……再见。”她抬手摇了摇。 “六点下班?” 这种问法,难道…… 祝瑾年迟疑了一下,“嗯,一般六点。” 他右手比了个“电话”的手势,但祝瑾年不明白这手势的含义是有事电话联系还是下班等他电话。 目送她走进大楼,聂羽峥给沈子平去了个电话,随即启动车子,往刑侦支队的方向驶去。 半路上,放在公文包内手机的震动起来,他并没有马上接。一个红灯处,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未接电话,刚才不接是对的,谁知道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直接一声一声喊他“老公”…… 这当口,电话再次震动起来,对方又打来了,来电显示是“郑文秀”。 前方,绿灯已经亮起,他戴上蓝牙耳机,按下通话键。 ☆、第34章 她是不是双重人格?(5) “小聂, 是我。” “您好,郑老师。” “能不能拜托你抽空来探望一下我女儿?最近她情况比较糟糕, 我觉得有点难以控制。她刚才趁我们不注意又给你打电话了。唉!我怕她又……” 聂羽峥的态度没有丝毫松动,“她的情况您比我更了解,我的出现对缓解她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甚至可能激化她内心的某种冲动, 饮鸩止渴。我一直以来的建议是,相信医院,交给专业的心理医师。” 郑文秀置若罔闻,“我女儿对你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觉得这是心病, 得心药医啊!” “我不是她的心药,她对我产生移情, 才有了婚姻幻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对她的任何回应、纵容都是治标不治本, 长久下去, 一旦她从我这里得不到更多心理安慰和满足,就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目前我能办到的,就是不拆穿、不否认,以维持她的现状, 以免她做出过激的行为,害人害己。正因为如此, 不明事情原委的人对我的个人的婚姻状况有些误解, 我仍然没做出否定性的回应。我认为, 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又出声:“……我知道你的顾虑和牺牲,唉!是我爱女心切,太为难你了。” 结束通话,聂羽峥眼中平静无波。到了支队,沈子平正坐在一个叫做小周的刑警旁边,听见脚步声抬头,“来了?你让我查的东西在这儿。凉肃市……我记得禾诗蕊就是凉肃人,难道跟她有关?” “不是。”聂羽峥简略回应。 沈子平听得一知半解,刚想再打听,小周指了一下屏幕,“信息找出来了——健在的、籍贯凉肃市、20~23年龄段‘欣雪’,10人。我们这儿,包括暂住的,45人。一共55人。” 聂羽峥把她们的证件照片都浏览了一遍,里头并没有他见过的那个欣雪。 是整容整得面目全非,还是另有猫腻? 果然,绕过她从侧面一查,问题就浮上来了。 既然户籍系统里一时查不到欣雪的具体信息,聂羽峥改变了策略,把欣雪的来电号码抄在便签本上,“帮我查一下号码主人以及gm公司成立30年纪念晚会给amy伴舞的人员名单。” “这容易。”沈子平打了几个电话,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回复。 小周登陆本队公共邮箱,将新收的一份名为“甜韵舞蹈工作室”的邮件点开。 甜韵舞蹈工作室,四年前成立,目前固定演员21人,承接各类商演、年会和舞蹈编排。参加gm公司成立30年纪念晚会的一共7人,名单里出现了“欣雪”。 “哟,还真有叫玛丽姬丝的——麻辣鸡丝!哈哈哈!”小周打趣道。 就像他说的,这份名单不是特别正规,英文名和中文名都有,他们登记的很可能只是个艺名。去做心理咨询不用真名很正常,怪不得户籍系统查不到。 小周按照工作室的办公号码联系上了工作室负责人hedy,“她说,大家平时都习惯以艺名相互称呼,欣雪的真实姓名为乔怡潼。” 这时,沈子平收到了一条消息,他看了一眼,说:“这号码主人也是乔怡潼。” 第25节 “乔怡潼,我查查……”小周再次进入系统,“聂组长,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聂羽峥看向乔怡潼在凉肃市公安部门的登记信息,确实就是“欣雪”。他简单扫了几眼资料其他部分,忽然,眸色一沉,眉头微微皱起。 沈子平凑近一看,“这女的有案底啊!” 聂羽峥拿起座机话筒,比了个“请”的手势,微笑,“谢谢。” 沈子平嘿嘿一笑,说了句“你还真是不客气啊!”,说着就找出凉肃市公安局相关处室的电话,打过去问了一番,挂下电话后摇了摇头,“不简单!没想到这女的背景还挺复杂。她当年窝藏了犯有轮/奸、吸毒等罪名的一名男子,据说是她男朋友。因为有自首行为,而且窝藏男友时并不知道他正在被公安机关追捕,加上差一个月才年满十八,从轻处理了,没‘进去’。” 小周好奇地问:“她也被拉下水了?” “没有,当时的尿检结果显示,她没吸过。” 手腕的疤痕、因朋友而受的巨大伤害,这两点都对上了。有过这样的案底,是她心理受到巨大冲击的原因吗?聂羽峥思忖几秒,“她男朋友现在哪里?” “强制戒毒后蹲号子去了。说来也不容易,男友吸毒,她还能幸免被拉下水,不知是运气不错还是定力强。”沈子平说,停顿一下,他问:“你究竟为什么查她?” “这暂时属于她的个人**。”聂羽峥委婉地坚持了心理咨询的保密原则。 “你看上去可不像这么热心会帮普通人做心理疏导的人。”询问受挫的沈子平忍不住吐槽道。 “在你眼中,我就这么冷血?” 沈子平耸耸肩,“以前确实是,但现在我觉得你……有点变了。” 聂羽峥挑高一道眉,偏头瞥了一眼映在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分明和以前一样,“哪变了?” “接地气了。”沈子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夸张地凑近嗅了嗅,“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聂羽峥不以为意,抬了抬手算是告别,就往外走去。 下到一楼,恰好一大队队长王一辰和几个便衣押了几个衣冠不整、浑浑噩噩的男男女女走进来,见到聂羽峥从电梯里走出,点头打了个招呼,客气道:“聂组长,好久不见。最近挺忙吧,去我办公室喝杯茶?” “不了,你忙。”聂羽峥颔首微笑。 王一辰摆摆手,指着那些男女道,“前阵子还好,刚抓了这几个溜冰的,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听了这话,聂羽峥抬眼看了看那几个还处在散毒状态的年轻人,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味道,虽不是臭味,却不太好闻,竟有些熟悉。几个男的生理反应都没退掉,几个女的更是毫无羞耻之心,有的外套里头全真空,丝毫不觉得尴尬。她们直勾勾盯着聂羽峥看,脸上的表情贪婪又迷乱,散发着一种渴求。 一个刑警发现了,呵斥道:“看什么看!跟我走!快!” 王一辰点了根烟,指了一下那群吸毒者,聂羽峥会意颔首,抬手示意“再见”,便转身离开。 —————— 听完聂羽峥的一番话,祝瑾年几分愕然,陷入了沉思,觉得欣雪其人大有文章的同时,又考虑着深入调查下去势必触及一些**,不知欣雪是否愿意让她通过全面了解其过去,是否非要知道自己“失忆”、“梦游”的真相。 更何况,或许一个欣雪愿意,另一个不愿意…… “我们需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愿意继续,就这么得过且过,我们也没有继续追查的必要和权力。”祝瑾年放下手机,转而给欣雪去了个电话。 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记得自己。 “哦,你是……那个祝瑾年?”唉,她不记得。 “是这样的。”面对“陌生”的欣雪,祝瑾年竟有点紧张,清了清嗓子,才说:“我与聂老师讨论了一下,认为光从你的描述中推断产生失忆现象的原因还是比较困难的,所以,这里有两个方案,提供给你参考一下。一是催眠,你能回忆起一些不愿意面对的往事和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二是进一步对我们敞开心扉,让我们深入了解一下你的过去。当然,你也有放弃咨询、疏导的权力,我们也会保守秘密。” 欣雪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做出任何选择,而是问:“你说……我会不会是双重人格?” 祝瑾年一怔。 “我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可能。这几天,我上网查了一下,觉得自己这种状况真的很像,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人和我共用一个身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冒出来,过她的生活。我觉得很害怕,我会不会被她挤出去?将来某一天,我会不会再也不能出现?那太可怕了!你们能帮帮我吗?能不能让‘她’消失掉?” 祝瑾年还没回话,欣雪又急切地问:“对了!那个‘她’知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提过,希望我消失掉!” “小雪,在还没有完全确认之前,不要胡思乱想。任何的心理诊断都不能在几次谈话之间就产生一个绝对正确的结论,退一万步说,双重人格并不都是坏事,也不存在着某种人格会因为另一种人格的意志而忽然消失掉的情况。”祝瑾年语速放慢,尽量制造一种平和的气氛,使欣雪的情绪不那么激动,“所以我们需要确认,你是否对现状感到难过?是否愿意继续咨询?是否愿意让我们继续了解你的情况?如果咨询涉及到一些**,你是否能坦诚?” “我愿意!”欣雪马上回答,“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双重人格,我请求你们帮我!” 祝瑾年趁热打铁,“好。那么我问你,在你高考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如果没考上大学对别人来说是个挫折,对我,真不算,我犯不着因此就失忆或者人格分裂呀!”欣雪焦急地说。 “感情方面……男朋友是否做过一些伤你心的事,或者给你带来什么大/麻烦?”祝瑾年试探道。 “我没有过男朋友啊。” 面对欣雪的一问三不知,祝瑾年并不觉得意外,她最后确认了一遍:“你的回答,都是真的吗?” “绝对没有骗你,我也特别想知道自己明明没受什么刺激,怎么会变成这样!” 祝瑾年猜想,假设乔怡潼真是双重人格,那么很可能是因为难以接受自己留下过案底、差点坐牢,就分裂出一个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的人格作为心理补偿,以便得到暂时的安宁。 这种猜想似乎很合情合理。 ☆、第35章 她是不是双重人格?(6) 聂羽峥回到研究所, 已接近中午。走廊上, 几名研究员拿着书单路过,互相点一点头。他的研究助理洪远岚将本学期期末考试时间表打印出来, 送到他办公室。 “组长, 校论坛有一份据说是今年期末心理逻辑学考试重点, 支付论坛币才能看, 近来,时不时还会增加一点新内容,现在几乎人手一份。”洪远岚问, “您要不要根据那些所谓‘重点’, 回避一下?” 不明网友划出的考试重点?聂羽峥想起羽倩曾经提过这件事, 当时直接被他无视,没想到现在还愈演愈烈,已经人手一份了。 “我看看。”聂羽峥指了一下电脑屏幕。 洪远岚登陆论坛, 找出帖子指给他看, “就是这份——您看, ‘字迹心理学,考试方式很有可能是提供一份字迹复印件,让考生写出作者的心理状态, 请考生尤其复习一下青少年心理学内容’,‘卡普格拉妄想综合症和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 考试方式很可能是给出二者定义, 提供某人的表现和言论, 让考生判断属于哪一种’;‘房、树、人画作分析, 此为重中之重,也是最容易让你挂科的一题’……” 看到一半,聂羽峥嘴角就已浮现了一道浅浅的笑纹,虽然发帖人的id没有透露出半分真实身份,可这指向性过于明显的“考试重点”,已经让他知晓了此人的身份。 你还别说,下个月的期末考试范围,她还真就猜中了七八分。 真是可爱。 洪远岚原以为依聂羽峥一贯的性格,会对这份重点不屑一顾并出言嘲讽鄙夷,谁知,当余光看到他不但没有一丝不满,反而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微笑时,洪远岚心里满是问号。“这份重点,可靠吗?” “50%。”聂羽峥有所保留地回答。 洪远岚暗自感叹,能猜中老板心思的五成已经够了不起! “是……您妹妹羽倩?”他不禁笑了一下,“多大的人,也太调皮了。” 这么一说,聂羽峥眼中笑意更浓,居然附和道:“没错,多大的人,还这么调皮。” 洪远岚只将这种反常理解为身为兄长,对妹妹的无限纵容和溺爱。 正在上最后一节课的聂羽倩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在舍友好心的关怀和提醒下,将放在一旁的厚外套穿了起来。 此事暂时翻篇,洪远岚正要出去,聂羽峥叫住了他。 “三四年前,我们和省医学院的几个专家受省厅委托,去各地戒毒所对复吸人员做心理和生理惯性研究,把当时省厅下发的文件找出来给我。” 洪远岚心中一惑,“那个课题的阶段性研究报告您早就上交了,难道,新一轮又开始了?呃……对了,我记得您上次明确表示不再参与此类研究了。” “过几天我可能要出差一趟,恰好需要这份文件。” 洪远岚点点头,在一排文件收纳盒中找出了原件,交给聂羽峥。 —————— “你说得对,换位思考,如果别人要把一个条件虽好但我压根儿不喜欢的男人强加给我,让我跟他在一起一辈子,我没办法接受。我这么去要求我女儿,就是令她不好受。作为母亲都是希望儿女好的,难道为了我自己不被人问得烦,就硬叫我女儿难过地结婚?我之前真是太自私了,或许是我女儿缘分没到吧!”一位戴眼镜的斯文女人站起来,“我心情好多了。谢谢你,小祝。” “再见,钟女士。”祝瑾年站起来,送走了下午最后一个访客,看一看表,已经6点了,窗外是由各种霓虹灯组成的鹏市夜景。 带着几分侥幸,几分期待,几分紧张,她掀开百叶窗往楼下看,距离太远,辨认不太清楚车流中是否有聂羽峥的车。章靖鸣放出来了,他今早的行动表明他不愿让她再被骚扰,明摆着对她有了保护欲。眺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懊恼地坐回单人沙发,揉了揉太阳穴,心想——我现在是欣然期待着他的出现吗? 这是一种思维惯性,背后昭示着她对聂羽峥态度和看法的转变。 正想着,手机屏幕亮起。 聂羽峥:20分钟后到。 没有问候,没有试探,简单直白,好似一支上好的弓,直射出击中人心尖尖的箭。 从研究所到这里,对他来说如此不顺路。 聂羽峥的心思犹如司马昭之心,她已明了。祝瑾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频率加快,脸颊也开始发热,明明不是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却犹如小女生一般感受到雀跃和困扰的包夹。她没有马上回复,而是神情恍惚地上了趟洗手间,脑中千回百转,回来又瘫坐在沙发上,真真地领悟了一句话—— 你只微笑着对我说了声“hi”,而我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以前,郝易期追她时,她都没有如此不淡定。毕竟专攻心理,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她尝试接纳并有所回应,那么她对聂羽峥产生的感情很可能比对郝易期强烈数倍。 办公电话的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 “喂,您好。” “祝老师,我是康坚扬。” “康总,巧了,我们正打算明天回访。”接到他的电话,祝瑾年心里涌起几分好奇,不知道他到底是战胜了梦魇,还是又梦见了什么新东西。 “上次跟你聊了一会儿,我把自己过去做的一些不太实在的破事都拎出来,反正,凡是心里有愧的,我都捋了一遍,该和解的和解,该补偿的补偿,这几天倒是没做什么梦了,睡得也比以前好。我发现心理咨询还挺有意思,待会儿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个便饭,聊一聊这方面的事。” 正好想缓一缓自己的情绪,祝瑾年答应了康坚扬的邀约,继而回了条消息给聂羽峥。 “不好意思,我跟一位访客约了今晚吃饭。等饭局结束,我自己回去。谢谢你。” 不一会儿,他回:“收到。”将车靠边,他给沈子平去了个电话,“请巡警特别留意一下章靖鸣的行动,他刚刚从拘留所出来,心理上的压抑和反弹会使他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来重新获得满足感。” 沈子平满口答应下来,“交给我,他有什么异常行为我马上通知你。” 六点半左右,祝瑾年步行到了大厦附近的一家创新菜馆,康坚扬已经到了。 他看上去比上周来时精神许多,健谈同时多了许多诚恳。“我以前一直以为梦是毫无理由的,没想到还能跟现实生活有这样的联系。看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是空穴来风啊!你们心理咨询师是不是能解出每一个梦?” “现在很多学者对梦的研究还是基于弗洛伊德写的《梦的解析》,如果你对这方面很有兴趣,有空可以看看,但不是所有的梦都有一定要被解出的必要。像你之前说的那种已经影响到日常生活和心情的梦,我们可以试着分析它,破解它,从而使我们的生活回归正常。如果仅仅梦见在天上飞、和美女约会或者是穿越去了恐龙时代,那不妨去享受它,毕竟也是一种奇幻和美好的回忆。”祝瑾年举了个轻松的例子,让话题变得比较没那么学术性。 “我现在就跟美女约会,待会儿得捏自己一下看看是不是做梦。”康坚扬习惯性地油嘴滑舌。 祝瑾年看着他袖口露出的那块运动腕表,若有所思,笑了笑,巧妙地引开了话题,“能不能说说这几天所谓的对亏心事的补偿,都有哪些内容?是不是真的和梦里的那些信息有关?” 康坚扬挑眉想了一会儿,有些得意,“其实你那天点出梦境和现实的关联后,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但不确定具体哪一件。就比如生意上吧,我打压过其他公司,可这就是行业竞争,弱肉强食,不行你就走。后来我了解了一下,有家公司当时的项目负责人因为没能中标丢了工作,一时想不开,想绑架老板的孩子泄愤,坐牢了;再比如我个人方面,年轻不懂事,伤害了一些女孩子的感情,还有拉着我几个哥们喝酒,结果一哥们居然自己开车回去,出了事情,反正到现在还站不起来……诸如此类,我一个个补偿过去,花了不老少,广撒网嘛,哈哈哈哈!!” 祝瑾年心里暗叹一口气,看来他根本没理解她的意思。“康总,某个结果的出现都是很多主客观条件共同催化和导致的,如果你将别人的遭遇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只会陷入另外一种困扰中。竞争失败的负责人会去绑架,跟你的经营策略没有必然的联系,酒后开车那位兄弟就算跟别人喝酒,也一样会冒这个险,至于那些受了感情伤害的女性,如果你真打算补偿,也应该以情补情,而不是用钱。” “这……”康坚扬有些错愕,一时语塞。 ☆、第36章 春风十里不如你(1) “反复做同一个梦这种困扰, 我们首先要找出现实中的原因,下一步,并非你所认为的物质补偿, 而是如何通过心理调整,坦然面对它、正视它,让它不再藏在你的潜意识里,时不时冒出来让你难受。”祝瑾年习惯性将一侧头发勾在耳后, 垂眸想了想,说:“举个例子, 一位五十几岁的访客告诉我, 多年来, 他压力一大就梦见下鲜血雨, 常年睡眠质量差……” 第26节 这个例子让康坚扬有了兴趣, 迫不及待地催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祝瑾年接着说:“我问他为什么确定是血,而不是红颜料或者番茄酱?他说, 梦见下血雨时他就极度痛苦, 因为他有晕血症,而且从小就很讨厌红色, 所以从来不吃任何红色的食物,包括红肉类,一闻到味道就想吐,这么多年来只吃鱼肉。” 康坚扬顾不上吃美味的菜肴, 筷子一扔, 猜测道:“哦!这就是他噩梦的现实原因!” “非也。”祝瑾年摇摇头, “假设晕血症是身体原因,可讨厌红色不一定是因为晕血。他讨厌红色居然已经到了闻到红色食物的味道就想吐,肯定有心理因素。他第二次来咨询时,我遮住他的眼睛,假意要测他的嗅觉是否正常,给他闻一种食物,并问他那是什么,他说可能是奶油蛋糕。我观察他的表情,并没有特别恶心的样子。但当他看到蛋糕时,就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因为,蛋糕上抹的是加了红色素的奶油。这说明他的嗅觉和大家一样普通,并没有分辨红色食物的能力,他之所以觉得恶心,是因为用眼睛看到了红颜色。我觉得他做那种梦的根源和讨厌红色的根源很可能是一致的。” 康坚扬听得十分认真,目光片刻不离祝瑾年的脸。 “任何人对某种东西的好恶都不是天生的,好比婴儿不晓得怕黑,也不觉得一颗钻石比一个小皮球珍贵,长大之后,有了生活经验和社会价值观的灌输,他们就会产生一套自己的逻辑。我引导他回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排斥红色,又是从什么时候发觉自己晕血,他说,小时候他对食物是来者不拒的,但十岁左右,看着红色就发自内心的厌恶。”祝瑾年望着眼前一盅暗红色的红菇鸡汤,继续说,“十岁,很显然是一个重要的时间点。我问他在十岁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给他留下非常不愉快感觉的事。他说——有。” “什么事?”康坚扬双肩收紧,瞪大眼睛问。 “他那时住在乡下,小时候……约莫是六几年,养过一只大黄狗,关系很好。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父母想把狗抓起来,那狗很通人性,跑了,再也不回家。过了几天,他妈妈说带他去河边玩,他去了,一直躲在河边的狗看见他,就跳了出来,被一个早就布置在那儿的绳索套住了脖子,吊了起来,它一直挣扎,像向他求救,可还是给勒死了。他说那时自己很惊讶,全身都麻了,几乎不能呼吸,眼睁睁看着父母把死了的狗放下来,放血,分成好几块,变成一大盆红烧狗肉。因为那时生活条件差,很久都没吃过肉,而且味道实在香,他也吃了几块,咽下肚没多久就全部吐了出来。以后,闻到肉味就想吐,渐渐也不喜欢任何红色的东西,更别说是血。” 康坚扬用力地用食指戳了戳桌面,“这才是根源?!” 祝瑾年点点头,“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四十年,可它一直存在那位访客的记忆深处,进入潜意识里。人的潜意识内涵巨大,像沉在海面之下的冰山,相比之下,有意识的部分仅仅是冰山露在水上的那九分之一而已。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里提到,‘梦选择材料的原则完全迥异于醒觉状态,它专门找一些不重要的、次要的被忽略的小事……梦受儿时的最初印象左右,而往往把那段日子的细节,那些在醒觉时绝对记不起来的小事重翻旧账地搬出来’。这件事在他无意识里并不断地被加工、类比、放大,从一件具体的事,变成了某几个特殊的符号,红色、晕血和呕吐反射,都是那件事的‘后遗症’。另外,从他的描述中我还注意到,狗死后他说自己只感觉到震惊,这不符合常理,另外两种最明显也是最合理的情绪——自责和恐惧似乎被他忽略了,而恐惧,本就是一切负面情绪的来源。其实,这不是忽略,也不是遗忘,而是回避和压抑。负面情绪之间是会互相联系和影响的,外部压力一来,潜意识中的恐惧马上做出回应,引发噩梦。” “原来如此!”康坚扬受教地感叹。 忽然间,祝瑾年感觉到一道目光冲着自己而来,她左右找了找,一无所获。 清了清嗓子,她继续说:“找到噩梦的源头,就可以对它造成的影响进行疏导。那位访客来了五次,渐渐对当年的事释怀了,现在他还是排斥吃除鱼之外的肉类,但对红色已经没那么反感了,晕血症也随之消失。他加入了一个救助流浪动物协会,还收养了一只流浪狗,回访他的时候他说,就算有时遇到不快,也不会再做那样的噩梦。” 这个案例说完之后,祝瑾年看向康坚扬,“康总,离你上次来咨询只过了不到十天,如果真正的心结没有解开,我想,那个梦还会来。你刚才说的那几件事,对你来说其实算不上刻骨铭心,换言之,也根本不足以让你发自内心的负面情绪的回应。我刚才说的案例供你参考,在日常生活中,你是否有与梦中符号相关的一些习惯、经历,在做梦当天,你是否做过同一件事、见过同一个人之类,希望你再想想。” “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轻叹口气,陷入了沉思。 “你不必心急,心理问题的纾解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更没有立竿见影的特效药。目前,那个噩梦仅时不时把你惊醒,还不至于严重影响你日常生活,加上康总你这么开朗,心态也很积极,找到源头之后,调整一段时间就会度过去。” “也是。”康坚扬回神,“一时没注意,菜都快凉了。小祝,别客气!” 桌上的几道菜肴造型别致,看上去美味可口,让人食欲大开。康坚扬收敛了之前那油嘴滑舌的撩妹说话方式,对祝瑾年多了几分尊重,言语间也多了一份坦诚。 这顿晚餐吃得很愉快,八点半左右,二人起身离开。 即将出门时,祝瑾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走近几步,打了个招呼。“小夏,这么巧。” “啊……巧啊,是你。”见到祝瑾年身边的康坚扬,夏小姐有些意外,“康总,您好。” “嗨。”康坚扬淡定回应。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从洗手间方向走回来,她没有多介绍,礼貌地告别后就赶紧跟他先走一步。 “她是我公司一个部门经理,能力不错。就是最近工作有些心不在焉,底下有点意见。”康坚扬一边往外走,一边提起,“怎么,你们也认识?” “在朋友那儿见过几次,不是很熟。”祝瑾年敷衍地回答,心想,刚才那位应该就是令夏小姐心情起起落落的男友,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作为上司,我在公司里也听说一些风言风语,大家似乎都觉得她男友配不上她,明显被人吃软饭。于我个人,是不太看得上这种小白脸的,而且,我觉得他有一种邪劲。对了,我在夜场见过那男的好几次,放得很开,不是善类,有次警察来突击检查,我见他和一帮人鬼鬼祟祟从后门溜走了。”康坚扬发出一声轻笑,无奈和恨铁不成钢意味很明显,双手插口袋,偏头说:“我送你回去。” 祝瑾年把他的话暗暗记在心里,摇摇头,笑道:“不麻烦了,你送我去前面路口的地铁站就好。” 康坚扬想了想,没再坚持,“ok,走。” —————— 聂羽倩把吃干净的酱大骨一扔,颇为满意地看着眼前被自己一扫而光的几个大盘子,拍拍肚子,抽了根牙签叼嘴里,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我就喜欢东北菜,量多肉足,粗中有细,杠杠滴!” “你胖了。”聂羽峥一语,差点没噎死亲妹妹。 她非常不爽地瞪了对面的他一眼,挑眉强调:“我只是毛衣穿得厚。” 手机震动起来,聂羽峥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 只听沈子平说:“我一交警支队的师弟看到章靖鸣的车停在松海大厦对面,人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师弟巡了一圈回来,他车还留在那边。小祝不就在大厦上班吗?我看他停那儿不是偶然,就是不知道小祝今晚有没有加班,如果有,可就麻烦了。” 聂羽峥抽出信用卡,“你去买单,门口上车。”说罢,就先一步去开车。 聂羽倩本还想拉她哥去看场爱豆主演的电影,现在老大不情愿地走下楼,到门口时,忽然顿悟,跳上副驾驶,一脸奸笑,“刚刚来电话的是你女朋友吧!” “你想多了。”聂羽峥往前开了大约四百米就在一处公交站台前停下,“212路,八个站后就是学校宿舍区后门。” “你居然忍心让你年轻貌美的妹妹一个人搭公车回去,而且还在离宿舍十分钟脚程的后门下车?!”聂羽倩双手拉住方向盘,惊异道。 “暴饮暴食后散步10分钟对身体有好处,壮壮。” “不!准!你!再!叫!我!的!小!名!” ☆、第37章 春风十里不如你(2) 走进地铁站, 祝瑾年老觉得几分不踏实, 几次回头看,却没发现个所以然。 广播里不知道在放什么歌, 和四周人群的交谈和走动声混在一起, 被冲淡成一阵一阵的嗡嗡声。 眼看地铁快进站, 她跟着前面的乘客一起向前移动了几步,忽然感觉到从斜后方而来的一阵劲风,有人侧推了她一下, 她一个踉跄, 差点站不稳,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一个黑色的身影跑远,她不明所以又惊恐万分地向旁边看去, 只见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聂羽峥望着入口方向好一会儿, 才转头看向她, 眉头好似系了一个死结。 这时,祝瑾年见他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 好像大多数人洗完手习惯性的甩手。仔细一看, 他深灰色大衣的侧边沾到了许多米汤一样的液体, 质地有些稠。 是……硫酸?!可看着又不太像。 地铁已经进站,有些人忙不迭先上了, 还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还有几个中年大婶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一边用暧昧和猎奇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祝瑾年还没反应过来, 两个年轻女孩已掏出一包纸巾,上前递给聂羽峥,带着几分同情,说:“帅哥,赶紧擦掉。要不要报警啊?” 从周围人的议论声中,祝瑾年终于后知后觉出他身上沾到的液体是什么,惊异之余,有些尴尬。她一步上前,抽出几张纸巾,忍着嫌恶帮他擦衣角上的液体,抬眼看了看他,忍不住没心没肺地噗嗤一下笑了,“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解释,只是说:“章靖鸣今晚恐怕一直跟着你,被拘留了那么几天,他急需纾解。” 先前,聂羽峥翻看沈子平当年对章靖鸣的调查,发现禾诗蕊对他的跟踪和骚扰一开始并不在意,直到他某天在电梯里对禾诗蕊做出和今天一样的事之后,她每次看到他都会感到恐惧和恶心,有时还情绪失控。沈子平当时认为,章靖鸣不满足于在私密博客上写意淫禾诗蕊的文章,开始把对她的性幻想搬到现实生活中,渐渐发展成对她的占有欲,很可能做出挟持并囚禁她的行为,因此持续对他展开调查,引起他的不满和警觉,加上他家有些背景,阻挠后期调查。 祝瑾年丢掉纸巾,用力拍拍手,“为见义勇为、舍己为人、嫉恶如仇、敢同社会不良分子做斗争的聂羽峥同志鼓掌! “我不是见不得社会不良分子,而是见不得你被社会不良分子一再骚扰。”聂羽峥忽然看住她,说得她措不及防,目光来不及移开,只能瞪着眼睛与他对视。 几秒后,祝瑾年感觉自己脸颊不断走高的温度,抿了抿唇,移开目光,正准备提出要帮他洗外套的建议,就听他又说:“所以,你应该负责帮我洗手。” “你不会自己洗啊!”祝瑾年马上反弹,躲得远远的。 “我不想再接触这种东西。” “我也不想啊……”她哭丧着脸,脑筋一转,狡猾地说,“难道你把我推开不是为了不让我溅到这玩意吗?现在又让我帮你洗手,这不是辜负了你一番苦心,变得殊途同归了?” “你洗不洗?”他没给她多一秒的推辞时间,直接握住她的手并往洗手间走去。 “喂!!”祝瑾年又好气又好笑,脚步迫不得已跟随着他,“你给我站住!” 他非但没有停,还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到了洗手池,二人的手往水龙头底下一伸,自动感应的水流哗哗往下.流,冰冷与湿润瞬间从二人的掌心中央扩散出去。 祝瑾年伸手挤了两泵洗手液,见他半天没有动作,不禁抬头看他,“愣着干嘛,快动手洗啊!” 他另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单手不方便洗。” “你是杨过吗?”祝瑾年指着他的口袋,问。 “你帮我洗。”他非常任性地坚持。 祝瑾年撇嘴,气愤地把洗手液揉出泡沫,涂在他手上,卖力地搓洗了几下,隔着一层滑腻,还是能摸出他手指的骨节的起伏和指腹的薄茧。他们靠得很近,她的肩膀时不时还能碰上他的胸口,可气的是,他任由她使劲地搓洗,另一只手就是不肯从口袋里掏出来,好像那里头有什么贵重的宝贝。因为有些害羞又有些愤慨,她口不择言地嘀咕着:“那么讲究,搞得你好像从来没碰过这玩意似的……” “你,说什么?”他确认。 祝瑾年笑着敷衍过去,“啊,没什么。”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你调戏我。” “哪有?”因为二人的手里满是泡沫,她很容易就挣开了,用水冲洗,直到没有滑腻感,才甩甩手说:“好了。” “再洗一遍。” “你有洁癖吗?” “我该怎么回答?”聂羽峥看着她问,“回答,没有,显得我个人卫生习惯差;回答有,你不喜欢。” 祝瑾年一时没听出他后半句的小暧昧,反而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有洁癖的人?” “当时,你描述卢律明时一再强调和复述他的洁癖行为,语气中却没有一丝肯定和欣赏,很明显是想引起车上其他三人对他严重洁癖的反感,和你站在统一战线上。” “那你为什么要洗两遍手?”她虽不死心地追问,但还是又挤了两泵洗手液在手心。 “你猜。” “哼。”祝瑾年撇嘴,马虎地又给他洗了一遍,“好了吧?还要不要洗第三遍?” “不需要了,来日方长。”他微笑着说。 祝瑾年抬眼看着他,体察到聂羽峥对自己的在意,她的心像一只粉色的气球,不断地膨胀。 “我对欣雪的心理测试表做了个简单的分析,如果不急着回家,一起看看?” “呃……好。”祝瑾年点了点头,转身朝出口走去。 不知不觉,他俩的关系从刚开始的剑拔弩张发展到现在的暧昧流转,她身为当局者,迷惑同时又存着一丝丝希冀和幻想。 上了车,她没有问他想去哪里。他一路向前开,她一路心不在焉地看夜景。 车子行到一条小路,他靠边停下,却没有熄火,下车将自己的外套送去一个干洗店,回来又往前开了一段,在一家看上去就非常安静的小店外停了下来。祝瑾年下车,抬头看了看,招牌写着“诺亚”,似乎是一家咖啡店。 推门而入,坐在轮椅上、抱着一只大白猫正在画画的女老板寻声看来,一见聂羽峥,先是一愣,随即笑开,“聂老师?稀客,真是稀客。” 只见她留着柔顺的中分长发,相貌极美,一件宽大的白衬衫外,套着一件民族风长款粗线毛衣,一张驼色的羊绒毯子盖在腿上。她怀中是一只十分漂亮的布偶猫,不认生,很乖巧地叫了两声,又趴下假寐。 见到后一步进来的祝瑾年,她眉一挑,“不介绍一下吗?” “祝瑾年。”聂羽峥惜字如金。 像是早就知道了他的性子,女子没有多问,笑着点了点头,“随便坐。”说着,便移动着轮椅到了吧台后面,似乎在准备饮料。 聂羽峥走过去,一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另一首手搭在吧台上,“要帮忙吗?” “太看不起我了。”她摆摆手,好像在赶他,他颔首,随即朝祝瑾年走去。 祝瑾年环视一圈,墙壁上挂着许多画作,风格清丽,色彩运用给人的视觉带来一种很和谐舒服的感觉。她在单人沙发上坐定,听见聂羽峥说:“秦希扉,这间画室兼咖啡厅的主人,也是荒漠的第一个求助者。” 祝瑾年露出些好奇,可能是想探究一下聂羽峥和秦希扉的关系,她故意引他往下说:“她很漂亮。” 聂羽峥没有接话,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右侧的一面墙,“知道左数第二幅画叫什么吗?” 她无奈地看过去,只见那幅画上画满各种颜色清淡甜美的无名小花,只在花影深处淡淡勾勒了一个女子的背影。“嗯……《背影》?” “你身上的细胞没有几个是为艺术活着的。” 她撇嘴,顿时对画作的名字丧失了探究的兴趣,“猜不出来。” 第27节 他没再开口嘲讽她,只是轻笑一下,将心理测试表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言归正传,心理测试的结果——乔怡潼容易受人暗示和操控,自我认知混乱。” 祝瑾年将注意力放在测试表上,这是一份根据mmpi(注1)改造而来的测验卷,翻了几页,草草看了一遍后抬眼看他,“虽然从第一次的意象对话中,我也觉得乔怡潼很容易受人暗示,有癔症倾向,但这结论……只跟她聊过一次的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注1:mmpi,明尼苏达多相人格测试,是迄今应用极广、颇富权威的一种纸-笔式人格测验,可鉴别强迫症、癔病、偏执狂等。) “有些来自共性的测试题,如‘我听到别人在谈论某些事,会不自觉陷入事件带来的情绪中难以自拔’,她选择‘是’。另外一部分问题,是我根据她的咨询内容特别设置的。虽然乔怡潼认为自己是个很固执的人,但这也有可能是她自我暗示的结果。测试显示,她果然不够坚定。容易受他人影响。” “所以,你利用测试题,对她进行了心理暗示?” 聂羽峥不用看表,就清晰地记得那些内容,“上次会面时,她说自己出了记忆出现问题外,身体没有其他方面的不舒服。我故意在第10题问她,‘你是否感觉胃部不适?’,正如我意料,她的答案是‘否’。你再看第125题。” 祝瑾年翻到那一页,只见题目是“你最容易感到不适的部位是?”,底下好几个选项,分别是眼睛、喉部、胃部、妇科、关节。而乔怡潼的选项竟然是—— 胃部。 “你……是怎么做到的?”祝瑾年问。 ☆、第38章 春风十里不如你(3) “咪~”布偶猫跟随主人而来, 在小几边蹭了两下, 打断二人的谈话。秦希扉端着一壶热水果茶而来, 又熟练地移动着轮椅帮他俩取来两个造型别致的小白瓷杯,“打扰了, 请用。”说罢, 微微一笑,回到画板前继续安静地画画。 水果茶中真的有许多水果,祝瑾年抿了一口,酸甜可口,还伴随一丝独特的香气, 是她喜欢的味道。 聂羽峥磁性好听的嗓音伴着花果香气而来, “我在第10题后设置了五个问题, 都跟减肥和身材保持有关, 让她做出‘是’的回答同时,在她心底强化‘我经常为了保持身材而故意少吃、不吃正餐;饿到没有饥饿感、饮食不规律’等等一些事实,再通过闲聊,把‘过度节食有碍健康’这个知识传播给她,使‘我为了身材牺牲健康’这个概念植入她的意识。接着,我在谈话中将睡眠不足、压抑进食**和脾胃功能失调联系在一起, 在她回答到下一页时, 我对她说,自己一个同事因研究课题压力过大, 熬夜、咖啡、烟酒、饥一顿饱一顿, 最近查出了胃癌晚期, 由此引起了她的危机感,让她不自觉对号入座。到了第125题,她果然认为自己的胃部有问题。如果没有接受过暗示,作为一个舞蹈演员,我猜想,她应该会选择‘关节’。” 这何止是心理暗示,简直就是心理控制! “你挺适合去卖保健品的。”祝瑾年真诚地说。 “哪方面的保健品?”他抬眼,“火箭炮?” 一下子歪楼了。 祝瑾年清了清嗓子,“这么多的题,你就提出一条结论,是不是太少了?” “其他都是很常规的测试——第15到30,测的是金钱观,她赚钱的愿望很强烈;第50到60,测挫折应对心态,我从中看出她内心脆弱,且有报复心理;第38、42、75、99是测谎,她没有通过,很有可能在平时和做这份测试时也不自觉说了一些谎话。诸如此类,相信你看一遍也能得出结论。” 祝瑾年耸耸肩,“人都是不完美的,这些性格特征说不上特别坏。容易被暗示恰巧说明她很有可能因为别人的言论改变自己的行为,甚至不自觉强迫自己表现出与原本性格不同的状态。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去凉肃。”聂羽峥抿了口茶,看表情,他对这种口味的东西并无多大热情,“这几天你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让行政和财务那边安排出差。” 祝瑾年迟疑了一下,“我去?” 他望着她,眼神专注,眸色墨黑清澈,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和你。” 和他对视,她内心涌起一阵波澜,却被自己强压了下去。 “有空吗?”他移开目光,虚望向壶底轻轻摇曳的小火苗。 “我的case,肯定要抽时间亲自去。”她重重点了点头,“去了凉肃,要怎么查?” “我认为——应该从她的案底开始查起,例如,前男友与她的感情深浅、出事后她父母等亲友的态度、自杀事件始末等等。” “我们不是警察,加上异地,恐怕查起来不怎么方便。” “几年前我参与过一个吸毒人员心理状态的课题,得到一份许可文件,能够查看各地涉毒人员的档案材料,包括案卷,年限为五年,恰好到明年年底截止。既然她的案底和吸毒人员有关,我们可以打这个擦边球,而且,我怀疑……”聂羽峥忽然停下,喝了口热茶,却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乔怡潼的记忆异常并非完全来源于那次窝藏案底的打击。” 祝瑾年抬眼看他,“听上去,你始终不觉得她是双重人格。” “鉴于你的描述和她在我面前的表现,我更偏向于……癔症。” “你觉得另外一个‘欣雪’是她自我欺骗的产物?”祝瑾年瞪大双眼,“她的心理暗示能力真的能把自己忽悠得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不是‘另外一个人’,而是一个‘没有相关记忆的自己’。”聂羽峥右手端着白瓷杯,微微倚靠在沙发一边的扶手上,“年初,鹏市电视台新闻频道《非常当事人》栏目邀请我对一个号称自己三年没有吃过饭的中年女人进行心理鉴定,鉴定的结果就是癔症,她在明明正常吃三餐的情况下,坚信自己粒米未进。不仅是她,她的丈夫受她影响,也认同了她的假想。夫妻二人接受心理暗示的能力都非常强,在生活中互相影响,上演了这么一出闹剧。” “可是人格分裂的形成一开始也和心理暗示有关。” “这只是我一个不负责任的猜想,一切还依赖于其他信息的补充。”聂羽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继续举证。 二人之间一时没有对话,陷入了沉默中。 祝瑾年又为自己倒了杯茶,起了个话题问他:“除了我之外,章律师还跟踪别人吗?” “近期内,他对你的兴趣超过别人。” “我何德何能啊……”祝瑾年一脸苦恼。 聂羽峥直白地告诉她:“因为禾诗蕊——你与她在相貌上八分相似。她与我、王谦同届,在校时就受到了章靖鸣的跟踪骚扰。近几年,章靖鸣陆续骚扰过不下七个人,沈子平说,都与禾诗蕊气质或身材相似。他的骚扰对这些人的生活影响很大,听说,有的搬离了鹏市,有的为了躲避他不慎摔伤。” 这件事好像以前听杜格致提过,“这个禾诗蕊……也去了别的城市?” “她失踪了,十年不见踪影。” “说不定她也是为了躲章靖鸣,跑到别的地方去了。”祝瑾年非常乐观地说。 聂羽峥知道,这只是个美好的猜想。他沉思了一会儿后颔首,“……希望如此。” 祝瑾年误解了他沉默的原因,脑补出一段非常狗血的情节——这个禾诗蕊就是聂羽峥大学时的初恋情人,她的失踪给他留下了毕生的遗憾,多年后,他遇见了和她长得很像的自己,不免对自己产生了移情,于是就……她的心没来由一沉,陷入了自己是禾诗蕊替代品的沮丧中。 善于压抑情绪的她不动声色、面色如常,“你手机里有禾诗蕊的照片吗?我想看看跟我八分相似的她是什么样的。” 聂羽峥掏出手机,看上去真的在找照片。祝瑾年不太高兴,他将屏幕转向她时,她只是草草一瞥,却愣住了——他打开的分明就是前置摄像头,于是。屏幕上晃动着她自己的脸。 她伸手推开他的手机,气恼道:“哪有那么像,又不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 等了一会儿,他一点找照片的动作都没有,她试探地问:“你到底有没有她的照片?” 他些许清冷地答:“我为什么要收藏一个陌生人的照片?” ……呃?! 祝瑾年沉下去的心开始上浮,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这种被他影响得时起时落的心情。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她故意跟他抬杠:“依我看,熟人的照片,你也没存几张。” “你答对了。”他把手机收好,顺便看了看表。 祝瑾年赶紧把剩下的水果茶一饮而尽。 离开的时候,趁聂羽峥去开车的间隙,她走到秦夕霏身边,“不好意思,我问一下。那面墙左起第二幅画,有名字吗?” 秦希扉往那边瞥了一眼,抚摸着布偶猫的背脊,温和地说:“有啊,它叫‘不如你’。”说罢,她解释道:“即使春花如此繁茂,还是能从中看到自己心里最熟悉的背影。所以,有多少美好的事物环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目光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焦点。” 祝瑾年愣了很久,跟她告别后默默走到门口。 她清晰地记得,她为了引聂羽峥说话,说秦希扉长得很漂亮,而他故意不接,转而问她那幅画的名字,她答错之后,小小地嘲讽了她。 ——“她很漂亮。” ——“不如你。” 巷子幽深,几盏路灯昏黄,夜风夹杂着一丝冷意,吹过她燥热的脸颊。 聂羽峥的车子缓缓驶来,车灯很亮,她移开目光,将羊绒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遮住半张脸。犹豫一下,坐在副驾驶,却不敢看他。 如果,他擅于心理暗示,那么早就将暧昧的种子播撒进她的心底,此时已然枝桠茁壮,他的每一次拨动,都引得根系颤动,牵扯着她所有的感觉神经。 别怀疑,他无非是和好友王谦所谓“喜欢一个女人的标志”理论产生了共鸣——越看越漂亮,而后怎么也不腻,就算她冲你无理取闹、用平时你觉得很恶心的语调撒娇耍赖,你不仅不排斥,反而周身温暖。 “这么晚了,谢谢你。”电梯快到22楼,祝瑾年向他道谢。刚才在车上二人闲聊,她得知他住在怡和路附近,离这里半小时车程,来往这么一折腾,在她看来挺浪费时间,他却不嫌麻烦,竟总说“顺路”。 电梯门开启,她走出电梯,本想转身说几句让他小心开车的客套话,却被自己家门前一个身影给吓住了。 一身黑大衣的章靖鸣正靠在门口抽烟。 聂羽峥走出电梯,将祝瑾年拉到自己身后。 “聂羽峥……”章靖鸣危险地眯了眯眼,掐灭了烟,扔在地上踩了几下,斯文气不在,“你他妈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认真的。”他无畏地跟章靖鸣对视,冷着脸,“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后一次。” 不知为什么,章靖鸣看聂羽峥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他一边走向电梯口,一边说,“我原以为你聂羽峥是个什么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不过如此,也爱在外头沾花惹草。哼,无耻。诗蕊,我们下次见!” 说着,他高声笑了两声,乘电梯下楼。 祝瑾年沉浸在章靖鸣发现自家地址和把自己称为“诗蕊”的惊恐中,走进家门后才得以细细品味聂羽峥刚才的一句“认真”。 这一刻,她感觉有点幸福。 然而,她又想起章靖鸣说聂羽峥“你不过如此,也爱在外头沾花惹草。”这话的意思似乎在讽刺一个出轨的已婚男人。记得他第一次明目张胆跟踪骚扰自己时,就说聂羽峥是结了婚的。 尽管章靖鸣的人品实在不敢恭维,但他的每一句话不见得都是谎言。 这么一想,祝瑾年感觉背脊发凉。 ☆、第39章 叶欣雪的灵魂穿越(1) 快递员沿着走廊一边走一边找, 最后在心理课题组办公室前停了下来。“你好, 是不是聂先生?” 聂羽峥站起,离开办公桌朝门口走去。 “你的文件, 麻烦签收一下。”说着,快递员上前几步, 把一个蓝色的文件袋递给他。 聂羽峥瞥一眼快递单,寄件人的字非常难看, 根本不像一个成年人的字体, 从笔画上看,应该是左手写成。他叫住撕了回单就要走的快递员,仔细地拍了几张照片。 拆开文件袋, 里头是一个白色大信封, 信封里装着一张陌生女人的照片。 翻过背面, 寄件人同样用左手写了三个字——叶欣雪。 提到欣雪,不得不想起乔怡潼。她一直用“欣雪”作为自己艺名,难道跟照片中的女子有关?虽然他查过凉肃市所有叫“欣雪”之人的资料, 可照片中的女子他从未见过。 这是巧合,还是知情人的暗示? 聂羽峥回忆起在小志案时, 沈子平也收到一封装有剪报的信, 他们得以借此推断出小志产生心理问题的源头之一。 寄件人竟然对他参与调查的事件如此熟悉,这人是敌是友?“他”寄来这张照片,又想告诉他什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 爆料, 帮助调查;二,干扰,故意把调查的方向引到错误之路上。 —————— “小祝,后天早上10点的机票。”行政部的巩鸿霄打来电话,善意提醒道,“你多带点衣服啊,凉肃比这儿冷,我一在凉肃当护士的网友说最近流感,去医院挂瓶的人可多了。” “知道了,谢谢。”祝瑾年放下话筒,靠在椅背上。 聂羽峥到底有没有老婆?这个问题既不好去问杜格致等校友,更不能直接问聂羽峥,否则显得有点自作多情。 万一他是个有妇之夫…… 第28节 正想着,内线电话再次闪烁着,是琪琪。 “祝姐,昨天网上预约过的华小姐已经到了。” 祝瑾年起身,整理整理戴在黑色毛衣外的丝巾链,走了出去。 一位打扮入时、妆容精致的长发女子站在前台那边,见了她,礼貌地点一点头,想必就是华小姐了。 她和华小姐一边向咨询室走,一边闲聊。华小姐是一家企业的总经理助理,据她说,这家企业前年还濒临破产,现任总经理上任后,短短两年时间竟然扭亏为盈,上一年的利润达到了1000万,堪称鹏市相关行业的奇迹。 在咨询室小坐了一会儿,华小姐就诚实地说明了来意——她爱上了这位年轻有为的总经理,她将他称为x总。爱上自己的上司本来无可厚非,坏就坏在,x总是有妇之夫,暂时和自己的妻子异地。因此,华小姐感觉很痛苦,一方面盼望着和x总深入接触,一方面受着良心的自我谴责。 真是无巧不成书。 听完她的诉说,祝瑾年暗自怔了好一会儿,之后强行阻断自己的思绪,微笑着说:“你会感到痛苦和纠结,是因为你的内心还秉持着一定的道德感,这是因为这种道德约束使你不断挣扎,这是你和那些故意破坏他人家庭之人最大的区别。但是,我想问问你,你的真实想法,究竟是想避开这段不该有的暗恋,还是想给自己找个合理的理由去靠近这位x总?”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一度想辞职或者调离岗位。但问题是……我感觉x总对我,其实也并非毫无好感。”华小姐想了想,说出了实情,她之所以会来这儿寻求心理纾解,正是因为昨晚陪x总应酬,二人都有些醉意,x总向她表白了。既然两情相悦,她想不顾一切跟x总在一起,可又碍于小三这个名头,因此感到无所适从。 两情相悦,但一方却是已婚。在这种情况下,是该不顾一切先交往再说,还是恪守婚姻底线和道德准则,保持距离?这既是华小姐出给祝瑾年的难题,也是聂羽峥出给她的难题。 “女性对那些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成绩出色、个人能力强的男人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感,这是雌性的生物本能,也是女性的惯性心理,我们经常将这种仰慕误以为是喜欢。华小姐,你需要分清自己对x总究竟是女性对男性的喜欢,还是一个粉丝对偶像的崇拜。” 华小姐沉默了,双手拇指对在一起搓动着,显得有些焦虑,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恐怕……是真的喜欢,尤其是得到他的回应之后。” “既然如此,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祝瑾年微微咬了咬牙,既是说给华小姐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一件不受法律保护的事、受世俗道德谴责的事,硬要去做,对我们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一时的舒服,可能换来的是对别人无尽的伤害。一个在婚内都无法保持忠诚的男人,即便工作能力再强,也是个有污点的人,我不认为他有什么吸引力,甚至,在个人道德方面还很让人不齿。他今天能跟你出轨,明天就能跟我、跟她、跟所有女人,那时,你受的痛苦不会少于现在。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认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将自己对他的喜欢慢慢放淡,许多年后你会感激今天的自己。” “可是,产生了感情却要压抑,作为一个咨询师,你不觉得这样会让人心情郁结吗?” “不是所有感情都非要宣泄出来不可。”说到这里,祝瑾年已然能够梳理自己和聂羽峥之间的暧昧了——如果他真是有妇之夫,她一定跟他保持距离,绝不越雷池一步。“因为,有些感情只是一时迷惑,绝不会长久。就好像双十一时我们都想花点钱为自己买点东西,恰好发现一件衣服似乎很适合自己,可非常地贵,当我们克制住一时的购买**,过几天再回头看,发现那件衣服其实也没多好看,不值得自己下个月的省吃俭用。” 华小姐向下抿了抿唇,这个微表情正好暴露出她内心其实不是很赞同祝瑾年的说法。爱情给女人的诱惑很多时候远比金钱或者权利大得多,而没有处在迷局中,你永远不会体会当事人的纠结和甜蜜。祝瑾年虽不认同这种插足他人婚姻的行为,但仍对华小姐的犹豫表示理解。面对一个优秀已婚男人的示好,一些对未来和爱情充满幻想的女子确实容易迷失,陷入沼泽。然而别人是别人,她是她,她坚定地认为,自己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 一小时的咨询时间很快就到了,华小姐离开时仍旧很困惑。她说,自己可以试试先远离x总,以后还会再来咨询。 可是祝瑾年能猜中,华小姐不会远离x总,反而还会更加深陷下去。因为,但凡你知道一件事情做了就是错,你还在犹豫要不要做,那你心里就是想做,而且肯定会先做了试试。 在没有弄清楚聂羽峥是不是有妇之夫的情况下,我绝不能轻举妄动——祝瑾年告诫自己。 临下班的时候,杜格致看似无意间提起:“小年,这是你来荒漠后第一次出差吧?” “没想到这次的case这么复杂,还需要跑到外地去了解情况。” 杜格致哈哈一笑,“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个来访者是什么情况,居然让羽峥亲自出马参与咨询业务!”他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道:“放心吧,羽峥什么时候空手而归过?希望出差回来,你们这个case能完美解决。” “聂羽……我是说,聂总他有没有……”祝瑾年即将出口的问题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什么?” 越是心里有鬼,越问不出口。她的唇张了张,又沉下眼睫,脑筋飞快一转,接自己刚才的话头,问:“不知道聂总或者杜师兄你——有没有同学或者朋友在凉肃,办事起来也方便点?” “我这届没有凉肃的同学,我看你们可以问问沈子平,他朋友多,而且身在公安机关,跟那边打个招呼,可能对你们有帮助。” “是个好主意。”祝瑾年醉翁之意不在此,草草结束了话题,心里却更加没底。偏偏这时,她收到来自聂羽峥的一条消息。 “后天8点,楼下等我。” 他的风格就是这么言简意赅,又没有商量的余地。 出发当天,祝瑾年拖着个小行李箱下楼,见聂羽峥正背对着她,靠在一辆黑色轿车旁打电话。她慢慢走到他身边,他恰好挂了电话,偏头看她。她发现他今天戴了一副无框眼镜,更显斯文清俊。 “早。”她移开目光,淡漠地打了个招呼。 他一手揣在铁灰色长款呢子大衣的口袋里,一手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放进后车厢。 他坐在副驾驶,祝瑾年则坐在后排,找出未看完的小说,有意避免与他说话。好在他本不是乐于聊天的人,一直很安静,弄得司机倒有几分好奇和尴尬了。 在祝瑾年看来,保持这样的距离,挺好。 ☆、第40章 叶欣雪的灵魂穿越(2) 过安检后, 离登机还有半小时。聂羽峥遇到一个外校的教授,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外走。商务舱候机室的沙发很舒服,祝瑾年近乎半躺着刷微博,一抬眼,不知道他俩走到哪儿去了。时间很宽裕,她也不急,又看了一会儿微博,只听聂羽峥的公文包里传来一阵阵的震动声。 她瞥了一眼, 没在意。 震动声持续了很久,停止不过十秒, 又震动起来。 她抬头找了一圈,聂羽峥还是没有出现。 震动声第三次响起时,她从公文包最外头的隔层中很轻易就掏出了他的手机。屏幕显示着来电人——郑文秀,既然一直打电话,没准有什么急事。她拿着手机, 起身左右张望, 还是没找到他的身影。 震动停止,祝瑾年一看,一共三个未接来电, 都来自郑文秀。 她刚要把手机放回去, 电话第四次震动起来。她有点无奈,替他接起, “喂, 你好。不好意思, 聂……” “……你是谁?我老公呢?” 祝瑾年心里“咣”地一声巨响,好似一个铁球从比萨斜塔上落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直想确定的事,接了一个电话,就实锤了。 郑文秀,原来是他妻子。 一是不死心,二是想进一步试探,她回答:“您好。您是他爱人吧?我是他的助理小祝,聂组长有事离开了一会儿,等他回来再回您电话,好吗?”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嫌我烦,故意不接呢。”电话中的女子轻笑起来,在祝瑾年听来就是一对夫妻最日常的打情骂俏。 对方无意跟她多聊,就挂了电话。祝瑾年僵着脸,心底发凉同时,又觉得愤慨和屈辱。她忽然站起来,想就这么离开机场,不与他出这趟差,要查,她自己想办法查!往外走了两步,她飞快冷静下来,咬着下唇,深呼吸了好几下,坐回原位。 你永远无法想见一个男人能多么无耻。她恨恨地想,余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手机又震动起来,她没再去看屏幕,强压住想当场扇他一巴掌的冲动,挤出一个最普通的微笑,把手机往他跟前一递,“你电话。我去趟洗手间。” 说着,她飞快地往洗手间走去。 不能表现出自己因他而起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层窗户纸既然还没捅破,就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她想,这个有妇之夫,她是万万不会去沾的。 见屏幕上显示的“羽倩”,聂羽峥就近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接起了电话。 祝瑾年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聂羽峥还在打电话,她能看见他脸上温和的表情和时不时自然露出的微笑。她的眉心蹙了蹙,深吸一口气,默默走过去,留了个心眼,悄悄站在他身后。 只听他说:“冰箱里只剩你上次买的几瓶饮料……开party?不行。你知道我不喜欢热闹,即使我不在家,也不希望我家过于热闹。……你回答得很不情愿。……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吗?……你敢阳奉阴违,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磁性的嗓音,宠溺的语气。 祝瑾年忽然觉得心里一空,也不知和聂羽峥相识以来的点滴,是自己有所误解,还是他不甘寂寞刻意搞的暧昧。 提示登机的广播声响起,她冷着脸,绕开聂羽峥的座位,走向登机口。 或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她在舱门口绊了一下,聂羽峥反应快,伸手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小心。”他说。 “嗯。”她敷衍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推开他的手臂。 等待起飞的时候,她有些难过,别过头去假装看风景。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背叛婚姻、背叛爱人时会如此坦然,丝毫不惧给别人带来的伤害和失望,就像华小姐口中那位x总,就像聂羽峥,就像娱乐新闻里那些被狗仔拍到出轨的明星们,他们工作时都是如此优秀和拔尖,为什么做不到一心一意? 聂羽峥见她从起飞开始就闭着眼睛像是补眠,便一直没有开口打扰她。空乘送来的毯子,他接过,很细心地盖在她身上。她听见空乘用甜美的嗓音问他:“先生,您女朋友看上去不太舒服,需要热水吗?” 祝瑾年心里一紧。 “暂时不需要。谢谢。” 他没有否认,没有解释。 说真的,她真的很想掀起毛毯摔在他脸上,可又硬生生忍住了。 算了,自己既然无意插足他的婚姻,就干脆当一个聋子和傻子。 下飞机时,她已经完全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和状态,假装伸了个懒腰,说:“不知道这趟出差有没有除咨询费外的奖金?” “你觉得自己的瞌睡值多少钱。”他答。 “梦里我可是中了五百万的,你怎么地也得给我一半吧?”她挑眉说笑道,拿起大衣,几步走出了舱门。 他的轻笑声自她身后飘来:“你对二百五这个数字为什么如此情有独钟?” 祝瑾年撇了撇嘴,假装没听见。 —————— 凉肃市位于鹏市西北,这个季节比鹏市冷了一些。虽然离春节还有二十来天,商铺却早早就买起了年货,满眼都是火一样的大红色。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二人去了市公安局。因为聂羽峥事先打过电话,所以负责档案管理的小李和当时案件的主办人老詹早就先一步在值班室等他们。 寒暄客套过后,老詹一边带他们去档案室一边操着凉肃口音介绍案件的始末。“组长,你要了解的这个案子,当时在我们本地算比较轰动的,影响也不太好。一来,涉及了两三个刚刚高考完的学生,二来,还有毒品的事儿。还有,我们缉毒队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位同志还不幸在后来的缉毒行动中牺牲了。” 小李找出了一个档案袋交给聂羽峥,老詹接着介绍道:“作案的四个男的都来自一个叫做‘red sky’的乐队,平时他们游走各个酒吧或者夜店表演赚钱。主唱夏虔先沾染了毒品,随后带着刘海声、卓磊和钱兴兴一起吸,这几个人都‘进去’了。据这个夏某交代,他们其实早有预谋,故意以聚会唱ktv为借口,让卓磊的女友和钱兴兴的女友各自带女同学一起来,先是尝试诱骗她们一起溜冰(吸食冰/毒),然后趁溜冰之后的劲儿,把其中三个姑娘给办(轮)了。最要命的是,四个姑娘,三个被他们拉下水,那天都接触了毒品,只有一个——卓磊的女友乔怡潼,那天因为来例假,既没有溜冰也没有跟他们发生关系。” 老詹清清嗓子,又说:“有个受害人反应过来后就报了警,我们实施抓捕的时候,卓磊就躲在女友乔怡潼的家里,这姑娘一开始还帮着他打掩护,说他躲去了一个什么叔叔家……” “叶欣雪……”翻看案卷的聂羽峥忽然念出了这个名字。 老詹点了点头,“受害女子之一,是乔怡潼的好友。” 欣雪?祝瑾年心里“咯噔”一下, 老詹叹了一口气,“这姑娘真是可惜啊,本来有着大好前途!听说那件事情之后她就没断过吸那玩意儿,社区戒毒期间就复吸,两年之内两次强制戒毒,第一次出来,十天不到复吸,第二次进去,唉!出来也是不到几天,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偷了家里的钱,大剂量地那么来了一次,把自己给整没了。” 原来,叶欣雪已经死了。当时沈子平帮他查身份信息时,习惯性地将“已注销”和“已去世”的都排除了,给他看的都是活着的那些同名人。 聂羽峥转身从公文包内取出一张照片放在老詹面前,“是她?” 老詹指着照片,“对对,这姑娘我印象特别深,就是她!”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祝瑾年不禁疑惑地问。 他简单地解释道:“有人寄了一封匿名信给我。” 老詹想得出神,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见他这样,祝瑾年压下心中更多的疑惑,问:“詹警官,您还能想起些什么吗?” “啊,是这样的……”老詹坐下,抽出根烟想点,又碍于这里是禁烟区,赶紧把烟塞回口袋,“我们调查时发现,叶欣雪和乔怡潼其实算不上多好,还是舞蹈队的竞争对手。她们舞蹈队的其他姑娘告诉我们,那时恰好有一个去省舞蹈队参加一个什么演出的机会,两人都想去。还有,她俩当初都喜欢那个卓磊,小乔先一步跟他谈恋爱了。我们有点怀疑小乔早就知道那几个混小子的打算,故意约叶欣雪去的,可这是很主观的推断,没有证据的支持。” 祝瑾年的关注点果然变了,好奇地问:“卓什么的长得很帅吗?” “呃……一般一般,男人女人的眼光可能不一样,哈哈!”老詹被她这么一插科打诨,严肃的表情缓和许多。 聂羽峥带着几分无语的神情,把档案袋放在祝瑾年跟前。她饶有兴趣地翻翻找找,从一叠材料中抽出乔怡潼前男友的资料。 卓磊,男,24岁。 籍贯:y省凉肃市。 有证据证明其吸食、注射毒品,查获时尿液检测(冰/毒)呈阳性。 “这男的——”祝瑾年眨了眨眼睛,定定地看着卓磊的证件照,一种时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好像最近在哪里见过……” 第29节 ☆、第41章 叶欣雪的灵魂穿越(3) “乔怡潼身边?”聂羽峥低声问她。 祝瑾年摇摇头, “她每次出现时都是一个人,从来没有男人陪伴,而且她曾说自己是单身。应该是在别处……” “鹏市?” “我想一下——”她揉了揉太阳穴, 闭上眼睛用力回忆着。 聂羽峥转而问老詹:“卓磊出狱了?” “我帮你问问。”说着, 老詹打了个电话, “嘿!老吴!……对了,我问你个事——” 祝瑾年拍了下档案袋, “他在鹏市!他是我一个访客的现任男友!上次……也就是章靖鸣跟踪我到地铁站那晚, 我与一个访客吃饭,恰好碰见卓磊从洗手间走出来。因为我那个女访客来咨询的都是自己的感情问题, 所以我对她男朋友很好奇,就认真看了几眼。应该就是他。” “卓磊和乔怡潼都在鹏市, 未免太巧合。”聂羽峥一针见血。 祝瑾年预感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而且,离开凉肃、告别过去的乔怡潼还用‘欣雪’作为自己的艺名。换作我,经历过这样的事,巴不得永远不要提起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还把它当艺名呢, 不嫌膈应?” “如果, 她的目的就是膈应自己……”聂羽峥抬手, 食指在左手腕上划了一下,提示乔怡潼曾经做过的这种轻生举动, “比起染上毒瘾、前途尽毁的情敌兼竞争对手, 她只不过留了个案底, 丧失了去省舞蹈队演出的机会,有什么想不开的?” “女人心,海底针。”祝瑾年一言蔽之。 聂羽峥扬扬唇角,看上去颇为赞同,但这个疑问不能只用这句俗语解释,肯定要继续深入了解。 老詹的电话打完,回身告诉他们,“出狱了——当时啊,卓磊认罪态度良好,主动交代购买毒品渠道,还帮我们当诱饵,引卖货的人出来,也算是立功表现。戒毒完之后,他蹲了一年多大牢,表现好,获得了减刑,两年半减成了两年,去年年初时就出来了,说是去你们鹏市打工。这种曾经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即便出去了,也经常会受到突击检查,目前,我们还没收到他复吸的消息。不过……既然你们做的是复吸人员的心理研究,就应该知道‘一次吸毒,终生戒毒’,尤其他们那些溜冰的,伤脑子,发自意识深处的依赖,复吸概率太高。至少我当警察这十几年,就没见着一个能真正戒断的。” 祝瑾年暗自叹气,怪不得康坚扬提起自己在夜店偶遇夏小姐男友卓磊时,曾看见他逃避警察的检查。 离开凉肃市公安局,祝瑾年问:“下一步,是不是得去问一问乔怡潼和叶欣雪的过往?” 聂羽峥颔首,“三个方向。一是她俩曾经的队友、舞伴,二是乔怡潼的父母,第三个方向,恐怕比较难—— “叶欣雪的父母和朋友。”她毫不犹豫地替他说完,抬眼看了看他,说:“不如这样,兵分两路——比较简单的第一、二方向,我去跑,叶欣雪那边既然比较困难,想必你挺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我不同意。”他严肃地望着她。 “我来负责叶欣雪那边也行。”祝瑾年非常大度,也乐于接受挑战。 “不行。” 祝瑾年皱眉,疑惑又不悦地瞪着他,“因为我们只租一辆车的缘故?车子给你开就是了,我公交车去总行了吧?” 他不惧她的目光,“你人生地不熟,我不会让你单独行动。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方向,或者把所有方向的调查都交给我,但前提是——我们同进同退。” 祝瑾年呼吸一窒,咬了咬后槽牙,放松了肩膀,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又不是三岁小女孩,一个不小心就被人贩子拐大山里去。” “在我眼里,你就是。” 他又来这一套! “聂羽峥你——” “不过,不是三岁。”他忽然走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至少五岁了。” 我看你才是说话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三岁小孩!祝瑾年心里非常气愤地回答,表面上却只重重地哼了一声,退开两步。 —————— 接下来,祝瑾年不情不愿却不得不跟他一起行动,先从较简单的一组人——她俩曾经的队友、舞伴开始走访。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通过曾任舞蹈队带队老师的周晓,约出了几个现在本地的队员。见面地点定在了凉肃四中小礼堂,舞蹈队经常在那儿演出,她们也都挺熟,是重聚,也是怀旧,她们答应得很痛快。 四个留在本地的姑娘一同走进,见到周老师身边的两个陌生男女,都有些愕然,当然,更多的还是乍见高颜值男子的惊喜和好奇。 周晓一一指着她们说:“介绍一下——杜青青、凌诗韵、沈玉、吴丹,都是同一届的队员。这两位是聂羽峥、祝瑾年,从鹏市来的。” 见这一张张年轻面孔露出的迷妹表情,祝瑾年心里充满自嘲和讽刺的笑,人都是感官动物,可生活却不是男未婚女未嫁的浪漫小说。 “怡潼和欣雪……你们问这个做什么?”问及过去,杜青青有些防备,周晓介绍了他二人的身份后,她点了点头,说:“……怡潼的心理咨询师?怎么,她还在为当年的事揪心,竟然还跑去心理咨询啊?” 祝瑾年回过神,“高考之后发生的事给小乔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影响,可以看出,她很愧疚,难以自己走出来。所以,我们想从这件事入手,尝试看看能不能解开她的心结。” “她和欣雪半斤八两,弄到今天这个局面,互相也没什么谁对不起谁的。”一旁的沈玉不以为然,“她挤掉欣雪成了去省里表演的人选,可却不知道在自己努力练舞的时候,她男朋友跟欣雪搞到一起去了,我们坐山观虎斗,也真为她们俩感到不值。她们俩都去了ktv,指不定是谁叫的谁。” 从以前劈腿到现在,卓磊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祝瑾年心里非常不屑,同时也为夏小姐感到不值。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约夏小姐谈一谈,以朋友的身份,劝她赶紧跟卓磊分开! “不是小乔挤掉小雪的。”周老师摆了摆手,“我跟小雪的妈妈是朋友,加上小雪一直是我带着跳舞的,所以当时我心中的人选确实是她,但她来找我说要把机会给小乔,我才初定了小乔去。小雪‘出事’后,知道她俩是一块去的ktv,我有些生气,私下找过小乔,暗示她说去省里跳舞的机会已经定了是她了,还故意告诉她,是小雪提出来不参与竞争的。” 从周晓的叙述中,聂羽峥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抽出纸笔飞快地记录下来。 几个姑娘好像瞎子吃馄饨,心里明白得很,纷纷猜测道: “欣雪不去省里的原因是想留下来跟卓磊在一起吧!” “欣雪这事做得太过,还好怡潼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然知道了该多受不了啊,她本来就闷闷的,处处被欣雪比下去,好不容易在卓磊这件事上赢了,结果又被绿,唉!” “说什么呢,怡潼也不是处处比不上欣雪啦,她歌就唱得比欣雪好,所以一开始卓磊才会看上她。”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八卦就是层出不穷。不知道聂羽峥受不受得了这种叽叽喳喳的议论?祝瑾年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听得特别认真。 聂羽峥抓住了她们八卦中的关键点,“乔怡潼都唱什么类型的歌?” 吴丹眨眨眼,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我记得她唱王菲的几首歌就超好听的,王菲的歌多难唱啊!哎,对了,她跟卓磊也是因为唱歌认识的。那时我们四中排一场建校50周年晚会,不是有个男女声合唱么?彩排那天女的缺席,乔怡潼去顶了一下,就跟他们乐队认识了。” 祝瑾年也听出了不对,不禁看向聂羽峥,他也正好抬眼看她,心有灵犀本来就是一场火花碰撞,他颔首,肯定了此刻她内心的想法。 乔怡潼那嗓子唱王菲的歌,难度也太大了。 “你们不觉得乔怡潼的嗓子有点哑吗?”祝瑾年故意问。 “你搞错了,欣雪的嗓子才不好,平时说话就有点哑,叫什么来着?”凌诗韵顿了一下,“烟嗓!” 沈玉附和道:“怡潼虽然不怎么爱说话,可声音蛮好听的。” 聂羽峥把叶欣雪的照片拿出来,周老师和几个姑娘纷纷说:“这个就是欣雪。” 聂羽峥还保存着上次他与乔怡潼的通话录音,这时,他又将它找出来,播放了一遍—— “我是y省凉肃市人,今年快23了。小时候身体不是很好,长得也矮,被我妈送去学跳舞,看看能不能长高点。老师也觉得我底子不错,她是我妈的朋友,对我很照顾,同时也挺严格的。我爸妈工作都很忙,三班倒,我小学四年级就会做饭了,厉害吧?我学习成绩比较一般,不怎么喜欢学习,也没想过去考大学。”…… “欣雪的声音,没错。”大家纷纷点头,“可她怎么可能23岁呢?她20岁就……” 祝瑾年一怔,再次看向聂羽峥。 “周老师,你刚才说自己和叶欣雪的妈妈很熟,那么你认不认识乔怡潼的父母?”聂羽峥问。 周晓摇摇头,“认识是认识,但不是很熟,也没说过几次话。我只知道她父母关系不好,听说她爸在外头有一个,但她妈没提出离。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性格比较沉,不爱说话不爱笑。” 杜青青忍不住插嘴:“我有次听她妈在说她,什么‘我为了你才没一直没提离婚’,‘早知道当初就把你打掉’之类的,很难听。” ☆、第42章 叶欣雪的灵魂穿越(4) 周晓说:“录音里, 她说的‘老师’就是指我。她父母工作就是完全顾不上她的那种,所以她从小就很独立,有时放学还赶着去菜场买菜做饭呢。唉……我也是想不到, 她就这么……”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一些叶欣雪和乔怡潼的事——她俩住同一个片区, 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了, 小学、初高中也都同校同级, 欣雪家庭条件稍好些,父母关系和睦, 成长顺风顺水。她能说会道, 人也圆滑, 朋友很多, 就是都不太知心。乔怡潼因为性格原因,没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就欣雪与她常来往。 大家都觉得,乔怡潼很在乎叶欣雪, 有意模仿她的语气和穿着,还总是偷偷打量她, 看到她跟别人过于亲近, 乔怡潼就会闷闷不乐。 相比于欣雪,乔怡潼比较难相处,很较真,几乎开不起玩笑, 有时明明不是在说她坏话, 她却总觉得人家在暗讽自己。排舞的时候, 明明不是她跳错了节拍或者站位,在周老师训斥那些出错的队员时,她也会低着头,显得非常难过,好像挨批的是自己。 对乔怡潼最让大家都记忆犹新是一次队里一个女孩带来交服装费的150元不翼而飞了,怀疑被偷,哭得很伤心,大家一边安慰她一边痛斥小偷。这时,乔怡潼居然承认这钱是她偷的,让大家很吃惊。可后来这钱在这个女孩家的鞋柜旁找到了,分明是她临上学前不小心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虽然乔怡潼事后解释说自己是想引开大家的注意力,可这件事大家至今还觉得这个理由莫名其妙。 听得出来,他们口中的乔怡潼和鹏市那个乔怡潼根本不是一个人,后者其实更像去世近两年的叶欣雪。 离开四中,因为觉得太不可思议,祝瑾年一路沉默着,不断地思考这到底是为什么。 行至停车位,聂羽峥开口道:“目前能够推出的是,受家庭和成长经历影响,乔怡潼是一个内向、寡言、敏感的人。她的内心可能有着深深的自卑感和罪恶感,这驱使她习惯性把一些负面事件往自己身上揽,甚至能够无中生有。那个时候,她就存在一些心理问题了,只不过旁人和自己都没能意识到。” “你说的是真实的乔怡潼,可我们见到的分明就是叶欣雪。”祝瑾年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在乔怡潼身上,我可看不到什么自卑、敏感之类的特征,如果没有来凉肃、没有见到她们以前的老师、同学,我绝对想不到乔怡潼是这么复杂的人。我有两个猜想——要不,叶欣雪根本没死,整容成了乔怡潼、偷了她的证件跑到鹏市开启新生活,要不,叶欣雪确实死了,可她的灵魂穿越到了乔怡潼身体里。” 聂羽峥很受教地点了点头,“你的两个猜想,非常符合我对你的定义。” “嗯?” “五岁小女孩。” 祝瑾年无语地垂下头。 聂羽峥发动车子,“叶欣雪当初练舞是为了长高,这个目的达到了,她的同学说她约167(厘米),而我们看到的乔怡潼,最多不过163。整容技术发达,一个人的相貌再怎么变化,身高也不可能无故少4、5厘米。至于灵魂穿越……” 他停下不语,已露出不屑往下分析的表情。 祝瑾年被他说得有点窘迫,不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认真回忆了一番这两天的走访,说:“办案的警察、老师、同学现在普遍认为是乔怡潼故意带叶欣雪一起去的ktv,我觉得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应该大于留下案底。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她邀请欣雪去那儿时其实并不是为了把人家往火坑里推,没想到造成了那么严重的后果,她出于你说的那种心理惯性,开始觉得自己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恭喜你,10岁了。”聂羽峥非常没有诚意地鼓了几下掌。 “你倒是说点18岁的看法啊!”祝瑾年冲他嚷。 他侧身看着她,“不好意思,本人29。” “……算了,开车吧。”祝瑾年无意跟他斗嘴,话音刚落,他却忽然凑近,本就对他多了几分防备的她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你忘了系安全带。” 说着,他一手撑在座椅旁,一手拉起她身侧的安全带。 祝瑾年飞快地抢过,“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可是,她动作太大,他的手还没松开,被她一个动作带着恰好擦过左胸,二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祝瑾年握着安全带,心里大叫不好,她刚才这种行为在自己看来就好像故意拉着别人老公的手往自己胸脯上撞。 聂羽峥凝视着她,目光渐渐从她慌乱的眸子移向她紧抿的红唇。方才,手背触及的柔软犹在,下一刻,具备所有擦枪走火的可能。 “咔”,她系好安全带,厚着脸皮假装自己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按捺住血管中叫嚣着要冲上脸颊的血液,平静地问:“下一站去哪儿?” “乔怡潼家。” 一路,他俩再没对话,祝瑾年一直低头看手机小说,尽管看得头晕,还是不想抬起头。 即便如此,耳廓上的一抹潮红还是暴露了她不够镇定的心。 乔怡潼的父母目前住在一片拆迁房安置小区里,60来平方的小房子,装修得很简单。早就听说乔怡潼的父亲老乔因为外头养了个小三,从来不着家,今天照例不在。乔怡潼的母亲邹英带着犹疑,让他们进了家门。 邹英表现得不太友好,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坐在廉价的木制沙发正中,找了两个一次性纸杯,也不用水荡荡,就直接倒了开水。她和乔怡潼差不多高,但人极瘦,皮肤蜡黄暗沉,眼眶和双颊深深凹陷进去,显得眼睛大而无神、颧骨凸出,加上一头奇怪的倒三角发型,乍一看跟et有点神似。 “哦,心理咨询师……小潼对我不闻不问都两三年了,你们今天来是怎么个意思?” 不等他们回答,她自个儿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语速很快,凉肃口音浓重,“我那么辛苦把她带大,她倒好,去了大城市没多久就好像把我当成死人一样,一个电话没有、住哪里也不说,更别说赚的工资回头支持我一下。” 第30节 “我们来主要是……” “她能有什么心理问题?我看她最大的心理问题就是没良心!不孝顺!要不是她,我早就跟他爸爸离婚了,她爸爸不是个东西,这个也遗传给她。我又不是没有工作,我会赖着她还是怎么样?” “她……” “你既然认识她,回去就告诉她,我也就当她死了。我在凉肃过得不也很好?有时我会出去跳舞,就在河边的小公园。我们几个跳舞的老姐姐小孩也都是在外地,昨天她们还叫我一起去西安,哎呀我说我不去……” 祝瑾年几次想插话,都被邹英飞快的语速和接连不断的话题给压了下去,不得不坐在那儿像一台录音机一样听她喋喋不休。邹英这一开话匣子,竟然能没有间断和停顿地说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主题,没有关联,从埋怨乔怡潼和老乔,说到她一个朋友去百货买了双很贵的拖鞋,又说到她去参加同学会时发现以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同学当了大官……只能从她颠来倒去的话语中勉强拼凑出她自己和乔怡潼这些年的几段生活经历—— 当年是她先追求的老乔,把自己弄得未婚先孕,终于成功地让老乔娶了她; 她一直很瘦,怀孕得很辛苦,吃什么吐什么,到临产时竟比没怀孕前还瘦十斤; 女儿出生没多久,老乔去北方某城市做生意,不知什么时候就养了个小三,一直住在一起,连春节都不回来过。有一回,那个小三怀孕不慎流产,老乔还叫她上去给小三做“小月子”; 她死也不肯离婚,独自抚养乔怡潼。然而又经常在女儿面前数落老乔,并一直强调自己为了女儿吃的苦,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怪罪在女儿的出生上; 她喜欢拿别人家的孩子跟乔怡潼比较,尤其喜欢拿叶欣雪相比; 窝藏卓磊事件让乔怡潼深受打击,大病一场; 叶欣雪事件让她也遭受了一些议论,尽管女儿多次告诉她,不是自己故意邀欣雪去的ktv,但她认为不管是不是故意,乔怡潼都让她很没面子,于是她干脆就叫乔怡潼离开凉肃; 乔怡潼去了鹏市两年后,忽然传来自杀未遂的消息,她赶去鹏市探望照顾,期间,乔怡潼坚持做了很贵的脑部检查,让她觉得很浪费钱,为此还吵了一架。回鹏市后,女儿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和她断联; 发生这么多事,老乔却一概不管不问。 可能是终于说得口干舌燥,邹英总算停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最看不上出轨男的祝瑾年都不仅偷偷想,如果她是男人,面对这样一个巨能说的老婆,也会有受不了现状想另寻新欢、图个清静的念头。 “邹阿姨,我们……” 邹英放下杯子,又打断祝瑾年的话,开说起来——“你别看我这一平头小老百姓,我以前的同学考上清华的都有,现在做房地产,啧啧,南京买了两套别墅,北京两套房,四环内,还跟我说,叫我去北京玩不用住酒店,其中一套房子借我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祝瑾年无奈地瞥了眼聂羽峥,他面无表情,双手都揣在大衣口袋里,像一尊大佛,淡定地洗耳恭听,期间只插了一句话——“能不能把乔怡潼住院时的体检报告给我看看”。又是一个小时过去,祝瑾年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甚至开始怀疑乔怡潼早就知会过邹英,他们可能要来,并告诉邹英——那位姓聂的先生不轻易做心理咨询,要咨询的话,1小时3000,一疗程2万,从不打折! 从他们进门开始算,邹英已经“倾诉”三小时多了,这意味着她至少白赚一万!如果邹英事先不知情,只能说,小志也好,乔怡潼也好,一个人心理问题的存在都不是独立的,必有家庭的因素。 要不是天色已暗,到了晚饭时间,邹英还能再说三小时不喘气。 “留下来吃饭吧!”无论那个城市,这句话都是最美妙动听的逐客令。 祝瑾年如获大赦,“不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免送!免送!” 邹英把他俩送到门口,拉着祝瑾年又说了十来分钟话才真正放他们下楼。 ☆、第43章 万水千山(1) 夜幕已降, 寒风凛冽,吹卷起枯黄草坪上的枯枝败叶。不知谁家的电视音量开得太大,本地天气预报声传出, 说冷空气再次南下, 未来两天, 气温将降至0°以下, 提醒广大市民做好防寒准备。南方冬季向来湿冷,气温低于10°就能让不少人大叫“冻成狗”, 看来这次也是够戗。 虽一个下午拢共说不到十句话, 祝瑾年比背几小时英语单词还累, 筋疲力尽靠在车旁揉太阳穴, 邹英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萦绕。聂羽峥递来一瓶开好的矿泉水,她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下大半瓶,喘了口气才发觉瓶中的水有些温, 并不十分凉。他们租的可不是那种自带冰箱暖柜的豪车,她不禁转头问:“哪来的温水?”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衣口袋, 不答。她当下就明白了, 在邹英家时,除了翻阅体检报告外,他双手几乎再没从口袋里拿出来,敢情手里一直握着这瓶水, 以体温暖着。 虽感受到他的照顾, 祝瑾年继续装聋作哑当傻子, 先一步上车,想到自己接聂羽峥妻子电话时的场景,手中握着那瓶余温尚在的水变得格外烫手,干脆扔在一旁,发誓不再碰。 车里很安静,二人都分外享受这静默的一小段时光。 引擎启动声终是打破了沉默,聂羽峥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说说你观察的结果。” “……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一再跟我们强调她的同学或者朋友之中出了那么多有钱有权之人,无非想拐弯抹角告诉我们她的人际圈多么高贵,想让我们高看她一眼,然而又一遍一遍重复说自己遭遇丈夫出轨、女儿冷落等事件,放低姿态来博取同情,内心虚荣与自卑交织。她的倾诉欲特别强,面对我们两个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都能说上几个小时,这种倾诉欲恐怕已经常人的范围,这又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一件事——生活中,她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几乎没人愿意与她多说一句话,她的倾诉欲受到压抑,只要找到机会,就说个没完。” 祝瑾年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的同时,又把自己在邹英家看到的一些细节过了一遍,才接着说:“刚进门时,她下意识想让我们换拖鞋,打开鞋柜一时没找到,才让我们直接进来。我看到鞋柜里除了她的几双鞋子外,连一双室内拖鞋都没有。一次性纸杯——想必你也注意到了,她挺费劲才找出来。她家收拾得还算整洁,说明她并不是一个连两三个杯子都不愿意洗的懒婆娘,为什么不拿普通杯子给我们倒水,而要费那些劲找纸杯?最大的可能就是普通杯子因为根本没什么机会用,所以被她收进了比纸杯还难找的什么地方。这一切都说明她家几乎不来客人,因此没有必要准备空余拖鞋和几个用于待客的杯子。我能理解没人愿意上她家做客的原因,反正,我不会再去听她演讲第二次。” 说罢,她又揉揉太阳穴,也不知是不是听了太多抱怨的缘故,头隐隐有点疼,腰也发酸。 聂羽峥目不转睛望着前方的道路,“恐怕任何人在邹英面前都会变得寡言,乔怡潼也不例外。从小,她就默默地接受了邹英对她施加的负面影响,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容易受到暗示的人,何况是这样日积月累的喋喋不休。她开始把老乔的出走、邹英的孤苦往自己身上揽,渐渐放大到将别人的错误或者不好的遭遇和自己的言行划等号。” 听他这么说,祝瑾年故意借题发挥、话中有话又非常刻薄地说:“一个背叛家庭搞婚外恋的男人造就了这个畸形的家庭。不明白有些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吃着碗里还要看着锅里,发达之后好像非得外面找个小的才能显得自己多能耐。在出轨时就不能想想后果?会不会让老婆痛不欲生?难道为了一时之快,就要让别人承担痛苦?这种人一定会遭到报应,你说是不是?” 聂羽峥久久没有回答,祝瑾年觉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应该听得出来,何况是他。自己肯定成功地刺中他了,希望他明白她的决心,有所收敛,退一万步说,他可以搞婚外恋,但别来找她。 谁知,人家聂羽峥只不过把她的这些话当成是听一下午怨妇碎语的抱怨罢了。 碍于他毕竟是顶头上司,并不想放弃荒漠甘泉这份好工作的祝瑾年还不想马上跟他撕破脸皮,她一直隐忍着、用暗示和反讽提醒聂羽峥的原因也大多源于此。她舒了一口气,转移话题:“乔怡潼来咨询时完全隐瞒了欣雪的事,也不知是真把自己忽悠忘记了,还是故意骗我。还有医院的事,她不肯说自己是因为割腕而在鹏市住院,非说自己是在凉肃入院检查脑部的。” 说起这个,祝瑾年有点不高兴,来访者无法对咨询师坦诚,就是互相浪费时间。 聂羽峥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情绪,平静地说:“我之前以为,乔怡潼割腕是留下案底后不久发生的事,今天却得知她去鹏市后才自杀,这个时间点,恰好跟叶欣雪吸毒过量导致死亡的时间对上了。或许,让她大受刺激的不是卓磊的犯罪行为、自己受到的议论等,而是欣雪的死。她对欣雪这个好友的情感比我们想象得复杂,因为经常被邹英、同学们拿来比较,除了羡慕、嫉妒外,还有一点点出于钦慕的下意识模仿。” “模仿?你说乔怡潼主动模仿叶欣雪?” “暗暗观察,悄悄模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她能轻易将自己伪装成叶欣雪的样子?难道真像某人说的那样,灵魂穿越?” 祝瑾年不以为然,“我还是想不通。” 他微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见他又开始引经据典,祝瑾年不禁翻个白眼。 “你和兰洁斐是好朋友,但是,让你立刻模仿她的言行,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伪装成她,恐怕你做不到,同理,让我装出王谦或者杜格致的样子,我也无能为力。”红灯,聂羽峥停车,转头看住她,目光灼灼,“很少人能做到对某人产生感情的下一秒就告白、产生怨恨的下一秒就动手伤人。我们看似忽然做出的某个决定、说出的某句听上去没经过思考的话,其实在潜意识里都经过了漫长的酝酿。” 漫长的酝酿——他在暗示她什么?他怎么还敢暗示? 祝瑾年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心理学专业出身的你,应该知道人的潜意识是多么强大和浩瀚,甚至不可思议。”聂羽峥接着说,“变成叶欣雪,她也必然经历了相当长的酝酿,才能以乔怡潼的身份,说出叶欣雪的声音、表现出叶欣雪的性格。我相信,自她俩相识开始,她的潜意识就开始对叶欣雪进行模仿,叶欣雪死讯一传来,她的模仿行为找到了突破口,爆炸一样从潜意识变成了直接行为,把她变成了‘欣雪’。” 祝瑾年瞪大双眼,“你的意思是,无论那个一开始来咨询梦游的‘欣雪1’,还是打电话去电台说自己有失忆症的‘欣雪2’,其实都是同一个‘欣雪’?那……乔怡潼自己呢?她把自己藏到哪里去了?!” 聂羽峥的语气,透着一贯的自信,“欣雪1,欣雪2,你对她的称呼很有意思。而我,更愿意将她的不同状态称为‘被压抑的乔怡潼’和‘混乱的叶欣雪’。” “这……”祝瑾年愕然,来凉肃不过三天,她完全被扑朔迷离的乔怡潼给搞懵了。 聂羽峥的眼睛忽然似鹰般锐利,在重重迷雾中,抽丝剥茧地找出一条隐线,“叶欣雪,一个发育不完全的次人格;乔怡潼,一个主动隐退的主人格。” “双重人格!”最初的猜想获得了肯定,祝瑾年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不好意思,具体来说,是一个尚不成熟的双重人格。如果这是一道考题,你的答案还是只能得一半分数。”聂羽峥像戏弄她一般,狡猾地笑道,然后解释:“乔怡潼的心理测试结果显示,她富于幻想,极容易接受暗示,具有癔症个性。再者,我发现她的体检报告也有问题。一些常规的血液、尿液报告都没有,正像邹英说的,乔怡潼做的是价格比较贵的sct颅脑和mra脑部加血管项目。其中的头颅ct和磁共振扫描结果并非她一开始说的‘没有问题’,反而,存在颞叶及基底节区局灶性病变,究竟是炎症还是神经系统细胞变性,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当时她居然没有做进一步检查,因此没有后续。只是,不知她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对我们隐瞒了此事。个性、病理——综合两者和她日常表现,她的癔症主要呈现的是分离性症状,双重人格和分离性遗忘正是具体表现之一。” 那什么颞叶及基底节区局灶性病变,祝瑾年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能理解聂羽峥的话。乔怡潼没有刻意欺骗和隐瞒,她真的以叶欣雪的身份而来,带着并不完全的记忆和混乱的认知。 “我们还有没有必要去叶欣雪的父母那儿……”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祝瑾年不禁问,“马上回鹏市,我们问问乔怡潼是否愿意接受催眠,或许,我们可以找到隐藏的、真正的她?” 聂羽峥慢慢摇了摇头,“去找叶欣雪的父母并不是为了问乔怡潼的事。” “那是为了什么?” “我们有必要再了解一下真实的叶欣雪。” ☆、第44章 万水千山(2) 晚上, 冷空气如期而至, 祝瑾年洗了个澡出来就觉得冷, 裹着毯子给夏小姐发了条消息, 告诉她卓磊的前科,希望她能重新考虑是否要跟他走下去。夏小姐一时没有回消息, 她看了一会儿电视, 又钻进被窝,还是冷得要命。她给客房服务打了个电话,多要了一床被子。盖了两床被子仍冷得发抖, 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在j省北部的一个小城平岭市长大, 平岭和凉肃纬度差不多,冬季气温降为负数是常有的事。她并不是怕冷的人, 更何况凉肃今晚还没下0度, 房间内也配有冷暖空调。她挣扎着起身, 双腿软得打抖, 瞥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双颊红得有些不正常。她又打了客服电话, 要了一个体温计,一量, 不得了,竟已39°c。 祝瑾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使不上一点力, 浑身软得出奇, 站久了还一阵阵发晕。她自感不好, 吃力地穿好衣服,挪到门口已然气喘吁吁。 一阵阵冷意袭来,她万般无奈,瑟缩地走到对面聂羽峥的房间,按了一下门铃,还使出全力拍了两下门。 一会儿后,门后传来开锁的声音。 “三更半夜,你这么急切地敲开上司的门,不怕我有所误解?”他站在门口挑眉问,似乎刚沐浴完,发间还有湿意,黑色运动长裤松垮垮穿着,明显为了开门才套上的白衬衫一粒扣子都没扣上,隐约露出坚实的胸肌和颇有线条感的腹肌。 好一幅美男出浴图,英挺之气,美不胜收。不过,祝瑾年实在无力欣赏,还没开口,他已发现她的不适,前趋一步,双手扶住了她,“你不舒服?” “送我去医院。”她的语调软绵绵,“我发烧了。” “我换套衣服。” 走廊有风,他拉她进房,她不愿意,使劲扒着门框,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他无奈,转身看住她,“即便我想对你做些什么,也不挑这会儿。” 祝瑾年拗不过,往里头走了几步,坐在单人沙发上低着头发呆。他换好衣服,走到她跟前,背对着她,单膝跪地,“上来。” 她觉得自己不至于病到不能走路,要趴在别人老公的肩头下楼。“不用,我能走。”说着,扶着把手站起来,向门口挪去。 聂羽峥没再坚持。 祝瑾年强打精神,扶着墙慢慢走,脚底似有一团棉花。她忽然想起来前巩鸿霄的提醒,说最近流感,去医院挂瓶的人可多了。难道自己不幸中标? “啊!”来不及没多想其他,她忽然被人横抱起。 公主抱。 聂羽峥的脸近在咫尺,脖颈间男士沐浴露的麝香味仍在。祝瑾年的呼吸都快停滞了,惊慌地把双手收紧在胸前,瞪大双眼看着他,“你……” “不客气。”他笑。 “放我下来!”她气恼地命令。 “你很重。”他故意掂了掂,还是没有松手,“所幸我抱得动。” 重不重的,现在无所谓!祝瑾年整张脸涨得通红,自觉现在她和聂羽峥的样子就像一对狗男女。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像一只刚从水里捞起来的鱼,剧烈挣扎着跳下地,把身后的他当成一只随时准备撕咬她喉咙的猛兽,撒开腿往自己房间跑。 就算病死,也绝不突破自己做人的底线! “站住。” 她就当没听见,拉住门把手,站稳了身子,慌乱而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好像迟一秒,就会被猛兽拖走啃个精光。 身后一阵劲风,他几步就追上了她,把她抵在门上。她来不及喊,来不及骂,来不及用自己能想得到的最刻薄的话去攻击他,他就压了上来,双唇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恶毒话语,在她心里坐实了“出轨已婚男”的称号。 此刻的他霸道而张狂,浑身透着一股雄性动物的狠劲,攻城略地一般的吻,似战国勇士手中无畏的长/枪,似江河中最难以预测的漩涡,似发展为燎原之势的烈火,几乎烧光了她周遭的空气,让她感觉一阵黑洞似的窒息和绝望。 祝瑾年不再挣扎,任他索吻,心里一个念头无比坚定——惹不起,躲得起。这份之前梦寐以求的工作,她不干了。 明天,怎么都要回鹏市辞职,必须辞职。 “为什么那么排斥我。”他低低地喘息,唇抵着她的额角,用了疑问词,却以一种陈述的口吻说了出来。看来,这几天他也能感觉到她的退避甚至排斥。 祝瑾年冷着脸,心如死灰,“聂羽峥,你的家庭责任感呢?你的羞耻心和道德观呢?或许你和那些背叛婚姻的渣男一样觉得自己和老婆早就没有感情,或许你决定明天就去办离婚手续,但只有你的结婚证还没失效,你就不能背着郑文秀做出这种事。我祝瑾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还没有无耻到插足别人的婚姻!” 说罢,她推开他,狠狠抹了一把被他逼出来的泪。 恨。恨他对自己的轻贱,恨自己无力给他更多的羞辱。 第31节 聂羽峥垂眸和她对视,眼中含着一丝莫名和探究。 这种误解,这些年他习以为常。 他再次横抱起她,往电梯口走去,“听着,我没有结婚,没有女友。郑文秀是学校一位退休教师,你可以去查。其中内情,我可以完完整整解释一遍,但现在不是时候。” 气得稀里糊涂,祝瑾年怀疑自己方才到底有没有听错,只觉得心如乱麻,头疼欲裂。 聂羽峥轻柔地把她抱进车后座,恢复了轻松的语气,说,“你如果不信,回鹏市我去民政局开一个单身证明。” 祝瑾年沉默了,心里震惊不已,还有一种欣悦,呼之欲出。 他们来到离酒店最近的凉肃第二医院,挂急诊、等叫号、量体温、看诊、抽血…… 抽完血她费劲地往下捋袖子时,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从容地把袖子拉下来。她身体滚烫,他掌心的微薄的凉意像一条小蛇,从她手腕的触觉神经钻入,缠上她的心。 化验单出来,略通医术的他看了一眼,了然。 “流感。”坐诊大夫简单说了一句,抬眼看了看他们,“最近流感的很多,你们暂时没事的也不要掉以轻心。勤洗手,碗筷常消毒,别搞得夫妻俩都病倒,谁也照顾不了谁。” 听了最后一句话,祝瑾年被呛得直咳嗽。 偏偏,聂羽峥还来一句:“我会注意,谢谢。” 你还别看这大半夜的,输液的人不少,不但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两三岁的孩子,有的目光呆滞望着前方,有的低头看手机,有的一个劲儿打瞌睡。 祝瑾年坐在输液室一角,针头扎进左手手背血管,护士调整了药液滴速就忙乎着别的病人去了,她闲着没事,拍张几张照片发朋友圈。 出差途中光荣病倒,求发慰问红包。【图片】 聂羽峥去药房取药,还没回来。祝瑾年回想刚才他一番话,莫名其妙同时居然还有一种如释重负感。 正想着,手机提示杜格致发来一个红包,她点开一看,他发了88元的大红包过来,还附带一句话:“好好养病,祝健康回程。” 兰洁斐则点了个赞,回她:“再大的红包都比不上我对你真心的祝福。” 祝瑾年一笑,回:“虚情假意比不上真金白银。” “还笑得出来,看来好多了。”聂羽峥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她抬眼,不知是不是发烧产生了幻觉,竟看到他头顶漂浮着两个字—— 未婚。 她闭了闭眼睛,再看他,头顶上方明明什么也没有。 聂羽峥坐在她的身边,她觉得几分尴尬,就低头不言。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只见屏幕显示三个未接,一个来自他母亲,两个来自聂羽倩。 他父亲心脏不太好,不知他们的来电是否跟此事有关。他思忖一下,给羽倩去了电话。 羽倩接起时,嗓音浓浓的睡意,聂羽峥当下放心下来,妹妹还睡得着觉,打电话来就不是因为父亲身体有恙。 “你干嘛啊……都不接电话的?你不能因为明天我要考心理逻辑学,就故意屏蔽我。” “找我什么事?”他直截了当地问。 “爸妈叫我寒假别回家,住你那儿,他们春节来鹏市过。问你方不方便。” “方便。” “哦,妈说了,如果你说方便,那就是还没有女朋友。她跟爸用这个事打赌来着,这下赢了,跟我们吃完年夜饭,第二天就要跟几个老姐妹去巴厘岛爬火山,费用爸爸出。” 无聊。 聂羽峥挂了电话,翻看来电记录时忽然发现前几天郑文秀打来的几个电话,其中一个被接起,通话时长35秒。看日期,正是乘飞机来凉肃那天。 如果来电是郑文秀本人,不会连打四个电话。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知道克雷宏波综合症吗?”他问。 祝瑾年一愣,转头看他,只见他将屏幕转向自己,上面正是几天前她和郑文秀短暂的通话记录。 克雷宏波综合症,即被爱妄想症,患者会陷入与另一个人谈恋爱的幻想之中。 她不可思议道:“一个退休的女教师为什么会把你当成她老公?!这也太……重口了。” 她已经脑补出一个两鬓斑白但穿着火辣的女人把聂羽峥搂在怀里的模样,这场面简直比对面两个挂着瓶还旁若无人接吻的小情侣还辣眼睛。 “她女儿。”聂羽峥一语击碎了她脑中的幻境。 “……好吧。”合情合理。 烧退了一些的祝瑾年眼珠转了转,鼓起勇气点了一下他手机里的全部来电,发现自己接完郑文秀电话之后,下一个来电并不是她,而是一个名为“聂羽倩”的人。 “我妹妹。”他望着她,轻轻挑眉,“亲生的。” 自摆乌龙。祝瑾年恍然,同时为自己的武断感到无地自容,想想这几天她夹枪带棒地暗讽他多少回,最后直接把他归为“渣男”一类,现在她都为他觉得委屈。 见他低头左右找着什么,她殷勤地关心道:“你掉了什么?钱包?” “找个合适的洞以便你钻进去。”他冷道。 祝瑾年翻个白眼,“是我误会了你,但不知者无罪。我事先又不知道你到底结没结婚,一个女的打电话过来直接就喊老公,我怎么想?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三观正、遵纪守法,不向恶势力低头,是荒漠甘泉不可或缺的好咨询师。” “变态、渣男、恶势力。”聂羽峥点点头,“感谢你对我中肯的评价。” “回头我请你吃饭赔罪。” 他看住她,“鉴于你经常对我产生误解,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对我进行更加深入的了解。” “好。”祝瑾年输了会儿液,身体不适缓和了一点,加上这几天碍于他的“已婚”身份,话都不想与他多说,这会儿放开了,开始有些贫嘴,“我一定仔细研读你的简历、观察你的言行,要把你了解到喜欢吃红烧还是清蒸、出门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喝咖啡加奶还是糖……”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既然你之前对我的人品一直存在重大误解,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身实践一下我是不是一个会出轨的男人。”说着,他站起身看向走廊,“我出去买杯咖啡,给你十五分钟考虑这个提议。” ☆、第45章 万水千山(3) 头五分钟, 祝瑾年非常谨慎地揣摩着他话中深意。 中间五分钟,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雀跃。 考虑时限进入最后五分钟, 旁边一个才输液不久的年轻女子微笑搭讪:“那个是你男朋友吗?长得好帅啊,还对你那么好。我刚才在楼梯那儿听到他在问护士,哪里有小热水袋卖,护士告诉他, 有个24h超市大约得走十多分钟,天冷, 叫他不是特别需要的话就别去买了, 拿个空矿泉水瓶打点开水捂着就好, 他说不行,药水都是冷的, 你打针的手冷冰冰的, 一定用热水袋垫底下。我孤苦伶仃的,听了真是虐狗,我以后的男朋友有他一半,乐都乐死了。” 心理专业出身,祝瑾年深刻地知道当一件事情令你犹豫做还是不做时, 其实你心里的天平是偏向“做”的。她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当误会他是有妇之夫时心里的失落和愤慨,完全是因为已对他有所期待。 这种时候还矫情,以后肠子都悔青。 “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过呆会儿就是了。”祝瑾年回答, 低头看了看手机, 还有三分钟。 所以,当聂羽峥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拿着小热水袋走进输液室时,她迫不及待抬起右手,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没忍住,噗嗤一下笑起来,正好表示自己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答案比预计得来得迅速,聂羽峥双眼微微一瞪,站住了,随即,淡淡一笑,眼眸透出清澈而又柔和的光,更显清俊。 他加快脚步走来,坐在她身边,把热水袋放在她左手下面,郑重又轻柔地握住她的右手,一齐放进大衣口袋里,又改成十指交握。 虽然此时二人的手都还是冷的,祝瑾年的心却涌动着一股暖流。他的手很快就暖和起来,在他的带动下,她的手也开始有了暖意。 没有告白,只有心领神会。十五分钟不长,却好似已走过万水千山。 只是,旁边那位无意中为聂羽峥打出神助攻的单身女子,又被虐了个够戗。 “不知道这几瓶药水挂完,明天能不能好。”祝瑾年没话找话,打发着无聊。 “明天,还有一针。”聂羽峥看她那眼神,分明写着“想得美”。 “唉,真耽误事!之前我还一直在想,要怎么接触欣雪的父母呢。” “我不会开除你,这时候表忠心、装认真是画蛇添足。”他好整以暇喝着咖啡。 祝瑾年无语地留下一滴冷汗,“你把我说得好像一个为了保住工作不择手段讨好上司的心机girl。” “很希望你是。”他饶有兴趣地挑眉,“有什么招数,尽管冲我来。” 祝瑾年用下巴指了一下自己扎着针头的手,“我病好了,你就等着吧。” “恭候。” 吊瓶结束已是凌晨三点,虽然困得眼皮直打架,摸摸已经恢复正常温度的额头,和一直十指交握的新晋男友聂羽峥,祝瑾年觉得,自己这次的发烧很是值得,怪不得言情电视剧中的女主角一定要生几次病呢,敢情治病的根本不是药,而是……爱情。 送她至酒店客房门口,聂羽峥停下脚步,仍未松开她的手,眼中透着几分戏谑,低声问:“这位病人,需要我陪床吗?” “一次多少钱?”祝瑾年问。 聂羽峥反将军:“是你给我,还是我给你?” “不谈钱,伤感情。”她摆摆手,狡猾地推掉了这个话题。 他煞有介事地回答:“那就不伤。” “明天见。”她抬手摇了摇,他却又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她抬眼,他眼中的幽深让她沉溺,烧已退,脸上的炙热却又被点燃,她赶紧别开头,半掩着嘴,轻声说:“别被我传染了……” “我就想被你传染。” 祝瑾年无奈地看了看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今以后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了,还不得好好爱惜身体?你说传染给你就传染?我不同意。” 聂羽峥一时没开口,好像在品味着她这番话,一会儿后,扬起一边唇角,“遵命。” 祝瑾年回房,简单梳洗完就躺下了,闭上眼,又睁开,感觉自己做了一场美梦,不知该睡该醒。 她生病的这一两天里,聂羽峥独自去了解叶欣雪父母目前的状况,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叶母一年多前不顾危险做了试管,前几个月剖腹产下一个女婴。夫妻二人每天忙于照顾孩子,身体虽有些吃不消,可也暂缓了失去女儿之痛,毕竟,又有了个期盼和寄托。 周晓老师告诉聂羽峥,叶母听说了鹏市的两位心理咨询师因受到乔怡潼的委托,到凉肃来询问一些过去的事,显得愤怒又悲伤,说,欣雪之所以走上不归路,全是因为交友不慎,一是结交乔怡潼这只白眼狼,二是结交卓磊这只中山狼。 “她既然知道我们是帮乔怡潼做心理咨询的人,估计不会愿意接待我们。我们要想个什么由头去接触他们?”酒店的自助早餐品类丰富,祝瑾年却愁眉不展,生病已经耽误两三天,如果叶欣雪的父母久攻不下,还要在凉肃耽误更久。 聂羽峥接过服务生端来的两杯牛奶,礼貌地致谢后,看向祝瑾年,“在对咨询内容保密的前提下,有所保留地说一部分实话,告诉她,身在鹏市的乔怡潼化名‘欣雪’前来做心理咨询。” “可是……” “当一个母亲听说有个故人化名自己已去世的女儿,多多少少都有情绪波动,在不冷静的情况下,她会忘记自己不愿意跟我们沟通的初衷。没有任何言语比真相更打动人——这一点我本人深有体会,如果我能在校友会上用对你坦言喜欢之情来代替叮嘱你提防章靖鸣,你就不会因为他一次两次的挑拨而误解我是有妇之夫。”这一番表白,他说得面不红心不跳,眼神也没有丝毫闪躲,倒让对面的祝瑾年不好意思起来。 “我那天……打扮得很出众吗?”她犹疑地问。 他微笑地看着她,“我说过,很少人能做到对某人产生感情的下一秒就告白、产生怨恨的下一秒就动手伤人。” “哟,你还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酝酿啊。”祝瑾年受教地点点头,一会儿后又好奇地问:“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的?” 他移开目光,轻巧地推开了问题,“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祝老师。” 她不死心,“莫非一见钟情?” 聂羽峥垂眸回忆了一下他们初见的始末,半晌,才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正脸,你正在模仿小志的怪异表情。如果这样能让我一见钟情,不是你天赋异禀,就是我心理扭曲。” 第32节 再追问下去显得太矫情聒噪,祝瑾年一笑带过,望着对面聂羽峥英俊的面庞,心里悸动同时,又不禁猜测,他是否跟郝易期一样只把她当成一个“适合”的人?只希望,他能有所不同。 一个女服务生照例前来往桌子中央的小花瓶里插新鲜的花,瞅瞅他们二人,利落地放入一枝红玫瑰,微笑着说:“打扰,二位慢用。” 祝瑾年托着下巴,“前几天他们从没往我们桌子上插过红玫瑰。” 聂羽峥掸了掸玫瑰尚带着露珠的花瓣,“群众的目光都是雪亮的。” 她这会儿偏偏非常较真,“可我们拿的早餐券号码明显是单人房啊。” “你在暗示我退掉一间单人房?”聂羽峥挑眉。 “咱出差一趟,还是别那么节省了吧……”她装傻。 “厉行节约,人人有责。”引经据典大触说。 祝瑾年看向天花板,假装欣赏吊顶花纹。 九点多,他们动身去往叶欣雪家。比起邹英的住处,叶欣雪家体面很多,深灰色的一幢幢高楼,绿树环绕,小区内设的幼儿园正在做早操,欢快的儿歌伴着孩子们稚气的笑脸和憨态可掬的动作,许多大人路过,都不禁驻足观看一会儿。 巧的是,抱孩子出来散步的叶母也停在幼儿园操场栅栏边,带着慈爱的表情,对手中的小宝宝说话。她皮肤白皙,戴着副眼镜,显得很斯文。 二人走近,祝瑾年先开口打招呼:“阿姨您好,我们是鹏市荒漠甘泉的……” “我知道,你们是心理咨询师。”叶母很快反应过来,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巨大唱的变化,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我可能帮不了你们,不好意思。” 说着,转身就要走。 “欣雪几个月前到我们工作室做心理咨询。”聂羽峥单刀直入,一句话迫使叶母脚步一顿,飞快地转身瞪着他俩,急待他说下去。 他面色平静,从容接着道:“在鹏市,她也一直以这个化名与人打交道。综合她的叙述和后期了解,我发现她所化名的‘欣雪’另有其人,我们不明白的是,假名、艺名有千千万,为何她会选择自己已故的好友之名。” “她居然这么无耻……”叶母脸色大变,抱着孩子的手开始一阵阵发抖,“她和那个叫卓磊的吸毒犯把我们小雪害没了,还好意思用小雪的名字!她到底想干什么!!” 祝瑾年问:“她去鹏市之后,你见过她吗?可曾给你来过电话或者短信道歉之类?” “我怎么可能跟她还有联系!她最好是死了!”怀中的婴儿吓了一跳,哼哼唧唧地哭起来,叶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我不知道她要解决什么心理问题,如果你们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能帮她的办法,那我绝不会提供。这对一个母亲而言,是非常残忍的,你们也有父母,应该体谅。她有任何过不去的坎儿,都是咎由自取,你们要是有点良心,就不要赚这份不该赚的钱!” 聂羽峥毫不退让,直视叶母,连续抛出两个问句:“难道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化名为欣雪?你愿意让她继续用这个名字在鹏市生活下去?” 叶母嘴唇抖了抖,涨红了脸,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我绝不同意。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们能查出来吗?如果能,我可以说一些我所了解的。” 祝瑾年心里暗暗佩服,她原以为要纠缠许久,叶母才能配合,没想到聂羽峥在对乔怡潼的咨询内容完全保密的前提下,三言两语就让叶母松了口。 ☆、第46章 两个半的我(1) “请进。”叶母换了双拖鞋, 把刚刚熟睡的婴儿放在小床上,倒了两杯茶来,“她爸还没有退休, 我为了照顾孩子, 提前退了。” 祝瑾年把带来的两罐进口奶粉放在茶几边上, 飞快地打量了一圈。电视柜两侧分别放着两盆蝴蝶兰,陶瓷花盆上贴着红底“福”字, 还有单位的名称,应该是叶父单位的贺新礼品。靠近阳台的角落放在一个大号玩具箱,里头有许多尚未拆封的芭比娃娃、礼品玩具盒等,看上去也是别人送的。对因吸毒过量而死的欣雪,这夫妻二人并不避讳,以前的全家福仍然挂在沙发背后的墙上。 这家人的人缘比邹英好太多。 祝瑾年又注意到,叶欣雪的卧室很像乔怡潼做意象对话时所描述的那个房间,连窗帘的颜色和窗户外的景色都一模一样。 叶母捧出欣雪的相册,一边翻给他俩看,一边讲解。相册中有些合影被剪了个洞,或直接被截掉一大半,被叶家父母截去的, 要不就是乔怡潼, 要不就是卓磊那支乐队。 其中几张大合影还是完整的, 祝瑾年没费多大劲就找出了乔怡潼。在一群人中, 她显得格格不入, 永远站在最边上的位置, 冷着一张脸不说,还不怎么看镜头,和现在反差很大。反观叶欣雪,她总是站在中间,自信地微笑着,她左右站着的几个女生都和她挨得很近,头也歪向了她的方向。 聂羽峥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说了声抱歉,到阳台接起。 叶母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我女儿从小就非常优秀,如果没出那些事情,可能可以考上首都的艺术大学。我不知道她着了什么迷,会对卓磊念念不忘。那个男的是个非常会搞事的,我们有点见识的都看得出来,他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卓磊)嘴巴很甜,花言巧语,装得人五人六的,整天什么励志、成功、创业的,好像跟了他将来就能当阔太太,骗得很多女孩子团团转,光女朋友就交了有十几个,争风吃醋是常有的事。我们小雪,还有那姓乔的,都只是他的其中之一。小雪最傻,借了他不少钱,他从来没还过。后来打听了一下,他爸妈都在外地打工,一开始很富,后来破产,穷得叮当响,初中毕业之后就没读书,弄了一个什么乐队,整天耍酷。什么乐队?分明是个毒窝!小雪就是被他们给害了!!” 说到这里,叶母忍不住又留下泪来,“我们家经济条件还可以,他们那一伙的就不放过她,拉她下水,骗她出钱一起整那些玩意儿……狼心狗肺啊!她自小身体不好,我和她爸就特别爱护着,一有什么抢劫、杀人之类的新闻就赶紧转台,也从不在她面前说什么单位里的是非,一直教育她要与人为善,希望她长大善良、乐观,凡事能想开……偏偏……呜呜呜!!!没了!!我一手带着长大的呀!没了!!一下子就没了!!” 祝瑾年给她递几张纸巾,等她稍微平复下来,才问:“小雪的嗓子是天生的还是……?” “不是天生的,小时候咳嗽,一直拖着没好,就变得哑哑的,每年冬天还都要犯一次咳嗽失声的老毛病。” 聂羽峥通完电话回来,表情有些凝重,坐下后一言不发,祝瑾年只能接着打听。 “她从小到大基本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 “很少,哭得比较厉害就也就是她爷爷奶奶走了的时候。谁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直磕磕绊绊?我跟她爸都尽量为她排忧解难,什么事都提前为她想好,她去到哪里,只要有熟人的,我们都打招呼让人家照顾一下。她最大的挫折就是结交了姓乔的白眼狼,阴魂不散,一直缠着我们小雪。小的时候不懂事,蛮玩在一起,大了,小雪也烦她,说姓乔的总爱模仿她穿衣服,买不起一个牌子的就去买同款同色的,好像有意跟她比较。她(欣雪)看见她心里就堵,整天好像谁欠她一百万一样没个好脸,动不动就不高兴,又不说出来,要死要活的。有时她们跳舞的一起去哪里郊游活动,只要姓乔的参加,大家都觉得没意思。连卓磊那帮子人都烦她,你看看,她是个什么倒霉玩意。她为了讨好卓磊,拉上我们小雪过去沾不该沾的东西,天打雷劈,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祝瑾年和聂羽峥飞快地对视了一下,都注意到了叶母话中不太符合逻辑之处,卓磊那帮子人都烦她——为什么卓磊还要叫乔怡潼参加聚会?直接叫上叶欣雪不就得了。 叶母深吸一口气,面色一厉,“这样一个人,你们为什么要帮她?” 为了消除叶母对心理咨询的抵触情绪,聂羽峥开口道:“正是因为她用欣雪的名义生活在鹏市,所以我们才要帮她从这个假身份中脱离,变回她自己。想必欣雪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借给乔怡潼用。我们确实是在帮她,同样,也是在帮欣雪。” 叶母想了想,脸色缓和下来。 祝瑾年趁机问:“小雪去的时候,知不知道卓磊一伙人是吸毒的?” “肯定不知道!我们小雪那时候怕是连毒品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叶母露出了悔恨的表情,“这种东西,哪里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能接触到的,我跟她爸,快六十了,见都没见过真的(毒品)。我以前想着这东西小雪是不会碰到的,加上有些宣传图片太可怕,血淋淋、污糟糟的,怎么会让她看?唉!我们没告诉过她,这东西绝对不能碰,太疏忽了啊!这东西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一碰,一辈子、一家人都完了!!” 叶母没邹英那么能说,加上孩子醒来哭闹,聂羽峥和祝瑾年不再多打扰,离开了叶家。 小区附近有个综合购物广场,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一边闲逛,一边交换各自的想法。 聂羽峥说:“一帆风顺并不是人生最好的状态,适当地遭受一些挫折有助于提升抗压能力。如果叶欣雪的父母能让她见识正能量的同时,也让她看到社会的阴暗面,结局或许有所不同。” 为拼年前销售量,许多服装店都卖力促销,祝瑾年无心留意它们到底打几折,摇摇头唏嘘道:“卓磊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能脚踏那么多条船。他现在跟我一个访客在一起,虽然身为咨询师不能强迫访客做出某种选择,可我还是给她发了消息,让她考虑与卓磊分手。可她这几天都没回我,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工作太忙忘记了。” 聂羽峥皱了皱眉,“在得知卓磊的前科后,我让沈子平特别关注一下他在鹏市的动向。刚才他联系我,卓磊再次因为吸毒被抓,他跟上次一样,认罪态度好,主动交代了购买渠道,还供出几个毒友,想争取从宽。”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祝瑾年抿唇望着他,既期盼他说下去,又不想接着听。 “在鹏市,卓磊一共结交和发展了8个毒友,其中2个你认识。”聂羽峥卖了个关子,“你能猜到吗?” 祝瑾年心里一凉,明明已经猜出了九分,却不想开口。 见她这样,聂羽峥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算是抚慰,“一是乔怡潼,二是你的那位访客,夏小姐。” 猜想得到了证实,祝瑾年的心跌倒了谷底。且不说乔怡潼人品怎样,没想到她步叶欣雪的后尘,被拉入了深渊。还有夏小姐,她工作能力那么强,人也那样上进,如果没有遇到卓磊这个大渣男,她还是一个拿高薪的小资女白领,前途无量。 这个卓磊,真是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弥补罪恶! “现在她俩怎么样了?”她沮丧地问。 “夏小姐被拉下水不久,之前卓磊一直把她当提款机,向她借了许多钱,说是创业。可能是钱借出去太多,她起了疑心,卓磊就干脆偷偷让她染上了毒瘾,拉着她一起吸。”聂羽峥的语气也带着一丝惋惜,“乔怡潼的情况比较复杂,她一直坚称自己没有碰任何毒品,也不记得自己吸过,甚至不承认自己叫乔怡潼。但是,按照卓磊交代,他是从乔怡潼那里获得的毒品,也就是说,是乔怡潼通过介绍毒源,让卓磊复吸,而卓磊也顺道把她拉下了水。” 祝瑾年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呢?” “我并不意外。”聂羽峥淡定地说,“按照我这几个月观察到的细节,乔怡潼的吸.毒史至少在两年以上。” “之前你从未说过她吸这个东西!”祝瑾年不解地问,“难道你早就怀疑……” “你我二人共同约见她时,我发现你有一个掩鼻的动作,于是也留意到她身上古怪的味道。后来,我在支队偶然遇见被抓的一群‘溜冰’者,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味跟乔怡潼有些类似。事后我问了缉毒的老刑警,他告诉我,‘溜冰’的需要一段散毒的过程,散毒完了身上就会有一种特殊的味道,经常吸冰.毒的人,牙齿也和常人不同。联想到她做咨询时总是戴着口罩,我就开始怀疑乔怡潼的人格错乱和‘失忆’不仅仅只有心理方面的原因。”聂羽峥解释道。 祝瑾年慢慢点了点头,“这么说,她对自己吸.毒一事心知肚明,平时一直掩饰着。” “在邹英家,我看了她的体检报告,常规的血、尿都没做检查,这很可能是她强硬坚持的结果,她知道自己不能做这些容易暴露自己吸毒行为的检查。她存在一些脑部病变,普通人看到这些不知所云的名词,多多少少会找医生问个明白、查得更加透彻,可她没有,这不符合普通人的心理逻辑。两个可能,一,她可能知道自己脑部病变的原因,二,她想放任——她所吸食的冰/毒是一种神经毒素,肯定会对大脑结构和功能造成损伤,这些损伤有的是不可逆的。”聂羽峥表情眼中流露出推出不堪真相后的无奈和肃然,“别忘了,她是一个自我暗示能力非常强的人,在不断的心理暗示下,她成功地忽视了这些病变,将自己塑造成‘脑部没有问题’的人。家庭环境、成长经历、性格、心理惯性、毒品,这些因素互相影响催化,将她变成了现在这种人格混乱、记忆异常的样子。” ☆、第47章 两个半的我(2) 祝瑾年的脑子有点乱, 停下脚步问:“那她来咨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既然对自己吸毒的事心知肚明,就该想到自己记忆的异常很可能是毒品伤了大脑。” 聂羽峥转身望着她, 挑眉,“是啊,为什么呢?” 本盼望着他说出什么惊人□□, 谁知他偏偏这样插科打诨。祝瑾年瞪了他一眼,却又憋不住笑开,伸手想捶他一下, 拳头还没挨着他的胳膊,就被他握住,挣也挣不开。 “祝瑾年,我有话跟你说。”他深深地看住她,黑眸镀着一层柔光,“转过身去。” “什么话当我面不能说?”她有点紧张, 心跳加速, 嘴上却佯装漫不经心。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转身。” “好啦。”她摆摆手, 飞快地转过身去背对他, “你说吧。” 不知他要说什么, 心里竟然很期待听到所有女人都喜欢的那几个字—— 刷我的卡。 ……啊,不对,是爱老虎油。 身后的他却很安静, 难道……在酝酿情绪和调整心理? 嗯, 给他点时间。 过了很久, 他都一言不发。 祝瑾年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自动放弃了,转身道:“算了,你别……” 他不见了。 祝瑾年愕然,又马上释然,他肯定在耍她!哼,他耍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防不胜防!她气鼓鼓拨通他的电话,他却不接,打了两次,都没有回音。她就发了条信息过去:“你在哪里?” 大半天,他还是不回。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祝瑾年脸色一变,想到他之前肯定戳穿了很多想假装心理、精神有问题的人,让他们逃脱罪责的计划落空,很可能会遭到报复。 “你猜,我的瑾年小朋友?” 一时间,前一刻还担心他安危的祝瑾年被他忽来的回复弄得哭笑不得,舒了口气回道:“好哇!你敢捉弄我!还说我是五岁小女孩,我看你比我还小,三岁!只有三岁!” “刚才你请教我一个问题,我在用实际行动引导你自己推导结论,怎么就变成了捉弄?”不知身在何处的他发了条语音过来,语调轻松戏谑。 祝瑾年:“我请教你什么了?” 聂羽峥:“你说你想知道乔怡潼来做心理咨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发现我消失后,急着打电话来兴师问罪的行为恰说明了她的动机。” 聂羽峥:“你好好想想,想到了,我就告诉你我在哪儿。” 祝瑾年:“我不想,我不要知道你在哪儿。” 聂羽峥:“别撒娇,好好想。” “我哪有撒娇?!”祝瑾年翻个白眼,她就不信他会永远不出现。 “想不出来就说明你的智商比我想象得低。”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硬是要把她逼上梁山,“温馨提示:外星生物不知是敌是友,为什么人类总是乐于发出联系信号?” 激将法对祝瑾年挺管用,她重重哼了一声,聂羽峥刚才的言行又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落在他的“温馨提示”上。 外星生物不知是敌是友,为什么人类总是乐于发出联系信号?扯什么外星人?这玩意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呢,就算有,人家还不一定想跟我们人类联系呢。 等等。 ——因为未知,所以探索;因为被动,所以争取主动。 第33节 “我明白了。”祝瑾年告诉聂羽峥。 消息发出去没一会儿,他回电,“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我背对你,因此就看不见你的动作,连你什么时候藏起来都不知道。我好奇你要说什么,又不知道你藏在哪里、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急于打电话找你问个明白,可你故意不接电话,让我只能换个方式联系你。乔怡潼的心情恐怕跟刚才的我一样,她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怀疑自己做了一些不受控制、在记忆范围之外的事。她不能再去医院做检查,因为怕自己吸毒的秘密被发现,也不能告诉身边的人,怕别人当自己是神经病。衡量之下,心理咨询师是最好的选择。”祝瑾年清清嗓子,继续说,“因为无法跟‘那时的自己’直接对话,所以化被动为主动,想利用我们挖掘出那个‘自己’,通过我们跟‘她’对话,知道‘她’到底干了些什么。所以,她在我设置的意象对话中,想象出一个没有锁孔的黑色大门,并觉得那是个不知道关了什么可怕东西的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其实就是‘另一个自己’,她好奇、恐惧、焦虑,也更加迫切地想知道那个‘她’是敌是友。而且,不管是敌是友,她都想占据主动,并且,她迫切地想把另外一个‘自己’给压制住。” “只是,‘欣雪’没有想到自己也不过是个次人格,她要斗争的对象、那个打电话去电台求助的‘欣雪’甚至连次人格的算不上,充其量是个自我暗示下忘记所有不愉快经历的产物。一个人的体内,藏着‘两个半的我’。”聂羽峥说,“真正的主人格——乔怡潼退居二线,她是隐藏最深的人,也是我们一直接触但从来没有直接沟通过的人。当年事件,她究竟是受害者之一,还是始作俑者,来鹏市后为什么会走上邪路,只有她知道。” “依我看,乔怡潼不是隐藏最深的人,你才是。”祝瑾年环顾四周,“你到底在哪儿?” “到五楼来。今天过节,请你吃顿好的,弥补你这几天不得不吃的清粥小菜。” 祝瑾年走向电梯,“今天是什么节?你生日?” “这个答案,我给0分。” “那就是……你农历生日?”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他显然无言以对。 祝瑾年举起小白旗,“我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重要节日排在元旦和春节之间。” “科学家詹姆斯?瓦特诞辰。” “……呃???”祝瑾年半张着嘴,一脸不知所云。 “现在对我来说,每天都是节日。”他说罢,挂了电话。 这颗糖来得忽然,祝瑾年握着手机,感觉周身的甜意。 电梯门开启,他就站在五楼电梯口等她,双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向她微微一抬。她快步走了过去,真的像见到自家长辈的小女孩,靠近了,用力一扑。他揽住她,在她额头轻轻烙下一吻。 现在对她来说,每天都是情人节呢。 —————— 车站警报器拉响,提示着动车即将进站。 上车坐定,车子开动后,祝瑾年转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想再认真看看凉肃的风景。“我不会忘了这个地方,但,不是因为乔怡潼或者叶欣雪。” 聂羽峥远眺窗外,“我觉得,我有义务让你铭记更多的地方,也不会再错过任何一个能与你共赏美景的地方。” 乔怡潼吸毒被捕后,一直不承认自己吸毒的事实,连“乔怡潼”这个名字都不认,大喊冤枉。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从聂羽峥那儿听说了乔怡潼异常的心理状态,倍感震惊的同时,不得不把情况向上汇报,申请了对她的心理鉴定。 因此,聂羽峥一回到鹏市,就马不停蹄去了辖区派出所。 这两人都是拎得清工作和感情的人,在外人面前稍微保持了点距离,聂羽峥对她只多了几分眼神上的关注,祝瑾年觉得,这种只有两个人能知会的交流,也别有一番滋味。 祝瑾年想见一下夏小姐,托沈子平跟所长朱守亮说了说情,他同意让她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跟夏小姐见个面。 “你要见乔怡潼?”见聂羽峥向自己走来,祝瑾年问。 “卓磊。”聂羽峥与她并肩走在通往审讯室的走廊上,“至于乔怡潼,既然她已经交给我们作心理鉴定,现在见她没有意义,何况,见到的也不是她。”他忽然压低声音,“还不如见你有趣。” 祝瑾年不想太高调地展示二人的关系,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他一笑,接着道:“这次的心理鉴定,我与昴腾一起。接下来一两个星期,你或许可以见到一个按时去荒漠坐班的我。” 贺昴腾,荒漠甘泉五大主心理师之一,最擅长的项目是催眠治疗,很难预约,不少高端访客抢着来体验。祝瑾年一直觉得,贺昴腾就是个中年小孩,这回,聂羽峥要跟这位中年小孩合作心理鉴定,她很期待。 “到了。”祝瑾年从小窗玻璃看见里头坐着的夏小姐,有点急切地要进去。 “瑾年。”他叫住她,“无论里头那人过去如何,碰了毒品,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要小心。” 她忽然有些紧张地咬咬下唇,重重点了点头。 推门进去,只见夏小姐低头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头发很乱,整个人瑟缩在灰白色的宽大羽绒服里,毛领挡住了半张脸,显得没精打采、死气沉沉,跟以往妆容精致、衣着考究的样子截然相反。 抬眼见是祝瑾年,她也没什么表情,盯着桌子上某个点出神。 “小夏?” 夏小姐像是没听见,依旧垂着头。 刚才,祝瑾年从朱守亮那儿听说,除夏小姐外,卓磊还同时交往至少六个女朋友,其中四个被他拉下了水。女友一旦碰毒,他就一改之前“深情好男友”的模样,用要把她们吸毒的事说出去为威胁,让她们出资购买毒品跟他一起用。这个人丧心病狂,来鹏市之后就不断重复着“交女友、诱惑吸毒、威胁”的套路,自己从来不工作赚钱,却总能维持吸毒的花费。 “小夏?”祝瑾年走近一步。 夏小姐还是低着头,不愿开口。 带她进来的一个警察小孙低声说:“她从进来就是这样,检查、签字什么的都很配合,就是怎么都不说话。” 祝瑾年看得出她的逃避,轻叹口气。她不太了解接下来的程序,低声问:“她会进戒毒所或者监狱吗?” 小孙摇摇头,解释道:“不至于,她才吸没多久。一般是先拘留,然后社区戒毒,说白了就是大家帮着在家里戒,跟强制戒毒不一样,不收押,也不会对人身自由有什么限制。” 祝瑾年受教地点点头,上前几步,在夏小姐对面坐下。 ☆、第48章 两个半的我(3) “领导好!领导好!”卓磊听见门口的响动,急忙站起来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显得热情又诚恳。 聂羽峥在桌前站定, 一言不发打量着他。卓磊一身缀满亮片的棒球服和破洞牛仔裤, 留着时下年轻人很流行的鲨鱼头, 染成棕色, 皮肤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双眼微微上挑, 满脸堆笑,但那笑只表现在嘴唇生硬地上弯,眼睛却瞪得很圆, 一左一右观察着朱守亮和聂羽峥的表情, 眼中既有刻意的讨好,也有一丝提防。 “这位便衣警官之前从没见过,是新来的?真是一表人才、帅得很啊!”见他们都不开口, 卓磊拍马屁道, “我从小就想当警察,可惜后来自己不争气,犯了大错。如果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我肯定好好读书, 像你们一样当个好警察, 嘿嘿!嘿嘿!所长您知道的,我是最配合你们工作的, 还请你们多多帮助、指导我!” 他说完, 乖巧地坐下, 抬眼看着他们,往下抿抿嘴角。 这个表情,聂羽峥看在眼里,很快读出了他这个下意识小动作背后的含义——否定和不屑。他对警察毫无好感,而且对他二人也毫无敬畏之心,甚至有点藐视。 试问,几个犯罪分子会发自内心地对警察充满崇敬? “聂组长,来,坐这里。”朱守亮拉开座椅,比了个“请”的手势。 非常会察言观色的卓磊眉一挑,眼珠转了转。 聂羽峥打开录音笔,放在手边,“卓磊,我刚从凉肃出差回来,有些事情问你。” 卓磊一愣,马上点头如捣蒜,改了称呼,“领导要问什么?” “几年前,你作为一起轮/奸案的从犯,在戒毒结束后入狱两年。当时的受害人之一,姓叶,跟你什么关系?” 卓磊双眼一瞪,“她……她已经死了。不、不是我干的!她死的时候我还在改造,干部(狱警)可以作证!” 朱守亮喝道:“问你什么答什么!不要讲这些无关的话!” 卓磊急忙连着说了好几声“好”,但蹙起的眉头透露出他心中的不满。他是个典型的两面人,总是用这样的低姿态来掩饰骨子里的戾气和浑身的心眼。 “那个女的是我……”他抬眼看了看聂羽峥,犹疑了一下,“我那时的一个女朋友,比较不公开的。她家里比较有钱……” 聂羽峥打断他的话,“你们办的那场聚会,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当年的事,我……都忘了。”卓磊低下头,“我那时脑子麻麻的,他们干了什么我都不清楚,我没有参与他们那些事!” 案卷显示,卓磊当年因为没有实施轮/奸,但作为组织者、召集者,且看见这种场面也没有阻止或者报警,也算作从犯之一,不像其他三个同伙一样判那么重。 聂羽峥换了个问题:“你同时跟叶欣雪、乔怡潼两人交往,应该不希望她们在同一个场合碰面。我查了一下当年三个被你们拉下水的受害人,家境都不错,唯一一个幸免的乔怡潼,家境跟她们都没法比,相信不是你想下手的对象,而且我听说,你和乐队几个人明显都不太待见她,为什么她也参与了聚会?” 卓磊面露难色,生怕自己多说一句,招来什么祸患,“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我号子也蹲了,现在怎么又问……” 朱守亮“啧”了一声,“废话怎么那么多?你连上家是谁都肯说,怎么以前的事就支支吾吾?” “不是,我……唉!”卓磊叹了一口气。 聂羽峥冷厉地望着他,“那个局一开始就是你为叶欣雪量身定做的,是吗?” 他张了张嘴,又重重地抿了一下,沉默了。 聂羽峥看透了他的心思,沉声道:“你作为组织、召集者,法院对你的审判从法律层面上讲无可挑剔,何况你已经出狱了,现在说出来,不会左右你以前的刑罚,也跟这次你复吸事件无关。我是特聘心理分析师,但调查对象不是你,你可以放心告诉我。” “哦——”卓磊松了口气,腰杆挺直了,想了想,“其实以前追叶欣雪的人不少,我看得出来,她表面上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其实心高气傲,自我优越感很强。如果我也加入追她的队伍,她八成不怎么看得上我,压根儿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对付这种人,就要先挫一挫她的锐气,伤一下她的自尊,让她发现自己的所有优越条件在某些人眼里什么的不是。” 法国诗人尤瑟纳尔曾说过,世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这个方法他屡试不爽,相信他对付夏小姐也是如此。 “所以你故意选了乔怡潼。”聂羽峥释然道,“跟光鲜的叶欣雪比,乔怡潼是个徘徊在她身边的灰色人物,几乎处处不如她。她们关系比较好,经常一起出现,而你,故意对乔怡潼‘倍加关注’,刻意无视叶欣雪,慢慢引起了她的好奇和好胜。” 卓磊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聂羽峥一遍。 聂羽峥则对这种探究和防备的目光不屑一顾,接着说:“你公开和乔怡潼交往,但开始时不时对叶欣雪有所暗示,让她以为你跟乔怡潼交往后‘迷途知返’,内心从受挫感转变成急于证明自己的急迫感。这时,你对她伸出了橄榄枝,她马上顺杆而上,跟你发展成地下情。”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乔怡潼?”卓磊疑惑地问。 聂羽峥没理会他的询问,继续说:“从旁人对叶、乔二人的评价上看,一个正常的男人主动先靠近的应该是叶。而叶欣雪竟然甘于当一个‘地下情人’,也不符合她的外在性格,除非有内情。从这两个不符合心理逻辑的现象推断,你在她们之前起了巨大的作用,你用‘不肯离开乔怡潼’的这种方法,逼迫叶欣雪为求胜,迟迟不肯放弃你。只能说,你很了解这类女人,尤其了解她们所谓的自尊心,以前的欣雪和现在的夏小姐是同类,她们败就败在自己的优越感和自尊心上。我猜,你这几年交往过的女朋友,绝大多数都是这类人。” 卓磊不再装出谄媚的微笑,而是带着一种冷漠又戾气十足的目光,半垂着眼,虚望着前方。 渐渐揭开他虚伪面具的聂羽峥默了一会儿,“我没有兴趣知道你的成长经历,但我看得出来,你憎恨这类从小家庭环境优越、活的顺风顺水的人。你擅于放弃自尊,用低姿态对付她们,她们被你害得越惨,你心里就越满足。这是你变态而扭曲的自尊,在这种心理的驱动下,你对叶欣雪下手无情,但对乔怡潼却多了一点仁慈。我说得对吗?” 可能是瘾头上来了,卓磊有点不舒服,好像全身发痒似的扭动了几下,重重喘了几口气,“呼呼……呼呼……欣雪的优越感真是强,明明对我们几个不太看得上眼,可为了她自己可笑的自尊硬是扒着我不放。之前叫了她好几次,她都不愿意出来跟我几个兄弟一起聚聚。在她脑子清醒的情况下,要让她跟我们一起溜冰没那么容易。可我那时快没钱了,顾不得那么多,就弄了个聚会,叫怡潼去,故意没叫她,中途趁怡潼去上厕所,我拿她手机叫她(欣雪)来。她……呵呵,果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来了。” “当时,乔怡潼对你们吸毒一事,知不知情?” “我猜她早就知道了。”卓磊眯着眼睛,将手边的一杯水一饮而尽,还是很渴的样子,“她躲在厕所里一直不出来,后来我也high迷瞪了,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后面的事我真不记得了。” 聂羽峥看卓磊的状态,知道他快坚持不住了,“你出狱后,为什么又跟她联系上?” “她联系的我。”卓磊的眼睛好像进了飞虫一样,闭了又睁,睁了又闭,还一直咽口水,“说要介绍我工作,叫我来鹏市。来了就他妈又搞(吸毒)上了……” “叫你来鹏市的,是乔怡潼?”他确认。 卓磊不住点头。 “你怎么知道是她?” 卓磊诧异地看了看聂羽峥,好像对方问了个极度愚蠢的问题一样,开始有点口不择言,“这么大一人,难道我会认错?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她们俩我都上过,穿上衣服扒光衣服我都认得……” 朱守亮打断,“好了!不该说的不要说!” 聂羽峥问:“后来你见过她几次?” “基本不见面了,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卓磊瞪大眼睛,却很无神,无耻地邀功,“我就是积极向你们举报、立功,是她把我再次拉下水,这也是犯罪不是?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又进来!” 也就是说,乔怡潼引诱卓磊吸毒时还处在主人格的状态,被卓磊拉下水之后,不知是不是自己也吸毒的事实加上听说叶欣雪吸毒过量死亡消息的叠加,乔怡潼选择了自杀,之后她的次人格就出现并渐渐占据了主动。 主人格是不是被杀死的,她深深地藏了起来,一定要把她呼唤出来,才能弄清楚她作为乔怡潼的真实想法和经历。 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一会儿后,审讯室的门被小孙推开,“聂组长!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同事受伤了!” “怎么搞的!”朱守亮大声质问。 聂羽峥飞快地站起来,马上往另一个审讯室疾步走去。 “不知道她(夏小姐)身上怎么会有刀片,忽然就掏出来,疯了一样……”小孙一边小跑跟着一边解释。 第34节 ☆、第49章 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1) 一个民警小马把夏小姐按在地上,三个刚冲进来的民警分头帮着按住她、查看祝瑾年的伤势。 聂羽峥箭步跨进房间时, 只见里头乱成一团, 祝瑾年侧身卧倒在地, 椅子翻到在她身边, 她双手捂着脖颈,鲜血淋漓。那一刻, 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只感觉浑身血液直冲大脑, 浑身如同过电一样战栗, 喷涌的怒火和极致的心疼与担忧好似见血封喉的剧毒,一瞬间扩散每一个细胞。 他跪在她身旁, 因不清楚她的伤势, 不能随便移动她。她的双手、领口都是暗红色的血,但目测出血量不大,应该没有伤到脖颈最要命的动脉。 可他的心还是提着,牵动着五脏六腑, 好似魔爪抓挠, 酸疼不止。 “瑾年……”他试着叫她,双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背。 “去开车!送她去最近的医院!”跟进来的朱守亮大吼。 “不用!不用上医院!”祝瑾年翻身平躺着,往夏小姐那儿瞄了一眼,发现她已经被两个警察钳制得动弹不得, 舒了口气, 手从脖子上移开。原来, 血都来自她的手心, 脖颈处虽然沾染大片血迹, 却没有伤口。“我没事,我用手挡了一下,怕她还来,就捂着脖子自我保护一下。” 在场所有以为她被夏小姐划到脖子的人都松了口气。 “什么人啊,人家好心好意求了所长过来看你,跟你说了那么多鼓励的话,你还这样……良心呢?你这是故意伤害知不知道?!还那么高的学历呢,书读到哪里去了……”小马奚落道。 夏小姐还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祝瑾年被聂羽峥半抱半扶的站起来,她抬眼看了一看,移开目光,好像事不关己。 祝瑾年忽然可以理解叶欣雪为什么沾了毒品之后就一蹶不振最后走上绝路了。她们这类女子的自尊和优越感一朝被卓磊拉至底端,人生轨迹有了污点,怎么洗也洗不掉了,就干脆自己变成一团黑,黑得不能再黑,就看不见污点了似的。 说到底,就是一种双向报复式的自暴自弃,灵魂好似从身体里被抽离,所有的阴暗面都聚集到了这个灵魂里,用一种狠绝的态度和极度内疚的复杂情感,狠狠报复着自己。 朱守亮清了清嗓子,“小祝,你还是去医院包扎一下比较好。”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聂羽峥幽幽地说,揽住她的肩膀,低沉道,“走吧。” 手心的刺痛一阵阵传来,她却没动,转头看向夏小姐,目光沉静,透着理智的微光,“我手上的这个伤口,现在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久了,自然会愈合,但伤疤可能因此伴我一生。没有人会为了不留疤痕或者暂时止疼,就把整只手砍掉。路过我们生命里的每一个人,有的扇了我们一个重重的耳光,有的给了我们一次体无完肤的爱,有的只给我们留下了只言片语和一个模糊的背影。我们只是一个皮囊,收容着他们对我们施加的每一次影响,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充满这个皮囊,今后,还有别人要进来,也有人要出去。不要怨天尤人,不要责怪自己。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事是毫无转机的,活着,大哭也可以,咒骂也可以,咬牙去忍受命运带给自己的每一次风雨雷电,鬼知道将来还有什么大风大浪在等着我们呢?小夏,你已经颜面扫地,没剩多少脸可以丢了,当一个人彻底丢掉自尊心时,才算真的坚强。接下来的日子,请你一点一点把脸捡回来贴回去,就算是装,也装坚强点,为了你的面子。” 祝瑾年说话的时候,聂羽峥静静地望着她,黑眸似墨,隐隐镀着一层柔光。她一身血迹,她狼狈不已,她强忍着疼痛将每一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于他看来,何止是一个男人倾慕一个女人时“越看越漂亮”,仿佛之前自己对他人陷入感情时表现出的不屑只不过是因为——她没有来。 他有着长长的一生,而这个祝瑾年,终于来了。 夏小姐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浮起的湿润渐渐模糊了视线。她抬起双手,把脸埋了进去,肩膀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喉间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 几个警察押着她走了,祝瑾年去洗手间简单清理了一下脸和脖子上沾着的血,坐车去了医院。 缝好了针,医生细心地缠着纱布,顺便说一些伤口护理的注意事项。 “不要碰水,保持伤口周围清洁,发炎就不好了,有你受的……一定按时过来换药。这两周你的右手肯定不怎么方便,忍一忍,克服一下。” 一身斑斑点点褐色血迹的祝瑾年一边听一边神游太虚,觉得自己应该去查查星座运势或者生肖运程什么的,最近两次进医院,究竟是水逆还是犯太岁。又或者……她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聂羽峥,会不会是交了个这么帅的男朋友,且还是自己顶头上司,人神共愤? 他看上去不太高兴。 “我没事,已经不疼了。”祝瑾年骗他。 “到底怎么回事?”他表情不改,看来根本不相信。 “我劝了她几句,她好像有话要说,我就靠近些,她站起来像是要跟我说悄悄话。谁知道她忽然就从哪里摸出个东西往我脸上来,还说了句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下意识用手拨了一下。她力气很大,还想扑过来,我不知道她手里那个武器是什么,有点害怕,就卧倒护着脖子和脸。她被警察按住了,我有点不知所措,手开始疼,一时起不来。” 他眉头皱得更紧,“进去之前,我提醒过你。” 一时疏忽导致现在右手包得像个粽子,想起夏小姐以往优雅清丽的模样,祝瑾年沉默了,却听他说:“对不起。” 语气竟十分真诚,带着懊恼。 她一怔。 他摇摇头,没有解释。 天色已暗,祝瑾年说:“送我回去吧,我累了。” “你这几天行动不方便,一个人住没问题?”把她送到家门口,他又蹙眉。 祝瑾年眼珠转转,叹口气说:“有问题,可能得请个保姆。”说罢,抬眼看他,“要不,你帮我联系一个?” 聂羽峥看了她一会儿,指了指自己。 她摇摇头,“我要专业的。再说了,你要准备乔怡潼的心理鉴定,哪有空事无巨细地照顾我?” “你想要什么样的保姆,嗯?” 祝瑾年眉一挑,“勤快的,嘴不碎,长得好看,身体好,身材好,最重要的是——他得是个18-22岁的小鲜肉。” “在你没说最后一个条件时,我以为自己完全能胜任。”他似笑非笑,“原来你嫌我老。” “别这么说,老聂,你很年轻,正处于男人一枝花的年纪。而且你是学术型的,保姆这样的体力活儿,对不起你的学识,还是交给小鲜肉吧。”祝瑾年习惯性地跟他抬杠。 “说得很有道理。”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翻找了一阵,最后把屏幕转向她,指着上面一张照片,“你看这位……合适吗?” 祝瑾年一看,照片中人留着清爽的短发,面庞清俊,一双好看至极的眸子好似山间冷泉般清冽。他穿一件烟灰色的薄毛衣,只是那样随意地站着,单手揣在深色裤子口袋里,双眼往镜头这儿一瞥,没有造作的动作和表情,淡淡扬一扬唇角而已,风神俊秀之大气和自信,就让人一眼难忘。她眨了眨眼,又打量他一阵,照片中这个男子分明跟他九分相似,“这是……你弟弟?” “18岁的我。”他露出几分狡黠,逼问道:“符合你那些要求吗?” 她点了点屏幕,“嗯,这时候的你,不错,我很中意。” 聂羽峥一脸受用,但却毫不客气地回敬:“老牛吃嫩草。” “可惜嫩草已经长大啦。”她耸耸肩,遗憾道。左手艰难地从包里掏出钥匙,弯腰对了几次钥匙孔,才顺利把防盗门打开。他却忽然伸手拉住了门把,不让她把门推开。 “搬我那儿住。” 祝瑾年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好歹也有点实战经验,她知道适当的拒绝能把男人拉得更紧,一味的顺从和纵容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太容易得手。这个方法不知道对聂羽峥这样的男人有几分作用,或许他是那种不管你什么时候顺从、他什么时候得手都不会轻视她的人。 “你右手不方便。”二次说服。 “我还有一只左手。”她抬手摇了摇,还动了动手指,脑中甚至还浮现一首歌—— “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 他一如既往地识分寸,没有再坚持。 “那我……进去了?”祝瑾年试探地问。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替她推开了门,先一步把她的行李箱带了进去。 那一刻祝瑾年有点庆幸,自己习惯出差前把家里仔细打扫、整理一遍。 “你随便坐。我这样子也懒得出去了,你不介意的话……我叫个外卖当晚餐一起吃?”她像招呼客人一样,挺热情地打开外卖app,“你想吃什么?” “我来。”他说。 “我看过你的手机,没有外卖软件。”因此祝瑾年私下觉得,他其实是个生活很单调的男人。 “如果你手机里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很轻易地从她手中抽出手机,“我猜你一定不愿意穿着这身血淋淋的衣服吃饭。” “ok,你做主。我去洗个澡,顺便换身衣服。等我弄好,可能外卖就送到了。”她走向卧室,拿了套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她探头看了看聂羽峥,他也恰好抬眼。 “把门反锁上。”他垂下眼睫,语气淡淡,信息量却很惊人。 祝瑾年脖子一缩,赶紧照办。 ☆、第50章 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2) 悲观主义哲学家叔本华为了证明“痛苦是时刻存在的, 只不过人们没注意到”这一观点,曾在一篇文章中做了一个比喻,大概意思是, 人在不胃疼时,都不感觉胃的存在。举高右手艰难洗澡的祝瑾年深深感觉到了这一比喻的深刻内涵,她觉得,这个月自己真的需要一个全天候保姆,之前提的那些标准可以降低一点, 就要一个18-22岁的帅哥小鲜肉吧! 好不容易洗完, 她看向自己平时放浴巾的浴室架,傻眼。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出差前把浴巾洗晾好, 收在衣柜里,刚才忘了带进来了。 看来,自己荒废了人家聂羽峥“把门反锁上”这句提醒背后的一番苦心。 “聂……聂羽峥!”她把门开了条小缝,“帮我拿下浴巾!就在我衣柜中间那层!蓝色的!” 聂羽峥没有回应,但她在几秒后听见了衣柜门滑动的声音。 她有点紧张,但并非毫无防备,拿了件换下来的衣服,掩着胸口,静静站在门后等。 一会儿后,蓝色浴巾的一角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她赶紧抽了过来, 关门前, 只听他带着几分戏弄,问:“你是故意的?” 她唇角一勾,回敬:“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怪我,不解风情。” “接下来这浴室门,我是锁还是不锁呢?”她披着浴巾,故意逗他。 “你这句话的无聊程度跟电视剧里‘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不相上下。” 祝瑾年暗自发笑,“壮士,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我不听。”说着,他转身就走。 祝瑾年在浴室里磨磨蹭蹭的,真的跟她预言的一样,外卖送来的时候,她恰好走出来,随口问:“来了?” 聂羽峥把一袋外卖放在小小的餐桌上,转头看她。她头上包着干发巾,因为手伤了包得不太严实,头发掉出了好几缕,湿嗒嗒的垂在肩上。卸了妆,少了色彩的描绘,便没平时那么妩媚干练,多了几分清纯本真。 祝瑾年快步走过去,他也朝她走了两步,拦住她去路,她好奇地抬头,他恰好能俯身低头以唇相抵。 这一回,格外温柔。山间明月,远涧静泉,夜晚响起的笛,诗人思乡时的绪,都是这样的轻柔,温和与婉转。 松垮垮的干发巾掉了,微凉的湿发一下子全披散下来,贴在祝瑾年滚烫的脸颊。她被聂羽峥强势又轻柔地拥在怀里,他那么高,她踮着脚才能攀住他,这一次的亲吻,她是如此坦然,再不会像上次那样心中充满惊惧和纠结。 她有时会想,如果他真是别人的老公,自己到底还能抵御这样的诱惑多久?然而转念一想,他如果早已结婚,肯定不会对自己再有所引诱和表示。 聂羽峥的唇离开她的唇,片刻后又再次迎了上去。是不舍,也是沉溺。 好一会儿,祝瑾年才满脸通红地揉了揉上唇,指了一下餐桌上的袋子,转换一下暧昧的气氛。 “你叫了什么外卖?” “香。”他回答。 这个答案真是莫名其妙,祝瑾年用力嗅了嗅,确实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是蛮香的。” “你香。”他竟如此直言不讳地撩她。 暧昧的气氛不减反增。 “你还吃不吃晚饭了?我饿死了!”祝瑾年无可奈何地嗔怪道,“我来看看你到底叫了什么好吃的。” “麻辣火锅和十三香小龙虾。” 她愣了愣,释然地撇嘴,“你又故意耍我,我才不信。” 打开袋子,他果然在耍她。里头分明是较清淡的粥。 第35节 外卖里没放一次性餐具,祝瑾年在厨房里发现几只汤匙竟然不翼而飞,筷子却还好好地躺在消毒柜里。她无奈地倚在门口,对着聂羽峥翻了个白眼,“太幼稚了,快把汤匙交出来。” 聂羽峥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没有汤匙我怎么吃饭?”她撇嘴,她又不是左手也能使筷子的人。 “我可以喂你。”聂羽峥从善如流,摇了摇手里的一只汤匙。这只汤匙,恐怕是现在祝瑾年家里肉眼可见的唯一一只,其他的都不知被他藏哪儿去了。 “如果我拒绝……” 他笑,“用筷子喝粥也不错。” 我就知道你打这种主意……祝瑾年心底暗笑,可也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在他身边坐下。 他轻轻拍了拍大腿。 也太坏了。 她重重“切”了一声,不理他。 他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送上一勺粥。 她一口吞了,想起原来在家时,偶尔生病就赖在床上不起来,要妈妈喂。来鹏市上学后,忙学业、忙实习,回家次数少了,每次回家,都发觉父母苍老了许多。这两年父母总催她有对象了就快点结婚,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更是如此,好像她的个人问题比全国人民奔小康还重要,她就更怕回家了。想来,许多父母都是如此,让人又想亲近又怕被唠叨。 “你喂饭的动作这么熟练,以前没少锻炼吧……”吃了一会儿,她挑眉问,一脸狐疑和八卦。 聂羽峥应了一声,算是肯定。 “喂谁呀?” “我妹妹。” 祝瑾年虚伪地“哇哦”了一声,心里并不怎么相信他的回答,“好羡慕,当你妹妹真是幸福啊。” “羡慕……”他重复。 她点头,点头,再点头。 他毫不护短地问:“你羡慕那个身高175的壮汉做什么?” 下午才考完心理逻辑学、被哥哥出的试卷虐成狗、现在正在食堂大吃大喝补充体力的聂羽倩没来由地打个大喷嚏。 “你对她真是……”听过他接聂羽倩电话时宠溺语气的祝瑾年感叹,“爱之深,责之切。” 他望着她,幽幽回答,“对你也是。” “你对我,是爱之深,‘折’之切。” 他求教:“有何不同?” 祝瑾年清清嗓子,尽量字正腔圆——“‘折腾’的‘折’。” 他摇摇头,“是‘□□,令无数英雄尽折腰’的‘折’。” 祝瑾年无语,心想,他一定还读了个中文系的双学位。 磨磨蹭蹭的,一碗粥吃了半小时才见底。 约莫九点,聂羽峥要走时,郑重地问她:“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我觉得要还是需要一个男保姆。”她也郑重地回答他。 他再次指了指自己。 祝瑾年摆摆手,“你真的不行啦。” “我不行?”他眸色一沉,语气透出几分警告意味,“说得我今晚都不想走了。” 祝瑾年主动拉上他的手,还摇晃了几下,“男保姆只能用一阵子,你,我可是要用一辈子的。” 他听完,眉头舒展,显然很受用。 祝瑾年觉得,自己在花言巧语上也蛮有天赋。 但这种程度的花言巧语还是忽悠不了眼前这人的智商和情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用了一个很精准的比喻,“借来的书,才会夜以继日地在还书期限前看完。买来的书……不一定。” 祝瑾年举手投降,口是心非道:“要杀要剐,你随意!” 他抬手看了看表,故作正经,“美女邀约,本不该拒绝。可是,我约了老贺九点半,实在很抱歉。” 明明是他先撩的她,现在倒成了她撩他被拒! 狐狸老谋深算,她就别指望赢了。 —————— “祝姐早……天啊!你的手怎么啦!”第二天一上班,琪琪就大惊小怪地喊道。 “因公负伤。”祝瑾年抬手晃了晃,深深叹了口气。不过,每天上下班有聂羽峥接送,省去了挤地铁之扰。应她要求,他在距离大厦一站路的地方让她下车。 “看上去很严重的样子,疼不疼啊?”琪琪一脸担忧。 “疼倒是不疼,就是生活不太方便。”她指了指眉眼处,“你看我眉毛画歪了没有?” 琪琪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笑道:“没歪没歪。再说,就算歪了也好看。” “贫嘴。”祝瑾年不以为然,“我出差这几天,有没有人么访客找?预约情况怎么样?” “访客没有,预约我也都帮你延迟确认了。从今天开始排起……”琪琪一边看屏幕一边念日程表,“待会儿有个会你需要参加,下午在市民广场有一场‘迎新春’生活服务活动,明天……” 说话间,电梯口又走进来两人。琪琪不经意抬眼一看,愣了愣,“啊,那个是……” 祝瑾年回头看去,只见聂羽峥和杜格致一齐走来。聂羽峥一身墨蓝西装,外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面庞瘦削英俊,举手投足商务精英范十足,本还挺帅气的杜格致走在他身边倒衬得逊色几分。这样的“美色”祝瑾年一早就见过了,可再见时仍感觉一种非凡的气场扑面而来。 “师兄,聂……聂总,早上好。”祝瑾年尽量压制心头的欣悦,平静地打招呼。 毕竟是工作场所,希望他别露出什么端倪才好。 他是聪明而有分寸的人,这下也并没有其他表示,微微点一点头,就往办公室走去,淡漠而凌厉的气势,好像全然与她不熟。 看来他俩很有共识。祝瑾年心里松口气,愈发欣赏他的情商。如果他对她有所暧昧表示,工作室不明真相的同事八成会以为她利用出差对上司献身,关系可就处不好了。 谁知,他没走几步,脚步一顿,回身看住她,“你叫格致为‘师兄’,叫我‘聂总’。同为校友,是不是对我生疏了点?” 见一起出差归来的他俩居然如此不热络,杜格致本就几分怀疑,聂羽峥这么一问,他恰好替祝瑾年圆个场,探一探他俩疏离态度的真实性。 “我与小年在学校就有往来,聂兄你毕业太早,她在校时你都替她老师出题了,她怎么还敢叫你一句‘师兄’?我看,叫师叔还差不多……”说罢,他忽然发现了祝瑾年右手缠着的纱布,怔了几秒,急走几步拉起她的右手腕,看看她,又看看聂羽峥,“这是什么回事?” “是我自己……” “说来话长,由我做检讨。”聂羽峥插话,虚扶着杜格致的手肘把他往办公室带,不着痕迹地让他松开祝瑾年的手腕。 ☆、第51章 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3) 琪琪眼巴巴看着他俩消失在走廊, 托着下巴发花痴,“聂总还是这么帅啊……也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事而来, 见他一面比见我的爱豆都难。” 祝瑾年发笑道,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几天他接了一个心理鉴定, 恐怕近几个月会经常来坐班,你尽管看个够。” “真的?”琪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祝瑾年“哈哈”一声算是回答, 便先去了会议室, 不一会儿, 聂羽峥、杜格致、贺昴腾以及助理咨询师江满、小闵陆续到了。 聂羽峥一句废话不说,利落地打开投影仪, 一张人物关系图出现在屏幕上,看上去一目了然。他拿着一个红外线笔, 指在一张照片上,“这是被要求做心理鉴定的当事人乔怡潼, 她一直处在这个人的状态中——”他指向叶欣雪,“她第一次来荒漠甘泉,就以‘欣雪’自居。小年——” 这个称呼是不是显得太亲昵了些……祝瑾年打开笔记本, 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其他几人都露出不可思议又兴致勃勃的表情。 “我针对她的心理状态,写了个初步的分析简报。”聂羽峥目不斜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把一叠材料给贺昴腾的助理江满, 让他发给大家, “前期,心理驱动是主要原因,毒品作用是催化剂,发展至今,毒品对大脑的损伤是主因。在乔怡潼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或者可以说勉强算作存在三种不同的人格状态,分别是乔怡潼、有记忆的叶欣雪1和没有负面记忆的叶欣雪2。其中,主人格乔怡潼隐退,次人格叶欣雪1占据大部分时间,潜意识里,主人格的逃避、自我压抑、超强的自我暗示能力驱使着她臆想出了一个‘一尘不染’的叶欣雪2。在我看来,欣雪2不能称作一个完整、独立的人格,因为‘她’根本没有同欣雪1完全区分开,充其量只是一个心理补偿机制下的产物。但是如果不加以干预,任其发展,欣雪2很可能变成一个独立的人格,此后,大脑损伤加上心理驱动,说不定还有可能分裂出更多的未知人格。这对乔怡潼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她根本无法应付这么多人格同时存在,最后会陷入精神混乱。所以,我暂时将乔怡潼定义为‘双重人格障碍’,我们也尽量将她的人格稳定下来,不要暗示或者刺激她继续分裂。” 配合着他的讲解,祝瑾年看完了简报,文中,聂羽峥言简意赅、作证丰富而清晰,体现着他强大的思维逻辑和推理能力,不得不令人佩服。她看向不远处的他,想到这个男人已然和自己执手,她居然还有几分兴奋感。他马上发觉了这道目光,停下讲解,淡淡往她的方向一扫,眸间明显多了几分热度。 低头看简报的大家陆续抬头,聂羽峥移开了目光,继续道:“乔怡潼吸毒、诱惑他人吸毒、非法持有毒品等行为将承担的刑事责任不是我们所能认定的范围,我认为,这次心理鉴定的重点是呼唤和梳理,帮助警方了解乔怡潼处在不同人格状态时的性格特征、思维逻辑。常规的心理疏导、干预对长期处在次人格状态的她效果并不显著,催眠或许是呼唤主人格的一个捷径,但也可能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虽说是心理鉴定,我更愿意将它当成心理治疗。老贺,说说你的想法。” 贺昴腾推了推黑色圆框眼镜,手里攥着根魔棒把玩,笑眯眯、慢悠悠地说:“我嘛,是这么想的。对乔怡潼的催眠要分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也是比较容易达到的一个层次,那就是‘叮’一下——剔除欣雪2!”他挥动一下魔棒,好像施了个魔法似的,“这是个自我欺骗、自我麻醉下生出来的一个东西,‘她’本来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中,这种状态会影响我对主人格的呼唤。在这个阶段里,我将采用父式催眠,强势地对她进行心理暗示甚至是命令,让她以后不要一get到什么点就把状态调整到那个欣雪2上。这个阶段预计一到两个疗程,也就是5到10次催眠治疗。第二个层次比较困难,那就是——把主人格给勾出来……主人格是不会被杀死的,所以‘乔怡潼’一定还在,愿不愿意出来面对大家而已。” 祝瑾年想起欣雪2与自己通话时,曾怀疑自己是双重人格,非常惧怕被欣雪1挤掉、从此消失。现在催眠治疗的第一步就是要把“她”剔除,也真是造化弄人。她微微蹙眉,说:“她的主人格隐藏得非常深,至少近两三年的时间里都处在叶欣雪的状态。母亲邹英的电话、前男友卓伟、身份证什么的……都唤不起她的主人格意识。” 聂羽峥一针见血,“你说的这些人和物,本来就是她想逃避的东西。越是用这些东西刺激她,她越不愿意面对、越是要用欣雪的身份来与之作对。” 贺昴腾“啧”了一声,一摊手,“她到底愿意面对什么呢……” 祝瑾年被问住了,一心想确定乔怡潼到底分裂出几个人格的她忽略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聂羽峥却显得胸有成竹,“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直对现状不满甚至逃避、渴望变成他人的乔怡潼到鹏市之后才分裂出第二人格?在凉肃时,为什么人格如此稳定?不能否认的是,叶欣雪去世的消息对她是个直接的刺激,然而,我重新听了一遍她母亲邹英的录音,发现某个人在她的童年时期也同样起着重要作用。” 祝瑾年一愣,看向他——他昨晚九点多离开她家去赴约,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再听一遍邹英的叙述?!且不说邹英连续讲了三个多小时的话,在奔波了一天的情况下,疲惫的深夜还能耐着性子听那样聒噪的女声碎碎念!她以前对他有偏见,以为他总是凭着书本知识和以往经验去揣摩人心、大家对他的认可过甚,却没有想过他在背后付出了几倍的精力。 是啊,哪有什么不流汗的天才呢? 许是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过久,他停住,朝她投来一个询问的目光,好像在征求她的意见。她怕打断他思路,赶紧摇摇头,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又停留了一会儿,才神色平静地继续说—— “这个人就是邹英的邻居,一位叫洪玉桂的老太太。邹英当时提到过,她是会计,工作相对稳定,还有些外快,上班时,孩子无人照看,经常托给邻居洪玉桂。今天早上我打电话给邹英,她跟我‘聊’了一个多小时……” 说到这里,他窘迫地清清嗓子,深知内情的祝瑾年没忍住,捂着嘴笑了,觉得这时候的他竟然有几分可爱。 几秒后,他恢复严肃:“我总结出几个信息——洪玉桂为人豁达慈祥,早年生了一个女儿,但未成年就因病去世了,一直对邹英和乔怡潼很好,乔怡潼已把她当成亲奶奶一般。这个人和叶欣雪的去世时间差不多,这是个巧合,但很可能共同对乔怡潼产生了刺激。基于这种巧合,我们是否可以做这样的推测——洪玉桂的去世割裂了乔怡潼对旧身份的眷恋,叶欣雪的去世把她引向了新身份。” 贺昴腾眼睛一亮,“这个洪奶奶是哪里人?” “杭城。” “孩童时代印象最深的无非两件事,菜肴口味和入睡歌谣。菜肴口味是没办法了,能不能帮我问问洪玉桂哄孩子睡觉时都喜欢唱什么童谣?” “你的意思是——给她建立一个心锚?”聂羽峥豁然。 心锚是人的内心某种情感与行为的某一个动作、表情之间的链接而产生的条件反射。当条件与反射之链接模式衔接完好后,人的心锚就建立了。 贺昴腾点头如捣蒜,“对!我要用这个带着方言口音的咒语来唤起乔怡潼潜意识里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和怀念,让她苏醒。” 祝瑾年心里再次暗笑,表面上不动声色,“这个容易,再给邹英打几次电话就有了。” “既然如此,这项简单的工作就由你负责。”聂羽峥一脸严肃,显得非常公事公办,“反正,你的手伤也不适合做其他繁重的事。” 大混蛋!祝瑾年撇嘴,却只能压着不爽咬牙虚伪道:“谢谢聂总体谅,呵呵呵……” “不必客气,应该的。”他挑眉回答,“散会后到我办公室一趟,有事交代你。” 乔怡潼初步的催眠方案就此定下,剔除“欣雪2”的工作先由贺昴腾与他的助理江满全权负责,他们商量了一下,待乔怡潼脱毒治疗后再进行,一方面是没有身体戒断反应的干扰,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她第二阶段的康复治疗。因此,正式介入就得等春节后了。 想到还要给邹英打几次电话,祝瑾年就觉得任重而道远。她慢慢走到位于走廊尽头那间几乎从不敞开的总监办公室,聂羽峥站在门口,正要按密码锁。 “聂总。”她挑眉,因他把给邹英打电话的任务布置给她,就充满兴师问罪的口吻,“我要不要待会儿再来,等你把里头的蜘蛛网什么的打扫打扫?” “蜘蛛网没有,蜘蛛精一个。”他戏谑道,输了几个数字,门锁发出“滴”的一声。里头很暗,他先一步走了进去,拉开窗帘,便一下子敞亮起来。 第36节 聂羽峥回身,见她还站在门口,就问:“不进来?” 祝瑾年这才走进去,约八十平米的办公室由棕色、原木色和白色构成,进门正对面是待客区和整扇的落地玻璃窗,右手边半扇由一排原木色竖条组成的隔断墙,绕过隔断墙,就是办公区。设计简约的组合办公桌上除了一台宽屏电脑外空无一物,办公桌后是深棕色的嵌入式书柜,零星排放着一些专业书籍。 她随手在沙发扶手上抹了一把,竟没沾上厚厚的灰。“蜘蛛网和蜘蛛精都没有,我很意外。” “谁说没有?”聂羽峥把门带上,顺便将她抵在门后,双手掐着她的腰,让她更加贴近自己,“我就是那只蜘蛛精。” “你……”祝瑾年的话被聂羽峥的一吻堵了回去。 ☆、第52章 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4) 蜘蛛精吐出千根细丝, 让人挣不开,绕不尽,丝丝钻入心间, 缠住心弦慢慢撩拨, 搅动一池春水。 情动间, 他忽然停下,拉开些距离,看着她。她不明所以,红唇微张, 目光朦胧又有些紧张地和他对视。 “喜欢吗?” “喜欢什么?” “我。” “不喜欢。”她别开头。 “那不亲了。”他作势松手。 祝瑾年假装高兴地鼓了几下掌,他果然又揽住她的腰,顺势把她推倒在沙发上,再次吻住她。 男人也口是心非。 内线电话忽然响起, 打断一室甜蜜。祝瑾年才发觉二人拥吻太久, 隔着布料, 她都能感觉他某处危险的坚硬。他几步走到办公桌前,按下免提, 却不开口。 几秒后,琪琪试探的声音传来:“聂总?您这几天是否接受咨询预约?我帮您在官网上线。” “不接。”他残忍拒绝。 “有钱不赚, 真不是好老板。”祝瑾年整理整理衣服, 鄙夷道。 “有你们就够了。”他一副地主的嘴脸,“我只负责织一张网, 压榨剥削你们。” “我以为蜘蛛精都是女的, 没想到还有个男的!”祝瑾年气恼地抽了张纸巾去擦聂羽峥唇边沾着的口红。 “狐狸精都有男的, 蜘蛛精不能有?”聂羽峥兴致勃勃看着笑也不是骂也不是的祝瑾年,黑眸清亮,“你性别歧视。” “你让我到你办公室来,难道就为了变回原形?”她无奈。 “嗯。” 祝瑾年微讶,原以为他会交代什么公事,没想到他就这么一个字打发了。她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抬头看住他,“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做这个?” “不够?那……”他再次凑近,“继续?” “你居然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祝瑾年松手,大翻白眼。 “你先勾引我的。” “什么时候?!” “我说自己又听了一遍邹英录音的时候。” 祝瑾年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对你投去的是赞佩的目光,你是怎么看走眼觉得我在对你抛媚眼?” “心境决定环境。”他双手交叉抱胸,半靠在沙发一侧,“你撩拨我的目光,让我几乎要下定决心以后天天来坐班,可惜,你一句否认,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祝瑾年摇摇头,“距离产生美。” “对你,我做不到。” 她听了有些欣喜,憋不住笑出来,却又狠狠瞪他一眼。 谁知,他接着就说:“所以我审美一向不行,审丑却很在行。” 和聂羽峥的“交战”记录上又添一道败笔,祝瑾年举小白旗投降。见他真的没有其他事要交代,就哭笑不得地开门出去。 聂羽峥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中温柔不减。她就像荒漠甘泉这个名字一样,给他充满权威和学术但却枯燥无味的生活中注入一汪清泉,或许是当局者迷,无论二人靠得多近,他始终觉得远,他一点都不介意靠近,再靠近。 诸葛千惠一边接电话一边从商务总监办公室出来,瞥见聂羽峥,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愣,又回头用戏谑的目光看了看聂羽峥。 他回以一个微笑。 祝瑾年伸了个懒腰,坐在电脑前。上午没有什么访客,她习惯性地上了荒漠的官网,解答一些网友杂七杂八的咨询、提问。看到关于考试压力的提问,她忽然想起期末考应该早就结束了,就怀着几分好奇去母校论坛看一看自己以前发的那个关于预测今年心理逻辑学试题的帖子,没想到它已成了大热帖,几乎人工置顶了。 她迫不及待地点开,看了最后几页的回复。大家都跪称楼主是深不可测的扫地僧,虽然题目内容和她预测的有所出入,但大方向是一致的,以前将信将疑地按照楼主给的方向去复习的都取得了不错的分数,纷纷跪谢打赏,回帖从上传试题渐渐变为猜测楼主真实身份。有人猜楼主是研究所课题组的潜伏者,有人怀疑她手握出卷者的把柄,但也有人打听出聂羽峥的妹妹目前也在东南政法,到最后大家都偏向于发这个帖子的人是聂羽倩,以至于后面有个号称是聂羽倩的id跳出来大喊冤枉,大伙儿都在起哄。 祝瑾年看得一个劲儿发笑,留意到一个考生拍下的一张原题照片,题目是字迹分析,但给的素材并不是她以为的小志或者其他同龄人的字迹,竟是她的——他曾复印过她的几页笔记,出卷时把她笔记的扫描件传了上去。 她不禁抚额,他总是出其不意留一招最狠的。 一个参与改卷的研究生把试题答案概要分享出来,祝瑾年仔细找了字迹分析那题,只见发帖人备注了一行,说这题是聂羽峥亲自批改的。 “字迹分析题答案概要:条理性、原则性强;讲求权衡周全;遇事冷静并习惯压抑情绪,强调距离,不喜与人过分亲近;有急智但急于求成,缺乏持之以恒的耐心;有幼稚的一面,心里始终住着一个小孩。” 祝瑾年托着下巴,轻轻扬起唇角。拿起手机,拍下网页发给聂羽峥,然后留言道: “你说我幼稚,我看你才是幼稚鬼。竟然发动至少一千个学生来分析揣摩我,然后得出几个和你不谋而合的答案。真不知该说你是胆大包天还是不耻下问。” 过了一会儿,他回: “我只不过是撇去喜爱之心,客观地评价一个人罢了。” 好吧,确实很客观…… 他接着回了第二句。 “没撇干净而已。” 又被撩到了。祝瑾年捶捶胸口,摇了摇头,自己真像一只撞进蜘蛛精大网里的小飞虫,被这妖精一丝一丝缠紧,就快完全缴械投降了。 —————— 春节来临,荒漠甘泉的各项工作都告一段落,聂羽峥留在鹏市,关注乔怡潼脱毒治疗的同时,和聂羽倩一起招待远道而来的父母,祝瑾年则回了平岭市。 平岭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县级市,属j省北部的延丰市管辖,县域经济全省排名前三,早年,去往x省的火车都得经过平岭,平岭火车站就成为了j省的一大站。近些年,平岭工业逐渐走下坡路,靠着周边丹霞地貌区的诡谲变幻和名人名家故里文化的挖掘,旅游业异军突起。 故乡虽好,但舞台太小。祝瑾年一心向外,上大学后忙于学业和实习,回来的次数很少,但每次回来都觉得平岭大变样,以前荒凉的空地建起高楼,小时候从未到过的陌生角落不知何时又建起了大型游乐场。 她家住在铁路边,地势很高,六楼而已,就能看尽平岭夜晚的灯火繁华。年三十,她趴在窗台上,遥望远方夜空时不时绽放的烟花和徐徐上升的孔明灯,忽然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小年。”周芙瑛端了杯梅子茶给她,身为母亲,最是了解女儿的喜好,“这几天都有些什么安排?有空吗?” “妈,我不去相亲。”祝瑾年并未将最近的感情生活如实交代,聂羽峥从她字迹里读出的信息十分精准,她确实习惯于权衡,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绝不会透露半点讯息,以免徒增一遍遍解释的困扰。 “我管你相不相亲?若30岁还没男朋友,老妈再帮你操办这事也不迟。”周芙瑛嗔怪地说,“我厂里一个小姐妹的女儿今年就要高考,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老觉得自己怀孕,还一直洗手,把他们一家人搞得……唉!操心啊!你不是挺会弄这些青少年心理咨询吗?能不能帮帮人家?” “你可真是不遗余力地榨取我的劳动力啊。”祝瑾年半开玩笑地说,“我大学暑假回来就帮你的亲朋好友的女儿啊侄子啊补过作文,前两年还帮你一远房表妹的小孩写过一篇演讲稿,这下倒好,又得免费帮你朋友的女儿做心理咨询,我们母女俩可真是平岭当地的一对活雷锋。” “你还想要钱啊!”周芙瑛故意板起脸,作势要打。 “她女儿很有可能是强迫症……”祝瑾年摸摸下巴,又打了个响指,“我事先跟你们说好——咨询,最重要的前提就是信任和保密,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小姐妹,都不能逼我说出那姑娘真实心事,除非她自己愿意告诉你们。还有,别指望一次两次解决问题,我们工作室只放假到正月十五,我能做的很可能只是心理诊断,后续怎么开解、怎么疏导,要不就带她去心理门诊,要不来我们工作室也行,说不定还能打折。” “啊呀,打折也贵得很呢。”周芙瑛嘀咕着,还是挺乐呵,马上给她的小姐妹电话拜年,顺便约了时间,就定在初三下午。 祝瑾年盘腿坐到沙发上,见聂羽峥发了个666元的红包给自己,心里一激动,回了个520元的红包回去。趁父母忙着烧香拜祖宗的间隙,她给他去了个电话。 聂羽峥摸了张牌,瞥了一眼就打了出去,“六条。” “胡了!就等你这张!”方桥不打则已,一打瘾就大,牌技好加手气旺,已经连庄三次了。 聂羽峥对麻将兴趣缺缺,但一早看出母亲在听条,干脆连续打几张条出去哄她。恰好手机震动起来,让他摆脱牌局。 “快点啊!”方桥挥挥手,叮嘱道。 “你们斗地主。”聂羽峥抛下一句,就上了楼,明摆着要让他们三缺一。 “你敢!”方桥瞪眼。 “明天还要赶飞机,你见好就收吧。”聂冠佑抬手往下压了压,劝道。 “这才几点?”她瞥了眼时钟,笑一声。 聂羽倩伸个懒腰,拍马道:“好不容易聚一次,妈妈要打到几点我就奉陪到几点。“ “还是女儿贴心呐!不枉我豁出命去生你。”方桥站起来,抓了把坚果,”你们码牌,我把混蛋儿子喊下来。”说着,便噔噔噔跟上楼。 “哈?怎么?妈妈生我很辛苦吗?” 聂冠佑脸色一变,又赶紧笑着说:“别听她瞎胡说。上个厕所就把你生出来了。” ☆、第53章 蛇与剑(1) “心理援助……”听完祝瑾年的抱怨, 聂羽峥语含笑意,倚在小阳台的落地窗边,“别那么唯利是图, 把它当成寒假实践, 提升自我, 心里是不是舒服多了?” “可我只想在假期里骄奢淫逸,不想提升自我。”她不求上进地答。 他故作严肃道:“准许你骄奢, 不准淫逸。” “我偏要淫逸!” “既然如此, 我舍命相陪。” “你让我想起了西门庆……” ——“我这儿都三缺一了, 你小子还舍命陪谁啊?”方桥用力地拍了拍聂羽峥的背, 急吼吼地说。 聂羽峥微笑地移开手机,“你最好不要知道答案, 否则你期待的巴厘岛之行,我爸就不用买单了。” 方桥一愣,会意后“啊”地叫了一声, 又赶紧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他,“哈哈, 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说罢, 步履轻快地跑下楼,隐约听见她又拉着聂冠佑打赌,说如果今年聂羽峥找到女朋友, 她下次的巴西之旅就让他买单。 聂羽峥挂了电话下楼, 只见宠妻狂魔聂冠佑信誓旦旦地接下了这个赌, 方桥小人得志一般笑得如沐春风,而聂羽倩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嘲讽道:“老哥啊,‘坑爹’这个词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为哄母亲高兴而坑爹,想必聂冠佑被坑得也是心甘情愿。当年,方桥生羽倩时差点没抢救过来,羽倩也因为缺氧而送进新生儿重症监护,和母亲一样生命垂危。脱离危险后,这两人都成了聂家之宝,为祝愿妹妹健康成长,做大哥的聂羽峥亲自赐小名——壮壮。 要说他聂羽峥有什么心理上过不去的坎儿,铁定就是方桥抢救时那万分紧急又危险的十几个小时和一出生就被医生判定为“能不能活还得看运气”的妹妹。 —————— 初三下午三点半,制氧厂的曲翠霞到祝家拜年,一阵互相介绍和寒暄,祝瑾年大概了解了她的家庭情况。她老公邓建刚原本是制氧厂生产车间主任,后来下海做起了生意,一开始还不错,后来慢慢走了下坡路,曲翠霞则一直都在制氧厂充装车间,与担任副厂长的周芙瑛是师徒关系,两人连跳广场舞都站同一排,几乎无话不谈。曲翠霞的女儿邓涵希是绘画艺术特长生,高考分数要求并不高,考个四百多分就能上很好的大学。 曲翠霞愁眉苦脸地说,邓涵希在延丰市一所私立高中读书,由她陪读,近几个月,女儿忽然开始缠着她问关于怀孕的事,她留意女儿的月事情况,发现和以往一样正常。邓涵希总觉得自己的手上沾了男人的j液,动不动就去洗手,还顺带把自己日常能接触到的物品都洗一遍,浪费时间和精力。为了这事,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一想起女儿,她五脏六腑就抽着疼,根本无法入眠,自己都快崩溃了。 第37节 “涵希的成绩怎么样?我指的是……文化分和专业?” “上裕师完全没问题啊。”说到这个,曲翠霞眼中出现了一丝欣慰,东裕师范大学可算是南部数一数二的师范类院校,“我们给希希请的美术老师就是裕师美院的,希希联考已经过了,三月去参加裕师的校考,如果也过了,高考只要考300多分就行。” 300多分,太简单了!以前班上学习最差的那位,高考都400多。祝瑾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她并没什么升学方面的压力。” “这跟压力有什么关系吗?”曲翠霞不解地问。 邓涵希的这些异常表现跟祝瑾年之前遇到过的小志和“欣雪”相比,算是比较轻的了。因此,祝瑾年胸有成竹地解释道:“一般人产生心理问题都源于压力所带来的恐惧,我们必须弄清楚她的压力来自哪里,既然不是学业,那有没有可能是情感?” “她没有男朋友的。”曲翠霞非常笃定地说。 祝瑾年微微扬了扬唇角,现在的孩子有没有谈恋爱,父母的结论其实不准。 “涵希是否也渴望摆脱这样的状态?” “当然!”曲翠霞点头如捣蒜,“我们希希也不想去想那些事!所以一想不通了就会找我说,你知道她因为这事拗起来又多拗吗?明明来着大姨妈,却还在怀疑自己怀孕,我……”她欲言又止,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才压低声音接着说,“我连验孕棒都给她买来了,验出来没有,她还不放心,居然说这会子没有,可能明天才会有。我都快被她搞疯了!” “每天如此?” “每天!我每次都好说歹说终于说通了,第二天又来了!反反复复,就那么一个会不会怀孕的问题,怎么说都说不清楚,整天疑神疑鬼!” “有没有试过让她不要去想这个,想点别的,比如……高考、明星、美食、梦想什么的? “不行……”曲翠霞摆摆手,“一定要想一遍这个,不想不行的样子,唉!我都急死了!”她情绪崩溃,泪水激烈地涌出来,开始胡言乱语,“我宁愿她脑子坏掉!我伺候她一辈子!也不要她这样!不要她这样整天乱想!呜呜呜!!!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的一切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不活了!呜呜呜啊啊!!” 周芙瑛手忙脚乱地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安慰,祝瑾年也赶紧剥个芦柑,想用食物分散她的注意力。 曲翠霞接过水果,一边道歉一边擦眼泪,殷切地拉着祝瑾年的手,“小年,你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希希啊!你去跟她说,她想的那些东西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发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再去想了!” “我不是心理医……”祝瑾年欲言又止,想了想,也就不再解释这些,“曲阿姨,我想尽快跟涵希谈一谈,弄清楚她的具体情况。” “好!涵希现在在家,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曲翠霞急切地站起来问。 爱女之心如此迫切,祝瑾年马上点点头,随她回了家。 路上,她抽空给聂羽峥发了条信息: “在做什么?我在路上,去求助者家里。” 聂羽峥:郑文秀。 他回答得如此简略含糊,祝瑾年一怔,想到聂羽峥曾详细说过这件事情的始末,便聪明地没有追问。 等了一会儿,他没再补充。祝瑾年想,郑文秀可能遇上了什么事,他正在处理。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聂羽峥正在鹏市第一医院住院部等待曹筱柳苏醒。 这个曹筱柳就是一直电话骚扰他并每次都称他为“老公”的女子。她母亲郑文秀仍在抽泣,虽然女儿已没有生命危险,她还是一脸担忧,嘴唇死白,十指紧紧攥在一起。 她的嗓音充满苍老和无力,“老曹不知道是死是活、人在哪里,柳儿的抑郁症状越来越重,我们一个家早就不是家了。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娘俩和你相信老曹是无辜的……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别说论文和院务了,连别的学院敷衍而过的试卷巡查都严格按照规定做,从来不打压同事,有机会职称推荐时,他都亲力亲为去帮忙争取!我多希望他能忽然站出来,亲自证明自己是无罪的。” 几年前,一个名叫曾大强的临时工遭人杀害,所有证据都显示,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院长曹义黎存在重大嫌疑,且他有明显的动机——曾大强不知手握他什么把柄,对他进行了勒索。但是,曹义黎不知什么缘故,案发后就不见踪影,知道点内情的都传说他畏罪潜逃。 “当时我恰好作为心理学顾问参与了一些重案的调查,仅能对曹院长的所谓犯罪动机提出质疑,左右不了侦破的方向。或许就是这一点质疑,让警察们重新思考了案件的性质和嫌疑人。但是,十分遗憾,他们没有找到其他嫌疑人,目前,曹院长仍是嫌疑最大的人,可惜迟迟不见踪迹,因此才没有结案。至于外界传说的因为我不肯签字或者其他行为,导致不能结案,都是无稽之谈。一个心理顾问,不可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聂羽峥压低声音说,再次强调了这个铁一般的事实。 曹筱柳的头左右蹭了蹭,似乎正在转醒。 郑文秀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握着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好一会儿,又望向聂羽峥,语气带着哀求,“来都来了,劝劝她吧……算我再次求你。” 上吊自杀未遂的曹筱柳慢慢睁开眼睛,见聂羽峥面无表情坐在病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有些不敢相信地张了张嘴,随即好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他伸出手去,沙哑地叫道:“老公——你……你出差回来了?你太忙了,年夜饭都赶不回来,我……” “好好休息。”聂羽峥出言打断了她吃力的关切。 “我一直在等你回家……”曹筱柳哽咽了,“你——你能不能多陪陪我,就像以前一样……我们去放风筝,去爬山,你还说要带我去西班牙呢……” 父亲的失踪和深陷杀人嫌疑令曹筱柳精神崩溃,她将对父亲的思念、心疼和担忧转移到了聂羽峥身上,并臆想他俩已经结婚,从而压抑住了对曹义黎的父女之情。然而,无论是曹义黎和聂羽峥都不能给她任何情感上的回应,令她陷入抑郁中,动不动就自残或者自杀,郑文秀既要照顾她又要防着她,不过五十来岁就形似七十岁老人。 “要按时吃药,恢复健康,不要沉溺在自己一时的情绪里,才有可能走出家门,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深知抑郁症会给人带来多大痛苦,聂羽峥明白,自己这几句劝告并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如果能稳住她一时,让她不要再轻生,也算功德无量。 阳光洒在聂羽峥肩背,好像给他镀了一层圣洁的金光。曹筱柳半靠在枕头上,不断点头的同时,痴迷地望着他,好像一个诗歌爱好者手捧歌德真迹一般,充满虔诚和狂热。 聂羽峥淡漠地移开目光,依旧不给她任何情感上的回应。仅过了几分钟,他接到一个快递的电话,刚好以此为借口离开。 到家后,他取回这份不知来源的快递,拆开一看,里头是一张禾诗蕊的照片,背后写着三个字“章靖鸣”,和上回写在叶欣雪照片背后的字体一样,都是用左手写的。 他看向自己从沈子平那儿拿回来的一叠禾诗蕊失踪案的调查记录,陷入沉思。 ☆、第54章 蛇与剑(2) “她在里头画画。”曲翠霞指着一扇门说。 “阿姨, 我冒昧地问一句, 你有没有带去她检查一些妇科项目?”祝瑾年压低音量问。 她会意,“那个……是完整的, 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肯定她没有男朋友。” 祝瑾年点点头。 曲翠霞小心翼翼地叮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缠着你问一些关于怀孕的问题时,不要表现出很惊讶或者不耐烦的样子。” 祝瑾年答应着, 敲了敲门就进去了。 邓涵希嘴里嚼着口香糖, 打了个招呼。她是个长相平平还有点小胖的女孩, 聊了一会儿,她不仅很有礼貌,性格看上去也并不古怪。 见气氛还算不错, 祝瑾年很坦诚地说:“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跟你提过, 我是她一个老姐妹的女儿, 在鹏市当心理咨询师, 回来过年, 听说你有些想不开的心结, 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你。我会对所有内容保密,这是职业道德。如果你愿意说, 就说出来, 不愿意的话, 就教教我几个画画小技巧吧, 也算没白来。” “我妈给你钱了?”邓涵希笑着问。 “没有。”祝瑾年摇摇头, 挑眉道, “我妈不让我收钱。” 她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眼珠转了转,“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没收钱反而守得住嘴巴。” 祝瑾年心里赞叹,这丫头还真是个明白人。 “那我问你——”邓涵希脸色一变,忽然严肃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没有上床的情况下,就怀孕了?” “试管婴儿。” “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比如说……一个男的在洗澡,他的j液流出来刚好沾到手上,去关水龙头,又沾在上面,之后我去洗澡,摸了那个水龙头,用手洗屁股的时候j子会不会钻进去,然后就怀孕了?” 好幼稚的问题…… “不可能。”祝瑾年笃定地说,“这种情况j子活不了多久,就算活着,也不见得能进入你的身体,穿过重重阻碍,又刚好遇到排卵期。万事俱备,正常途径进入的那些总数恐怕上亿了,活到最后的不过二三十个,而最终能进入卵子的也就那么一两个。” “你怎么知道我碰到的就不是这亿分之一?” “绝不可能,你还不如去买彩票。” “万一呢?万一呢?万一呢?”她急切地连问了三遍,眼睛瞪得老大。 祝瑾年于是花了半小时非常直白地普及了一遍生理知识。性知识获取不畅和欠缺导致了很多青少年的性困惑,性罪恶感和不正确地发泄方式让一些人走上了邪路。 邓涵希听完后,似有启发,但很快又问:“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个居心叵测的男人故意把那个抹在我的内裤上,我不知道就穿了,然后就怀孕了?” 看来刚才的一番性教育白费了。“你每天都在想这些问题吗?” “不想通,我是没办法做其他事情的。你告诉我一下,那样到底会不会怀孕?” “怀孕对你来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吗?”祝瑾年不再回答她无聊的问题,开始由自己来主导谈话内容,“有些人结婚十几年都生不出孩子,怀孕之后高兴得要死;有些人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怀孕,生产对她们来说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那么怀孕就不见得是个好事。退一步说,为什么你碰到的一定是男人的j子,而不是霍乱、狂犬病或者埃博拉病毒?那些弄不好会死的,比怀孕可怕多了。你现在回答我,怀孕会给你带来最大的坏处是什么?耽误上大学、丢面子,还是你听说流产和生孩子都很疼?” “大不了就是流产,也……没什么。”她低下头,“可是我一定要确定那些情况会不会怀孕。” “一遍一遍的确定这种事不累吗?”祝瑾年放软了语气,“你可能心里清楚,这很无聊,很浪费时间,可就是忍不住要去确认?” “累,可确认了我才舒服,不然总觉得慌慌的。” “怎么才算确认?验孕?” “验孕也不一定准吧?” “挺准的。” 邓涵希眼睛一瞪,似乎又陷入了怪圈,“那有没有一种情况,刚怀上一分钟而已,验孕验不出来?” 祝瑾年不跟她纠缠这些问题,“昨天你是怎么确定自己提出的某种情况不会导致怀孕?” “我妈跟我分析了很久,但我昨天想通了,今天又感觉不放心,所以再问问你。我一定要知道我说的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怀孕,然后敲三下桌面,就算过了。” 祝瑾年想,八成是强迫症。因为怀疑自己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怀孕,所以一遍遍询问别人来排除各种可能,同时不断洗手来阻挠j子进入自己的身体。 不过,她强迫症的压力来源是什么,值得探究。 “我看看你最近画的画吧。”她转移了话题。 然而,就在邓涵希转身去翻找画作的时候,新接收信息使她放在颜料盒边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祝瑾年下意识瞄了一眼,瞥见“双腿之间”这个词后,脑子好像被人撞了一下,猛地认真看了看。 一叶知秋:想你了 一叶知秋:想念你双腿之间的味道。 祝瑾年看清整句话后,赶忙随手乱抓起邓涵希的笔盒,假装好奇地打开看,很大声地说:“你们学美术的画笔真多,光素描用的笔就这么多型号,还都是自己削的……考试时一紧张会不会一下子削断?” “不至于那么紧张,断了再削呗。”邓涵希答,然后捧出几本装订好的画作,“你看看,都是我的练习。” “是临摹还是原创?” “自己瞎想画的。” 祝瑾年翻看了几页,发现她的最近半年的画作里出现了蛇、埃菲尔铁塔、桥、持剑的男人等等一些意象,这都是男性.器官的象征,尤其是她画的蛇都像是毒蛇,桥下的水潭也很浑浊,都都是一种对性有恐惧感和不道德感的投射。 她试探着问:“你画得这么好,考上裕师大应该完全不成问题吧?其实你还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比如首都美院什么的。有想过吗?” 邓涵希有些迟疑,半晌才说:“……裕师就可以了。” “裕师对你来说确实太容易了,听说你的辅导老师就是裕师的,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是啊。”她笑了笑,“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就会去裕师美院了。” 祝瑾年赞许道:“那真是恭喜你了,比普通考生早一步‘上大学’。”说着,她掏出手机看了看,略带抱歉地说:“我回个电话。” 走到窗边,她一边假装打电话一边从玻璃映出的影子里观察邓涵希的举动,只见她也拿起了手机,看到那几条消息,脸上并没有露出气愤或者反感的表情,很自然地回复着。 祝瑾年心想,原来她有男朋友。如此一来,她的困惑和焦虑就有迹可循了。 她拿出一份心理测试题给邓涵希做,草草看了一遍,她大概能确定邓涵希的强迫心理很重。 晚饭时间到了,尽管曲翠霞十分诚心诚意地要留她吃饭,她还是婉拒了。曲翠霞送她下楼,很急切地问她和女儿聊得怎么样。祝瑾年说:“是强迫症,最好带她去有心理门诊的医院看看,吃药加心理疏导。好在涵希是个明白人,并不抵触这些,应该能配合。” “可是她怎么老想着怀孕的事呢?”曲翠霞还是愁眉苦脸。 祝瑾年想了想,有所保留地说:“这可能跟某种潜意识里的焦虑有关。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尤其青春期,你和邓叔叔是不是对她和异性的交往管得比较严?是不是在言语中多次强调早恋、未婚先孕的羞耻和罪恶?是不是对所谓‘女性的贞洁’看得非常重?这些都会让她产生一种对性和男女感情的恐惧,一旦自己有类似行为或者想到自己做这些事时,都会从心底萌发一种不洁和罪恶感。在升学和家庭对都都不构成压力的情况下,性的焦虑是她面临的最大难题。” “大家对子女的管教不都是这样吗?我看别人都没有这样,怎么就她胡思乱想?”曲翠霞百思不得其解,“她是不是喜欢上哪个男的了?还是哪个男的在追她?” 第38节 祝瑾年想到自己初中时的经历,便问:“她有没有提过自己暗恋或者欣赏哪个男生?” “从来没有,我们也不允许她动这个心思,从小就告诫她,不要跟男生走得太近,也不能跟他们交朋友,普通朋友也不行,否则就废掉了。她认识的男生不多,恐怕就只有班上几个男同学,她老师也从来没说她和哪个走得特别近。我看她也不太敢跟男同学多接触,一直挺乖的,不是去画画培训,就是在家里,要好的朋友也不多。” “一叶知秋”难道是她的网友?祝瑾年疑惑。 “她长大了,马上就要上大学,完全不跟男生接触,也不太可能。”祝瑾年笑着说,“不如从现在开始转变一下态度,慢慢引导她跟男生正确交往,即便有男朋友,也要学会保护自己之类,这比一味压抑和限制要好的多,毕竟她也成年了。” “唉,能顺利考上裕师再说吧……这两三年我们给她请那个老师,花了不老少啊!” “哪位名师,这么贵?”祝瑾年开了电动车的锁,随口道。 “裕师美院的秋闻梵老师。” 祝瑾年脑筋一转,明明没听说过,却连连点头,“我听知道他!是秋天的秋吧?挺有名的!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一朋友是他的粉丝。” “当然有!”曲翠霞露出高兴和自豪的神色,把手机拿出来,指着一个名字道:“这就是他。” 这个备注为“秋老师”的id就是一叶知秋!祝瑾年为难地咬了咬下唇,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曲翠霞没看出她的顾虑,自顾自地说:“我们希希基础不是很好,本来还以为他不好请,谁知他看了希希的画之后很快就答应了,还说一定好好培养。希希跟着他学没几次就哭着闹着说不去了,好说歹说才继续学,果然进步非常大。就两年时间,她就变成这届美术考生中数一数二的。秋老师真是个好老师!” 祝瑾年继续诓她:“我朋友说秋老师已经结婚了,是吗?” “早就结了,还挺浪漫,情人节有时还晒晒玫瑰什么的,不愧是搞艺术的……” 祝瑾年目光一凛,这件事她决不能坐视不管。要查清楚这二人究竟怎么回事,如果有可能,再跟邓涵希谈一谈,尽量把她拉出泥沼。 ☆、第55章 蛇与剑(3) 当晚, 祝瑾年一边听聂羽峥说今天下午和郑文秀见面的始末,一边在搜索栏里输入“秋闻梵”。 “所以, 你真没理她?”她不敢相信地问, 学他一贯的口吻道,“证据呢?” 他无奈道:“没有证据。” “‘你老婆’长得漂亮吗?”祝瑾年继续耍无赖。 “再见。” 她投降, 笑着说:“别挂别挂,逗逗你而已,我办正经事儿呢。” “你先忙,等办不正经事时再叫我。” “真别挂, 我有事请教你呢。” 搜索结果出来了, 秋闻梵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也是裕师美院的副教授,在意大利留过学,擅长油画、素描, 笔名“落叶知”。 落叶知秋,他笔名是这个意思吗? 大家对秋闻梵的评价都挺好,暂时没发现他有什么作风问题。然而, 祝瑾年一想到下午在邓涵希手机上看到的那一句露骨的表白, 就觉得鸡皮疙瘩乱掉。世界上最不能直视的, 一是太阳,二就是人心。人心可以很好, 舍不得踩死一只蚂蚁, 也可以很坏, 将罪恶之手伸向无辜者。 祝瑾年掩去了邓涵希的真实信息, 将这个案例分享给聂羽峥,并说了自己的想法,“她能接触到的男性不多,最容易接触和能以最合理的理由接触的,就是自己的老师。” “成为第三者、插足他人婚姻的罪恶感和性焦虑叠加,确实可能造成她的强迫症。”聂羽峥表示赞同。 “我觉得这女孩一开始是很排斥老师的,她曾表示过自己不愿意再去补课了,说明当时有反抗的心理,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默许了。”祝瑾年气愤地说,“一个已婚男人,对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女孩子说那么下流无耻的话,我真不敢想象他们私下相处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遇到这种情况就应该报警!” “是情不自禁,就像……我对你一样。” “不一样!”祝瑾年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能跟他相提并论?” 聂羽峥笑,“哦?这么说我以后可以再过分一点?” “你敢!” “瑾年。” “嗯?” “早点回来。” 祝瑾年抿唇一笑,逗他,“想我了?” “不想。” “你一点也不老实、不浪漫,你看人家美术老师,想什么说什么,根本不害臊。” 那边静了几秒,然后他提醒道:“你刚才还说他那句‘想念你双腿之间的味道’是下流无耻。” “因人而异嘛。” 他嗓音低沉,“我又没见过,怎么想?” 祝瑾年差点被这句话噎得吐血,脸有些热,想当面捶他几下,这么一来,对他的想念忽然排山倒海而来,很想现在就扑到他的怀里。 结束通话,祝瑾年更加专心地探究秋闻梵其人,在一些论坛上找到了许多女生对他发的花痴,还有人称他为心目中的“高冷男神”。她点进一些女生的相册,发现好几个人的相貌身材都在邓涵希之上。她有些不可思议,师大向来出美女,既然秋闻梵在学校中风评和人气如此高,对哪个迷恋他女生下手都易如反掌,为什么会对长相、身材平平的邓涵希情有独钟?想到这里,祝瑾年脑洞大开,难不成邓涵希男朋友的网名恰好也是“一叶知秋”,或者,邓涵希跟纠缠聂羽峥的曹筱柳一样患有恋爱妄想症,雇了一个人假扮秋闻梵? 一条讲座预通知引起了祝瑾年的注意,秋闻梵将于四天后在裕师开一场《意大利文艺复兴与尼德兰文艺复兴艺术的对比》讲座。 讲座只安排短短两个小时,来回一趟,半天就能搞定。祝瑾年马上买了去延丰市的车票,去见见这人的庐山真面目。 四天后。 听讲座的人还挺多,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会场就快坐满了。讲座开始,一个身着得体黑色西装的男子不疾不徐走上讲台,看不出具体年龄,大约三十来岁,深沉内敛,虽没有令人惊艳的英俊,却十分稳重耐看。 再听他的讲座,幽默风趣,举手投足自信又富有男性魅力,连祝瑾年这个外行人都能听懂并牢牢记住相关知识点,若没有邓涵希的事情,说不定她也会欣赏他。于是,她不禁再次怀疑邓涵希手机里的那个“一叶知秋”是否就是台上那个男人。 到了回答现场提问环节,祝瑾年身边一个女生得到提问的机会,很是激动,话筒都拿不好,掉在地上。祝瑾年好心捡起来给她,再抬眼,见走下台来跟大家互动的秋闻梵忽然很惊讶地望着她,以至于那个女生问了什么问题他都没听清。 女生重复了一遍问题后,秋闻梵朝这里走来,虽说在回答提问,可目光还是久久落在祝瑾年身上,看了她好久。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他指了指手表,示意主持人,提问环节到此为止。 讲座结束,就在祝瑾年犹疑着要不要跟上去叫住他的时候,他再一次向自己走来,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小禾,是你吗?你回来了?这些年去哪儿了?怎么会来这里?” 祝瑾年懵了,眨了眨眼睛。 他一愣,也有些犹疑,再次试探地问:“你是……禾诗蕊?” 真是意外收获。祝瑾年摇摇头,“你认错人了。” “不好意思。”他马上礼貌地微微倾身,微笑地说,“你跟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我很久没见过她了。” 他很彬彬有礼,可祝瑾年一想到邓涵希的手机信息,就觉得很膈应。见他转身要走,她上前一步,“禾诗蕊已经失踪十年了,很多人说我跟她有点像,你会认错也正常。” “原来,你也知道她。”他驻足,但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爱撩女人的浪荡子,显得儒雅而疏离,仿佛既然认错,就没有继续说话的必要了。 祝瑾年眼珠转转,觉得这是个切入点,就说:“她的朋友和警察们一直都没放弃找她。今天我来听你的讲座,没想到你也认识她,我一个朋友恰好负责她的案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她有可能会去哪里?或者,她这几年有没有联系过你?” 他沉吟了一下,转身道:“这里很吵,换个地方说。” 祝瑾年答应着,留了个心眼,暗地开了手机录音。 秋闻梵带她去了位于会场二楼的一间小教室,刚进门,他就说:“时间过得很快,当时我还是鹏市美院的学生,和小禾在一次校外活动中认识,我恰好在创作一组希腊神话题材的作品,创意现在看来并不高明——就是让希腊诸神拥有东方人面孔,赋予他们一些国人的特质,为的是展现中西方审美的交融。” 他半倚着讲台,就像上课一样,进一步解释说:“我邀她当模特,想以她为原型创作女神赫斯提亚。她答应得很爽快。后来,我出国留学,这个题材还在继续创作中,就想向她要一张照片,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语气很冷淡,对当模特的事也反悔了,很决绝,说模特不当了,自己配不上女神之类,很沮丧的话。在我印象中,她本来就是个很情绪化的人,见她这样,我不好勉强。我听到一些关于她的风言风语,说一个跟踪狂一直缠着她,回国后又听说她……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她的消息。” 祝瑾年绕到讲台另一侧,自然而然把手机放在跟前,“警察没找过你?” 秋闻梵失笑,反问:“为什么要找我?” “你可能是最后几个与她有联系的人。” “但我当时已在国外,没有和她正面接触的机会,警察不会浪费时间。” “也对。”祝瑾年从他这里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失望道。她深吸一口气,说,“秋老师,我今天来这里,其实有别的事想问问你。” 秋闻梵沉默着,等她继续。 “关于你的学生——邓涵希。”她说,无惧地抬眼和他对视,试图捕捉他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他的眉头轻轻蹙了蹙,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整个人又开始给人一种疏离感。 二人僵持着,祝瑾年等他开口,不知他会勃然大怒还是一问三不知,见情势,后者可能性比较大。而秋闻梵则淡淡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多了几分不怒自威。 “她最近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祝瑾年笑。 他回答得□□无缝:“她的水平一直很稳定。如果你是为了她的校考前来,至少得让我知道你与她的关系——你看上去并不像她的长辈。” “这是我的名片。” “谢谢。”他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双手接过,目光一滞,“心理咨询师?” “据我了解,她最近的一些心理波动可能与一位名叫‘一叶知秋’的网友有关,秋老师知不知道这个网友是谁?”就像当初毅然决定跟踪小志一样,祝瑾年对待心理咨询事业和对待爱情完全不同,总有一种不怕前路虎豹豺狼的勇气和拼劲。 他带着审视,上下打量她一遍,温文一笑,“在我向你全盘托出之前,希望你能把录音程序关掉。” 祝瑾年呼吸一滞。 秋闻梵看了看表,淡漠地望向窗外,语气很轻,却极为强势,“心理咨询涉及**,你没有权力在我不同意的情况下录音。” 祝瑾年看了看他,关掉了录音程序。 ☆、第56章 蛇与剑(4) 秋闻梵扬了扬唇角, 依旧稳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这故事很俗, 充满了套路,你听了开头或许就能猜中结尾。很多年前, 某个制氧厂效益还很不错,是一些相关专业的大学生毕业实习的首选。有一个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女学生也去了, 她很兴奋,很新奇,觉得工作虽然累但很有趣,前辈们教会她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 但都待她很好。一个晚上, 轮到她值班,带班的是她所在车间的主任。那天很冷, 主任叫了几个外卖, 请她吃夜宵,喝酒。” 祝瑾年瞪大眼睛, 似乎明白他指的是谁, 但仍不明白他为何说这个。 “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心眼, 大概五六瓶啤酒的量, 说自己最多两瓶, 那个主任果然就软磨硬泡要她喝两瓶, 接着手脚也不干净起来。她很清醒, 但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职场性骚扰,想到还在实习期,忍下了。但软柿子如果不硬起来,就永远没有被人最后一次捏的时候。随后,言语骚扰不断,身体的接触也不再用酒精为借口。这种骚扰持续了她整个实习期,在考评前,这个主任恰好要出差,很直白地要她以私人名义陪他去,并且住一间房。好在软柿子不傻,也终于想通一件事,有些疯狗不是你以礼相待就能感化的,该撕破的脸皮,迟早得撕。”他目无焦距,定定一个点,眼中流露出些许悲伤。 祝瑾年可以确定,他说的那个主任就是邓涵希的爸爸邓建刚。 “她冲到了厂长办公室,告了主任一状。厂长把主任叫来,当面对质,主任却反咬一口,说她自作多情,叫她拿出证据。当时的手机没有那么发达,动动手指就能录音录像。”他嘲讽地看了祝瑾年一眼,但目光仍是友好的,好像一个长辈在看恶作剧的孩子。 祝瑾年问:“后来呢?” “不了了之。”他说,“她没能留下来,回家继续读书,专升本,又考了研。那个车间主任受此事影响,干脆辞职下海,生意起起伏伏,家境还算小康。他有一个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每个人都有父母,当你在轻贱别人的女儿时,作为一个父亲,想没想过以后你的女儿被人玩弄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开心?快乐?还是愤怒得恨不能将人碎尸万段?自己的女儿长大了,遇到一个像父亲一样禽兽的男人,是报应,还是轮回?” “这就是你染指邓涵希的理由?!”祝瑾年厉声问。 “我只不过给你讲故事——我妻子的故事。再说染指?”秋闻梵笑,目光中几分报复性的狡狎,“你有证据吗?” 祝瑾年眉头紧皱,“你俩的聊天记录难道不是证据?” “那些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证据对你来说是染指,对她来说可能只是一场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恋爱。” “你不觉得自己为人师表,这么做很卑鄙吗?” 他又避开了这个话题,认真地说:“我很爱她。” 第39节 “邓涵希?”祝瑾年诧异。 他纠正:“我妻子。” 祝瑾年轻哼一声,表示不屑。 “我心疼她,怜惜她,当年的一切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她很爱我,但我任何亲热的触碰都能引起她强烈的不适。即便如此,我对她一如既往,也可以为她不顾一切。禾诗蕊拒绝当我的模特后,女神赫斯提亚一直没能动笔,直到我遇到我妻子,才以她为原型画完了作品,现在,在我心中,她才是当之无愧的赫斯提亚。”他抿了抿唇,“或许我们一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我能有个女儿,一定会端正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去糟践别人的女儿,以免以后命运安排一个混蛋来糟践我的女儿。” 他至始至终没有承认自己对邓涵希的玩弄,像邓建刚当年一样,令人抓不到把柄,可事实又包含在这个套路满满却令人痛心的故事里。他与邓涵希进行的应该是一些边缘性行为,否则她也不会一直保持完璧。这就是秋闻梵的狡猾之处,就算邓涵希某天醒悟过来,告他强奸之类,他也能以此为借口,推掉罪责。 “可以停止这种行为吗?”祝瑾年正视他,“任何事都要适可而止,涵希是无辜的。” 他置若罔闻,只是问:“我妻子生来就该被人轻贱?她心地善良,多愁善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只不过当时年少,不了世事,稚嫩又胆怯,不擅长对人说‘不’。难道就不无辜?” “一事归一事,哪有什么‘父债女偿’的道理?” 他不以为然,“别人的女儿、妻子、姐妹就能被轻贱,他的女儿就不能?” 见他固执己见,祝瑾年说:“你这种行为也是在伤害你的妻子!” “你把现在的她,想得太脆弱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似乎自己这种行为早已得到妻子的理解甚至是支持。 祝瑾年使劲抿了抿唇,静心思考几秒,“据我观察,你并不是一个沉迷女色、内心猥琐的人,你对故事中的‘车间主任’充满了藐视,打心底是看不起这种人的,如此说来,你又怎么可能希望自己变得跟他一样呢?相信你做这件事时心中也常怀痛苦,你不放过他们的同时,也没放过自己。报复仇人是很爽的,但恐怕是伤人一万自损八千。你钻了牛角尖,是没有出路的。” 秋闻梵沉着脸,一言不发。 “你一定听过瞎子摸象的故事吧?”祝瑾年停顿一下,“摸了尾巴,以为大象像条绳子,摸了耳朵,以为它像把扇子。角度不同,看到的、想到的也不同。你只看到你爱人当年受到的委屈和现在留下的后遗症,而我看到的是一个受过挫折的女子终于找到了值得一生托付的丈夫,是一个苦尽甘来的故事,遇见你之后,她以前受过的那些苦难可能早就不算什么苦难了。至于心理障碍,并不是一生都难以破除的。我只能说……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欢迎你们。” “荒漠甘泉的咨询师都像你这样吗?”秋闻梵半眯着眼,看表情,似乎有了迷途知返的样子。 “几位主心理师的水平远在我之上。” 他又看了她好一会儿,一直不置可否。 祝瑾年趁热打铁,“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无论怎么做都好像不用付法律责任。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你也有身败名裂的可能。到那时,你爱人所受的压力不比当年小。你会把她推到一个被人指点议论的焦点位置,她所受到的指责肯定不亚于你。” “翻出当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鱼死网破而已。”他眼中似有寒冰,“你是心理咨询师,肯定知道这么一个道理——心结不解,就没有平静生活的可能。” “难道你以为心结的解开就是以暴制暴?报复了仇人的女儿,当年的事就能一笔勾销吗?我想,你误会了心理咨询的含义。”祝瑾年勇敢地与他对视,“心理疏导的作用不是让人的心理阴影彻底消失,而是教人学会跟这个阴影和平共处,心结一直都在,怎么看待而已。报复仇人是挺爽的,可这抹杀不了过去,车间主任也不会因为你的报复留下跟你爱人一样的心理阴影,知道女儿被玩弄,他最多就气愤、伤心一下,睡不着觉,等过几天,人家就跟没事人儿一样。而你们呢?有阴影的一样有阴影,没阴影的身败名裂,臭名远扬,还不如直接扇他几巴掌来得爽。不信你试试?” 他严肃而沉静地看着她,忽然就这么笑了,摇了摇头。 “笑什么?”一本正经的祝瑾年被他这么一笑,莫名其妙同时,有些不满。 他把她的名片收进了钱包夹层中。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会考虑带妻子去荒漠甘泉? “谢谢。”他伸手,目光平静无波。 祝瑾年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去。 秋闻梵礼节性地与她握了握手,很快松开了,转身离开。 祝瑾年坐在回平岭市的班车上,不断回想秋闻梵说的话。他至始至终没有说出自己究竟对邓涵希做了什么,她不是警察或者律师,他这种行为算不算犯罪、又犯了什么罪,她无法说出个所以然。祝瑾年想,回去后要跟邓涵希谈谈,鼓励她大胆揭发秋闻梵。无论如何,只希望自己的一番话能让秋闻梵重新思考妻子的过去,停止对邓涵希的侵害。 她又听了一遍录音,正要删除,一个来自康坚扬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祝,你们什么时候上班!”听声音,他有些急切。 “正月十六。怎么了,康总?” “唉,我昨晚熬夜拟了个项目预案,回到家都早上六点了,妈的!没睡几个小时,做那个噩梦了!”他气恼道,“还他妈跟以前一样,人不人,鬼不鬼,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醒了!等你们上班,我再去找你,你不要接受别人的预约。” “康总你别急,我绝对把时间留给你。” 康坚扬慢慢舒一口气,“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第57章 黑白人心(1) 挂了电话之后, 祝瑾年忙着上官网看假期后的预约情况, 暂时把删录音的事抛在脑后。 接下来几天, 祝瑾年去了趟邓涵希家,劝了她很久。邓涵希说不打算揭发秋闻梵,也央求祝瑾年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父母, 否则就死给他们看。祝瑾年恨铁不成钢, 无奈手头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先将此事搁置, 以后再慢慢做邓涵希的思想工作。 春节假期其余时间,祝瑾年都留在家里陪父母和年迈的外公外婆, 听妈妈说,邓涵希不知又想些什么, 大哭一场之后说不去考裕师了, 曲翠霞一开始很担心,可又发现女儿竟不再整天担心怀孕的事了。这么看来, 似乎秋闻梵有所动作,跟邓涵希划清了界限。 秋闻梵本就不是淫/邪之人,想必做这种事也令他感觉很痛苦,及时停止对双方都好,只是, 不知他会不会受到法律制裁。 祝瑾年上网查了一些相关案例和调查, 才知道每十个女性就可能有一个遇到过性骚扰甚至比这更过分的事, 男性长辈、上司、朋友, 都有可能对她们伸出魔爪。取证难, 处罚轻,曝光后女人的损失比男人大,所以一些男人总是屡教不改,而很多女性要不忍气吞声,要不鱼死网破,都艰难又可怜地维护着自己。 她忽然想到秋闻梵说的,每个人都有父母亲友,当你轻薄别人的子女、姐妹时,是否想一想自己的子女、姐妹若有一天也遭人如此对待,你会是什么心情。 “涵希,我明天就要回鹏市了。希望你能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再勇敢站出来揭发秋闻梵的所作所为。”假期结束时,祝瑾年给邓涵希发了条短信。 她回了一句“好的”,之后再无话。 —————— 正月十五下午,祝瑾年走出车站,见聂羽峥的车缓缓驶来,有些兴奋地招招手。 半个月不见,还真想他。 他降下车窗,偏头微笑。 她今天穿得很休闲,还扎个丸子头,方才远远小跑过来的样子,青春朝气得好像大一新生。她平常都像个披荆斩棘的女战士,偶尔也该当一个被他疼爱的小姑娘。 “这位小妹妹,是你叫的车吗?” “是呀。” “去市区包车500,送到家再加500。坐,还是不坐?”他挑眉,一手闲适地搭在方向盘上。 “这也太黑了,比黑的还黑。”祝瑾年嫌弃道,还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坐进去,上下打量他。都说每逢佳节胖三斤,他倒好,一点没变,胡子老久没刮,沉稳成熟同时,多了许多硬挺的男人味,竟让她的心跳加速了一阵,脸也开始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怎么了?”他偏要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 “你没刮胡子,又老又丑。”她心虚地说。 聂羽峥摸了摸下巴,“真的?” “嗯。”她含糊答,脸颊忽然感觉到一阵刺刺的刮擦,还有些小疼,就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才发现他故意用胡子扎她。 她捂着脸,“会疼哎……” “我不心疼。”他戏谑道。 “相由心生啊。”她感叹,撇了撇嘴。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摸摸你的心。” 车子顺着车流驶入干道,祝瑾年问:“乔怡潼怎么样了?” “第一阶段治疗算是结束,可以进行催眠。”他瞥了她一眼,故作严肃道:“邹英的电话,打了吗?” “打了,聂总。”她没好气地答,“长途加漫游,这话费你得负责报销。” “你的收获决定了我是否批准报销。” “你也太公事公办了。”祝瑾年抱怨,骗他说:“我什么都没问出来,你看怎么办吧,报还是不报,一句话。” “报。”他指了指脸,“亲我一下,我报。” “我只听见最后两个字哦。”祝瑾年得意地笑,打开手机记事本,“一个半小时的长途,我打听出洪玉桂经常念的两个童谣,一个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请我吃年糕。糖蘸蘸,多吃块;盐蘸蘸,少吃块;酱油蘸蘸没吃头。’,还有一个是‘正月正,麻雀儿飞过看龙灯,二月二,城隍山上放鹞儿,鹞儿飞得高,回来吃年糕,鹞儿飞得低,回来抱弟弟。’她有很浓重的杭城腔,这些童谣一定也是那个腔调的。洪玉桂虽然去世了,可她的亲妹妹还在,既然是亲姐妹,两个人声音应该有那么点相似吧,我们请她录两段童谣,到时候放给乔怡潼听。” “可行。”聂羽峥颔首道。 祝瑾年酸溜溜地说:“谢谢聂总肯定。” “调皮。”他语含嗔怪,却宠溺地握住她的手,拇指摩挲着她的手心。 她家明明该左转,聂羽峥却右拐了。祝瑾年看了眼路标,他正往怡和路开去。“你不送我回家啊?” “你家现在冷冷清清,没水没电没吃没喝。元宵节这样重大的节日,我怎么能让你去那种地方。” 她只不过在回老家前习惯性把电闸拉掉、水闸关掉而已,被他这么一形容,她家就想个贫民窟。“唉,不比聂总这样的土豪啊,我看,你家一定是过年好吃的剩了太多,我一回来就拉我去吃剩饭剩菜。” 他淡定接话:“残羹冷炙总得有人吃完,否则,倒掉也挺浪费。” 祝瑾年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摊,“第一次去,我可什么礼物都没带。” 他扬扬唇角,说了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人来了就好,带什么礼物。” 祝瑾年知道他话只说了一半,就等他继续。 几秒后,他笑纹加深,“比起拆礼物,我更期待拆你。” “救命!我要下车!”祝瑾年拍了拍车窗。 车子停在一处二层小洋楼前,黄砖灰瓦,漫墙的爬山虎,充满怀旧又奢靡的气息,看看奠基,竟是在1930年。 这一片都是这种老式小洋楼,近年,越来越多的新人选择到这里拍一组怀旧风的婚纱照。祝瑾年路过几次,都没进来细看,一是学业工作太忙,二是对这种年代的建筑并不感兴趣。 今天却很新奇,在门口驻足,东张西望。 “我带你转转。”他停好车,自然地牵起她的右手,先是皱着眉头看了看她手心的伤疤,再十指交握着一起揣进大衣口袋。 两人漫步在充满小资情调的怡和路,头顶树荫参差,夕阳余晖斑斑驳驳铺在路上,四周都是青草香气。 “弯弯绕绕的,要是没有你带,我八成会迷路。”祝瑾年方向感不太好,在陌生的地方多绕几个弯就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他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正色道:“用心记,否则你变成鹏市第一个在自己家附近迷路的傻子,贻笑大方。” “谁家还不一定呢。”她不以为然,“平时吵架总吵不过你,想到有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打赢嘴仗,我就打退堂鼓。” “我们……”聂羽峥假装很费劲地回忆了一阵,“吵过架?” “没有吗?”她怎么记得从见面伊始就不断打嘴仗,直到从凉肃市回来,他才开始对自己百依百顺,但一旦有讽刺打击她的机会,他一点不留情。 “不可能。”他笃定道,“我的原则是能动手的绝对不动口,你最好有思想准备。” 明知他又想捉弄她,她还是很配合地装出很害怕很紧张的样子,“动手?你……要怎么动手?” 他垂下眼睫,掩去目光中的促狭,忽然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下,“这么动手。” “大庭广众的……”祝瑾年双手抓着他的上臂维持平衡,他手臂的肌肉贲起,坚实如铁,她轻轻捶了一下,脸已然涨红了,“放我下来!” “不放。” “别人都看着呢!”她窘迫地左右瞅瞅,见他还没有放手的意思,而路过的两个中年妇女已开始互相使眼色并窃笑了,就赌气道:“你也不嫌重!” “要不要好好认路?” “认!必须认!”祝瑾年从善如流,点头如捣蒜,“争取闭着眼睛都能倒着走回去!” 第40节 他不屑地发出一声轻笑,但还是让她下了地。 天色已暗,祝瑾年第一次踏入聂羽峥的家,见餐桌上的食物热气腾腾,颇感惊讶。直到一个戴着围裙的中年女子从厨房里端着一个砂锅出来,叫了句“聂先生,您回来了”,又微笑着跟她点了点头,她才反应过来,回了句“您好”。 这女子也不多话,又说了句“都弄好了”,就脱了围裙走出门去。后来祝瑾年得知,聂羽峥聘请了个家政,负责早、晚餐和清洁工作。 这生活,也太/安/逸了。 参观了一圈,下楼时,她见他换了身宽松的黑色运动服,正拿着电动剃须刀,不禁打趣:“哈,我第一次做客就发现你是那种不上班的不刮胡子的糙汉子,多来几次,你埋藏多年的秘密就会一个个暴露,不怕吗?” 话音刚落,原本还沙沙作响的电动剃须刀忽然安静下来,“我现在就有个秘密,要不要跟你分享一下?” 祝瑾年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往楼上跑。 离二楼只差几步时,她被扑倒在最后一级阶梯上。 “聂羽峥你混蛋!很疼!!啊——” 祝瑾年躲闪着,可哪里是他的对手,她笑也不是,叫也不是,脸颊和脖子被他的胡茬扎得又痒又疼,她抬腿就踹,蹬了几下他的腿,脚踝就被他的手握住了。他手一抬,把她的一条腿架在自己肩上,膝盖一顶,将她另一条腿压住,再以一吻,将她的几句不痛不痒的咒骂堵了回去。 ☆、第58章 黑白人心(2) 这种姿势太过羞耻, 然而这一吻又是如此绵长热烈, 成全了半个月来二人的相互思念, 她沉溺于期间,身体酥软。他双手直探而上,覆上她胸口柔软雪峰, 轻慢揉捻,一点红梅因此娇挺绽放,每一次触碰,都能引得一阵战栗扩散至下,勾出山涧清泉,柔水泽芳。几个磨蹭间, 祝瑾年最为敏感之处就能感觉到来自他的坚硬, 她的腿从他肩上滑落,想合拢不成,只能夹着他劲瘦的腰, 这么一来,两人贴得更近, 他的吻蔓延至她锁骨处,手上里力道加重,滔天欲念已成燎原之势, 席卷她的身体。她衣服下摆被推高,他舌尖炙热, 掌心粗粝, 一寸寸抚过肌肤, 向下突破,令她溃不成军。 警笛在祝瑾年脑中一遍一遍拉响,她轻喘着用双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羽峥……不要,你停下!” “不要我停下?”他埋首于香软雪峰,故意听错。 “好了好了——我还没吃饭呢!”她不得不撒娇,“再说这里也太危险了,你不怕我们一起滚到楼下去?” 聂羽峥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紧接着深吸一口气,翻身坐到一旁。 祝瑾年这才爬起来,赶紧整理着衣服,一时慌乱,竟怎么也扣不上内衣的搭扣。 “需要帮忙吗?”他本就意犹未尽,现在如同一只偷腥不够的野猫。 “不要。”她低着头,独自又反手悉悉索索弄了一会儿,好容易才扣好。转头看看他,他也刚好看过来,她有点尴尬,只能“哈哈”笑了两声掩饰,他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直接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仍保持如铁般坚硬之处。 “你说,该怎么办?” “冲冲冷水澡就好了。”她没心没肺地回答,真是最毒妇人心。 聂羽峥嗓音低沉,略带威胁:“你不为我想,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将来。” “我才不像你这么……” “什么?”他将她的手往下压了压。 “这么变态!”她急于把手缩回来,但一直没成功。 他不以为意地勾一勾唇角,“这是你对我最初的评价,我不敢辜负。” 她默了默,才把目光往下移,盯住那明显的轮廓,咬了咬下唇,最后柔柔地靠在他肩上,扑哧一笑,“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嗯?” 他不再逗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牵着她站起来,一起下楼。 见了一桌美食,祝瑾年如获大赦,一屁股坐在餐桌旁。 掀开砂锅的盖子,热气升腾起来,原来是一锅清炖羊肉。再看旁边几样,粉丝蒸蟹、三杯鸡、虎皮青椒、孜然土豆片,份量小,但色香味俱全,都是她爱吃的,一人面前还有一个小碗,里头各六个汤圆。这一小桌的元宵家宴,洋溢着淡淡的温馨,看得出用心。 祝瑾年囫囵吃下汤圆,又盛了满满一碗羊肉汤,才喝几口,身上就暖意融融。 这一刻,她感觉非常幸福。 —————— “祝姐新年好哇!” 走进荒漠甘泉,照例迎上琪琪可爱亲切的笑脸。 “新年好!”祝瑾年笑着回答,拿出一包瓜子送给她,“我妈自己炒的小西瓜子,咸香口的。” 琪琪马上拆开嗑了一个,啧啧称赞。“对了祝姐,有位康先生预约了你整个上午,估计马上就要来了。” 祝瑾年比了个“ok”的手势,就去了自己办公室。新年第一天,荒漠甘泉就生意红火,刚才听聂羽峥说,乔怡潼也将在今天上午来这儿进行第一次的催眠治疗。 坐下没一会儿,康坚扬就来了,又是大大咧咧往沙发里一坐,捏着眉心大叹一口气。 “连续两次!连续两次!”他咬牙道,“昨晚我又梦见那鬼东西,搞得下半夜都他妈没睡着……” 祝瑾年耐心地听他发牢骚,待他安静下来,就问:“这些日子以来,你的梦一直没有新内容,总是重复同一个画面?” 康坚扬先是摇摇头,忽然又愣住,凝神想了想,紧皱眉头,“昨晚的……有点不一样。之前‘他’都只站在那里,昨天‘他’好像在刨地,又好像在冲我招手。” “梦里的符号,在现实生活中都没有什么具体事件跟它们相关?” 他有些语无伦次,“要不你……就像上次总是梦见下红雨的人那样,帮我理理?” “ok,你梦中的那个人为什么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他为什么不直接扑到你身上?最近一次的梦里,他开始冲你做一些有可能是‘召唤’之意的动作,这又是为什么?”祝瑾年边思考边讲,“白色,在你心里其实不一定就是白色的衣服,很有可能是白色的其他什么东西,它一直在你内心深处,但你不愿意去想,一直回避,于是在梦里猛烈地一再出现;那个人不向你移动,也不跟你说话,就说明你们之间的互动为0,你打心底是不想跟‘他’交流的,所以也不希望‘他’靠近你自己,因为你被这个梦困扰了,急切地找心理咨询师想弄清楚它的含义,所以梦中人也有了交流的**,开始有了动作。所以康总,我冒昧问你一句,你以前的探险之旅中,出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康坚扬大吃一惊,瞪大眼睛望着她,“你为什么会提起……探险?” “三次。”祝瑾年答,指了指他的手腕,“我一共跟你见过三次面,你每次都戴着这块户外腕表。你的西装和鞋子,还有手包,无一例外都是奢侈品牌,这块略微陈旧的手表跟它们比,有点太便宜了。我想,或许它对你来说,很有意义。你第一次来时聊起自己的探险经历,说以后都没有打算再去挑战新地点。”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想起同样热爱徒步、探险的郝易期曾经说过的几句话,接着道: “我几个朋友也有类似爱好,他们说,那些人间险境,去过一次并活着回来,就会上瘾,真正的探险爱好者是永不止步的,唯一能终止他们的不是年龄、琐事,而是死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狂热的爱好者,但你连无人区都走过,应该不只是玩玩而已。虽然肩负着一家公司的运营,但作为老板,留点时间去旅游探险根本不难,可能为了家庭,你不会再去无人区,但去一些不怎么危险的地方也不耽误什么啊。因为工作和压力就放弃探险爱好,在我看来实在有点牵强。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决定不再去探险了,那又为什么戴着那块表?是戴着顺手,还是怀念?可能连你自己也知道,谈生意时戴一块百达翡丽、卡地亚之类的更显得财大气粗吧?” 康坚扬抬腕,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你眼睛挺尖,分析得也没错,但我不觉得那件事跟我做噩梦有什么关系。说白了那事于我没多大影响,只是让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常,以前说什么不怕死都他妈是假的,当你真的直面过死亡时,你就不敢那么不珍惜自己的命了。这块手表是我对自己的一个提醒,不再冒着生命危险求刺激,这就是我不再去探险的原因。话说回来,当你去了那么多绝境之后,普通旅游就没什么吸引力了,你想啊,四五千海拔的野雪山都攀过,叫你爬个两千米的小破山,有什么鬼意思?” “你提到的那件事——能跟我说说吗?” 他点点头,开启手机地图,指着一个区域说:“两年前,我们十几个临时组合的驴友相约去昌朵地区爬冰川,当地人叫雅龙冰川。我们的计划是,用4到5天时间,徒步走过12公里的雅龙冰川,然后从岗日噶山主峰斜插过去下冰川,走一个大大的倒u型,最后到乌来村。这条线路很难走,非常危险,但你能见识到少有人烟的冰川之景。从海拔4000的地方一直上到6000,你要克服高反、寒冷和不知道位于何处的地缝、冰洞,那可是上万年形成的冰川啊!危险,但是非常美,远看是灰色的,像岩石,但有的上面覆盖着冰,冰里头是天蓝色的,带着荧光,你没身临其境绝对想象不到……” 康坚扬的脸上露出了怀念和向往,抿唇又回味了一阵,才找出几张当时拍的集体照,接着说:“我们头一天还好好的,虽然大多数人都高反,头都快炸了,可都坚持下来。晚上很冷,就算钻进睡袋,还有帐篷档风,可大家都是睡不好的,第二天时就有人顶不住了,一对小夫妻,喏,就这两个——” 祝瑾年认真看了看,他们一群人“全副武装”,都戴着防风帽和墨镜,根本看不出相貌。 “男的网名叫‘黑白条’,女的叫‘瘦成闪电’,嚷嚷着说不玩了,要原路走回去。向导只有一个,不可能由着他们胡来,他们倒好,不听劝,说就在原地扎营,要向导带我们去乌来村之后折回来带他们下冰川。就为这事,我们站那儿争论了起码半天,最后没办法,向导联系了另一个当地人,让夫妻俩在原地等着,她带我们继续走。” 祝瑾年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说。 “那夫妻俩一路都不太高兴,总是吵架,搞得队伍里气氛也是怪怪的。从他们的争吵从我大概也能听出来,这两人基本没有户外探险经验,就跟着旅游团上过两次高原,可能没尽兴,纯粹是猎奇、好玩,才参加了我们的活动。他们脱离队伍,我是挺高兴的,不过,我当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当晚就出事了。” 注:此部分所有地名、事件都是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59章 黑白人心(3) 祝瑾年瞪了瞪眼, 急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向导的朋友说, 到达约定的地点后根本没看到黑白条和闪电,我们打电话给他们, 也联系不上。向导说,他们可能是等得不耐烦,想按记忆中的原路返回。雅龙冰川看上去好像一条路通到底,可根本不是你所见的那样, 有些地方根本没办法走,没有向导带你,自己乱绕乱走,很快就迷路了, 灰茫茫一片, 视觉疲劳, 你就会忽视一些危险, 尤其有些被冰雪覆盖的冰缝。”说到这里,康坚扬大叹了一口气,“我们发现不妙, 就原路返回,天都亮了,只找到了黑白条, 他说他快冻死了, 手机没电也不能求救, 而闪电掉冰缝里去了, 都(掉)下去几个小时了。向导说掉下去就是九死一生, 不摔死也得冻死!” “后来呢?” “当然是赶紧叫救援了!但一时半会儿赶不到。向导比较有经验,靠近看了看,说人卡在下面,但就是叫了没回应。大家都凑过去,伸着头往下看,叫着闪电的名字。我想知道人卡哪里了,还有没有救,结果不知道被谁碰了一下,失去平衡,脚下一滑,也‘嗖’一下滑下去。那时我真他妈想抽死自己,第一次离死那么近,还好向导眼疾手快扯住了我的袖子,可她一个女的也拉不动我一大男人,自己都快跟着我一起下去了。你知道吗,那一伙路上跟我称兄道弟的驴友,有几个还是一起走过无人区的,一哄而散,没一个上来拉的,我急眼了,怕向导放手,喊道,你拉着我,我给你一百万,谁过来救我,我也给一百万!” 祝瑾年听得入神,差点就问出口个类似“那你最后上来没”的傻问题,还好及时咽下去了。 康坚扬说:“向导拉不住了,我非常绝望,又往下滑了一点,踩到一块微微凸起的坚冰,暂时稳住了,这时才想起来我们带了登山绳,我用尽全身力气告诉他们绳子在哪,他们才来救我。绳子放下来的时候,向导力气用尽了,我一下子滑下去,脚碰到什么东西,拼尽全力拽住绳子末端才保住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往下看到闪电了,她就卡在我脚下大概两三米的地方,仰着头,一只手高举着,眼睛和嘴都张得很大,眼球都充血了,看上去没有生气,又僵又白,我伸手想去拉她,她却离我越来越远。我上去之后,见有人居然在收自拍杆,也就是说我九死一生的时候还有人顾着照相!我冲上去就给了那人一顿揍,他们要没拉开我,打死他都会!过了很久救援队来了,按我说的位置下去却没找到闪电,说是可能被我一震,滑到更深处去了,听说,冰缝有的深达几百米,有的,几千米,如果滑到下面去,只有等一千一万年后科技进步,后人把她当化石挖出来——而我他妈的差点跟她一样。” “太险了……”祝瑾年摇摇头,她光是用听的就觉得冷汗直冒,更何况康坚扬是亲历者。 “从滑下去到爬上来不过短短一分钟,险是其次,主要是……心凉。”康坚扬抹把脸,重重地拍一拍扶手,“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没心情继续走了,就地散去。他们几番暗示我,关于那一百万的承诺,我都没理,还他妈落下个过河拆桥的名声。他们还议论说是我把闪电撞下去的,操他妈的!……倒是那向导大姐,很淳朴,我要给她钱,她说自己住在村里,有那么多钱没地儿花,还是累赘,怕遭人惦记,最后也就意思意思拿了一万块,说回去送给村小学用。她叫我不要多想,这是人之常情,我快掉下去时,她拉住我是本能,别人如果也上来拉,可能一起掉下去,所以人家不拉是惜命,换我,我没准也不会上去(救人),看着就是死路一条,谁会那么蠢呢?她还问我,我们这些人来这么危险的地区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体验死,那我算是体验到了,没亏,如果是为了活,又为什么在死的边缘走,为什么要去挑战死神。她跟我说,乌来村有句土话,大概含义就是,人心是世界上最光明磊落也最阴暗猥琐的东西。” 祝瑾年回味着向导说的几句话,感叹道:“很有哲理啊……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这话也不完全对。”康坚扬笑着插科打诨道,“不可直视的一是太阳二是人心,三是……电焊。” 她被他逗笑,暗地发誓以后再也不说这句话了。 康坚扬说:“向导还跟我说了这么一件事,乌来村交通闭塞,夏季还好些,到了雨季两个月,进出村的路都是走不通的,非要进出,就只能走雅龙冰川,绕到山下去。早期探路的通常是父子搭档,一定是儿子牵着绳子走在前面开路,父亲紧跟着走儿子走过的安全道路。你知道为什么这样吗?” 祝瑾年想也没想,“孝道吧……” 他笑了,眼中却没有肯定之色。 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难不成是因为儿子忽然掉下去,父亲是一定会拉住儿子的,如果父亲走前面,掉下去了,儿子就不一定会尽全力把他拉上来?” 康坚扬竖起大拇指,“你也让我不可直视啊!” “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她歪头问。 他笑着敷衍过去,“那次的事直接导致我对探险丧失了兴趣,有句成语怎么说来着……因噎废食!对,就是因噎废食。说真的,我也开始惜命,这块手表是我对自己的一个提醒。从昌朵回来后,我连续几个晚上做噩梦,梦到闪电僵白的脸和血红的眼睛,梦到她拉着我从冰缝里滑下去,一直往下掉,越底下越黑,也是以吓醒为结束。就像你之前跟我说的,这个噩梦是有迹可循的,就算现在天天做,我也不会来心理咨询,再说,那事对我来说非但不是心理创伤,反而是件好事啊,我能活到现在,说不定都是拜它所赐,否则,我没准就死在接下来的某次探险上了。而我近一年梦见的那玩意……我不觉得跟它有关。” “名为‘瘦成闪电’女网友红色的眼睛、僵白的脸、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一动不动,也说不出话。”祝瑾年提醒道,“这跟你梦里的一些信息重合了。” “可我跟她一点也不熟,连她具体长啥样也忘了。”康坚扬莫名其妙地耸耸肩,“她的死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打击,也不至于难以忘怀,你不问,我都不会主动去想,就算想,也是想我自己差点没死了。” 祝瑾年细细品一遍他的话,“你不觉得事情有点古怪吗?” “嗯?”他一愣,很是茫然。 “你们找到黑白条时,他真的跟你们那样说?”祝瑾年确认道,“‘我快冻死了,手机没电也不能求救,我老婆掉冰缝里去了,好几个小时了!’——是这样说吗?” 康坚扬想了想,皱着眉说:“是啊!我就记得当时他说第一句话时我心里很不高兴,很想揍他,老子摸黑找了你们好几个小时都没说冷,你倒唧唧歪歪的。后来他说闪电掉下去了,我吓一跳,只想着她的死活,才忍住没动手。” “我考你个题吧。”她深吸一口气,把聂羽峥难住许多考生的那道“男朋友和闺蜜谁是鬼”的题背了出来:“你陷入两难,该相信谁?” 康坚扬愕然,“我又不是同性恋,我怎么知道!” 她哭笑不得,“假设你是女的。” “那……闺蜜长得漂亮不?”他挑眉,不正经地问,“漂亮就信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祝瑾年抿唇,一脸无奈。说真的,康坚扬这种性格实在不像需要心理疏导的人,经历过生死大劫,凡事都挺想得开。 康坚扬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应该相信闺蜜,因为她第一时间告诉你关于生死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除了生死,什么都是小事。”以前不觉得聂羽峥出的考题有什么实际意义,现在真碰上了,才发觉他不是故意刁难考生。一想到他,祝瑾年有点走神。 康坚扬一听,似有所启发,低声骂了句“我操”,“我要是黑白条,在那个时候见着有人来,第一时间就该说闪电的事,怎么会先讲什么手机没电呢……” “假设跟闪电在一起的人是你,她掉下去后,你都会第一时间向赶来救援的人说这事,更何况她老公。”祝瑾年回神,郑重道,“如果所有细节都是你亲眼所见,是有很多不对劲之处的。很多时候,都是当局者迷,你觉得自己一直记得的,都是差点没命这件事,而我这个旁观者,看到的东西比你多一点,并不这么认为。从昌朵回来后,即使做噩梦,你也应该做一些自己掉下冰缝的梦,可又为什么同时梦见闪电?一些你以为印象深刻的细节确实被你记住了,其他细节则进入了你的潜意识。或许你潜意识里一直纠结着那次事故,可时过境迁,死无对证,你也是无能为力的。” 康坚扬坐直身子,“说起来……我爬上来之后黑白条的态度确实有点不寻常,只是当时我心情太糟糕了,没空多管他们。” “他什么表现?” ☆、第60章 黑白人心(4) 第41节 康坚扬认真地回忆着, “我就记得他一直远远坐着, 我说闪电掉下去看不见了,他也没什么反应, 即使他们说闪电是被我撞下去的, 他都没找我问个清楚。反正, 我就记得他再没跟我说一句话。” “一般人对至亲都会抱着盲目乐观的心理,即使对方被绝症判了死刑,都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在闪电掉下冰缝但还能隐约看见卡在哪儿时,黑白条应该报着一丝等待救援的希望,但闪电掉下深处,不但没有救上来的可能, 连尸体都不能回乡入土的时候,他完全有理由冲你发火, 至少也得拉着你问问具体怎么回事,可他也没这么干。” “他们说他是吓的, 加上难过,整个人像傻了似的。那次事件后, 据说他也退出了圈子,把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删了, 还注销了论坛和微博的id。我……我也试过联系他,想跟他说清楚, 可是, 本来就没什么交情, 根本联系不上。真是憋死我了!” 祝瑾年沉心想了想, 觉得再纠结当年事情的经过似乎不再有意义,毕竟逝者已逝,人在那种极端的条件下,行动反常或许反而是种正常。她看了看康坚扬,忽然抓住了关键点,“闪电掉落深处导致失去救援可能,到底是不是因为你的‘临门一脚’,是不是连你自己都有所怀疑?” 康坚扬脸色阴沉地沉默了一阵,“我掉下去的时候她早就死了!否则那么大动静怎么叫都不叫一声?而且,我好像闻到什么臭味,说不上来,肯定是尸体的味道……我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连黑白条都没跟我计较,他们胡说个什么劲?” 说罢,他右手大拇指摩挲着腕表的表盘,神情焦虑和郁闷交织。祝瑾年似乎窥见了他反复噩梦的根源,比起被面孔狰狞的闪电拉下冰缝,床头一动不动的白色人影看上去没那么惊悚,但却来自康坚扬意识更深处的怀疑和自责。 “你有没有后悔过,当时不应该好奇地靠近冰缝?你不再去探险,究竟是对人性的失望多一点,还是对闪电坠死异乡的愧疚多一点?” 康坚扬再次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问:“这跟我做噩梦有关系吗?” “在我看来,刚从昌朵回来时,你各方面情绪还不稳定,所以做的那个跟闪电一起掉落的噩梦是大脑很浅表的意识活动,跟大多数人白天看了鬼片,晚上做一个跟情节有关的噩梦是一样的道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激烈的情感渐渐平复,白色的冰雪、僵白的脸变成床头人影身上白色的衣服,血红的眼睛就变成白衣服上的血,你们一直没有交流也恰恰是你对她当时是死是活的不确定和怀疑。”祝瑾年直视他,“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我……可能需要好好想想。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没迈过那个坎。”康坚扬慢慢地点了点头,“是不是心结解开了,就不会再做噩梦?” “你之所以称它为噩梦,是因为你对它反映的意识根源问题不了解,因为未知,所以让你有了困惑和恐惧。你必须告诉自己,闪电掉下去不是你害的,而你掉下去的本意不是为了将她推入深渊,既然是意外,那就是内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她不掉下去,也没后续那么多事,之前我就提醒过你,不要把一些负面的事全往自己身上揽,你在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其实是很小很小的,就算没有你,闪电还是会掉下去,受伤加上冰冻,也不一定救得回来。” 康坚扬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没多说什么,只是再次重重点了点头。看了看表,他站起身,照例说有空请她吃饭,离开了工作室。 祝瑾年心情挺好,将今天发生的情况写成咨询笔记,见午餐时间到,便走出办公室。聂羽峥和贺昴腾的办公室都大门紧闭,看来,乔怡潼的第一次催眠治疗仍未结束。 她叫上琪琪,二人一起去了大厦斜对面的一家简餐店。正有说有笑地吃着,旁边一桌的一个女生忽然很生气地叫来服务员,说自己的套餐里的鳕鱼臭掉了。 服务员有些惊异,连忙解释道:“不好意思这位美女,我们店里的鳕鱼都是从国外进口,一路冷鲜保存的,应该是不会坏的。” “你自己尝一口啊,真的臭了……”女生不听他的解释,愤怒地将盘子往前一推。 “还好我不爱吃鱼。”琪琪低声笑道,夹起自己盘中的辣子鸡丁送进嘴里。 祝瑾年却愣愣的,脑中好像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又一时抓不住。 旁座那个女生闹到店老板亲自过来,换了一份套餐还给打了5折才作罢,祝瑾年望着被端走的鳕鱼套餐,忽然“啊”了一声,不禁道:“对呀!怎么可能臭呢?” 琪琪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祝姐,你说什么呀?” “没什么……”祝瑾年笑着敷衍过去,心里却想,康坚扬说自己掉下冰缝时闻到了闪电发出的臭味,怀疑她已经死了并且发出了尸臭味。换作夏天,或许有几分可能,但那是冰川,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就算闪电死了,也像鳕鱼进了冰箱,不可能这么快臭掉。这究竟是康坚扬自我安慰产生的欺骗记忆,还是另有猫腻? 她草草吃完了午餐,回到工作室。乔怡潼已经被带走了,贺昴腾见了她,竖起大拇指,很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看来,第一次催眠治疗的效果还不错。 “乔怡潼是个很容易被暗示的人,进入催眠状态很快,我跟她交谈了约半个多小时。”贺昴腾说,“跟你们预测得一样,叶欣雪这个人格对自己的状态早有怀疑,因为吸毒,她不敢求助正规的医院或者警察,于是就以梦游为借口选择心理咨询,让你去刺探她体内另一个未知的‘自己’。叶欣雪这个人格出现的具体时间是跟卓磊重逢之后,也就是说,乔怡潼诱使卓磊复吸后,自己这个主人格隐退,变成了次人格叶欣雪。而叶欣雪对此事毫不知情,我提起乔怡潼的时候,她忽然变成了欣雪2。我怀疑,欣雪2是这两个人格之间的过渡,当叶欣雪即将涌起所有关于乔怡潼这个人的记忆时,就自动转换成欣雪2。可以说,欣雪2是乔怡潼这个主人格的挡箭牌和防火墙,只要我们再往下突破,就能跟乔怡潼‘见面’了。” 他说完,隔着魔法师大袍揉了揉腹部,“唉,忙一上午,前胸贴后背,不行了,我得填饱肚子去……” 祝瑾年目送他出门,环视一圈,同事们大多出去吃午饭了。她见聂羽峥办公室的门仍旧紧闭着,低头想了想,去了催眠治疗室,只见聂羽峥坐在显示器后,还在看催眠过程监拍。 “嗨,这么废寝忘食的,杜师兄给不给你加班费?”她敲了敲门,戏谑问。 聂羽峥回神,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讶然,“一点半了……” “你原来也有工作狂的潜质。”她赞叹道。 “不是潜质。”聂羽峥站起来,自然地搂过她的腰,“你不出现的时候,我就是。” 祝瑾年轻轻推开他,调侃道:“快去吃饭吧,你年纪大了,要多注意保养。” “谁年纪大?”他挑眉。 她笑着掩饰过去,指了指外面,催他。 “还有半小时。”工作狂用下巴指了一下显示器。 “算了,我帮你叫个外卖。”早就体会过他工作时的认真严谨,祝瑾年拿他没办法,一边点开app一边说,“二十分钟就能送到……趁这空档,你也别看监拍了,听我讲个故事,我请教你一些问题。” 他接受了她的建议,走到窗边,一边放松地做扩胸动作一边问,“我的咨询费用是很高的,你付得起吗?” “付不起,你说怎么办?” 他果然笑得不怀好意,“拿你自己抵债。” “我呢,说故事最多半小时,你解答半小时,你的咨询费是1小时是……很好,原来我在你眼里就值3000块。”祝瑾年佯装生气,虎着脸瞪了他一眼,“我不理你了。” 说着,就往外走。还没走两步,他已经挡在她跟前,看着她说:“我言多必失,但你不能不理我。” “就不理你。”祝瑾年好不容易降住他一回,当然得可劲儿作一下。 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无奈地望着她。 祝瑾年摇摇头,适可而止,不再跟他闹,说:“好好听故事,帮我分析分析。” “遵命。”他走回椅子端正地坐下,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她把康坚扬所说的那次事故重复一遍给他听,还提出了自己留意到的不合理之处。 “你说,小k应不应该对女驴友之死负责?” 聂羽峥不假思索就说:“小k完全不必介意自己的冒失,女驴友在他不小心滑下冰缝之前就已经被人勒死了。” 祝瑾年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亲耳听到聂羽峥的结论后,仍有几分惊诧。 “如果真是这样,就是一场完美的谋杀!你是怎么发现的?”她急切地问道。 ☆、第61章 黑白人心(5) 聂羽峥虚望着窗外, 慢慢分析道, “你也留意到女驴友丈夫在看到同伴时不正常的表达顺序,不论多惊慌失措和万念俱灰,在看到救命稻草时都不会左右而言他。那种情景,别说是夫妻, 就算一个陌生人、甚至一头牲口在他面前滑下冰缝, 他都应该马上提起, 之所以先说别的, 是为自己做一个心理缓冲,让自己有足够的自信说出谎言。再者,小k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女驴友的人,说她眼睛瞪得很大、充血,还闻到了臭味。也就是说,女驴友存在着结膜下出血的表征, 并且有了异味。” 祝瑾年不禁追问:“我就是想不通,零下十几度甚至更低温的冰川就像个大冰箱, 死亡不超过一天的尸体怎么会发臭呢?” 聂羽峥不疾不徐,“如果她真是只是不慎滑下冰缝,大概两种死法,一是冻死, 二是撞到什么要害。冻死的人是不会有双红眼睛的,撞到要害会不会导致结膜下出血, 我毕竟不是法医, 不太确定。但据我所知, 70%机械性窒息的尸体都存在结膜下点状出血的表征,而且,死者被勒死或扼死时都会有失禁的现象——那个女驴友同时具备了这两个条件,小k闻到的不是尸臭,而是女驴友被扼杀时失禁的臭味。不是所有人都闻过真正的尸臭,他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把那种味道以为是尸臭,很正常。” “事情过去一两年了,小k没有任何的佐证来证明自己没有记错,最重要的是,找不到尸体。”祝瑾年皱着眉,双手一摊,显得无可奈何。 “这就是女驴友的丈夫一直不愿意跟小k多说一句话的原因。” “怎么说?” “在小k掉下去之前,他心里充满恐惧,怕救援队真的将女驴友的尸体找回来,按程序一验尸,真正的死因就暴露了。他杀了自己的妻子,装成遗属的样子,别人自然不会在他面前多提这个事故,而小k更加不可能在他面前重述他妻子的死状,就避免了驴友中万一有个具备一些法医学常识的人发现不对劲之处。小k的冒失反而帮了他,尸体再也找不回来了,就没有验尸的可能,他其实非常感激小k,为了避免自己如释重负的情绪过于明显,他选择了沉默。再说,小k被人‘碰了一下’才会掉下去,那个碰他的人,会不会就是女驴友的丈夫?” “如果是这样,那男的真是居心叵测、阴险毒辣!”祝瑾年咬牙道,“我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小k连连不断的噩梦就是女驴友冤魂的托梦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聂羽峥明显不同意她这种鬼神之说。 “可是……” “这件事也并非没有转机,小k掉下冰缝时,拿着自拍杆在拍摄的人看上去分不清轻重、将别人生死攸关的瞬间当成噱头,但很有可能拍下了一些东西,也许是女驴友丈夫反常的举动和表情,也许是尸体的样貌,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一段毫无价值的自拍。” “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那人是不是把照片或者视频删掉了。”祝瑾年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因为这个,他可是挨了小k一顿揍啊……” “小k是你的访客?”他一脸心知肚明地望着她。 她微笑,不愿再透露。 “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认为,咨询时间已结束?”他不再多问,换了个话题。 祝瑾年点点头,抱拳拱手,以表谢意。 “我的报酬呢?”他挑眉,“你总得给我点甜头。” “可以,我给你泡一杯蜂蜜水。”祝瑾年装傻道,被他一把拉住,一屁股跌坐在他腿上。 “你好,请问是你们叫的外卖吗?”一个快递小哥走过来问。 “呃……”祝瑾年慌忙站起来,非常尴尬地接过,转身放在聂羽峥跟前,虎着脸命令他,“两点了,快吃吧。” 聂羽峥瞄了一眼塑料袋上贴着的小票,流下冷汗一滴,“你从邻座坏掉的鳕鱼里找到了灵感,为了纪念这有意义的一天,所以给我点了同款鳕鱼?” “呃……哈哈哈……”祝瑾年干笑着,“我只是给老板一个证明这批鳕鱼很新鲜的机会。”说着,趁他还没上前抓住自己,她赶紧逃回了自己办公室。 提起话筒,本想给康坚扬打个电话,号码按到一半,她又放弃了。目前,谁都没证据证明当年之事是意外还是人为,闪电之死或许跟康坚扬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如果知道自己间接助力了一次完美谋杀,心理压力会不会增大。 再观望一阵好了。 —————— 乔怡潼每周来两次,听贺昴腾说,随着治疗的深入,欣雪2在生活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原本预计用十次催眠剔除欣雪2,但到第八次催眠后,乔怡潼的心理测试和沙盘游戏结果显示,次人格叶欣雪已经正视了自己的过去,人格稳定下来,欣雪2不再出现了。贺昴腾联系上了洪玉桂的妹妹,请求她录了两段童谣音频,运用到第二疗程召唤主人格的催眠治疗中去。 第二疗程远比第一疗程困难许多,她进入催眠状态后余,贺昴腾选择恰当时机一边播放童谣音频,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肩部,同时,不断地呼唤乔怡潼的小名“潼潼”。他试图给她建立这样一个心锚,用这样的动作去刺激主次人格之间的切换。 然而,五次催眠后,毫无进展,乔怡潼连一丝现身的意思都没有。 “主人格是不会被杀死的。”聂羽峥看完贺昴腾的催眠录像,面对愁眉不展的他,笃定地说,“或者,用这个方法继续,或者,寻找别的刺激手段。” 祝瑾年听说后,暗自揣摩了很久,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找到聂羽峥,“洪玉桂的童谣还是主要的刺激手段,但我们能不能大胆地换种方式?” “愿闻其详。”聂羽峥看她的目光充满欣赏和期待。 “夺去。”祝瑾年眯了眯眼,语气中多了一丝狠绝,“重听邻居慈祥老奶奶的童谣对乔怡潼来说是种享受,人在满足的时候怎么会愿意清醒呢?一直不醒来,就一直能听见,换我,我也选择继续沉睡。好,前五次让她满足,从第六次开始,试着中途夺走她的‘洪奶奶’。既然这段记忆来自她的童年,那处于孩童阶段的人大多都是任性又容易急眼的,就好像你忽然抢走一个孩子手中的棒棒糖,他不跳起来哭叫才怪。所以我觉得,‘夺去’那一刹那,才是让乔怡潼个人意识觉醒的心锚。” 聂羽峥静静听完,沉下眼睫思忖了许久,忽然站起来向她走去。 祝瑾年一愣,刚想问他,自己的提议可不可行,就被他抱个满怀。她忍不住笑了,轻轻挣了挣,“干嘛呀你……” “抱抱我的小狐狸。”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蜘蛛精抱小狐狸,真是奇异的cp。”祝瑾年耸耸肩,“你跟贺老师商量商量吧,我去做个回访。” 回到办公室,她给康坚扬打了个电话,他在参与鹏市一块土地开发权的竞标,一时没空,但他好像有事要说,就约了中午吃个便饭。 十二点,祝瑾年去了约定的和风餐厅,入座后,他们随意聊了聊近况。康坚扬他们公司参与竞标的是鹏市今年的“地王”,就目前的状况看,拿下的概率很大。 康坚扬絮絮叨叨地说“地王”在征地时的一些轶事,什么差点让征迁办和公安局打起架来的“最牛钉子户”、一下子赔了8套房子的“一夜暴发户”之类,过了一会儿,切入了主题,“最近,没有做那个梦,但你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也算是好奇吧,我想知道黑白条现在过得怎么样,就抽空翻了翻以前常上的驴友论坛,发现一件大事。” 他挑挑眉,忽然卖了个关子。 祝瑾年很配合,饶有兴趣地问:“什么事呢?” 他说:“‘黑白条’只不过是闪电老公的一个小号,他在另外一个比较著名的论坛里也有个id。他啊,根本不是什么第一次徒步雅龙冰川的人,在闪电出事的前一两年,他就参与了至少三次雅龙冰川活动,我在其他论坛网友前几年发的徒步照片里,看见了他!他是个冰川发烧友,别说是雅龙冰川了,他曾组队去巴尔托洛冰川他徒步14天,论经验和对冰川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我们一批十几个驴友。不过,他是真的从网上销声匿迹了,另一个id也很久没登陆过。” “你还能联系上那十几个人吗?” “他们的id没有注销,只要想联系,是可以联系上的。但我拉不下脸。” 祝瑾年斟酌了一下,谨慎地问:“你曾说有人不顾你安危,竟然还有心情用自拍杆照相,事后,你看过他拍下的东西吗?” 他一脸嫌弃,“这……我没想起来要看。” “那种情况下还自拍,我觉得不太可能,他有没有可能在拍现场的一些状况?我有个建议——既然这件事让你体会了一番生死,也算很有意义了,留下一两个镜头也好。” 第42节 康坚扬不置可否。 “对了康总,那个……”祝瑾年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说。”他慷慨道,“菜不够?再点几个!” “够了够了。我是想问……公司不会再给小夏机会了吗?” 他一怔,“小夏……哦,你说的是夏经理?”沉吟了一会儿,“如果她是因为别的事离开了公司,想再回来,我一万个欢迎。但这事儿,我知道她也算受害者,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我也只好冷血一回了,毕竟,我也要对公司其他人负责。” 祝瑾年微叹口气,瞥一眼手心的疤痕,一时没有言语。 ☆、第62章 被唤醒的主人格(1) 听完聂羽峥的话, 贺昴腾及时修改了乔怡潼的催眠方案,在童谣播放到一半时忽然插入邹英的声音,叫乔怡潼回家,之后就不再播放童谣, 取而代之的是邹英的喋喋不休。 如此反复到第三次时, 一直静静半躺着的乔怡潼忽然用了一种他们没听过的嗓音喊了一句:“奶奶!” 贺昴腾面露喜色,一直在另一个房间看监拍的聂羽峥飞快地站起来,眼中染上几分势在必得的笑意。 很快, 乔怡潼又静默了,直到被唤醒, 主人格都没再出现过。 虽然只有那么一两秒, 这种变化也是令人振奋的。至少, 长时间不肯露面的主人格有了自己的诉求和表达的**, 这说明他们施加的刺激是正确的,夏然而止的童谣才是乔怡潼的心锚。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贺昴腾稳扎稳打, 接下来的每次催眠, 乔怡潼现身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状态, 跟她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当主人格状态越来越稳定、而且越来越轻易就现身时,他大胆地在主人格意识出现并能从容对话时, 唤醒了乔怡潼。 毋庸置疑, 经过近三个月、两个疗程的催眠治疗, 真正的乔怡潼终于出现在大家面前。她宛若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带着几分谨慎、几分犹疑、几分卑怯,打量着充满哈利波特魔法元素的催眠室。 和次人格叶欣雪不同,她腼腆而扭捏,防备性很强,因为丢失了次人格状态时的记忆,除了贺昴腾之外,她并不认识荒漠甘泉的其他人。她始终像一个受害者,压抑而寡言,任何看到她这副样子的人都不会喜欢跟这样一个头顶好像自带一团黑云的人多接触。 其实,这才是乔怡潼一贯的样子。 对乔怡潼的心理疏导很快跟进,祝瑾年理所当然又接下了这个case,这也是心理鉴定的一部分。 看得出来,乔怡潼被唤醒后,她就出现了两个人格互相交替出现的症状,次人格叶欣雪仍占据着大部分时间,随着心理疏导的深入,主人格乔怡潼有了极强的自我保护和倾诉的欲.望。 乔怡潼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跟母亲邹英一样,并没有什么条理,夹杂着插叙、倒叙,但她说话比较简洁,祝瑾年听来并不觉得烦躁。她收集整理了录音,结合几份心理测试卷,慢慢还原出一个真实的乔怡潼—— 不出所料,叶欣雪一直是乔怡潼羡慕的对象,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为人处世,她都好像站在乔怡潼世界的另一端,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乔怡潼需要十分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叶欣雪不费吹灰之力,前者就算努力了也不见得能得到的东西,后者或许努力一下,也可以得到。 她总是躲在暗处,观察着叶欣雪的一举一动,极力想知道人前人后的叶欣雪是什么样子。对叶欣雪的在意和下意识的观察,使乔怡潼不自觉地暗暗幻想,如果二人交换,会是什么样的情境。每晚睡觉前,她都会习惯性地进行“角色扮演”,她变成了一个跟叶欣雪一样的人,左右逢源不说,桃花运还特别好,像一个小公主,受万人爱戴。她如同电视剧的编剧一样,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情节,体味着身为女主角叶欣雪的酸甜苦辣,甚至“演”得忘情,会心痛,会激动,会把枕头当做别人,或哭或笑。 角色扮演初期,她有时是来自沙漠的神秘美女叶欣雪,邂逅了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有时是从未来反穿越的古怪女生叶欣雪,和某个霸道总裁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有时是隐姓埋名的异能少女叶欣雪,和一个神枪手一路升级打怪最后终成眷属。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她所扮演的女主角永远带着叶欣雪的烙印,仿佛,只有成为那样的人,才能顺理成章地发生那些事。 渐渐,扮演一个人不再能满足她,她开始尝试分饰两角、三角……她能游刃有余地在不同角色里切换,时男时女。某次她所扮演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进行霸王硬上弓式的调戏时,她身体竟然起了反应,感觉很兴奋,她一会儿变成女主角去直面自己的**,一会儿变成男主角去挑起更多的反应。她开始学会自我抚慰,慢慢探索自己,给自己极致的快.感。在此期间,她做过好几次跟性有关的梦。有时,她不知自己是男是女,正爱抚着一个想不起面貌的女子;有时,她具有男人的性别特征,跟一个女人做.爱,但进入对方身体没一会儿后她就能感觉到一阵极致的快.感,进而惊醒。 从一开始躺着“演出”,到后来摸黑站着表演,白天怎样她都不在意,临睡前的世界才承载着她所有的爱和忧伤。这种“角色扮演”从小学五年级一直持续到了高中,她越来越沉迷那个幻想的世界,“演技”也越来越炉火纯青。这种行为,跟聂羽峥所说的那种“潜意识的模仿”如出一辙。在彻底人格分裂前,她早已有了癔症倾向,而且具备了假扮叶欣雪的心理条件。 卓磊的出现改变了她对叶欣雪的感觉,从以前的羡慕,变成了嫉妒,尤其是发现卓磊的不坚定和叶欣雪有意无意的挑衅和暗送秋波后。 其实,卓磊那伙人背地里干什么勾当,她早有所察觉。卓磊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她会不会发现。他们几个都是没有正经收入的人,长久以来坚持的套路就是以谈恋爱为掩护,拉有钱的女孩下水。 一群人聚会ktv那天,乔怡潼幸运地刚巧处在生理期,躲在厕所,逃过了一次劫难。但因好胜心作祟而被卓磊骗来赴约的叶欣雪没有逃过,乔怡潼目睹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本可以马上报警,可出于一种解恨的心理,她选择了沉默,继续躲在厕所里,等待一切归于平静。 从此,她因众人的猜疑而背上了骂名,还有人说,她是故意约欣雪而来。她不怎么懂法,当卓磊来找她“避难”时,她没有拒绝,是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且卓磊瘾头来了,逼她去购买毒品,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包括他利用她引出叶欣雪的真相,她气急,才去的派出所。 卓磊的这种行为让她想起自己自出生后就没见过几次面的爸爸。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男人都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她只不过和所有少女一样,渴望着被重视、被爱、被理解,就像她睡前扮演的人物一样。 乔怡潼离开凉肃后,开启了一段新生活。鹏市根本没人认识她,她忽然就鼓起勇气,用叶欣雪的性格去待人接物,就像她一直在临睡前扮演得那样,轻车熟路。她多多少少听了一些家乡的事,叶欣雪就这么被卓磊拉入了魔道,人不人,鬼不鬼。从那时起,乔怡潼觉得自己变得有些不像原来的自己了,而且,她更喜欢在鹏市的自己。 她对叶欣雪的情感变得更加复杂,羡慕依旧,嫉妒、解恨也有,因为习惯性地会把坏事往自己身上揽,她的罪恶感越来越强烈,徒生出一种巨大的愧疚。她也越来越分不清,谁是乔怡潼,谁又是叶欣雪。 她开始在乔怡潼和叶欣雪之间徘徊,出现了人格分裂的初期症状,那时的她不仅仅只扮演叶欣雪了,她开始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叶欣雪,并自然而然地揣摩着她的心理活动,她想象着叶欣雪会恨乔怡潼,恨卓磊。跟鹏市的朋友或者同事去夜店、酒吧玩时,在巨大音响和眼花缭乱射灯造成的眩晕中,脑中有个什么沙哑的声音在鼓动她,去尝一尝那种东西。 她就尝了。 反复几次,当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时,为时已晚。这时,两个噩耗接连传来,叶欣雪吸毒过量而死,邻居那位慈祥的洪奶奶也因病逝世,她感觉震惊的同时,有种什么东西似乎要破体而出。她选择了一种非常极端的方式,割腕,来对抗这种莫名的异感和巨大的悲伤与罪恶。 是她,害死了叶欣雪。 同时,她也愧对一直把她当亲孙女的洪奶奶。 自己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把日子过得如此糟糕?想起母亲邹英一直以来那种不该把她生下来的说辞,她真心诚意地想,对,自己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就在失血过多昏迷后,她似乎就真的死了,直到贺昴腾那一声响指,她才苏醒过来。 在此期间,她分裂成了叶欣雪,并留下了一个自己癔症而来的“纯洁过去的叶欣雪”,后者,是乔怡潼的盾牌,用来阻挡次人格对自己的探索,也阻挡了自我意识的表达。 她彻底变成叶欣雪,用恨意去报复卓磊,将出狱的他再次拉下水。大脑的损伤加上主人格的隐退,让不堪的过去渐渐从记忆中消失,但她敏感地察觉到了未知自己的存在,才有了去荒漠甘泉做心理咨询那一段。 “这就是乔怡潼的心路历程。”祝瑾年在心理分析会上重述了这段过去,这本就不是来访者出于个人意愿的心理咨询,所以不在保密范围内。 她环顾一圈,聂羽峥恰好抬眼看她,眉尖微微一挑,似乎让她继续。她不解,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已说完。 他有意无视,问:“你个人有什么看法?” 祝瑾年虚望着桌面,“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 参加会议的其他几个人都无奈地笑笑,亲自召唤乔怡潼出来的贺昴腾把玩着一根魔杖,开口道:“从模仿到变成真正的叶欣雪,或许是乔怡潼一直以来的执念。我有个感觉,如果我们没让主人格重新苏醒,她会从叶欣雪再‘进化’成一个她眼中更加完美的‘叶欣雪’,她虽然是人格分裂,但她却是努力朝着一个人格发展的,只要新的人格发育完全,前一个人格就会慢慢隐退。唉,我们现在让她倒退成了乔怡潼和叶欣雪并存的状态,对她,不知是好是坏。” 聂羽峥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再提出异议,就说:“既然没有新的看法补充,我就简述一下对乔怡潼的心理分析。” ☆、第63章 被唤醒的主人格(2) “和脑外伤所引起的精神分裂、人格分裂不同, 乔怡潼最初呈现的分离性心理障碍更多的是心理和情感的因素。她性格内向,属于内倾感觉型人格, 极度自卑、敏感和偏执。自我意志不坚定,容易怀疑和自我怀疑,受暗示能力极强。情商低,对正常情感的感知力模糊,双性恋倾向,但不自知。” 聂羽峥的嗓音清冽,回荡在小会议室中, 愈加磁性。 “双性恋啊……”贺昴腾的助理小闵愕然, “您……是根据她的梦发现的么?” 他颔首, “弗洛伊德提出,梦是人内心愿望的满足。他说,梦往往代表达成的心愿,而且多半是性.欲的愿望以改装过的、象征的形式出现。对叶欣雪的复杂感情,就是同性恋心理的折射;对卓磊的所谓喜欢,是年少时缺乏父爱的补偿,一开始的百依百顺, 到后来的怨恨和反击, 跟邹英对丈夫的情感如出一辙,是一种继承,也是变本加厉。‘睡觉’这一行为无疑是人格转换的驱动, 因为, 她对叶欣雪毫无顾忌的模仿和扮演、甚至性.幻想, 就是从临睡状态开始的。我相信,她就是通过一次次的睡觉和醒来,在两个人格之间徘徊切换,次人格叶欣雪正是感觉到这种异样,才以梦游症为借口前来咨询。” 祝瑾年听完后愕然,“等等,你们这些后荣格学派的不是……不喜欢谈弗洛伊德吗?” 这种无厘头的插科打诨让聂羽峥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些,他带着无奈的目光看了看她,“我个人认为心理学与哲学有一些相通之处,各个学派之间意见不同,但没有绝对正确和绝对错误的一方,能自圆其说、能用于分析和解决问题的,不不应该拘泥于学派。” 祝瑾年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起睡觉,她就又想起康坚扬,不知说出那次疑点重重的事故后,近两个月他有没有再做噩梦。 “我可以继续了吗?”他一副征求夫人意见才敢接着说的宠惯表情。 “可、可以!”祝瑾年赶紧说。 聂羽峥的话锋一转,“我们这次的心理分析并不是要百分百地还原乔怡潼本人,而是为警方提供她在实施吸毒和教唆吸毒行为时处在的人格状态。” “很明显,吸毒的是主人格,教唆吸毒的是次人格。”贺昴腾用魔棒敲了敲桌面,“这个case说来并不是那么复杂,但有一点我总百思不得其解。叶欣雪死了之后,乔怡潼就彻底分裂成两个人格,拥有了叶欣雪的憎恶和仇恨,令人不禁毛骨悚然,这——真的就像许多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灵魂穿越。” 走神的祝瑾年听到最后几个字,猛然间回神,差点要伸手鼓掌。她挑衅地瞥了眼聂羽峥,当初自己随口说了这个词,被他嘲笑为三岁小女孩。 无神论的聂羽峥同样对贺昴腾投去了“你怎么也这么幼稚”的目光,不过,看看他头顶夸张的魔法帽和手中紧紧握着的魔棒,聂羽峥选择了沉默。 心理分析报告上交后,听说乔怡潼去了康宁医院做系统治疗,那里有专业的心理医师帮助她重建自信和重塑自我,但祝瑾年大概可以想见,完全变回主人格,需要一个多漫长的过程,又或者,根本就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其实,她一直暗暗坚持着自己那点幼稚的看法——叶欣雪用这种方式,在乔怡潼的体内复活并继续生活着。因为无论是心理分析报告也好,体检报告也好,都解释不了为什么声音还算清脆的乔怡潼分裂成次人格时能用一种跟叶欣雪一模一样的烟嗓说话。 世间纷繁,总有人类认知难以到达的地方。 ——————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祝瑾年在oa上看到一条通知,28岁以下的员工下午放假半天。她嘴角凝笑,拍下来传给聂羽峥,调侃道:“老聂,下午请按时上班。我呢,就自动休假了。” 一会儿,他回: “儿童不在放假范围内。” 祝瑾年自觉心智挺成熟,也不知为什么,全天下就聂羽峥总把她当儿童,虽然,论心智比他确实……幼稚了点。 前几天,乔怡潼的心理鉴定告一段落,琪琪还在惋惜,以后他们英明神武、俊帅无敌的聂总就又不常来工作室了。她说得没错,这几天,聂羽峥就算送祝瑾年到楼下,也没有要上来露个面的意思。 正想着,琪琪敲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花店小弟。 “您好,请您签收一下。”他捧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 “给我的?”祝瑾年倒觉得自惭形秽了,明天是她生日,聂羽峥提前搞了个小浪漫,她却调侃他不是青年节的放假对象。 “谁呀?这么浪漫!”琪琪赞叹。 祝瑾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脖子,几句话把她打发走,对着玫瑰拍了张照片发给聂羽峥,“好吧……谢谢你。” 很意外,他发了个“?”过来。 “太高调了。”祝瑾年还沉浸在惊喜和羞怯中。 他发了条语音过来,语气透着酸意和肃然——“请你告诉我,谁敢这么撩拨我的女人?” 听完最后一个字,祝瑾年愕然。回头再看那束妖娆的玫瑰,一张卡片斜插在繁复的包装上,一面是她的照片,另一面一行手写的“宝贝,生日快乐”,没有落款。 她凝视着照片,却想不起来何时留下过这么一个镜头。 最近,除了聂羽峥之外,她并没有跟任何一个异性保持男女感情之上的交往,也没有人向她表明过爱意。 脑筋转了转,她回复道:“谁知道呢?没准是哪个疯狂暗恋我的帅哥。” 消息发出去之后,她忽然被“疯狂”二字撞了一下脑袋,蹦出一个许久不曾出现在脑海中的人名。 章靖鸣。 上次聂羽峥警告过他之后,他便再没有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家门口,但时不时的骚扰与跟踪仍在,微博下留个露骨的评论、发几条示爱图片的私信,甚至有一次,她跟兰洁斐看完场电影才发现他就坐在身后的位子……章靖鸣就像必经之路上凸起的一个水泥板,一不小心总让你险些摔个跟头。 她咬咬下唇,心有余悸地把玫瑰放在墙脚。 回到办公桌边,她瞥见一条新信息:“欢迎竞争者,反正我不会输。” 男人的心理就是这样,越抢手的越争得不亦乐乎,这就是为什么一个追求者甚多的女人总有更多的追求者前赴后继,就好比那个素未蒙面却如雷贯耳的禾诗蕊。 祝瑾年较真起来,给聂羽峥去了个电话。 “你这是投案自首?”他接起,语气很不认真,充满一贯的玩笑意味。 “你记得禾诗蕊的生日吗?会不会是章靖鸣送来的?” 那边默了几秒,传出翻阅纸张的声音,一会儿,他说:“5月4日,就是今天。” “卡片上我的照片,也像是偷拍的。我看……八成是他。”祝瑾年雷厉风行,马上找了个黑色垃圾袋,一下子把整束花套住,丢进垃圾桶里。 禾诗蕊失踪案的资料躺在聂羽峥的桌面上,几个月前他草草翻阅过一遍,里头有用的信息并不多,不能推断出禾诗蕊可能的去处,也怪不得警方迟迟没能将她找出来。章靖鸣对祝瑾年一再的骚扰,让他一次一次怀疑此人是不是真的是失踪案的始作俑者,或许是沈子平的坚持和偏见影响了他的判断,他重点看了章靖鸣的询问笔录,除了能看出这个跟踪狂对禾诗蕊狂热的喜爱外,并无其他。 “章靖鸣从不掩饰自己对别人的偷窥和骚扰,问问花店,结果自然揭晓。”他建议。 祝瑾年不得不打开垃圾袋,看了看花店的名字,打了个电话过去问,送花人留下的支付宝账号果然是章靖鸣。 第43节 “是他没错,真是阴魂不散。”祝瑾年无语道,“他一定把我当成了禾诗蕊。” “禾诗蕊的案子恐怕会成为悬案。”聂羽峥有点遗憾地说,“相关证据太少,连专业刑侦人员都理不出头绪,这么多年没有新证据补充。在我看来,很难。” 祝瑾年忽然想起秋闻梵和禾诗蕊的一点交集,“对了,你那儿的笔录中有没有提到禾诗蕊失踪前还答应一个画家当模特的事?” “并没有。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说来……有点复杂。我下午去研究所找你吧。” “我去接你。” “不麻烦您老人家了,让我这个青年跑跑腿吧。”她找准机会,狠狠打击了他一次。 下班后,她草草吃了个午饭,就打车去了公共危机干预研究所,已是第二次来,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聂羽峥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头好像有客人。为了不唐突,她敲了敲门进去,发现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坐在一侧沙发上,聂羽峥正往茶杯里倒水,好像在说什么心理咨询之类的话题。 她的脚步声让他俩不约而同转头看来,中年女人一愣,深深吸了一口气,张着唇,似乎处在巨大的惊愕中。 “你来了。”他和颜悦色站起身,十分自然而又比平时多了几分亲昵地搂过她的腰,“这是郑文秀老师。” 郑文秀……祝瑾年一激灵,想起自己曾经对聂羽峥的误会,不禁敷衍地笑笑,“您好,郑老师。我姓祝,在荒漠甘泉……” “我爱人,祝瑾年。”聂羽峥打断她的自我介绍,直接一言蔽之,语气温和,“路上怎么样?” “挺好的。”祝瑾年听出了他的意思,表示自己这次没被章靖鸣跟踪。 “祝……瑾年……”郑文秀品咂着这个名字,慢慢点点头,勉强挤开一个微笑,“你跟我丈夫院里一个女生很像,当年她很出名,小聂或许也知道?” 聂羽峥笑笑,“看来郑老师对她的印象更深。” “……当然,我也是凉肃人,和她算是老乡。”郑文秀微微叹口气,“她非常优秀,就是命不太好,招惹上章靖鸣那样的人。记得她找院领导、包括我们老曹反应过好几次,也不是没跟法学院交涉过,那人有点关系,警告也有,处分也有,但谁也没办法彻底处理掉。她失踪后,都说是章靖鸣给绑架的,老曹他们可能怕担责任,都很少主动提起这个事。” 聂羽峥压了压眉心,“对前来调查的警察也不提?”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毕竟警察没有找过我。时间不早了,我先走。小聂,你的建议我会考虑,如果我有时间,能抽出身来去一下荒漠就好了。”郑文秀识趣地起身,欠了欠身子便离开了。出门前,她又回首望着祝瑾年,喃喃道:“真是……太像了。” 聂羽峥送了一段,祝瑾年独自坐了一会儿,待他回来,就说:“你‘丈母娘’看上去并不像是个胡搅蛮缠的人。” “祝瑾年。”他提高声调,直呼她的全名来纠正她的用词。 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去年年底,一起很出名的连环杀人案有了结果,公安系统今年要求进行一次旧案、悬案的复查行动。郑文秀可能从新闻、报纸上看到了一些消息,渴望从我这里打听到一些曹义黎的新进展。她和她女儿都不相信警方的判断,总抱着一丝希望。另外,她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有抑郁倾向,我建议她先做心理咨询。” “调查结果你不是也不信吗?”祝瑾年挑眉。 “我只说过,存在疑点。”聂羽峥轻巧地推开这个话题,“况且我没有收到再次进专案组的邀请。” “好吧,说正事……”祝瑾年掏出手机,正要将这段录音的始末说明白,就听他说: “嗯,说正事。”他回身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扁平的正方形盒子,“这才是你的生日礼物,所以,今晚12点过后再打开。” 祝瑾年张了张唇,发现这个男人永远出其不意。她有些傻地笑着,将盒子抱在怀里,“谢主隆恩!” “年妃免礼。今晚朕去你宫里,好好准备接驾。”他配合地沉声道。 年妃……我果然只是个二奶!祝瑾年失笑。 ☆、第64章 被唤醒的主人格(3) 自己为什么会录到秋闻梵的这段话, 祝瑾年并没有多谈,过年时她跟聂羽峥提过邓涵希的事,但他们的真实姓名和具体职业半个字都没透露, 她不知道聂羽峥会不会猜出这个名叫秋闻梵的画家就是她那回说的衣冠禽兽老师。 其实,他就算猜中, 也绝不会表现出来。 “禾诗蕊失踪前, 秋闻梵就出国了,所以警方并没有找到他询问情况。”祝瑾年解释道, “他俩并不算太熟, 我没说, 他甚至不知道禾诗蕊一直没被找到。” “沈子平、何安邦他们当时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调查章靖鸣上, 这种没有作案可能的人, 他是不会花时间细查的。”聂羽峥又听了一遍录音,琢磨了一会儿,又说:“禾诗蕊以自己不配做女神原型为理由拒绝秋闻梵的邀约——不太正常。当时校本部有个绘画爱好者组成的社团,曾经画过一组作品, 在我看来十分无聊, 主题是学校排名前十的……” 说到这里,他果真很不屑的冷哼一声。 祝瑾年释然,“难不成是十大美女之类?” 她在校时也看一些社团或者院系热衷于组织这样的活动,什么“xx院之星”“xx十强”“最美xx”,确实能吸引大批参与者和“亲友团”。 “禾诗蕊位列第一。”他颔首, 接着道:“我曾听王谦提过, 学生会活动时, 绘画社团找禾诗蕊要照片,她不但不觉得唐突,反而很配合也很高兴地挑了一张照片给他们,还让他们画完了复制一份给她留念。这说明,她对当画作模特的时一点也不排斥,甚至很向往,这很符合她外向、张扬的性格特征。她对秋闻梵的出尔反尔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甚至用‘配不上’这样的词,这种心理波动出现在她人间蒸发之前,是个非常值得深挖的细节,当时,居然给漏掉了。” 祝瑾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问:“需要再跟秋闻梵谈谈吗?” “有针对性地再谈一次很有必要。”他笃定道。 祝瑾年借口自己同事的女儿也想考裕师美院,向曲翠霞要了秋闻梵的手机号,约定今晚视频通话。顺便又微信联系了邓涵希,再次劝她求助警方,可她又拒绝,表示自己之前跟秋闻梵是恋爱关系,现在既然已经断了来往,就不想再惹风波,并再次强调不让祝瑾年告诉父母。 当事人已满18岁,且态度这么坚决,祝瑾年只能作罢。 因下午跟兰洁斐约了喝咖啡,她得先走一步。聂羽峥送她过去之后,绕道去了刑侦支队。 沈子平刚刚开完打击盗抢犯罪视频会,回到办公室就见他站在窗边等自己,背影挺拔,侧颜俊朗,透着一贯的干练和清冷,怪不得刚才技术室两个来实习的女孩频频往他办公室里看。微讶同时,笑着问:“聂组长大驾光临,有什么课题需要我们配合的吗?” “我刚得到了禾诗蕊失踪案的一些新线索。”面对沈子平这样的老熟人,他并不热衷于这样的寒暄和打趣,直入主题。 沈子平一愣,接着眉头一皱,紧上前两步,问道:“什么线索!快告诉我!” 聂羽峥将秋闻梵的话复述一遍,问:“你有什么想法?” 沈子平并没有什么惊喜之色,最初的兴奋和希冀过后,他的表情又显得几分失望,“羽峥,你说的这些……可能我的看法会令你不舒服,但我觉得,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禾诗蕊在失踪前的情绪波动甚至失控,我们早就从她的舍友和同学那里听说了,章靖鸣越来越下作的骚扰,她有些承受不住,换做别的女人,也一样情绪不稳定。况且你说的画家,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和条件,他的几句忆当年,跟禾诗蕊的舍友们说的内容都差不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这是个新线索。不过还是谢谢你亲自……” “章靖鸣对她的跟踪和骚扰不是一天两天,至少持续了两年之久。”聂羽峥正色望着没精打采的沈子平,“我看了你对章靖鸣所有的调查内容,包括他写的那些下流的日记。禾诗蕊约在大四下半学期的4月12日左右失踪。而章靖鸣第一次将自己写的淫词秽语寄给禾诗蕊是大三下学期4月份;第一次在她面前袒露下半身是大四上学期的9月份,随后他至少三次做出这种行为;第一次躲在禾诗蕊身后手y,将j液喷射在她身上是在大四上学期12月份左右,3月份还有一次。” 这些细节沈子平也记忆犹新,他紧蹙着眉头,不解地问:“你计算这些……有用吗?” “对禾诗蕊来说,他具有变态性质的骚扰发生了十次,而且扭曲程度越来越重。在此期间,禾诗蕊并没有受到什么巨大的精神刺激,仅仅是觉得困扰、情绪糟糕而已。为什么在失踪前的一个月,她会一转常态,不仅出尔反尔,还说出那样不符合她个性的丧气话?章靖鸣在那年的2月到4月期间一共对禾诗蕊只进行了一次变态性质的骚扰,为什么她就忽然不堪重负、情绪失控?在此期间,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他顿了顿,猜测道:“她受到了除章靖鸣之外的某种压力的困扰、而且,从来没对别人说过?” 沈子平还是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是章靖鸣那个变态对她做了什么更下作的事……国外不乏先例,几个女明星被自己跟踪狂粉丝枪杀、强.暴、绑架囚禁,我有种强烈的预感,禾诗蕊的案子,只有在章靖鸣身上才能找到突破点。” 沈子平对禾诗蕊的执念以及章靖鸣的偏见一直影响着案件的调查,聂羽峥站在客观的角度告诉他,“以前的调查内容几乎90%围绕着章靖鸣展开,充斥着所有对他不利的证据。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禾诗蕊失踪的原因也许藏在另外10%的范围内?” “我一听说她不见了,就马上开始找,当年我不过是个菜鸟小刑警,为了找她,我费了多少工夫你知道吗?!白天我到处走访,晚上我熬夜看能调到的所有监控!因为章靖鸣那个混蛋,我险些转不了正,案子也交给别人办了!他那些变态的日记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想占有她!囚禁她!□□她!爱她爱到想细细品味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节骨头!想把她吞进肚子里!——这是什么句子?你去看看全世界著名的变态杀人狂!哪一个不是这样?那些被害人多少年后才被挖出来,哪个留有全尸?!”沈子平用拳头用力捶着墙壁,咬牙道:“禾诗蕊一直找不到,只说明一个问题,章靖鸣隐藏得好!说句不好听的,小祝失踪了,最大的嫌疑人会是谁?章!靖!鸣!拿脚趾头想都知道!” “沈子平,我也深深认为,章靖鸣那样的人,一定没有好下场。”面对怒气冲冲的他,聂羽峥冷静地说,“我介入这个案子的初衷是找到证据将章靖鸣以绑架或者杀人罪送进监狱,但后来我发现,这起失踪案的关键之处其实并不在于谁是嫌疑最大的人,而是禾诗蕊究竟在哪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相信,找到了她,就能梳理出当年的一切。如果你同意我以警方特聘心理顾问身份插手的初衷也是找到禾诗蕊,我会尽全力试一试。她是你心里的一根刺,非要□□,你才能清醒面对自己的已婚身份。” 沈子平如梦初醒,抹了把脸,猛地转身看住他,“对不起!我刚才口不择言……你揍我一顿解解气!” 聂羽峥抬了抬眉毛,眼中几分促狭,单手握拳,“揍你算不算袭警?” “不算,你尽管冲我来!”沈子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你好像忘了,我曾经参加过什么比赛……”聂羽峥冷笑,开始活动肩膀和手腕,“那我……就不客气了。” “慢着!”他这么有意一提示,沈子平忽然想起这小子曾是全省大学生自由搏击(非专业组)冠军得主。“我去趟厕所,回来你再打。” 他这趟厕所,一上就是两个小时。 而聂羽峥,根本不会真的傻等他。 —————— “礼物?拿出来看看啊。”兰洁斐放下小叉子,饶有兴趣地盯着祝瑾年的包看,见她半天没动静,就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叫你今晚12点拆,没到点儿你就不敢动呀?呵呵,我就说了,如果世界上非有个男人能制住你,还得是他聂羽峥。” “他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我怕是什么世界十大鬼片合集之类,让你受到惊吓。” “我不怕,快点来惊吓我。”兰洁斐最近被一个小鲜肉追求,估计惊喜和惊吓都已见怪不怪。 说来,祝瑾年自己也有许多好奇,她犹豫了一会儿,把盒子掏出来,因对鲱鱼罐头心有余悸,还特地凑近闻了闻,才撕开封贴。 原木色小画框露出一角,她小心地抽出来,是一幅贝壳画。看着画的内容,她讶然,这——奇异的组合究竟又什么深意? “我能看看吗?”兰洁斐双眼放光地问。 “给。”祝瑾年伸手。 兰洁斐翻来覆去看了一阵,“一只小猪站在水塘边看里头的两条鱼?挺漂亮的,很精致,贝壳的碎片拼起来原来这么好看。就是不知道送这个干什么……唉,我还以为是个大桃心呢。” 祝瑾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又把目光落在贝壳画上,忽然,她笑着摇摇头,明白了画的含义,同时也感动于他亲手制作这张贝壳画时的细致和用心。 一只猪,一条锦鲤,一条鲶鱼。 恐怕也只有善于怼人的聂羽峥才会想起用这三只动物去指代她的名字。 ☆、第65章 处.女神(1) 跟兰洁斐吃完晚饭出来, 看见停在门口的黑色a8, 祝瑾年按捺住生日礼物带给她的惊喜和感动,佯装不知情地坐进去。 驾驶座上那人偏头看了看她,她绷着脸,继续装傻哼着小调。 “看来是拆开了?”聂羽峥一侧眉尖微挑, 低声问。 祝瑾年眨眨眼,转头看向窗外,生硬地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晚上九点,秋闻梵如约上线。 早就等在电脑旁的祝瑾年移动鼠标,几秒后, 秋闻梵的身影出现在对话框一侧。毕竟有求于他,祝瑾年忍住内心的不满,客气地说:“秋老师, 介绍一下, 这是当年负责禾诗蕊失踪案件的警官沈子平,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她。听说你与她的一段小渊源, 有些事情想继续打听清楚。旁边这位……是心理分析师聂羽峥, 受沈警官之托,也介入了失踪案的调查。” 秋闻梵点点头,神色平静,“二位还想知道些什么?” “你好。”沈子平并不对秋闻梵报什么希望, 一句问候之后, 就用胳膊肘动了动聂羽峥。 与他相比, 聂羽峥显得郑重多了,“秋老师,你当年想邀请禾诗蕊当哪一幅画作的模特?” 秋闻梵那边有了动作,似乎在电脑中找什么图片,一会儿,他发了三张图片过来,简单介绍了一下当年自己把东方人面孔融于希腊神话的创意,然后才回答:“我想以小禾为原型画灶神赫斯提亚,她是一个很神秘的女神,关于她的故事很少。这一系列我一共画了三幅作品,除了赫斯提亚,还有智慧女神雅典娜和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小禾拒绝之后,我遇到我妻子,以她为原型画完了赫斯提亚,我觉得这一系列作品还算圆满。” 祝瑾年是个外行人,只觉得画作颜色柔和,充满东方人对清雅的独特审美要求,在一旁碎碎念:“创意挺不错的,就是只画了三张,是不是有点少了?” 这句话提醒了聂羽峥,他随即问:“希腊神话中,还有很多著名的女神,赫拉、阿芙洛狄忒、盖亚……为什么你只创作了三幅作品?是因为原型模特难求,还是想独树一帜?” 秋闻梵微微摇了摇头,像上课一样娓娓道来,“阿耳忒弥斯、雅典娜和赫斯提亚并称‘三处.女神’。你们应该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希腊神话,众神都给人一种风流成性的感觉,私通和私生子的故事比比皆是,而这三位女神却发誓要保持处.女之身,也算是希腊神话中的一股清流。当然,我并不是在强调女性贞洁的重要性,而是想表达一种坚持自我、不入俗流的内涵……” 沈子平双眼微微一瞪,也发觉了其中的线索所在,急吼吼地问:“这件事诗蕊知道吗?” “知道。我请她当模特时,怕她误会我的用意,就详细说了想反映出的内涵,还告诉她为什么想以她为原型画赫斯提亚。赫斯提亚很有魅力,太阳神阿波罗和海神波塞冬都向她求过婚,可她都拒绝了。我当时听说追小禾的人很多,而她并没有在大学时谈恋爱,十分符合赫斯提亚给我的感觉——美丽、聪明,很有自己的思想,但又高不可攀,男人很想靠近,却好像橱窗后的钻石项链一样难以触碰。” “你邀请她和她拒绝你,分别什么日期,你记得吗?” “这么久了,不记得……”秋闻梵冥思苦想一阵,“大概是下半学期刚开学时我跟她提过这事,我4月初要出国,所以肯定得在出国前正式邀请她当模特,结果被拒绝。” 沈子平沉默了,双手握拳,紧紧贴着膝盖,看上去几分沮丧。 关于其他,秋闻梵再没提供什么新信息,视频通话结束。 祝瑾年思量许久,说:“上次,秋老师对我提起这件事时,说虽然被禾诗蕊放了鸽子,但后来这个角色换成了以他妻子为原型,他一点也不遗憾,而且还觉得妻子更适合这个角色。他的妻子由于一些身体和心理原因,和他结婚这些年,都没有夫妻之实。所以,至今很可能还是……我猜想,秋老师的这些画虽不是在强调女性贞洁,但有个基本的前提,那就是符合‘处.女’这个条件。禾诗蕊一开始答应,后来又反悔,那……” 第44节 “她出尔反尔难道是因为……我.操!”沈子平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猜测,暴了句粗口,“她是不是被章——” “秋闻梵下半学期开学后,也就是2月下旬向她表达当模特的邀请,她欣然同意,那时,她的心理状态和生活都没有巨大改变。仅仅过了一个月左右,她就一反常态地拒绝,而且连自己的照片都不愿意提供,接着就失踪了。这说明2月下旬到4月初这段时间,也就是失踪前一个月多里,她遭到了一次巨大的打击,直接损伤了她强烈的自尊甚至是自负心。”聂羽峥出言截断了沈子平的臆断,“秋闻梵认为她所具备的条件,在她自己眼里,忽然没有了,因此,羞于在坐在画家的面前,以自己的外貌去诠释女神。一个月内,她的相貌、学业、人气和家庭都没有巨大的变化,所谓配不上赫斯提亚,很可能因为她已不再具备那个‘前提’。这种改变是否出于自愿?显然,不是,而且,已经影响到了她的自信。” “具体是什么?”祝瑾年不解道。 “她身边的女性同伴并没提到在她身上发现什么伤痕,暴力性.侵的可能性很小,余下的无非就是非理性和丧失行动能力状态下与人发生关系。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仅能从她这句话中作出一些推测,但是,至少引出了一种新的方向。” 沈子平屏息,脸色铁青。 祝瑾年的看法跟沈子平倒是一致,“也许章靖鸣真的得逞了?” “不是他。” 聂羽峥话音未落,沈子平就拍案而起,“怎么就不是他?!肯定是他!我他妈饶不了他!老子这就去重新……” 聂羽峥站起来,重重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坐下,随即走到一旁,把当年的调查资料搬过来放在他们面前。 “虽然很不愿意,但我不得不费神分析一下章靖鸣。”他揉揉眉心,确实是一副备受困扰的模样,“他是一个行为和思想都很极端的人,在表达感情和欲.望时毫不掩饰,缺乏正常人该有的廉耻心和恐惧感,他完全有可能对禾诗蕊做出那种事,并且也一直很希望占有她。他富于幻想,但能非常清晰地区分幻境和现实,尽管在这些变态的日记中,他已经占有了禾诗蕊一万次,然而现实里,他知道自己与她还有距离。假设禾诗蕊真的遭到了侵犯,作案人是章靖鸣,那么以他那种极端的性格,很有可能出现两种极端的反应。” 沈子平冷静下来,抿了口茶,闷闷不乐地问:“哪两种?” “一种,是范进中举一般的狂喜。”聂羽峥回答,“他是学法律的,实施了犯罪行为,也该明白一旦事情败露,将面临多少年的牢狱,这种狂喜不会表现在日常言论中,但一定会表现在日记里。他的秘密日记,本来就是写给自己看的,所以包含大量真实的思想活动,不加掩饰。他所有用来意.淫.禾诗蕊的文字都是泛泛而谈,用词低俗、偏大众化,几乎所有男人都会有这类笼统的幻想,就像他写的,36d、纤腰、红色的指甲油、欲拒还迎的态度……” 说到这里,他特意瞥了一眼祝瑾年,眼中掠过浓浓的笑意,仿佛在说她与这种幻想不符。祝瑾年白了他一眼,他才继续道: “假设他侵犯过禾诗蕊,那么从某一天开始,他的日记中会忽然出现大量的细节描写,其中应该包括对禾诗蕊某几个部位特征的描述,比如颜色、大小、是否有胎记等等具有个性的特征。他必须用这种方式去纪念自己的这种行为,去标榜这段让他兴奋和自豪的经历。可是——我找不到这样的语句,从第一篇意.淫.的日记到最后一篇,他的用词、造句都是很统一的,每篇的内容大同小异,就算将禾诗蕊的改成其他名字,也毫无违和感。” 祝瑾年有些走神,疑惑地看了一眼聂羽峥,好像在说“你把他的日记当黄色.小说看了吧”。 沈子平一边听一边翻章靖鸣日记的印影版,半天才跟上他的思路,“另一种呢?” “好像一个点运动到抛物线的至高点,接下去就是索然无味的俯冲。”聂羽峥用手指空画了一道弧线,“他将会感觉这个女人不过如此,兴趣程度忽然降低,甚至转而倾向别的女人。” 沈子平皱眉道:“可是禾诗蕊失踪的前两三天,他还继续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还跟踪过她!” “既不狂喜,也不收敛,正说明章靖鸣没有得逞,所以才在禾诗蕊失踪后,跟踪骚扰许多跟她有些相似的女子,遇到小年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聂羽峥看向祝瑾年,“禾诗蕊风光无限,校内校外,并不只有章靖鸣一个人对她心怀非分之想,只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把自己暴露在明处。你当年难道对她只有欣赏之情?” 沈子平重重咳嗽一声,无奈道:“喂……” 聂羽峥笑笑。 祝瑾年肃然,“你的意思是,当年很有可能有个人一直在暗处像章靖鸣一样窥视着她,最后把她……” “目前不能确定禾诗蕊的失踪时预谋已久还是激情犯罪,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有了新的方向,就很可能有新的突破。”聂羽峥屈指敲了敲资料封面,一脸了然,“这份出自你电脑硬盘的调查内容,是一部分,还是全部?” 沈子平沉默了。 ☆、第66章 处.女神(2)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祝瑾年看了看钟, 10点不到。 引经据典大触的回答非常不正经,“**一刻值千金,他好意思留到明天早上?” “可他给你的明明不是所有……” “他会拿出来的,只不过需要一段时间的心理缓冲和调试。他一直怀疑的章靖鸣八成不是失踪案的主谋, 对我来说是新的开始,对他来说……”聂羽峥释然, 上前几步将门带上, “前功尽弃,一团乱麻。” “我希望你们赶紧把禾诗蕊找出来。”祝瑾年抿唇, 沉默了几秒后看着他说, “太好奇了,这个跟我长得那么像的人这十年里到底有什么样的一段经历, 是埋在土里永远沉睡还是到了未知角落继续当她的万人迷。” 聂羽峥站在她身后, 双臂环抱着她, 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明明长得那么像,某人却不是万人迷?”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狡猾地反驳,“迷恋她的一万个人中,你是漏网之鱼。谁知道呢, 十年之后你被我给捞起来了。有首歌唱得好,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 你不属于我……” 聂羽峥静静听她把副歌部分哼完, 才开口道:“还好我能听清楚歌词, 否则根本不知道你唱的是哪首歌。” 毫无音乐细胞的祝瑾年被打击哭了,感觉到来自身后的一阵森森的恶意。 他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捏了下她的下巴,接着道:“如果我没记错,禾诗蕊得过校园十佳歌手比赛一等奖。看来,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 她无言以对,在嘴仗方面,她根本没赢过他几次,实在憋屈。 忽然,楼上传来几声异响,好像有东西掉了下来。 “嗯?”祝瑾年警觉地绷紧身子,“什么声音?” 聂羽峥眼里掠过微不可察的笑意。 “羽倩是吧?”祝瑾年不疑有他,供羽倩小住的客房就在楼上。 “……不是。”他低声答。 她一愣,懵懵地看着他。 聂羽峥微叹口气“……暴露了。你听我解释,我只是一时冲动、玩玩而已,没有真感情。” “我不听!”祝瑾年故意捂住耳朵,装出伤心欲绝的样子。 “以后不会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聂羽峥这句话说得跟背书一样,毫无演技。 祝瑾年发笑地推了他一把,咚咚咚跑上几级台阶,边跑边喊:“我倒要看看那个小妖精是何方神圣……” 话未说完,她愣在那里,瞪大眼睛看着上方。 一只黄白色小加菲猫打了个哈欠,探着脑袋跟她对视,怯怯软软的,伸伸爪子,想下楼又怕滚下去,求助一样咪了一声,把祝瑾年的心都叫化了。 聂羽峥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她急切地问:“这是……” 他不答,反而问:“如果我跟它同时掉河里,你会先救谁?” 祝瑾年沉吟几秒,讨好道:“当然救你。” 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几步上楼,单手把小猫托起,放进她怀里,“生日礼物之一,又提早被‘拆开’了。” “我太喜欢了!!”祝瑾年抬头,双眼亮晶晶的,浑身上下都看得出雀跃,“谢谢你!!” “不过——”他话锋一转,强行抱走了小猫,“你暂时不适合饲养它,寄养在我这儿才能两全其美。” 祝瑾年一想,自己每天7点多就得出门,晚上到家最早也8点了,确实不适合照顾这样的小猫,而聂羽峥家不仅宽敞,还有个家政,它不至于饿着渴着。不过,怎么就嗅到了一阵浓浓的阴谋味儿? “如果你想每天跟它呆在一块儿……”聂羽峥在小猫的下巴处挠啊挠,它舒服地昂着头,眯起眼睛,“可以搬到我这儿来。” 这个诱饵…… 祝瑾年咬咬后槽牙,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聂羽峥也不强求她的回答,抓了把猫粮,“起个名字?” 她歪着头又看了一会儿,“奶黄包?” “这么说,它姓奶,名黄包?” “不不,还是跟我姓好了,叫——” “祝奶黄包?”聂羽峥忽然一脸嫌弃。 她又斟酌了好一会儿,“祝奶包。” 他嫌弃神色仍在。 祝瑾年拍了下手,“就这么定了。” “牛奶包听上去更有胃口,猪奶包——”他故意重复了一遍,“是什么黑暗料理?” 祝瑾年不理他,径自叫了小猫好几句“奶包”,让它快快记住自己的名字。某人很不满这样的冷落,将奶包拎到一旁吃猫粮,就地扑倒祝瑾年以示惩戒。 “哎呀……你别这样,有人看着呢!” “谁?” “奶包。” “……它看不懂。” 然而,奶包很快就吃饱了,滚过来挤进祝瑾年怀里,让聂羽峥再次受到了冷落。 —————— 鹏市夏冬长,春秋短,五月中旬,天气开始热了起来,连续几日的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大街上的姑娘们纷纷穿上新买的夏裙短衫,释放捂了一个冬天的**。 一小时的咨询时限已到,华小姐将杯子倒扣在茶盘上,表示自己已准备离开。祝瑾年勉强笑了笑,起身送了几步。 不出所料,华小姐还是没有抵御住有妇之夫x总有意无意的示好和回应,当了他的地下情人。 要不是杜格致一再跟她强调,心理咨询师工作的目标是引导访客用正确的心态去处理生活中的困惑,而不是把个人好恶强加给他们,祝瑾年一定用最刻薄的话语去讽刺甘当第三者还一脸无辜渴望别人来安慰自己的华小姐。 用手机连接聂羽峥家的摄像头,看了奶包好一会儿,祝瑾年才回到办公室,给几个上个月接待过的访客打了回访电话。 康坚扬的名字虽不在回访名单里,祝瑾年瞥了眼时钟,还是拨了他的号码。 “嗨,小祝!”他心情似乎不错,声音洪亮地打招呼。 祝瑾年开门见山,问他最近是否还做那个梦。 “肯定不会再做了。你知道吗?上次听你那么一说,我也就不计前嫌地联系上那个见死不救还拍照的驴友,嘿!原来他真不是在自拍,而是拿自拍杆夹着手机伸下去录视频呢,不仅录到了卡在下面的闪电,还录到了我掉下去又被救上来的画面。当时他不敢拿出来,回家后他觉得晦气,但又舍不得删,就传到网盘里。我拿到视频后,找了个法医朋友帮着看看,他告诉我闪电更像是被勒死的!” 虽早就听聂羽峥分析过,祝瑾年还是不禁倒吸一口气。 “我报了警,移交给当地的公安,现在立案了,他们查得怎么样我不太清楚,也管不着,但我觉得非—常—轻—松!”他拖着长音,“他妈的,就算我不掉下去,闪电也活不了,原来她一开始就被她老公给弄死了!而且,多亏了我,不然她还不知道冤死多久。唉!梦这个东西还真挺神奇,也不知道是闪电托梦于我呢,还是真像你说的,潜意识记住了这些‘对我来说不怎么重要’的细节。” “那真是太好了。”祝瑾年笑着说。 “对了,我看了一下官网,发现你们也做企业eap(注1)?这样,你有空把以前做过的方案和课程发到我邮箱,近期我们公司准备引进这个员工福利项目。荒漠甘泉行业风评很好,加上还有小祝和杜总这样出色的咨询师,我绝对相信你们的实力。” 注1:企业eap(employee assistance program)即企业员工心理援助计划(项目),又称全员心理管理技术,帮助和改善企业的环境和氛围,解决员工及亲属的各种心理和行为问题,提高员工在企业中的工作绩效。 “好的,我认真整理整理发给你。”祝瑾年尽量按捺住内心的兴奋,平静地回答。杜格致说得一点没错,服务好康坚扬这个土豪,果然能为工作室创收。 挂了电话,她到商务总监诸葛千惠那儿细说了此事,gm房地产这样的大公司主动提出这个要求,千惠马上吩咐助理准备资料。 一时没有访客的祝瑾年有些百无聊赖地逛了逛,坐在休息室里看外卖单,不经意瞥见书架上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这本书以前看过一遍,她抽出书又翻了翻,陷入沉思。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人愿望的满足。总是梦见下血雨的那位访客通过这样的梦,达到了谴责自己、警示自己的目的;康坚扬梦见一个白色血衣女子站在房中,反应出的内心愿望是弄清当年闪电意外坠落的真相。 等等,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为什么梦中人总是站在他的卧室?假设梦代表着康坚扬潜意识里对冰川事故的介怀,至少也得出现一次冰川的背景画面吧? 不过,弗洛伊德说,梦在选择材料的逻辑和人清醒的状态下,是完全不一样甚至相悖的,而且,梦会伪装,呈现出来的东西并不是你最直接的体验,你要拐上几道弯,才能摸到它的尾巴。 “祝姐,这是我早上自己做的寿司,你尝尝呗。”琪琪捧着个饭盒一溜烟跑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哦……谢谢。”祝瑾年回过神,琪琪塞了双一次性筷子给她。但愿康坚扬再不会做那个梦了,gm房地产和荒漠甘泉也能达成企业eap的合作。 万一不呢? 第45节 祝瑾年总有点不放心,打算有空再把《梦的解析》看一遍。 ☆、第67章 处.女神(3) 周日, 阳光甚好, 小院里几处鲜花簇拥着盛开,小圆池中的铜钱草舒展身体,生机勃勃。聂羽峥在一个花盆里种的猫草已长出十公分那么长, 祝瑾年淘的猫爬架、猫窝和玩具陆续到货,奶包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一脸愁云的沈子平把车停在门口,抱着一个灰扑扑的大箱子下来, 见祝瑾年和聂羽倩正坐在石凳上给一只黄白色的小猫梳毛, 而聂羽峥则在一旁组装猫爬架, 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不禁说:“唉,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家四口的天伦之乐了!” “非也非也, 你应该说,一个电灯泡和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羽倩不认识沈子平,说罢, 就转身对着她哥哥自嘲道,“以前我在这儿来去自如, 现在我要是不打声招呼就过来蹭吃蹭喝, 我哥肯定打死我。” 聂羽峥合上工具箱,斜睨着她,“在这位刑警队长面前讲话要注意言辞,打是肯定的, 但一定不会打死。” 羽倩忿忿不平地冲他做鬼脸。 聂羽峥指了一下其中一个石凳, 示意沈子平将纸箱放在上面, 挑高一道眉,问:“想通了?” 沈子平清清嗓子,有点尴尬地说:“是我一直有偏见……这不,我把当年所有的东西都找出来了,反正你有查阅案卷的权限,我也就不怕犯什么纪律了。” “谁呀?谁失踪了?”羽倩好奇地打开纸箱,只觉得一个黑黑的东西窜了出去,她定睛一看,指着祝瑾年说:“哎呀,有个蟑螂爬你腿上去了。” 祝瑾年只觉得浑身寒毛竖起,往下一看,还真有一只大蟑螂趴在她裤脚,两支触角还动来动去的。 接下来,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沈子平和聂羽倩都忙着追打蟑螂,聂羽峥张开双臂站在石桌旁以备随时接住祝瑾年——她下意识就跳到桌子上去了,吓得又是跺脚又是叫,场面真叫一个混乱。 “死了死了!”羽倩气喘吁吁地把蟑螂扔进垃圾桶,一边洗手一边说。 祝瑾年脸色惨白地蹲在桌上,觉得十分丢脸,她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么失态。 “鸡飞狗跳,原来是这样的。”聂羽峥尽管像护宝一样把她抱下来,嘴上却没饶过任何人,通通打击个遍。 沈子平在纸箱子里翻来翻去,看看里头还有没有蟑螂。只听聂羽峥又说:“你吓着我的女人了,现在打算怎么办?” “对不住!对不住!”沈子平双手合十,苦哈哈地说,“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听见了?地点你挑。”他揉揉祝瑾年的发顶表示安慰,柔声说。 祝瑾年仍觉得丢人,佯装要给奶包喂水,躲到了屋子里。聂羽峥给羽倩使了个眼色,她乖乖跟进去。 沈子平望着她俩的背影,摸摸下巴,“你俩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我听陈昱他们说了。说真的,从第一次见你们俩相处的样子,我就隐隐觉得你们能成。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以前是不是——” “不是,我对禾诗蕊印象不深,第一次见瑾年时,只感觉她有点眼熟。”聂羽峥洞悉力超强,他想问什么,一猜便中。 沈子平不住点着头,点了根烟,“我觉得挺亏欠我老婆……我工作是顾不上家的,她很少埋怨我。禾诗蕊是我的一个情结,加上又是我加入刑警队伍后接手的第一起案件当事人,过不去这个坎儿我一辈子心都不定。” 这个话题聂羽峥没接,俯身扶起两个方才他们追打蟑螂弄翻的花盆。 “我说,你结婚以后遇到诱惑的话,能抗得住吗?”沈子平叼着烟,从这个话题引申开,打趣他道。 他想也不想,“我没有机会‘受到诱惑’。” “少来,你照照镜子。” 聂羽峥抬眼看住他。 沈子平单手插口袋,眯着眼睛笑,“我夸你呢!” “你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东西吗?”他忽然问。 “呃……”沈子平差点呛住,好半天才说:“榴莲,臭得不得了,闻了就想吐。” “瑾年喜欢。”他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不再继续。 沈子平揣摩了一阵,疑惑道:“你该不会想说——中午她很有可能挑一家主打榴莲的餐馆?” 这悟性让聂羽峥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心向往之,才有诱惑。” 他才反应过来,“你就这么确定,世界上没有比祝瑾年漂亮性感的女人?” “一直有。”他说,“但我不喜欢。” 沈子平捏着烟,半晌才说:“如果你最后没能跟祝瑾年在一起,十年之后,会不会像我一样,还急切地想为她做一点事情,哪怕她根本不知道、也不会在意?或许非到那时,你才能体会今天的我,才不会觉得我是个背叛家庭的男人。” “欢迎到荒漠甘泉进行心理疏导。”可见,聂羽峥对他的“情结”依旧不敢苟同。 沈子平不以为然。 将门留了条缝、一直在偷听的羽倩悄悄关上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祝瑾年跟前,“我听到哥哥跟那个警察的谈话了!” “被你哥知道后,他不会‘打死’你吗?”祝瑾年扬起唇角坏笑地问。 “打死我也要说。”羽倩说着,就把他俩的对话添油加醋、手舞足蹈学了一遍,还径自总结道:“聂羽峥说他简直爱死你了,美女们就算脱光了衣服冲上来,他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他那能说出这种话?”祝瑾年一脸受惊的表情,“除了工作之外,他90%的时间都是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损我,他那种内心阴暗嘴上更阴暗的人一定是打赌输了才不得不讲这些。” “你不信就算喽~他那么不爱发信息聊天的人,微信里只有你一个‘好友’,我多少次偷偷加他,都被他踢走了。他呀,就爱跟你磨磨唧唧、卿卿我我,对我们,可一点人性和亲情都没有!” “怎么没有?你的小名‘壮壮’还是他起的呢。” 羽倩一脸嫌弃,“快别提了,那种小名……你要你拿走。” 祝瑾年没忍住,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难道是因为我小时候经常尿他身上的缘故?我找我爸妈理论了好几次,不许他们叫我小名,可谁都不答应,也不肯告诉我为什么给我起这破名字。” “可能是希望你健康成长,白白胖胖吧。我听说,只有家人才会不嫌弃你胖。” 羽倩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相信,“他一定是为了捉弄我……” “你哥挺宠你的,但他一向嘴上不饶人。对我,不也是这样吗?有时真被他怼得说不出话。” “你出现之前,宠我,你出现之后呢,我就彻底失宠了。” 祝瑾年的脸有点热,瞥见从窗纱透进来的一米阳光,心情比那阳光还要明媚。 我真的是你的唯一? 世界那么大,谢谢让我遇见你。 几个人吃完午饭,绕道将羽倩送回宿舍,祝瑾年去附近超市买了瘦肉和皮蛋回来,准备晚上煮点粥喝。这个月以来,周末几乎都在聂羽峥这儿过,加上多了一只宠物猫,她还真需要考虑考虑是不是要搬过来住。 然而又有点不好意思。 待她洗了个手出来,聂羽峥只穿了条运动裤,背对着她正在整理沈子平送来的资料,一举一动,块状肌肉的牵拉起伏,多了几分男性荷尔蒙的性感和具有攻击力的野性。她倒了杯水过去,他转过身,结实的胸膛和腹间紧实的肌肉,跟坐在办公室西装笔挺时完全不同,男人味和力量感兼具。 是啊,天气渐渐热了,这样的“美景”以后只会更多。 “光看有什么意思?”他发现了她一瞬间的呆滞,接过杯子,牵起她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下手。” 祝瑾年捏了几下,男人胸膛那温热而坚硬的触感,勾得她心念一动,抬眼看他,他亦回看自己,专注中又带着一丝熟悉的意味。 “算了算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祝瑾年缩回手,不再敢轻举妄动。 “既然你说要动口……”聂羽峥的手移到运动裤的系带上。 “好好整理你的东西,别没事乱开车!”她气急败坏地跑开。 聂羽峥笑中带宠,又看了她一会儿,才埋头继续归类。沈子平拿来的资料分为派出所做的报案人笔录、寻人启事、协查通报的复印件、立案后刑警走访问询时做记录的笔记本、监控视频备份、禾诗蕊基本信息、直系亲属dna数据、她电脑所有数据的拷贝、失踪前两周的通讯记录和与之有过接触人员的资料等等,这是珍贵的第一手资料,相信禾诗蕊的失踪之谜一定藏在这些调查记录中。 祝瑾年忙了一阵,见他手头的活儿已接近尾声,就好心地提醒他:“你最好每页每页抖一抖,别夹带着什么蟑螂卵、老鼠蛋之类的,孵出一堆小蟑螂小老鼠,把你家啃出好几个洞。” 聂羽峥平静地应了一声,拈着触角把一只死蟑螂提起来给她看,“恐惧果然能摧毁人的理智和智商,我第一次听说,老鼠会下蛋。” 祝瑾年五官揪到了一起,一副快要吐了似的表情,别过头,“站着说话不腰疼,谁都有害怕的东西。难道你就没有?” “有。” 她一下子来了兴趣,眨了眨眼问:“什么啊?” 聂羽峥看了看她,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母老虎。” 祝瑾年撇嘴,“懒得理你,我做饭去。” 聂羽峥把跳上桌子左嗅嗅右挠挠的奶包抱起来,“夫人,我们越来越像一家三口了。” 她嗤之以鼻,真的不再理他。 ☆、第68章 我看过你的心(1) 厨房里响起锅碗瓢盆的叮当声, 以及她偶尔几句自言自语。有她相伴的每个周末都好似这样平淡悠闲, 但又格外让人期待。 他掸了掸灰,随手拿起几本笔记本翻了翻,一会儿,瞥见“曹义黎”的名字, 双眼不禁微微一瞪。 作为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院长,曹义黎的名字出现在了禾诗蕊的电话记录中, 在她失踪前半个月内, 他们一共通了两次电话, 第一次并未接通,第二次通话仅不到30秒。 聂羽峥眉心一蹙, 又翻了几页,发现曹义黎的问话内容仅出现了一次,显然,他的回答并没有给警方带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可看上去总有几分不对劲。 他一时没有深究, 这是全凭第六感猜测还是理智的推断。 如今,曹义黎已失踪三年多, 跟禾诗蕊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知是不是一个巧合?若是, 只能感叹命运之神的顽劣,若不是, 又找不出什么相关联之处。 看来, 接下去工作量不小。 许是快要下一场暴雨, 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乌云密布。聂羽峥冲了个澡,再走出来时发现外头已下起了大雨,噼噼啪啪的声音特别大。腾起的土腥味和空气中一股焦味混在一起,显得有点怪。 “冰雹!”祝瑾年的声音传来,只见她噔噔噔从外头过来,还系着围裙,捏着两个桂圆大小的冰珠子献宝一样举高,“你看!下冰雹了!” 聂羽峥顺势将她抱了个满怀。 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可爱,平时总是女精英模样,微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开导这个、分析那个,与他相处也是克制得很,哪里能像现在这般,小马尾松垮,小香肩微露,捡到几个天上掉下来的小冰坨子,兴奋成这样。 她在他怀里,还小心地握着冰雹,无奈不中用的冰珠子敌不过体温,一下子就化成一摊水。 “没了。”她撇嘴,嗓音有些蛮横和娇气,“都怪你。” “嗯,怪我。罚我今晚不准睡觉。” “不行,你睡没睡觉我又看不见,万一趁我不在偷偷睡了呢?” “不如请祝长官费个心,整晚监督我?” “亏本的生意我才不做。”祝瑾年摆摆手,“我去看看粥煲得怎么样了……” “不用看。”他笑笑,“糊了。” 祝瑾年一愣,仰头嗅了嗅,还真有点焦焦的味道,她一脸生无可恋,丧气道:“我……光顾着出去捡冰雹了……” 聂羽峥很自觉地上楼换衣服。 第46节 一会儿后,忽至的冰雹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远处的天空已经放晴。祝瑾年收拾完厨房的失败作品,坐进副驾驶时还有点沮丧,低声问:“喂,跟我在一起那么久,是不是发现其实我也没那么能干?” “你以前很能干吗?”他反问道。 她翻了个白眼,他一句话堵住别人一腔热血的本事真是与生俱来,而且收放自如。 他一边倒车出库,一边说,“第一,我们在一起还不够久,至少得再过4、50年,才配得上这个‘久’字。第二,用洗衣、做饭、扫地来衡量你是不是一个能干的人——你是哪个家政公司的职工?”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用什么标准来衡量我的?” 他转头看了她一下,“对你,我没有原则,也没有标准。” “花言巧语。”但心情好了许多。 “我很少夸人,但总是不遗余力地夸你,这就证明了一切。” 祝瑾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真没听出你哪句话是在夸我……” “每一句。” “你夸人的手法挺惊悚的。”她受教地点点头。 他眯着眼笑,“你喜欢吗?” “呃……”她勉强道,“喜欢。” “是喜欢我夸你的手法,还是喜欢我?”他追问。 “更喜欢你。” 他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祝瑾年早就熟练掌握了他的说话方式,此时接着说:“因为你的外表比内心好看多了。” 他也不急,悠然问,“你看过我的心?” 祝瑾年被难住了,胡乱道:“看过。” “偷看我洗澡了?” “是内心!这跟你洗澡有什么关系啊!” 他匀速开着车,不疾不徐道:“这两者你对哪个比较有兴趣?” “内心!”祝瑾年觉得自己被他绕进去了,好像上了贼船。 “也是,人对自己没看过的东西确实有着很大的好奇心。” “我什么时候看过你洗……”她忽然停下不过,心虚地看向窗外。 “什么时候?我想想……”他假装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那次我们去碧水湾温泉……” “这顿饭我请!”她举手投降,还说呢,那次差点没擦枪走火。 聂羽峥握住她的左手,拇指搔刮着她的手心,“你还是请我再去一次碧水湾吧。” “天热了,谁还去泡温泉……” “人少一些,更好。”他笑得很无害,但明显居心不良。 —————— 诸葛千惠拿起印章,在eap项目合同上重重一压,与gm房地产公司的合作正式开始。 “康总非常认可贵工作室的专业水平,我们可就将全公司员工的‘正能量’交给你们啦!”gm房地产副经理段科书笑着说。 千惠和祝瑾年相视而笑,“劳烦段总跟康总表一表我们的决心,绝对不敢有负所托。” 寒暄几句后,几人起身离开。车子快到松海大厦时,千惠拍拍祝瑾年的肩膀,说,“谈得挺顺利,回头得让格致请你吃顿饭。哦,或者……让羽峥做东?”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又看看祝瑾年。 女人的洞察力和第六感总是很强,何况千惠又是个人精,恐怕早在聂羽峥来工作室坐班的那段日子就看出了他和祝瑾年的端倪,一直没说而已。自祝瑾年收到章靖鸣的花束后,聂羽峥似乎就开始“不怎么注意影响”了,他的车基本每天都停在大厦楼下,但人都没上来,久了,大家就发现了。 秘密恋情总有公开的一天,祝瑾年倒也大方,“那就让羽峥请。” “哈哈,你替格致省了顿饭钱,他也不知道是哭是笑呢?”千惠一语双关道,看看表,她跟自己的助理章湘说:“我们可能会迟几分钟,跟前台说一声,四点的那位访客如果到了,请他们接待一下。” 回到工作室,果然迟到了十分钟。千惠一出电梯,就快步朝门口的待客沙发走去,“哎呀真是抱歉,路上太堵了,应小姐您久等了!” 祝瑾年本要回办公室,余光瞥见应小姐身边的一位男子,猛地停下来。 是秋闻梵。 这时,应小姐笑笑说,“没关系。对了,这是我的丈夫,他陪我一起来。” “那是最好了。”千惠热情地说,看样子,这夫妻俩要咨询什么内容,她已经从初诊记录里知晓。 祝瑾年打量一番,只见应小姐身材苗条,长相柔美,披肩的黑色卷发,穿一件烟灰色针织衫,一条亮眼的三色及膝裙,脖颈搭配一条撞色丝巾,整个人看上去时尚朝气,跟秋闻梵站在一起还挺般配。 “小然,你先进去,我跟这个朋友说几句话。”秋闻梵搂住妻子的肩膀,低声道。 应然答应着,看向祝瑾年,点个头算是打招呼,没多问什么,就跟着千惠走了,怕也是心照不宣。 “你还逍遥法外呢。”祝瑾年并不想与他多谈,冷脸道。 秋闻梵从公文包内抽出她的名片,“祝瑾年,我能说服妻子来到这里,就说明我已开始尝试用积极的态度去对待之前种种的不是。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又来了一位引经据典爱好者。 “虽然千惠姐的擅长方向是创伤后心理障碍干预,可你居然没有选择我这个知情人,我很意外。”她严肃地问,“邓涵希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他很谨慎,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低着头,似笑非笑的样子。 祝瑾年特别讨厌他这种妄图滴水不漏掩盖一切的样子。 这时,他抬头,目光冷漠固执,“你不信任我,同样的,我也不信任你。这样的关系,适合进行咨询吗?” 说着,他转身往疏导室的方向走去。 祝瑾年被他呛得无话可说,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刚从通讯录里找出聂羽峥的号码,又悻悻放下手机。这几天他都在梳理禾诗蕊失踪案的资料,还是不要分心得好。 正烦着,手机响起,来电人是沈子平。 “小祝,你在哪?”他急吼吼地问。 “上班呢,怎么了?” “工作室?”他又确认道。 “当然,我又没换工作。” “3点半到4点之间,你在哪里?” ☆、第69章 我看过你的心(2) 祝瑾年诧异, 这种问法怎么跟排查不在场证据似的?“我跟我们商务总监去了趟gm房地产,你说的那个时间我们恰好在回来的途中。” “大约半小时前,章靖鸣被辆车撞了, 现在送医院抢救。派出所的哥们刚告诉我,车牌是遮起来的, 司机也捂得挺严实,怀疑蓄意。排查工作很快就会展开, 我给你提个醒, 让你有个思想准备。半小时前在哪里、谁可以证明,都先想清楚了。” 祝瑾年听他那语调, 不仅没有一点同情,反而有种小兴奋感。“沈师兄, 谢谢你。不过呢, 我觉得他被撞……你嫌疑最大。” “哈哈哈!你真是被聂羽峥带坏了, 嘴上不饶人。”他大笑着说,看来心情真的很好,“我也跟你报告一下, 这几天我这儿有个案子,忙成狗。半小时前我还在审犯人,全队同志都能证明。再说, 我至于那样吗?要动手我早就……唉,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挂了。” 说真的, 她也挺高兴, 至少这几天出门不用疑神疑鬼、老怕被跟踪了。 她去休息室泡杯咖啡,看见刚好千惠领着应然去了心理宣泄室。她想,千惠是要让应然充分释放负面情绪,换做自己,也会先试试这种疏导方法。 祝瑾年打了个电话给曲翠霞,问了一下邓涵希的近况。除感谢之外,曲翠霞还告诉她,女儿已经通过了北方的一所名校考试,只要高考分数踩线就行。她虽觉得没上裕师很遗憾,可那所学校也不错,很欣慰了。自从决定不考裕师后,女儿的强迫症就没再犯过,她也很奇怪。 这么说,秋闻梵很可能真的收手了。 一个小时后,应然筋疲力尽地走出来,脸上还有泪痕。秋闻梵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心疼地揉揉她的肩膀,她扑入丈夫怀里,表情悲切却有又一丝平静的幸福。那二人就这么相拥而坐,看得琪琪好一阵感慨。 祝瑾年冷眼旁观,心里却五味杂陈。秋闻梵很可能就这么全身而退,跟当年的邓建刚一样,整件事让人很憋屈。 当晚,她从聂羽峥那儿听说了关于车祸的最新消息——章靖鸣虽然抢救回来了,可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目前,警方已经锁定了嫌疑车辆来源和逃窜方向,正在进行排查和追捕。 生活就是这样一出没有剧透的连续剧,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剧情,只能老老实实当个即兴演员。 “天意啊……”祝瑾年幸灾乐祸地哼了口气,使劲地切着一把小葱,像是在泄愤。 聂羽峥靠在厨房推拉门一侧,望着暖黄色灯光下她窈窕的背影,“怪不得沈子平会直觉认为,你是最大的嫌疑人。” 她噗嗤一笑,“可我分明听说,你也被询问了。” “不是询问,是请教。”他纠正她,“我建议他们,从章靖鸣以往迫害过的女人里头寻找嫌疑人。就你我来说,都不具备这样的仇恨度,非要对他实施这样的犯罪行为。” 这话祝瑾年不爱听了,质问道:“难道我被他一再骚扰跟踪,你心里一点生气的感觉都没有?你……就不想揍他?” “我动手的话,可能也会出人命。”他回答,“几番自我心理调试,还是觉得做一个守法公民更适合我。” 不了解聂羽峥身手的祝瑾年丝毫不以为意,把切好的小葱往锅里一撒,拍拍手,“大功告成!还是自己家的锅碗瓢盆用着顺手。这次的皮蛋瘦肉粥,我敢说——”她双手竖起食指,分别往左右方向一指,瞪大眼睛,学着某节目主持人的招牌动作和语气,“完美!” “老板娘,你卖多少钱一碗?”他笑着逗她。 祝瑾年双手叉腰,“十块!” “哦?这么便宜……”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的掏出钱包,找了找,抽了张五十出来,“没零钱,这五个晚上我就都住这儿了。” 祝瑾年才反应过来,这阴险的家伙说的不是碗筷的碗而是晚上的晚。她哧了一声,自顾自装了一碗,“瞧你多没诚意,我明明瞅见你包里一大叠红票子,最后就掏了张五十出来,可见对我的新鲜度也不过五天。” 听她这么说,聂羽峥从善如流地把整个钱包往她桌上一放,“现金、卡,所有身家都给你,包你一辈子。” “你这是在侮辱我。”祝瑾年虎着脸把碗往他面前一放,随即笑开,一把操起钱包抱在怀里,“以后请尽情侮辱我吧!” 聂羽峥不再跟她贫嘴,尝了口粥,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竖起大拇指。 “禾诗蕊的案子……你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什么?”祝瑾年又装了一碗粥出来,随口打听道,话音刚落,她自觉失言,“这好像不是我这个局外人能问的,你可以不说。” “破绽百出。”他言简意赅道。 “那……她现在还……还……”她含蓄地问。 “不知道。” “唉,好吧。” “等沈子平手头的案子结了,组织个案情分析会,可能会重启侦查。” 祝瑾年由衷地说:“他肯定后悔没早点找你,若十年前就把你拉进来一起办案,说不定当年就把禾诗蕊给找着了。” “我不是搞刑侦出身,现场痕迹、监控侦查等方面都是外行,仅能从心理学方面分析每个线索是否可靠。我敢肯定,那些人中一定有人隐瞒或者说谎,如果每个人都说真话,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第47节 “你虽不是刑侦专业的,可看起来比沈子平、林睿他们靠谱多了。” 聂羽峥停箸,抬眼看了她一会儿,“你一直奉承我,是因为我还没把□□的密码告诉你吗?” “偶尔说几句实话,倒被当成居心叵测了。”祝瑾年耸耸肩。 饭毕,聂羽峥绕到她身后,捏了捏她的肩膀,“夫人辛苦,洗碗这种小事,为夫代劳。” 祝瑾年刚答应,好像又想到什么,改口道:“算了,我是东道主,还是我来吧。”说着,急忙收拾了碗筷跑进厨房。站在水池边,她苦恼地看着还剩大半锅的皮蛋瘦肉粥,不知如何处理。 这时,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原来,‘完美’一词仅仅是形容口味,而不是份量。” 被他发现了。 祝瑾年讪笑着转身。 他不饶她,继续道,“在你心中,我们俩究竟谁是饭桶?” 她眼珠转转,狡辩道:“我这是一步到位,把明天的早饭一块儿做了,起床热一热就能吃,多方便!” “早饭吃这么多?”他扶额,“我恐怕是养不起你了。” 祝瑾年撇嘴,戴上防水手套洗碗,“好了好了,你就别管了,君子远庖厨!” 君子远庖厨是这个意思吗?引经据典大触挑眉,没拆穿她,而是顺着她道:“君子远庖厨,小人长戚戚。” 这种混搭的句式把祝瑾年搞懵了,转头愣愣地看着他。 “浪费可耻,不如明早我们一起把剩饭吃完?” 祝瑾年还没参透他此话的深意,“好啊,分你一半。本来我想着章靖鸣住院了,你就不用这么早起过来接我上班,,现在倒好,要一起吃早饭的话,你还得更早起一点儿。” 他走到她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腰,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说得很有道理,也不知道明天我们能不能按时起床。” 这下,祝瑾年忽然反应过来,横他一眼。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她又忍不住脸红,就用手肘去推他,一推,没推开,他却迎上来,低头吻住了她。 祝瑾年狼狈极了,“我手套都没脱……” 他将她抱起来坐在料理台上,“我帮你。” 祝瑾年伸手等他,他脱的却不是她的手套。“喂!”她喊道,无奈地自己扯掉手套,回抱着他,任他索吻。他指尖抚过之处,都像点燃一小团火苗,汇聚成燎原之势,令她心口滚烫,理智飘渺。 或许是今天心情太好,或许是厨房狭窄的空间增加了亲密感,又或许是被他撩拨得欲罢不能,祝瑾年感觉到那紧紧抵着自己的坚硬,脸热得不行,咬着下唇一直没叫停。 倒是他,攻势稍有停顿,双唇贴着她的耳垂,“以往到这一步,你已经喊停了……” 他记性真好! “那就……停了吧?”祝瑾年哑声道。 “我不停。”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宣告战火重燃。 敌军势如破竹,祝军无招架之力,只能趴在他肩上,又急又羞地叫道:“不行啦!我家没那个!” 他会意,垂眸凝住她红彤彤的脸颊,故意问:“哪个?” 她重重捶了他一下,挣扎着要下地。 他横抱起她,“我们去买。” “我不去。”祝瑾年指着门,“谁用谁买。”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放她下地,“给你一分钟整理衣服。” 祝瑾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气呼呼地想,为什么每次撩完自己,他都衣冠楚楚,而她衣衫不整甚至有时衣不蔽体? “温馨提示,还有50秒。” ☆、第70章 我看过你的心(3) 祝瑾年站在屈臣氏门口, 抿了抿唇, 却迟迟没踏进去。这是离她家最近的、能买到那个东东的地方,她经常来买个喷雾、洗发水什么的, 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要被聂羽峥挟持着一起来买…… “怎么不进去?”魔爪搭上她的肩膀,大魔头关切地问。 “你进去,我在这儿等你。” 他与她十指交握, 并带着她往前走,“我不了解你的口味和爱好。” “又不是吃的, 还讲究什么口味啊……”她嘟囔着被他拉着一起走,到卖套套的区域后就甩开他的手, 背过身随便拿了包纸巾在看,假装不认识他。 导购很快就迎了过来, 习惯性地走向女客人, 可瞥见聂羽峥, 眼睛一亮,马上改变路线站在了他的身边,笑得比平时更加灿烂, “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平时习惯用那种牌子?您看这款,是超薄的, 只有001公分, 晶莹剔透, 戴了跟没戴一样, 又称‘皇帝的新装’!别看它薄, 但是韧性超好的,刀子都捅不破,弹性绝对没得说!” 祝瑾年憋着笑,别看导购好像在推销,可越听越像在调戏。 “有最小号吗?” 祝瑾年差点把手中的纸巾掉在地上,他这句话也不知是在逗谁。 导购的脸色变了变,戴着失望的神情上下打量聂羽峥一遍,一副“可惜好皮囊”的样子,小声敷衍道:“呃……我去问问库存那边……” 说着,急步离开。 祝瑾年回头看了一眼,他双手揣口袋,气定神闲慢慢浏览货架。 亏他想得出来。 “你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吗?”他背对着她,漫不经心地问。 “我又不是你,哪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爱好。” “真的不过来看一眼?” “不看!”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罢,抬手看似随意地拿了一盒,转身搂住她的腰,走向收银台。 匆匆赶来的导购迟了一步,只看见聂羽峥从货架上拿了一盒l size,搂着个女的走了。她摇摇头,心怀怜悯地想,为了面子,在女朋友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真的大丈夫吗…… 祝瑾年一路低着头,走出电梯更是磨磨蹭蹭,好像脚上挂满了铅块。聂羽峥信步走着,等她开门。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跟上来,不知是不是紧张,钥匙几次都没对准锁孔。 老半天,门才打开,她却缩起肩膀,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带着一丝防备和怯意抬眼看了看他。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晚安。” 祝瑾年一愣,张了张唇。 他把小盒子塞给祝瑾年,又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很明显即将打道回府。 “聂羽峥,我……” “放松,我不强人所难。”聂羽峥捏了一下她的肩膀,还紧绷着呢。 祝瑾年目送他走回电梯,按了向下的按钮。她微叹口气,关上门,看着手中的小纸盒,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在顾及什么。 她听见电梯门打开沙沙的摩擦声,一个女声机械地报着楼层数和方向。 他要回去了。 他又一次选择尊重她的怯意。 明明对他也充满着憧憬和渴望。 迸发而出的情感像冲天而上的井喷,涌进了她的心口。 忽然,她打开门冲了出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去,奋力伸出手,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按住了向下键,电梯门发出“咚”的一声,又缓缓开启。 门还没完全打开,她就探身进去,拉住聂羽峥的手臂,将他扯了出来。 “你?”他不解她此举含义,蹙眉问。 “不让你走。”她抱住他,像个不情愿被送到幼儿园的小女孩一般,蛮横地说。 聂羽峥默了一会儿。 她听见他越来越有力的心跳声。 “不走。”他说着,横抱起她。 …… 祝瑾年睡眼惺忪,瞥见天已大亮,在枕边胡乱摸了一把,没找到手机,爬到床头柜边一看,聂羽峥的手机静静躺在那儿,已然8点20。 聂羽峥从浴室走出来,正用她的浴巾擦头发。晨光中的美男出浴自然美不胜收,可一想到自己起码要迟到半小时,祝瑾年就无心欣赏。 “我明明定了个7点半的闹钟……” “显然没什么作用,你并没有醒。”他将浴巾搭在一边,随意向后捋了两下头发,光裸的上身还挂着零星水珠。阳光透过乳白色的小纱帘,细细洒在他结实的肩背,仿佛镀上一层银白色柔光。 既然注定会迟到,祝瑾年淡然了,被单捂着胸口,懒洋洋起身,低头一看,只见昨晚散落一地的衣物、撕开的铝箔包装什么的早就被他收拾干净了,丝毫看不出‘战况’的激烈。 她伸手去捞自己的衣服,一下两下都捞不着。他见状,挑起两件衣物给她,叮嘱道:“在我还有自制力时,速战速决,否则你整个上午都别上班。” 祝瑾年站起来,双腿发软,没好气地问,“你哪还有力气?” 他扬扬唇角,“要不要试试?” “不试了,我9点40有个访客,不知道赶不赶得上……”祝瑾年匆匆抱着衣服去了浴室。换好衣服,她探出头来,“我才想起来自己在为你打工!我这样敬业,你难道不感动?” “不感动。” “聂羽峥!” “但我对昨晚很满意。” 满意你个头……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满意归满意,但我不能因此对你放松纪律要求,全勤该扣的,必须扣掉。” “你也不看看我是为什么起晚了……”她委屈道。 “为什么?”他反问。 祝瑾年语塞,瞪着眼睛看他。 “以后这样的情况将经常发生,你如果每次都以此为借口赖床……” “经常发生?”祝瑾年一寒。 他已穿戴整齐,一副精英风范,“离你今天第一个访客到来还有45分钟。” 祝瑾年“砰”一下关上洗手间的门,加快速度洗漱起来。 第48节 送她到工作室后,聂羽峥去了鹏市第一医院。章靖鸣躺在icu,意识还没恢复。 “聂组长,您怎么来了?”陈昱是这起案件的侦办人之一,刚从主治医生那里了解完情况。 “谁干的?” “这家伙的仇家太多了,基本每个都有开车撞他的可能。初步锁定了一个嫌疑人,他女儿曾经受到章靖鸣的跟踪骚扰,这八成就是动机。”陈昱鄙弃道,“说真的,简直大快人心啊。我们走访调查的时候,没一个同情他的,都说什么为民除害啊,报应啊……不怕跟您说,我们队里但凡知道他平日里那德行的,听说这个消息后都觉得挺痛快,尤其我们沈副,当下跟中了彩票一样……” “他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下了一个病危通知书,还说,即便苏醒,他的第七节脊椎断裂导致神经损坏,下半身也就此瘫痪。反正,他以后是别想站起来了。” “确实大快人心。”对于这个结果,聂羽峥诚实地评价道。 陈昱赔笑,“积累这么多民怨,我看他很难挺过这一关了。” 他默了几秒,“最好还是醒过来。因为关于禾诗蕊的失踪案,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向他核实。” “有眉目了?!”陈昱有些激动地问。 “跟沈子平约个时间。” “我回去马上汇报!” “这个案子十年没有结果,很多人为此劳心劳力,拥有许多不同的见解。无论是推倒重来,还是针对某个线索继续查,都会引起一番风波。我仅提一些个人的看法,不需要太多人参与旁听。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陈昱细心斟酌一会儿,重重点了点头。 —————— 几天后,得知章靖鸣的近况,祝瑾年难以置信地捂住嘴——他恢复了意识,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腰部以下都瘫痪了,以后别说站起来了,坐不坐得直还是个问题。 制造车祸的人很快就抓到了,是一个刚出狱的中年男人,五十多岁,他女儿被章靖鸣跟踪,导致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他怀恨在心,跟踪了章靖鸣整整三个月,摸清他的生活习惯。警察从他家搜出了大量照片和笔记,全是他对章靖鸣行动轨迹的分析,案发那天,他精准预测出章靖鸣的出行路线,开车等待,然后实施了报复。 这可真是讽刺,一个跟踪狂反被人跟踪,最后差点搭上一条命。 祝瑾年推开窗户,俯瞰街景,再远眺前方无尽的高楼大厦,觉得一阵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她仿佛重获自由,不必担心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并忽然冒出来给自己一个大惊吓。 办公电话忽然响起,着实把陶醉在喜悦中的她吓了一大跳。她跑过去接起,只听琪琪问:“祝姐,康总来了,说要见你。” 祝瑾年很确定,今天的日程里没有康坚扬这一项。 “马上来。”她挂了电话,走到前台那儿一看,康坚扬已疾步朝她走来,神情郁闷,焦躁不安。 “有没有时间?”他虽这么问,可明摆着就是一副“没有时间也得有时间”的架势。 祝瑾年看了下钟,“我请康总吃个午饭吧。” “走。”康坚扬干脆地答应了,转身就往外走。 “他妈的,就在昨晚,我又做梦了,跟以前一模一样。” 电梯里,祝瑾年听见他抱怨了一句,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微蹙起眉头。虽然闪电是否被丈夫黑白条所害,当地公安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可闪电掉不掉到更深处都早已失去存活的可能,且跟康坚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应该已经释怀了,为什么又做了那个梦?她不禁开始怀疑,到底是看上去豁达开朗的康坚扬身上还有未知的故事,还是自己对这个梦的解析从一开始就进入了错误的方向? “小祝,我是个生意人,非常讲究交换。钱是小事,这阵子我给了你最大的信任,可现在如果我说,我对荒漠甘泉、甚至是心理咨询到底能不能解决我的问题产生了怀疑,你也不惊奇吧?” 祝瑾年不卑不亢,“康总,我能理解你的做事风格和对我们的质疑。我刚立志要当咨询师时,听我的导师说,心理困惑不是感冒、发烧,今天接触了病菌,两三天后就有了明显症状,打了针吃了药,再过几天就能好。它更像高血压、冠心病一类的慢性病,患上不是一朝一夕,治好更不是两三疗程就能达到的。我们得耐心,来访者更需要耐心,还有……信心。” “如果我已经失去了耐心和信心,怎么办?” “重新规划疏导方案,或者,推荐更适合访客的咨询师。”一楼已到,电梯门开启,祝瑾年一手按住保持开启键,另一手盈盈一个“请”的手势。 ☆、第71章 人格面具(1) 悠扬的音乐, 漂亮的waiter, 精致的摆盘,祝瑾年挑的餐厅正合康坚扬的口味, 让他焦躁的内心有所平复。 不再担忧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祝瑾年也心情大好,拍了张美食的图片, 发到朋友圈。跟康坚扬聊几句之后, 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催眠?”康坚扬刀叉一顿, 一脸听天书的表情,“这玩意儿真有电视上说得这么玄乎吗?睡着了就什么都说出来?” 祝瑾年笑着摇摇头, “电影、电视剧里, 一两次的催眠就让人的心理障碍迎刃而解, 或者被催眠后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都比较夸张。不是谁都能接受催眠的, 最多20%的人能被催眠成功。前阵子我们接待过一位双重人格的访客, 经过两个多月、差不多十次的催眠治疗,才将她的人格稳定下来。” “双重人格?!”康坚扬瞪大眼睛, “还真有这种人?” “世间之大, 无奇不有。”她挑眉。 “催眠对我有什么用?”康坚扬好奇地问, “催眠完了就不做梦了?” “梦境出现时, 总是一闪而过。看得出来, 你对那个梦是充满排斥和抵御的, 受这种情绪的影响, 梦中的一切你都不想多回忆。是否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和重要的符号?我想, 通过催眠,我们好好回忆和还原一下梦中所见,甚至,由催眠师进行引导,还能实现你跟梦中人的对话,直接问问对方——你是谁?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梦里?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犹疑了一下,皱眉想了一会儿,“这……有可能吗?” “有。”祝瑾年谨慎地补了一句,“前提是,康总属于那20%的人。” 他有些犹豫,一时不置可否。 “康总与我们工作室签的是咨询套餐合同,我们有义务推荐更合适你的方案和咨询师,我想推荐的就是催眠师贺昴腾。” “可你们工作室最有名的不是聂羽峥吗?”他眯了眯眼,精光乍现,“你是他的助理咨询师。” “聂总不做心理咨询,他负责的是心理鉴定这一块。我虽然是他的助理,可平时都是独立工作的,很少跟他搭档。” “……” 祝瑾年脑筋转转,“我毕竟是他的助理,请他介入并非不可能,但前提是你的梦境要完完全全地还原出来,我们才能对每一个符号进行再次解读。所以,催眠这一步,要走在前面。” “既然如此,试试吧。”康坚扬随即拍板。 “康总,我对你的咨询内容负有保密责任,如果让催眠师介入,我就必须让他了解一些你的咨询内容,你是否愿意?” “这个无所谓,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康坚扬摆摆手,大度地说,“我的那些个哥们都知道我频繁做噩梦,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引荐我到荒漠甘泉的。做个噩梦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们工作室的心理咨询师谁想知道,你就说给他听!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黑猫白猫抓得着老鼠就是好猫,我巴不得你们所有人都来帮我解决这种糟心事!” 祝瑾年喜上眉梢,“康总的性格真的很豪爽!” “我对美女向来豪爽。”他马上不正经地油嘴滑舌道。 下午,祝瑾年跟贺昴腾约了一下时间,他这一周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考虑到康坚扬所在gm房地产的人脉资源,出于长远利益的考虑,贺昴腾决定加个班。 第二天,他挪出一小时跟康坚扬交流,进行了一次浅催眠。康坚扬听从指令醒来之后大呼神奇,说自己真的进入了冥想世界,而且一直很清醒,按照贺昴腾的指引走进一个魔法世界,飞在空中的马车、开满未知鲜花的屋顶,清新的空气和干燥的风让他前所未有的惬意。 贺昴腾和祝瑾年聊起康坚扬时,说:“他是一个心态很积极的人,配合度很高,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做同一个噩梦。既然得到了他的许可,你不妨将他的情况跟聂羽峥说说。” 祝瑾年点点头。 正式的催眠治疗定在三天之后,在贺昴腾的引导下,半躺着的康坚扬成功进入催眠状态,一点一点将总是一闪而过的噩梦场景还原出来。 “不用感觉害怕,这一切都是回忆,我就在你身边,你随时可以得到我的帮助。你只需要看,然后告诉我看到了什么。好,我问你,眼前是什么场景?”贺昴腾问。 “是我的房间,一切都没变,就是很暗。他就站在窗户旁边!!白衣服……啊,不对,我看清楚了,不是白衣服,是白色的布,很大一块,可能是床单之类的,裹在他身上,跟木乃伊似的。有血……不是血,是树的影子印在了白布上。他居然……是个男的,短头发,但是我看不见他的脸。” “他一动不动,可见他到底是善意的,他不想吓你,或许是想提醒你什么。你可以自我介绍一下,或者,请他坐下聊聊。” “我……”康坚扬的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半晌之后,他说,“他没有回答我,好像没听见我说什么……我该怎么办?” 贺昴腾适时指引道:“你的身后有一扇门,请转身,从门里走出来。好的,一直走,你看到了熟悉的街道,看到了熟悉的人……” 康坚扬睁开眼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梦似乎没那么可怕,以前出现的时间太短,我都没怎么看清楚。这次我可是看得真真的,不是血淋淋的鬼,而是一不知道为什么裹着个白布的男人。” 贺昴腾把玩着魔棒,对祝瑾年说:“康总既然不把咨询内容当个**,要我说,你抽空也向他父母、妻子这种亲近的人了解一下,还有,他的梦中人为什么只出现在他的卧室,而不是客厅、公司之类的地方,也值得好好考虑考虑。会不会是家里的什么东西引起了他在梦里的回应?” “对,要不——抽空去我家一趟!”康坚扬马上说。 得知结果的祝瑾年心理压力忽然有点大,符号的改变意味着以前做出的推断基本要被推倒重来,闪电和黑白条的恩怨很有可能不是康坚扬频繁做同一个梦的来源。一时间,她有点乱,手边《梦的解析》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页码被风吹得沙沙响,弗洛伊德似乎帮不上忙。 “你干什么呢?”她给聂羽峥去了条信息。 他来了个电话,“我在第一医院。” “别跟我说,你专程向章靖鸣推销轮椅?” 他一哂,“我有那么坏?” 祝瑾年双腿交叠,倚靠在工作室休息区的布艺沙发上,右手握着手机,左手卷着自己的头发玩。听他这么一问,她压低了嗓音,眼角几分娇俏。 “你就是坏,坏得很。” “对你,我还远远不够坏。” “你真讨厌。” “真讨厌我?” “嗯。” “既然如此,一会儿我用轮椅推着章靖鸣去你那儿,指定你为他做心理疏导。” 祝瑾年哭笑不得,“你敢!” “我到病房了。你继续讨厌我一阵。回头再说?” “先忙你的吧,别管我了。”她心情有些舒缓,打算收线。 聂羽峥停住脚步,“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这个时候找我,一定有事。说。” “没事。真没事。” “给我半小时速战速决,45分钟后见。” “不行,知道你有正事要办。我这儿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就是需要心理督导。” “你需要心理督导,对我来说就是十万火急。等我。” “我……” “嗯?” “好啦快去吧,朕等你就是了!” “谢主隆恩。”聂羽峥带着微笑结束通话,拉开病房门时,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淡冷。 —————— 开水沸腾的水蒸气将窗户熏出了一小片长扇形的白雾,外头迎风飘扬的红旗变得模糊不清,变成了一个微微摇摆的红影。沈子平揉了揉腹部,方才为了赶时间,狼吞虎咽吃完午饭,现在胃部有些发胀。他调整了一下小风扇的位置,在木质沙发上坐下又站起,颇有几分坐立不安之态。 当时在他之后接手侦办禾诗蕊失踪案的同事、目前在市政法委执法督察处的何安邦第一个赴约,听说这个悬案有了新进展,他也显得有些急迫。一方面,他自信当年自己的工作不会有疏漏,另一方面,纵然听过聂羽峥的大名,他还是不信一个非刑侦工作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谜题。 陈昱和林睿随后进来,作为沈子平现在的搭档,他们也很好奇这起看上去很普通的失踪案背后到底有什么猫腻。 聂羽峥姗姗来迟,走进办公室时淡淡环视一圈,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氛围。 沈子平快步上前,“他们说你有新发现——你知道禾诗蕊她还……还活着吗?!她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 第49节 聂羽峥这一个“不”字浇灭了他心头的热火,他难掩失望,颓然坐下。 省去了寒暄,聂羽峥看着沈子平,“你记不记得禾诗蕊失踪当天,见过什么人、都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记得。”对于那天的一切,沈子平倒背如流,“4月12日,她上午都呆在宿舍,下午晚些时候,她舍友卉璇叫她一起去了图书馆,受到了章靖鸣的跟踪。禾诗蕊发现后非常生气,情绪失控,从包里掏出了一把□□。卉璇怕出事就上前劝阻,被刀划伤,禾诗蕊送她去校医院。她包扎好,出来却不见禾诗蕊,就自己回了宿舍。晚上,禾诗蕊还没回来,电话无人接听,她的舍友就拜托班里几个男生出去找,也通知了辅导员卫老师,直到第二天早上她都不见人影,几个舍友再次四处寻找打听后,向派出所报案。失踪时,禾诗蕊穿着一件v领毛衣,牛仔裤,戴一条白金项链。” “这些全部得到了证实。”何安邦补充,“她的舍友们互相都能作证,在禾诗蕊失踪的时段再没有人联系过她或者见过她。十年前东南政法正好新建校区,而且那时候联网探头设置得比较少,我们只看见禾诗蕊与卉璇一起进入校医院大门没一会儿就独自离开了,在其他摄像头里也没发现她的影子。可以说,那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探头中。” “资料我全部都给你了,你有什么新发现?”沈子平虽然失望,但还是想知道一切关于案件的新进展。 “你给我的资料中,两样东西最可信、最接近真实情况,这些是其中之一。”他搬出几本笔记本,这是当时警察们走访询问时最原始的记录,“当时执法记录仪还不普及,为了快速将与禾诗蕊有关之人提供的线索记录下来,记录在笔记本上的语句没有经过删减,事无巨细。禾诗蕊不可能人间蒸发,这些近期与她有过接触、联系的人之中,一定有真正的知情者。” 何安邦叹口气,不着痕迹地推卸掉一部分责任,“唉!聂组长啊,不瞒你说,那些东西我和子平反复看了至少十遍,也反复核实过,如果他们之中有人说谎或者隐瞒什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 ☆、第72章 人格面具(2) 聂羽峥沉默了几秒, 这些天他四处奔走,收集有用的佐证,得到太多的信息和推论, 需要好好梳理和解释。 “每个提供线索的人对警察来说都是一道几何题的点和线, 也许正因为我并不从事刑事侦查, 所以我将这些人当成一个完整的立体几何对待。既然是立体几何, 就一定有看不见但却绝对存在的平面。”聂羽峥走向白板,用黑笔画了一个大大的三角形, 又画了三条横线将它分割成三个部分, 其中, 中间的部分面积最大。 他指着最上层的一小块, “三角形是人的心理世界, 这一块是人的意识,比如回忆、情绪、知觉等等, 我们能够感知到,通过感知外部世界和内心体验, 我们在与人交往时不自觉会形成一张人格面具去适应别人、适应环境。走访询问时, 我们面对的根本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人格面具,他们只会说出警察想听的话——与禾诗蕊有关的信息,就是警察想听的话。” 大家不知道聂羽峥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只能凝神认真听。 “难不成他们要说一大堆跟禾诗蕊无关的事?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听他们拉家常。”何安邦不解地问。 “问题就在这里。”聂羽峥敲了敲白板, 指着三角形中间那个面积最大的部分, “这是个体潜意识, 是一组被压抑的心理内容聚集在一起的情绪性观念群,每个人都无法感知,但却总是存在。他们用人格面具去应对警察的提问时,潜意识悄悄运作着,让他们不自觉说出一些暴露真实情绪和想法的话,他们发现不了,事后也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想说的东西。这些话通过别的内容表达出来了,也就是你说的——无关的事。” 何安邦倒吸一口气,紧皱着眉望着聂羽峥。 聂羽峥偏头示意了一下沈子平,“ 4月12日,禾诗蕊的失踪经过是由她的同学们共同诉说的,其中,舍友卉璇的表述存在着巨大的问题,于是你们将侦查重点转向章靖鸣。” 沈子平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什么问题!” “卉璇的潜意识里有一种对禾诗蕊的不满情绪,只不过这种情绪被对方的失踪给冲淡了,她自己都没能察觉,但是却不自觉被她表述出来。”聂羽峥翻到笔记本的头几页,一字一句读着卉璇的原话: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以为她回了宿舍。我的手很痛,躺在床上睡了一下下,她还没有回来,打电话也没接。我没有出去找她,手不方便嘛,有跟辅导员说。第二天我有去找,去了图书馆,我记得昨天我把刀抢过来后,(从图书馆)出去的时候我偷偷把她的刀扔掉了,怕她再做什么危险的事……” 沈子平急切地说,“那把刀在章靖鸣那里!他……” 聂羽峥抬手往下压了压,语气淡定,“我在取证照片里看到了。” 他一肚子话被堵在嘴里,黯然低下头。 “她的话有问题吗?”陈昱难以置信道,“她说谎了?” 聂羽峥轻轻摇摇头,“她并没有欺骗警察,说的内容也确实反映了禾诗蕊失踪当天的真实行动轨迹。她知道警察想听什么,但又说了一些跟禾诗蕊无关的事,这些事自然被忽略了,所以子平……在你的记忆里,卉璇只是个旁观者。可你别忘了,她是个具有完整人格的人,她必须具备一样东西,那就是——情绪。” “她的情绪?”何安邦匪夷所思道,“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讨论她的情绪?” 聂羽峥对这种质疑不以为意,“卉璇反复强调了两件事,你们注意到了吗?” 沈子平撑着下巴,“什么?” “受伤的手和自己抢刀的行为。”聂羽峥抬起一只手,“警察不会关注她的手到底疼不疼和她是如何见义勇为阻止禾诗蕊用刀伤害章靖鸣,为什么她至少重复了两次这些警察不想听的东西?因为当时的她有着两个层次的心理活动——第一层,禾诗蕊划伤她后却不告而别让她心里有所不满;第二层,她直觉认为,禾诗蕊为了掩盖罪责,赶着回去收拾□□,也顺带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去图书馆找寻禾诗蕊。为了对警察掩饰不满,她不自觉强调了自己血的付出。回答警察提问的时候,她也在进行自我调节,将这种不满的情绪压抑到最深处。” 林睿追问:“难道,她的不满跟禾诗蕊的失踪有关联?” “据我所知,禾诗蕊不是一个低情商的人,卉璇被自己划伤,于情于理,她都必须陪着包扎。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走不可?宿舍着火?父母急病?还是重要的面试?”聂羽峥停顿一下,继续说:“如果具备类似理由,只要她告诉卉璇,就能得到理解,可她没有。说明她是故意隐瞒自己要去的地方或者要见的人,而且紧急到连一个谎话都没时间编造。她是怎么想的?” 这句话难住了所有人,当年若能解开这个问题,案子也不会拖延十年未水落石出。 林睿搔搔后脑勺,“看上去,她就是临时起意,不管不顾地走了。” “所有的临时起意都经过漫长的酝酿,‘临时’只是借口,在你‘起意’的时候,只会朝着肖想了一万次的方向走。”聂羽峥挑眉,“这是前不久一个双重人格案例给我的启示。” 陈昱拍了拍林睿的肩膀,苦笑着说:“我们怎么知道她肖想一万次的地方是哪儿啊……” “从失踪前一个月禾诗蕊的行动轨迹和生活经历中找。”聂羽峥提示道,并将秋闻梵提供的线索重复了一遍,“极度自尊自信的人一旦遭受到打击,他的反应会比常人剧烈得多,甚至会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假设我们的猜想为真,禾诗蕊2月底到4月初期间在非自愿的情况下与人发生了关系,不可能不露出任何端倪。” “非自愿?”何安邦见怪不怪,“也许是自愿的,事后又后悔了。” 沈子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非自愿。”聂羽峥坚持道。 “你怎么知道?”何安邦质疑。 “她随身带着刀。” 何安邦说:“整天被变态跟踪,带把刀虽然不合法,但也算正常。” “那把刀一定是为章靖鸣预备的吗?” 何安邦语塞,抿唇沉默了。 “在我得到秋闻梵提供的线索前,出于思维惯性,我也认为刀是用来防备章靖鸣的。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矛盾之处——4月12日那天,章靖鸣只是忽然冒出来跟禾诗蕊打了声招呼,说了几句轻浮的话。章靖鸣的骚扰长达两年,想必禾诗蕊对这样的‘不期而遇’已然司空见惯,既然包中藏着刀,为何以前他做更下流之事时没想到掏出来自卫?是不是有一种可能——那把刀是才放进包里没多久,目的其实是防着一个比章靖鸣更加危险的人,这个人就是那个让她在非自愿的情况下**的人?” 沈子平紧紧握着拳头,面色铁青,“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把刀竟然不是为章靖鸣准备的……也没把它和失踪案联系起来。如果当时查一查禾诗蕊何时、何地买了那个刀就好了!” 何安邦眉头紧皱,“可是,这一切都是猜想,并没有证据。” “我刚才说了,沈子平给我的资料中,两样东西最可信、最接近真实情况。一个是原始笔记本,另一个……”聂羽峥指着另外一箱资料。 沈子平站起来一看,愕然,“这不是我最开始给你的那些……” 聂羽峥颔首,“如果我们想知道禾诗蕊失踪前一两个月的行踪,谁能完完整整说个清楚?舍友?辅导员?还是跟踪狂章靖鸣?” 大家心照不宣,其实都知道最后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章靖鸣前不久也被人跟踪,并且那个人正确预测出他的行动轨迹,差点把他撞死。从这起案件中,我发现跟踪狂并不是一具闻着肉香才飞奔过去的行尸走肉,他们会思考、归纳,甚至推理,这也就是为什么章靖鸣总能提前出现在禾诗蕊要去的地方那里,偷拍照片、骚扰或是捡一些她的丢弃物作纪念。为了掩盖罪责,章靖鸣或许会向我们说谎。可是,他拍的照片不会。”聂羽峥俯身从箱子里找出厚厚一叠照片和两张相机储存卡,“两张卡里将近1400张照片,平均下来,两年里,章靖鸣每天至少偷拍2张。根据每张照片的摄制时间,我挑出当年2月底到4月12日的所有照片细细查看……” 沈子平眼睛一亮,猛地坐直身子,“发现什么了?” 聂羽峥扬扬唇角,“一切正常,什么都没发现。” 沈子平的心情被他弄得起起落落,都快得心脏病了。 “禾诗蕊对很多人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尤其章靖鸣。他对当年的一切,或许比大多数人都印象深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子平,继续说,“难道他不想知道她在哪里?为了确认这一点,他恢复意识、伤情稳定之后,我去探望了这个特殊的伤员。” 说罢,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只录音笔,“想听听吗?” 一提到这个人,沈子平难掩厌恶,但还是闷闷地说了句:“那就……听听吧。” 聂羽峥按下播放键,一阵沙沙声后,录音笔中出现的一段对话仿佛把大家带回了他去探望章靖鸣的那一天。 ☆、第73章 人格面具(3) 房内很暗, 床头柜上放着一些药瓶,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横躺在地上, 枝折花落。聂羽峥拾起花束,斜放在矮柜边。章靖鸣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但从紧绷的唇角和眼皮下不断移动的眼球上可以发现,他只是假寐而已。 “你来做什么, 看老子笑话?”他沙哑地开口。 聂羽峥走到窗边, 将窗帘拉开一半。 “操!”章靖鸣抬手遮住眼睛。 聂羽峥回身走回来, 把一叠照片扔在章靖鸣盖着的被子上。他很不满地瞪了一眼, 看到那些照片时, 一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是失败了。他继续爆着粗口, 叫护士帮着将病床上半部分抬高, 使他呈半躺姿态。 “你们真是落井下石啊,还嫌老子不够惨是吧?”章靖鸣质问道, “你们想干什么?趁我变成个残废了, 再次拿这件事情污蔑我?这些照片能他妈说明什么问题?” “禾诗蕊失踪前一个多月里, 去过什么她以前不可能去的地方?见过什么你不认识的人?有过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表情?” “操/你妈的, 十年了!”章靖鸣赤红着眼,毫不顾忌地乱骂着脏话, “那群笨蛋查不出来, 关老子什么事!我问你十年前你老妈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你他妈倒是说来听听?” 面对他的谩骂, 聂羽峥不急不躁,“你想不起来,这些照片或许可以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偷怕这些照片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小插曲。” 章靖鸣愤怒地看了他很久,随意抓起一张照片看了一眼,扔掉,又抓起两三张,再次粗暴地扔在了地上。“哪来的照片!我他妈能想起什么?!禾诗蕊就是我杀的,行了吧?你叫他们枪毙我算了,至于费尽心思弄这些不知打哪来的东西寒碜我、给我添堵!不就是死吗?我杀人了!来呀!抓我呀!” —————— 听到这里,沈子平一拍桌子,大喝:“听到没?!他承认了!禾诗蕊就是他杀的!” 何安邦这时倒很清醒,摆摆手,“他这话怎么能信呢?” 沈子平臭着脸,重重“哼”了一声。 录音继续播放着: 聂羽峥淡定的语气像是在给对方的怒火浇冰水:“你能拍下这些照片,肯定对禾诗蕊的生活习惯了若指掌。我现在不是来翻旧账的,而是……” “我拍的?”章靖鸣抽动着眼角,带着恐怖的表情“哈哈哈”了几声,“少他妈放屁,我自己拍的照片,烧成灰我都认识。我不知道你哪搞来的这些东西,到底想干什么?我都承认是我杀了人了,你还想怎么样,啊?!沈子平是不是就在外面等着抓我?叫他进来,有本事就他妈把老子……” 聂羽峥目光忽然变得冷厉,定定盯着他,确认道:“这些照片——不是你拍的?” 他洗出来并带给章靖鸣看的,都是当年下半学期开学后的偷拍照片,一共80多张,来自章靖鸣相机的第二张储存卡。 “我不想再跟你掰扯这些。”章靖鸣不耐烦道,故意刺激他,“不如把你的女朋友小年年叫来,咱们仨一起愉快地聊聊?” “章靖鸣,你刚才说的话很重要。既然你对禾诗蕊旧情难忘,就一定想知道她究竟在哪里,是死是活。十年了,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 “她不是一直都在吗?不过换了个名字,叫……祝瑾年。”章靖鸣扬起一边唇角阴阴地笑。 聂羽峥威而不怒,“这些照片只不过是你当年偷拍照的十分之一,就算否认掉这些,也否认不掉其他一千多张。何况,你的两张储存卡早在十年前就被扣留用于侦查了,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确认照片是不是你拍的这种小事?” “等等。”他叫停,“聂羽峥,你确定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不是报复我?” “报复你我需要靠这些照片?”聂羽峥的手指来到输液调速器上,目光忽然有些邪性,“我帮你调快一点,就能让你爽个够。” 章靖鸣带着疑惑打量着他,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些照片不是我拍的。我跟踪禾诗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我对她的爱,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但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拿着一堆不是我拍的照片非要老子承认。哦……我知道了,想趁机嫁祸在我头上?行,这些照片你送给我,随你的便,你跟他们说,是我拍的。这样行了吗,我们伟大的聂—组—长—?” 聂羽峥当下意识到,章靖鸣说的很可能都是实话。他向护士借来一台笔记本,将事先拷贝在u盘里的所有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播放出来给章靖鸣看。 章靖鸣带着诡桀的表情,贪婪地看着笔记本屏幕,好像获得了巨大的快感一样,重重地喘息着。 见他那样,聂羽峥关掉了播放器。 “你干什么!“他生气地吼。 “让你看照片,不是为了重温旧梦。“ “你是不是人?老子现在都这样了,你他妈还对我这么残忍?我命令你,把这个u盘给我,这是我拍的东西,我有权利拿回来。“章靖鸣瞪大眼睛盯着聂羽峥,非常急切地说。 “可你刚才说,照片不是你拍的。“ 章靖鸣捡起散落在被单上的一叠照片,“你给老子听清楚,这些——不是,你u盘里的那些——是。” 聂羽峥垂眸沉思,将u盘属于第二张储存卡里的照片文件夹打开,播放不到五张,章靖鸣就叫了起来:“我要看刚才那些!” “为什么不看这些,照片里的难道不是禾诗蕊?” 第50节 “这些不是我拍的。” “现在这些照片,全部源自你的第二张相机储存卡。”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道。 “那么,第二张储存卡里的照片,你有备份吗?” “还来不及备份,就被沈子平那群警察给没收了。”章靖鸣仰着头,半眯着眼睛,一身戾气忽然收敛起来,“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这些照片了……诗蕊……诗蕊……啊……聂羽峥,今天你要是不把这些照片还给我,我一定搅得你一辈子不得安宁……我就是死,也要跟这些照片死在一起……” “你的两张卡,当年交给了沈子平?”聂羽峥提高音量,再次确认。 “不光是卡,还有我写给诗蕊的情书、我为她写的日记,我对她所有的爱,都被他们夺走了……” 聂羽峥忽然暂停了录音的播放,办公室忽然安静下来,一片死寂。 林睿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子平,不光是他,陈昱、何安邦都把目光转向了一脸震惊的沈子平。听了章靖鸣的话,他们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第二张储存卡里的所有照片都被人替换过,或者说,这张卡根本就不是章靖鸣的,被人偷梁换柱放进了警方的调查资料里。这意味着第二张储存卡里一定有什么跟禾诗蕊失踪相关的线索,可惜,现在已然被别有用心的人毁了。 “……羽、羽峥……我……”沈子平额头上迸出几滴冷汗,神情有些恍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我以人格甚至生命向你们保证,我或许有偏见和私心,但……绝对没有在章靖鸣的东西中作手脚。” 现在大家谁也不敢说话,只能巴巴地看着聂羽峥,尤其是当年和沈子平搭档办案、一起收集证物的何安邦,脸色也是一片铁青,不知该不该跳出来也表个态。 陈昱和林睿面面相觑,偷偷看了一眼沈子平,互相传递了一个“现在该怎么办”的眼神。 “你们为什么这么紧张?”聂羽峥表情轻松,忽然开口道,“录音还没完,接着听。” ——“u盘里的照片我可以给你,但有个条件。”聂羽峥的声音响起来。 “你跟我谈条件?”章靖鸣讥讽道,像鬼一样翻着白眼,“那本来就是我的。” 聂羽峥作风凌厉,“啪”一下把屏幕合上,作势就要走。 “站住!”章靖鸣大喝,“有什么条件,快说!” “警方要你提供线索的全部过程——是沈子平亲自搜出你的相机,拔下储存卡带走,还是由其他警察转交给支队?”聂羽峥顿了一下,提醒他,“若有一个字和我了解到的情况对不上,你就别想得到这些照片。” 章靖鸣死死盯着笔记本,好像一闭眼它就会飞走一样。回忆了半晌,他开口道:“当我知道诗蕊失踪时,已经被隔离在宿舍之外了。辅导员陶晓伊也不知道得到了谁的授意,宿舍锁了,钥匙没收,还他妈来劝我自首!自首个屁!直到那群警察把我的桌子椅子衣柜洗劫一空,我才进去。我的电脑、手机、相机、抽屉里的东西全被他们拿走了,很久之后才还我。尤其是相机,他们拿走了我的卡,只把设备还给了我。他妈的里面一张照片都没有!老子要那个相机干什么!操!我找过他们很多次,别说卡了,连照片都不拷贝一份给我。当时办案的沈子平还有一个叫什么安邦的,我操他们全家!破不了案,就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多少次盘问我4月12号13号都干了些什么、去了哪些地方、谁可以证明……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在我的卡上动了手脚,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张卡,装满禾诗蕊的照片,诬陷我想害她……” “也就是说,在你和你的同学被隔离在宿舍之外以后,只有辅导员陶晓伊有钥匙,而你再也没有触碰过相机。”聂羽峥严肃地问,“有人可以证明吗?” “怎么你的语气跟那些警察一模一样,真令人恶心。”章靖鸣回答,“你不相信我,去问问陶晓伊和我当时的舍友,想必他们都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谢谢你的回答。再见。” “我操!你站住,你不是要把照片给我吗?喂!!聂羽峥!!你不守信用!操!!你……” 章靖鸣的叫骂声渐渐减小,录音也到此结束。 ☆、第74章 你是螳螂,我是黄雀(1) “流氓!”沈子平骂道。 “对, 这个章靖鸣是够流氓的……”何安邦附和道。 “我说的是他!”沈子平指着聂羽峥。 聂羽峥气定神闲,抬眼看了看他, “你的嫌疑还没洗脱,就敢说我是流氓?” “不管洗不洗脱,你都是个流氓。我刚才差点有理说不清、含冤而死, 章靖鸣被你气得够戗,能不能活下去也是个问题。”沈子平挥挥手,表示这事先不计较, “从陶晓伊锁宿舍开始,到储存卡交到我们手里这段时间, 只要有机会接触章靖鸣相机的人, 都有可能偷偷把卡换掉, 而换卡的这个人,就是禾诗蕊失踪案最大的问题人物。照这样看,我、安邦和当时所有参与办案的同事们都有嫌疑。哦……还有陶晓伊,她也有可能,毕竟只有她能打开宿舍。” 何安邦带着一丝窘迫, 摇了摇头,“今天我来凑个热闹而已,居然成了嫌疑人。” “你、沈子平和其他办案的警察们没有嫌疑。”聂羽峥笃定道。 刚才因为录音一头冷汗的沈子平听了这话, 差点就要给他跪下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找到了陶晓伊, 问了当时警察取证的情况。”聂羽峥说, “她说, 你、何安邦和其他两个便衣进了宿舍,翻出了许多东西打包带走。两个便衣我也查了,他们资格比你们老,去之前就有过分工,电子类产品主要由你们两个年轻刑警负责提取,他们取走的仅仅是章靖鸣衣柜里藏着的一些女性内衣裤,并没有碰过电脑、相机和储存卡,互相都能证明。何安邦不是鹏市人,十年前,跟你一样是新入职的刑警,3月底正式上班,和禾诗蕊没有过接触,理论上不可能换卡。至于你……” 沈子平知道他在卖关子,就故意不接话。 “第二张卡里的照片,时间跨度约8个月,也就是说,禾诗蕊其实不仅仅被章靖鸣一个人跟踪,章在明处,这人在暗处,她失踪前的8个月,一直被此人跟踪偷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禾诗蕊很可能就栽在他手上,所以,她带着的那把刀,防的可能就是这个人。按照惯例,警察入职前都要经过至少3个月的封闭培训。3月底上班,意味着沈子平至少1月份就开始封闭,不具备偷拍禾诗蕊的时间条件,同样的,3月底才来到鹏市就任的何安邦也不具备。你们俩都可以排除。除非……那个跟踪狂买通你们俩帮他换卡,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犯罪分子怎么可能相信警察,这么危险的举动当然是自己亲自做比较保险。” “你说得太有道理了!”沈子平简直热泪盈眶,“我拿到卡,回局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照片找线索,可当时我看到的就是这些照片,说明卡已经被换过了!” 何安邦点头道:“禾诗蕊失踪前一两个月都还被章靖鸣的跟踪、偷拍,如果谁在此之前换掉他相机里的卡一定会被他发现,所以,换卡这种行为一定发生在失踪案之后,也就是12号到我们去章靖鸣宿舍找线索的14号之间。” 林睿摸摸下巴,“还有个问题,为什么只换第二张卡?会不会是章靖鸣偷拍时把这个人也拍进去了?他怎么知道第二张卡中有对他不利的画面?难道第一张就没有?” “这就是问题所在。”聂羽峥带着一抹淡笑,“值得探究的问题越来越多,意味着我们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真相啊,请你来得更猛烈些吧!”沈子平双手合十道。 何安邦起身,在白板上写下“1400”,还打了个“!”,“照片将近1400张,我记得自己草草将它们浏览一遍,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如果要细看,得多久?12号到14号之间,谁这么有时间将照片全部细细看一遍、最后选择换掉第二卡?” 沈子平倒吸一口气,“陶晓伊?!只有她最可能!除了她,没有人能进宿舍。当时这个辅导员告诉我们把宿舍锁了之后,我还挺欣赏她,为我们省去不少麻烦,免得章靖鸣销毁一些重要证据。难道她不是为了帮我们?” 林睿撇了一下嘴,难以置信道:“一个女的,去跟踪偷拍另一个女的?” “同性.恋呗。”陈昱笑。 沈子平本想接话,余光见聂羽峥抱着双臂,好像在等他们讨论结束,就问:“羽峥,你的看法呢?” “她有嫌疑,但不绝对是她。” “怎么说?” “转变一下角色——如果你们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的跟踪狂,并且与禾诗蕊失踪有直接关系,极力想掩饰自己的罪恶。章靖鸣,一个众所周知的跟踪狂,你不知道他是否无意中拍下了和你有关的照片。这时,你有机会偷偷来到他的宿舍,究竟是一张一张浪费时间,还是干脆直接把相机里的卡换掉?其实,你不用每张都看,只要看看第一张,就知道摄于何时。你很自信,在那个时间之前,即使拍到你,也说明不了什么,但那个时间之后,拍到你时,就对你非常不利了。大学宿舍的门不是银行金库,只要想进,没有钥匙一样可以进去,所以我认为,有钥匙的人有嫌疑,但不是唯一嫌疑。” 何安邦压着眉头,“如果是我,我还是会选择细细看一遍照片,找出对我不利的那几张,删掉。” “这个人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两个原因。”聂羽峥说,“第一,他时间也不多;第二,他具备反侦察能力,明白如果自己刻意删掉几张或者拿别的照片替换,会被技侦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拿着一张同样品牌、同样型号相机储存卡直接换掉章靖鸣的卡,这样,既没有剪切痕迹,又节省时间。” “但他怎么处理时间节点这个问题呢?”沈子平不禁问,“章靖鸣虽不是每天都偷拍禾诗蕊,但时间间隔也不会太久。我们当时之所以没把注意力放在照片上,就是因为第一张卡最后一张照片和第二张卡的第一张照片拍摄时间接得上,差不到一两周。这个跟踪狂怎么这么会掐时间呢?为什么他拍的第一张照片在时间上能紧跟着章靖鸣第一张卡的最后一张照片?” “章靖鸣是个高调又不知廉耻的跟踪狂,这阵子我向他曾经的舍友、同学了解情况时,他们都能清楚地记得他当年炫耀自己偷拍照的场景,还有过类似‘拍满一张储存卡’的言论。稍微留心一下,就能知道他第一张卡的最后一张照片大概摄于什么日期。这个躲在暗处的跟踪狂心思缜密,买了跟他一样的相机,我想,为的就是那天不慎丢失或者被人抓包,可以将脏水泼到章靖鸣身上。” 陈昱感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这个黄雀隐藏得太深了,直到今天,才浮出水面!”沈子平咬牙道,“到底是谁呢……难道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聂羽峥,连一开始不怎么样相信他的何安邦都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顺着陶晓伊这条线查下去。”他没有辜负这样的期待,沉声道:“我在交谈过程中发现她善于推诿责任,人云亦云,缺乏主见,做事被动,从她的描述中,我发现一些不合常理之处,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当时没有追问,现在,就交给你们——她及时锁宿舍这样行为看上去是在帮警方破案,但其实心理暗示的成分更多,这样一来,不光警察,连同校的老师、学生都会认为章靖鸣有嫌疑,在回答警方询问时,就会不知不觉提到章靖鸣,不断强化‘他有重大嫌疑’这件事。翻翻笔记本,那些当年被警方询问的人,没有一个不提章靖鸣。你们注意到了吗?陶晓伊竟然在警方不确定禾诗蕊是走失、被拐卖还是被人杀害的情况下劝章靖鸣自首。就算现在,恐怕在座的任何一位都不敢也不可能仅凭自己的猜测就叫他去自首。陶晓伊可是一个法学院的辅导员,难道连无罪推定这种简单的概念都不清楚?” “我们马上去查!”陈昱和林睿血气方刚,当下就站起来要往门外冲。 “慢着。”聂羽峥叫住他们,“我们的对手是一个非常狡猾、善于掩饰的人,很有可能具备以下几个特征:一,他就是章靖鸣或者禾诗蕊的‘身边人’,很熟悉他俩其中一位的情况。二,他在某个方面、某个领域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很容易就让人卸下防备,这就是心高气傲的禾诗蕊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与他发生关系的原因,性别、职业、学历或者某些特长等都可能成为他掩饰的工具。三,他有机会进入被锁的宿舍,乔装打扮也好,破窗而入也好,陶晓伊或是他的帮凶,或就是陶晓伊本人,一定要让陶晓伊说出12号到14号两天内章靖鸣宿舍的进出人员情况,包括她自己,并一一查实。这些是我从犯罪心理角度出发提供的几个侧写,更加专业的刑事侦查还得靠你们。” 沈子平起身,重重拍了拍聂羽峥的肩,“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 “感谢一个流氓?” 沈子平被他打败,苦着脸赔笑,“你还真记仇……我错了还不行吗?案件有了这么大的进展,我有空一定请你……哦,还有小祝吃大餐!” 聂羽峥不以为意,“十年过于久了,虽然我们有了方向,可不代表能查出来。当你一无所获、郁闷难当时,欢迎来荒漠甘泉。” “切~我才不给你们赚钱的机会呢。”沈子平信心满满。 ☆、第75章 你是螳螂,我是黄雀(2) 一个十来岁的访客和他的家长一起离开后, 祝瑾年关掉沙盘游戏室的空调,关好门出来,余光见前台的琪琪一直冲她招手。她定睛看去,只见琪琪带着奸笑,指了指前方。视线被墙壁挡着, 她快走几步,才发现好一阵子没出现在工作室的聂羽峥悠然坐在单人沙发椅上,一旁的小几上竟然还放着一束花。 大家都已对他俩的关系心照不宣,走过路过,尽量平静地和聂羽峥打招呼,按捺下心中的八卦魂。 “聂……”祝瑾年开口, 很快声音就小了下去,有些尴尬,调整一番,大方地走过去, 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手头的一项重要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来视察视察你的工作情况,顺便接你下班。”聂羽峥起身,自然地将花束放进她的怀里, “好几天没接你下班, 我有点不习惯。” “我知道你最近很忙。” 杜格致拎着公文包出来, 先是一怔, 垂眼扬了扬唇角, 面色平静地走过去,一语双关道,“冷不丁被你俩虐一把,改天罚你们请客赔我的精神损失费。” 祝瑾年回以微笑,杜格致扬扬手告别,没暴露出更多的个人情绪。他总是这样知进退,顾全他人感受,对她的那点小意思也如同已经融化的坚冰,表面上让别的同事看不出什么端倪。祝瑾年借口回去拿包,避免了三人同乘一部电梯。 少顷,祝瑾年跟聂羽峥一起走进电梯,低头看着花束,眼中几分惊喜和羞怯。淡蓝的绣球、粉雪山玫瑰、白乒乓菊,色调清淡雅致,又有种萌萌的美感。“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想起要送束花儿给我?” “这些日子冷落你了,向你赔罪。”聂羽峥诚恳地说。 她有点得意,故意挑眉说:“其实我这几天也挺忙的……还真没想起过你。” “忙什么?” “当然是解决访客的困惑喽……”说到这个,祝瑾年有点心虚,“不过,也遇到些让我觉得困惑的。他性格挺开朗的,有点大大咧咧,而且并不介意把自己的求助内容告诉别人,不仅如此,他还很希望集思广益,让更多的人帮他解决噩梦问题——他就是我以前提过的小k。” 她把康坚扬的求助过程和近况说了一遍,“我们都以为公安局对闪电之死立案后,他常做的梦就会随之消失,可那个梦就像痼疾一样,时不时又冒出来。他来了好几次,交谈也好,心理测试也好,甚至催眠,都很难触及那个梦产生的根源。他的原生家庭没什么缺陷或者问题,从小到大经历的挫折并不多,内心跟他表现出来的状态很一致,甚至可以说,他是来访者中最阳光、最想得开的人,跟他熟了之后,交谈、相处都挺惬意的,我有点糊涂了,那个梦到底到底该怎么解?” “你特别欣赏他?” 这关注的重点好像有点偏了吧?祝瑾年诧异地转头看看正在开车的他。 他伸过手来,屈起食指,准确地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 “我都快要怀疑他家是风水不好了!”祝瑾年摇摇头,“他家可是住在那个高官名流聚集的豪宅区,绝不可能出现风水问题,再说,一开始他也请了风水师傅……” “封建迷信。” “还是要相信科学,但用科学怎么解释呢?” “这个土豪到底住在哪里?” “我想想……呃……好像是叫‘逍遥游’。” 聂羽峥眉头轻轻一压,“南山的‘逍遥游’?” “对,就是那里。我听康坚扬说过,好几千万的房子啊,一下子就都卖光了,但直到现在,入住率还不是特别高。鹏市的土豪们就是买着玩,有钱就是任性。”祝瑾年厚颜向他求助,我们不是搭档吗?助理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这个主心理师是不是考虑伸出援手,嗯?” “你知道我很久不做心理咨询了。” “你究竟为什么放着赚钱的机会不干啊……”祝瑾年哀怨地说。 “你为什么选择做心理咨询师?” 祝瑾年心不在焉,随口回答道:“我八卦。哦——我知道了,你不做咨询的原因很可能是……”她压低了嗓音,故意学着他一贯的语气道:“‘我对别人的八卦没有兴趣。’——对不对?” “心理咨询只能听到一小部分八卦,心理鉴定和分析能听到所有八卦。这么回答,祝老师满意不满意?” “你就哄我吧。” “我答应你。”胃口吊足了之后,聂羽峥松口,若有所思地说,“你跟他约一下见面时间,我也很想见识见识几千万的豪宅。” 第51节 祝瑾年见他这么干脆,调侃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他笑得十分狡猾,“早就说过,某个学艺不精的助理留下烂摊子,我不得不收拾收拾。” “那我就替他谢谢你了。”她赶紧捧场。 “你现在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来求我?” “人家早就结婚啦!”祝瑾年翻个白眼,“而且我是为了工作室的良好形象和求助者的内心困惑着想,他是男的女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 祝瑾年哼了一声,“你别只顾着讽刺打击我,毕竟呢,我这儿还没出现过什么移情现象。可某人就不同了,不光被移情,还不明不白被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当成已婚人士。” “祝瑾年,你在这件事情上真是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 “哈!哈!哈!”她干笑三声。 “所以我不准你再说。”他话音刚落,就趁着停车等红灯的间隙松开安全带,吻住她的唇。 绿灯亮起,祝瑾年揉揉下唇,嗔怪地瞅他一眼,又无奈地摇摇头,“我原本看你今天心情特别好,怎么说没几句就吃大醋呢……禾诗蕊找到了吗?” “我心里有个猜想,但没有充足的证据。所以,我把自己初步的判断告诉了沈子平,相信他们会利用侦查手段查清楚,到时候,再去证实我的猜想也不迟。”他淡定地扶着方向盘,“禾诗蕊身在何处仍旧是个迷,毕竟十年了,一半靠人为,另一半靠运气。即便找到了,对沈子平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对男人来说,是不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祝瑾年语带嘲讽地说。 “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思考过。”聂羽峥停顿一下,目光移到她身上一秒,又补了一句,“毕竟想得到的都得到了。” “不愧是研究心理的,自我调整能力就是强。有些东西眼见着就是得不到,你干脆就不想。”她故意抬杠,“比如——几千万的豪宅。” 聂羽峥不疾不徐地打着方向盘,“既然你这么说,待会儿鄙人就带你去寒舍参观参观。” “你那儿怎么能叫寒舍呢?”她接茬,“应该叫猫舍。” “你说猫舍就猫舍……猫舍缺一个饲养员,你考虑考虑?” 祝瑾年撑着下巴,转头看窗外的风景,“那我就考虑考虑。” 听了这话,聂羽峥的唇角浮现一道浅浅的笑纹。 —————— 林睿急吼吼地推门进来,“沈副,我们回来了!” 沈子平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怎么样?” “聂组长上次说得没错,这个陶晓伊没什么主见,听风就是雨,习惯性地按照别人的要求和吩咐去做,基本不动脑子去思考,而且,不断地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总是强调自己是个执行者。她跟我们说了锁宿舍的原委,是他吩咐的——”林睿指着记录本上的一个名字,“劝章靖鸣自首,也是他的建议。章靖鸣那届原本的辅导员生孩子去了,她是临时带的这个年段,出了这种事,她心里面很慌张,收走章靖鸣的钥匙之后就急着去找其他的舍友,我问她走的时候,门到底关没关,她不愿意正面回答我,后来说关了,表情却很不自信。我觉得问题就出在这里,万一门没关上呢?最后,她向我们保证,锁宿舍之后绝对没有人来找她要过钥匙。” 沈子平皱眉盯着那个名字,有些愕然。 “沈副,下一步,我们查什么?” 沈子平回神,心里深感事件的复杂,却不得不接着查下去,“聂羽峥说,播放第二张储存卡照片时,章靖鸣看了没几张就发现不是自己拍的,这说明这个跟踪狂的头几张照片是‘独家’,连章靖鸣都没有拍到过。我记得前十张照片内容为禾诗蕊参加学院迎新晚会时的一个歌唱节目,每个学院的迎新晚会都会全程录像,而且刻成光盘,发给每个参与者。林睿,你跟小高、强子一组,联系那一届的校友,找一找谁还保存着光盘,着重看禾诗蕊登台时台上台下的镜头。陈昱跟阿铁、大竹一组,负责重看禾诗蕊失踪前后的监控录像,但不是要你们找禾诗蕊,而是找这个人……” 他用笔在记录本上点了点,接着说,“找他以及他的常用交通工具,进出的时间、身边的人、是否有异常的举动或者其他你们认为可疑的地方,一帧一帧给我仔细看好。” “是!” ☆、第76章 你是螳螂,我是黄雀(3) 周日十点, 太阳已是猛烈,祝瑾年下车后手搭凉棚好奇地环视一圈, 心里赞叹道, 不愧是顶级豪宅区,既有欧洲小镇一样的异国风情, 又有曲水流觞一般的闲情雅致。随后从驾驶座上下来的聂羽峥只简单扫视几眼, 眼中毫无像她一般的向往欣羡之情。 他几年前曾随专案组来过这里,向死者曾大强的工友了解其人秉性, 也正是某个工友告诉警察, 见过曾大强和曹义黎私下见面,还产生了什么争执。如今三四年已过, “逍遥游”别墅区完全建成,曾大强被杀案尘埃未定, 曹义黎不知所踪。 “你们好!聂总, 久闻大名, 欢迎欢迎!”康坚扬远远就打着招呼, 快步朝这里走来,他身边跟着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 想必就是他老婆元蓉。他一边带二人往家里走, 一边介绍沿途的小楼都归谁所有。 “省财政局常副局长的儿子住这儿……那个是kie集团亚洲首席执行官arlen的家……那栋, 嘿嘿, 住着地球电子城邓总的两个小情儿, 两个!啧啧……” “真是麻烦你们大热天的跑一趟了, 我跟他说了多少次, 做个梦而已,根本不算什么,竟然还跑去心理咨询。我还经常梦见自己在高考呢……”元蓉边走边说,眼神憨厚,看上去毫无心机,听康坚扬说过,他们是青梅竹马。 “你懂什么,这叫潜意识的投射!潜意识——你这高考就考四百多分的,能理解么?”康坚扬哈哈大笑,搂着老婆的腰,“待会儿到主卧去,我指给你们看。” 说话间,已进了小院。院里零星种着稀奇古怪的树,一看就知价格不菲,一个狗屋坐落在院子一角,看上去已经废弃。祝瑾年问:“康先生原来也养过狗?” 康坚扬解释道,“刚搬进来时我们养了条金毛,小蓉实在受不了它成天没日没夜地叫叫叫,送人了。”他伸手往小水池里一点,嘲讽地说:“后来(她)就养了只乌龟,安安静静的,从来就听它开口过,呵呵。” 进了家门,康坚扬吩咐保姆去泡茶,自己则带着聂羽峥和祝瑾年到位于二楼的主卧,一进去就躺在床上,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就在那边——” 祝瑾年走过去,“这儿?” “对……”康坚扬起身,探头看了一眼,见元蓉还没上来,就耍嘴皮子道,“哎呀,如果是一个像你这样的美女站那儿出现在我梦里就好了,打死我,我也不去心理咨询,还巴不得这种梦多做几次。” 祝瑾年有点尴尬,只能干笑两声,去看聂羽峥。只见他已走到她身边,四下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飘窗外某一点上。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问:“那一小片杂草地是怎么回事?” 康坚扬家的小院除了种树种花之外,都像足球场一样铺着青青的草皮,唯独那一小片地方草叶稀疏,中间一个凹陷,像是曾栽种过的痕迹。 元蓉这时上来了,让保姆把泡好的红茶给二位客人,一听祝瑾年这么问,就替康坚扬回答道:“那个(地方)是被人坑了,种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贵,还种不活……” “好了好了,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康坚扬摆摆手,“人家来是解决我做梦的问题,不是农林大学老师来教种树。” “我早就说过,你做梦就是因为被人坑,心里憋的。你就是不信。”元蓉翻个白眼,转身要走。 “小蓉——”祝瑾年马上叫住她,“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不知道他——烧钱烧得多厉害,弄那些树葡萄、罗汉松、牛奶果什么的种在院子里,树苗水土不服就给挂‘吊瓶’,烧钱养着,还是养死了两三棵。也就那几棵树葡萄长得好,他的狐朋狗友来做客都夸个不停,他就来劲了……” 祝瑾年想起那次催眠时康坚扬说白衣人身上的暗影原来不是血迹,而是树影,眼睛忽然一亮,赶紧问:“后来呢?” 元蓉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叫他不要种了,他倒好,树是没再买了,改买花苗。他一个朋友忽悠他买‘四色茶’,一株苗就是4万。第一株种死了,叶子都快变成白色了!又买一株,又死了。来回种了4次,花了12万,竹篮提水一场空。我好说歹说不让他种了,他还跟我生气,后来他自己听说那朋友在外头欠了赌债,才消停下来。那边就一直荒着,什么都没种。” 康坚扬觉得面子挂不住了,皱着眉头解释:“我那朋友好歹也搞了那么多年的园林公司,四色茶本来就这个价!我也把死掉的花苗丢给他了,他们的专家不是化验过了吗?说没种活是因为我们这里土质不好,含碱太高,根系吸收不了营养,要不怎么他卖给隔壁老王的怎么都开得好好的?人家也配了硫磺粉、松针土过来,你要不嫌麻烦,要不就嫌脏……” 祝瑾年看着这夫妻俩拌嘴不停的相处模式,不禁想起自己和郝易期的过往,也是这般动不动就打个凶狠的嘴仗,不是自己气个半死就是他气得冒烟。和聂羽峥在一起后,抬杠常有,斗嘴常有,却鲜少真心生气过。 聂羽峥静静听这夫妻俩拌嘴,目光又在飘窗外定了一会儿,转头对祝瑾年说,“跟我下去看看。” 祝瑾年回神,紧跟着他,低声问,“难道那梦跟他种花有关?这是什么原理……” 康坚扬不明所以,也跟着下楼。 聂羽峥站在一小片荒地上,表情凝重。元蓉慢悠悠走过来,好像有意跟丈夫唱反调道:“他在这里种四色茶的时候,到了晚上,射灯往上一打,影子就刚好落在我们卧室对面那堵墙上,就跟个鬼似的,我跟他说了好多次,不要再烧钱,他跟我赌气,树啊花啊确实不种了,任这里荒着,也不让打理,像牛皮癣,真难看!” 祝瑾年想起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里说过,梦境的内容大部分来自于最近的经验,尤其入睡之前的经验。如果元蓉经常在康坚扬面前讲树影印在墙上像个鬼,那么他半夜做那个梦就可以解释了。 “康总介不介意重新整理整理院子?”聂羽峥问。 康坚扬一愣,求助似的看向祝瑾年,明显是觉得聂羽峥被元蓉说动了。 祝瑾年犹豫着要不要问个明白时,只听他又说:“如果康总对整理完的效果不满意,所需工钱就都由这位祝小姐承担。” 她无语,暗地里捶了他一下,他反手握住她的拳头,安慰性地揉了一揉。 “是啊老公,连两位咨询师都这么说了,你就叫人来整理整理嘛……” 康坚扬对这么点儿工钱根本不在意,为了哄老婆,只能答应着,“行,我叫人来弄一弄就是了,松松土,施点肥,种上草皮,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元蓉高兴起来,挽着他的手笑道。 聂羽峥非常郑重地建议:“种草皮的事以后再说,松土——必须马上进行。” “这是……为什么?”康坚扬忍不住问,“难道问题不在我屋里?” 聂羽峥默了几秒,说,“很巧,我平时有空也在院里打理几棵花草,对园艺略知一二。我们一路参观,‘逍遥游’内别人的院子里种的都是常见的喜酸树种,几乎不用打理或者改造土壤,就能长势喜人。你院里的那棵罗汉松长得也不错,据我所知它就是喜酸土壤的树种,说明你院里的土壤不太可能碱性超标。如此一来,只有两个可能,一,你的朋友真的在坑你,二,你院里只是某小部分碱性特别高而其他部分仍旧酸性土壤。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康坚扬懵了,谨慎起见,马上叫过保姆,“你打电话叫几个工人过来。” 半小时后,三个黝黑高壮的汉子来了,为首的一个粗声问:“哪里要松土?” 聂羽峥踩踩脚下,“深挖下去。” “深挖?” “挖。” 三个汉子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的锄头和铲子就开干。 康坚扬为元蓉打着遮阳扇,远远站在水池旁喂乌龟,吆喝道:“嘿!要不要分工一下,就那一片要松土吗?” 他的声音淹没在工人热火朝天的铲土声中,聂羽峥没有让他们分工的意思,工人们也就继续挖下去。祝瑾年擦擦前额冒出的汗,看看被刨出的大坑,凑近他,“你有把握吗?” “我父亲曾种过两株四色茶,用石灰改造土质时,下手狠了,也没能种活,叶片上出现一片一片的白斑。康坚扬种花的那个地方杂草少,而其他地方……”聂羽峥用下巴指了一下院里其他几棵树下,“——杂草旺盛。他的院子不过一二百平米,这么小的范围内,大自然再怎么鬼斧神工,怎么可能出现一块区域碱性过高、几乎种不活植物,而其他区域为正常酸性土壤的土地?” 三个壮汉挥汗如雨,挖得速度很快,临近中午时,院子里就出现一个大坑,再几锄头下去,工人们发现了一丝异样,“老板,这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啊……硬邦邦的……” “不会是金矿吧?!”元蓉双眼发亮。 康坚扬不屑道:“金矿?还石油呢!” 祝瑾年一听,走上去想一探究竟,聂羽峥忽然挡在她跟前,“你跟她到屋里去。” “……为什么?” 聂羽峥有所保留地说:“一个孕妇,相信你也不希望她失足掉坑里。” 祝瑾年张张嘴,又咽下想要出口的问句,转身挽住元蓉的手,“这儿太热,我们还是进去吧,万一中暑了,你能吃药么?” 元蓉无奈,只好进屋。 康坚扬疑惑地看了看聂羽峥,只见他跳下深坑,伸手将泥土往两边拨了几下,露出一块好像是塑料袋的东西,他按了按,跟工人说了些什么,工人们就继续再挖了起来,但动作都轻了许多。 聂羽峥注视着坑底,目光带着一丝冷峻。 ☆、第77章 这世间可有魂灵的?(1) 一会儿后, 一个工人拿了把修枝剪下去,聂羽峥剪开那个露出一半的、脏兮兮的黑色塑料袋,里面还有一个灰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袋子。 康坚扬跪在大坑旁边,探身往下看,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他无暇去擦,只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即将爆发,只一个劲儿地问:“那什么?那是什么?” 第二层袋子剪开, 露出一层灰褐色的破布, 一股古怪的味道腾空而起,几个工人面色悚然, 不自觉往旁边让了一下。当聂羽峥剪开那层布,好奇的工人们忽然倒吸一口气, 之后手脚并用惊慌失措地往上爬, 嘴里乱喊着—— “死人!日了个x!里头有死人!!” 康坚扬双腿一软, 一屁股往后坐在草地上, 心跳得飞快, 眼前白茫茫一片, 不断地眩晕。 “报警。”聂羽峥的声音从下传来。 康坚扬手忙脚乱拿出手机,按下“110”, 他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不受控制大吼着跟接线员对话, 一问一答, 说得语无伦次又心惊胆战。余光瞟见, 那大坑的位置斜对着二楼主卧的飘窗,他又清晰地想起了多次困扰自己的梦,那被白布紧裹着的身体,僵硬的站姿,看不清相貌的脸庞,暗夜中鬼魅一般的乍影……再然后,耳边响起鲁迅先生《祝福》中祥林嫂那一遍又一遍的唠叨—— “这世间可有魂灵的?” 第52节 恍惚中,似还有个女声在叫他,还来不及挂断电话,眼前突然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沈副,禾诗蕊所在的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原副院长曹义黎有重大嫌疑。”林睿午饭也顾不上吃,冲进食堂把沈子平拉到走廊上。 沈子平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但还是微微一怔,眉头也随之皱起。 当初,建议陶晓伊锁宿舍并怂恿她劝章靖鸣自首的,正是曹义黎。而他,也恰恰符合聂羽峥提供的几个嫌疑人特写——章靖鸣或者禾诗蕊的‘身边人’、在某个方面某个领域具有一定的权威性、有机会进入被锁的宿舍。 林睿说:“我们找到了校友保存的晚会光盘,能从那个角度而且前面只有一堆鲜花阻挡的只有校、院领导就座的第一排,禾诗蕊登台时,有个镜头扫到了那排,两三个领导恰好举着相机拍照,画面我们做了清晰处理,只有曹义黎的相机跟章靖鸣的一模一样,角度也对。陈昱他们还在看视频,我就又跑了趟陶晓伊那儿,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忆起锁宿舍的一切经过。原来她不是锁了宿舍就走,而有一个插曲。” “什么?”沈子平追问。 “她当时是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的研三,临时接替法学院辅导员,所以对本院的副院长曹义黎是很遵从的。禾诗蕊失踪消息一出来,曹义黎就以关心进展、帮助警察为由,叫她锁掉章靖鸣的宿舍。她早就知道章对禾的那些举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很听话地向宿舍里住着的几个人索要钥匙,并叫他们去别的宿舍拼床,还不让他们进来拿生活用品。关键是,曹义黎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走,和她一起在宿舍里等几个学生回来,还随意聊了几句,聊什么内容她实在想不起来。只记得,章靖鸣最后一个回来,可能听说了锁宿舍的事,磨磨蹭蹭一直没上楼,曹义黎怀疑他想畏罪潜逃,就让她去劝他自首,她没多想,就下楼去了,到底有没有锁门,她至今记不清楚,说自己找到章靖鸣、没收钥匙再回去时,门已经锁了,曹义黎站在外面,口气很严厉地问了章靖鸣一些问题。她又进去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躲在里面,就这么一直锁到你、何安邦等几个人去检查,期间,几把钥匙都锁在她单人宿舍的抽屉里。” 沈子平点点头,“也就是说,从她决定锁宿舍开始到我们进入宿舍,真正进去过的只有她和曹义黎。其中,她下楼找章靖鸣拿钥匙再回来这一段时间里,曹义黎如果‘有备而来’,完全有可能换掉储存卡。” 林睿摸着下巴,喃喃道:“可是这个曹义黎现在……他和禾诗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禾诗蕊失踪前曾联系过曹义黎,所以我们当时也询问了他,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沈子平懊恼道。 “可是聂组长好像对曹义黎的回答有点看法,沈副你看——”林睿翻出笔记本,指着聂羽峥用铅笔画在那几行字底下的波浪线。 “哦?他什么时候画的,真有先见之明。是不是因为曹义黎也是下落不明,所以对人家特别关注?”沈子平微微一笑,拿过笔记本看了一眼, 4月16日: 问:禾诗蕊给你打了两次电话。她找你有什么事? 曹义黎(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我基本没跟她接触过,所以没有她的手机(号码),怎么,她给我打了两次电话?我怎么记得只有一次……哦,没什么事,就是对我表示一下谢意,她被评为我们院优秀毕业生。很有礼貌的一个小姑娘。学生失踪,我们学院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事,希望你们尽快把她找到。我知道一个——叫章靖鸣,不确定是不是这个人,大家都这么说,或许你们可以查一查。 聂羽峥在“我基本没跟她接触过,所以没有她的手机(号码),怎么,她给我打了两次电话?我怎么记得只有一次……”、“她被评为我们院优秀毕业生。”和“我知道一个——叫章靖鸣,不确定是不是这个人”,几行字底下画了波浪线。 沈子平沉默一阵,哼了一声后道:“他4月13日就到法学院叫人锁掉章靖鸣的宿舍,15日接受询问时居然还来了一句‘不确定是不是这个人’……” “沈副,那年的优秀毕业生曾有禾诗蕊吗?”林睿疑惑道,“我查了那年的名单,里头没有她的名字。” “听说正是因为她失踪,临时去掉了。”沈子平随口一答,又自觉有些不对,一拍脑门,“现在想想,这个决定也太轻率了。为了方便大家求职,优秀毕业生之类的荣誉差不多都是四月中旬、下旬评出来的,他们怎么就能在学生下落不明没几天的情况下就把人家除名?万一人家自己又回来了呢?直到现在,禾诗蕊都没被确认死亡,更何况是当时?” “这么一想也对……组长画的其他句子是什么意思?” 沈子平掏出手机,“问问就知道了……喂,羽峥,在干嘛呢?嗯?你逗我呢?”他带着吃惊的表情捂住手机下端,瞪大眼睛跟林睿说:“他说他发现一具尸体,二队和技侦已经过去了……” 林睿也是一愣,“怪不得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二队几个人匆忙忙跑出去……” 沈子平啧啧两声,接着打电话,“你见惯了大场面,现在情绪应该还算稳定,尸体啥的就交给二队他们吧,我们一队更需要你。你说说,在曹义黎的回答下面画那些个记号,是什么意思?” 聂羽峥默了几秒,却没有正面回答,“曹义黎果然有问题?”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那天不一块儿说?”沈子平咬牙道。 “有怀疑,没证据。看样子你们已经找到了线索。”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狡猾。 “算你狠!你到底从那几句话里发现什么猫腻?” “跟禾诗蕊的舍友卉璇差不多,他说了太多废话,这些话对你们来说不是线索,但对自己而言都至关重要——他在极力撇清自己和禾诗蕊的关系,仿佛她就是个陌生人,他不认识、不熟悉、不知情。禾诗蕊与他的交集不仅仅是一两次通话这么简单,是因为他有所保留,当时才没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并非没接触过禾诗蕊,据我所知,禾诗蕊曾向本院领导反应过自己受章靖鸣骚扰一事,曹义黎也是其中一个。关于这一点,你们可以找他的妻子郑文秀了解一下。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曹义黎隐瞒了这件事,禾诗蕊、章靖鸣,在他口中就好像个没见过几次面、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陌生人。” “问题是曹义黎他……就算证实和他有关,我们又去哪里找他和诗蕊!” 聂羽峥无视他的抱怨,忽然问:“曹义黎和禾诗蕊如今都下落不明,这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沈子平焦躁地抓抓头发。 “如果另有隐情,那么这个‘隐情’恐怕非常惊人。” “我都不敢想了。”沈子平说,“看来还得去找找曾大强被害案的档案……对了,坊间一直传言你是曹义黎洗白的最大希望,你当年究竟……” “我只对曹义黎的所谓犯罪动机提出过质疑,因被人勒索愤而杀人,之后放火毁尸灭迹,但居然把自己的车丢在案发现场附近,不符合一个正常人的心理逻辑,除非当时他已经疯了。而且,他们一直没找出曹义黎具体因为什么事被一个临时工勒索。我虽然参与办案,但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关键环节,刑侦毕竟不是我的专长,不可能凭一己之力为曹义黎洗白,况且,他究竟白不白,还是未知数。” 沈子平呵呵一笑,故意打趣道:“可惜某位姑娘,一番深情白付了啊……” 话都还没说完,聂羽峥就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挂了。 ☆、第78章 这世间可有魂灵的?(2) “老公!老公!” 康坚扬迷迷糊糊睁开眼, 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后脑勺和肩膀被硌得生疼,一股冲鼻的药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你可醒了!我们家出大事了!”元蓉双眼通红, 明显刚刚哭过。 “出什么……”话刚出口,迷迷瞪瞪的康坚扬忽然反应过来,刚才一切并非做梦。他猛地坐起来,忽而感觉胃里一片翻江倒海,好在一旁的保姆眼疾手快, 捧着垃圾桶接住, 他吐得苦胆水都出来了, 才脸色苍白地瘫坐回沙发上。 家庭医生小蒋安慰道:“康太太, 康总就是中暑, 药喝了就没事了。天这么热, 水一定要多喝。” “手机给我!”康坚扬并不消停,虎着脸命令道。 保姆赶紧递了过去,他一个电话打了出去,“快,叫搬家公司过来, 老子下午……不, 现在就他妈要搬家!搬去哪?老子名下五套别墅呢, 随便搬!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 元蓉含着泪, 一个劲儿点头, 看来这回他俩的观点终于达成了一致。 祝瑾年感叹, 有钱真好。 “聂总……”康坚扬支撑着站起来,踉跄着走到聂羽峥面前,像普通朝鲜市民见了金三胖一样,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感恩,“我真是……太感谢你了,你们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要傻傻地睡在着鬼地方多久!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树种不活,花种不活,冤魂啊……这是冤魂在……” “康总,先把药喝了。”见他越说越离谱,聂羽峥出声提醒,“这跟冤魂毫无关系,我心存疑虑决定冒险一试,只不过没想到结果比我想象得更加糟糕。” 这时,现场勘查的二队长蒲越伦走进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把脱下的手套交给随后进来的小李和小林,“聂组长,还得麻烦你详细跟我们说说,是怎么发现的?小林,你记录。” 聂羽峥信步上前,把康坚扬受同一个梦困扰前来心理咨询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作为康坚扬最亲近的人之一,康太太的话应该引起重视。很多人的心理困惑并不需要一个非常大的刺激源,一些在外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琐碎小事,却能让一部分人生出心结。康太太提及屡次提到种花失败的事,我只想探究,这在康坚扬一帆风顺的人生里是不是一个坎,又或者,背后还有什么隐情,一直蒙蔽着他们的心。我父亲也有过类似经历,原因是在酸性土壤里土里混入了过量的石灰,适得其反,进而又想起某一年带队在受灾地区做心理重建课题,看到官兵为了防止尸体**,在埋入土里时撒入大量石灰,用于减缓**速度,遏制**气体和一些病菌。他们随口提到,这么做的话会破坏土质,短期内土里不适宜种东西。康坚扬曾养过一只爱叫唤的狗,我当时仅以为,是其他人瞒着这夫妻俩杀害了这只狗,深埋在地下,撒入大量石灰,但后来我发现,露出来的头颅不像是狗,而是人。” 祝瑾年听了,猜测道:“那狗说不定就是因为闻见了什么人没办法闻到的古怪味道,才一直叫的呢?” 元蓉信服地点点头,“啊!是啊!要不怎么听说一到别人家,它就不叫了呢!” 康坚扬挪到门口,看着自己乱糟糟的院子和门口的警戒线,邻居在大门外指指点点,好奇、惊异、恐惧、幸灾乐祸,什么样的目光都有。这地方绝对是住不得了! “他妈的到底是哪个xx干的好事!”他大怒,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挖掘、提取工作仍在继续,作为房屋的所有人,虽然康坚扬叫嚣着要搬家,但常规的询问必不可少。祝瑾年跟着忙了一中午,现在也有些疲惫。 回去的路上,她摇摇头,还觉得一切像做梦一样。 “我原以为康坚扬解决完做梦问题之后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我们很可能还得赠送这夫妻俩一个创伤后心理恢复套餐。” 因为职业缘故,见惯了这类事件的聂羽峥早已恢复了平静,调侃道:“有了这个发现之后,至少你不必支付挖坑的工钱。” 她白了他一眼,“有你这么个专门挖坑给我跳的人在身边,我以后不愁付不了别人工钱。”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很愿意做你一辈子的心理督导。” “希望我以后别遇上这样的事需要你给我督导!”祝瑾年赶紧说,揉了揉太阳穴,她不禁问,“难道你就没怀疑过康坚扬那个梦跟地下那具无名尸体的关系?” “你该不会跟他一样,认为是什么冤魂作祟?”聂羽峥瞅了她一眼,伸手贴在她额头上,似乎在试探她是不是跟康坚扬一样因为中暑而体温过高。 祝瑾年拉下他的手,“我上次在法制节目里看到一个神奇的案子,姐姐梦见失踪很久的弟弟,按照梦里弟弟说的线索,带着警察,把弟弟的尸体给挖出来了。” “跟我在一起,你总像个5岁的孩子。” 祝瑾年故意曲解他的话,“我多年轻,你呢,老头子一个,当然显得我小。” “我指的是这里。”聂羽峥点了点她的脑袋。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果关系。”他答,“尸体埋得很深,且很有可能在填埋过程中撒了大量的石灰,破坏了土质,导致上头种什么死什么——这就是因。康太太因不满丈夫烧钱搞园艺,总是抱怨树影印在墙上像个鬼,久而久之,这句话悄悄进入了康坚扬的潜意识,某几个夜晚,它被潜意识拎了出来,丢进了他的——这是果。” “真的这么简单吗?” 聂羽峥轻轻摇摇头,“也许还有磁场,一种在特定条件下、特定的人才会感觉到的磁场。” “如果尸体曝光之后,康坚扬真就再也没做那个梦了,才真是玄幻。”祝瑾年耸耸肩,“他说得挺对,若不是你去,没准他还要继续在那儿住个十几二十年呢。” 说罢,她啧啧两声,上下打量他一遍,赞叹道,“你怎么就真敢往下挖呢?若是我,或者换做我们工作室任何一个心理师,都不会冒险这么做的。” 聂羽峥停好车,下车之后绕到另一侧,为她开启车门,“有想法就行动是我的一个小优点,否则怎能抱得美人归?” “那你倒是抱啊……”祝瑾年伸出双手,典型的撒娇求抱抱。 他一笑,拦腰将她抱起,掂了掂,“根据你目前的体重测算,我最多能再坚持30秒。” 祝瑾年调皮地昂着下巴,“是男人就坚持1小时!” 聂羽峥低头看住她,眼中意味深长,“祝瑾年,你第一次这么奔放地对我提出这个要求,我真是受宠若惊了……” “不对,受宠的是你,若惊的是我。” 聂羽峥笑,“应该说——合作双赢。” 高端的调戏让祝瑾年甘拜下风,她任由他抱着进屋,马上和奶包玩成一团,一会儿后就抱着它去浴室洗澡,把他抛到脑后。 一分钟后,浴室传来奶包杀猪一样的嘶叫,聂羽峥无奈地摇摇头。 手机震动起来,沈子平再次打来了电话。 “还在现场?” 聂羽峥按下咖啡机,阵阵机械运转的声音传来,“回来了。” 沈子平说,“我这边最后一组调查的人马回复了,诗蕊失踪当天,大约晚上九点多,曹义黎的车从北门驶出。北门是离宿舍区最远、离他办公室最近,同时晚上来往学生也最少的一个校门。12号每辆车出入校门的画面当时就经过清晰处理,他后座有个男的,那时没引起我们注意,这回再一看,发现那男的是曾大强,这说明两人至少10年前就认识。” “曾大强案调查过程中,关于这两个社会地位和职业圈相距很大的人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一直没有准信。” “所以我把这个信息告诉你,算是提供给你的一个线索,你一直质疑曹义黎的犯罪动机和曾大强用来勒索的把柄,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这个把柄——就是禾诗蕊。”他幽幽地说,“我调看了曾大强案的档案,他死前正被雇在逍遥游别墅区干活,虽然诗蕊的失踪和他的死相隔了将近七年,但今天听你说那里挖出了尸骸,该不会就是她吧……” 禾诗蕊,曹义黎,曾大强;禾诗蕊失踪案,曾大强被杀案,曹义黎失踪案——三个看上去几乎不会有太多交集的人,三个难以被关联到一起的案件,难道真有一条紧紧相连的隐线? 聂羽峥预感事件复杂,低声道:“禾诗蕊和曹义黎……还有其他线索吗?” 沈子平轻哼了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曹义黎跟章靖鸣的一个叔叔很熟,曾经通过这个叔叔提醒过章,不要再骚扰禾诗蕊,否则很可能不能顺利毕业,这件事恰好发生在禾诗蕊失踪前一个月左右。我们询问郑文秀,关于禾诗蕊找曹义黎反映章靖鸣之事的具体时间,得到一个回答——她找了曹两次,第一次是刚被骚扰后不久,第二次正是失踪前一个月左右。也就是说,第二次反映有了作用,曹义黎做了点积极举动。但我很奇怪,曹义黎当时完全可以以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身份同法学院领导交涉,让他们对章靖鸣做出处理或者警告,为什么却通过朋友?” “禾诗蕊找曹义黎反映的事根本没有其他人知道,包括她的舍友、辅导员和父母,这说明她没告诉别人,曹义黎对此事也守口如瓶,或者说,他也不想让人知道,因此刻意不走正规程序,而托了个关系——这是个突破点,郑文秀那里还有未挖掘出的线索,你应该正式找她谈一谈。” “一提起曹义黎,她跟她女儿就缠着问个没完,喊屈叫冤的,尤其她女儿,动不动就想不开……”沈子平叹口气,“算了,该打交道的还是得打,我又不是你,能撇得一身干净……嗯?喂?喂!混蛋!又挂我电话!” ☆、第79章 这世间可有魂灵的?(3) “给它洗个澡, 比对付你还累!”祝瑾年半身湿透,气冲冲地拎着奶包过来告状。 第53节 “我很难对付吗?”聂羽峥反问,把书放在一边,接过**的奶包, 用毛巾包好,耐心地擦拭着。在浴室里叫得比杀猪还惨的奶包安静下来, 闭眼享受,它和它的房东聂羽峥如出一辙,似都为了压榨祝瑾年而生。 她无语地看着这和谐的一幕,筋疲力尽地抬手擦了擦还在滴水的一侧发尾,转身要去收拾浴室。这时,他出声叫住她,“站住, 让我多欣赏一会儿。” “欣赏?”祝瑾年诧异, 她现在头发蓬乱, 一身狼狈,“我落魄的样子就让你那么舒爽?” “不要拿女人的审美去揣摩男人。”聂羽峥勾起一边唇角, 目光在她**的上衣上游移着, 乳白色棉麻的布料紧贴她的身体, v领间隐隐若现颜色略深的沟壑, 腰腹清晰的曲线起伏,说是欣赏, 一点不夸张。 “你在不工作的时候, 思想跟大部分男人一样肤浅。”她撇撇嘴, 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到浴室擦干了水,换了套衣服出来,奶包已擦得半干,躺在能晒到太阳的一块垫子上,昏昏欲睡。 “你接着欣赏吧!” 聂羽峥抬眼,又移开目光,“没兴趣了。” “混蛋……” 聂羽峥往咖啡里加了半杯奶、一颗黄糖,端给祝瑾年。 “看什么呢?”她抿了一口,拾起他方才看了一半的书——宾夕法尼亚大学精神病学教授beck先生编写的《人格障碍的认知治疗》,她翻了两页,觉得还挺有意思,正要认真看,只听他说—— “期末不考这个。” 她脑后降下几根黑线,“我已经不需要校园论坛币了……” “of course,你凭着那个帖子赚够了,上学期的及格率是我出卷以来最高的。” “呃……”她放下书,强行扭转话题,“前几天听千惠说起过,工作室将重新编制一套新的自陈式调查问卷,由你负责?” 他颔首,坐在她身侧,她自然而然躺在他怀里,他低头轻轻吻了她一下,“不谈工作。” 祝瑾年眨眨眼,“那就……谈谈情,说说爱。” “好,你说,我听。” “怎么是我说?” “你话多。” “你又拐弯抹角讽刺我?” “我在夸你。” “不信!” “话多说明思路清晰且迅速,每一句都让人胜读十年书。”聂羽峥的奉承说得非常真挚。 “哼,你现在是喜欢听,过一阵子,或许一年,或许七年,恐怕你听见我的声音的烦。”祝瑾年打开了话匣子,“我接待过好多已婚的女性访客,都抱怨过同一件事,婚前总不厌其烦配她们散步、逛街、打情骂俏的男人在变成老公没多久,两人之间就没什么话题了,她说什么,对方都不理不睬,就算穿上新内衣,对方也当没看见。总之,新鲜感全无,真的就像走进了坟墓,怎么绞尽脑汁制造新玩意,对方永远发现不了。” “我换了一种咖啡豆,你发现了吗?”棋局还未开始,聂羽峥直接将军。 她愕然,赶紧起身要去再尝一口,却被他拉着又窝回了怀里,“瞎揣摩,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你就这么确定,自己与众不同?”祝瑾年一哂,“说得好像结过好几次婚似的。” “即便你现在换上新内衣,我也不会多看一眼。”聂羽峥保证道,掩上双眼,“不信,你换上试试。” 祝瑾年感觉自己再次被他断章取义调戏人的技巧打败了,她计上心头,点了点头道,“本来就是新的,你没发现罢了。” 聂羽峥马上移开手掌,对上她带着几分戏谑的双眸,他挑眉,“是新是旧,眼见为实。” “某人刚才还说不屑一看的。” “某人刚才还在抱怨‘穿上新内衣,对方当没看见’的行为是罪大恶极。”聂羽峥翻身压住她,“草民怎敢知法犯法?” 祝瑾年挣了两下,无奈叫道:“骗你的骗你的!” 聂羽峥大致也看到了,摇摇头,“果然受骗了。” “聪明如你,竟也惨遭欺骗啊……”她幸灾乐祸地笑弯了眼,戳了戳他心口,“你最擅长的心理分析呢?最引以为傲的智商呢?色字头上一把刀,也砍去了你不少iq啊。” 聂羽峥点了点她的鼻尖,“我一向与人为善,没想到你祝瑾年是这样的奸邪小人。” “跟你学的。” “好的不学,专门学坏。” 她挑眼看住他,“你也承认你坏了?” “承认。” “大坏蛋还不把我放开?”祝瑾年推了他几下。 “坏蛋承认自己坏之后通常都打算做更坏的事情。”聂羽峥双手扣住她的手腕,“而且,没有男主角会来救你。” “你怎么知道没有?” “因为,我就是男主角。” —————— 祝瑾年迷迷糊糊的,只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聂羽峥身上,两人都不着寸缕,她腰上仅象征性地盖了一件他的家居t恤。 天色已暗,她不知道自己和他何时一起睡着的。 聂羽峥也醒了,一手揽住她,一手伸到旁边捞手机。夜幕下,手机屏幕上“郑文秀”三个字十分醒目。他仅瞥了一眼,就调成了静音,任对方继续呼叫着。 祝瑾年趴在他胸口,“不接吗?” “你接。”他慵懒地答,嗓音低沉,充满雄性动物吃饱喝足后的餍足。 “算了吧,只怕电话里那位不是郑老师,跟上次似的,一接起来劈头盖脸就叫‘老公’,虽然不是真跟别人的老公躺在一起,可我还是会有罪恶感的。” 他的手伸向她的腰侧,不轻不重又略带色情地揉了两下,“那不是更刺激?” “男人的恶趣味……” 聂羽峥语气了然,“应该是郑文秀本人。” 说话间,震动声已停。祝瑾年撑起身,摇晃着小跑几步,将灯打开,一下子又觉得有些尴尬,赶紧又摁灭,回到沙发旁扒拉出自己的衣服摸黑穿好,才又开了灯。 一看,已是晚上8点多。 半个下午的缠绵,尽管已睡了个长长的“午觉”,可她只觉得身子仍很倦怠,瘫进沙发一侧的贵妃椅,什么都不想做,就想继续葛优瘫。 聂羽峥套上黑色运动裤,倒了两杯水回来坐下,望着手机若有所思,又好像在等着什么。 祝瑾年胆子大了起来,用一种二奶的娇声逗他道:“想确认究竟是丈母娘打的,还是老婆打的,直接回拨过去不就清楚了?” 他看向她,眼中既有无奈,又有几分纵容。 这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却不是郑文秀,而是沈子平。 他把手机竖起来朝向她,“我等的是这个电话。”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祝瑾年笑,“快接快接。” “一会儿再修理你。”他伸手点了点她脑门。 “我刚从郑文秀家出来……”沈子平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激动,“按你说的,我们去问她禾诗蕊向曹义黎告状的事,你猜她说什么?她有天在曹义黎的相机里发现了许多禾诗蕊的照片,觉得很不寻常,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相机是一个学生的,叫章靖鸣,禾诗蕊拿着这个相机向他揭发章靖鸣偷拍、骚扰自己的事,顺便还拿出了章靖鸣写给禾诗蕊的几封求爱信。这就是郑文秀为什么知道禾诗蕊跟曹义黎反映过此事的原因。而据我们掌握的线索,章靖鸣的相机从来没有被别人拿走过,更何况是被禾诗蕊,这说明郑文秀以前发现的那个相机和照片根本就是曹义黎的,他不想被老婆知道自己跟章靖鸣一样,也对禾诗蕊有非分之想,恰好,禾诗蕊又真的找他反映过这些事,所以找了个借口,把自己拍的照片推到了章靖鸣身上。” “具体时间?” “她说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这事发生后没多久,禾诗蕊就失踪了,所以她也一直认为是章靖鸣干的。” “照片给她看过?” “看了,没用,唉!太久远了,除了章靖鸣那种变态,谁能记得十年前的照片内容?”沈子平回答,“依我看,90%是曹义黎了,不但符合你给出的侧写,还有他老婆的话为证。当务之急,就是找证据,明天我就联系技侦,把他以前用过的电脑什么的全部检查一遍。几年前的大火烧掉了曾大强家里的一切,留下的物证太少,要不是你一直坚持曹义黎的动机有问题,恐怕我们也不会把他们俩的过节跟禾诗蕊联系在一起。” “抬举。我不做刑侦,只对涉及重大刑事案件嫌疑人做心理评估,能接触到的案件线索很有限,谈不上指导办案。” “别谦虚,说真的,我谢你还来不及。” 聂羽峥垂眸思忖几秒,在沈子平即将挂电话之前,忽然说:“还有一项内容,也一并查。” “……什么?” “曾大强被杀前半年左右,曹义黎取款5万,被杀前一天,他取款15万,两次一共取了20万。但是,禾诗蕊失踪当晚,曾大强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曹义黎的车内,一起出了校门,他们的金钱往来恐怕不止两次。你需要查一查曾大强对曹义黎的勒索真正发生时间,我怀疑远不止半年。” 沈子平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安排人手重新查的,另外,逍遥游那儿挖出的尸骸,我让林睿留心一下dna比对结果。” “如果曹义黎就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跟踪狂,一定可以从对他的调查和心理分析中找到突破点。” “调查交给我,心理分析还得麻烦你。不过他都失踪那么久了,你连跟他交谈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去分析他的心理?” “你只要确认他就是跟踪狂,我就能利用跟踪狂的共性特征试着找一些蛛丝马迹。” “你所谓的蛛丝马迹会不会早就被销毁?” “跟踪一旦超过6个月,就会发展成绝对的迷恋,这就是章靖鸣至今对和禾诗蕊长相相似之人纠缠不休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要一个跟踪狂销毁和目标有关的东西,他恐怕舍不得。心理变态是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去揣摩的,这一点你必须清楚,如果曹义黎就是这样的变态,我们就不是在跟一个普通人较量,所有能用在你我身上的逻辑,用在他身上,就是不合适。” 沈子平心情大好,“能被你归为正常人一类,是我的荣幸!” ☆、第80章 这世间可有魂灵的?(4) 挂断电话, 聂羽峥斜睨一旁的倦美人, “怎么, 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 她摇摇头, “我只想看看你从教授变身禽兽用时多少。” 他抬眼瞥一眼挂钟, “即将变身完成。” “饶了我吧!”发现他并非开玩笑后,祝瑾年附身而拜。 聂羽峥摸摸她的后脑勺, “贵妃平身。帮朕做一件事,做好了,重重有赏。” 她抬头, 眼中尽是奸诈, “你先跟我说说赏什么。” 他眼中奸诈更多,“我把皇位让给你。” “说得好像你真是皇帝似的, 据我所知,建国后凡是自立为皇帝的,都被辖区派出所民警三下五除二剿灭了。”祝瑾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说吧, 你要我帮你干嘛?” “曹义黎失踪后, 郑文秀的心理压力一直很大,因为女儿的关系,更加无法纾解。今天, 沈子平找她了解情况后,她一定再次陷入心理紊乱中。一会儿我给她回电话, 说动她到荒漠甘泉做心理咨询, 由你接访。你重点帮我问清楚三件事, 第一,曹义黎对婚姻的忠贞程度;第二,他的成长经历;第三,他受过的大挫折。” “你是她的希望,难道没亲自问过她这些事?” “她对我戒心很强,只想从我这里探听曾大强案的进展情况,以及……我是否能勉为其难接受她女儿。” 祝瑾年一脸为难,“我是她女儿的情敌,她会信任我才有鬼呢。” “她情感压抑,急需纾解,虽然爱女心切,但并非不能明辨是非。” 这时候,祝瑾年偏有几分认死理,“可是,既然她是我的访客,我就该对她说的内容保密。” “你敬业的样子真可爱。” 第54节 忽然被撒了一把糖的祝瑾年愕然地瞪了瞪眼睛,满腔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就这么被他搅乱了。 “我对郑文秀的心理困惑和压力来源不感兴趣,你用心理健康量表、mmpi等方法能得到的信息,只要是关于她自身的,可以不必告诉我,曹义黎的情况,你也可以不说,但我要你根据了解到的情况,分析他的心理,把结论告诉我。”说罢,他故意瞥她一眼,“当然,无论能不能探听出来,尽力就好。” 又对我用激将法……祝瑾年撇撇嘴,忍不住怼他,“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高兴’,我倒觉得你亲自上阵,说不定事半功倍。” 聂羽峥额头似有青筋浮现,“祝瑾年,你又在挑战我的耐性。” 眼见自己即将遭遇“不幸”,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个人的耐性总是经不起挑战说明情绪管理有问题,所以,站在专业的立场上,我建议你先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态再去做事。” “很遗憾,面对你时,我根本不想管理自己的情绪。”聂羽峥禽兽形态进化完全,对无辜平民祝瑾年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 祝瑾年尖叫一声,推拒着喊:“你怎么跟吃了火箭炮一样!” “我要真吃了那玩意,你还活得过今晚?” 她这时候偏要较真,“哈哈,可笑,历史上你见过哪个女的是这么死的?再看看你们男人,汉成帝、朱厚照,还有《金/瓶/梅》里的西门庆、《红楼》里的贾瑞……” “看来今天我不得不为‘男人’争口气了。” —————— 窗外一片艳阳,蓝天倒映在对面大厦的玻璃墙上,车流在蓝天下有序滑过,像生产线上整齐划一的盒子,从远处渐渐汇集到近处,又顺着马路的不同走向四散开去。放眼望去,高楼似笼罩在缥缈的蓝雾中,只在天边微微透出些白光。 今日的荒漠甘泉格外安静,千惠带着团队去康坚扬的公司做“沙漠掘金”了,这是一种从加拿大进入的体验式培训课程,也是最受企业欢迎的体验课。听说那天康坚扬夫妻俩做完笔录后就搬了家,昨天他又预约了一小时,说是要给元蓉做产前心理压力疏导。 铁匙碰撞白瓷杯,发出清脆的几声叮当,祝瑾年向后拢了拢头发,将铁匙放在托盘上,抿了口咖啡,看了看表,离下一个访客郑文秀的到来还有5分钟。 “您好,欢迎来到荒漠甘泉。”琪琪甜甜的声音响起,看来访客提前到了。 郑文秀穿着黑底碎花、款式普通的无袖连衣裙,外罩一件白色短袖针织开衫,短丝袜,配淡黄色的凉鞋,拎着个绿色小包,并不怎么把精力花在打扮上。长久以来的精神欠佳使她看上去比同龄人年纪还大一些,但依稀可以从她现在的相貌上窥探二十年前此人也还算是清秀。 再见祝瑾年,她已然能接受这位长相酷似故人的心理咨询师了,并没有表现出巨大的惊讶。来到咨询室,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却没有开口说话。第一次的咨询以建立信任为重点,祝瑾年并不打算马上用心理测试或者游戏去进入郑文秀的内心,所以,她决定以倾听为主。 郑文秀很陶醉于这样安静的环境,坐了一会儿,她渐渐放松下来。还是祝瑾年打破了沉默,从询问她是否了解心理咨询开始说起,从她口中得知,她这几年带她女儿曹筱柳见过不下八个咨询师,第一个咨询师就是聂羽峥。 曹义黎刚失踪那会儿,聂羽峥接了曹筱柳的case,但是曹筱柳对他产生了移情,他马上中止咨询,换其他咨询师介入,但没一个咨询师能成功与她建立信任。 “说实话,我感觉我女儿性格像我,执着,不撞南墙不回头。老曹失踪这么久,我们也被人指指点点了这么久,但我总觉得有一天一切都能反转。我内心是很压抑的,没错,可能就是因为有希望,所以才感觉压抑,因为你不知道那天什么时候到来。上次去小聂的办公室,我跟他提过自己出现一些失眠的症状,和我女儿以前差不多,他建议我先做心理咨询,咨询解决不了,再看心理医生。我决定来试试,因为我不能垮掉,我垮掉了我女儿就真的完了。” 祝瑾年观察她的神情,见她提起曹义黎时,表情很是自然,提起女儿时,眼中流露出更丰富的情绪,浑身充满母爱光辉。她的手纤细但粗糙,几个地方还有黄白色的茧子,想必平日很是操劳。祝瑾年顺着郑文秀说:“我也听说了,很感动。夫妻之间最重要的除了感情还有就是信任,曹院长有你的信任就够了,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觉得你不用去在意。其实我挺好奇的,都说夫妻处久了,就变成亲人了,曹院长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得到郑老师这样一位无论如何都信任他、支持他的妻子呢?” 郑文秀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点点头。 祝瑾年知道自己表现出的认同让她开始接纳自己了,下一步就是强化她自我剖白的愿望,让她宣泄出来,催化她的自我认识和自我成长——“刚才你说,你感觉到压抑,可能这种压抑就来自于情感表达的受阻。你看看我,我不是警察,也不是你的邻居,我对你们的生活一无所知,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对我说说你的丈夫,优点也好,缺点也好,你需要表达,需要倾诉,我可以安安静静听你说。” 郑文秀靠在椅背上,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讲起了丈夫和女儿的一些琐事。和邹英的喋喋不休不同,她的思维还算清晰,也很有逻辑性,就算听久了也不会觉得烦躁。尤其祝瑾年的贯注和时不时表示认同的动作,她压抑许久的倾诉欲一下子奔涌而出,几次热泪盈眶。 祝瑾年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一些关于曹义黎的关键信息。 曹义黎从小家境不算好,家里子女比较多,他排行老六,上头五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父母忙于生计,基本没工夫管他们。因为贫穷,幼小的他们只能从垃圾堆里翻拣出一些材料,如木棍、碎玻璃、草绳等,制作小玩具自娱自乐,他曾捡到一个月经带,因不知那是什么就带回家,挨了母亲的揍,至今难忘。 曹义黎较别的男孩,文静许多,并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游戏,读书用功,但因从垃圾桶里捡起一个女同学丢弃的橡皮擦用,被这个女同学起了外号“破烂王”,进而对所有女同学敬而远之。 他对自己年少时光描述最多的词汇就是孤独、透明和渴望。 父母在他小时候经常抱怨家中男丁太多,劳力多但粮食消耗很快,经常说希望最小的三个男孩变女孩。 年轻时候的郑文秀并不缺追求者,倾心于曹义黎,是因为觉得他对自己格外关注和重视。刚开始交往时,且不说与她看过的每一场电影票据、她吃剩的糖果包装纸,甚至她不慎掉落的一颗纽扣、用完的口红管、剪下的手指甲,他都会小心地保存好,留作心里有她的证据。这种超乎平常的留意,让他从那些追求者中脱颖而出。 郑文秀的父亲门第观念较强,不接受曹义黎成为女婿,几次退回了他送来的彩礼。曹义黎最后以死相逼,让郑家同意了婚事,郑文秀虽然感动于他的坚定,可一直无法修复他和自己父母的关系。岳父母去世,曹义黎拒绝参加送葬和扫墓。 结了婚之后,可能是不想让女儿的童年跟自己一样孤独,他尽可能给予曹筱柳最多的陪伴。 近几年,郑文秀感觉他有出轨迹象,她曾跟踪过他,也偷看过他的手机,翻过他的公文包,找到过一条断掉的皮筋、两张用过的卫生纸和一条断掉的项链,她因此质问过他,他说卫生纸是他用来擦嘴的,皮筋是捆数据线的,项链是路上捡到的,还说她更年期多疑。她抓不到实锤,只能作罢。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这已是一次咨询的最高时限。郑文秀虽有些疲劳,可似乎有所纾解,她喝了半杯水,记下了祝瑾年的联系方式和预约办公电话,就起身告辞。刚起身,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您好,哪位?”她一边接一边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忽然身子一震,踉跄几步,差点撞在一旁的矮柜上。 ☆、第81章 你这么神你女朋友知道吗(1) “郑老师你怎么样!”祝瑾年一惊,赶紧上前扶住她, 心想, 该不会是患有抑郁症的曹筱柳又自杀了吧?只见郑文秀又听了一会儿电话, 整个人都瘫软了, 祝瑾年费好大劲才半拉半拽将她扶坐回沙发上。 郑文秀看上去非常糟糕,整张脸煞白煞白,瞪着眼睛半张着嘴,连呼吸都不连贯了, 手不住的颤抖。祝瑾年紧张地盯着她,荒漠甘泉咨询师的座椅下面都有一个紧急按钮,她现在正把手放在那个按钮上,随时打算按下去。 她又等了几秒, 试探地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老曹……”郑文秀绝望地看着祝瑾年,近乎嘶哑,“老曹没了——” 祝瑾年再次愣住, 她听聂羽峥说, 曹义黎失踪好几年了,最近刚发现他和禾诗蕊失踪案可能存在的联系, 怎么就忽然被发现死了?她也跟郑文秀一样, 一时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愣了许久, 才想起按下紧急按钮。 几秒钟后, 琪琪和行政部两个男同事冲了过来, 祝瑾年说:“帮忙送这位访客回家, 她……” “不要回家!”这时,郑文秀才高喊一句,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送我……送我去公安局……我要……呜呜呜……我要见一见……见见老曹!” “马上安排车辆。”祝瑾年对琪琪说。 大伙儿一起把郑文秀扶上车后,祝瑾年才擦了把额上的汗,大家不住询问,她转身说,“她的一位家人忽然去世了,所以她情绪失控。” “世事无常啊……”琪琪摇摇头。 祝瑾年回到工作室,见手机上两个聂羽峥的未接来电。回拨过去,正要解释自己没接到电话的原因,只听他说:“上次我们在康坚扬院子里发现的骸骨就是曹义黎。” “天啊!真是巧了!”祝瑾年不禁惊呼,把郑文秀失魂落魄的经过说了一遍,“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个大打击,我怕她真会撑不下去。” “曾大强案重启侦查,并且很有可能跟曹义黎案并案。” 祝瑾年问:“你是不是会重进专案组?” “当年对曹义黎所谓犯罪动机的研究一直没能完成,研究需要,很有可能重新进组。”坐在心理课题组办公室里的聂羽峥答,目光却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一则鹏市本地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距离市区最近的临海县城上了热门排行榜。 “哦,好吧,祝你好运。” 他轻轻一笑,“我一向好运。” “行,你忙吧,挂了。” “瑾年……” “嗯?” “……没事,到时候说。” —————— 聂羽峥预料得没错,很快他就接到了进组的通知。副支队长饶锡为专案组组长,当年侦办曾大强案的四队副队长贾亚烈和正在对曹义黎进行调查的沈子平为副组长。 当天下午,聂羽峥受邀参加支队的案件部署会,也看到了曹义黎的尸检、痕检等报告。 曹义黎的尸体已经白骨化,不能具体到日期,但仍可以推断出他的死亡时间跟曾大强差不多。头盖骨可见四处破裂,死亡原因是颅骨粉碎性骨折。另外,尸体遭人分尸,共分为六块,头颅、四肢分别被砍下,和躯干一起用布包裹装入某包装袋中,又用塑料膜封起,最后深埋进土中,还撒入了大量石灰。 痕检人员则在曹义黎尸体附近土层里发现一把榔头和一把斧头,尸体的包装中还筛出了一个金属拉链头,用来装尸体的第一层袋子以聚乙烯、聚丙烯等为主要原料,经过仔细清理,上面可见“丰产”“复合肥料”等字样。经过与曾大强案中的一些物证比较,金属拉链头为园艺工人曾大强一件工作服拉链缺失部分基本吻合,而当年雇佣曾大强的工头所批发来的肥料就是丰产牌,这个牌子恰好在曾大强遇害的那年换了新包装,现在市面上所有的丰产牌肥料早就不用这个材质的包装袋了。 法医朱穆青说:“凶手毫无医学常识,只凭自己蛮力分尸,非常随性,普通人不能轻易砍断的大腿骨,盆骨,他硬是给砍断了,而且下刀次数很少,基本两三下就能把尸体的一部分完全分割,从切割的痕迹和下刀方向上看,凶手明显惯用左手。头颅的伤口,一下位于右侧的较轻,其他三下位于左侧的很重,损伤最大,基本招招致命,初步判断凶器是随尸体一起‘出土’的榔头,分尸工具是斧头。凶手很可能是个男人,而且力气非常大,没有屠宰经验,左撇子——这几点都跟曾大强的特征一致。但是我翻了曾大强案的痕迹物证资料,他家没有大量的血迹反应。” 法医助理小毛翻开以往对曾大强的验尸结果,“因为案发现场起火,曾大强的尸体遭到了灼烧,但还是可以判断他死于机械性窒息,作案工具是立式风扇的电源线,血液中酒精含量特别高,已经达到醉酒标准,可以说,在死前他的反抗能力很有限,甚至可能失去了反抗能力。另外,他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属急性损伤,综合现场情况分析,他曾与人剧烈打斗过。现场还找到了曹义黎的车钥匙和手包,他的车也在村口附近找到了,从银行取款记录来看,他去曾大强家之前刚刚取了15万。可是这笔钱我们并没有在曾大强家里找到,当时认为,曹义黎并没有将钱给他,推断这是他们产生矛盾并斗殴的由头。” 现在,两个死者之间出现了很值得深思的一个现象——曾大强案的所有证据都指向曹义黎,而曹义黎案所有证据都指向曾大强,而事实却是,他俩都不可能在自己已经死了的情况下杀害另一个。 饶锡听完了技侦支队几个人的汇报,说:“要不就是他们其中一个有帮凶,最后反目杀了同伙;要不,就是有个我们不知道的第三人一下子杀死了这两个人。否则,他们绝不可能互相杀死对方。现在我们讨论一下,应该从哪里入手?是沿着曾大强案的线索继续侦查,还是以新发现的曹义黎为侦查方向。” 说罢,他看向聂羽峥,“聂组,如果在你的专业领域内有什么建议,也一定不吝赐教。据我所知,几年前你就对曹义黎的动机有所质疑,就目前的情况看,你是对的,曹义黎也被杀了,他俩之间的恩怨很可能不仅仅在于几万块钱。” 聂羽峥颔首,但并未多说。 沈子平愁容满面,刚出现曙光的禾诗蕊案被忽然出现的曹义黎尸骨一冲击,又好似陷入了黑暗中,他想,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下一具被发现的尸体,该不会就是禾诗蕊吧? 朱穆青清了清嗓子,“从法医的角度,我建议先从曹义黎案查起——尸体是不会说谎的,杀人分尸的是个左撇子、大力士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何况他被埋在曾大强当时做工的地方,曾大强的嫌疑非常大,不能因为他已经死了,就排除作案的可能。” 他的观点得到贾亚烈的支持,“朱老师说得很对,尸体发现有先后,但先发现的不一定先死。我也觉得应该从曹义黎案入手。” 沈子平用手肘撞了一下聂羽峥,示意他说点什么。 聂羽峥随即说:“各位,两个案子,呈现凶手截然相反的两种心理。一是表现,即曾大强案。纵火这个行为,能引来非常大的关注度,而且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让人发现火场内的尸体。这说明对曾大强的死,凶手是不想掩饰甚至很希望让人知道的。然而因为起火,现场一些证据也很可能会被毁坏,比如脚印、指纹,甚至尸体,给技侦带来一些困难,这种既希望尸体赶紧被发现但又想毁尸灭迹的心理很值得探究,凶手很自信,曾大强死了,旁人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是他,同时他也有一些反侦察意识,认为一把火烧掉保险一些——这就是我质疑曹义黎动机的最大原因,他俩确实有些金钱方面的纠纷,一再的勒索可以促使一个人去犯罪,然而从种种现象上看,曹义黎并非全无反侦察意识,如果曾大强就是他杀的,逃亡之前,至少应该把现场内自己的车钥匙拿走。”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几句话吸引过去,纷纷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二是隐藏,即曹义黎案。虽然我不幸成了尸体发现人,但可以说只是碰巧,真正意识到院子地下埋了这种东西的很可能只有房子主人以前养过的那只狗。”话音刚落,几个年轻刑警没绷住,笑出声来,被饶锡瞪了一眼后,他们赶紧低下头。只听聂羽峥继续道:“无差别杀人狂是无所谓尸体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因为传统刑侦首先排查凶案性质的方法对他们来说不管用,情杀、仇杀和财杀都和他们的动机不沾边。深埋、撒石灰,是延缓**、防止气味散出的办法,这直接反映出作案人并不希望尸体被人发现的心理。从犯罪心理层面上解释这种行为,越不希望尸体被人发现就说明凶手与被害人的矛盾关系越明显,而尸体毁坏得越面目全非,说明凶手于被害人关系越密切。这样一来,这个案子其实比曾大强案好入手,必须破除尸体发现先后这个思维惯性。目前,一定要弄清楚曾大强究竟手握什么把柄,值得曹义黎先后拿出二十万去换取。” 饶锡点点头,“前几天,子平恰好跟我汇报了曹义黎跟禾诗蕊失踪案的一些联系,对这个人的情况,我们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我也偏向于先从他的死查起——亚烈,你带一组人对他周围的亲戚、朋友和同事进行走访,尤其留意他失踪前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有没有跟谁提起一些不寻常之事。子平就照着之前你调查的内容继续查下去,一定弄明白曾大强为什么勒索他、他到底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人知道。技侦的几位同志,希望你们继续帮着筛出些线索。好,散会,各自行动!” 大家陆续走出会议室,沈子平叫住聂羽峥,“如果曹义黎的把柄只有曾大强知道,他俩都死了,这个秘密不就永不见天日了?” 他并不以为意,“我在专案组的价值就是把别人的秘密挖出来。” “你……可以?” 聂羽峥笑而不语。 ☆、第82章 你这么神你女朋友知道吗(2) “聂总,你好。”琪琪见聂羽峥从电梯口出来, 赶紧丢下怪味蚕豆的包装袋, 拍拍手站起来打招呼,又非常贴心地补充道:“祝姐大概还有15分钟才能结束。” “让她一会儿到办公室找我。” “小蓉, 其实你的心态很好,同时也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康总是大大咧咧了一点儿, 可人还是挺好的。”十几分钟后,祝瑾年和元蓉一起走出来。 “我知道,来一趟心情真的放松很多, 都开始喜欢这里了。”元蓉笑着说,挥挥手告别。 琪琪趴在台子上, 双手撑着下巴,一边奸笑一边说, “祝姐, 你男朋友来了, 在他办公室等你一起去约会。” “我猜不是约会, 是加班。”祝瑾年挑眉, 心想,还好聂羽峥不常来坐班,不然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有那么多同事盯着,还挺尴尬。所幸, 按照他来工作室的频率, 她一个月也难得尴尬一回。 就是喜欢这种体贴的老板。 她回办公室拿了个记事本, 其中一页写满了她对曹义黎的分析,轻车熟路去了评估总监办公室。 “开完会了?”她走进,透过隔断墙,见他坐在黑色的总裁皮椅上看报纸,悠闲得很,不禁说:“老板和员工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我一天下来口干舌燥的,你倒好,一个月难得露面几次,一来就看报纸。” “员工哪里敢这么跟老板说话?”聂羽峥望着她,她藕粉色的无袖丝质衬衫搭浅灰色鱼尾短裙,颈间一条细细的玫瑰金项链,中间一个珍珠的坠子,一身柔媚娇软,赏心悦目。他淡笑,沉声道:“……只有老板娘才如此计较。” “老板娘也是给人打工的,老板吩咐的事,一件不敢忘。”祝瑾年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办公桌前面,把和曹义黎有关的信息细细说了一遍。 沉心听完她的讲述,聂羽峥向后靠在椅背上,沉吟几秒,“除了具备跟踪狂该有的心理特征和成长经历,他竟然还有可能是个恋物癖(注1)。” (注1:恋物癖就是把无生命的物品或者异性身上的非性感部分作为以引起性兴奋的对象,可以说是这一种性变态心理。) “你也觉得他有恋物倾向?”祝瑾年眼中一亮,“郑文秀可能至今没有意识到,曹义黎收集那些东西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出于癖好。他对异性并非没有兴趣,但明显对异性的物品兴趣更大。” 第55节 聂羽峥垂眸沉思,“你说的这件事是他恋物倾向的最后一段导火索,在此之前,阉割焦虑和被母亲漠视产生的孤独感,是他成为恋物癖、跟踪狂的心理基础。” “阉割焦虑?”祝瑾年不解道,“难道说父母一直希望其中几个儿子变成女儿,让曹义黎感觉到了这种焦虑?” “一些心理学家提出,阉割焦虑是很多男性发展为恋物癖最初的一段导火索。人在幼童时期是没有性别概念的,曹义黎的父母反复在他们面前强调儿子、女儿的不同,让曹义黎觉察到男女的区别,进而就会发现男女在外观上最大的不同就是生殖器。父母表示希望儿子变女儿时,他就更加害怕失去自己的生殖器、变成一个女孩。被曹义黎选来当作迷恋之物的东西其实是在弥补自己的阉割焦虑。”聂羽峥说罢,瞥了一眼奋笔疾书做记录的祝瑾年,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别记了,这题期末不会考。” 她气急,像一只被撩炸毛的猫,“说了我不会再去发漏预测你考题的帖子了!” “真不会?” 她顺了顺气,有些娇气地白了他一眼,“不会啦,就是感觉这个观点很有用,记下来以后用在心理分析中也不错。” “考你一题。”聂羽峥马上倒戈。 她正襟危坐,“你说。” “据你分析,曹义黎所恋之物,是什么东西?” “你考对人了!郑文秀回去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祝瑾年自信地一笑,双眼明媚万分。 聂羽峥望着她的目光滞了一秒,然后扶额,“好好作答,不要勾引考官。” “谁勾引你了?!”她微讶,自己分明连个媚眼都没向他抛。 “继续。” “……一开始我也以为他和其他恋物癖一样,喜欢偷偷收集些女孩子穿过的袜子啊、内衣裤之类的东西,但这些东西目标太大,郑文秀既然怀疑他出轨,那么稍加留意一下没准能翻出他的收藏。我就想,他迷恋的东西,肯定不是这些普通恋物癖心头所爱,一定是一些比内衣裤目标更小、更容易得到、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觉得他有恋物倾向的东西。弗洛伊德说,一个人的性心理问题大多数成因都可以从他的童年成长经历里找,于是我又捋了一遍他的童年。”祝瑾年卖了个关子,故意停下不说,笑嘻嘻地看着聂羽峥。 聂羽峥心中早有答案,但为了照顾祝小姐的好胜心,故意佯装好奇,“你发现了什么?” 祝瑾年早就等着他这句话,迫不及待地说:“他最喜欢收集的应该是心仪异性丢弃之物。” “是这样吗?”二人不谋而合让他感觉愉悦,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地反问。 “电影票据、女朋友吃剩的糖果包装纸,掉落的一颗纽扣、用完的口红管、剪下的手指甲……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垃圾,但曹义黎为了讨郑文秀欢心,向她展示了这些‘宝贝’,她当局者迷自然不会想太多,但作为旁观者,我觉得怪怪的。被女同学起外号后,敏感又有点自卑的他应该会对女性产生了一些阴影,但还不至于到痛恨的地步,大致就是‘喜欢可从来不敢靠近’的心态。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男性,他对女性还是由**的,不过,这种**的投射物发生了变化。结合他的童年经历,印象最深的事竟然是翻垃圾拣出个月经带还挨了揍,我推测,他的所恋之物的关键词就是‘丢弃的废物’。” 祝瑾年正色说完,缩了缩肩膀,显露出很排斥的表情,“这么一想,他的爱好真的挺让我恶心的。” 聂羽峥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幸亏他是个恋物癖,有些东西一定舍不得扔,说不定还留着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她回忆了一下,为难地说:“郑文秀没提过他有什么储存东西的据点,否则她早就抓住他出轨的实锤了。他那个身份,对自身的形象很讲究,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癖好,收藏东西的地点肯定很隐秘,找起来怕是有点困难。” “我知道在哪儿。” 一句话震惊了祝瑾年,她瞪了瞪双眼,“在哪里?” 聂羽峥起身,绕过桌子搂住她的肩膀,用了一种很抱歉的口吻道,“我只能对办案警察说。” “也是……”祝瑾年自觉失言,“我确实不该问。” “你这么懂事,叫我如何报答?”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以身相许——我看就不必了,陪我逛逛街吧。”祝瑾年笑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聂羽峥抬手看了看表,并没答应,只是牵着她往外走。 进了电梯,他并没有直接去停车场,而是把车钥匙交给她,让她将车子开到马路对面等他。祝瑾年几分好奇,还是照着做了,等她将车子停稳,见他从写字楼对面的sunday brunch走出来。 “三明治?”祝瑾年见袋子里装着的东西,有些不解。 “大约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他答。 她更是一头雾水了,心想,该不会他现在就要去找曹义黎存放秘密收集品的地方吧?“我们去哪?” “西澳县。” “这么远啊……”祝瑾年不禁道,“去哪儿干嘛?”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保密。” “这么神秘……”祝瑾年自言自语道,“反正也不至于把我给拐卖了,我就勉为其难去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天色渐暗,他们到达西澳县城时已是晚上9点,聂羽峥没有要停车的意思,继续往前开,一段颠簸的小路后,他在堤岸边停了下来。 西澳是鹏市周边的渔业大县,澳湾沙滩也是鹏市著名的旅游胜地,每年夏天的游客数量较之海南岛有过之而无不及。聂羽峥停靠的这处堤岸虽也属于澳湾范围,但游客数量比较少。 祝瑾年下车,带着些腥气的海风灌入领口,她捂着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看了看旁边停着的几辆车,心想,这儿今晚难道有什么特殊节目? 流星雨?她抬头看看,月明星稀,也不见有什么流星划过。 “跟我来。”聂羽峥回头,向她伸出右手。 他的英俊和海风一样迎面扑来,她一怔,也只得伸出手去,与他十指交握,由他带领着,小心翼翼爬上海堤,无意中往海那边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愣住了,赶紧眨眨眼睛,生怕是自己被海风吹昏头产生了幻觉。 徐徐拍向沙滩的海浪发着莹蓝色的幽暗光芒,漆黑的夜幕下,整个海岸线犹如浩瀚的银河星空,让人仿佛置身在神话一般的梦幻世界里。处处荧蓝光点,远处的海面上,偶尔一个涟漪,蓝光乍现,一圈圈地荡漾开去,几秒后又归于黑暗,这壮丽的神秘幽蓝,美得无以名状。 “这海……怎么会这样?”祝瑾年有点呆,喃喃问。 ☆、第83章 你这么神你女朋友知道吗(3) “这几天没看新闻?”他揽过她的腰, “夜光藻赤潮来袭, 澳湾蓝眼泪重现——昨天恰好看到这则热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的运气确实不错。” “原来这就是蓝眼泪,我第一次见……真是……太美了。”祝瑾年扪住心口, 兴奋又新奇地抬头看他。 他举目远眺, 远方礁石周围聚集着幽暗的蓝光, 随着波涛的起伏上上下下,一水的星星点点, 好像银河掉入大海,确实美不胜收。 祝瑾年脱下鞋子, 赤足踩在沙滩上,一路小跑过去, 撩起一捧海水,几点幽蓝星光在掌心晃动几下, 又马上熄灭, 再捞,亦是如此。她干脆将手伸进水里搅了几下, 蓝光就随着水波荡漾开去, 好像是从她手心发射的魔法光波一样。 “哟嗬——哇哦!”她拼命搅着海水,开心地大叫着, “我感觉我是个小仙女!美少女战士!代表月亮消灭你!啵啵啵啵啵——” 聂羽峥静静立在一旁, 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发疯”的样子。 玩了大半天, 还是意犹未尽, 才发觉自己的鞋子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四处找找,就看见聂羽峥提着她的鞋,一脸无奈又宠溺地望着她。 她很少这般放.浪.形骸,可见今天是真的尽兴。 “羽峥!”她撒腿向他奔去,快接近时奋力地一扑,抱住他的脖子,他顺势抱着她转了半圈。 “太!开!心!了!”她一字一顿强调着。 两人在海堤上并肩坐下,十指仍然交握着,一起远眺着梦幻的蓝眼泪奇观,淡淡的浪漫让祝瑾年的心几乎化成了水,一辈子都会铭记这个时刻。 “喝酒吗?” “你有?”祝瑾年问。 聂羽峥拍拍她的背,独自走下海堤,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多了几罐啤酒,“我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可你喝了酒,怎么开车?” “澳湾还缺代驾和酒店?” 祝瑾年扑哧一笑,敢情这人来之前都计划好了,“早知道你留了这一手,我就打包一大份麻辣小龙虾来,咱俩不醉不归。” “干杯。”聂羽峥开了两罐酒,对碰了一下。 祝瑾年小口小口抿着,“羽峥,你……” “叫老公。” 她呛了口,有些扭捏地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叫不叫?不叫就把你扔海里喂海藻去。” 他话音刚落,她忽然出其不意地将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对着前方大喊:“老——公——我——爱——你——” 忽来的表白令聂羽峥有一秒的失神,之后飞快地吻住她。她像坠落凡间的爱神,只为他一人而来,为他一世所有、所爱,金石不渝。 “每个人都有点心理问题,当然我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在于不敢表达、不敢表现感情。我以前总觉得承认喜欢一个人是很丢人的,可遇见你之后,我倒觉得是我的幸运。”两罐酒下肚,祝瑾年越来越敢说真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能感受到自己和对方真实内心的时候大胆说出来,总比时过境迁、爱情消逝之后说一句‘曾经喜欢过你’要好得多。我真喜欢现在的自己,感觉自己很幸福,有喜欢的工作、有喜欢的人,还有渐渐变好的生活,感激一切!为了蓝眼泪,为了今天,为了我们,干杯!” 聂羽峥静静听着她的感慨,抬手碰杯,再次远眺,眼中浮动着与她一样的悦然。 —————— 专案组成员经过几天废寝忘食的侦查,杀害曹义黎的凶手锁定为曾大强。曹义黎埋尸地恰好就是曾大强负责栽种的区域,他当时的工友说,曾看到他一大早骑着**的三轮车从逍遥游里出来,说是运化肥弄脏了,洗了一下。当时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那辆三轮车在曾大强死后就归了别的工人使用,痕检用鲁米诺一喷,车斗里检测到了大量的血迹反应。 曹义黎从曾大强案嫌疑人变成了被曾大强杀害的死者,这个大反转震惊了许多人,从前对郑文秀母女俩指指点点的好事者一下子又对她们投去了同情的马后炮。 第二次的案件分析会上,沈子平汇报了自己这一组的调查结果,曾大强对曹义黎的勒索至少长达6年,头3年,曹义黎每个月都会从工资卡里取1000元,他取钱之后的几天,曾大强卡里就会存入1000元,接着,数目变成了2000,一直持续到曹义黎遇害前半年。不知为什么,曾大强不满于每个月的“固定金额”,第一次开口要了5万,接着又要了15万。值得注意的是,曾大强的勒索开始时间和禾诗蕊的失踪时间仅仅间隔一个月。 至于曾大强到底掌握了什么把柄,目前警方还是一无所获,并且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禾诗蕊就是那个所谓的把柄。 案件似乎由此陷入了僵局,饶锡一筹莫展,下一步的工作迟迟没有布置,带着些希望看向聂羽峥,“聂组长的心理分析工作……有没有什么进展?” “曹义黎是个恋物癖。” 饶锡一喜,坐直了身子,激动地问:“这就是他的把柄?!” “不算把柄,但他的这一癖好很可能保存下一些意想不到的‘好东西’。比如那张被换掉的相机储存卡,换做我,肯定第一时间毁掉,但如果是曹义黎,他说不定还留着,藏着某个地方。” 沈子平深吸一口气,“真的吗?” 聂羽峥瞥了他一眼,“不确定,只是有可能。” 他不死心地追问:“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藏在哪儿!既然这么秘密,就不可能公诸于世,除了曹义黎和曾大强,世界上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吗?” 大家面面相觑,都一脸茫然,可见在调查中谁都没能发现曹义黎的秘密据点。 聂羽峥幽幽道:“我知道。” 沈子平一愣,有些不明白他这句“我知道”究竟什么意思。 “曹义黎有什么爱好?平时常去什么地方?”他不疾不徐地问。 “呃……”当时主办曾大强案的贾亚烈清了清嗓子,“我记得他喜欢游泳、打网球,业余时间最经常去学校游泳馆和网球场。不过曾大强案发后我们为了寻找曹义黎的去处,已经跑过这两个地方了,也开锁搜查过他游泳馆放替换衣服的柜子和网球场休息区放球拍的柜子,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聂羽峥提醒道:“当年的调查报告中,提到一串钥匙。” “哦,那是我们在他游泳馆的柜子里发现的,给他家人核对过,两把是家门的,一把办公室门,还有两把不知道是开什么地方的。” “带上这串钥匙,跟我来。”说罢,聂羽峥起身出门,走到门口,又停下,转头淡笑着说:“做好心理准备,也有可能扑个空。” 饶锡站起来,冲沈子平和贾亚烈使了个眼色,让他俩赶紧跟过去看。 警车驶入东南政法大学,在跟教务处老师沟通后,几人由考务中心一位姓张的老师带着去了档案室。 “谢谢你,麻烦你把门打开。”聂羽峥站在其中一间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老师在一大串钥匙里找出一把,“行,里头灰尘比较多,你们克服一下。” 沈子平和贾亚烈跟着聂羽峥走进去,只见这间屋子里堆满了写过的考卷,翻了翻封面,竟然都是6、7年前的卷子了。 张老师并不清楚他们来找什么,热情地解释道:“我们学校每年的期末考卷原则上保存6年,某一届的学生毕业2年后,考卷就统一销毁。二位警察同志要找哪一届哪一个学院的卷子?” 第56节 “羽峥?”沈子平求证道。 “不找卷子。”聂羽峥抬手指了一下墙边几个非常陈旧的铁皮柜,“看这个。” 张老师说:“这几个从旧校区搬来的柜子是当年应付检查临时顶用的,本来就不怎么好用,好几个锁头都生锈了呢,已经很久没人打开了。有次做固定资产清查的时候想要报废,但一直拖着没有处理。钥匙我实在不知道哪儿找去,你们看这……” 聂羽峥示意贾亚烈拿出曹义黎那儿找来的钥匙,“12个柜门,2把钥匙,工作量虽然不大,但还是建议你俩分工。” 贾亚烈点点头,将那两把无主的钥匙挑出来,分了一把给沈子平。 沈子平捏着钥匙,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右手边第一个柜门。不是。 第二个……不是。 第三个——咔,锁头转动的声音。 他的心向上一提,猛地把柜门拉开。 见柜门顺利开启,聂羽峥眼中露出些胸有成竹的笑意,偏头说:“张老师,你最好回避一下。” “……好吧。”张老师虽然很好奇,但毕竟是警方办案,不好多说,只能退了出去。 另一侧,贾亚烈也顺利打开了一个柜门。 “聂组长……你……”望着满柜子用小密封袋装好、还标号说明的各式物品,贾亚烈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震惊和激动,说话都不利索了,“到底……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乖乖!”沈子平半张着嘴,忍不住附和道:“你这么神你女朋友知道吗?” 聂羽峥低笑一声,“你还有心情开我玩笑?” 沈子平咬牙戴上手套,飞快地从柜子里抓出几个袋子反复翻看着,一会儿后大声说:“禾!诗!蕊!你们看!这上头写着——这是禾诗蕊折断的手指甲!日期是5年前的11月!” 他像一个忽然找到一大箱宝藏似的,瞪大双眼拼命扒拉着,“还有这个!禾诗蕊用过的纸巾!这一堆,全部都是诗蕊的东西!” ☆、第84章 你这么神你女朋友知道吗(4) 案件出现了突破性进展,禾诗蕊失踪案、曹义黎案、曾大强案正式并案侦查。 曹义黎的秘密收藏品中, 整理出大量禾诗蕊失踪后用过的东西, 纸巾、卫生巾包装、护肤品空罐子、洗澡脱落的发丝, 还有禾诗蕊失踪当日所穿的所有衣物、项链, 都被曹义黎装进了密封袋,并按照收集日期编号。最早一份可以追溯到禾诗蕊失踪后一个月,最迟一份的日期则为曾大强死前几天。为了进一步证实这些东西确实是禾诗蕊用过的, 技侦挑取了一些可能能检验出dna的东西化验,最后都和禾诗蕊的nda信息完全吻合。 不仅如此,章靖鸣被替换掉的储存卡也在其中,里头的照片其实并没有拍到曹义黎跟踪禾诗蕊的画面。曹义黎做贼心虚去替换照片, 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自己。他的收藏品种, 还有三段不堪入目的视频,记录着禾诗蕊惨遭他强暴的画面,看背景, 竟然都在曾大强家里, 拍摄者也是曾大强。也就是说,禾诗蕊失踪后并没有被杀,而是被囚禁在曾大强那儿, 曹义黎时不时从他那儿获取一些禾诗蕊的抛弃物来获得心理和生理的满足。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曾大强家里几乎找不着有女性生活过痕迹的原因——平时, 他不给禾诗蕊穿女性的衣服, 强逼她穿着自己的衣裤, 而一些不得不用的女性物品, 他全部送给了曹义黎,或者说,是卖。 警方进一步推测,曾大强和曹义黎其实并非勒索和被勒索的关系,其实更有可能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只不过后来这种关系被打破了,曾大强起了贪念,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狮子大开口。 沈子平的心情丝毫不见轻松,禾诗蕊去向之谜浮出水面后,一个问题接踵而至——杀害曾大强的,是否就是禾诗蕊? 分析会上,大家议论纷纷。 “她具备杀人放火的仇恨度,也丝毫不怕人发现曾大强的尸体,因为除了曹义黎,没人知道她一直被囚禁在那个小平房里。她点燃那个屋子,释放仇恨的同时,也可以烧掉她生活过的痕迹。” “曾大强刚把曹义黎干掉不到24小时,自己也被杀了。杀完人的他心里应该十分紧张,居然还有心情大吃大喝、醉得不省人事,说明他在凶手面前还是挺放松的、很信任这个人,或者根本没把这人当一回事。曾大强可是死于晚上啊,那个时候能跟他在一起的除了一直被囚禁的禾诗蕊,还会有谁?” “若不是犯下杀人重罪,一个重获自由的受害者为什么不选择报警、回家,而继续扮演一个失踪人员?” “还有个可能,禾诗蕊也被凶手杀了,只是尸体还没找到。” “除了曹之外,曾大强从不让人去他家,怎么可能带个外人回家喝酒?那不光是他家,还是囚禁地、杀曹义黎之地,换做我,我绝不让人过来!死也不让!” “没准是小偷或者抢劫犯呢?” “你看他住的那地儿,像是能弄到钱的人家吗?” 见支队长戴恒松走了进来,饶锡出声制止了议论,“好了好了,安静一下。” 继曹义黎从嫌疑人变成受害者之后,受害者禾诗蕊变成了嫌疑人,案子随着调查的深入一再反转,委实让许多办案刑警有一肚子感慨要发。 饶锡向支队长戴恒松汇报了目前的进展情况,戴恒松忍不住敲了敲桌面,满意地点点头,继而望向聂羽峥:“聂组,你这一招可真是鬼斧神工啊——哈,这成语用得对不对就不说了,跟我们讲讲,也让这些年轻人学习学习——为什么你能一击必中?是不是从他女儿和老婆那里套了什么话出来?” 聂羽峥淡然,“心理分析而已,本职工作。” “也太玄乎了……不行,一定好好解释解释。”戴恒松不依不饶道。 聂羽峥沉默几秒,然后才说:“弗洛伊德在他的《性学三论》中,认为恋物癖在神经症和倒错的研究中占据着一种特殊的位置。作为性变态的一种,恋物癖实际上也是一种性倒错。性心理产生的问题大多可以去童年经历里寻找,据我所知,曹义黎经历过两次来自异性的冲击和打击,一次是在翻拣垃圾时找出女性用品、却挨了母亲的揍,另一次是青春期是被女生起了个难听的外号、因此对异性敬而远之。在性心理的发育中,有两个危险,一是固结,二是退行。无疑,曹义黎的固结就在于那次挨揍的原因——一件丢弃在垃圾堆里的女性用品,这就是他日后爱收集女性丢弃物的源头。” “固结是什么?” “退行?” 瞥见四周不解的目光,聂羽峥进一步解释道:“性是贯穿人一生的,性活动的各个阶段都有可能停滞不前,这种停滞就叫做固结。退行就是指一个人的性心理虽然发育到成熟阶段,但一遇到阻碍或者挫折,忽然增强的**无法得到宣泄,就退而求其次,退回以前的固结处。” 沈子平从来没听聂羽峥提过这些事,此刻暂时忘记了禾诗蕊,认真听着他的每一句话,“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聂羽峥低头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开启程序将屏幕上的内容投射在分析案情的白板上,“举个例子,前几年国外有个新闻,一名男子因为□□邻居家的母牛被起诉。” “太污了……”一个刑警小声斥道。 “新闻当事人平时举止正常,且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圆满的家庭。他自诉自己出生农村,小时候放牧时看到牛羊配种,第一次产生了冲动,并与一只牛发生了关系,获得满足。之后他也可以在异性身上得到满足,但压力大时,仍会选择牛。小时候和牛发生关系的经历就是他性心理发育阶段的固结,成年后,每次遇到挫折和压力,就产生了退行,回到固结点,才能再次获得满足。” 沈子平会意,“曹义黎也是这样?” “正是如此。他对异性的**受自身经历、性格影响,经常性处在压抑的状态,成长过程中多次受阻,让他发展成一个具备跟踪、恋物两种变态心理的人。与章靖鸣的跟踪行为不同,他的跟踪其实是为恋物癖服务的。” 戴恒松点点头,问道:“可我还是没弄明白从这些信息中怎么就能分析出他藏东西的地点。” “很简单,性心理的退行都是以逃避现状而获得舒适感和安全感为目标,他固结点有着两个关键词,一是女性物品,这发展成了恋物情结,二是废弃,这跟可能就是他觉得舒适和安全的所在,因为第一件引起他注意到男女性别差异的女性用品就来源于一个堆满废弃物的地方。在个体潜意识中,有种东西叫做‘情结’,是一组压抑的心理内容聚集在一起的情绪性观念群,决定着人格取向和发展动力。在曹义黎的潜意识中,有着一种废弃情结,他自身可能意识不到,但这种情结默默影响着他的思维,所以,他存放女性物品的地点也一定跟‘废弃’存在关联。” 聂羽峥说着,走向桌上堆放着的调查资料,拿起一份翻开,继续解释道:“曹义黎的生活、工作活动范围很固定,只要在范围内找寻这么一个地方就行——既要符合‘废弃’这个关键词,又要符合曹义黎的身份,比如废品回收站一类的地方,他如果经常光顾,就显得很不正常。他失踪前,作为院领导,每个月对学生考卷的存放的考试中心档案室有一次常规巡查,其他学院对此比较敷衍,通常签个到了事,但我曾听郑文秀说过,这个工作他每次都按规定进行。放在档案室的卷子,迟早都会被销毁,与其说那是档案室,不如说是一个存放预备废品的仓库,很切合曹义黎的思维逻辑。进而我想起,去年底自己去查卷时,碰巧得知一个档案室里有几个从老校区搬来的文件柜多年无人问津,于是做了个大胆的推断——曹义黎按规定巡查档案室并不是真的敬业,而是带着收集品去‘存档’。” “去年底……”林睿小声对陈昱说,“聂组长去查的该不会是祝瑾年的卷子吧?” “很有可能。”陈昱暗暗发笑。 “但是,有个问题我一时没想通。禾诗蕊失踪时穿的衣物的收集日期就在她失踪后一个月,项链的收集日期却和衣物差了好几年,而且,项链特别脏,坠子空隙里还有一点泥土。据禾诗蕊的舍友说,项链是她上大学前,奶奶送的,白金链子加人工水钻吊坠,对她来说应该比较珍贵,就算不慎弄断,怎么可能当作垃圾丢掉?不过,内情可能只有禾诗蕊或者曹义黎知道。” 戴恒松赞许道:“聂组长的思路清晰,利用专业知识推动案件出现巨大突破,我代表支队表示感谢。但大家不要松懈,因为曹义黎、曾大强二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了,要想还原当年发生的一切,就一定要找到禾诗蕊。原先,我们普遍推测失踪长达十年的她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但就现在我们调查的结果来看,她不仅没有死,还可能和曾大强的遇害有关。在两个男人相继被杀后,她去了哪里?她是凶手还是帮凶?她现在是否活着?都是我们必须弄清楚的事。饶锡,你安排一下接下来的侦查工作。” 饶锡揉揉眉心,虽感觉棘手,但仍旧按照常规程序布置道:“子平,你带一组人到凉肃去,突访禾诗蕊的父母,她以前的亲戚朋友也逐一问过去,但不能透露我们最新的调查结果,只能说是重启失踪案调查;亚烈,你们一组重看曾大强案中保存下来的道路监控,我记得数量不是很多,工作量并不大。当时我们不知道禾诗蕊就在他家,而且过分注意曹义黎,所以忽略了。重点找一找有没有跟她身高、体型、相貌差不多的身影,背着包,或者拿着什么可以装东西的物体——十几万的现金啊,不可能轻轻松松就能徒手搬走。” 戴恒松严肃地补充道:“禾诗蕊是本案最重要的知情人,也是嫌疑人,一定注意,在案件没有彻底水落石出之前,不允许任何人泄露案件进展,即使被害人家属问起,也不能说。还有,更加不能让媒体知道这件事。”说罢,他看向聂羽峥,眼中的严厉有所缓和,“聂组长,如果你还有什么新的想法,一定及时告诉我们。” ☆、第85章 你也有今天(1) 聂羽峥颔首, 瞥了一眼脸色比什么都臭的沈子平,微叹口气,又默了几秒,才问:“一个可能逃逸的嫌疑人, 警方的追查方向是?” 在场的每个刑警在校时都学习过嫌疑人追踪相关知识, 这个问题根本难不倒他们。 问及专业,饶锡胸有成竹, “如果刚刚逃跑,除了调看监控弄清出逃路线外, 有外逃可能的, 我们通常盯几个地方——各大车站、渡口, 高速出口、国道也会设卡, 基本99%能抓回来, 1%那些能顺利躲过盘查的都不是普通人。对于这类人, 首选肯定是盯父母家,其次是盯他身边可信任的亲朋好友,再次,有些报复心很强的, 会去找一些和他有过节的人。没有外逃, 还在市内转悠的,就是去往网吧、小旅馆、洗浴中心等等一些管理不是很严格、容易脱身的地方。是个人就要吃饭睡觉,在哪里吃饭睡觉比较不会被警察发现、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他们就会往那儿去, 废弃的仓库、厂房、桥墩下、地下通道什么的, 都有可能,有钱也就罢了,如果没多少钱,坚持不了几天,心理很容易崩溃。尤其那些通缉犯,东躲西藏的还不如乞丐,被抓之后他们反而轻松了。” 沈子平憋不住,“禾诗蕊跟他们能一样吗?!” 饶锡一愣,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沈副队长的意思是——”聂羽峥不动声色地替他打了个圆场,“禾诗蕊和那些作案后匆匆逃离之人不同,她虽然重获自由,但没有身份证、驾照等证件,也没有手机和网络,飞机、火车等交通工具都无法乘坐。何况她离开案发地三年多了,现在全城布控、搜索就是亡羊补牢。” 饶锡点头,“而且,她离开的时候也没人在后面追捕,心理压力没那么大,从容很多。但是她有钱——曹义黎第一次拿去的5万和第二次的15万,曾大强都没存入卡里,如果她要走,别说路费了,用作生活费,省着点花,撑个两三年不成问题。中国那么大,手里有钱,去哪儿都可以,我们只能按部就班找线索。” 沈子平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定了定神,说:“现在我们坐在这里猜她去了哪里,那么多城市、乡村怎么猜得过来?这些年,鹏市的城市建设很快,许多地方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与世隔绝了那么多年,且不说在心理上与社会存在一定脱节,忽然回到外部世界来,不熟悉路线,要走、要逃,都没那么容易。” 见他回到了正轨,聂羽峥接着他的话说:“她出来后,安全方面的需求比吃、穿、住要强烈得多,首先会想方设法回到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再从长计议下一步去哪里。比如,车站、学校,这些地方十年内换位置的可能性很低,只有回到这类地方,她才能平静下来。换做其他人,也是一样。” “熟悉的地方……”饶锡摸摸下巴,“平静下来后,她打算去哪里?老家凉肃?” 贾亚烈不同意这个观点,说:“太危险了,万一警方查出曾大强囚禁了她,下一步就会全城找她,找不到的话,就会去凉肃。” 聂羽峥说:“无论如何,她一定会想办法回凉肃,见自己的父母。” 沈子平疑道:“……她会吗?” “你们看一看禾诗蕊的家庭关系——”他用下巴指了一下以往的调查资料,“她家境一般但很圆满,父母恩爱和谐,成长经历一帆风顺,与父母的关系非常亲密,基本没有过特别大的矛盾冲突,一家三口堪称模范家庭,外人都很羡慕。从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儿,对父母的依赖程度很高,被囚禁多年,对父母的思念和担忧必定成为她最大的情感支撑。重获自由后,鹏市之外安全的地方对她来说很多,排名第一的一定是凉肃父母处。” 他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如果从禾诗蕊父母那儿得不到任何她回去过的线索,这个人,也没什么找的必要了,因为——能决绝如此,肯定不会让人找到。” 饶锡一听,正襟危坐,指着沈子平,“你马上带人去凉肃,先不要跟她父母正面交涉,侧面了解这两口子近几年的情况,出行记录和逢年过节的电话记录也要查。” 沈子平迟疑了一下,一时忘了答应。 “愣着干嘛你?” “呃……是!”他站起来,点了几个人,急急走出会议室。 散会后,戴恒松热情地拉住聂羽峥,“今天外省几个厅里的领导、专家带队过来参观学习,其中有个专攻犯罪心理的,组长一起去交流交流吧。” “我只是心理研究人员,与犯罪心理专家还有一段距离,今晚就不去班门弄斧了。”他委婉地推辞掉。 “组长真是太谦虚了……”戴恒松遗憾道,见他确实没有赴宴的意思,也就作罢。 —————— 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子走进荒漠甘泉,脸上愁云惨淡,哀哀地问前台的琪琪,“请问……羽峥在吗?” “聂总这几天都没有来,您去研究所找他比较好。”琪琪微笑着,公式化地说,“如果您只是想要咨询,我可以帮您预约其他的咨询师。” “不必了,我只想见他。”女子脸上毫无笑意,还有一丝病态的苍白,“我没带手机,麻烦帮我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知道我来了,他会过来的。” 琪琪一愣,感觉到一丝怪异,但还是微笑着确认道:“呃……您跟他预约过了吗?” 女子婉然一笑,眼神中透着一股诡异的痴迷,“不用预约,我是他妻子。” “您现在那边坐一下,我帮您联系。”琪琪比了个“请”的手势,待女子走到沙发边,马上拨了个电话给杜格致,“杜总,一个女的在我这儿,自称是聂总的老婆,要见他,您……” 杜格致那边沉默了一下,“……务必招待好她,我会给羽峥打个电话。” 不明所以的琪琪瞪了瞪眼,心里闷了口气,挂了电话之后不禁胡思乱想了一出有妇之夫隐婚同女下属谈恋爱的戏码,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愤慨,为祝瑾年不值。 她心情低落地倒了杯水,拼命挤出一个勉强算作微笑的表情,放在女子面前的小几上,生硬地说:“……您请喝水。” “谢谢。”女子礼貌地答。 巧的是,祝瑾年的访客结束了咨询,二人一起走了过来。同时,电梯门开启,聂羽峥走了出来,明显是开完案件分析会绕到这儿来接祝瑾年下班的。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杜格致的电话来了,却晚了。 “老公!”女子站起来,往前迎了两步。 除了访客外,祝瑾年、琪琪和聂羽峥的表情都是一滞。琪琪紧张地向祝瑾年小跑过去,想说说事情的经过,可一急,加上聂羽峥又在场,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忽然造访的曹筱柳,聂羽峥意外同时,并不惊讶。郑文秀得知曹义黎去世的消息,精神已经崩溃,对曹筱柳的看护肯定不如以前。 祝瑾年一听这个声音,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纵使知道聂羽峥不愿刺激曹筱柳的原因,还是有点看不下去。她抬眼看看病怏怏的曹筱柳,再看看面若冰霜的聂羽峥,转身朝音乐室走去——听会儿歌,自己放松一下。 这是最聪明也最仁慈的做法了。 第57节 琪琪傻眼,忽然反应过来,如果这个女的是聂羽峥的正牌老婆,她的祝姐就是小三了,她没办法打抱不平啊。没能打通电话的杜格致走过来,让她先到自己办公室坐一会儿。 聂羽峥望着祝瑾年的背影,等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尽量克制,压着情绪淡淡地问曹筱柳:“你怎么来了?” “老公,我想你了……”她怯怯抬眼,一脸哀怨,真像个下堂妻一样,“我知道你工作很忙很忙,但只是希望你能多回家陪陪我,有错吗?看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吃不好、睡不好,有个东西一直压在我的头上,还把我往下拽,我感觉自己的血肉都被它拽走了,整个人空了,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我看不见东西,也感觉不到空气,头疼,我讨厌呼吸,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聂羽峥不带任何感情地跟她对视,眉心微蹙,从她滔滔不绝的诉说中,他发现她自上次自杀失败后,重度抑郁和恋爱妄想症丝毫没有减轻,二者交替出现,往更加危险和极端的方向发展,他怀疑,郑文秀最近忽略了叮嘱女儿按时吃药。 虽对她没有私人感情,但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能够眼睁睁看着别人走向绝路。 他找出郑文秀的号码,拨了过去,然而并没有人接。 “老公……”曹筱柳走上前,轻柔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我有几句话交代同事,你在这里等我。”聂羽峥挪开几步,敲开杜格致办公室的门,对琪琪使了个眼色。已从杜格致那儿听说曹筱柳病情的琪琪现在已然又对聂羽峥恢复了好感,不但如此,还觉得他特别不容易。 “聂太太,您快坐快坐~~水凉了,要不要换一杯呢?”她飘然出去,异常热情地招待。 听到这个称谓,怀着虽问心无愧却不得不负荆请罪心情、正往音乐室走去的聂羽峥脚步一顿。 琪琪觉得背后一寒——嗯?有杀气! ☆、第86章 你也有今天(2) 祝瑾年半躺在椅子上,耳机里播放着巴赫的钢琴曲, 每一首都是那么悦耳, 可又没办法集中精力欣赏。忽然, 耳机被人摘掉,她睁开眼睛一看,聂羽峥坐在她身边的高脚凳上, 眼中似有许多话, 但迟迟没开口。 她一笑,挑眉看住他, “聂总,你老婆走了?” 他与她对视,也扬了扬唇角,“还在门口, 等我‘一起回家’。” 祝瑾年沉默了一会儿, 收敛了笑容,“有一些话,我必须提醒你。重度抑郁症是心理咨询没办法解决的, 必须靠心理医生和药物。不管你拿到的是几级证书, 都不具备心理医生的职权。你可以同情她、帮助她, 照顾她的感受、不刺激她自杀, 可你能做的十分有限,而且治标不治本。这一次敷衍了她, 下次还是一样, 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心理工作者, 我能理解她,也能理解你,我不希望她走绝路,但同时我也不喜欢她‘老公’‘老公’地称呼你,这跟我是否心地善良毫无关系,我可不是圣母体质,就是不允许其他人这么叫。” 他噙着一抹笑,眼中竟还有几分少见的得意。 祝瑾年白了他一眼,“严肃点。” “你一本正经吃醋的样子太诱人了。”他俯身凑近,目光灼灼,“我要好好记住你现在这副样子。” 她恶狠狠推了他一下,赌气道:“你老婆还在外面等你!” 聂羽峥顺势握住她的手不放,“她明明在我面前。” 祝瑾年语塞,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心想,他其实也挺无辜,自己闹脾气也真是可笑,难得真正生一回气,还生得这么无厘头。 “好啦……”她摆摆手,“你想办法把她送回家,可别磨蹭太久,她一下子想不开从外头窗户跳下去,荒漠甘泉可就出大名了。” “我是来接你的。” “这不是突发状况吗?”她瞥了一下走廊方向,忍不住又讽刺他,“怪不得你不做心理咨询呢,太容易让访客产生移情了,咨询没做几次,老婆冒出来一大堆,后宫三千,真担心你的身体……唔……” 狠狠地被吻了一通,祝瑾年满脸通红,别过头去不看他。 聂羽峥捏了捏她的脸颊,又给郑文秀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打通。他感觉一丝不对劲,猛地站起来,拉着她往外走。 “等等!哎!等等!”祝瑾年狼狈道:“鞋……” 聂羽峥回头看了一眼,捡起她的高跟鞋,蹲下身给她穿好。 祝瑾年心软了,红着眼眶看他,他站起来,把她紧紧抱进怀里,这一刻,他不想管任何人的死活。 祝瑾年平复了一会儿,“快走吧!你是不是怀疑郑文秀出事了?” 他没有答,牵着她走出音乐室。 眼看快到前台,祝瑾年松开了他的手,只见他走向曹筱柳,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这是你母亲的咨询师祝瑾年,现在,我们跟你回家一趟。” 曹筱柳不太情愿地站起来,想迎上去牵聂羽峥的手,他却转身走向了电梯。 说真的,祝瑾年还挺喜欢他在人前这副冷冻肉的模样,清冷淡漠,高不可攀。 “老公!等等我!” 祝瑾年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跟过去,琪琪捂着嘴偷笑,只觉得今天这场戏有点精彩。 到了地下停车场,曹筱柳一下子坐进了副驾驶,一路上各种找话题,旁若无人,老公老公叫个不停,祝瑾年像只单身狗,坐在后排,紧抿着唇,压着心中的不快,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心中不断腹诽——那个不是你老公,是我老公! 不过,看得出来,虽然聂羽峥语气冷淡,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可曹筱柳真的很开心,完全沉浸在与他恋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尽管这是饮鸩止渴。 三人以最快速度到达郑文秀家,聂羽峥看向曹筱柳,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钥匙。” 她一愣,目光一下子呆滞起来,闷闷地发了一会儿呆,“我……我没带钥匙。” “你出来前,郑老师在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 重度抑郁者患者确实这样,注意力和思考能力都很差,有的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祝瑾年按了两下门铃,又用力敲了几下门,里面没动静,不禁心口一紧,动了动聂羽峥,“撞门吧!” “电视剧看多了,真不心疼我。”聂羽峥瞥了她一眼。 祝瑾年回神,看了一眼钢质的防盗门,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聂羽峥联系了距离最近的开锁师傅,十分钟后,房门被打开。他第一个进去,不到一秒就忽然伸手拦住了即将跟着进来的祝瑾年和曹筱柳。 “别进来。” 不小心瞥见里头离地一段距离的双脚,祝瑾年大骇,下意识后退几步。上次的咨询中,她发现“曹义黎是无辜”的想法是郑文秀的精神支柱。郑文秀早就有了抑郁的倾向,或许她可以接受丈夫是杀人凶手,但不能接受丈夫虽洗脱了嫌疑却在三年多前就离开人世的事实。曹义黎死讯传来,她最后一根弦也就此崩断。 曹筱柳忽然推开她,直直往里冲。 “不行!”祝瑾年拽住她的衣服,死命往回拉。 场面忽然一片混乱,聂羽峥退了出来,“砰”地将门关上,将僵持的二人分开,挡在了祝瑾年身前。曹筱柳愣愣地看着他,不等她有什么行动,聂羽峥抽了两张钞票出来,对开锁师傅说:“看住她,我打电话。” 危急情况,有票子好办事,本来想趁乱走人的师傅立刻留了下来,拽着曹筱柳,不让她走动。聂羽峥给康宁医院和110打了电话,回身低声对祝瑾年说:“又想当女英雄,手上的伤口没让你长记性?” “这回我没事,但我觉得——你有麻烦了。”祝瑾年撇了眼曹筱柳。 再怎么迟钝,曹筱柳大概也看出来了,聂羽峥的心思到底在谁身上。她忽然变得很安静,半垂着眼,目光中尽是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内情的开锁师傅以为她不动,就是放弃了挣扎,手上的力道变轻了,没想到安静没一会儿的曹筱柳忽然甩开他的手,朝一旁的窗户奔了过去,一脚踩在窗台上,双手攀住不锈钢护栏,就要往上爬。 聂羽峥飞快上前几步,扣住她的上臂,“下来。” 曹筱柳并不坚持,双脚回到地面,一转身猛地抱住了聂羽峥的腰,“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的……” 祝瑾年不忍再看,背过身去欣赏墙砖。开锁师傅看呆了,这会儿只站在一旁不敢多说。 聂羽峥将她的手臂移开,退后一步,她执拗地又要扑上去。 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及时赶到,挡在曹筱柳身前。 她忽然委顿下来,思绪又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去,仰着头,半张着嘴,眼神呆滞又绝望。 抑郁症并不是大众所认为的成天闷闷不乐,而是根本无法感觉到情感,又或者说,疲于感受外界。对于曹筱柳来说,曹义黎、郑文秀的去世和聂羽峥的态度好比掉入深黑大海的几滴水,无法马上刺激得她崩溃,因为她早就已经崩溃到了极点,这些悲惨的事,只不过再把她往大海深处推一些罢了。失去药物控制和看管,她离自我了断仅隔着一层薄纱。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康宁医院几个彪悍的护士冲了过来,代替警察接手了曹筱柳。 “注意,她最近的自杀倾向很明显。”聂羽峥活动活动手腕,对前来了解情况的医生老程说。 临走时,曹筱柳回头看了看聂羽峥,很温柔地轻声说:“老公,我一会儿就回家,你要等我哦。” 老程摆摆手,护士们扶着她两只手走进电梯,他转身对聂羽峥说:“小聂啊,唉!这个女孩子很可惜,病情其实一开始完全能控制,她妈妈带她来看过一次后,不肯住院,说什么怕人说闲话,非要在家看护,她能有我们专业?算了,死者为大,我不说什么。我怀疑她已经有了精神方面的问题,想必这几年她给你的困扰不会少,好在现在入院的话,还是能得到控制的。你放心。” “我对程老师肯定放心。”聂羽峥微笑,“卢酬志的情况怎么样?” 老程摇了摇头,“小志是好多了,就是他爸爸思想上还转不过弯,总想着怎么样让他回校上课、参加高考。健康最重要,高考算什么?讲不通……无奈啊。” 祝瑾年苦笑一下,低声喃喃,“人不自救,没人能救。” 聂羽峥拍拍她的背,上下轻抚几下算是无声的安慰。 老程走后,他俩简单做了一下现场笔录,聂羽峥想到最近已第二次成为尸体发现人,也是无奈。 祝瑾年站在门口,看警察们提取一些物证,遗书、写遗书的水笔之类,警察从书房里拿出一盒笔芯和一叠a4纸做比对,证实纸和笔都不是被人外带进去的。从现场上看,排除了他杀可能。 程序走完,天已全黑了。祝瑾年疲惫地回到副驾驶坐下,聂羽峥同她十指交握,开了一盏小车灯,二人相望,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取着互相心中所感。 “或许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平复一下心情。”祝瑾年建议。 他默了几秒,最后征求她的意见,“去哪?” 祝瑾年笑笑,“你心里明明有了目的地,还问我?” “一起说?” “来吧,你数一二三。” “三。” 祝瑾年无语,眉一横,“太敷衍了!” “一,二,三——” “诺亚。”二人同时说。 祝瑾年终于真正展颜笑开,“你是想看美女了吧?” 聂羽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轻轻摇摇头,“早就说过,不如你,通通不如你。” ☆、第87章 在那里,在这里(1) 凉肃市通安区金冠小区。 片警小刘、老关带着沈子平、林睿、陈昱来到禾诗蕊父母家, 一边上楼一边介绍着:“禾学东、林晶早几年就退休了,小禾刚失踪那会儿, 他俩从鹏市回来后,几乎天天跑所里一趟, 问有没有女儿的新消息。尽管我们再三保证, 有了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可他们还是……为人父母, 可以理解。后来隔一两个月还来个两三次,这几年去得少了, 八成心里也接受了现实。” 老两口住在五楼, 小刘赶在最前头,敲了敲门,一直不见人来开。又敲了两回, 对面邻居开门了,是个粗嗓门的大汉, “不在不在……呃, 警察同志啊?哈哈……”大汉一见片警的制服, 立刻换了个口气, 还把外铁门给打开了,“找老禾他们?是不是他们丫头找到了?” 老关问:“他俩去哪了?”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好几天没看见了。”大汉话音刚落,他老婆挤了出来, 抢着说:“去旅游了。” 沈子平眉头一皱, “旅游?” “对啊, 老禾他们早想通了,丫头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得到,整得自己愁眉苦脸的,日子不过了?”中年妇女打开了话匣子,一边抠指甲一边说:“以前真是可怜,他们从来不会两个人同时出去,一定有个人留家里,说怕丫头哪天回来了,敲门没人应。人要向前看……喏,他俩反正没个盼头了,我看是放开了,半辈子的积蓄,到处玩,真好,我什么时候才有这福气?” “呸,那是福气吗?”大汉不满地推了她一下。 第58节 妇女悻悻抿了抿嘴,又说:“警察同志,他们就是去旅游了,没事。丫头刚失踪那阵子他们都没怎么地,现在想开了,哪还会有事?林晶还跟我们一起跳广场舞呢,还打麻将。过几天就回来了,你们过几天再来。” 老关和沈子平对视一眼,又问了几句,谢过之后离开了。 他们找到几个跟林晶一起跳广场舞的人核实,邻居妇女说得不假,林晶只要在家,每天晚上都会去固定的地方跳舞,已经持续大约三年了。老姐妹们见她能想开,都很宽慰,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同情,从不在她面前提自己的子女和孙辈。 回凉肃刑侦支队的路上,沈子平照着禾学东的手机号拨过去,发现电话不在服务区,林晶的手机也是一样。支队的刑警帮着查了一下,说夫妻俩6天前买了去春市的机票,回来的航班则定在6天后。 春市是西南部最著名的旅游城市,林睿摸着下巴说:“他们还真的去旅游了……” 沈子平沉默着,心想,连我这个只是曾经暗恋过禾诗蕊的人,为了找她都能孜孜不倦,身为亲生父母,怎么可能想开,还又是旅游又是跳舞的? “查查他俩过往的出行记录。”他说。 一会儿后,结果出来了。近3年里,禾学东和林晶出省6次,在此之前的几年,则没有任何乘坐飞机或者火车的记录。他们的目的地看似每次都不一样,可都集中在西南几个省。 “绝对有问题。”陈昱小声对林睿说。 沈子平说:“夫妻俩‘想开’并且开始跳舞、旅游的时间跟曾大强、曹义黎双双死亡的时间基本重合,这种转变太过忽然。聂羽峥估计得没错,禾诗蕊回来找过他们,得知女儿没死,当然能够释怀。” 林睿点了点头,“骨肉亲情最难割舍,怪不得聂组长会说,连父母都能避而不见,就真的找不到了,好在禾诗蕊还没那么狼心狗肺。” 听了这个形容词,沈子平颇为不高兴地瞥了眼他,可又不能表现出什么,只说:“当务之急,是找到这夫妻俩,现在他俩处在失联状态,一旦哪天开了手机,保不齐哪个多嘴多舌的人把警察来过的事告诉他们。” 林睿摩拳擦掌,“去趟春市?” 沈子平摆摆手,“他们这几年一直在西南几个省份转悠,说是旅游,邻居们信,我们当警察的怎么可能信?每个能查到的目的地都是幌子,真要是去旅游,关什么手机?拔什么电池?不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查到信号吗?他们就是去看女儿的。但是,禾诗蕊不可能定居在有机场的大城市,连装个网络都要身份证,她即使有,能拿出来吗?西南那一带不乏一些原始村落,别说网络了,路都没几条,我是禾诗蕊,也会选择那里。” 陈昱一阵激动,“太好了,至少我们知道了禾诗蕊大致的位置!” “别高兴太早。”沈子平这时出奇地冷静,“现在我们是在跟时间比赛,因为她父母还不知道警察来过,但不能保证他们什么时候会开机,我们要赶在开机前——”他沉吟一下,“要不,站在夫妻俩面前,要不,就站在禾诗蕊面前!” 陈昱想了想,说:“我马上联系春市警方,请求他们配合定位他俩手机信号出现地点!一旦发现,马上出警!” 林睿泼了盆冷水,“万一他俩一直不开机呢?等回到凉肃再开机,问起来就说去旅游,谁有证据证明他俩是去看女儿的?” “我先把这个情况告诉饶锡。”沈子平闷闷地说。 “也顺便告诉聂组长怎么样?”林睿建议,“他连曹义黎藏东西的秘密基地都能猜出来,说不定能猜出禾诗蕊的隐居地呢?” “西南这么大,聂羽峥就算知道她隐居在一个封闭的小山村里,也不可能说出是哪个村……”沈子平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太为难他了,他毕竟没开天眼。” 林睿耸耸肩,只能作罢。 沈子平给饶锡打完电话,沉默了一阵,还是跟聂羽峥说了一声。 “西南?” “嗯,夫妻俩这几年频繁跑那边,想必不会错。” “去了几个地方?” 沈子平一一报上目的地,特别强调了一遍:“其中,春市去了两次。” “去的时间是否固定?” “都集中在6、7、8三个月,说是避暑。说真的,凉肃挺凉快的,比鹏市好多了。” “……我知道了。” 沈子平等了一会儿,听聂羽峥没继续说,就只能说了个再见。 林睿不死心地问:“聂组长说什么?” “果然没说什么。”沈子平强颜欢笑。 —————— 祝瑾年摘下3d眼镜,悄声问:“谁的电话?有事的话你先走。” “沈子平。”聂羽峥脑中总有个灵感呼之欲出,可一直抓不住最要害的那根线,只是淡道,“没事。” 她将信将疑,但还是选择继续看电影。只听他问:“演要哪儿了?” “他们都困在古墓了,有个人不见了,还有两个死了。” “凶手是那个穿黄衣服的。” “喂!”电影才开场半小时,祝瑾年捂住耳朵都来不及,“这电影你看过?” “没看过,但我能看出来。” 祝瑾年一阵无语,剩下的一小时就要在证实凶手是不是黄衣人中度过了,她决定,以后选电影时一定要选一个没有悬疑情节的动画片。 一小时后,电影结束了,大家纷纷离座。早就得知凶手身份的祝瑾年默默对聂羽峥抱拳,算是对他无奈又无声的赞美。“我觉得那女的……就是那个凶手,她挺可怜的,忍辱负重那么久。” 他反问:“忍辱负重之后非得杀人?” “对她来说,自己早就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但无论好人坏人,一生只不过都是在追求自我实现,谁规定‘自我实现’就是褒义词呢?杀人是她实现自我的方式啊。这毕竟不是普法教育片,我想,编剧、导演想表达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聂羽峥脑中的灵感又闪现而出,“你为什么会用‘实现自我’这个词?”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神经症与人的成长》,作者是卡伦霍尔奈(karen hoey)。这本书里最为有用的概念是:人生而具有自我实现的倾向。霍尔奈说,如果移除了障碍,人自然地会发展为成熟的、充分实现自我的个体,就像一颗橡树籽成长为一株橡树。(注1)” (注1:此段援引自《给心理治疗师的礼物——给新一代治疗师及其病人的公开信》 [美]irvin dyalom 著) 聂羽峥很快会意,“有些人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去移除自我成长中的障碍,以便达到自我实现的目的?” “每个人都有实现自我的方式,对人生中发现的每一件事都有不同的想法。如果每个人都想法都一样,还需要警察干什么?”祝瑾年和他并肩往外走,“碰到事情的时候,你觉得应该这么做,我觉得要那么做,各自都有非做不可的道理,成长经历、潜意识等等因素影响着思维,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思考模式。” “虽然我们有着不一样的思考模式,但我觉得……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聂羽峥牵起她的手,把她拉近了些,毫不掩饰与她的亲昵。 祝瑾年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你不讽刺打击我,我还不习惯了。现在嘴怎么这么甜?” “甜吗?”聂羽峥斜睨一下,逗她,“你尝尝?” 祝瑾年不为所动,故意别过头去。 走出电影院,聂羽峥没马上开车,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国家地图,此时他正移动到西南一角,将比例尺放大了细细地看。见他这样,祝瑾年安静地坐在一旁,尽量不打断他的思路。忽然,他目光一滞,立刻回到通讯录,找到王谦的号码。 “你要结婚了?”王谦接起,劈头盖脸不分青红皂白就问:“新娘是上次那个翻版禾诗蕊吗?恭喜恭喜!打算旅行结婚还是传统婚礼?别说!我猜猜……旅行结婚!对不对?但你总该办个小范围的party吧,我无偿赞助十箱鲱鱼罐头……” 聂羽峥等这位过于兴奋的好友说完,才开口道:“你跟我提过,禾诗蕊曾报名支教活动,具体发生在什么时段?” 听到这熟悉的公事公办的语调,远在异国的王谦一脸懵逼,冥思苦想了许久,丧气地回答:“好像是大三下学期。” “很好。再见。” “等等!你……没别的事?” “没了。” 王谦叹口气,败兴地挂了电话。 “我去一趟校办。”聂羽峥转头说。 祝瑾年好奇了半天,忍不住问:“禾诗蕊……还活着?” “可能性很大。” “哇哦……”她惊异道。 “很惊喜?” 祝瑾年笑着摇摇头,“毕竟跟我长得那么像,既然有可能活着,被你们找到后,说不定我有机会见见庐山真面目,她现在的样子没准就是我十年后的样子。” “我先看看你十年后长什么模样……”聂羽峥伸手一左一右贴在她脸旁,往中间一挤。 脸都被挤变形的她哭笑不得,赶紧推开他,“我能变那样么!快开车!” ☆、第88章 在那里,在这里(2) “太久远了, 麻烦您等一会儿……”东南政法大学负责文件档案管理的小纪一边认真地查着文号, 一边抱歉地说。 聂羽峥颔首,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好一会儿后,小纪如释重负地小跑着拿来一份发黄的红头文件,“组长,您看看是不是这份——《关于做好20xx年鹏市大学生对口支教工作的通知》。 聂羽峥接过,翻了几页,唇角微露出些笑意。“麻烦给我一份复印件。” “好的。” 小纪去复印的当口, 聂羽峥打通了沈子平的电话。 “昌朵地区戈贡县乌来村。” 电话另一端的沈子平明白这个地址的含义,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结结巴巴地确认:“她……她在……” “曹义黎的心理是退行的,禾诗蕊恰跟他相反,从她过去的种种表现上看, 她对自我实现的要求非常高,一切行动都体现出塑造、提升自己的强烈愿望。她在大三下半学期曾申请去戈贡县乌来村支教半年,但由于父母阻挠, 没去成。7年后,从炼狱生活中走出来, 不能回家、不能在城市中生活, 最好的去处就是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她父母每次都飞往西南省份, 说明禾诗蕊就在那个地区,除了乌来村, 我想不到她别的去处。他们一方面是为了掩人耳目, 毕竟直飞拉萨的话, 目的地太过明显,另一方面是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这几年去过的城市,都是进入西藏昌朵地区飞机能到达的最后一站,只要到了那里,轻易就能找到入藏的私车。我听一个户外探险爱好者提过,乌来村交通闭塞,只有夏季山路好走,禾学东、林晶每年夏季都出去‘避暑’,去的十有**就是乌来村。” “我有个疑问。” “说。” “你为什么不靠提供通缉犯消息发家致富?平均一个就能赚10万。” 这个问题让聂羽峥无语了几秒,“……替你们警察省钱。” “组长,给。”小纪拿了复印件来,打断了他们的通话。 沈子平的心忽然跳得飞快,恍惚地挂了电话。 “马上启程,去昌朵。”他敲开林睿、陈昱的房门,一改刚才开玩笑的口吻,严肃地说。 “这么远?!”林睿刚还在跟陈昱商量着晚饭哪里解决,这会儿摸摸肚子,后悔刚才没带个泡面回来,“要不要跟那边警方联系一下?” “发个函。你让队里补上,给他们传过去。”沈子平已然急急往公安招待所的出口走,“虽然没有具体的证据能证明她在那儿,可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一趟不会扑个空。” 赶往机场的车上,沈子平说了聂羽峥的推论,本以为他俩会大呼小叫膜拜一番,谁知那二人却很安静,老半天,林睿才说:“乌来村……我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你也耳熟?”陈昱喜道。 林睿拍一下手,“那个康坚扬,记得吧?家院子里埋着曹义黎那位。我看了他的笔录,他老做噩梦,什么一个男的总是站在床头一动不动,小祝是他的咨询师。他提到自己曾经徒步冰川,打算去昌朵地区的乌来村,路上发生一些事之类的,为此事他还报过警。” 陈昱忽然瑟缩一下,“曹义黎、禾诗蕊、康坚扬、乌来村……细思恐极啊!” “少来这套,我他妈才不信这个邪。”沈子平兴趣缺缺地点了根烟。 —————— 搬家公司的小货车稳稳停靠在聂羽峥家门口,几个工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车斗里大大小小的箱子都卸在院子里。 终于决定搬过来跟他一起住,昨天二人把所有东西都分类打包封好,今天祝瑾年正式搬离了雅梅阁。 第59节 只见祝瑾年费力地抱起一箱书,正准备往里头搬,就被聂羽峥伸手拦住。 “说好了,重的我来。” 她乖乖把箱子放下,挑了个装着化妆品的小箱子,轻快地往里走。昨天整理打包的时候,聂羽峥就对女人的保养品、化妆品种类和数量感慨颇多: “脸不大,为什么抹在脸上的东西这么多?” “为了好看呗。”祝瑾年一边包泡泡纸,一边回答。 “我观摩过你化妆,你说自己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化了跟没化一样。”直男虚心求教。 “这是最高境界,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的。” “通过往脸上抹至少六样东西,达到好像没化妆的效果……”聂羽峥抬眼看了看她,费解地摇摇头,“所以,当心理分析对象是女性的时候,我都格外慎重。” “不是所有女人都化妆。”祝瑾年撕了一张便签纸,用黑笔写上“轻拿轻放”,“兰洁斐平时就不化,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像做财务的刘姐、文管的柯姐,说排斥化学制剂……” 聂羽峥不再发问,若有所思轻轻点了点头。他想起曹义黎的收集品中,有几个用完的护肤品空罐,看牌子,价格不菲,禾诗蕊被囚禁的那几年可以说根本不见天日,为什么他们还供着她用这种东西?难道,单纯为了保持美貌? 祝瑾年搬过来的东西并不多,仅一个上午就都整理好了,她网购的许多家居用品也纷纷派上用场,聂羽峥把家用物品摆放“大权”都交给她,说以她住着方便为要。 看着洗漱台上并排放着的二人的物品,她忽然感觉到一阵粉红色的小幸福。 “在想什么?”他路过,停下来偏头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开心。”祝瑾年把自己的毛巾折好,放在浴室置物架上。 “既然你能在洗手间里都觉得开心……”聂羽峥走进去,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请允许我带你去参观一下卧室。” “别闹,小妖精!”祝瑾年霸道总裁口吻。 “在鹏市,还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聂羽峥比她更霸道总裁。 “就说了,怎么样?”她挑衅道。 他摩拳擦掌,“以前说过——我会动手的。” 话音未落,他已将她拦腰抱起,几步来到宽敞的位置,原地转了好几圈。祝瑾年晕头转向,挣扎着要下来,无奈他把自己扛在肩上,手臂扣着她,怎么也下不来,又转了几圈,她哭笑不得,叫道:“你把我当水泥包吗?扛着玩儿啊!” 他总算放她下地,“就你这点份量,顶多装的是草。” 这是说我瘦?祝瑾年一喜,一时很受用,可又马上反应过来,敢情他其实形容自己是个草包! “唉,懒得理你。”祝瑾年翻个白眼,“你就不能让我赢一次么?” “你我之间,人生赢家只有一个。”他指了指自己。 她抱着双臂,“凭什么就是你?” “因为……”他忽然停下不说,又靠近些,把她拉到一面全身镜前,搂住她的肩膀。二人的身影同框,他看看镜子中的她,又偏头看看她的脸,笑得泰然而满足。 祝瑾年却还是不解,煞风景地吐槽:“你不会在跟我比身高吧?我强烈要求比头发长度!” 趴在楼梯扶手上偷看他俩的奶包愤怒地叫了两声,好像在说: 他说他有你,就是人生赢家啦傻瓜! 祝瑾年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温柔地唤道:“奶包——来来!” 奶包噌噌噌地跑下来,却敏捷地跳到聂羽峥怀里,一个劲儿嗅他的手,喵喵叫着要吃的,看来以前没少从他手里叼过小鱼干。 他就这么抱着猫,挪到她身边,凑在她耳边说,“欢迎回家。” 虽然还没参透他刚才那句说了一半就停下的话,祝瑾年还是微微一笑,轻轻靠在他肩上。 —————— “涉江而过,芙蓉千朵。诗也简单,心也简单。”乌来村小学五年级的课堂上,一个女教师一边朗诵,一边在粗糙的黑板上写下这几个字。 “好美的诗!何老师的名字也在这里呢。”第一排的几个学生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 说是五年级,只不过7个学生。这个年段已是学校人数最多的年段了, 女教师微微一笑,忽看见老迈的校长带着几个年轻男人出现在窗口,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捧着书,继续讲课。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位诗人席慕蓉的作品,她的语句都很通俗、好读,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事后品味悠长,但又不会故作高深。明天期末考完,大家就要放暑假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是看完《席慕蓉诗选》,抄下你最喜欢的5首。开学后,老师可要检查的。”说罢,她把手里的书给了一个女孩,“像以前一样,大家互相传阅。” 站在窗外已看了她许久的沈子平走进教室,原本以为自己会壮怀激烈,可见到了真人,心情竟然无比平静。 十年多了,她竟然没怎么变,衣着虽然灰暗朴素,却难掩她极明艳的双眸。 身穿民族服装的校长带着沈子平等几个便衣进来,女教师眼中依旧波澜不惊。 “那位就是我校义务教师,何诗心。她非常好,非常负责,学生们都很喜欢她。”校长眼中带着惨然,虽不知这些外乡警察的来意,可似乎能预感出一丝不妙。 学生们更不明所以,好奇地打量了陌生人一阵,就各自回家了。 禾诗蕊从充作讲台的木桌后走出来,从几个人中认出了沈子平,没多表示,只说了句: “谢谢你们从没放弃找我。” 沈子平心中五味杂陈,见到这个人、听到这句话之后,两天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劳烟消云散,只想尽快弄清事情的真相,然后继续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她还是禾诗蕊,他也还是沈子平,是两条平行线,继续走在各自的轨道上。 至于警察到底是如何查到禾诗蕊的落脚点,沈子平他们半句都没有透露。禾学东、林晶被迫提早离开乌来村,全然想不到正是他俩频繁的“旅游”和忽然转变的生活态度让警方发现了端倪。 ☆、第89章 清醒梦(1) 禾诗蕊找到了, 她还活着—— 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鹏市警界, 甚至惊动了省厅。省厅龚厅长本就是从刑侦一线提拔起来的一员虎将, 这个案子虽未经手却颇有耳闻。他连夜写下批示,要求鹏市公安局高度重视此案, 慎重审讯,还原真相。 沈子平和林睿负责护送禾诗蕊回鹏市,陈昱则留在昌朵做后续的调查。路上, 沈子平得知她平日里在乌来村小学党义务语文老师, 生活来源一半靠家里资助, 一半靠为徒步冰川的驴友当向导。她唯一一次没有带进村的驴友队, 正是康坚扬参加的那个, 她因此得到的一万块钱,全部捐给了学校, 不仅为孩子们增添了许多图书,还为教室装上了新的窗户。老迈的校长和全校学生们都盼望着禾诗蕊回鹏市“办完了事情”可以再回到乌来村。 消息传到了祝瑾年耳朵里,她再次电话康坚扬做一次回访。康坚扬说, 自从搬离了逍遥游, 自己再没有做过那个怪梦, 一口咬定就是地下那具尸骸害的,顺带又把埋尸的人大骂一通。 祝瑾年又想起祥林嫂絮絮叨叨的那句——“这世上可有魂灵的?”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每当想起此事, 她背后就一阵发寒, 好在现在自己不再一个人住, 心里发毛的时候哪怕被聂羽峥怼上几句, 内心也不那么孤立无援。 晚上,她洗好澡出来,聂羽峥自然而然地接过浴巾为她擦着一头湿发,说:“他们下午3点的飞机,现在已经回到鹏市。” “对禾诗蕊……是询问还是讯问?” “讯问。”他加重了音调。 祝瑾年微讶,捋了捋头发,眨眨眼回头看着他。 聂羽峥颔首,却没有告诉她更多关于案情的进展。沈子平去往昌朵地区的这几天,其他办案人员也在加班加点收集证据。 一组刑警在曾大强案发当天的各道路监控中发现几个符合条件的可疑人员,其中一个身着不太合身的一套男装,提着一个黑塑料袋,几年前这个人也被负责查监控的刑警注意过,只不过此人身材偏瘦弱,无论从力量和体型上都无法和曾大强抗衡,被排除了。 禾诗蕊父母得知女儿平安无事却选择沉默,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也令人生疑。 “被囚禁了那么多年,再次回忆这段黑暗的时光,她心理承受得了吗?”祝瑾年疑惑地问。 “讯问阶段我会每天跟进,对她进行实时心理评估。在她心理难以负荷的时候,可以叫停。” 祝瑾年忽然坏坏一笑,趴在他腿上问:“明天就要再见当年叱咤风云的校花,聂先生心情如何?” “心理负担很重,今晚可能睡不着。” “你还有心理负担?” 他故作头疼地揉揉眉心,“我在想,如果回来你质问我——‘我和禾诗蕊谁比较好看’,我该怎么回答,既不像说谎,又能照顾你脆弱的自尊心?” 祝瑾年无语,“我是那种人么?”说罢,话锋一转,“最多问问你——是不是后悔当年没追她呀?” 聂羽峥不屑一笑,无声地表示——你真无聊。 第二天,原本清净的刑侦支队大厅人声鼎沸,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失踪长达十年、几乎被所有人认为已经被害的的校花忽然回来了,这爆炸性的新闻自然引来了大批的记者,大家都想挖出个大新闻。 费了一番工夫清场后,沈子平几人才带着禾诗蕊进去。 考虑到她被囚禁多年,为了照顾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支队特别安排了一间最宽敞的讯问室给她做讯问笔录。该有的设备一一都有,还添设了两个树木盆景和一本风景挂历,在视觉上确实温和舒服很多。 “聂组长,这边。”一个年轻刑警负责引路,来到一扇门前停下说。 聂羽峥推门而入,只见禾诗蕊就坐在斜前方,见他进来,偏头看了看。她穿着一身扎染长裙,长发如黑色瀑布般披散身后。二人在相貌上的确七八分相似,下巴瘦削,眼角微微上挑,比后者多了几分扎眼的媚然和高傲。 二人当年都听说过对方,但似乎都没能给对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禾诗蕊上下打量一遍聂羽峥,垂下眼睫,掩去了本就不明朗的情绪。 她左手边的白墙上装着个白色的拾音器,沈子平、贾亚烈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后面。聂羽峥在沈子平身边坐下,讯问正式开始,位于后方的特写摄像机和全景摄像机随之启动。 沈子平按照常规宣读了一下政策,最后问:“你听明白了吗?还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听清楚了。我……”禾诗蕊欲言又止。 “说吧。” “从昨晚开始,我就有点不舒服,头晕,想吐。能不能给我一杯水?热的。还有,这儿有点太亮了,能不能把光线调暗一点?” 沈子平想起乌来村的海拔4000多米,她从高海拔地区下来,难免醉氧。来时他的女同事小吴还说,禾诗蕊从昨晚就持续低烧。 他按她的要求做了,撤下她面前的矿泉水,换了杯温水进来。她谢过后,说自己已经好些了。 贾亚烈开口道:“禾诗蕊,请你说说——你为什么会被曾大强囚禁?他和曹义黎之间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关系?这种关系的建立是不是跟你有关?” 禾诗蕊环顾一圈,又沉下目光,“我在学校的时候,受到章靖鸣无休无止的骚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能保护我,也没有人能制止他。我每天都处在惶恐中,总觉得他会从某个角落跳出来抓住我。我无计可施,我们学院有几个男生给我出主意,说趁晚上去揍他一顿,我怕连累他们、欠他们人情,死也没答应。实在没办法,只能找到当时分管学生工作的副院长曹义黎反应情况,希望他能跟法学院领导交涉,对章靖鸣提出警告或者处分,让他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找了他两三次,他每次都答应我,然而好像并没有实际行动,章靖鸣还是我行我素,一点都没有悔过或者惧怕的样子。大概三月份,我又去找了曹义黎,发生了争执。他觉得在办公室里和我争论影响不好,一口咬死我没有证据能证明受到骚扰,我就想到章靖鸣刚刚发给我几篇他写的下流文章,还有他用舌头舔我照片的自拍,就回去找。再回到曹义黎的办公室,早过了下班时间,我太心急,没有考虑到危险性,就把那些东西给曹义黎看了,以此证明自己确实受到了骚扰。” 说到这里,她很不舒服地干呕了两下,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双手捂在杯壁轻轻搓动着,像在取暖。 “我以为……他看了那些东西就能决定去法学院交涉,谁知……他假扮出好人的样子跟我商量要怎么处分章靖鸣,我提出要开除他学籍,他爽快地答应了。我放松戒心,喝了两杯他泡的茶之后就感觉没什么力气,但我是清醒的,反抗不了,就这么看着他露出真面目。” 她有点激愤,双颊涨得通红,食指像泄愤一样抠着杯壁,发出一声声的搔刮声, 沈子平皱眉,确认道:“你失去了抵抗能力,但是意识是清醒的?” “是。”禾诗蕊咬牙说。 和预料得一样,她遭遇了曹义黎的强.暴,因为失去了抵抗能力,所以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剧烈挣扎的痕迹。 沈子平刚要继续问,聂羽峥抬手压了压,“他的这种转变,你是否觉得很忽然?” “像做噩梦一样,比被章靖鸣缠上还可怕的噩梦,跟他相比,章靖鸣是小巫见大巫。他是个非常变态的人,我很难跟你们形容他当时的样子,他完全放开了,像一只狼一样,说他怎么怎么爱我,吓得我几乎要死了。我真的觉得,自己活不成了。他拿走了我的袜子,连地上沾着血的纸巾都不放过,撕成两半,站在我面前,当着我的面把一半纸巾吃了下去,另一半贴在自己脸上,自wei了好几次。” 曹义黎收藏品中几段视频浮现在沈子平和贾亚烈眼前,脸色通通一变。 心愤难平,禾诗蕊用力将杯子抠得吱吱响,眼中迸出冷光,“我的整个人生跟世界,在那一天全部崩塌,我努力告诉自己,没事,以后注意,可根本骗不了自己。以前我仅以为,他只是嫌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他的真面目是那么可怖……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受过挫折,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真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沈子平压抑着怒火,“为什么不报警?!” “我也很后悔没有报警,但我直到现在都不清楚,警察能带给我的究竟是保护还是沸反盈天的丑闻?我……真的很怀疑。就算我现在坐在你们面前,我都不能确定,你们——是不是真能站在我的立场看待我所经历的一切。事实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她飞快答道,然后又沉默了。 第60节 听了这话,聂羽峥带着一丝探究看住她。 沈子平欲言又止,只能抿着唇。禾诗蕊的描述很简单,但那场景委实不堪入目,即便早就查出曹义黎的特殊爱好,他还是深感一阵恶心。 贾亚烈接过话茬,“后来怎么样了?” “我就像活在地狱里,每天生不如死,觉得自己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又脏又臭,最讽刺又可笑的是,别人还以为我是高高在上的女神。记得还有个画家,邀我做他的模特,唉……那时的我,何德何能呢?污秽不堪!”她深吸一口气,露出深深的锁骨轮廓,“章靖鸣还在跟踪骚扰我,我现在都替他不值了,他在我眼里变得跟幼儿园小朋友过家家一样,其实那些日子他除了让我心情不好外,也根本不能动我半分。我都有点同情他了,有时甚至在想,落到他手里是不是比较好一点。” 可以看出,这件事情之后,她的自信心已经被折损到了最低限,失踪前一个月的情绪不稳,也根本不是因为章靖鸣。但章靖鸣这个跳梁小丑一直都禾诗蕊失踪案的最大障眼法,让罪魁祸首度过了好几年的逍遥时光。 聂羽峥再次发问:“你是否想过,这一切根本不是你的错?” “谢谢你这么说。”她露出一个惨然地笑,眼中蕴着悲怆,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忽然对上他的目光,问:“但你说实话,作为男人,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听到我刚才那么含糊的描述,难道你们没有对那时候的我产生过联想?而你们男人又如何会接受这样的我呢,即使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她一改受害者的柔弱而忽然竖起的锋芒,让在场几个人同时一震,所有不同的是,贾亚烈、沈子平萌发了一种羞愧,进而是感同身受的怜悯,而聂羽峥猛然意识到,坐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其实非常不简单。 ☆、第90章 清醒梦(2) 一小时很快过去,元蓉揉揉后腰, 把方才抽出的7张彩虹卡还给祝瑾年。“对了小祝, 我老公说他会上来接我, 问你跟聂总有没有空, 一起喝个咖啡。” 祝瑾年笑,“聂总不常来工作室的,再说他现在有个很重要的事, 估计没有咖啡时间。” “太不巧了,那就只能委屈你当我们的电灯泡了。”元蓉说着,拉着祝瑾年往外走。 康坚扬真的在对面的咖啡厅等着,祝瑾年与他寒暄几句, 问起了警察找他了解冰川徒步女向导的事。他一拍大腿,抱怨道:“我以为黑白条那事儿有进展,谁知他们跟我扯的是当时引路的向导。我把留下的照片全给他们了, 他们看完还挺失望,问我向导是不是全程蒙着脸。我心里很纳闷,就问他们, 女向导有什么问题, 难道也跟黑白条有关?一伙的?他们只告诉我, 女向导是另一个案件的重要知情人,如果想起来什么新内容再联系警方。你说我遇到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还有完没完了!” 祝瑾年坐定, 习惯性地安抚了他几句, 又问:“我当时就挺好奇的, 为什么向导是女的。按理说那冰川挺危险, 封闭的原生态村庄更应该本着‘男人为主劳力、女人照顾家庭’这种传统路子,就算当向导赚外快,也是男人出来。你们计划出发时,有没有人提出过担心向导能力之类的异议?” “没有。这个向导是论坛的一些驴友推荐的,我认识的另一个论坛的版主也住在鹏市,他也推荐过她——靠谱,人好,但也挑剔,不是所有驴友团都接,要看‘缘分’。他就是这样说。事实证明他一点没错,人家还救了我一命。”拿起菜单,康坚扬土豪气质凸显,点了一大堆点心,别说下午茶了,简直足够吃到明天早上。 元蓉摇摇他胳膊,“点太多了啦……” “多吃甜的心情好,你吃他也吃。”他笑笑,摸摸她的大肚子。 “还看‘缘分’……”祝瑾年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心想,禾诗蕊隐姓埋名在乌来村当义务教师,为了生计出来赚钱可以理解,但带驴友团走冰川还挑人,也是古怪,说不定有什么特殊标准。 “她信佛吗?她怎么知道有没有缘分?”她假作不经意地问,“看面相?” “还真是!”康坚扬点点头,“我负责联系的她,他们村没网络,她最快也要一周才能回复。向我们要了一份参加人员的名单,连生活照都要附上。我们出发时她跟我说,觉得跟我特别有缘分,一路上也跟我聊了不少。” “都聊什么?”他对面两个女人同时发问,对看一眼,不禁笑了。 “忘了,大部分都是关于鹏市的,我见她挺感兴趣,还邀请她有空来这儿旅游,我负责接待,没想到她居然拒绝了,说一辈子都没打算离开乌来村。以前觉得她是高风亮节……”康坚扬抓了抓后脑勺,“警察找我了解情况后,我觉得没准是……躲着?唉!搞不懂。” —————— 贾亚烈看禾诗蕊的情绪还可以,就接着发问:“好,你接下去说——那件事之后,曹义黎是否骚扰或者再次对你不轨?” 禾诗蕊垂眸,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心里充满了怨恨和悲伤,曹义黎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我当时真的太傻了,也是病急乱投医,死咬着他,要求他……又或者说是以此为要挟,要他和法学院交涉,开除章靖鸣。他可能吃定我不敢报警,开始装聋作哑。因为一开始就没打算报警,我手里没有证据,空口无凭,事情发生几天后就算想报警也没用了,只会把自己弄得更难看。” 沈子平说:“你失踪后,我们曾查过你之前至少两周的行动轨迹,并没有发现你跟曹义黎多次来往、联系。” “我根本不想见到他,都是电话联系的,用自己的手机打过一两次,之后他故意关机。但我找到其他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去并不很难。” “原来如此。”沈子平拿出电话记录,“你用自己的手机给他打了两次电话,他一次没接,一次接了。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让我息事宁人,一方面不要再跟他联系,另一方面永远不要把事情说出去。他再三强调,是因为爱我,也是一时头脑发热,他还提出要给我钱。我坚决不同意。钱?他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那种人。我觉得自己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不能就这么算了,至少,章靖鸣要被开除走人。当时我并不知道,章靖鸣家里是有点关系的,而且还跟曹义黎有关。因为电话里三言两语总是谈不拢,他约我出来见面谈,我长了记性,买了一把刀放在包里,如果他欲图不轨,我总要有东西防身,否则就凭我的力气,就算人很清醒,也敌不过他。” 贾亚烈问:“什么刀?” “一把弹簧/刀。” 贾亚烈抽出一张照片,“这把?” “嗯。” 沈子平问:“你们约在什么地方?” 禾诗蕊陷入了回忆中,“那时我们的校区还在向北扩展,所以北区一些设施、绿化都还没做完,他就约我在北区一个没什么人的校道那儿。北区人少,可我还算熟,之前我参加过的救助小动物社团,好几只流浪猫就是在那边捡到的。那天晚上,我带着刀去了,他并没有做什么,不断地在说他现在的位置多么不容易,根本不觉得给我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有什么不妥,因为他非常迷恋我之类。话中的含义是,如果我跟他计较,就是我的不对。我气极了,威胁他,如果章靖鸣不开除,我就要把这件事公布。其实我是不敢的,鱼死网破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下场。他还是说要给我钱,价格翻了一倍。我真没想要钱,所以依旧没能达成一致。但没想到,那天的谈话被曾大强听到了,他恰好迟收工了一阵,就都听到了……” 说到曾大强,她瑟缩了一下,显得很害怕,眼中盈满泪水。一会儿后,轻轻挽起袖子。大大小小的伤疤遍布手臂,看痕迹,烟烫的的居多。接下来是肩膀、小腿,各种伤痕暴露在大家面前,无声地诉说着那段静默而残暴的时光。一个遭到囚禁的女子被虐待是司空见惯的事,但于当事人本身,每一个疤痕都代表一段惨痛的回忆。 沈子平皱眉,“这些是……” 禾诗蕊捂住脸,一个劲儿摇头同时,剧烈地抽泣起来,手指都在颤抖,根本说不出话。哭了没一会儿,她一个劲儿干呕,整张脸涨得通红。 沈子平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聂羽峥,他轻轻点了点头。 禾诗蕊抹着眼泪,起身快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聂羽峥问:“你是当年社会与心理学院的聂羽峥?” 他颔首。 “你是警察吗?” “不是。” “不是警察,可以出现在这里?”禾诗蕊看了一眼沈子平。 沈子平清了清嗓子,“聂组长在专案组担当心理顾问,也可以说是专案组一员。” 禾诗蕊低下头,沉默地离开。 沈子平跟着走出,推开走廊的一扇窗户,点燃一支烟,酸酸地说:“看来,她记得你。” 聂羽峥不以为意,站在他身边,眺望远处几棵雪松尖尖的树冠。燥热的风不断灌入,蝉鸣不绝于耳,大门口仍有几个不死心的记者守望。 技侦支队的同事路过,跟他寒暄了几句,说起曹义黎的老婆自杀的事,有遗书,也有亲朋好友提供的“心情抑郁”的证词,尸检结果也证实她系自缢身亡,她的家人很快就能为她操办身后事。 聂羽峥的手机震动起来,他走到一旁接起,听祝瑾年说了康坚扬提供的信息。挂了电话,他走了回去,“还有警察留在乌来村吗?” 沈子平回神,掸了掸烟灰,“有,怎么了?” “查两个事,算碰个运气——乌来村不通网络,但是禾诗蕊有时会上网,如果能找到她用来上网的电脑,查一查储存的一些记录,说不定有点收获。另一个事……这几年她选择带路的驴友团队,都有什么特征或者共性,最好能找到他们中的一些人,问问对这个向导有什么看法或者印象。” 沈子平愕然,“……有用吗?” “不知道。”聂羽峥望着他,“我提醒你,正是因为案件其他两个知情人都死了,所以她作为唯一一个知情人,本身就存在很大疑点。她的出现绝对不是结束,相反,是一个开始。” 沈子平点点头,马上给留在昌朵的同事打了几个电话,然后说:“他们也注意到了禾诗蕊有时能接触网络这件事,目前已经打听出她借用电脑的地方——老校长一个亲戚住在戈贡县,儿子出去打工,家里有台旧电脑,这几年,禾诗蕊需要用电脑,都会去那边借。电脑已经被他们搬回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查出来。你说的第二件事,对他们来说是个新方向,也会查一查。” “尽快,补充信息和讯问最好能同步进行。” 沈子平眯了眯眼,“你看上去……不太相信禾诗蕊,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聂羽峥沉默着,脑中不断闪现禾诗蕊回答问题时的场景,最终,轻轻摇摇头。 ☆、第91章 清醒梦(3) 听说, 禾诗蕊的醉氧症状仍在继续。但是,第二天早上, 讯问还是照常进行。 禾诗蕊还穿着昨天那套长裙,长发向后绾成一个髻子,形容端庄地静坐着。 贾亚烈整理了一下制服的领子,清清嗓子, 正色道:“禾诗蕊,我们知道你遭遇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可都过去了,你现在是非常安全的,所以, 不需要感到害怕。曾大强囚禁你的经过、曹义黎在其中发挥什么作用——你跟我们说一说。” 禾诗蕊抿了抿唇,从唇角下弯的幅度上看,这段往事她并不是很愿意再次回忆。 “曾大强偷听到我们谈话的事, 当时我是不知道的。章靖鸣对我的跟踪还是没有停止, 为此我经常感到心灰意冷, 脾气也变得很坏。大家都在找工作,我好几个企业让我直接去面试, 但我没有心情。大概4月11日, 我从外院同学那儿得知法学院优秀毕业生的名单里竟然有章靖鸣, 我非常生气,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滑稽的小丑。12号, 我跟舍友去图书馆, 他又跳出来骚扰我, 我失去了理智,有种鱼死网破的念头,就把包里一直带着的弹簧/刀拿出来。要不是我的舍友拼了命拉住我,我很有可能扑上去把他的脸划花。也正是因为这样,我舍友的手受伤了。我恍恍惚惚的,陪她去校医院,路上她一直在劝我,其实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我要去找曹义黎,如果他再无动于衷,我就去报警。” 决定豁出一切,所以罔顾了卉璇的伤和可能引发的不满,撇下卉璇去找曹义黎。因为跟舍友的不满比起来,她内心的愤怒和压抑更需要纾解。 “跟我们一开始掌握的情况一致。”沈子平低声对聂羽峥说,竖起大拇指为他点赞。 贾亚烈说,“你失踪当天,我们查看了全校尤其是所有出入口能找得到的监控,都没看到你。” “是的,我也没想到自己并没跑出多远就碰到了曹义黎,具体来说,是他和他的车。没多想,我就上去了,车上还有一个男的,后来我得知,那就是曾大强。我的噩梦……就从那时候开始了。”她缩了缩肩膀,好像很冷的样子,端起热水喝了一口,又开始局促不安地抠着杯壁,“在曹义黎的车后座……曾大强把我……他下手很重,我甚至怀疑自己会被他打死。” 她发抖起来,又喝了好几口水,双手捂着脸,拼命深呼吸,肩膀一起一伏。 聂羽峥示意,休息几分钟再继续。 她的杯子里又添满温水,她紧紧握着杯子,约五分钟后,脸色才恢复正常。又等了几分钟,她才接着说:“我昏迷了很久,后来才知道,曾大强早就跑去勒索曹义黎了,他俩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再醒来,天已经黑了,不知道是几点,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全然是陌生的——我被囚禁了。你们能想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讯问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叶片扫动时的沙沙声,每个人都屏息等她往下说。 “那是个一看到就让人绝望的房间!墙壁不是白的,是那种发了霉的青白,连接处还有黄黄的污渍,形成很多条顺着上面流下来的痕迹。屋顶像个倒扣下来的锅,角落里都是灰蒙蒙的蜘蛛网,上头被吸干了的虫壳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污糟糟的窗帘,最老式的那种,用铁环挂着,穿在铁杆子上。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桌子铺着塑料的桌布,黏糊糊油腻腻的,有种潮味和腥味交杂一起的味道。水槽里头都是没洗的碗筷,不知道吃的什么,碗边上黑乎乎的。” 贾亚烈听着听着,有种怪怪的感觉,被一团黑雾拉进去似的,心也不断下沉,觉得闷闷的,没来由想起自己的童年——大概六七岁的时候,父母工作忙,怕他出去玩闯祸,一去上班就把他反锁在家里,有一次他碰掉一个什么东西,一脚踩上去,血流了一地,却怎么也打不开门,哭得都哑了。那时年纪小,怕得简直要晕厥。此后,他就很厌恶狭小封闭的空间,平时能不坐电梯尽量不坐,连房子都买在低楼层。 沈子平也一脸讪讪,也不禁走神,联想起最近看到的一则新闻,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对该死的父母竟然把自己三岁的孩子忘在车后座,终于想起赶回去时,孩子已经没气了,额头还有撞击伤,原来是孩子在里头憋得受不了、在生命最后一分钟里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用头撞向车窗……他想起自己总是早出晚归,回去时两岁的儿子早就睡了,一算,儿子已经快一个月没在醒着的时候见到他这个爸爸了。他心里忽然充满了愧疚,车后座那个可怜的孩子、儿子的睡颜一直盘桓在他心里,绞得他一阵魂不守舍,只觉得自己仿佛不配为人! 禾诗蕊压低声音,放慢语速,一边细细描绘,一边观察三人的表情,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聂羽峥脸上,见他面无表情,似也在神游太虚,就更加谨慎地往下说。“我挣扎着,拼命往门窗那儿冲,门是打不开的,我想去开窗,把窗帘也扯了下来,外头黑乎乎一片,窗帘上的灰尘扑了我一头一脸,还有好多只苍蝇的尸体在窗台上……” “小峥,你妈……她……”聂羽峥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父亲当年悲戚而沙哑的嗓音,来往忙乱的医护人员像是一个个惨白的剪影在他眼前不断闪来闪去,他看似淡定,掌心实则早就被指甲掐出了血印。母亲突发的羊水栓塞,令人措手不及。不断往手术室运送的血袋,就像不断往他大脑里直冲的血液,一场跟死神赛跑的较量,他却只能坐在外头,无尽的等待和不知道该向哪位神灵进行祈祷。长达18个小时,他和父亲不眠不休,看着护士一共送进去53个血袋,终于得到母亲转危为安的消息,接踵而至的,是新生的妹妹因为缺氧而抽筋不止,全身浮肿,生死未卜…… 慌乱而沉痛回忆压得聂羽峥心神大乱,遥想到将来某天,祝瑾年也会面对生产的剧痛和未知的风险,一种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恐惧像迅速繁殖的细菌,蔓延至全身,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他的心,掌间仿佛握着一团细沙,正不受控制地慢慢从指缝中漏走,理智也好似随着细沙消失殆尽。 鲜红与惨白渐渐化为黑暗,一点一点在眼前扩大,抓不住的沙子,留不住的祝瑾年,他将要失去她,终究会永远失去她…… 眼前无尽的黑暗中,忽然荡漾起一点莹蓝。 “老——公——我——爱——你——” 祝瑾年用尽全身力气的表白遥遥响起,忽然破空而至,像一道闪电劈开黑雾,硬生生将他的理智拽了回来。 聂羽峥双眼微微一瞪,了悟,看看目无焦距的沈子平、贾亚烈,忽然用力将桌上的杯子扫向地面。 “咣!”——玻璃破碎的声音格外刺耳尖锐。 沈子平和贾亚烈被这忽来的声音一撞,猛地回神,寻声而去,只觉得大梦初醒,竟不知自己刚才到底怎么了。 “抱歉。”聂羽峥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一丝愧色都没有。恢复理智的他望向禾诗蕊,目光异常锐利,好像监考考试发现了作弊的学生。 禾诗蕊深吸一口气,微微咬了咬牙。 一个等在外头的年轻警察提着拖把进来,收拾好地板,又重新倒了杯水进来。 “需要几分钟时间缓缓吗?”聂羽峥问,看着沈子平和贾亚烈。 他俩同时一愣,赶紧摇摇头。 —————— 昌朵自治区公安局某办公室里,几个来自鹏市支队的警察分成两组,一组查看禾诗蕊常用来上网的旧电脑,另一组则由陈昱领头,搜集着曾经聘请她做向导的驴友团成员资料,并逐个询问过去。 昨天刚刚赶到昌朵的二队刑警小周研究了半天,发现了一些猫腻,“她带过的驴友团,无论人数多或者少,都有那么一两个人来自我们鹏市。而且要求发送给她‘看有没有缘分’的资料中,居然包括毕业院校,曾经还有一个同样毕业于东南政法,但是跟她并不是同一届的驴友所组织的探险队被她拒绝了,加了一倍的价格,还是没同意。” 陈昱重重“嗯”了一声,“她明显是怕被校友认出来。” “这几个来自鹏市的都说,向导跟他们闲聊时打听过鹏市的事,比如说有什么八卦、房价之类的,还问过豪宅区的位置……你看这个网名叫‘茶叶蛋在江湖’的人——”小周指了一下记录本,“他说,女向导对鹏市的房子特别感兴趣,尤其是豪宅,问她为什么,她说什么鹏市是全国房价最高的几个城市之一,就是好奇。” 第61节 “又怕让人认出来,又跟鹏市人聊起八卦和房价……她就算带走了曹义黎分两次送来的20万,想在鹏市买房子既不现实又很危险,而且还是豪宅……”陈昱低声碎碎念,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该不会想打听的是豪宅区‘逍遥游’有没有出什么大八卦然后影响了房价吧?曹义黎从康坚扬的豪宅院子里被挖出来的消息传开后,听说原本要入住的几个土豪不但不住了,还要卖房子呢,听说售价略低于现在逍遥游的均价。” “那些做生意的是很忌讳这个的。”小周表示可以理解,然后说:“如果禾诗蕊几年前就开始打听这种事,说明她对曹义黎的埋尸地心知肚明,而且非常关心他有没有被人发现。假设我们早几年就知道曹义黎死了,曾大强的死肯定会重新定义,没准早找着她了。” “唯一能伪造曾大强被杀现场的目前只有禾诗蕊一个人,曹义黎的尸体只要没被发现,她就是安全的。”陈昱唾弃道:“这女的还挺有心机,怪不得她跟小祝长那么像,聂组长当年却没追她……” “啊?跟聂组长有什么关系?”小周茫然道。 “呃……哈哈哈哈哈!!”陈昱干笑敷衍过去。 检查电脑的一组技术人员有了发现,他们在搜索频率最高的关键字中找到了“鹏市”、“逍遥游”、“尸骨”、“凶案”等字眼,还有几本心理学书目,如《教育心理学》、《试验心理学》、《生理心理学》等等。 陈昱瞄了一眼检查结果,说:“麻烦你们马上把这些内容发到专案组邮箱。” ☆、第92章 清醒梦(4) 既然没人叫停, 讯问继续。 “曾大强家中什么模样, 我们都知道。”聂羽峥转向禾诗蕊, 透着一种严厉的审视, “你试过呼救?逃跑?或者……跟曾大强谈一谈?” 禾诗蕊抬眼,看向聂羽峥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嫌恶和防备,紧抿着唇,显得有些焦躁。 沈子平望着她, 忽然感觉她跟印象中的禾诗蕊不那么一样了。刚才聂羽峥绝不会无缘无故碰掉杯子,或许他意识到了什么?现在,自己首先是个警察, 其次是沈子平,然后是个丈夫和父亲, 而她, 是他多年的一个情结,正因为如此, 更应该亲手挖出真相。 贾亚烈灌了半瓶矿泉水, 一抹嘴,说:“……刚刚聂组长问的问题, 请你据实回答。” “呼救、喊叫都是没有用的, 只会让他下手更狠罢了。别说喊救命了, 我哭声大一点,他上来就是一巴掌, 打到我不哭为止。我爸妈都是文明人, 我从来没挨过打, 可以说,那几天几乎补上了我二十几年所有的皮肉之苦。”禾诗蕊虚望着一边,或许是太过悲伤,声音带着哽咽,“我被关在他家那个勉强可以叫厨房的地方,手脚都被捆着,他也不去上工,就负责看着我、威胁我,说我如果喊叫,就要割掉我的舌头和鼻子,他还说,他家附近其实住户不多,就算把我掐死沉到水塘里面,都不会有人发现。真的很可怕……我真的不想死……我发现,只要我不哭不叫,他就真的不会打我。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感觉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吧,我每天都盼着警察破门而入,把他带走,把我救出去,可门外安静得连个脚步声都没有。我绝望了,大家肯定认为我已经死了,不会来找我了。而且,谁能想到我会在这样一个人家里呢?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跟他有过接触,就算警察要查,也查不到。” 贾亚烈问:“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见过曹义黎?” “没有,曾大强从他那儿要了一笔钱,具体多少我不清楚,每天吃饭是不愁的,还吃得挺好。” 沈子平皱着眉,“他都给你吃什么?” “一开始饿着我,加上我也没胃口,几乎快饿死了……后来基本他吃什么,也会给我吃什么。他对我的要求就是不能喊叫,除此之外,并不会打我。”禾诗蕊答,“我只能天天蹲在厨房那儿的水池旁边,或者坐着,像关监狱一样。后来,也不想跑了,居然适应了那样的生活,他称呼我为‘老婆’,我也迷迷瞪瞪把他当成我老公。他试着离开一下,见我乖乖呆在里头,出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出去做工,当然那点钱是不够的,他说曹义黎每个月会拿些钱过来。” 沈子平大吃一惊,“你……都没试着逃跑?!” “并没有。”她答得坦然。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贾亚烈悄声说。 沈子平释然,低声回应:“很有可能。你……你看呢?”说着,对聂羽峥使了个眼色,表示求证。 “像。”他言简意赅。禾诗蕊遭到了长时间的囚禁,且受到过虐待,和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根本逃出无望,产生这样的心理状态不足为奇。许多受到挟持的人质在被解救时居然反过来帮助劫匪去对抗警察,就是这种心理作祟。 贾亚烈接着问:“你知道曾大强和曹义黎背地里做什么交易吗?” “曾大强一直用我做筹码去勒索曹义黎。我觉得非常解恨,他就像个狗皮膏药黏着曹义黎,怎么甩都甩不掉,是个无底洞,只要我还在一天,曹义黎就没有安宁之日,一辈子受制于曾大强。他活该,都是自找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聂羽峥开口,言语犀利,“在勒索这件事情上,你似乎站在曾大强这一边。” 禾诗蕊正襟危坐,斟酌了一番,回答:“当然,曹义黎从来只在乎他自己,在我顺从之后,可能是因为我能为他挣钱,曾大强对我还可以。” 聂羽峥拿出几个用密封袋装好的空罐,“他是对你挺好的,你用的这些东西都是国外的名牌,不比其他同龄女性差。” “这些东西……”禾诗蕊一愣,认真看了看,“你们怎么会……” 他不答,冷道:“请你解释一下。” “确实是曾大强给我买的,他从曹义黎那儿得到不少钱,加上他早就把我当成他老婆了,跟我说,希望我不要变丑。” 聂羽峥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是眼中噙着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让禾诗蕊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不禁移开目光,尽量不跟他对视。 见他不再发问,贾亚烈就接过主动权:“曹义黎去过曾大强家里几次?你记得吗?” “四五次左右。”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局促不安,“一方面是谈价格,还有就是……就是……对我……” 因为用力握着拳,她的手指关节处已经泛白,脸再次因为羞愤而通红。 大家都知道内情,没再追问细节。 “暂停15分钟?”贾亚烈见禾诗蕊状态并不太好,就征求其他二人的意见。 —————— 聂羽峥:想你了。 祝瑾年无意中瞟一眼手机,见这个信息出现在屏幕上,有些愕然和欣喜,不由得联想起自己曾经接待过一个女访客,说男朋友劈腿的时候就会发一条“想你了”给她,当时她蒙在鼓里,后来得知真相,这三个字只不过是那个渣男的掩耳盗铃伎俩,所以一看到这三个字就发自内心地想吐。 这几天聂羽峥都在跟进禾诗蕊的讯问情况,为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跟专案组成员们一起住在了支队附近的公安宿舍。他向来不吝对她表述爱意,但在工作时间忽然撒一把狗粮,还挺惊喜。 “讯问结束了?”她回,还加了一个“羞涩捂脸”的表情。 聂羽峥:中场休息。 她还在打字,他的电话就进来了。唉,果然是不喜用聊天工具的男人啊…… “她到底跟我长得像不像啊……”她一接起,就八卦地问。 “不像。” “我想也是,不然你这几天几乎成天见着她,按理说应该不会想我才对。” “此言差矣,有些美食家几乎尝遍了天下珍馐,但最怀念的恐怕还是小时候奶奶最拿手的一道糖醋排骨,你能说,他吃过的别的糖醋排骨就不是排骨?” 这个比喻让祝瑾年哭笑不得,“这么说,我就是你的糖醋排骨?” “你是我的鲱鱼罐头。” 祝瑾年忽然长长地“哼——”了一声,“还不如排骨呢!鲱鱼罐头……真有你的!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尽管收拾,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聂羽峥压低声音,“我都等不及了……” “没个正经,一会儿请你切换回高冷工作狂状态。” 电话另一端的聂羽峥不禁笑着摇摇头,讯问室里不苟言笑的他只有面对祝瑾年才会接上地气。再看沈子平和贾亚烈几人,利用中场休息抓紧抽烟,瞥见走廊尽头低头打电话、表情温和的聂羽峥,都心照不宣,沈子平感叹:“我看啊,一个崭新的妻管严即将诞生。” 祝瑾年挂下电话,刚要继续写咨询笔记,见屏幕又是一亮,发现聂羽峥发了个红包过来,点开,770三个数字出现在红包界面中。 她留下热泪两行——就喜欢这样简简单单的爱情……但770是什么意思?难道770是最新的网络流行语? 她怕自己落伍,赶紧百度了一番,却一无所获,所有关于数字的情话,出现频率最高的仍然是520,这多出来的250块是……? 等等。 我爱你二百五? “我恨你。”祝瑾年狠心回复,还把多出来的250发回给他。 一个小伙子跑过来,“沈副,贾副,这个是昌朵那儿发来的新资料。” 他俩接过看了一阵,纷纷皱紧眉头。 聂羽峥挂了电话,也拿到一份。 “不出所料。”对新的调查进展,聂羽峥只说了四个字。 沈子平内心纠结了一阵,忍不住问:“你刚才打翻杯子,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要原价赔偿吗?”他扬扬唇角,显然刚才一通电话,让他从绷紧的工作状态放松下来。 “得赔我们一箱。”沈子平白他一眼,“说说看,为什么?” “负性情绪诱导。”聂羽峥笃定道,“利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负面偏好,对大脑施加有害刺激,把个体潜意识中最负面的情绪调动出来,从而利用无力感、绝望感去操控这个人——这种手段之于心理干预界相当于黑魔法之于霍格沃茨,对心理从业者来说,是绝对禁用的。” 那二人听得一知半解,但想起杯子破碎前自己的心理活动,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听他进一步解释道:“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形成了一种负面偏好。举个例子,对我们的祖先来说,一座山上能吃的野果再多,不及山里有一只饿虎来得引人注意,正是这种对所谓‘坏事’的关注,使人类获得了安全,才能繁衍下去。虽然负面偏好是为了生存,但生存不等于获得幸福。负面偏好能带给人很多相应的负面情绪,恐慌、焦虑,甚至抑郁。负性情绪诱导就是把这些负面情绪从你的潜意识里拽出来,打压一开始处在主导地位的‘正能量情绪’,人的心理失衡,就急于恢复平衡,这时,诱导者只要加一个砝码,就能让你觉得内心恢复了平衡,但这种平衡是虚假的,因为这是一种依托于诱导者的平衡,而不是自我心灵能量使然,如此一来,诱导者就成了你的心理操控者。” 沈子平骇然,惊觉十年时光匆匆,日月依旧,但有些人已经完全改变了当初的模样。 他不禁追问:“这可是讯问,主导权是我们警察啊!不可能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啥就做啥!” 贾亚烈点点头,“她回答的全部都是我们提问的内容,也没拿个什么工具来蛊惑我们,到底……” 聂羽峥一脸勘破世事,“她对我们的浅催眠已经持续两天了,尤其是刚才,在杯子打破之前,我们都在清醒的状态下进入了她设置的梦里。这种状态叫‘清醒梦’,是心理诱导的第一步,如果不被打断,她就能随意增减心理天平两端的砝码,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这种手法在心理咨询中也经常被用到,不过咨询师的目的并不是操控来访者,所以不会让来访者进入咨询师设置的梦里,而是让来访者进入自身的内心世界,把心灵状态表达出来,帮助咨询师深入了解他们的心理状态。” 贾亚烈愕然,“听起来像催眠。” “论深度,不及催眠。” “‘清醒梦’……她……是……是怎么做到的?”沈子平喃喃问。 ☆、第93章 我的爱神(1) 聂羽峥默了几秒,然后答:“第一步, 伪装成弱者, 获取信任, 也降低我们的戒心。第二步, 强调警察在调查失踪案过程中的疏忽, 引发我们的愧疚感。愧疚感,就是进入这次负性情绪诱导的情感基础。接下来, 就是类似催眠一般的连续重复动作和声音,这些小动作我们难以察觉, 但会悄悄进入潜意识里——她要了一杯热水, 一边喝水一边指甲刮擦杯壁,手指动作的不断重复,就好像催眠师在你眼前晃动的怀表一样,刮擦时发出了很小但很规律的摩擦声,一点一点消磨我们的意识。之所以要换掉矿泉水,是因为塑料的瓶身发出的声音不规律,而且过于频繁的话会让人感到烦躁,达不到效果。” 每听一句,沈子平心里都浮现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和真正的催眠不一样,进入潜意识的小动作不会很快发生作用,所以她给了我们很长的一段时间去‘记住’。刚才, 配合着我们的问题, 她利用描述曾大强用来囚禁她的场所, 诱导我们进入了清醒梦。要知道, 曾大强的房子几乎被大火毁于一旦,里头究竟什么模样,除了她,没人清楚。所以她要诉说的时候,我们会不由自主展开想象,这种想象是非常主观的,跟我们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和阅历息息相关。同样是门,可能我想的是灰色的,而你们想象的却是黑色或白色的。只要开始想象,就中计了,她所描述的每一个场景,其实都代表着日常生活中负面情绪的来源。她不了解我们,只能采取广撒网的形式,将这些来源化为一个个场景,好像一道多选题,我们自然而然会挑选切中内心的一个画面,因为我们心中的负面情绪需要这样一个出口。很难想像,如果给她时间了解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她就能量身打造一套梦境,让这个人的负面情绪全部浮上来,而且最大化。” “是吗?!”贾亚烈瞪了瞪眼睛。 “举几个例子,墙壁就代表安全感,桌子和桌布意味着家庭,穿着铁环的窗帘杆就是两/性关系,屋顶和窗户代表人心中梦想和现实的冲突,窗帘代表不足为外人道的**,苍蝇的尸体代表死亡……只要我们的负面情绪和其中一项有关,她对这一项糟糕的描述就会像鱼线上的诱饵,把潜意识里的负面情绪钩上来。所以,你们可以说说,当时自己心里都想到了些什么?”聂羽峥微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他俩把当时所想说了一遍。 “她切中了你童年时一次安全感危机。”聂羽峥看了看贾亚烈,然后看向沈子平,意味深长,“至于你,则是对家庭的负罪感。” 沈子平拍拍胸口,“说真的,心里真的挺不好受的。对了……我很好奇,你当时想什么呢?” “想到为什么我妹妹的小名叫壮壮。”他有所保留地说。 “哈哈哈哈!”二人不禁笑开,看上去并不相信。 聂羽峥抬手看看表,中场休息时间似乎就快结束,“我忽然意识到,那些细节在讯问中根本可说可不说,说多了还会造成自己的心理负担,通常可以一笔带过。我很早就说过,当事人一些看起来是废话的语句,往往藏着他真实情绪和真正目的。我不断地思考两个问题——她从哪里学到的心理操控?又为什么对我们进行负性情绪诱导?陈昱发来的调查小结,解开了我第一个疑问——《试验心理学》和《生理心理学》都不是心理学科的入门书籍,尤其是《生理心理学》,这是专业领域的分支心理学,没有一定心理学基础知识的积累,不可能全文无障碍通读下去,说明她定居乌来村之前就有了一定心理学基础。我推测,她被囚禁的这七年并非都在受苦,她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让曾大强放松了戒心,在给她买高级保养品同时,曾大强可能也允许她看一些书,或者,应她要求,买一些书给她消遣。” 贾亚烈叹了口气,“第二个疑问,你弄明白了吗?” “进去接着问,或许就明白了。”聂羽峥指了指墙上的钟,示意他们,中场休息正式结束,“是时候该问曾大强和曹义黎的死亡经过了,听她到底怎么说。” 回到讯问室,贾亚烈和沈子平看禾诗蕊的目光中多了许多防备,贾亚烈甚至拿出一瓶风油精,抹了一些在自己鼻子下面提神,“禾诗蕊,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曾大强分两次开口向曹义黎索要数额更大的封口费,一次5万,一次15万。你知不知道?” 禾诗蕊轻轻点头,“曾大强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也不愿意多学些谋生的技能,这么多年就一直靠给园艺公司打临工生活,工资的收入不是很稳定。他的一个工友买彩票中了几十万,买了一辆车,他可能心理不平衡了,一下子问曹义黎要了5万块钱,对方很轻易就答应了。他尝到了甜头,忽然狮子大开口,又要15万。两次的钱都是曹义黎亲自拿过来的。” 沈子平深吸一口气,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曹义黎最后一次去找曾大强时,都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看见?” 禾诗蕊抬头,观察对面三人的表情,忽然瞪大双眼,“他俩因为钱的问题打了起来,曾大强把他杀了。” 第62节 聂羽峥平静道:“说说事情的经过。” 她深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明显,慢慢地呼出后,垂着眼眸,“连续出了两笔那么大数额的钱,曹义黎心里可能已经不耐烦了。把15万送过来的时候,三番两次对曾大强出言不逊,说他不识好歹,不讲信用之类的。曾大强脾气也上来了,两人先是互相咒骂,也不知道谁伸手推了谁一下,就打起来了。曹义黎个子很高,曾大强被他按着打,我非常害怕,想帮曾大强,就找到一把榔头,打了曹义黎……” 贾亚烈一精神,“打在什么部位?” “头。” “然后呢?” “曹义黎捂着头大叫,曾大强推开我,抢过榔头几下就把他打得动不了了,流了不少血。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非常害怕,在家里走来走去。我也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办。曾大强很久没把我绑起来了,那天,他忽然又把我绑在水池边,还堵上了我的嘴,收拾着地板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东西。天黑之后,他拿出两张床单包住曹义黎,把他扛了出去,第二天早上才回来,鞋子上都是血,还有泥土。我问他,把曹义黎弄到哪儿去了,他不说,就是一个劲儿喝酒。我猜,他是把曹义黎埋起来了,那时他们那群人受雇在一个叫做逍遥游的小区种花木,挖了不少大坑,等着树运过去。他那种人,也想不到什么高智商的办法处理尸体,应该就是……埋在那里。” 沈子平抬眼看住她,目光带着以前不曾有过的冷峻,“那么曾大强——又是怎么死的呢?” “他说,回来的时候好像被人看到了,而且曹义黎这样的人物,失踪超过两天就肯定被人重视,很快警察就会查到他。中午的时候,他出去买了很多东西回来,还有酒,解开我身上的绳子,叫我做几个菜。他酒喝多了,一边抽烟一边大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他哭着哭着就疯了,发狂一样打我,埋怨我,说要不是我,不会摊上这样的事。我很久没挨打了,只能到处躲,哭着求他别打了。可是,他越打越生气,拎了一桶汽油到处泼,之后扯了一根什么绳子过来勒住我的脖子,说同归于尽。我开始挣扎,可能因为到处都是油的缘故,他滑了一下,撞到了肚子,吐了好几口,我把脖子上的绳子扯下来,见他还要爬起来抓我,我就不顾一切把绳子套在他脖子上,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就……就不动了。我还来不及多想什么,就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他的烟掉在不远处,已经点燃了地上的汽油,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就跑了出去——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踏出曾大强的家门,刚出去我就后悔了,想退回来,里头烧着火,我很犹豫,无意中瞥见曹义黎装钱的袋子,就冲过去拿在手里,火快烧过来了,很呛,我还是跑了出去。我感到非常绝望,非常害怕,更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找个地方先蹲着。” 几人相互对看一眼,眉头都不由得皱紧。 这一切合情合理,没什么跟现场遗留痕迹或者尸检结果相矛盾之处。但如果事情真像禾诗蕊描述的这样,那么她方才费尽心思对讯问自己的几个人进行心理操控又是为什么?仅仅出于对多年未解开自己失踪之谜的警察们的报复吗? 贾亚烈又补充问了几个细节,她都清清楚楚答了出来。 聂羽峥望着她,看似不经意地问:“你的白金项链呢?失踪时还戴着的那条。” 禾诗蕊低声答:“不知道掉在哪儿,早不见了。” “听说是你奶奶送的。你失踪后,她难以承受打击,不到一年就因病过世。” “……嗯。”她声音小如蚊蚋,眼眶似又红了。 聂羽峥没有再问。 长达三小时的讯问博弈,禾诗蕊显得很疲惫,再次出现了低烧症状,只能中断讯问,让她回去接受治疗。 专案组马不停蹄开了个短会,沈子平和贾亚烈汇报了第一轮讯问得到的情况,饶锡独自思忖了很久,“乍一看合情合理,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一切就那么巧?曾大强刚好就喝醉了,刚好就滑到了,烟头刚好就掉落在了有汽油的地方?还有,就曾大强那个力气,徒手掐死男人都有余,还用什么电线?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相如此,禾诗蕊不存在过错,完全是受到生命威胁下的正当防卫,合法的。实在要追究,她砸曹义黎的那一下会负点责任,但考虑到她遭受囚禁,而且还处在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心理状态下,很有可能会从轻处理。” 说罢,饶锡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问:“聂组长有什么想法?” 聂羽峥不假思索:“曾大强给禾诗蕊买高档化妆品一事,值得深究。” 贾亚烈赞成道:“曾大强死了之后,我们对他的调查都局限在死亡前一阵子,于是他和曹义黎的金钱纠纷特别引人注目,所以忽略了他家里还藏着一个人的事实。但作为和禾诗蕊接触最多的人,要证实禾诗蕊说的是不是真话,就还得从他入手。我建议对曾大强进行第二轮情况摸底,年限要扩大到禾诗蕊失踪之日到他死亡之日,一共7年的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说过什么不像他能说出的话……都要了解清楚。” 饶锡颔首,“就按你们说的,继续侦查。动作要快。” 散会后,大家纷纷行动,斗志满满。下往一楼的电梯里,沈子平伸个懒腰,看了看手表,招呼着同乘一趟电梯的同事们,“中午都没好好吃饭吧?走,哥请大家吃个烤串,完了再开工。对了羽峥,你也赏个脸?” “不了,住了两天贵单位的宿舍,有点想家。”聂羽峥微笑地拒绝。 沈子平捂住胸口,一脸难以承受这份恩爱的表情,“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想的根本就不是家!” ☆、第94章 我的爱神(2) “祝姐, 今天的最后一个访客,倪先生,5点左右。”琪琪捧着杯奶茶倚在门框上, 浅笑着提醒。 祝瑾年一愣,翻了翻电脑记事本,“我记得日程上没这个人。” 琪琪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好像是关系户,强插进来的。” “好……”祝瑾年从善如流, “等他来了, 你带他到a3咨询室。” 祝瑾年想,这人八成跟康坚扬是同一个圈子的,这类访客,肯定有求必应、热情周到。咨询时限一小时, 服务完这个访客, 也该下班了,不知道聂羽峥那边讯问情况怎么样。 5点10分, 白色的蒸汽从壶口直冒而出,飘袅盘旋上升着, 祝瑾年关掉电热水壶的电源,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望了眼门口。 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英俊。 “怎么是你?”见来人是聂羽峥,祝瑾年小惊喜的同时, 带着一丝错愕。 聂羽峥疾步上前, 搭着她的肩膀, 把她搂近,兴师问罪的口吻,问:“怎么,很失望?” 他的身上有着清新的皂香,手臂有力地握着她的肩膀,掌心炙热得有如她此时为他悸动的心。 她按捺住想扑到他怀里狠狠撒娇一番的念头,硬是板着脸提醒他,“一个访客预约了5点,可能快到了,要不你到休息室等等我?” “倪先生?” “你认识他?”祝瑾年心想,这个关系户该不会是他招来的吧? “难道我不是‘你’先生?”聂羽峥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 “原来……”她瞬间反应过来,一脸被捉弄后的无奈,翻了个白眼,“你不觉得自己非常无聊吗?” “我进来时看到你乖乖等我的样子,不但不无聊,反而非常有趣。”他坐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舒适地靠着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望着她,“你认为我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心理疏导了?讯问三点半结束,我去了我当初的心理督导孙教授那儿,一小时,效果很好,但我觉得自己还需要一小时和荒漠甘泉的祝瑾年老师聊聊。” 祝瑾年一愣,赶紧倒了杯水给他,“禾诗蕊到底说什么了,居然让你都不堪重负?是不是囚禁她的人毫无人性、把她虐待得非常惨?既然你已经去过孙教授那儿了,那么现在,你需要……听音乐吗?还是……哦,对了,我这儿有一套守护天使指引卡。wanna try?” “你看起来很紧张。”聂羽峥摸摸她的发顶,“你是新手吗?” “我并非新手,只是来访者不仅是同行,而且太过大牌。”她耸耸肩,拿出一叠守护天使指引卡,洗了洗,“按照规则,应该早晨抽卡,然后揣一天,沉思天使的指引,但既然你这时候带着心理压力而来,就破例在傍晚抽一张吧。” “心理暗示疗法,很好。”他笑,一语道破。 祝瑾年笑着摇摇头,“你看看,我就说同行最难对付吧?怪不得我会紧张。但你来都来了,得听我的,快抽。” 他接过她手中的一沓卡牌,“帮我抽一张。” “碰上这么难缠而且拒不配合的访客,算我倒霉。”祝瑾年嘴上这么说,还是乖乖抽了一张给他。 聂羽峥将卡牌翻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印着个正在吹心形泡泡的漂亮小天使,写着—— 丘比特: 我们将爱澎湃的波涛送到了你心中与脑海里,唤醒你对生命本身的爱。你清楚地决定要接受与享受浪漫,而促成这般的觉醒。允许自己即兴地庆祝爱的所有美好。 他默然,想到自己在禾诗蕊的负性情绪诱导下即将遁入黑暗时忽然看到的一点莹蓝。 祝瑾年见他若有所思,八成从这张卡牌上获得了心理能量,也就不再开口打搅。 半晌,聂羽峥抬眼看她。 她实实在在,漂漂亮亮地坐在那儿,充满信任和关切地注视着他。 “过来,我抱抱你。”他牵起她的右手。 她笑望着他,故意说:“倪先生,这种‘特殊服务’,咱们荒漠甘泉不提供。” “你业务不精,居然不知道这种服务专供于我。”他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看来,你的电量已满。”祝瑾年伸出食指,点了点他心口位置。 “还缺一格。”他指了指自己的唇,明摆着索吻。 祝瑾年凑近啄了一下。 聂羽峥很受用地眯了眯眼,“早知道我的助理咨询师提供这种服务,我一定天天来坐班。” “抱歉,我可不想天天见到你。”祝瑾年抬杠道,明明两人已经住在一起了。 “可是我想。” “哦。” 温情流转间,聂羽峥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他接起,语气淡淡,祝瑾年还挺佩服他一秒钟完成撩妹与工作狂状态切换的本事。 “知道了。我会准时到。” 他把手机放在一边,“郑文秀的追悼会定在三天之后,我们一起去送她最后一程。” “应该的。”说到这个,祝瑾年的表情有点沉重。 —————— “你以为你戴了墨镜,曹筱柳就认不出你?”祝瑾年偏头看他,深深被他帅到的同时,忍不住吐槽。 “以我对康宁医院的了解,这种场合她不一定能来。”聂羽峥伸手摘下祝瑾年戴着的墨镜,“所以你不用做贼心虚。” “谁做贼了?”她又把墨镜抢了回去,下车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许久没听到的熟悉嗓音:“小年?” 她一愣,下意识转身,只见郝易期和上次她在学校门口看到的那个女子一起走过来。 郝易期似乎有些后悔一时激动跟她打招呼,瞥了眼她身边的聂羽峥,有点尴尬,挤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呃……我女朋友,高雨。这是我一个老同学,小祝。” 近距离一看,郝易期现在的“适合结婚的对象”无论在身材上还是相貌上都输祝瑾年一截,但那种温婉乖顺的气质却是她所不具备的,对于郝易期来说,高雨确实比祝瑾年适合他。 “好久不见。”祝瑾年淡定得多,刚分手时再见郝易期,她的心还会涌起些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波涛,如今身边都有了别人,她倒坦然起来,也真像他说的一样,只是个老同学。 本来就算不上刻骨铭心,就让往事随风吧。 “我的论文导师是曹院长,前几天听说他家出了这样的事……所以,我来……没想到你也……”郝易期抿了抿唇,似有千言万语憋在心里。或许跟“适合结婚的对象”处久了,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所有适合结婚的人都适合他。 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是郑文秀老师的心理咨询师。”祝瑾年侧身让了一步,聂羽峥停好车恰好走到她身边,二人执手,她平静介绍道:“我男朋友。” “未婚夫,聂羽峥。”他纠正,略带惩罚地捏了捏她的手,摘下墨镜暂时放进口袋。 聂羽峥?郝易期有些回不过神,他清楚得记得,祝瑾年挂科后不知道咒骂了此人多少遍,世事瞬息万变,他二人居然走到了一起,期间有着多少自己注定错过的故事? 反观自己,高雨中规中矩,这场恋爱谈得风平浪静,外人看来他是结束了一段不般配的恋情,开上了正轨,其实他每每品味当下,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郝易期敷衍地笑,“你好。” “郝先生,幸会。”聂羽峥扬扬唇角。 祝瑾年暗吃一惊,她曾坦言自己交往过一个男友,但具体是谁并没有明说,他……怎么知道?估摸着这二人其实无意互相认识成为朋友,她撑开遮阳伞,适时结束寒暄,“天热,我们先走了。一会儿见。” 曹义黎一家虽然已经分崩离析,但毕竟家底和人脉还在,加上曹义黎洗脱了杀人嫌疑,亲戚朋友们将郑文秀的追悼会弄得排场甚大。祝瑾年以个人名义登记敬送了一个花圈,环顾一圈,发现曹筱柳真的没有来。 她和聂羽峥在靠后的位置坐下,迫不及待地问:“你认识他?” “谁?”他装傻,挑眉看她。 “算了,没谁。”祝瑾年也摸清了他的秉性,你越跟他急,他逗你逗得越欢,故意冷着他,他反而还有几分正经。 他见她一下子结束了话题,果然又提起来,“郝易期?” “以前认识?” “今天头一次见。” “那你怎么……谁告诉你的?” 第63节 “我答应过她,不出卖。”话虽这么说,他却出卖得很彻底。 祝瑾年一听就明白了,“兰洁斐对不对?她不讲义气,居然把我的老底揭露得一分不剩……” “不要误会她。我受邀参加她的节目,自然要向她请教一下自身的困惑,她找出郝易期的照片向我证明,我完全可以追到你。我想,作为半个心理从业者,她只是为了提升我的自信感,帮助我度过心理难关。”他理直气壮地歪曲事实、胡说八道。 祝瑾年翻个白眼。 “刚才都忘了感谢和恭喜郝先生,放弃了我的小年,找到了另一个适合结婚的好伴侣。”聂羽峥的目光落在远处郝易期的背影上,“对我来说,这辈子最惊险的事就是——万一他当时不放弃。” 看在这句话的面子上,就不跟兰洁斐计较了。祝瑾年想。 “他放不放弃都影响不了我放弃的决心,我确实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但不是跟他。”祝瑾年轻轻摇了摇头,“谈不上谁对谁错,志不同,道不合,以后肯定形同陌路了。” ☆、第95章 我的爱神(3) 追悼会在肃穆的气氛下开始。瞻仰仪容的时候, 祝瑾年握着一朵白菊,跟着长长的队伍往前走。郑文秀的遗体整理得端庄静穆, 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盖着一张纯白的缎面被, 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身旁簇拥着黄色和白色的菊花。 祝瑾年弯腰轻轻放下白菊,默默叹一口气。她对着遗体深深一鞠躬,不禁想起郑文秀短暂的咨询过程。余光落在郑文秀手上,忽然回忆起自那次咨询起就有的一个疑问,只不过最近事情太多,一时给忘了。 追悼会结束,她与聂羽峥并肩走出会场。“曹筱柳住院,郑老师的遗物谁负责整理呢?她应该有一些笔记, 或者说日记之类的, 我想, 要不就随她一起火化, 要不就等曹筱柳的情况稳定一些, 转交她处理。” 聂羽峥脚步一顿,“笔记和日记?咨询时, 她提到过?” “这只是我的猜测。”祝瑾年伸出右手, 五指张开, “读书的时候, 因为天天握笔写作业, 我右手中指第一个关节有个蛮明显的茧子。我看周围很多人都这样, 你也是。不光如此,食指、大拇指前端也有薄薄的茧,就是没中指那么明显罢了。这几年不怎么握笔,改电脑了,茧子慢慢薄、软了。可郑文秀不一样,她来咨询时我就发现了,她右手中指有着很厚的茧子,食指、拇指的小茧子也挺硬的。拿刻刀、握笔,都有可能,我觉得握笔概率大一些,她的心境是无法完成雕刻这种事的。除了经常握笔,我想不出日常生活中其他能形成这种痕迹的动作。” “说下去。”聂羽峥干脆停下脚步,目光灼灼。 “曹义黎失踪后,她所面临的压力比我们想象得大很多,她熬了两三年,抑郁的倾向比我预估得轻一些,我怀疑她有一些解压的办法。我想起她去世当天,写遗书的水笔笔芯墨水只剩三分之一,警察还找出了一盒水笔芯。我毕业后,留在家里的几只水笔到现在还没用完呢,根本不会买一大堆笔芯备着。我觉得她应该在写什么东西,纾解心情,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她手上有那些茧子和为什么预备着那么多笔芯。”祝瑾年再次展现了自己对细节的推理能力,说罢,她摆摆手,自嘲道:“可能是我多事了,如果她真的有写点什么,毕竟也算比较私密的东西,还是不要由非直系亲属保管比较好。” “我们的劣势在于,曹义黎和曾大强都已经死了,所有事情经过都靠禾诗蕊一面之词,她说什么,我们就得去证实什么,非常被动。我不知道郑文秀写的东西对此有没有用,但聊胜于无。”聂羽峥不掩眼中的赞赏。 听他这么一说,祝瑾年沉心想了想,“郑老师思想比较保守,性格内向,从她对曹义黎失踪的态度上推测,她是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我猜,她如果有写点什么,应该会锁在卧室或书房某处,很有可能跟存折、现金之类的锁在一起。” “也不知道我身上的现金够不够……”聂羽峥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祝瑾年差点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眨眨眼,“你要买什么?” 聂羽峥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握,“我想提前把郝易期的婚礼礼金奉上,感谢他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所有不合适。” “你第一次听完我的分析没有提出相反的结论,我真是受宠若惊。” “这次,是你赢了。” 祝瑾年挑眉,被他夸奖之后有些蹬鼻子上脸,“可能当时你的心思都在曹筱柳身上,忽略了本不该忽略的细节吧。” 聂羽峥不回话,忽然看向祝瑾年身后,“郝先生,你有事吗?” 郝易期追出来了?祝瑾年一怔,转身看去,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手心一空,他直接抽走了她手里的遮阳伞,兀自快步往停车场走去。 “聂羽峥你这个混蛋!回来!伞还我!”她气得跺脚。 聂羽峥好像没听见似的,信步向前,心中却蹦出两句话——我跟你的前任狭路相逢都强忍着没表现出醋意,你倒放肆调侃我。 见遮阳伞还回来已是无望,祝瑾年苦着脸望着一路艳阳,自己被他几句甜言蜜语说得头脑昏昏,居然忘了他是只锱铢必较的禽兽啊…… “我都晒黑了!”钻进车里,她一脑门是汗,横眉怒叱。 “黑了吗?我看你还是挺白的。”他斜睨她,指尖滑过她的手臂,“没事多晒太阳,促进钙质吸收,长长记性。” 她语塞,别过头去不理他。 “瑾年。” “不理你。” “真生气了?”他带着笑意。 “哼。” “回去我帮你涂……”他显然忘记了那个名词,试探道,“隔离霜?” “晒后修复!”祝瑾年都给气笑了。 —————— 正如祝瑾年推测的一样,郑文秀卧室衣柜的第一层抽屉放着她的存折、护照之类,第二层抽屉锁着的好几本日记。最开始的一两本内每篇日记篇幅都很短,记载着一些生活琐事和个人感悟,到后面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曹义黎失踪后的几年,她几乎每天都写上满满一页,里头既有过往回忆,又有自己对现状满腹的牢骚。 原来,郑文秀早就知道曹义黎被曾大强勒索一事,他跟她说,曾大强偶然发现了他与学生之间的论文署名交易,借此时不时向他索要封口费,开口都是一两千块。郑文秀对此深信不疑,多次想报警,都被丈夫拦下。后来,她因为怀疑丈夫外头有女人,就总找机会偷听曹义黎的电话,于是偷听到了他俩的两次通话。 第一次通话,曹义黎的语气很不耐烦,抱怨什么买贵了,但是还是无奈地说要给钱买,但叫曾大强要把用光的什么包装拿来。 第二次通话时曹义黎显得非常气愤,斥责曾大强迷失了心智,质问他到底站在哪一边,还骂他是“ta”的傀儡和走狗,说要同归于尽。 郑文秀还写道,曹义黎有次喝多了向她抱怨曾大强的事,说要不是想保护自己的名誉,他绝对不会再跟这种人来往。郑文秀也因此非常担心曹义黎的安全。但曹义黎当时向她保证,安全不是问题,就是钱的事儿。 这些事,在警察调查曾大强死因时,郑文秀都没有透露,当时她心中仍有幻想,坚信曹义黎不会杀人,尽力维护着他的名誉,不肯说出他为什么被勒索。她固执地认为,只要警察没能从曹义黎这儿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就会转而调查别人。 这些日记,聂羽峥光是看完,就花了整整一周。他断定,在囚禁禾诗蕊的过程中,曾大强并非一直扮演控制者的角色,他对待禾诗蕊绝非“放松警惕”和“良心发现”这么简单。一个心理学名词出现在聂羽峥脑海中,这种心理状态极为罕见,全世界能找到的资料寥寥无几,曾大强真的产生了那种心理异状吗? 一组刑警对曾大强死前七年内的调查也有了结果。跟他一起做过工的人说,他性格古怪,脾气很差,曾因□□被抓过两三次,后来“改邪归正”。他做工不上心,赚得不多,但生活却还总是过得去,大家曾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有别的外块,他说自己的闲钱都是打牌赢来的。有一段时间他忽然到处问,有没有人要□□,说自己一个亲戚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准备把新生儿送人。大家都猜测是他的私生子,可他一直独居,也从来没固定的女友,这种猜测压根儿站不住脚,后来他不问了,大家也就淡忘了,这事儿一直没有后续,只听说他因为性格关系,跟亲戚们都不怎么来往,也不知哪个亲戚会托他问这种事。有人反映,曾大强被人打过,别人问起来他只说打牌赖账被揍了。从此后,他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很消沉,做工更加懈怠。 “□□……”贾亚烈冷哼一声,“查曾大强案时,稍微近点儿的、在本地的亲戚我们都走访过,没有人困难到孩子都养不起。” 沈子平表情凝重,“难道说禾诗蕊曾经怀过一个孩子?对呀……被囚禁这么多年,这种事并非不可能。但曾大强家里没有任何小孩子用的东西,这个孩子要不就是没生下来,要不,生了,但是丢弃了或者……” 聂羽峥又回想起母亲生育时的险境,对旁人而言,巨大的精神刺激都终生难忘,更何况当事人。他定了定神,说:“把日记中的时间点和曾大强工友提供的情况时间点比对——曾大强四处询问是否有人□□之后的几个月,他开始买贵重的化妆品给禾诗蕊,之后,疑似被人殴打,接着,曹义黎骂他是个傀儡和叛徒,他整个人变得很消沉,一年之后死亡。我觉得,促成他这种转变的不是曹义黎的钱,而是禾诗蕊的自我觉醒,并对他实施心理操控,让他从曹义黎的战友变成了敌人。被囚禁,因而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很合理。但在仍旧遭受罪犯控制的情况下,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几乎不可能自愈。如果禾诗蕊有过一个孩子,那么这个不知所踪的小孩很可能就是她的心理转变的一个重要节点。” ☆、第96章 永别旧时光(1) “关于这个小孩的事, 禾诗蕊并没有跟我们说。”贾亚烈皱眉。 聂羽峥释然,“如果她真有过孩子,不会轻易说的——这是软肋。” 沈子平重重呼一口气, “问题是,到底生没生下来!” 聂羽峥说:“人质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状态下忽然觉醒需要很大的心理刺激。国外有过一个案例, 好几个女人被囚, 通通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互相争风吃醋且不谈,甚至帮罪犯虐待同伴, 即使同伴被杀, 依旧没能觉醒。如此看来, 禾诗蕊是受了更大的刺激后,自我意识才回到正轨。我的推测是——生了,但是曾大强怕婴儿哭声太大惊动别人,选择丢弃或者……杀害。” “禾诗蕊受到的身体和精神伤害,比我们想象得大得多……”饶锡几分不忍, 长叹一口气。 沈子平一鼓作气,忍下所有的怜悯和同情, 咬牙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要找到这个孩子, 既然这是禾诗蕊的软肋, 相信一定能让她说实话!” 一个年轻刑警匆匆进了会议室, “打扰一下, 那个……外头出了点事。沈副, 您下去看看?” …… 约莫七点,家政公司的红姐刚把厨房收拾干净,听见开门声,迎出来打招呼。“小祝,回来了?聂先生还没回来呢。” 祝瑾年笑着应了一声。她刚搬过来的时候,红姐叫她“聂太太”,她蛮不好意思的,就让红姐改口叫小祝。 红姐喂了猫,收拾收拾,嘱咐了几句便走了。祝瑾年到厨房里看着汤,红姐今天煲了松菇鸡汤,现在用小火慢慢熬着,正是香气四溢之时。电视里播放着美食主题连续剧预告片,文案“一碗汤,一碗饭,一个人,一个家”,切中祝瑾年此时所感。 毕业后留在鹏市,一心奋斗二级咨询师,每天都很充实,但总少了点什么。朋友们都说,鹏市作为全国发展最好的经济特区,能让人很拼命却找不到归属感,她以前也常有所感。不过,搬过来之后,这种归属感便日渐深刻起来。 她曾跟聂羽峥提起,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有棵很高的桑树,每年四五月份,树上挂满了小小的桑椹,一些男孩能爬上去采,说可甜可甜了,她和几个小姐妹只能拣几个掉落下来的吃,已然很高兴。长大之后,即便在超市里买了很贵的进口桑椹,也觉得不如小时候的好吃。没想到聂羽峥第二天就移栽了一棵桑树,说托人特意寻了一棵优良品种,只待来年结果。 许是临江,这里晚上还挺凉快。他俩用过晚饭,就在院子的藤椅上乘凉,看月亮,给奶包梳毛,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初中的时候跟同桌一起幻想长大后的理想生活,见同桌竟有“晚饭后跟喜欢的人一起散步聊天”,反观自己,都是什么上网、看剧、旅游之类,从来没有爱人的参与。她将此当个趣事分享跟聂羽峥,他问:“现在呢?我参与之后,感觉如何?” “还不赖。”她咬了口冰西瓜,笑开。 乘凉时,她还逼问过他的情史,他倒好,非要用幼儿园说起,至今,小学二年级竟还没说完,她越听越不像情史,倒像听个人传记。 正想着,聂羽峥也回来了。 “7点半了。”祝瑾年看看钟,“你下午不是去支队开小会吗?怎么,从1点开到6点半多?” “4点结束,遇到点小插曲,耽误两个多小时。”聂羽峥走进厨房,从后面抱住她,“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禾诗蕊该不会寻什么短见吧?” “章靖鸣来了。” 这个名字好久没出现在祝瑾年的生活中,她都快把这人给忘了。“他去做什么?路都不能走了,还能搞什么幺蛾子?” “媒体报道了禾诗蕊现身的事,章靖鸣大闹支队,说他是禾诗蕊的律师,要求沈子平带他去见她。”聂羽峥说着,戴上棉手套,揭开盖子,热腾腾的蒸汽扑散开来,伴随着松菇独特的香气。 祝瑾年一怔,追问道:“见了吗?” “能让他见吗?”聂羽峥反问,笑着斜睨她。 “他可不是那么轻易被打发的。” “以死相逼,又是匕首又是农药的,像个泼妇。”聂羽峥摇摇头,评价道:“滑稽又……可悲。” “他有病吧?禾诗蕊见了他,不跟他拼命才怪。”祝瑾年不带一丝同情,毫不客气地说:“无论如何,当初她都是受不了他的骚扰才去找曹义黎的,没有他就不会有后头的遭遇。虽然你暂时不能告诉我细节,可但凡智商没问题,都想得到她这些年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换做我,只要能活着回来,杀了他都会。” “看来轻易不能得罪你。” “当然,否则有你好看的。”祝瑾年瞪瞪眼,恐吓道。 “没你好看。”他戏谑道。 “好了好了,我饿死了……”祝瑾年把饭菜端到餐桌,招呼他先过来祭祭五脏庙。 “我很久没去荒漠甘泉,还顺利吗?”大老板终于关心了一下业务开展情况。 “挺好的。我们对学校长期的义务咨询有了效果,趁暑假,好多家长都带着开学就高三的孩子过来,学习减压方法和调整心态,签了套餐协议。” “你怎么样,有没有遇到棘手的case?”大老板又关心起助理的工作情况了。 祝瑾年想到自己今天接待的一个男访客,不禁汗颜。他说自己喜欢上了宠物狗,并多次发生了关系,现在一边觉得罪恶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她笑了笑,简单回答道:“可以应对。” “很好。”大老板表示满意。 —————— 专案组人员再次讯问了禾诗蕊,她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过孩子。从她这里打不开突破口,警方根据郑文秀的日记和曾大强工友的证词,划定了一个大概的时间段,向全市的收容机构和医院发出通知,寻找那个时段被遗弃、救助的新生儿,虽然找到了那么几个,却没有一个跟禾诗蕊有血缘关系。 “暂时没有新证据显示,禾诗蕊是故意杀人防火。”饶锡两手一摊,郁闷地说,“郑文秀的日记、曾大强工友的那些回忆都只能说明曾大强跟曹义黎闹掰,他俩本来就因为钱有矛盾,算不上什么新情况,就算禾诗蕊生过孩子,也不能算作证据链中的一环。我已经谢天谢地她没提出司法精神鉴定,被囚禁了七年,我都会被逼疯!” 相比于其他专案组成员的一筹莫展,聂羽峥显得几分闲适。“前阵子,每当我手头的case陷入迷宫,都有个神秘人寄信提示,这次,他迟迟没出手,不知道是因为我们调查的内容太过保密,还是他也毫无头绪?” 沈子平哭笑不得,“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该不会在等提示吧?太不靠谱了。我早就说那人没准就是个热心市民,看多了侦探小说,想搞神秘。” “你说得对,还得靠自己。”他微笑,“查一查曹义黎的收藏品——白金项链,记得吗?它的收藏日期跟禾诗蕊疑似生孩子的时段重合了。我想这不会只是巧合。” 贾亚烈一拍桌子,“就是当时你说让你百思不得其解的项链?!脏兮兮的那条!” 第64节 “它对禾诗蕊很重要,但上次我问起时,她却显得满不在乎。她从曾大强家中逃离后,还是想办法回了家,说明亲情在她心中的份量依旧很大,对这么一条可以说是奶奶遗物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冷漠?她说项链不慎丢失,可却出现在曹义黎的收藏品中,为什么?项链的收集日期距今6年多,也就是说,禾诗蕊被囚禁的第4年,项链才落到曹义黎手里。 它的收藏日期跟她疑似生孩子的时段重合了。我想这不会只是巧合。”聂羽峥猜测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把这条项链作为纪念品,放在了孩子身上,曾大强却把它送给曹义黎,进而得到一笔钱。” “可它为什么沾满泥土呢?”沈子平不解道,“像刚从土里挖出来似的!”说着,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惊异道:“……不会吧?!” 聂羽峥颔首,肯定了他心中所想:“从犯罪心理的角度,事先有预谋的罪犯通常会选择自己最熟悉、最拿手的手段处理尸体。曾大强此人最拿手的莫过于挖坑、填埋,对曹义黎是如此,那么对一个绝对不能发出声音让旁人发现的婴儿,是不是也是如此?” 众人轰然,纷纷咬牙切齿:“对自己的孩子,下此狠手?!”“是不是人啊!太无情了!” “不一定是他的,也有可能是曹义黎的。”沈子平说,“50%的概率,曾大强选择了自保。” “马上对项链做微量成分分析,尤其是上头残留的泥土,拿到结果就去找地质、土壤专家帮着看看。”饶锡拍板。 沈子平愤然点了根烟,到走廊上狂吸了好几口,心情还是没有平复。 聂羽峥提着公文包,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 “我接受你的建议,去趟荒漠甘泉,不然会疯。”沈子平叫住他。 聂羽峥拍拍他的肩膀,算是默许。 “能给我打个五折吗?” “打骨折。”聂羽峥抬手抽走他叼着的烟,顺便摁灭。 “你……唉!” ☆、第97章 永别旧时光(2) 两人一起到了松海大厦, 沈子平一边喃喃重复着荒漠甘泉的广告语, 一边打听着心理咨询相关。因为他临时起意, 没有预约,接待前台那儿一时安排不出咨询师。 “跟我来。”看样子, 聂羽峥打算亲自上阵。 沈子平并没什么严重的心理问题, 只不过最近奔波查案过于劳累, 加上负能量累积太多, 需要疏解。在发泄室里狠狠摔打吼叫一阵, 筋疲力尽,内心的重担却放下一大半。 他叼了只烟,瘫软在聂羽峥办公室的沙发上, 喝几口加了重奶重糖的咖啡, 心情好多了。 闲聊了一会儿, 聂羽峥忽然盯住他的眼睛,目光刹那间锐利起来,“这次不寄照片给我, 是因为认清了事实?” 他背脊一挺, “什……什么照片?” “第一封莫名其妙收到的剪报以及叶欣雪、禾诗蕊的照片, 都是你寄的。”聂羽峥扬扬唇角, 眼中有着洞悉一切的释然,“以前我不愿深究,只当是某个热心的或者别有用心的好事者。直到我收到了禾诗蕊的照片……” 沈子平屏息, 紧抿着唇。 “子平, 只要涉及到她, 你就沉不住气。后来我想,如果不是你,我不相信有人能越过支队重重的监控和人来人往的走廊,把一份剪报放在你们的桌上,还查不到任何痕迹。叶欣雪的照片对你来说也很容易,你知道我在查什么,只要顺着深入问问凉肃市警方,就能得到叶欣雪的照片;你怕被我发现,故意用左手写字,更证明了寄信人就是我的身边熟人,如果只是个热心市民,鹏市几百万的人口,几百万种字迹,他何必怕我去查?但即便用左手,你写到章靖鸣名字时的恨意,还是能从字迹中看出来,这种情绪,与你写叶欣雪三个字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子平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摇摇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上次开会,你故意随口提到寄信的热心市民,就是在刺探我。”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祝瑾年第一次来支队就撞上了章靖鸣,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肯定会故技重施,把她当成新目标。我也是碰碰运气,想多个帮手,于是先丢个诱饵,就把新闻剪报说成是匿名信。后来你果然为了祝瑾年,想查禾诗蕊的事,正中我下怀。我见你在查‘欣雪’这个人,就顺着查了一下,给你寄了叶欣雪的照片,引起你的注意,想给你留个‘凡是我寄给你的东西,就一定是有价值’的印象。但是,你就顾着追老婆,没有全心全意跟进禾诗蕊失踪案,迟迟没找到失踪案的新线索,我按耐不住,有点操之过急,就又给你寄了个照片……” “你想用匿名信事件给我制造一个心理惯性,同化我的思考方式,进而引到着重调查分析章靖鸣这条线上。” 沈子平叹了口气,“惭愧啊……” “执念。”聂羽峥一言以敝之。 他又叹了口气,“第一个喜欢的女人,第一个没破的案件——是一种情结,也是一种执念。不过你放心,我对禾诗蕊没有什么私心,毕竟我现在有老婆有孩子的,况且,我是个警察,会同情、会不忍心,但绝不会包庇纵容。” 远处,六点的钟声遥遥传来。 “小祝下班了吧。”沈子平起身,“不打扰你谈恋爱,我难得这么早回家陪陪老婆孩子,走了。” 他话音刚落,祝瑾年探出半个身子往办公室里看,戏谑地问:“聂总难得来趟工作室,要跟谁谈恋爱呢?” “反正不是跟我。”沈子平挑挑眉,抬手摇了摇算是告别。 “你说我跟谁?”聂羽峥起身送了几步,随手把门带上的同时,另一只手伸过去揽过祝瑾年的腰,还在她臀侧拍了一下。 “真难得,你有空接我下班。” “偶尔也该过来刷刷存在感。” 祝瑾年歪头装无知,“难道不是专程过来跟我谈恋爱的?” 聂羽峥顺着她问:“恋爱在哪?叫过来,我跟它谈谈。” “说起恋爱……兰洁斐最近谈恋爱了,男朋友小她7岁,刚上大学呢。昨天她约我今晚一起吃饭,哭着喊着要秀她的小鲜肉,还叫我带上我的冷冻肉。” “‘冷冻肉’指的该不会是我?”聂羽峥挑高一道眉。 “呃……”祝瑾年尴尬地笑了,一时忘形竟然把她们闺蜜私下里给对方男朋友起的代称说了出去。 他暂时不动声色,“约了几点?” “七点。”祝瑾年讨好地有问必答,“很近,就在对面的蟹蟹小火锅。” “还有一小时。”他慢慢点了点头,忽然解开了polo衫的领扣,“足够我这块‘冷冻肉’让你尝点新鲜的东西。” “喂!你该不会想在这里……”祝瑾年脸色一变,慢慢涨红,这人,一言不合就开车!“他们有的还没下班呢!” “所以……”他竖起食指压在她唇上,“你得小点声。” “你疯了……啊!”祝瑾年被他扑倒在沙发上,又是无奈羞涩,又是担惊受怕。 …… 差5分钟就7点,祝瑾年手忙脚乱在镜前补着口红,聂羽峥体贴地帮她拉上连衣裙后背的拉链,好整以暇站在落地窗前等她补妆。 二人总算在7点15走到了约定地点,兰洁斐和一个阳光小鲜肉早就到了,本就娃娃脸的她看上去跟小鲜肉还挺搭,一见他俩就指了指手表:“你们迟到了15分钟哦,小年太磨叽了,早知道就约7点半。” “我哪磨叽了……”吃瘪的祝瑾年简直要哭。 “你的提议不错,多半个小时的话,我们就不会那么仓促、草草收尾。”聂羽峥一贯地语不惊人死不休。 祝瑾年横他一眼,好在兰洁斐并没发现此言的深意,以为他们是因为接待来访者才双双迟到。 你还别说,这对姐弟恋分外恩爱,兰洁斐这只小白兔在小鲜肉面前一下子变成了大姐大一样的老母鸡,小鲜肉运动阳光,在她面前却总露出依赖的一面。兰洁斐说起自己这段恋情遭到的反对声,有些神伤,谁知,小鲜肉一句“不管将来如何,我是一定要娶你的”,搞得她感动得眼泪汪汪,却还抱怨他的求婚不够有诚意。 聂羽峥在桌子底下牵起祝瑾年的手,凑在她耳边问:“上次你叫我‘老公’,是不是代表我可以省去求婚的环节?” “想得美。”祝瑾年冲他调皮地一笑。 —————— 不知是不是印证了法网恢恢这句话,白金项链的吊坠里检测出了血迹,不过,时隔多年,残留血迹的红细胞已经降解,无法检测出dna。泥土的微量成分分析结果随后也出来了,重金属镉和铅含量大大超出了正常值。重金属在土壤中移动性很小,不易随水淋滤,不为微生物降解,成分具有稳定性。 5年前,鹏市领导班子换届,在五年规划中提出了受污染土壤整治这项内容,随后,进行过一次土壤条件摸底,根据受污染的轻重,划定了第一批重点治理区域。 土壤污染调查具体情况属于国家机密,不能对外界公布,所以,专案组刑警带着检测报告去负责土壤检测的环保部门了解情况。当年负责该项目的老项告诉他们,鹏市某区域的土壤确实检测出重金属镉和铅超标,违规排放的三个冶炼厂被勒令停业整改,项链残泥的检测结果和那片区域的土壤污染报告非常相似。基本可以说,这条项链曾和那片区域的土壤“亲密接触”过,巧的是,那片离曾大强家,不过5公里路程。 一个刑警问:“你们做土壤取样时,有没有发现什么,比如翻出什么首饰、衣服之类的?” “没有,不过啊……”老项严肃说,“我们发现一个用布包了一半的尸骨,一开始以为是谁家的宠物,后来越看越像人,当下就报了警。不过后来派出所反馈说,尸检结果显示,那个婴儿埋下去之前就去世了,好像说是生出来就没活,反正不是被人弄死的。这事也就过去了。” 专案组马上联系辖区派出所,又进而联系上了县公安局。当时的报案记录还在,婴儿是尸检结果也入了档。技侦大队法医小梁说,这个婴儿为女性,肺发育不成熟,呼吸道阻塞,刚出生时就出现了严重的呼吸窘迫综合征,不幸去世,属正常死亡,死亡时间约在半年左右。父母不详,无人认领,早已按规定火化了。殡仪馆按照无主骨灰的处理办法,将它埋入公墓特定区域。 “对了,这个——”小梁找出电脑中几张照片,“这是随尸体一起发现的,好像是某项链或者手链的一小截,测过,是白金的。” 这截约4厘米的白金链跟禾诗蕊的项链形状完全吻合,尸检报告的dna信息也证实了她跟禾诗蕊存在亲缘关系。警方由此断定,出生就不幸夭折的女婴系禾诗蕊所生。 禾诗蕊再次坐在讯问室里,这回,饶锡,贾亚烈和聂羽峥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深吸一口气,明知这三人绝对有备而来,还是淡定地笑了笑,“你们好。” “你好,我们补充问你几个问题,请你据实回答。”饶锡公事公办的口吻,充满了当领导的威严。讯问之前,三人开了个小会,对一会儿要问的问题做了个规划,现在,他胸有成竹。 “你政法大学毕业,而且学习成绩那么好,肯定知道正当防卫是不会受到惩罚的。既然你逃出了曾大强的家,为什么不选择报警,而是不声不响回到老家?” “我被关了7年,一下子获得了自由,一时间没办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虑问题。我只想走,远远离开那儿,我害怕所有人,包括警察。我只记得天不冷,但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一直走,走到有路的地方,拼命拦车,上了一辆农村客运小巴,刚好能去县城车站,之后又去了鹏市车站。汽车站这么多年还在,没怎么变,我买了张票就回凉肃了,买票时我话都说不清楚,你们知道吗,我太久太久没跟其他人说过话了。回到家里,我爸妈见到我那一刻,我这辈子不会忘!他们直接给我跪下了,拉着我的手,我们三个人哭得都喘不上气。” 禾诗蕊长长舒了口气,抹了一下眼角涌出的泪,接着说:“我不断地说话,那时我感觉自己忽然就疯了,不眠不休,说了几天几夜,嗓子都出了血。我爸妈也想报警,但我不同意。我不敢面对陌生人,不想再回忆这几年发生的事。他们忙着照顾我,暂时也没去公安局,一直在家陪着我。我跟我妈睡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一样,我感到很安全。 她双手交叉抱住自己,仿佛在回忆小时候的温馨时光。 ☆、第98章 永别旧时光(3) 沉默许久, 贾亚烈不得不打断她的美好回忆:“你在家呆了多久?” “大概三四个月,从来没出过门, 也不敢出门。我的心情……又或者说是精神,渐渐恢复了正常,也不再做噩梦。我开始考虑以后的事, 因为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 饶锡说, “你可以选择报警, 继续读书,回归正常的生活。” 禾诗蕊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正常生活是什么,大家都以为我死了,而我, 也不想对一个个认识我的或着想认识我的人去解释我的过去。我了解到,网络、科技发达了, 我这样一个失踪了7年居然还活着出现的人, 难免会吸引媒体,那么,我的遭遇岂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不想再受到关注了, 我不想面对别人看我的目光和可能引发的议论。” 聂羽峥沉静地望着她, “所以,你决定隐姓埋名去昌朵地区的乌来村当义务教师?” 禾诗蕊抬眼, “是的, 大学的时候, 我报过名。不过那时是想着去艰苦的地方锻炼、奉献一下再回来, 而3年前,我想的是,去了,就留在那里。乌来村很美,四面都是冰川雪山,只不过道路险恶,去的人少。所谓的条件艰苦,都是主观感受,对我来说,那里跟天堂一样,人不多,每个人都很真实,没有阴险狡诈、是是非非,我教孩子们写汉字、看书,告诉他们什么是美好,但从来不提我的过去,因为在那里,我都快忘记了。” 从她那些搜索记录上看,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忘记。 从昌朵那边发来的后续调查情况显示,禾诗蕊化名何诗心义务教书期间,对学生们一直很尽心,也从来没有要过学校一分钱,孩子们都非常喜欢她,学习的热情非常高,校长一再强调,诗心是他见过最好的老师,希望她还可以回去。 利用黑魔法一般的负性情绪诱导,差点将三个讯问人员拉进心理控制陷阱的禾诗蕊,却对乌来村的孩子们倾尽所有关爱,她,真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 饶锡些许动容,定了定神,问:“你对乌来村的孩子们那么好,是因为曾经失去孩子吗?” “这个问题你们上次问过我了。”禾诗蕊观察着对面三人的表情,咬了咬牙,坚持道:“我没有孩子。” 贾亚烈拿出两个密封袋,一个装着一小截白金链,一个装着剩余的链子和吊坠。 禾诗蕊愣住了,盯着它们,微张着唇些许颤抖。 贾亚烈解释道:“曹义黎有收集女性丢弃物的癖好,这些年,曾大强将你用过的东西都送给了他。这条项链也是他的收集品之一,日期是你失踪后的第4年,2月份。另外一小截链子是同年9月份全市进行污染土壤摸底取样时,从一具女婴尸体上提取的,经过比对,你与那个女婴系母女关系,而她的父亲就是……” “别说了!”禾诗蕊忽然大喊。 “禾诗蕊,请控制你的情绪!”饶锡厉声道,“警察问话,不是你说停下就停下的。” 她焦虑起来,有些坐不住,一个劲儿深呼吸,目无焦距却到处乱看,双手紧握拳头,眼中戾色忽增。 聂羽峥言中了,那个死去的婴儿,确实就是她的软肋,她的心理防线,有了松动的迹象。 贾亚烈继续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曹义黎和曾大强的矛盾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的,这与你之前说的‘因为5万块和15万块的勒索,两人有了矛盾’不符。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曾大强对你超乎寻常地好,还给你买很贵的化妆品,几乎对你有求必应。你告诉我们,是不是因为你生下了曾大强的孩子,但孩子不幸夭折,曾大强对你产生了同情心?” 禾诗蕊惨白着脸,声音尖利,“那又怎么样?他对我的同情心是一时的!我是见证他杀曹义黎的人!他还是打算杀我灭口!” 第65节 聂羽峥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注意克制情绪,看住她问:“白金项链是你被囚禁阶段最珍贵的随身物品。上次,我问过你它的事,你说,丢了。其实,你将它放在过世的孩子身上,交由曾大强埋葬。可你知道他将孩子埋在哪儿?一片荒地,遍布重工业厂区,四处是掩埋废料的大坑,连土壤原本的颜色都看不清楚。土壤受重金属污染,被划为第一批重点整治区域。要不是土壤取样,她还不知道要孤零零地躺在里头多久。” “现在呢?她……她在……” “已经在市郊的公墓安葬了。” 禾诗蕊捂住脸,眼泪止不住地流。 聂羽峥有意煽动她的怒火,“出生就夭折,本来已够不幸,为什么要让她沉睡在那种地方?你将自己随身的首饰给她又如何?你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了解凭什么这么说我!”禾诗蕊完全被激怒了,声泪俱下,近乎嘶吼:“你知道我在曾大强家里过的是什么生活吗?!我没被折磨成一个神经病就足够了不起!最初,连几只吸我血的蚊子都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告诉自己决不能丧失意识!决不能求死!我要活着!因为还有这些蚊子需要我!后来,我怀孕了,曾大强和曹义黎谁都不敢确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没有人愿意为她负责!可这个孩子是我那段时间又一个精神支柱!那时候我已经完全屈从于他们了,他们就是我的天啊!我愿意生孩子,愿意照顾孩子,可他们不愿意啊!孩子我自己生的,你们都是男人,不会体会那有多痛!只要经历过那种痛,什么对你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可是,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哭,也没有呼吸,全身都是白的!我求曾大强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看,救救她!可他不肯!他不肯啊!!!” 说到这里,她嚎啕大哭起来,饶锡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聂羽峥,他小幅度摇摇头,示意不要干扰她发泄情绪。 “她就这么一点点!软软的!胳膊腿儿都细细的!闭着眼睛!不会呼吸!也不哭!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她的妈妈!”禾诗蕊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我拼命地求啊!我下跪!磕头!我发誓我几辈子都做奴隶去伺候他!求他送孩子去医院!让医生救她!可他说什么都不肯,说孩子不哭更好!然后……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孩子不动了,我抱着她,她却越来越凉!曾大强抢走了她,说,死了就埋了,埋到后山的墓地里,我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把项链拔下来给她戴上,之后就晕倒了。再醒来的时候,曾大强已经回来了,说都处理好了,没事了。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我看清了他,我……”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合上嘴,红唇紧紧抿着,半晌,才说:“我不知道项链为什么到了曹义黎手里……他竟然连这么一点东西都不留给孩子……” 聂羽峥起身,将一盒纸巾放在她眼前的桌子上,“你不觉得自己说的相互矛盾吗?” 她握着纸巾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他。 “曾大强在你的描述中,是个狼心狗肺的人,连50%概率是自己女儿的都这么无情无义,之后又为什么对你出奇地好?你确定……”他问,“自己没遗漏什么?” “没有!”禾诗蕊飞快地答。 聂羽峥没有给她狡辩的机会,马上说:“因为孩子的夭折,你其实对曾大强产生了强烈的恨意,这种恨意扭转了你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你从心理上摆脱了他对你的控制。在那时,你就可以趁他出门做工时求救或者逃走,可你没有!” “我……我没有,我……” “第4年看清了曾大强,就恢复了自我意识,你为什么到第7年才在一次火灾中‘正当防卫’杀了曾大强逃生?他害死了你的女儿,难道你还能顺从地跟他相处后3年?如果真是这样,你女儿的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一个不足为奇的小插曲?她不该来,是她自找的?她的母亲在她夭折后竟然还跟那个拖延抢救时间的男人和乐融融?” “你们为什么要逼我!”禾诗蕊的心理防线在对女儿夭折的愧疚和委屈中全面崩溃,泣不成声,“我不杀他,我能逃出来吗?你们这些无能的警察找到了我了吗?你们早点找到我,我能这样吗?!” 饶锡换了种语气,温和地说:“你对曾大强之死的来龙去脉乍一听有板有眼,但深究下去破绽太多,再这样耗下去,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对我们说出实情,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因为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也有万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法律不会苛责于你。难道你不想早一点了结,去公墓看看你的女儿吗?她在那里静静等了好几年呢,她也盼望着妈妈能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话,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虽然这个世界上知道她存在过的人不多,可还是有个人那么爱她,也一直爱着她。” “我都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们……”禾诗蕊抬起头,急切地说,“我说了之后,求你们带我去看看她……去看看她……” 为攻破她心理防线推波助澜的聂羽峥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讯问室,显然不愿再听下去。 聂羽峥站在走廊窗口,问一个路过的刑警要了只烟,默默点燃。 女人,无比软弱,又无比坚强。你知道她们的软肋,但她们的软肋同时也是钢铁战士的盔甲,是世界上最尖利的矛,是能阻挡一切攻击的盾。 他不必听禾诗蕊的坦白,她做了什么,他早就了然于心。她依旧如当年叱咤风云时那般,美艳而高傲,她自救时的勇气和隐忍,同两个身强力壮男人较量时心理的巨大张力,都是那样让人震撼。她是高智商的罪犯,是令人悲悯的受害者,也是一个为自己当初的不成熟而付出巨大代价的可怜可恨之人。 可是,有谁能要求一个年轻的生命凡事都成熟? 或许,这就是人间百态。 ☆、第99章 永别旧时光(4) 第二天, 公共危机干预研究所一如既往地安静, 阳光在窗台洒下斑驳, 窗外树影森森,一阵阵蝉鸣将暑气渲染得更浓烈。洪远岚刚从支队拿文件回来, 一头一脸的汗,站在聂羽峥办公室外头,他特意抹了抹脸,掏出眼镜布, 细细擦了镜片,才敲门而入。 聂羽峥将一叠厚厚的资料册放进柜子, “拿到了?” “嗯, 这是详细笔录。”洪远岚将一个资料袋放在他办公桌正中, “听说下个月开庭,如果您要写心理分析报告的话,时间还挺紧的。” 他颔首,简单翻阅一下, 微微震惊同时, 惋惜地微叹口气。 禾诗蕊说, 孩子的去世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刺激,这种恨意,也使她对曾大强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式的依赖感崩塌。她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和与曾大强、曹义黎之间的关系。她意识到,他俩并不是可以依赖的人, 之前的几年, 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忽然大彻大悟。 也许正是站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她更能冷静地凝视深渊。她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分析了曾大强在体力和智力上的优劣势,发现头脑简单的曾大强比较好对付,而曹义黎却是个难缠的角色。 就跟拆房子一样,主梁断了,房子才会倒,你揭去再多瓦片,充其量只能掀翻屋顶。要出去,必须先除掉曹义黎,再除掉曾大强。想到自己和女儿的遭遇,除了出去之外,她更想对这二人展开报复。 她无法同外界接触,在体力上也无法同曾大强抗衡,只有打心理战。她回想前几年的遭遇,正是因为情绪混乱,不知不觉自我暗示,不相信自己还能出去,才会默默接受现实。她的悟性本来就强,如此就悟到一种方法——用情绪去控制人,在对方情绪最糟糕的时候,施加更坏的影响,就能让这个人顺着糟糕的情绪走下去,越来越往牛角尖里钻。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顿悟到的竟是心理学中的黑魔法。 她开始尝试着向曾大强施加负性情绪诱导,刚开始并不成功,她慢慢专研、慢慢修正,滴水穿石一样腐蚀着他的思想。他沮丧时,她跟着怨天尤人,把更多的负能量输送给他,他生气时,她火上浇油,把他的怒火放大到最烈,引导他随意地用暴力发泄怒火。再接着,她试着把屋子里的物件跟某件糟糕的事联系到一起,频频暗示,让他目之所及,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曾大强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喜怒无常,没几个人看他顺眼。而禾诗蕊则装出万分服从的样子,他只有在她这儿能得到赞美。她渐渐发挥出原有惊人的口才,灌输他一套糟糕的价值观,渗透着他的大脑,慢慢扭转他对自己的防备。 曾大强慢慢被禾诗蕊洗脑,成为了傀儡一样的人物,对她的依赖感增强,从而产生了对曹义黎的排斥心理。禾诗蕊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不断怂恿曾大强以各种理由向曹义黎要钱。她要求曾大强给自己买昂贵的化妆品,甚至有机会拿到他的手机,她非但没有选择求救,还悄悄下载了不少心理学书籍,深入而系统地学习人心操控术。 在禾诗蕊有意地挑拨下,曾曹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发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迟早要互相残杀。禾诗蕊判断了一下形式,还是觉得曹义黎应该先走一步,就分两次要曾大强向他勒索高达20万的现金,终于逼得曹义黎带着钱前来谈判。 曾大强已然站在了禾诗蕊这一边,不同意曹义黎所谓“一口价”的买断提议,二人终于扭打起来。禾诗蕊见曾大强处于下风,就先一步砸伤了曹义黎。曾大强处在暴怒中,禾诗蕊多年对他怒火发泄渠道的培养奏效,曾大强抢过她手中的榔头,几下就把曹义黎砸死了。 当时,只有禾诗蕊才知道,曹义黎一完蛋,曾大强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安慰着他,跟他分析利弊,蛊惑他将曹义黎的尸体妥善地埋好。曾大强采用了他最擅长的手段,将尸体深深埋进白天时挖好的树坑中,还一层一层地撒入大量的石灰妄图掩盖将来可能散发出的味道。 他去埋尸的那个晚上,禾诗蕊将曹义黎曾经来过的种种证据都保存得妥妥帖帖,为的是将来嫁祸曹义黎。 曾大强魂不守舍地回家后,早就布置好一切的禾诗蕊劝他一醉方休,他真的听话都喝得不省人事。禾诗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截电线,绕在了他脖子上…… 随后,她找出曾大强常备在家的一小桶汽油,泼洒之后,将烟灰缸里未熄灭的烟头朝那边一扔—— 轰!!火苗如同一条小蛇,飞快地顺着汽油泼洒之处扩散开,一下子进化成一条火蟒。 七年的囚禁与煎熬,就这么付之一炬。 聂羽峥没想到,禾诗蕊能自己悟出负性情绪诱导这种黑技术,这到底是人求生的本能,还是大脑浩瀚的潜力? “这个案例……”他伸手敲了敲档案袋,“可以作为今年重点研究课题进行。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和利马综合症(注1)共存于一个案例中,非常罕见。更何况,二者之间还有此消彼长的关系。在人质出现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之后,劫持者对人质产生了依赖感,变成了利马综合症,反被人质所害,可以说,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例。” (注1:利马综合症是人质犯被人质所同化,与人质的立场趋于一致,把攻击心态转变的现象) 洪远岚正缺论文数呢,一听这个,高兴极了,双眼都放着光,“接下来得加班加点了,不然时间根本不够用啊!” “时间的确不等人。”聂羽峥低着头若有所思,“有件事情我得请教你。” “不敢不敢!”洪远岚受宠若惊,怎么?在学术上聂羽峥还有向自己不耻下问的时候? “听说你去年春节向女朋友求婚成功,请问,用的是什么办法?” “啊?”洪远岚一愣,刚才他们不是还在认真严肃地讨论着今年重点课题吗?为什么忽然跳到这种事情上?他尴尬地笑了几声,摸摸后脑勺,“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办法啦,就是在她家楼下用蜡烛摆了一个心,然后打电话叫她下来,我拿着玫瑰给她……” “在楼下用蜡烛摆了一个心?”聂羽峥不可思议地重复道,“我记得去年春节鹏市恰好遭遇了十年一遇的超强寒流,你是怎么保证蜡烛那点小火苗在强风下不灭?” 洪远岚简直要被痛苦的回忆惹哭了,“别提了,都可以出道数学题了——点燃1支蜡烛需要20秒,点满5支蜡烛,就会被风吹灭4支,问多久能把50支蜡烛全部点燃?” 聂羽峥没有被这点小伎俩唬住,他同情地摇摇头,看着自己的助理,“也就是说,所谓‘用蜡烛摆了一个心’,她在楼上其实根本看不见。” “看见了。”洪远岚一脸郁闷,“别忘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点燃了她家楼下的草坪,差点没被警察抓走。弄出这么大动静,她怎么可能看不见?她下来时候一边哭一边笑,还一边骂我,问我是不是她不答应,我就要烧她家的房子。” “看来这并不是个好办法。”聂羽峥一脸正色地总结到。 他点了点头,又说:“我一朋友是将求婚戒指放在女朋友最爱吃的东西里,希望她吃到时能有个惊喜。” “后来呢?”聂羽峥虚心问。 “他女朋友是个吃货,见了爱吃的东西就狼吞虎咽,最后用血淋淋的教训证明了一个真理——钻石的硬度远远大于牙齿。” 聂羽峥汗颜,“你那位朋友……人还好吗?” “还活着。”洪远岚笑,“没想到组长也会为这种事情伤脑筋?” 聂羽峥不置可否,这种烦恼对他来说似乎是个甜蜜的负担。 埋首梳理出许多值得研究的细节,再抬眼时,分针时针恰好把表盘分割成两个面积相等的半圈。他暂将资料推到一旁,起身刚要走,只听走廊上响起熟悉的高跟鞋声。 他的眼眸染上些笑意,静静坐在原位,待那抹身影走进,扬扬唇角,“查岗?” 说话间,已起身去迎。 “下午恰好约了个访客,就在附近。还有,我去报了个二级咨询师的培训班。”他近几日忙于工作,听说今天案情终于水落石出,既是顺道来找他,也是想跟他轻轻松松地度过难得清闲的一晚。 “想我了。”他一语道破。 “我算是领教过你工作狂的一面了。”祝瑾年耸耸肩。 “能令我执着的不仅只有工作,还有……”他刮了下她的鼻尖,见她释然又得瑟地扬了扬眉,才接下去说:“还有国家大事。” 祝瑾年飞扬的眉尖耷拉下来。 “不过,国家大事多的是人操心,我只好把除工作外的其他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了。”聂羽峥伸出和平的橄榄枝。 “我不听我不听!”她捂着耳朵故意跟他抬杠。 “那就不听。”他握住她的手,在她指尖轻轻一吻。 祝瑾年把头靠在他肩上蹭了蹭,所谓归属感,最大还是源于他吧。 ☆、第100章 尾声 一个月后, 聂羽峥递交了禾诗蕊案几个当事人的心理分析, 作为警方调查报告中的一个附件,由公诉人上交法庭。 报告中提到, 隔绝、囚禁、虐待与死亡威胁让禾诗蕊出现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默认了曹义黎和曾大强对其施加的种种犯罪行为, 产子意外之后,禾诗蕊出现了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主要表现为激惹性增高和攻击性.行为频繁, 并对创伤伴有的刺激作持久的回避,采用错误的方法进行自救与防卫。曾大强受其影响, 出现了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相对的一种罕见心理状态——利马综合症,但仍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没有主动释放人质, 导致了禾诗蕊最后的犯罪行为。禾诗蕊在被囚禁的7年中, 身心遭受了巨大的折磨,丧失了以正常逻辑思考问题的能力, 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作用下,实施了报复手段。 鹏市中院经过了三个月漫长的审理,终于做出一审判决,禾诗蕊犯故意杀人罪,考虑到她被囚禁多年,死者曾大强多次对其进行死亡恐吓、强.奸和残酷虐待, 判处有期徒刑3年, 缓刑5年。 新闻一经媒体报道, 又引发社会一**讨论,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渐渐被人淡忘了。生活总在继续,就像永不停息的列车,窗外或美丽或糟糕的风景,都仅仅是过眼一瞬,不会长久地留在不相干的人心里。 康坚扬搬离逍遥游后,真的没再也没做过那个梦。这件事真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一大清早,奶包就在外头不停地挠门,不知是饿还是寂寞。卧室里传来一些响动,只听祝瑾年的声音传来——“别闹了,千惠说让我一上班就去她办公室……” 聂羽峥仍旧没有松手,薄被下,紧紧拥着她。她薄薄的吊带睡裙阻隔不了来自他的体温,她的背贴着他的腹部,只感觉一片炙热。 “哎,对了,我忽然想起,我们认识好像不知不觉超过一年了……”祝瑾年不再挣扎。 聂羽峥低哑地应了一声,似乎这个日子并没有成为一个重要日印在他脑海里。“一年前,你能想到一年之后自己和你口口声声咒骂的‘出卷老头’一起躺在这里吗?” “简直不敢想。”祝瑾年捂住眼睛,“所以人一定要好好活着,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好事呢?” “是啊,谁知道呢?”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松开了手,“但我知道如果你再不起床,就一定会迟到。” 祝瑾年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急急洗漱好。赶到荒漠甘泉,恰好踏着点儿进了千惠的总监办公室。 千惠潇洒地捋一捋流海,“是这样的——我们做的几个心理分析项目反响不错,前几天我们接到了芬兰一个心理咨询室的邀请函,想跟我们探讨心理分析在咨询过程中的实际应用。本应由我们的心理鉴定总监聂羽峥去,但我问过他,这一两个月根本走不开。你是他的助理,而且我看过你的英语成绩,六级过了,口语也不错,想不想去走走?” “可是芬兰……” “哦,语言的问题你不用担心,肯定有专门的翻译陪同。” 祝瑾年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这完全是他们看在聂羽峥的面子上,顺道给自己个出国走走的美差。“可是我的资历还不够,工作室的主心理师都可以代替聂羽峥去。” 第66节 “可以用来跟他们交流的case全部都是你跟羽峥一起完成的,我想,你比其他人更有发言权。”千惠语气很是坚决,“就当一次出国推广……大概定在12月,来回一共一周。回头跟羽峥告个假,让他再过一周的单身生活吧……就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适应,可别来找我问责。” 祝瑾年只得答应,“好吧……要准备什么材料吗?” “呃……”千惠思考几秒,这个问题似乎在她考虑之外,“让羽峥把那几份心理分析报告给你就行。” “那儿……挺冷的吧。”祝瑾年忽然缩了缩肩膀。 千惠笑了,“相信我,绝对冷不到哪儿去。” 芬兰啊……真的是太远了。祝瑾年几分雀跃几分紧张,把这事告诉聂羽峥,还旁敲侧击地问他到时候能不能抽空陪自己一起去。 “我如果能抽得出空,还需要你代劳?”聂羽峥语气饱含笑意,“12月是我最忙的时候——我得出卷,亲爱的。” “好吧……”祝瑾年遗憾道。 12月中旬,祝瑾年请了年假,登上飞机,去往赫尔辛基。中文翻译接机后,和她一起去往邀请方心理咨询机构,与芬兰心理学名师virtanen教授交流经验的同时,也学习到了先进的理念,不过这种理念要在国内普及,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几天的行程结束,祝瑾年也利用起年假,去萨利色尔卡,想看一看传说中的极光。车子经过拉普兰森林时,望着白雪皑皑的山脉风光,她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给聂羽峥,还说:“这么美的风景,真想跟你一起看。” “放心,早就说过,我不会再错过每一次跟你共赏美景的机会。”他很快回复道。 “嗯,下次一起来。”祝瑾年望了望身侧空空的座位,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按照中文翻译的建议,她乘车到了拉普兰东部的一个旷野。这里是欣赏极光的理想之地,游客不少,但跟国内的景区比,已经算是人少的了。周围矮小的树丛给人一种蛮荒之感,像一群小矮人簇拥着顽强对抗严寒,一座座玻璃屋像发光的金龟子,在雪地里洒下一小片淡金色的光。 入夜,她裹着最厚的羽绒服,把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一样,踏着冰雪,仰望苍穹。一抹蓝绿色的极光如同仙女跳舞时飞散的霓裳羽衣,自天边挥舞而来,整个天空像个不停变景的舞台,每一秒都有不同的色彩,近乎魔幻却又那样真实。 祝瑾年微张着唇,双手紧握贴着胸口,怀着敬畏与惊叹,仰望漫天胜景,一次次感到天地浩淼之大,自我之渺小。 她录制了十几秒的视频,发给聂羽峥。 他回复:“刺激我?” “没办法,为难学生比较重要。”她回。 “分享寓言一则: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在草地上仰望星空,不料前方有个深坑,他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她不以为意,“这寓言说明什么道理?” ——“别总是往上看。”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祝瑾年愕然,下意识转身去看,恰好,一抹极光自天边忽然展开,横贯整片苍穹,忽然出现的聂羽峥仿佛就站在极光幕布之下,那一刻震撼得令人窒息。 “你……”祝瑾年鼻子一酸,忽然有些想哭,“你怎么来了?!” “我不会再错过每一次跟我的妻子共赏美景的机会。”他脱下手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拳头大的冰球,双手捧着走到她面前,她才看清,这是一个钻石形状的冰块,只在这样的极寒天气,能保持不化。 “比你晚一天的航班,我也来了。在你代表荒漠甘泉参加交流的时候,我没闲着,动手做了这个。”他把冰块放在她手心,她双手早就冻的麻木,但还是小心地捧着,举至眼前看了又看。 “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祝瑾年终于识破,“从一开始千惠让我来出差,就是你授意的吧?” 他神秘一笑,“我只能透露一点——跟你交流的virtanen教授,是我在斯金纳心理论坛认识的老朋友。” “我好像又被你摆了一道……”祝瑾年扶额,虽是无奈不甘,却满心甜蜜。 “外面太冷了。”聂羽峥遥指了一下半圆形的玻璃房。 “你订到了?”祝瑾年又是一惊,她没想过要看一整夜的极光,只订了普通酒店。 “求婚之旅,怎能不计划周全?”聂羽峥一下子把她抱起来,目光灼灼专注,“你更重了,但是所幸我还是抱得动,一辈子都不会放手。” 祝瑾年以前一直不理解别的姑娘被浪漫求婚时为何哭得稀里哗啦,今天这事降临到自己头上,却也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她像只大型宠物一般趴在聂羽峥肩头,由他抱着往一个玻璃房走去,小声地呜咽着,为他的用心,为自己的幸运。 两分钟后…… “你不是说你抱得动我,一辈子不放手吗?”祝瑾年呈“大”字型躺在雪地里,鼻尖通红。 “我指的是国内。”聂羽峥摊手站在一边,明显刚才一不小心松了手,让老婆掉在了地上。 “还好雪厚。”祝瑾年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也不计较,朝他招招手,忽然奸笑一下,“原来你在某些事情上,根本坚持不了两分钟。” “再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聂羽峥正色道。 “成。” 一分钟后…… 祝瑾年再次掉了下去,又摔了个四脚朝天。 “在搬砖界你是什么水平我算完全了解了,请允许我脚踏实地自己走过去吧。”她双手合十。 聂羽峥无言,牵着她继续走。二人的羽绒服摩擦出沙沙声,留下两行脚印和相携而去的幸福身影。 玻璃房内气温高了些,钻石形状的冰块放在浅口瓷盘里,慢慢融化了。祝瑾年躺着看极光,睡意渐浓,忽然感觉手腕一热,只见聂羽峥托起她的左手,从瓷盘中拿起一个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戒指上还有刚刚融化的冰水,曼妙曲折的极光、沁凉的触感和钻石璀璨的光,默默诉说着这个男人所有关于爱的一片冰心。 每个人都是渺小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收获属于自己的大幸福。 全文完 本书由 幽呆不呆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