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序曲》 第1章 《太空序曲》又名:preludetospace 作者:[英]阿瑟·c.克拉克 译者:朱荣杰/杨继环/张鸿雁/傅岩松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1 那条闪亮的金属轨道长达五英里,笔直如箭,在沙漠上遥遥指向远方。它穿过死寂的沙漠中央,一直伸向西北方那遥远的海洋。就在这片曾经是土著人家园的土地上,十几年前,轰鸣着竖立起许多外形怪异的东西。其中最大最怪异的就放在了发射轨道的前端,它会沿着这轨道呼啸着冲向天空。 在低矮的沙丘所围绕着的峡谷中,一座小镇已经在中间平缓的沙漠上拔地而起。建造这座小镇别无它用,只为了一个目的——这个目的就凝聚在那个燃料贮存罐和那条五英里长轨道末端的发电站上。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和工程师们会聚于此。“普罗米修斯”号——第一艘宇宙飞船,经过三年时光已经在这里成功装配。 传说中的普罗米修斯把天上的火种带到了地上。二十世纪的普罗米修斯要把原子之火带回天神的老家,并且将要证明,人类将靠自己的努力,终于挣脱了把他束缚在自己的世界里上百万年的枷锁。 似乎没有人知道是谁为飞船取了这个名字。但实际上,它根本不是单个的飞船,而是由两个独立的飞船组成。设计师明显缺乏进取心,他将这两个独立的飞船分别命名为“阿尔法”和“贝塔”。“阿尔法”只是上面的部分,但却是真正的火箭。而“贝塔”,它的全名是“特超音速(pathodyd)”。大多数人通常称它为原子冲压式喷气发动机,这个名字不但简单,而且更加明了。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飞弹到重达二百吨的“贝塔”,是一条漫漫长路。“贝塔”已经能够以几千英里的时速掠过大气层上层。然而它们的工作原理却相同——两者都利用前冲速度为喷气机提供向前的动力。主要的差别是在燃料上:v-1型当时靠燃烧汽油;但“贝塔”用钚,因而她的射程实际上是无限的。只要她的进气口能够收集并压缩大气层上层的稀薄空气,超高温的原子反应堆就能把空气从喷气机中喷出。只有在最后空气过于稀薄,无法满足动力或维持的需要时,她才把燃料罐中的甲烷注入反应堆,由此成为一个真正的火箭。 “贝塔”能离开大气层,但永远不能彻底地脱离地球。她的任务是双重的,首先,她必须携带燃料罐到达并环绕地球轨道,然后让它们像微型月亮一样绕地球运行以备使用。直到这些都完成了,她才能把“阿尔法”送上太空。接下来,体形较小的“阿尔法”飞船会在自由轨道上从备用罐中加油,为发动机点火,从而脱离地球,开始它的月球之旅。 “贝塔”将一直耐心地绕地球运行直到飞船返航。在“阿尔法”五十万英里的旅程行将结束之时,只有勉强够用的燃料供其进入同步轨道。全体宇航员和他们所携带的设备将被转移到等候多时的“贝塔”上,此时她还有足够的燃料供他们安全返回地球。 这是一个缜密的计划。不过即使有原子能,想要进行到月球的往返旅行,唯一可行的办法还是使用一个至少数千吨重的火箭。而且,它还有很多其他的优点。“阿尔法”和“贝塔”的设计能够以任何单个的执行全部任务的飞船都达不到的功率去执行各自的任务。把穿过地球大气层的能力,以及降落到没有空气的月球上的能力合成到一个飞船身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到下一次旅行的时候,“阿尔法”仍将绕地球飞行,在太空中再次加油并可重复使用。今后的旅行,没有一次会遇到同首次那样的困难。到那时将会有效率更高的发动机,再晚一点,等到月球基地建成后,在月球上就有加油站了。这之后,航天飞行就容易了,甚至会成为商业旅行——尽管这在半个世纪或更长的时间之内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此时的“普罗米修斯”号,也就是“阿尔法”和“贝塔”,正在澳大利亚的太阳下熠熠闪光,技术人员正在给她做检查。最后的零件正在安装和调试:神圣的时刻就要来临了!再过几周,如果一切运行良好,她将带着人类的希望与担忧进入那遥远幽深的宇宙。 德克?亚力克森扔掉书,爬上几级台阶来到瞭望舱。离看见陆地还为时尚早,但旅程行将结束却使他内心烦躁不安,精力无法集中。他迈步走向嵌在巨大机翼前沿上的弧形窄窗,凝视着下面茫茫一片的大海。 绝对什么都看不见:从这个高度看下去,即使是大西洋最猛烈的暴风雨也无影无踪。他盯着下面空荡荡的灰色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到乘员雷达显示器前。 屏幕上旋转的光束已经开始勾勒在它的扫描范围内的第一条微弱的反射波。下方十英里,前方二百英里就是陆地——这是一片德克从未到过的土地,尽管对他来说,有时这片土地比他的出生地更为真实。四个世纪前,他的祖先就是从那些现在还看不见的海岸出发,去新世界寻找自由与财富。现在他就要回来了,不到三个小时就穿过了祖先们经过数周疲惫不堪的跋涉才穿过的大海。而且他这次来肩负着他的祖先们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使命。 德克刚刚瞥见向他迫近的海岸线上,陆地边缘发亮的图像就已经闯入了雷达屏幕,那是一个几乎要隐没在地平线的薄雾中的黑点。尽管他没感觉到方向的变化,但他知道,飞机现在一定正在画着长长的斜线向前方四百英里外的伦敦机场降落。尽管这种感觉还很微弱,但他能绝对肯定,当周围的空气变得稠密,几分钟以后他就可以再听到巨大的喷气式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了,空气会把它们送入他的耳朵。 康沃尔看起来就是模模糊糊的一片,降落得太快了,什么细节都看不到。据说,马克王马克王:《亚瑟王传奇》中人物,康沃尔统治者,伊苏尔特的丈夫,特里斯特拉姆爵士的叔父。可能还在冷冰冰的岩石上等候伊苏尔特乘船归来,而墨林墨林:《亚瑟王传奇》中人物,德高望重的预言家、巫师和贤人。可能仍在山上同风交谈,思考着他的世界末日。从这个高度看这座岛,就像泥瓦匠把最后一块石头放在廷塔杰尔廷塔杰尔岬:英国英格兰西南部一海域,在康沃尔的西海岸。的墙上时一样。 班机在降落过程中正在靠近一大片白得耀眼的云层。开始看起来被轻微的震动就冲散它,可现在,当白云向他涌过来时,德克意识到下面的云山像喜马拉雅山那么大。只一会儿工夫,高高的山峰就已经在他的上面了,飞机两翼挂着雪墙,冲出了一条巨大的通道。当白色的悬崖扑面而来时,他不禁有些紧张,而当四周迷雾茫茫,什么也看不见时,他又放松下来。 云层一定非常厚,因为他只瞥见一眼伦敦,而且几乎没有觉察到飞机降落时的轻微震动。然后外面世界的声音就冲进了他的大脑中——扬声器中的刺耳金属声,开舱门的声音,除了所有这些,还有巨大的发动机逐渐停转的声音。 潮湿的混凝土,等候的卡车,还有头顶渐渐压低的乌云,驱散了浪漫与探险的最后一丝痕迹。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当略显滑稽可笑的小牵引车拖走巨大的飞船时,她闪光的侧面使她看起来更像是来自于深海而不是来自于开放的空间的生物。当雨珠顺着机翼滑落时,在飞船外壳上,却有薄薄的蒸汽腾腾升起。 特别令德克欣慰的是,在海关关口有人接他。当他的名字在乘客名单上被核对后,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伸出手向他走来。 “是亚力克森博士吗?很高兴见到你!我叫马修斯。我会带你去南岸总部,而且你在伦敦期间我会一直照顾你。” “我很高兴,”德克微笑着说,“我是不是该感谢麦克安德鲁斯?” “是的。我是他在公共关系部的助手。来,把包给我。我们坐特快地铁去,这是最快最好的方式,因为这样你可以进入城市而不必忍受经过郊区的麻烦。不过这样也有隐患。” “是什么?” 马修斯叹了一口气:“你会为那些安全穿越了大西洋,却在地下消失,再也没有出现的乘客的人数感到吃惊。” 马修斯在透露这个小道消息时连一丝笑容都没有。正如德克马上就要发现的一样,他有着顽童似的幽默感,但却好像完全不会笑一样。这可能是最不和谐的组合。 “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当长长的红色火车开始驶出机场时马修斯说道,“我们请了很多美国科学家来这里,但我知道你的职业不是科学家。” “是的,我是一个历史学家。” 马修斯挑起眉毛表示不解。 “我知道这让人很困惑。”德克继续说道,“但这很合逻辑。在过去,创造历史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在旁边做适当的记录。当然,现在我们有报纸和电影——不过令人吃惊的是,不管多重要的报道都会被忽视,就是因为置身于其中的每个人都会认为那些事是理所当然的。而你们这些人正在做的这个项目是历史上最重大的事件之一,如果它成功了,将会改变未来。这一点以往的任何一个事件都做不到。所以,我所在的大学决定派一个历史学专家来填补这个可能被忽视的空白。” 马修斯点点头:“哦,很有道理。 第2章 这也会给我们这些不搞技术的人带来令人愉快的变化。我们实在是烦透了四个词中就有三个是数学符号的谈话。话说回来,我想你应该有相当好的技术背景吧?” 德克看起来有点不自在。 “说实话,”他承认,“从我开始搞科研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十五年了——那时我并没把它太当回事。我要继续进行这项工作的话,就必须学习我所需要的东西。” “不用担心。我们有为疲惫的企业家和困惑的政治家开的高强度课程,那将会给你所需要的。你会惊讶地发现,只是通过听博芬斯的一席话,就能学到很多东西。” “博芬斯?” “天哪,你不知道那个词?这要追溯到大战,它是指那些衬衫口袋里放着计算尺的留长发的教授。我最好现在就告诉你,我们这里有一套自己的词汇表,你一定要学会。在我们的工作中有很多新的想法和概念,所以我们必须发明新单词。你真应该再带一个语言学家!” 德克沉默着。这一刻,他能感悟到这项任务的广阔前景。接下来的六个月中的某一时刻,几千人半个多世纪的工作就要登上巅峰。那将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特殊待遇:在地球另一端,澳大利亚的沙漠上,见证创造历史的过程。他必须以透视未来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必须记录下来,以便几个世纪后有人能再次体验这个时代的精髓。 他们从新滑铁卢站出来后,步行几百码到泰晤士河。马修斯说得很对,这是第一次与伦敦见面的最好方式。完美崭新的泰晤士河大堤建好只有二十年的时间,这里风光无限,吸引着德克的目光沿河而下,直到圣保罗大教堂的圆顶跃入眼帘,圆顶在离奇的柱形阳光下闪亮生辉,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眼球。他溯河而上,经过了查灵克罗斯大伦敦市中心的一个繁华地区。前那些宏大的白色建筑群,但国会大厦隐匿在泰晤士河的转弯处,他看不到。 “风景不错,是吧?”过了一会儿,马修斯说,“现在我们为此而倍感荣光,但三十年前,这里是一堆令人讨厌的锭盘和泥滩。噢——你看见那边的船了吗?” “你是说拴在对面河岸上的那艘吗?” “是的,你知道那是什么船吗?” “不知道。” “那是‘发现’号,本世纪初她曾载着斯科特船长罗伯特?福尔肯?斯科特:1868—1912,英国海军军官、南极探险家。到过南极。我去上班时常常会看着她想,斯科特船长会怎么看我们正在筹划的小小航行呢。” 德克目不转睛地盯着优雅的木制船体,细长的桅杆和扁圆的烟囱。他的思绪习惯性地飘到了过去,河堤好像消失了,那艘古老的船正冒着蒸汽穿过厚厚的冰层进入一片未知的陆地。他能体会马修斯的感受,历史延绵不休的感受一下子变得非常强烈。穿过斯科特,一条线向前延伸到德雷克弗朗西斯?德雷克勋爵:约1540—1596,英国海军上将及探险家,于1577—1580年环球航行一周。、雷利沃尔特?雷利爵士:1552—1618,英国探险家、作家。,甚至将那些更早的仍在尘封之中的探险家们连在了一起:唯一变化的只是事件的规模。 “我们到了。”马修斯的歉意中不失骄傲,说,“它没有应有的气派,当我们修建它的时候资金不是很宽裕。在这些事情上,现在我们还是这样。” 这座朝向泰晤士河的三层白色建筑一点也不招摇,显而易见几年前刚刚建好。它的周围是大片的宽阔草地,上面长着稀疏的杂草。德克猜想,它们已经被规划为今后建筑工地了。这些小草好像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走过行政区的建筑物后,总部就不再那么不显眼了,河上的景致感觉相当不错。在第二层上有一行字母,像建筑物的其他部分一样,轮廓分明而又非常实用。它们只是组成了一个单词,但当德克看到它时,却感到血管中莫名地颤动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这里与周围并不协调,而这毕竟是一个大城市的中心,上百万的人都忙于生活琐事。它就像“发现”号一样在她漫长的航行结束后停在远处的岸边一样不协调——只是它在讲述一个更漫长的、“发现”号或者其他任何一艘船都从未经历过的航行:星际航行 ? 第一章2 德克的办公室很小,而且他还得和两个年轻的制图员合用——不过从这里他可以俯瞰泰晤士河。当他看累了报告和文件的时候,他常眺望漂浮在山间的巨大圆顶来放松疲惫的双眼。马修斯或者他的主任会时不时顺便过来聊上两句,不过他们通常不打扰他,因为他们知道他希望独自待一会儿。在他看完马修斯给他弄来的上百份报告和文件之前,他非常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环境。 那是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直到二十世纪的伦敦的遥远呼声,不过他在写关于洛伦佐的论文《华丽》时获得的技巧现在帮了他大忙。他差不多看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是无关紧要的,而哪些又是必须要仔细研究的。几天后,故事的大纲就完成了,他可以开始填充细节了。 人类开始飞天的梦想比他想象的要早些。二千多年前,希腊人就已经猜想月亮是一个和地球不一样的世界。公元二世纪讽刺作家卢奇安卢奇安:公元117—约180,希腊修辞学家、讽刺作家,生在叙利亚。写了第一部关于星际旅行的探险故事。跨越从虚构到现实的鸿沟用了超过十七个世纪——而且几乎所有的进展都是在最近五十年取得的。 现代的探索开始于1923年,特兰西瓦尼亚罗马尼亚中部一地区,以前曾为一省。一个叫赫尔曼?奥巴斯的默默无闻的教授出版了一本名为《进入星际空间的火箭》的小册子。在书里他第一次提出了外层空间航天飞行数学关系。这本书的副本目前仅存几本,德克翻看了一遍其中的一本,感到这简直难以相信:如此庞大的上层建筑竟是从那么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奥巴斯——现在已经是一个八十四岁的老人——开启了连锁反应之链后,也将会把他的有生之年引领到与太空的交错点。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十年里,奥巴斯的德国信徒已经完善了液体燃料火箭。开始他们也曾有过征服太空的梦想,可这梦想随着希特勒的到来而被遗忘了。这座德克经常俯瞰的城市,至今还承载着那个时代留下的伤疤,三十年前,那些巨大的火箭带着撕裂空气的混乱,经同温层从天而降。 不足一年后,在一个阴沉的黎明,在新墨西哥沙漠中,时间之河仿佛凝固停滞了一会儿,它们投向泡沫的大海中并且溅出了一条新的航道,通向已经变化的但尚未可知的未来。对广岛使用原子弹使战争结束,同时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最终动力和机器结合在一起,通向太空的路清晰地铺在眼前。 那是一条险峻之路,人们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去攀登——那是交织着激动人心的喜悦与令人心碎的失望的三十年。当德克逐渐了解了他身边的这些人,倾听他们的故事以及他们的交谈,他慢慢地在他的记载中加入了一些在报告和摘要中永远不会提及的个人故事。 “电视图像不是太清晰,不过每隔几秒会稳定一会儿,我们能看到一个清晰的图像。这是我这一生中最为激动的事——能做第一个看见月球另一面的人。然而去那儿多少有些令人扫兴。 “——你所见过的最可怕的爆炸。当我们起床后,我听见格尔英说:‘如果那就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那么我就告诉希特勒这整件事情就是在浪费钱。’你应该见过冯?布莱恩的表情——“kx14仍然在天上:她每三小时绕地球一周,这正是我们所预期的。可是那该死的无线电发射器的输出端坏掉了,我们根本就没法得到仪器的读数。 “我通过十二英寸的反光望远镜看到了装有镁粉的载荷碰撞月球的情景,距离阿利斯塔克大约五十公里。如果你能绕过太阳的强光去看,就会看到它撞出的洞。” 有时德克很羡慕这些人。在他们的生活中有目标,尽管那目标他不能完全理解。把自己造的巨大的飞船送到几千英里以外的太空空间,一定给他们带来了强大的感觉,但强大是危险的,经常会向坏的方面演变。将武器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们能被信任吗?拥有这些武器的世界本身还能被信任吗? 尽管德克有着理性的背景,他仍然不能完全免于自维多利亚时代大发现开始,就早已有之的对科学的普遍恐慌。在新的环境中,他不但会感到孤独,有时还有些紧张。和他交谈过的那几个人总是乐于助人而又彬彬有礼的,但总有些难为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掌握他的课题背景的想法,使德克远离了所有的社会交往。他喜欢这个团体,这个团体有种几乎过分的民主气氛,其次是要想见到他想见的人非常之容易。 在那段时间,德克主要是在用餐时间接触公共关系部以外的人。星际航行中心的小餐室由总部的所有人员轮流做义工,从主任一直向下排。它由一个非常有事业心的委员会来管理,喜欢进行尝试,尽管厨房里偶尔会糟得一塌糊涂,但通常情况下伙食还是非常好的。据德克所知,星际航行中心夸下海口,说是在南岸有着最好的伙食很可能确有其事。 德克的午餐,像复活节一样,是不固定的节日,他每天遇到的都是一群完全不同的面孔,他也因此而很快见到了这个机构中大部分的重要人物。 第3章 没人注意他,这座大楼里装满了从世界各地的大学和工业公司来的客座人员,他显然被看作只是又一个访问科学家。 通过美国大使馆的分支机构,他的学校设法为他弄到了一套小型的提供伙食并有佣工服务的公寓,离格罗夫纳广场只有几百码。每天早晨,他步行到邦德街车站,然后坐地铁去滑铁卢。他很快学会了既避开早晨乘车的高峰期,又很少晚于星际航行中心中的那些高级成员。在南岸,昼夜颠倒的时间表是很普遍的:有时德克就在办公楼熬到午夜,周围还经常会有人做事的声音——通常来自于研究小组。为了清醒一下头脑,也为了做做运动,他常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散步,脑子中记下那些他可能会在某一天正式拜访的有趣的部门。通过这种方式,他对这个地方有了充分的了解,这种方式远比马修斯借给他那份精心设计却做了许多修订的组织结构图知道得多,即使是这份图还经常被马修斯借回去用。 德克时常会无意中通过虚掩的门看见里面凌乱的实验室,还有金工车间里沮丧的技师坐在那看着显然拒绝工作的设备。如果很晚了,这场景会因香烟缭绕的烟雾而变得柔和。这时一个电水壶和一个扁平茶壶而不是那些象征着荣誉的工具就会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偶尔,德克会正好赶上攻克了技术难题的时候,一不小心,他就很可能被请过去分享工程师们一直在酿的不知什么液体。就这样他和很多人有了点头之交,可是他熟悉到能叫出名字的只有十几个人。 三十三岁的时候,德克?亚力克森仍然对周围真实的世界感到有些紧张。只有面对流逝的时光和在他的书籍中间,他才会感到更加快乐些。尽管他去过美国大部分地方,但他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术圈里。他的同事认为他是一个稳健完美的工作者,能够几乎凭直觉解开复杂的局面。没人能知道他能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不过他对梅第奇家族的研究被公认是杰出的。他的朋友永远也不能理解,像德克这样有着温和性情的人,怎么能那么准确地分析在如此火暴家庭里的人的行为和动机呢。 看起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他从芝加哥带到了伦敦,他自己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几个月以前,沃尔特?佩特沃尔特?佩特:1839—1894,英国批评家、散文家、小说家。对他的影响开始减弱:小小的拥挤不堪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舞台也正在失去魅力——如果这么温和的词,能够被用在那个简直是阴谋与暗杀的缩影的时代上的话。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兴趣的转变,他也并不希望这是他的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德克?亚力克森仍然在寻找他能够为之献身的研究课题。他感到一阵沮丧,他曾对他的校长说过,也许只有未来掌握着能够真正吸引他的课题。这随便说说、半开玩笑的抱怨却与洛克菲勒基金会的一封信不谋而合,而就在德克知道此事之前,他已经踏上了去伦敦的行程。 一开始的几天,他总是出于对自己能力不足的忧虑而心神不定。现在他知道了,他开始做一项新的工作时总是这样,不过在情况变得糟糕以前就结束了。大约一周后,他就感觉心中有了一幅非常清楚的这个机构的地图,这使他无意间找回了自己。他又开始有了自信心,能够放松一点了。 在大学期间,他就一直不定期地记日记——经常因为偶然的事情而疏于保管——他现在再一次开始记录他的感想和每天的生活琐事。这些为满足个人兴趣而做的笔记,能够帮助他整理他的想法,甚至还可能为他以后要写的正史提供基本的素材。 “今天,1978年5月3日,我到伦敦正好一周——除了邦德大街和滑铁卢周围的区域,我还没去过其他地方。天气好时,我和马修斯经常在午饭后沿着河边散步。我们从“新”桥(才建成大约四十年!)上走到对岸,然后或者向上游,或者向下游走,这完全取决于当时的兴致,走到查灵克罗斯或者布莱克弗莱尔再过河回来。路线有很多变化,可能顺时针走也可能逆时针走。 “阿尔弗雷德?马修斯大约四十岁。我发现他非常乐于助人。他有一种超常的幽默感,但我从来没有见他笑过——他绝对是没有表情的。他看起来对他的工作非常了解,我认为比麦克安德鲁斯,应该是他的顶头上司,好得多。麦克大概比他大十岁:像阿尔弗雷德一样,他逐渐从新闻学转到了公共关系学。他是一个瘦削而面有饥色的人,说话时带一点苏格兰口音——当他激动时就完全没有了。这应该说明了点什么,但我想不出是什么。他是个不错的家伙,但我想他不是特别聪明。阿尔弗雷德把所有的工作都包下了,他们之间的友爱所剩无几。有时候同时和他们俩搞好关系有点困难。 “下周我希望能开始和人会面,走得更远一些。我特别想见全体成员,但是在我对原子推动力和星际轨道有更多的了解之前,我无法进入科学家的圈子。阿尔弗雷德将会在下周教我所有这些东西——他是这么说的。我还想知道像星际中心这样人员特别复杂的机构,开始是怎么组建起来的。这看起来是一个典型的英国式的折中的产物,关于它的组成和由来的记载几乎没有。整个机构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庞大群落。它处于正在走向破产的漫长过程,却负责每年花掉一笔钱,比如一年一千万(英镑,不是美元)。政府很少谈到它的经营情况,在某些方面看起来和英国广播公司一样独断专行。但当政府在议会上遭到质疑的时候(每隔一月就发生一次),一些内阁成员总会出来为它辩护。也许,麦克终究是一个比我想象的要好的组织者。 “我叫它‘英国式的’,但它显然不是。大约五分之一的职员是美国人,我在餐厅里已经听到了每一种能想得到的口音。这里就像联合国秘书处一样国际化,虽然英国必定会提供绝大部分的推动力和行政人员。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也许马修斯能解释。 “又一个问题:除了他们的口音,在这里很难看出不同国度的人之间有什么真正的区别。是不是由于——委婉地说——他们的工作本质超越国界?如果我在这里待得久一点,我想我也会被同化的。” “我在想,”麦克安德鲁斯说,“你什么时候会问那个问题。答案相当复杂。” “我会非常惊讶,”德克干巴巴地回答,“如果这个问题像梅第奇家族的阴谋那么复杂的话。” “也许没有那么复杂:我们还从来没用过暗杀,虽然我们经常感觉到就像暗杀一样复杂。雷诺兹小姐,我和亚力克森博士谈话的时候麻烦你接一下电话。谢谢。 “好吧,你也知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时,太空航行学,一门关于空间航行的科学,被精心地筹划建立起来。v-2和原子能使绝大多数人确信,只要有人去做,太空是可以跨越的。在英国和美国,有几个社会团体积极地宣传人类会登上月球和其他行星的想法。他们取得了稳定而缓慢的进展,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切开始真正地运行起来了。 “在1959年,你可能——哦——还记得,美**队的装有二十五磅闪光炸药的制导导弹‘奥芬?安妮’击中了月球。从那一刻起,公众开始意识到空间旅行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了,不过可能要用一代人的时间实现。天文学开始取代原子物理学成为最重要的科学,火箭家族的成员名单也开始慢慢变长。但这只是一件用无人驾驶的导弹撞击月球的事情——与全尺寸飞船在月球着陆并再次返回相距甚远。一些悲观主义者认为完成这项计划可能还得花上一百年。 “在这个国家,有很多人不想等那么久。他们相信,跨越太空和四百年前发现新大陆的进步本质是一样的。它将会开拓一个新的疆界,为人类的前进设定一个富有挑战性的目标,从而可以遮盖国家间的差异,使二十世纪早期的族群矛盾放在真正值得的地方。可能会被用于战争的能源将被全部运用于到行星上开辟殖民地——这会让我们忙上好多个世纪。无论如何,这就是宇航学的理论。” ? 第一章3 麦克安德鲁斯微微笑了一下。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动机。你也知道,五十年代早期那动荡不安的时期是什么样的。愤世者关于航天飞行的争论可以归结为一条著名的格言:‘原子能使星际旅行不只是可能的而且是势在必行的。’只要还被禁锢在地球上,人类就像把太多的鸡蛋放在一个易碎的篮子中一样。 “所有这些是一个由科学家、作家、天文学家、编辑和商人等各界人士组成的奇怪的老式团体所认识到的。他们用很少的资金开始出版《飞向太空》,这完全是受到了美国国家地理协会的那份杂志的成功的鼓舞。国家地理杂志宣称可以为地球所做的,就能够为太阳系而做。《飞向太空》可以说是一个让公众共同成为征服太空行动的红利分享者的尝试。它迎合了天文学上新的利益,那些认购了它的人,感觉自己正在帮第一次航天飞行筹集资金。 “这个项目在前几年是不会成功的,但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几年内,全世界就有了大约二十五万认购者,1962年‘星际航行中心’成立,开始专职研究航天飞行的问题。起初,中心付不起同庞大的政府所资助的火箭研究机构人员一样的薪水,但这个项目逐渐吸引了这个领域里最优秀的科学家。 第4章 即使薪水很低,他们也愿意为一个富有建设性的项目工作,为制造运载原子弹的导弹而工作。在机构成立初期,得到过一两次财政上的外界帮助。1965年,英国最后一个百万富翁去世的时候,用他几乎所有的财产建立了一个信托基金供我们使用。 “从一开始,星际航行中心就是一个世界组织,这完全是历史的偶然,它的总部设在了伦敦。也许总部本来应该在美国的,你的很多同胞还因为它没在美国至今愤愤不平。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你们美国人在航天飞行上一直有些保守,直到落后我们数年之后才开始认真对待这件事。我说一句话你别介意:其实我们都被德国人超过了。 “还有,你必须记住,美国太小了,做不了宇航研究。是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如果你看一下人口分布图,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世界上只有两个地方真正适合远距离火箭研究。一个是撒哈拉沙漠,即使这里与欧洲的大城市过于接近。另一个就是西澳大利亚沙漠,英国政府已经于1947年开始在那里建立它的大型火箭发射轨道。它有一千多英里长,加上前面两千英里的大海,一共有三千多英里长。在美国,你连五百英里能安全发射火箭的地方都找不到。因此,部分因为地理上的缘故,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结果。 “我说到哪了?哦,再往前到1960年左右。大约是在那时,因为两个并不广为人知的原因,我们开始真正变得重要。那时,整个核物理部分完全停了下来。原子发展当局的科学家认为他们可以开始氢-氦反应实验——我说的不是过去的氢弹的氚反应——可是关键性的实验是被理性地禁止的。海洋里有无穷无尽的氢!就这样,核物理学家们都只能围成一圈啃指甲,直到我们能在太空里给他们建实验室。即使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也没关系。只不过是太阳系又多了一个暂时的太阳。原子发展当局也希望我们处理核反应堆产生的裂变产物,这些东西保存在地球上放射性太强,但某一天还可能有用。 “第二个原因没那么引人注目,不过可能比第一个原因更具现实重要性。大型的无线电和电报公司必须走出去进入太空——这是他们把电视信号传送到世界各地和提供国际通讯服务的唯一途径。你也知道,雷达的超短波和电视信号不能绕地球曲线传播——实际上它们只能沿直线传播,所以一个发射站发射的信号只能传播到地平线为止。中继站已经被建起来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人们意识到,最终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在离地面几千英里高的地方建中继站——人造月亮,当然它们要沿轨道二十四小时运行,以便在天空中呈现出静止状态。你肯定已经看过这些想法了,我现在就不再细说了。 “就这样到了1970年左右,我们得到了一些世界上最大的技术机构的支持,他们最终带来了巨额资金。他们不得不与我们合作,因为我们拥有所有的专家。一开始,我担心会有一些口角,服务部一直不肯痛快地原谅我们偷回了他们最好的科学家。不过,我们和原子发展当局、威斯丁豪斯、通用电气、劳斯莱斯、洛克希德,还有其他的一些公司一直合作得很好。你可能也注意到了,他们都在这儿设了办公室。虽然他们和我们签了很多的转让书,但他们提供的技术服务确实是物超所值的。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再有二十年也达不到现在的程度。” 他的话有了一个短暂的停顿,德克在听他滔滔不绝地说话时,眼前浮现出一幅一只长毛狗正从山间的小溪里爬出来的画面。麦克安德鲁斯说得太快了,显然是在重复他已经用了很多年的一些短语和整段的话。德克有一个感觉,他所说的每句话都不是他自己的见解,很可能有其他的来源。 “我还是不清楚,”他回答,“你们的分支机构到底有多广。” “相信我,那不算什么!”麦克安德鲁斯大声地说。“我想没有几个大工业公司不认为我们会在某一方面对他们有帮助。如果电缆公司能用几个空中的中继站代替他们的地面站和陆上通讯线,他们将会省上百万,乃至千万。化学工业将……” “好了,我相信你的话!我是在想这些钱都是从哪来的,现在我知道了这是一个多么大的项目。” “不要忘了,”马修斯突然说道,在这之前他一直坐在那一言不发,“我们最重要的贡献是对工业的。” “是什么?” “引入制作电灯和电子管的优质真空装置。” “虽然阿尔弗雷德平时爱开玩笑,”麦克安德鲁斯严肃地说,“当我们能在太空里建实验室时,物理学会在总体上发生巨大的变化,这倒是真的。你能想象得出,天文学家是多么向往没有云团遮挡的天文台呀。” “现在我明白了,”德克用手指数着要点说,“星际中心是怎么发起的,它想做什么。但我发现仍然很难准确地定义它到底是什么。” “法律上,它是非营利机构。”(“怎么赢利!”马修斯压低声音插了一句。)“如章程所说,这个机构致力于‘研究航天飞行问题’。它创建时通过《飞向太空》这本书获得资金。尽管这件事与国家地理学会有关系,但学会与我们却没有任何正式联系——虽然这个学会也有很多非官方成员。目前我们的大部分资金来自于政府补助和工业企业的资助。当星际旅行能像今天的航空业一样完全建立在商业基础上时,我们当然会向不同的方向发展。对整件事有很多的政治立场,但没人能说出当人们开始征服行星时会发生什么事。” 麦克安德鲁斯小声笑了一下,半是道歉半是防备。 “你将来可能会发现,在这个地方有很多想入非非的计划。一些人想在合适的星球创建科学的理想国,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想法。不过近期的目标是纯技术上的:在我们决定怎么利用它们之前,我们必须弄清那些行星是什么样的。” 办公室变得安静了,有几分钟,谁也不想说话。德克第一次意识到这些人正在为之奋斗的目标的真正重要性。他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害怕。人类准备好了被突然送到太空中,准备好了迎接贫瘠的、不适合居住的、没有人烟的世界的挑战了吗?他不能确定,他在思想深处感觉到深深的困扰不安。 西南5区,洛克戴尔大街53号看来好像是一个新佐治亚住宅,那是二十世纪早期的一些非常成功的证券经纪人为他们将来没落之时准备的遮风挡雨之处。房子离路很远,有设计雅致但有些被人忽视的草坪和花圃。当天气好时,1978年春天偶尔会有那样的天气,有时会看见五个年轻人拿着不顺手的工具在随意地做着园艺工作。很明显,他们做这些主要是为了放松,他们的思想飘在很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一个偶然经过的人是很难猜到的。 这是一个保守得很好的秘密,主要是因为保密工作的组织者以前是新闻记者。全世界都以为,“普罗米修斯”号的宇航员还没有选出来,而实际上宇航员的培训已经开始一年多了。培训以沉默的高效持续着,不只是离舰队街(伦敦新闻界)五英里,也躲开了公众兴趣的狂热目光。 在任何时期,世界上都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有能力驾驶太空飞船。没有其他任何一种工作要求有如此独特的体力和脑力的综合素质。一个优秀的驾驶员不仅要是一个一流的天文学家、一个专业的工程师和一个电子学专家,还必须能够在无论“失重”状态还是当火箭的加速度使他有二百五十千克重的情况下都能有效工作。 没有一个人能达到所有的要求,很多年以前,飞船上的宇航员被确定必须包括至少三个人,在紧急情况下,任意两个人都要能够把第三个人的工作接过来。星际航行中心正在训练五个人:两个人作为后备以防紧要关头出现伤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哪两个人会是后备。 毫无疑问,维克托?哈塞尔将会是飞船的船长。他今年二十八岁,是世界上唯一的靠火箭的惯性运动飞行了一百多小时的人。创造这个纪录完全是个偶然。两年前,哈塞尔乘实验火箭进入一个轨道,但启动电路上出现了一处故障,等他排除了这个故障,火箭已经绕地球转了三十圈,这使火箭的速度可以减慢到重新回到地球的程度。和他的纪录最接近的人,皮埃尔?利德克,也仅仅有二十小时的飞行时间。 其他的三个人根本不是专业的飞行员。阿诺德?科林顿,澳大利亚人,是一个电气工程师,还是计算机和自动控制专家。才华横溢的美国年轻人,刘易斯?泰恩,负责天文学,由于长时间没有在派勒摩山天文台上班,现在需要做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原子发展当局派来了詹姆斯?里查兹,原子动力系统的专家。作为一个比较老成的三十五岁的人,他常被同事称为“爷爷”。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经常把这里叫做“保育室”。里面的生活兼有大学、修道院和轰炸机基地的特性。五个“学生”个性不同,来传授知识的科学家川流不息,偶尔还因为感兴趣而又重新回到这里的科学家。这里的生活丰富多彩。因为有目标,尽管这里的生活紧张忙碌,但却快快乐乐。 只有一个阴影,但那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当最后决定的时刻到来时,他们当中的每个人才会知道谁将被留在沙漠上。留下的人只能看着“普罗米修斯”号在天空中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喷气机的轰鸣声。 第5章 当德克和马修斯踮着脚走进教室的后面时,一堂宇航员的课程正在热烈地进行着。授课者不友好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坐在他周围的五个人连看都没看两个闯入者一眼。当德克的向导用嘶哑的耳语介绍他们的名字时,他尽量在观察这几个人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根据报纸上的照片认出了哈塞尔,但其他人他都不认识。让德克非常吃惊的是,他们的一致之处在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明显的共同点是他们的年龄、聪明和机警。他们时常向授课者提出问题,德克归纳了一下,他们在讨论在月球上的着陆训练。所有的对话对于他来说都过于深奥,他很快就听累了。所以当马修斯朝着门向他点头示意,征求意见时,他很高兴。出来站在走廊里,他们松了一口气,点燃了香烟。 “好了,”马修斯说,“既然你已经见到我们找来做科学实验的人了,你认为他们怎么样?” “我很难判断。我希望和他们非正式地接触一下,和他们本人谈谈。” 马修斯吐出一个烟圈,若有所思地看着它消散在空中。 “那很不容易。你应该能猜到,他们没有太多的富余时间。当他们结束了这里的课程后,通常会一溜烟儿地跑回自己家。” “他们中有多少人结婚了?” “利德克有两个孩子,里查兹也是。维克?哈塞尔一年前结的婚。其他人还是单身。” 德克琢磨着他们的妻子会怎么想这整件事。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对她们好像并不太公平。他又想,男人们是否认为这仅仅只是另一项工作奇qisuu.co网。我想你知道那个名字的意思是‘雨之海’。” “从前我曾相当全面地研究过拉丁语。”德克冷冰冰地说。 马修斯露出了一个德克很熟悉的浅笑。 “我想你会研究过。不过趁我们还没被抓到,赶快离开这吧。看够了吗?” “可以了,谢谢。这里有点让人不知所措,不过也不会比在横穿大陆的喷气式飞机的座舱里更糟。” “关键在于你是不是明白那些操作板后面是怎样运行的,”马修斯冷淡地说。“阿诺德?科林顿——电子学之王——曾经告诉过我,光是计算和控制电路就有三千个电子管。通讯端一定会有成千上万的电子管。” 德克几乎没听他说话。他第一次意识到时间过得有多快。两周前,他刚到这的时候,起飞看起来还不知何时到来,就像是遥不可及的事情,这也是外界普遍的感觉。现在看来是完全错了。他带着疑惑转向马修斯。 “你们公共关系部,”他抱怨道,“看起来已经非常成功地把所有人引入了误区。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纯粹是策略问题,”对方回答道,“过去我们不得不故意夸大,做一些惊天动地的承诺,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而现在当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我们宁愿说得越少越好。这是防止那些异想天开的谣传和其最后导致的虎头蛇尾的感觉的最好办法。你还记得ky15吗?她是第一艘能达到一千英里高度的载人太空飞船——但是她被造好的几个月前,人们都以为我们要把她发射到月球上去。结果当然是,当她按预定计划完成任务后,大家都很失望。我有时把我的办公室叫成‘非公开部门’。等整件事都完成了,我们能去为将来打算时,将是一件非常令人欣慰的事。” 这真是一个自私的想法,德克想。他刚才看到的五个人似乎应该有更充分的理由希望“整件事情已经结束”。 “到目前为止,”那天晚上德克在他的日记上写道,“我只进入了星际中心的边缘地带。马修斯一直让我像小行星似的绕着他转——我必须达到抛物线的速度,逃逸到其他地方去。(我已经如他所保证过的,学会了这门语言!)“我现在想见的人是科学家和工程师,他们是这个机构背后真正的动力。而又是什么让他们忙碌不停、竭尽全力去干这件事儿?难道他们真是一群弗兰肯斯泰因创造出自己无法控制的怪物而自己被它毁灭的医学研究者。因玛丽?谢利写的小说《弗兰肯斯泰因世界》(1818年)中的主人公、怪物创造者弗兰肯斯泰因男爵而得名。,只对技术上的事感兴趣而完全不考虑后果吗?或者,他们也许比麦克安德鲁斯和马修斯更清楚这一切将会导致的结果?麦克和马修斯有时会暗示,有几个不动产代理商试图出售月球。他们在做一项工作,而且做得很好——但是首先必须有人支持他们。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是统治集团中接近顶层的一两级。 “在我到这儿的那天,我看到了主任,他表现出非常有趣的个性——可是我很难上前向他提问!找副主任可能把握更大一些,因为我们都是加利福尼亚人,不过他还没从美国回来。 “明天我会去听一门被称为‘宇航员没有眼泪’的课程,这是我来时马修斯为我选的。这显然是一个六卷盘的教学片,我以前是不可能看到的,因为在这个天才的摇篮里,没有人会修理三十五毫米的电影放映机。阿尔弗雷德发誓说,如果我能坚持看完这个片子,我就会坚持认为自己也应该成为一名天文学家。 “作为一个合格的历史学家,我认为我不应该有任何的偏见,而要能用不掺杂个人感情的眼光去观察星际航行中心的活动。而我目前正在偏离那个方向。我开始越来越担心这项工作的最终结果,麦克和阿尔弗雷德常用的陈词滥调根本不能让我满意。我想这就是我急于接近第一线的科学家,去了解他们的观点的原因。这样,我可能才能做出判断——如果我的工作是要做出判断。 “稍后再记。那当然是我的工作。看看吉本吉本:1737—1794,英国历史学家。,看看汤因比汤因比:1889—1975,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除非推出结论(无论对错),历史学家仅仅只是个档案文员而已,纯粹是个文书。 “又是稍后再记。我怎么忘了?今晚,我坐一辆新的汽轮发动机公共汽车去了牛津广场。这种公共汽车很安静,不过如果你仔细听,你会听到它以模糊但极高的高音歌唱着。 第6章 伦敦人为这些东西感到非常自豪,因为它们是世界第一。我不明白,为什么像公共汽车这样简单的东西,要用和开发太空飞船一样长的时间去开发,可是他们告诉我这样做值得。我相信,这和工程经济学有关。 “我决定去沙滩上走走,出了邦德大街,我看见一辆镀金的运货马车,看起来好像刚从《匹克威克外传》中跑出来。我想,它是给成衣商送货的,车上的装饰文字写着:‘1768年造’。 “诸如此类的事使英国人成为让外国人感到非常困惑的人。当然,马修斯会说,那是英格兰人,不是英国人,他们很疯狂——但我不想把他们分得那么清楚。” “请原谅我得离开你,”马修斯歉意地说,“尽管这是一部很好的电影,但如果让我再看一遍,我会发疯。我估计,我至少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看过五十遍了。” “没关系,”德克从狭小的观众席中深深的座椅上站起来,哈哈大笑,“这是第一次,我独自一个人看电影,所以这会是个新奇的经历。” “那好。等结束时,我会回来。如果你想重放哪一盘,尽管告诉放映员。” 德克坐回了椅子里。德克感到坐在椅子上有些难受,让人没有放松和休闲的感觉。这正体现了设计师在细节上的注重,因为这个电影院是绝对的实用建筑。 标题和简短的制作人名单出现在银幕上:通向太空之路技术指导与特效星际航行中心出品人鹰狮电影公司银幕变暗了。随后,在银幕中心,出现了一条很窄的星光带。它慢慢变宽,德克感觉到他坐在一个正在打开的巨大天文台穹顶下面。星空逐渐扩大:他正向它移动。 “两千年来,”一个平静的声音说,“人们一直梦想着去其他世界旅行。关于星际飞行的故事很多,不过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完美的机器能使这个梦想变为现实。” 星空上现出一个黑色的轮廓——一个正在急于离开的细长尖状物。背景亮了,星星消失了。只留下了巨大的火箭,当它停在沙漠上时,它的银色外壳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光芒。 当气浪冲入沙漠时,沙漠好像沸腾一般。然后巨大的火箭开始平稳地上升,就像是沿着一条看不见的绳索。镜头转向上方:火箭渐渐变小,消失在天空中。不到一分钟,就只剩下螺旋形的蒸汽尾迹。 “1942年,”讲解者继续说,“第一枚现代火箭在波罗的海海岸上秘密发射。这就是v-2,打算用来炸毁伦敦。因为它是所有后来的火箭,包括太空飞船本身的原型,就让我们来仔仔细细地看一下。” 接下来是一系列v-2的剖面图——燃料罐、抽水系统和发动机本身。这些栩栩如生的图案,非常清楚地说明了整个机器的工作原理,所有人都会理解。 “v-2,”那声音继续说,“由于能够到达一百多英里的高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广泛应用于电离层的研究。” 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晚期,在新墨西哥有几次令人叫绝的发射,另外一些发射因出现像起飞失误或其他形式的错误操作而更加引人注目。 “正如你们所见,它并不总是可靠无误,因而,它很快就被更加有力、能够持续控制的机器所取代了——如下所示——” 光滑的鱼雷形物体被又长又细的针取代了,它们呼啸着飞入天空,又吊在滚滚而来的降落伞下飘回来。一个又一个速度和高度的纪录正在被刷新。到了1959年……“这是正在装配‘奥芬?安妮’号。她的组成部分有四段,或者叫‘级’,当每一级的燃料耗尽时就会被抛掉。她最初的重量是一百吨——她的有效载荷只有二十五磅。不过,这些携带的镁粉是从地球到其他星球的第一样东西。” 月球占满了整个银幕,她的火山口闪着白光,她长长的影子在荒芜的平原上延伸,那影子很黑,而且轮廓分明。她还远远不是半满,那高低不平的明暗界线圈起了一大片椭圆形的黑暗区域。突然,在那片被隐藏起来的陆地中央,一个微小但耀眼的光点闪耀了一分钟,然后消失了。“奥芬?安妮”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 “但是,所有的这些火箭都是纯粹的抛射物:人类还不能升到大气层以上并安全返回地球。第一艘载着一个飞行员到达二百英里高度的载人飞船是1962年发射的‘南极光’号。到这个时期为止,所有长轨火箭的研究都基于澳大利亚沙漠上巨大的试验基地。 “在‘南极光’号之后,又有了其他的更强有力的飞船。1970年,朗斯代尔和麦金利乘一艘美国飞船,做了第一次环绕地球轨道的飞行,着陆以前绕地球转了三圈。” 银幕上出现了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连续镜头,显然加快了很多倍,几乎整个地球都在下面高速地旋转。这让德克头晕了好一阵,当他恢复过来时,讲解者正在讲着地球引力的力量。他讲解着地球引力是如何把一切物体拴在地球上,它是如何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减弱但决不会完全消失。接着有更生动的画面演示了怎样能给一个物体一定的速度,使它能够像月球一样平衡地球引力和离心力,永远绕地球运行。只见一个人将石头拴在一根绳子的一端绕着自己的头旋转,他慢慢地放长绳子,但仍然让石头旋转,越来越慢。 “在地球附近,”那声音解释道,“物体必须以每秒五英里的速度飞行,才能保证沿固定轨道运行——不过,离地球二十五万英里远的月球,处于一个地球引力弱得多的区域,只要达到这个速度的十分之一就可以实现这一点。 “但是,如果一个物体,比如火箭,以超过每秒五英里的速度离开地球,会发生什么情况呢?请看……” 一个地球模型出现了,正飘在太空中。赤道上空有一个小点正在移动,画出了一条环行的轨迹。 “这是一艘火箭,正以每秒五英里的速度在大气层外飞行。你会看到它的轨迹是一个正圆形。现在,如果我们把它的速度提高到每秒六英里,火箭仍然会沿一个闭合的轨道运行,但是它的轨迹会变成椭圆形。随着速度的继续增加,椭圆会变得越来越长,直到火箭飞入太空。不过它通常会回来。 “然而,如果我们把火箭的初始速度提高到每秒七英里,椭圆就会变成抛物线,那样火箭就会永远脱离地球。地球引力再也不能把它拉回来,它现在正在太空中像一颗小小的人造彗星一样飞行。如果月球在一个合适的位置,我们的火箭就会像‘奥芬?安妮’一样撞上它。” 那当然是人们希望太空飞船做的最后一件事。接下来有一个很长的解说,演示一个假设的奔月旅行的所有步骤。讲解者介绍为实现安全着陆要带多少燃料,为了安全返航还要再带多少。他简单地提及空间飞行的一些问题,以及如何为机组成员的安全做好准备。最后他总结道:“以化学方式推动的火箭已经取得了很大成功,但是要征服太空,而不只是搞一些短命的突袭,我们必须利用原子能的无限威力。目前,原子能驱动的火箭还很不成熟:它们危险而不稳定。不过用不了几年我们就能将它们完善,人类将沿着通向太空之路迈出第一大步。” 那声音变大了,响起了跳动的背景音乐。此时,德克好像被悬在离地面几百英尺的太空中静止不动。有一段时间,他一看到一些零散的建筑物,就感觉自己正在一个刚刚发射的火箭上。然后时间的感觉回来了:沙漠开始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离他远去。一条低矮的山脉进入他的视线,很快就缩小成平地。画面慢慢交替着,突然一条海岸线贯穿他的视野。比例无情地变小了,突然间,他意识到他现在看到的是整个南澳大利亚海岸。 火箭不再加速,但正以不比逃逸速度慢多少的速度远离地球。新西兰的双岛出现在眼前——接着,在画面的边缘,出现了一条白线,开始他以为那是云。 当德克意识到所看到的是常年不化的南极冰墙时,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他想起了停泊在不到半英里处的“发现”号。他可以在一分钟内看遍的这座岛,斯科特和他的同伴们,几十年前曾经在这里奋斗过,并死在了这里。 接下来世界的边缘出现在他面前。那个极好的高效回转稳定器开始失灵,镜头漫无目的地转向太空。有很长一段时间,看起来都是黑暗与黑夜。突然,在根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镜头整个照在太阳上,银幕一片亮光。 当地球又回到画面上时,他能看见他下方的整个半球。画面又一次停住,而音乐仍然在响着。他因此有时间辨认下面那遥远而陌生的星球上的大陆和海洋。 好一会儿,那遥远的星球悬在他的眼前,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消散了。课程结束了,但他无法很快忘记它。 ? 第一章5 总的来说,德克和与他共用办公室的两个年轻的初级制图员的关系是融洽的。他们不太清楚他的正式职位(他有时想,这一点成就了他们三者的关系),因而以一种既亲密又随便的奇怪态度对待他。然而,他们有一点让德克大为光火。 在德克看来,对于星际旅行只能采取两种态度。或者支持,或者反对。他所不能理解的是一种毫不关心的态度。这些年轻人(当然,他自己是比他们大五岁的人)就在星际中心最为核心的部门谋生,看起来却对这个项目毫无兴趣。他们画平面图和做计算的热情程度,就像是在为洗衣机而不是太空飞船画图纸。 第7章 可是,当他们为他们的态度辩解时,他们会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博士,你的问题是,”一天下午,年长一点儿的萨姆说,“你对生活太认真了。那不值得。对动脉之类的毫无益处。” “如果不是有人操些心,”德克反驳道,“像你和伯特这样的懒家伙就不会有工作。” “那有什么错?”伯特说,“他们应该感激我们。如果没有像我和萨姆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就没有事情可以操心了,会因为感到挫败而死去的。不管怎么说,他们中的大多数是这样的。” 萨姆动了一下嘴里的烟。(他是不是用胶水使它以那个不可能的角度悬在他的下嘴唇上的呢?)“你总是为已经消逝、已经结束的过去,或者为我们看不到的将来而焦虑。为什么不改变一下,放松下来,过得快乐一点呢?” “我现在就过得很快乐,”德克说,“我想你不会知道有人恰恰喜欢工作。” “他们这帮人骗自己说他们喜欢,”伯特解释说,“这完全是心理作用,我们很巧妙地避开了它。” “我想,”德克赞赏地说,“如果你继续投入如此大的精力为避免工作找借口,你会发展出一门新的哲学——人力徒然论哲学。” “你是灵机一动才想出这些的吗?” “不是。”德克承认。 “我想也不是。听起来你好像一直就有这看法。” “告诉我,”德克问道,“难道你们对任何事都没有一点好奇吗?” “没有特别好奇的,我只对下一笔收入从哪儿来感兴趣。” 他们显然在耍弄他,当然,他们也知道他会明白这一点。德克笑着继续说道:“看来公共关系部没注意到在自家门口内还有一片习惯力量的不毛之地。哎,我想你们一定毫不在乎‘普罗米修斯’会不会到达月球!” “我绝不会那么说,”萨姆抗议道,“我一直在为她而着迷。” 还没等德克想到合适的话反击,门被重重地推开了,马修斯出现在门口。萨姆和伯特的动作很自然地一起相互配合以躲过他的目光,马上埋头于图纸中认真工作起来。 马修斯显然很匆忙。 “想喝免费茶吗?” “那要看情况。在哪里?” “下议院大厦。前几天你说你从来没去过那。” “听起来很吸引人。怎么回事?” “拿上你的东西,我会在路上告诉你。” 在出租车上,马修斯不那么紧张了,并开始解释。 “我们经常有这样的工作,”他说,“本来计划由麦克去,但他必须到纽约去,几天之内回不来。所以我想你可能愿意一起去。以你的经历,可以做我们的一个法律顾问。” “你想得很周到,”德克感激地说,“我们要去见谁?” “一个名叫麦克尔?弗拉尼根爵士的可爱老头。他是爱尔兰保守党人——非常痴迷于此。他的一些选民不支持这些新奇的太空飞船——他们可能从来没有真正习惯于莱特兄弟家庭。所以我们不得不一起去解释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毫无疑问你会成功地打消他们的疑虑的。”德克说。这时汽车开过伦敦郡礼堂,转向了威斯敏斯特大桥。 “希望如此。我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办,我想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他们从大笨钟下经过,沿着庞大的哥特建筑旁边行驶了一百码。他们停在了入口处,这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拱廊,通向长长的通道,看起来仿佛离外面车水马龙的广场很遥远。里面凉爽而安静,对德克来说,那种岁月和几个世纪的传统带来的感受非常强烈。 爬上几级台阶,他们来到了一个大会议室,周围有许多走廊呈放射状通向四面八方。一小群人在屋子里打转,等着旁听的人们则沿长木凳坐着。右边,接待台旁站着一个带着头盔、全副武装的、强壮的警察。 马修斯走向接待台,领了一份表格,填好之后交给警察。有一段时间什么事儿也没有。后来,一个穿制服的政府官员走出来,大声说了一串莫名其妙的词,从警察那拿过表格,然后就消失在一条走廊里。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德克在突然降临的沉默中轻声问道。 “他说琼斯先生、卡罗德丝女士,还有一些我听不清名字的人此时不在。” 这个信息大家一定都听明白了,因为有几堆不满的选民开始逐渐离开会议室,他们想听些什么的希望落空了。 “现在我们得等着,”马修斯说,“不过不会等很久,因为他们正在等我们。”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其他名字不时被叫到,也偶尔有人来招呼他们的客人。有时马修斯会指出一位德克从来没听说过的显要人物,他尽力不想让德克感觉到他们在等待。 现在,他注意到那个警察正在把他们指给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他和德克印象中上了年纪的爱尔兰男爵相差甚远。 那个年轻人向他们走过来。 “你好!”他说,“我叫福克斯。麦克尔爵士还要忙上一会儿,他让我来招呼你们。你们愿意在麦克尔爵士闲下来以前听一会儿讨论吗?” “我们很愿意。”马修斯回答道,有点儿过分热情。德克猜想这样的经历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新奇,但他非常高兴能有机会亲眼目睹正在进行的议会现场是什么样子。 他们跟着向导沿着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通过了数不清的拱廊。最后他把他们交给一个年事已高的侍者,他很可能目睹过大宪章的签署。 “他会给你们找个好座位。”福克斯保证道,“麦克尔爵士一会儿就能过来。” 表示过感谢之后,跟着那位老侍者走上盘旋式楼梯。 “刚才那人是谁?”德克问。 “罗伯特?福克斯——来自陶顿的工党下院议员。”马修斯解释着,“这是下议院的一个现象——每个人都会帮助其他人。党派之间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彼此间特别在乎。”他转向那个老侍者:“现在正在讨论什么?” “二读软饮料(控制)议案。”那老侍者用很阴沉的声音说。 “天哪!”马修斯说,“但愿只讨论一会儿!” 高高的边坐席是清楚地观察辩论厅的好位置。照片使德克感到周围的环境很熟悉,不过他一直想象一幅活跃的场景:议员们站起来喊“注意议事规程问题!”或者,更有甚者,“不要脸!”“滚出去!”和议会里的其他嘈杂声。可是,他看到的是大约三十个没精打采的绅士散乱地坐在议员席上,听一位副大臣宣读一个不太吸引人的价格和利润明细表。在他观察的时候,有两个议员同时觉得他们已经听够了,稍稍向讲话者行了屈膝礼,就匆忙离开了——德克想,毫无疑问,寻找软饮料的过程并不是特别轻松的。 他的注意力从下面的讨论中飘离开,转而观察起了他所在的会议厅。这么古老的建筑,看起来仍然保护得很好。想到几个世纪以来,它曾见证过那么多的历史事件,这是很奇妙的感觉。开头可以从……“看起来不错,是吧?”马修斯低声说,“知道吗,它是1950年才完工的。” 德克一惊,回到了现实中。 “天哪!我以为它有几百年了呢!” “不是的。希特勒的空袭毁掉了原来的会议厅。” 德克为自己竟忘了这件事而很懊恼,他把注意力又转回到讨论上。现在有十五个议员支持政府,而反对方的保守党和工党只有十三个人支持。 他们身后镶有嵌板的门突然开了,一张圆圆的笑脸正对着他们微笑。主人见了面就一再向他们道歉,马修斯趁机看了看他的鞋。在外面的走廊里,又可以大声说话了,他们互相作了介绍。然后他们跟着麦克尔爵士穿过更多的通道来到了餐厅。德克确信,他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见到这么多的木质嵌板。 这个年老的男爵一定有七十多岁了,但他走路很轻快,性格就像个孩子。他光秃秃的头顶使他太像那些中世纪的男修道院院长了,以至于德克觉得他好像走进了修道院解散前的格莱斯顿博利或是威尔斯。但是如果他闭上眼睛,麦克尔爵士的口音马上把他带到大都市纽约。上一次他见识过像这样的爱尔兰土腔,操土腔的人请他帮忙传递“停止”信号而给了他一张条子。 他们坐下来喝茶,德克委婉地拒绝了给他送来的咖啡。吃饭时,他们只谈了一些琐事,避开会见的主题。直到他们走到了外面,站在面向泰晤士河的露台上才提起这个问题,德克忍不住想,这里的风景比辩论厅本身更有活力。人们三五成群地在露台上或站或坐,轻松地交谈着,还有很多信使来来往往。有时,议员们会全体来不及抱歉就离开他们的客人,冲去登记他们的投票。趁着一个这样的间隙,马修斯尽力为德克讲清下议院的程序。 “你将会了解到,”他说,“绝大部分的工作是在委员会办公室完成的。除了重要讨论,只有专家和对议题感兴趣的议员在会议厅里。其他人则忙于报告,或在大楼的小房间里接见他们的选民。” “好了,年轻人,”麦克尔回来时大声说,他已经顺路拿了一托盘饮料,“跟我说说你们的登月计划。” 马修斯清了一下喉咙,德克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所有可能的开场白。 “哦,麦克尔爵士,”他开始说道,“有史以来,人类一直在做的都是逻辑上的扩张。几千年来,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全世界,直到整个地球都被探险开发。 第8章 迈出下一步,穿越太空去其他星球的时候现在已经来临。人类必须总是有新的边界、新的地平线,否则,迟早会消沉下去直到衰落。星际旅行是我们发展的下一个阶段,在我们被原料和空间的枯竭困扰之前就迈出这一步是明智的。空间飞行还有心理学的原因。许多年以前,有人把我们的地球比做金鱼缸,缸里的人类的思想会因为逐渐迟钝而不能永远保持活跃。在公共马车和帆船的时代,世界对人类来说是足够大的。可现在它实在太小了,我们几个小时就能绕地球一周。” 马修斯向后靠了靠,以便观察他震惊战术的效果。好长时间,麦克尔爵士看起来都是迷茫的样子,但他很快恢复常态,喝掉了剩下的饮料。 “听上去完全有些势不可挡。”他沮丧地说,“可是你们登上月球后能做些什么呢?” “您一定要弄清楚,”马修斯不懈地坚持说,“月球只是个开始。一千五百万平方英里固然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我们只把灌木丛去其他星球的跳板。你也知道,那里没有免费的空气和水,所以这第一个殖民地将不得不被关闭。但是那里的低引力状态,使建设大型建筑变得容易,我们已经做出了建设罩在透明圆顶下的城市的方案。” “在我看来,”麦克尔爵士机敏地说,“你要带上你的‘金鱼缸’。” 马修斯的笑容动了动。 “说得好,”他承认,“但是月球很可能主要被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用于做科学研究。这对他们是非常重要的,当他们能在上面建实验室和天文台时,将会开辟全新的知识领域。” “那将会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更快乐吗?” “这通常取决于人类。知识是中立的,但是人要是掌握了它,一定不是做好事就是做坏事。” 泰晤士河的两岸河堤上人潮涌动,这条大河在其间缓缓流过。马修斯就顺着这流动的河水挥动着他的手臂。 “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我们现代社会中的点点滴滴,都因为人们在古代积累的知识才得以实现。文明不是静态的:如果它静止不动,它就会消亡。” 这一会儿,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德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深深地打动了。他在想过去自己是不是错了,他一直认为马修斯纯粹是宣传别人想法的出色的推销员。或者他只不过是个天才的演奏家,可以完全凭技巧而不带任何感情地演奏一首乐曲?他无法判断。马修斯,尽管是个外向的人,但他城府很深,德克永远也看不透他。虽然没有其他什么,但只凭这一点,他身上就充满了寓言人物的特征,是典型的英国人。 过了一会儿,麦克尔爵士说:“我收到很多我爱尔兰朋友的来信,他们根本不赞成这个想法,认为人类压根儿不想离开地球。我怎么对他们说?” “让他们回顾一下历史,”马修斯回答,“告诉他们,人类就是探险者,别忘了从前爱尔兰也是被某个人发现的!”他看了德克一眼,好像在告诉德克说:“差不多了!” “麦克尔爵士,假设现在是五百年前,我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穿过大西洋向西航行,我会尽量把我的理由说给你听。我不能确定这些观点是否能够令你满意,也许你对开辟一条通往印度的新航线并不特别感兴趣。但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都想象不出这次航行对世界到底会有多大的意义。麦克尔爵士,告诉你的朋友们,想一想如果美洲没有被发现,爱尔兰会是怎样不同的情景。月球是一个比南北美洲加起来还要大的地方,而且它还只是我们要到达的第一个也是最小的星球。” 当他们和麦克尔爵士告别时,偌大的接待厅里几乎没有人了。他们握手告别时,这位爵士看起来还是有些迷茫。 “我希望这能暂时解决爱尔兰选民的问题。”他们出了大楼,走在维多利亚塔的阴影中时,马修斯说,“你怎么看这个老小孩?” “他看上去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人物。我想他差不多会把你的想法向他的选民解释。” “是啊,”马修斯回答,“那一定很有趣。” 他们向前走了几步,穿过正门,向大桥走去。马修斯突然问:“你个人对这件事究竟怎么看?” 德克没有正面回答。 “我想我认同你的观点——在逻辑上。”他说,“但不知为什么,我从你的行为中感觉不到这些。晚一点儿,也许,我会——我也说不清。” ? 第二章1 他看着他周围的这座大都市,涌动着生命与各种各样的社会活动。它就像山脉一样,是不老的,永恒的:不论未来会是什么样,这是绝对不会停止的。马修斯还是对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意识到了。社会不会静止不动。就是他脚下的这片土地,猛犸象也曾经穿过河边的灌木丛上面走过。他们,而不是那些从洞里向外看的类人猿,曾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但是类人猿的时代最后还是到来了,在他机体的威力面前,森林和沼泽让路了。德克现在知道了,故事不过刚刚开始。就在此时,在遥远的各种各样奇妙的太阳下的世界中,时间和各自的上帝们正在为人类准备建城市的地方。 罗伯特?德温特爵士,文学硕士,皇家学会会员,星际航行中心主任,看上去是一个很粗野的人,他总是让人想起晚年的温斯顿?丘吉尔。他对烟斗的迷恋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这种相似,据说,他有两种烟斗——“平时型”和“紧急情况型”。“紧急情况型”总是装得满满的,以便在不受欢迎的来访者到来时,可以马上拿来用。大家都说用于这个目的的秘密配方是含有大量的用硫处理过的茶叶。 罗伯特爵士的个性如此张扬,以至于产生了很多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的助手们就编了不少故事,他们一定在这位顶头上司面前领受过下地狱的滋味——并且经常这样,因为他对自己语言词汇的控制绝不像一个前皇家天文学家应有的那样。他对别人和财富毫不在意,他给一些出名的但却没什么智慧的质询者的报告简直就是历史经典。就是皇室也因为他在一次庆祝活动上发火而自行走掉暗自庆幸。虽然他有这些表现,但他从内心来说是一个善良而又感情丰富的人。相当多的人怀疑这一点,但却很少有人能够完完全全地证明这一点。 六十岁时,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祖父,但罗伯特爵士看起来就像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四十五岁的人。就像他的经典两面性,他把这归结于对所有基本健康常识的特意忽视和固定摄入一些尼古丁。一位才华横溢的记者曾贴切地叫他“一个科学的弗朗西斯?德雷克——伊丽莎白二世时代的宇航探险家之一”。 当这位主任坐在烟雾缭绕的模糊灯光下翻看当天的邮件时,并没有什么伊丽莎白时代的特征。他以惊人的速度处理着信件,看完之后邮件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有时,他直接把信扔进废纸筐中,他的助手会小心地把它们捡回来,放进一个大文件夹中,文件夹上有个精致的标签,写着“难题”。星际航行中心收到的来信中大约有百分之一被归到这类里。 他刚刚看完信,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格罗夫斯博士,星际中心的心理医生,拿着一叠文件走进来。罗伯特爵士皱起眉头看着他。 “噢,你这个带来坏消息的家伙——哈塞尔这个年轻人出的乱子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呢。” 格罗夫斯放下文件夹,显得很着急。 “几周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那时这五个人都进展得很顺利,没有看出紧张的迹象。后来我们注意到什么事情正在困扰着维克,昨天我终于从他那儿问出来了。” “我猜,是不是他的妻子?” “是的。整件事非常不幸。维克就是那种在最合适的情况下制造麻烦的父亲,莫德?哈塞尔不知道当他们的儿子降生时,他可能正在去月球的路上。” 主任扬起了眉毛。 “你知道是个男孩?” “威斯曼马瑟斯的诊断百分之九十五是准确的。维克想要个儿子——只是以防他万一回不来。” “我明白。你认为哈塞尔太太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当然了,维克是不是会在机组人员名单中还不确定。” “我想她会没事的。但着急的是维克。你第一个孩子降生时,你是什么感觉?” 罗伯特笑了。 “那得说说过去的旧事儿了。那时,我不在旁边——正在做一次黯然失色的探险。我差点打碎了日冕观测仪,所以我理解维克的想法。但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你只能和他讲明原因。|奇-_-书^_^网|告诉他和他的妻子讲清楚,但让她什么也别说。还有其他的麻烦事出现吗?” “这不是我能预见到的。你根本没法知道。” “是啊,你办不到。” 主任的眼神飘到了他办公桌后背面镜框里小小的座右铭上。格罗夫斯博士从他坐的地方看不见那行字,但他早把它记在了心里,而且这句话常常会激励他:不论整个世界转动得多么完美,总会有件事遗忘。 哪天,他一定得问问这句话的出处。 地球上空二百七十英里,“贝塔”正在绕地球转第三圈。她就像一个小卫星一样环绕着大气层,每九十分钟就会整整运转一圈。除非驾驶员再次启动发动机,否则她将会永远待在这儿,待在太空的边缘上。 然而,与其说“贝塔”是太空深处的,倒还不如说她仅仅是大气层上面的飞行物。 第9章 就像那些有时爬上岸的鱼,她正在她真正的生存环境之外的地方探险,她巨大的机翼现在就是在强烈的阳光下燃烧的毫无用处的金属薄片。只有当她返回到下方很远的大气中,它们才能再次发挥作用。 “贝塔”的背上装有一个流线型的鱼雷,乍一眼看上去,它可能会被想当然地认为是另一枚火箭。但却没有舱、发动机喷嘴和起落装置的标记。圆滑的金属外形几乎没有什么特征,就像正在等候发射时刻的一枚巨大炸弹。它是“阿尔法”诸多燃料罐中的第一个,里面装着几吨液体甲烷,当太空飞船准备航行时,这些液体甲烷将会被抽到飞船的燃料箱里。 “贝塔”看起来好像被一动不动地挂在乌黑的天空中,而地球在她下面自转。飞船上的技师们正在检查设备,向下面行星上的控制站传送着他们的发现,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着急。绕地球转一圈还是十二圈的差别对他们来说微乎其微。直到他们对测试满意为止,他们才会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除非,像总工程师说过的,因为没有香烟而被迫提前下来。 目前,微小而计算精确的气体沿“贝塔”和她背后的燃料罐间的连接线喷射。连接它们的爆炸螺栓已经被剪断,巨大的燃料罐以每分钟几英尺的速度慢慢脱离飞船。 “贝塔”船体上的一个气闸门打开了,两个人穿着笨重的宇航服飘了出来。靠着小气缸喷出的气体,他们向着脱离的燃料罐飞去,开始认真检查。一个人打开一个小盖,开始读取设备的读数,而另一个开始用便携式检测仪全面检查舱体。 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除了“贝塔”的辅助操作喷气机偶尔喷出水蒸气,再没有别的事发生。驾驶员正在进行调整,以便对准轨道运动的方向,明显是在等候开始行动,现在“贝塔”和她从地球上带来的燃料罐的距离已经有将近一百英尺。很难想象,在这两个物体缓慢分离的过程期间,他们已经差不多绕地球整整一周。 穿着宇航服的两个工程师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小喷气罐喷出气体,推动他们慢慢回到了正在等候的飞船,气闸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驾驶员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到开始减速的准确时刻。 突然间,一股强烈的蒸汽从“贝塔”的尾部喷出。这白热的气体好像来自一束凝固的光束。对于飞船里的人来说,当发动机开始推进时,他们又能恢复正常的体重了。每隔五秒,“贝塔”的时速就会下降一百英里。她正在脱离她的轨道,很快就会落回地球。 原子动力火箭上的耀眼火焰闪烁着,然后熄灭了。小型的控制喷气装置又开始喷射水蒸气,驾驶员则赶紧把飞船再转回到她的轴线上。在外层空间,飞船随便向着哪个方向都没关系——但再过几分钟飞船就要进入大气层了,她必须朝向她运动的方向。 等待第一次接触总会是个紧张的时刻。对于飞船里的人,是从安全带那轻柔但不可抗拒的牵引感上感觉到的。一分钟接着一分钟,这种牵引感在缓缓地加大,终于到了通过绝缘墙传进的呼啸声变得最微弱时,他们才如释重负。他们正在以高度换取速度——只有靠空气的阻力才能降低的速度。如果交换率太大,它粗短的机翼会被折断,船体会被烧化,飞船会从一百英里的高空像流星般坠落下来。 飞船的双翼再一次与稀薄的空气紧密地咬合在一起,空气以每小时一万八千英里的速度尖声厉叫着掠过机翼。尽管操纵面仍然不能起作用,但很快飞船就会对它们的命令做出滞后反应。即使不用发动机,驾驶员也能在地球上的几乎任何地方找到着陆点。他正驾驶的是一架特超音速滑翔机,这样的速度可以使其到达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飞船非常缓慢地穿过平流层准备着陆,一点儿一点儿地减慢着速度。当达到每小时一千英里多一点的时候,冲压式喷气发动机的通风口打开了,原子反应堆熔炉就像死后重生一般再次发出耀眼的光热。一股股燃烧的空气正从喷嘴里被喷出,飞船留下了熟悉的氮氧化物的红褐色航迹。它又能驾驭大气飞行了,在强大的动力的作用下,可以再次安全踏上归途。 最后测试结束。在离地面大约三百英里的高空,昼夜每四十分钟交替一次。这里将成为第一个燃料罐旋转不停的永恒轨道。几天后,它的同类会以同样的方式,经过同样的路径被发射。它们会在一起经历磨难,等待将它们装有的燃料注入“阿尔法”的空罐,使飞船能够加速,开始向月球的旅行时刻…… 正如马修斯所言,“非公开部门”最终进入了前进状态——而且一旦开始,就快速到达顶部。第一级燃料罐的成功发射,“贝塔”的安全返回,表明能被检验的一切都运行良好。现在经过训练的机组人员几天内将前往澳大利亚,不再需要保密了。 当通讯社关于对“保育室”第一次采访的报道刊出后,南岸总部的人们度过了一个狂欢的早晨。各家大日报社的科学编辑们像往常一样做了恰当准确的报道,而一些小一点儿的报纸,他们派了一些体育记者、戏剧批评家,或者其他某个恰好能抓到的人,反而刊出了相当精彩的故事。马修斯几乎整天都是在一种欢乐与羞辱交加的状态下度过的,向舰队街的大体方向发射出电话的屏障。德克提醒自己不要为来自大西洋彼岸的通讯社报道而大发愤慨,这样才是明智的。 哈塞尔、利德克、科林顿、里查兹和泰恩迅速地成为空前关注的焦点。他们的生活故事(事先已经由周密筹划的公共关系部印刷好)迅速在全世界的报纸上连载。求婚信像雪片一样飞来,结婚的和没结婚的都同样收到了。求助信也成群结队地寄来,就像里查兹挖苦的一样:“除了人寿保险推销员,每个人都想卖给我们点东西。” 星际航行中心的事务现在正以军事行动般顺利衔接朝向**前进。一周内,机组人员和所有高级职员将启程去澳大利亚。只要能想到合适的理由,任何人都可以跟他们去。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大楼里到处可以看到心事重重的表情。低级职员都有突然发现在悉尼有生病的姨妈或者在堪培拉有贫穷的堂兄弟需要他们马上去看望的习惯。 看来主任想出了举办一个告别晚会的主意,麦克安德鲁斯也已经开始热心地操办,而且他很懊恼自己竟然没想到。晚会将邀请所有的总部职员,以及来自工业界、通讯社、各大学和与星际中心有来往的数不清的组织的众多人员。多次删减名单,费尽脑筋之后,只有七百多封请帖被发出。就连对这两千英镑的“请客”账仍然不知如何处理的总会计师,也因被威胁要将其排除在外而就范了。 有几个人觉得这些庆祝活动的时机尚不成熟,等“普罗米修斯”返回时再举办会更好些。有人对这些批评者指出,项目工作者中将有很多人在发射之后就不会回伦敦了,而是回自己的国家。这是能把大家召集到一起的最后机会了。皮埃尔?利德克总结机组人员的意见后说:“如果我们能回来,那将会有很多的聚会伴我们度过余生。如果我们回不来,那你们一定要好好给我们送行。” 为酒神节选的宾馆是伦敦最好的宾馆之一,但是还不够好,只有几个高级官员满意,实际上没有一个科学家会感到安逸。关于演讲,已经被郑重承诺,会被压缩到最少,从而留出尽量多的时间做正事。这正适合德克,他憎恨演说但非常喜欢宴会和餐厅。 他比正式开始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看到马修斯正在大厅里来回走着,身边跟着几个强壮的侍者。他不带一点笑容地向他们发号施令。 “我的打手。”他说,“仔细看看,你会发现他们裤子后兜是鼓的。我们估计会有大量擅自闯入的人,特别是我们没有邀请的来自舰队街的人。恐怕今晚你得自己照顾自己了,不过如果你要和哪个人交谈,这些翻领上标着‘服务人员’的小伙子会告诉你他们是谁。” “好的。”德克说着,检查着帽子和外套。“我希望你现在得赶紧抽时间吃点东西,一会儿你得守住大门。” “我的紧急状态预备队组织得很好。噢,你可以从戴着‘燃料技师’标志的小伙子那儿拿到饮料。我们为所有饮料起了某些火箭的燃料或其他东西的名字,所以到那时没有人在喝到嘴之前知道他们喝的是什么。不过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个秘密。” “什么?” “别拿氢氧化肼!” “谢谢你的警告。”德克笑道。几分钟后,德克发现马修斯在耍他,根本没有用这种把戏,于是放下心来。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大厅很快满了。德克所认识的人,在二十人中也不会超过一个,并因此而感到有点被冷落。他觉得待在柜台边比待在人群中好一点。他不时和熟人点头,但他们大多数忙着在其他地方应酬,不能来陪他。当另一个同样孤单的人为寻找同伴在他身边停下时,他非常高兴。 ? 第二章2 他们以一种比较随意的方式开始交谈,一会儿,谈话不可避免地转到即将到来的探险。 “顺便问一句,”陌生人说,“我以前在星际航行中心没见过你。你在这很长时间了吗?” “只有三周左右。”德克说,“我为芝加哥大学做一项特殊工作。” “真的吗?” 德克觉得可以说说他的事,而对方也对他的工作显示出极大的兴趣。 “我要写关于第一次航空旅行和为航行做准备期间的事件的正史。 第10章 这次航行将会是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有必要为未来做一个完整的记录。” “但肯定会有几千份的技术报告和报纸的报道啊?” “是这样的。但你忘了,他们是写给当代的,会用只有当代人才熟悉的背景。我必须试着超越时间,好像是这样,奇qisuu.书写出一个一万年以后的人完全能看得懂的书。” “喔!了不起的工作啊!” “是的。这是最近在语言和它的含义有了新的进展,符号词汇完善后才成为可能的。恐怕我让你觉得烦了吧?” 让他烦恼的是,对方并不否认。 “我想,”陌生人随意地说,“你已经对这里的人非常熟悉了吧?我是说,你处于一个相当有特权的位置。” “那倒是真的:他们对我照顾得非常好,尽他们的所能帮助我。” “年轻的哈塞尔过来了,”他的同伴说,“他看起来很烦恼,不过如果是我处在他那样的情况下,也会这样。你对机组人员都很熟悉了吗?” “还没有,虽然我希望如此。我和哈塞尔还有利德克说过几次话,不过仅此而已。” “你认为谁会被选中参加航行呢?” 就在德克几乎要说出他对这件事的不太成熟的看法时,忽然看见马修斯在房间的另一侧不停地示意他。忽然间,裁缝悲剧的惊人的可能性冲进他的头脑中。然后渐渐感到怀疑,他嘀咕了一个借口就离开了他的同伴。 几分钟后,马修斯确认了他的担忧。 “麦克?威尔金斯是最好的记者之一——我们曾在《消息》报一起工作过。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和他说话一定要小心。就是你谋杀了你的妻子,他也会从问关于天气的问题开始把它套出来。” “可是,我认为我没有什么他还不知道的事可以告诉他。” “你不要不相信。转眼之间,报纸上就会登出你的情况,你会被称做‘星际航行中心的重要官员’,我就得忙着徒劳地否认。” “我懂了。我们的客人中还有多少其他记者?” “被邀请的大约有十二个。”马修斯阴郁地说,“我得尽力避免你与那些不认识的人做推心置腹的交谈。对不起——我得回去履行我警卫的职责。” 德克想,等到他开始关注这些问题,这个晚会正在动荡中艰难地进行着。公共关系部看起来有安全问题的困扰,德克认为他们把它想得有些过分。当然,德克能理解马修斯对非正式采访的恐惧——他已经看到了这些采访带来的可怕后果。 这之后很长时间,德克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一个惊人漂亮的单身姑娘上——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犹豫再三,他刚刚决定填补这个缺口,就发现很明显她的同伴在别处,他们是雇来的保镖。德克没有错过机会: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过机会。他又转入了哲学的沉思。 不管怎样,他的情绪在晚宴中恢复了很多。食物本身很不错,就连主任的讲话(这使大家受到限制)也只持续了十分钟。就德克所记得的,那是非常诙谐的演讲,充满私下里的笑话,有的地方引起哄堂大笑,而另一些地方则让人苦笑。星际航行中心本身在私下里就常被当作笑料,但玩笑的人只是最近才难得能在公共场合这么做。 接下来的致辞就更短了:有很多讲话者很显然想讲得长一点,但不敢那么做。最后,从头到尾都扮演着精明能干的晚会主人角色的麦克安德鲁斯,提议为“普罗米修斯”以及机组成员的成功而干杯。 之后,在七十年代晚期非常流行的轻柔、怀旧乐曲中,大家跳起了舞。德克是那种越是在关键时刻越是跳不好的人,和马修斯太太还有其他官员的夫人胡乱转了几个圈,他感到肌肉协调能力越来越差,就离开了舞池。他坐在那儿,透过祥和的辉光看着跳舞的人们,想着他这些朋友是多么好的人,当看到有的舞者显然喝了太多的“燃料”时感到有些厌烦。 他突然意识到有人正和他说话时,一定已经接近午夜了(他当然没有睡着,不过偶尔闭一会儿眼睛能提提神)。他慢慢转过头,发现旁边的座位上有一个高个子的中年人很感兴趣地看着他。让德克吃惊的是,他没有穿晚礼服,看起来也不介意这件事。 “我看见你的徽章了。”那个人边说边作自我介绍,“我是西格莫?克塞。今晚刚刚从加利福尼亚回来——赶不上参加宴会了。” 这是在为没穿礼服的事儿做解释,德克想,同时为自己有这么聪明的推论感到很高兴。他和他握手,为遇到一个加利福尼亚的同乡感到高兴——尽管他没记住他的名字。好像是叫梅森或是什么,不过那都没关系。 他们不时地讨论着美国的事情,猜测民主党人再次执政的机会有多大。德克认为自由主义者会再次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抛出一些精彩的关于三党制的优点和缺点的评论。非常奇怪,他的同伴对他的才智无动于衷,把话题又带回到星际中心。 “你到这时间不长,是吧?”他询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德克详细地讲给他听。他解释他的工作,极力夸大它的范围和重要性。当他完成他的工作,后代和所有可能的星球都会准确了解到,实现征服太空对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他的朋友看起来很感兴趣,尽管他的语气里带一点消遣的意味,关于这点,德克也许应该委婉但坚决地指责他。 “你对技术方面的接触进展得怎么样?”他问。 “说实话,”德克难过地说,“上周我一直在为这事做努力。但你知道,我很害怕科学家。另外,还有马修斯。他很愿意帮忙,但对于我能做什么,他有他的原则,我尽量不伤害他的感情。” 这是令人惋惜的苍白无力的表述,但大部分都是事实。马修斯把每件事都组织得过于完整了。 想起阿尔弗雷德,也使德克想起了一些事,他突然感到强烈的怀疑。他仔细地看着他的同伴,决心不能再被骗。 端正的容貌,宽阔智慧的额头,是让人信服的。可是德克已经是游戏中的老手,不会上当了。他想,阿尔弗雷德会为他能避免明确回答同伴的询问的办法感到骄傲的。真是有些遗憾,因为对方是一个美国同胞,而且跑了这么远的路来这里寻找“独家新闻”;可是,他现在首先要对这里的主人忠诚。 对方一定感觉到没有什么进展,因为不久他就站起来,给了德克一个古怪的微笑。 “我想,”他告别时说,“我也许能帮你和技术方面的人接触上。明天往3号分机上给我打电话——别忘了,是3号。” 然后他走了,留下思想处于极度混乱状态的德克。他的担心看起来是毫无根据的:这个人真的是星际航行中心的。唉,真是没有办法。 他的下一个清晰的记忆就是和马修斯在大厅里道晚安。阿尔弗雷德看起来仍然令人讨厌的生气勃勃而又精力充沛,为晚会的成功而高兴——尽管他看起来时不时地有些不安。 “在跳号笛舞时,”他说,“我非常肯定地板就要塌了。你知道吗?那会使征服太空的计划推迟至少半个世纪。” 德克对这些纯哲学的思考不太感兴趣,但当他睡眼惺忪地道晚安时,忽然想起了他不认识的加利福尼亚人。 “顺便问一句,”他说,“我和另一个美国人聊了一会儿——开始以为他是个新闻记者。他刚到——你一定看到他了——他没穿晚礼服。让我明天给他往某个分机上打电话。知道他是谁吗?” 马修斯的眼睛一亮。 “你以为他又是一个新闻记者,是吗?我希望你记得我的警告。” “是的。”德克自豪地说,“我没告诉他任何事。尽管说了也没关系,是没关系吧?” 马修斯把他推进了出租车里,嘭的一声关上车门。他趴在车窗上和他告别。 “是的,当然没关系。”他说,“那只是马克思顿教授,副主任。回家睡一觉儿,把它忘了吧!” 德克尽量及时赶到办公室吃午餐——他注意到这顿饭没多少人。他以前还从没见过餐厅的顾客这么少。 当他打通了3号分机,不好意思地作自我介绍时,马克思顿教授好像很高兴接到他的电话,邀请他马上过来。他发现副主任的办公室就在罗伯特?德温特爵士的办公室旁边,几乎被捆好的箱子包围了。他解释说,这些装有特殊测试仪器的箱子马上会被空运到澳大利亚。他们的谈话,经常被教授对那些正检查设备的汗流浃背的助手们下命令或收回命令打断。 “如果我昨晚显得很唐突,我感到抱歉。”德克满怀歉意地说,“事实是,我处于非正常状态。” “我了解。”马克思顿干巴巴地说,“毕竟,你比我在那儿多呆了好多个小时!嗨,你这个笨蛋,不要把记录器倒过来搬!对不起,亚力克森,我不是说你。” 他停了一会儿。 “这是个讨厌的差事——你永远不知道你会需要什么,但你很清楚,最后最重要的东西肯定会被忘掉。” “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德克问道。他被一排排闪闪发光的设备迷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电子管。 “事后分析设备。”马克思顿简洁地说。“‘阿尔法’的主要仪器读数会通过遥测发射仪传回地球。如果哪里出了问题,我们至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经过昨晚的欢乐气氛后,这是个让人不太高兴的话题。” 第11章 “是的,但它是一个实际的话题,可以节约上百万美元,还有很多条生命。我在美国听说了所有关于你的项目的事,我认为这是个非常有趣的想法。谁发起了它?” “洛克菲勒基金会——历史与档案部。” “我很高兴历史学家终于认识到科学在世界的形成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当我还是个孩子时,他们编的课本只不过是有限的初级读本。后来经济学决定论者控制了这一领域——直到新弗洛伊德主义者用大屠杀为他们规定了路线,我们这才得以控制这个领域——所以让我们期待我们最终能得到一个相对平衡的观点。” “这恰恰是我的目的,”德克说,“我意识到一定有多种动机激励了星际航行中心的建立者。我要尽可能地弄清并分析它们。实际上,马修斯为我提供了我想要的一切。” “马修斯?哦,公共关系部的那个家伙。他们以为这里由他们控制——不要相信他们告诉你的任何事,特别是关于我们的。” 德克笑了。 “我觉得星际航行中心就是一个快乐的大家庭!” “总的来说,我们相处得非常好,特别是上层。至少,我们对外是联合战线。我认为科学家作为一个阶层比任何其他阶层都更好地共同工作,特别是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时。但你总是会与其他人冲突,似乎技术层和非技术层之间有着不可避免的对立。有时仅仅是一个和善的玩笑,但背后却通常有很多的苦涩。” 马克思顿说话时,德克一直在仔细地研究他。他的第一印象被进一步证实了。副主任不仅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还是一个很有修养、富于同情心的人。德克很想知道他是如何与他同样有才华但非常直率的同事罗伯特爵士相处的。像这样个性冲突的两个人要么合作得非常好,要么是完全合不来。 在五十岁时,马克思顿教授被公认是世界头号原子能工程师。他在航空器的原子能推进系统的发展中发挥了主要作用,“普罗米修斯”号的驱动装置几乎完全基于他的设计。事实上,像他这样一个几乎可以向企业开出任意价码的人愿意在这里工作,拿一份名义上的工资,在德克看来是非常有意义的一点。 马克思顿对一个恰好经过的二十七八岁的金发年轻人喊道:“过来一下,雷——我还有个工作要你做。” 那个人苦笑着走过来。 “我希望不是太累的活。我今天上午有点头痛。” ? 第二章3 副主任对着德克笑了一下,经过明显的内心挣扎,忍住没再做任何评论。 他为他们作了简单的介绍。 “亚力克森博士——雷?柯林斯,我的私人助理。雷的职业是hyperdynamics——就是特超音速空气动力学的缩写,恐怕你不知道。雷——亚力克森博士是历史学专家,(奇*书*网^.^整*理*提*供)我想你会奇怪他来这做什么。他想做太空航行的吉本。” “我希望不是‘星际航行中心的衰落与灭亡’!很高兴见到你。” “我希望你为亚力克森博士解答一些技术上的疑问。我刚把他从麦克安德鲁斯他们那群暴徒的魔掌中解救出来,所以他对事情可能会有一些相当古怪的想法。” 他转过头去查看周围的混乱局面,发现他的助手们正在破坏他用过的那个不稳的椅子,并搬向另一个正在捆的箱子。 “我最好说明一下,”他继续道,“尽管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小小的技术王国有三个主要的部分。雷是空气动力专家之一,他要考虑如何让飞船以最小的磨损和破裂安全穿过大气层——在升空和返航两个方向。过去太空迷们常轻视他负责的那部分,他们认为大气层不过是个讨厌的东西。我们为他们演示了如何利用空气做免费的燃料补给——至少在旅行的第一个阶段,他们就转变了调子。” 这正是德克一直没完全弄懂的一百个左右的要点之一,他在心里做了个记录,把它放在问题列表的第一位。 “然后是天文学家和数学家,他们组成了一个他们自己的紧密的小工会——虽然电气工程师们用他们的计算工具也在尽力向这个小工会渗透。当然,他们必须计算轨道,为我们做数学的苦役,那工作量真的是很大。罗伯特爵士亲自负责他们的工作。 “最后是火箭工程师,愿上帝保佑他们。你在这儿看不见几个,因为他们差不多都在澳大利亚。 “这就是我们的组织,当然还有我没有提到的通讯和控制人员、医疗专家。我现在把你转交给雷,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德克对这个短语感到有点畏缩,他感到有太多的人在“照顾他”。柯林斯带他来到不远处的办公室坐下,互相交换了香烟。沉思着吐了一会儿烟圈,空气动力学家突然跷起大拇指指着门问道:“你认为我们头儿怎么样?” “我会有一点偏见的:我们来自同一个州。他看起来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有教养又有技术才能。不是简单的结合。他还非常乐于助人。” 柯林斯开始变得热情。 “确实是这样的。他是你可能会遇到的最好的上司,我认为他没有一个敌人。这和罗伯特爵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多数人和他都不太熟。” “我只见过主任一次。我不太清楚怎么对待他?” 柯林斯哈哈大笑。 “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习惯于主任——他没有马克思顿教授的亲和力。如果你有一件工作做得很糟,主任会把你骂得狗血喷头,而教授会痛心地看你一眼,让你觉得自己像个专门残害无辜的人。两种方法都很有效,每个人熟悉罗伯特爵士之后都会非常喜欢他。” 德克以远非寻常的兴趣审视着这个房间。这是一个典型的小型绘图室,屋子的一角有一个新式的、里面有灯光照明的绘图桌。四壁被精心绘制的、看不懂的图表所覆盖,上面还点缀着火箭向远方移动的场面壮观的照片。最好的一个地方挂着至少从一千英里高度看地球的壮观景色。德克猜想,那是马修斯安排他看的电影中的一个静止画面。柯林斯的桌面上是一张风格完全不同的照片——一张非常漂亮姑娘的特写照片,照片上的姑娘德克好像在午餐时见过一两次。柯林斯一定注意到了他在看什么,不过他没作解释。德克猜他一定还没结婚,和自己一样,是个快乐的单身汉。 “我想,”空气动力学家开了口,“你已经看过我们的电影《通向太空之路》了吧?” “看了,我认为非常好。” “它省去了很多讲解,把基本概念讲得很清楚。但它现在已经过时了,我想你一定对最新的进展一无所知——特别是‘普罗米修斯’号的原子能驱动。” “是的,”德克说,“对我来说,它完全是一种神秘的事物。” 柯林斯露出令人迷惑的笑容。 “这让我们很困惑,”他解释道,“从技术的角度来说,它比内燃机简单得多,谁都能理解得很好。但不知什么原因,人们认定原子能驱动是不能理解的,所以他们连试着去理解一下都不肯。” “我会试试看,”德克笑道,“其他的就得靠你了。但请记住——我只想了解到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程度。我可不想把自己变成太空飞船设计者!” “我想我能不能这样假定,”柯林斯有点不确定地说,“你很喜欢常规或布雷火箭,明白它们怎么在真空中工作吗?” “我能明白,”德克回答,“如果你以很快的速度扔出很多物体,就一定会有后坐力。” “很好。真是让人吃惊,有那么多人仍然认为火箭要靠‘某种东西向后推’,就像他们总是提出的那样。你会发现,火箭设计者总是尽力从喷气机中获得最大的可能速度来推动他的火箭向前。显然,排出气体的速度决定了火箭能达到的速度。 “像v-2这样的老式化学燃料火箭喷气流的速度只能达到每秒一两英里。用这种性能水平的火箭携带一吨载荷往返月球要用好几千吨燃料,这显然不现实。大家所希望的是一种几乎没有重量的燃料供应。原子反应堆所能提供的动力要比化学动力高一百万倍甚至更高,因而原子反应堆能够满足要求。第一颗原子弹中几磅物质所释放出来的能量能把一千吨的物品带到月球——并且返回。 “但是尽管能量被释放出来了,却没人准确地知道如何用它来推动火箭。这个小问题也只是刚刚被解决,生产我们今天拥有这低效原子火箭花费了三十年的时间。 “从这个角度看一下这个问题。在化学燃料火箭中,通过燃烧某种燃料并让热气在喷气管中膨胀获得速度,这样我们得到向前推动的气体排放。换句话说,就是用热量换取速度——燃烧室里面越热,气流离开它的速度就越快。假如我们根本不真正燃烧燃料,而通过外部的热源把燃烧室加热也能得到同样的效果。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把任何气体——甚至空气——注入加热装置中,使其膨胀并通过喷气管喷出。明白吗?” “明白,到现在为止都直白易懂。” “很好。这下你知道了,只要向原子反应堆里不断加入原料,你想要多少热量就能得到多少热量。当然,如果你加入太多,反应堆就会融化成一摊摊在表面来回移动的液体铀。远未达到这种程度之前,只要是有头脑的人都已经把飞船开到了远在只见桅杆,看不到船身的地方了。” 第12章 “你是说它会像一颗原子弹一样飞上天空吗?” “不,不会那样。不过一个不能接近的放射性熔炉具有同样的危险,只不过以它自己的安静方式。别看上去那么警惕的样子——只要采取了最基本的防范措施就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儿。 “然后,我们得设计一种能将气体加热到足够高的温度的原子反应堆——至少要达到4000摄氏度。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金属在远远低于这个温度时就会熔化,这个问题让我们头疼了一下! “我们想出的解决办法被称为‘线性聚集式反应堆’。它是一个细长单薄的钚反应堆,气体从一端被注入,当它通过反应堆后,就会变热。最终结果是形成一个高热气体的中核,我们可以把周围气体里的热量集中或聚集在这个中核上。中心的气体温度超过6000摄氏度——比太阳还热——但是它和四壁接触的部分只有这个温度的四分之一。 “迄今为止,我还没说我们打算用什么气体。我想你应该意识到,气体越轻——严格地说,是它的分子质量越低——它喷出喷气管的速度越快。因为氢是所有化学元素中最轻的,所以它是最理想的燃料,而氦是相当不错的第二选择。我得顺便解释一下,我们仍然使用‘燃料’一词,尽管我们并没有真的使它燃烧,而只把它当作工作流体。” “这是让我困惑的一件事,”德克承认,“老式化学燃料火箭带有他们自己的氧气罐。而有点令人不安的是,现在的火箭没有任何类似的装置。” 柯林斯大笑。 “我们甚至可以用氦做‘燃料’,”他说,“尽管它根本不能燃烧——或者真正参加化学反应。 “现在氢虽然是理想的工作流体,我这么叫它,但它是无法携带的原料。它液体状态的沸点极低,它太轻了,飞船得准备像煤气厂那么大的燃料罐。所以我们携带它和碳的化合物,液体甲烷——ch4——它容易携带而且有合适的密度。在反应堆中,它分解成碳和氢。碳有点讨厌,它只会影响工作,而没有任何帮助。通常我们会关掉主喷气管,用氧气冲洗发动机。这会产生非常漂亮的焰火。 “这就是宇宙飞船发动机的原理。它们能产生三倍于化学燃料火箭的排气速度,但即使如此,我们仍然要带数量惊人的燃料。还有很多我没有提到的其他各种各样的问题:保护机组人员不受反应堆的辐射是最难的。 “‘普罗米修斯’的上半部‘阿尔法’,大约重三百吨,其中有二百四十吨是燃料。如果它从环绕地球的轨道出发,登上月球再返回就只剩很少的燃料了。 “燃料只有通过‘贝塔’运到轨道上。‘贝塔’是一个非常重、超高速的飞行翼,也靠原子能喷气发动机提供动力。她起飞时就是一个冲压式喷气发动机,用空气做‘燃料’,奇qisuu.书只有当她离开大气层后,才转用甲烷罐。你能想象得到,在飞行的第一个阶段不需要带燃料可以解决很大的问题。 “起飞时,‘普罗米修斯’重五百吨,在所有的飞行器中不只是最快的,而且是最重的。为了能让它起飞,威斯汀豪斯美国发明家、制造商。为我们在沙漠中建了一条五英里长的电子发射轨道。它的造价几乎和飞船本身差不多,不过它可以被重复使用。 “简而言之就是说:我们把两部分一起发射,它们一直飞升,直到空气过于稀薄而冲压式喷气发动机不能再工作。然后‘贝塔’转而使用她的燃料罐,在大约三百英里的高度达到环绕速度。‘阿尔法’当然没有使用任何燃料——实际上,‘贝塔’带着它上升时,它的燃料罐几乎是空的。 “一旦‘普罗米修斯’找到我们已经事先发射的在环绕轨道上运行的燃料罐,两个部分就会分离,‘阿尔法’通过管路和燃料罐连接起来并把燃料注入到飞船上。我们已经对这种事儿作过演练并证明了它是可以实现的。这叫做轨道再加油,它是解决所有的问题的关键,因为它使我们能分很多个阶段来做这个工作。制造一个自己携带所有燃料,能飞到月球并返回的巨大飞船实际上是不可能。 “一旦‘阿尔法’存储了燃料,它就开始启动发动机,直到它获得每秒增加两英里的速度,这样就可以脱离轨道飞向月球。它四天后到达月球,在那里停留一周后返回,还是回到以前的轨道上。宇航员们转移到‘贝塔’上,‘贝塔’这时仍然还得带着百无聊赖的宇航员绕着地球耐心地转圈,这位宇航员根本不会为人所知,然后一起下降回到地球。这就是所有的过程。还需要说得再简单一点儿吗?” “这让我很奇怪,”德克笑道,“多年以前为什么没有做这件事?” “这是常有的反应。”柯林斯略带讥笑,“对这个行当以外的人来说,很难想象我们几乎在工作的每一阶段都要克服的那些可怕的难题。时间和金钱就耗费在这样的问题上。即使到现在,如果离开这三十年来在世界范围内所进行的研究,解决这样的问题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大部分工作是收集别人的工作成果,使它们为我们所用。” “你能不能说说‘普罗米修斯’得花多少钱?”德克若有所思地问。 “这简直没法说。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起,全世界的实验室整整用了两代人的时间进行研究,最终成就了‘普罗米修斯’。你得把原子弹项目花费的二十亿美元,德国人的好几亿马克,还有英国政府花在澳大利亚的基地上的几百万英镑都加起来。” “我承认,但你肯定对‘普罗米修斯’自身花了多少钱一定有所了解。” “嗯,尽管我们得到了很多无偿提供的宝贵的技术和设备援助。然而,马克思顿教授曾计算过,飞船的研究花了大约一千万英镑,直接用于建造花了五百万英镑。有人指出,这意味着我们正在以每平方英里一英镑的价钱购买月球!这看起来并不多,当然以后的飞船会比这便宜得多。顺便说一句,我相信我们已经从首航的电影和广播版权上收回了大部分开支!不过,谁又会在乎钱呢?” 他的眼神飘向那张遥拍的地球照片,声音突然变得若有所思。 “我们将要获得整个宇宙以及它所包含的一切的主权。我认为那是不能以英镑和美元来估价的。最后,知识总是以现金的形式体现出来——但它显然是无价的。” ? 第二章4 德克与马克思顿教授和雷蒙德?柯林斯的谈话是他的思想和生活方式的一个不易察觉的转折点。他感觉,当然也不一定准确,他现在已经找到了麦克安德鲁斯和马修斯灌输给他的那些想法的来源。 没有人比副主任更不像小说里冷冰冰的毫无激情的科学家。他不仅是一流的工程师,而且完全了解他工作的含义。发现引导他还有他的同事进入这个领域的动机,是一项非常吸引人的研究。在德克所遇到的这几个情况中,寻求个人权力似乎并不是个合理的解释。他必须捍卫自己的想象空间,但这些人看起来所具有的无私外表更让人感觉耳目一新。星际航行中心被一种传教士般的热情所鼓舞,然而业务能力和幽默感却能避免使这种热情成为狂热。 德克还只是部分地感觉到他的新环境对他自己的性格的影响。他不再那么不自信:和陌生人见面的想法在不久以前还是让他有些害怕,至少是感到烦恼的事,现在已经不再困扰他了。生平第一次,他和正在塑造未来而不是仅仅解释已经结束的过去的人在一起。尽管他只是个旁观者,但他已经开始分享他们的情感,和他们一起感受成功与失败。 “马克思顿教授和他的职员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天晚上,他在他的日记中写道,“他们似乎对星际航行中心的目标比我所遇到的非技术人员更加清晰,视野更为广阔。比如马修斯总会谈到当我们达到月球时,科学的进步就会到来。可能因为科学家认为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似乎对这件事对文化和哲学的影响更感兴趣。但我不能只凭这几件也许并不典型的事情就得出结论。 “我觉得现在我对整个组织有一个相当清晰的看法。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填充细节,我可以凭借我的笔记和我收集的大量复印照片来完成这项工作。我不再有那种作为一个陌生人看着一些不能理解的机器在工作的感觉了。事实上,我现在感觉自己几乎就是这个组织的一员——虽然我不应该让自己陷得太深。中立是不可能的,但保持一点儿距离还是必要的。 “到目前为止,我对空间飞行有过各种各样的怀疑和保留。我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对人类来说太大了。像帕斯卡一样,我对无穷宇宙的寂静与空阔感到恐惧。现在我发现错了。 “我所犯的错误还是墨守成规的老毛病。今天我遇到的人,想象几百万英里,就像我想几千英里一样自然。曾经有那样的时期,一千英里是完全不可想象的距离,可现在它是我们在两顿饭之间就可以穿越的距离。这个范围上的变化将会再次发生——而且是史无前例的顺畅。 “我现在看到的行星,不会比我们的思维所赋予它们的更加遥远。‘普罗米修斯’将会用一百小时到达月球,她将始终与地球通话,全世界的目光都会聚集在她的身上。如果我们把星际航行和过去伟大航行所花费的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相比,它看起来是多么小的一件事啊! “任何事都是相对的。 第13章 我们的思想拥抱太阳系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就像我们现在接受了地球一样。我想到那时,当科学家们若有所思地仰望星辰时,很多人会高喊:‘我们不需要星际飞行!我们的祖先因拥有九大行星感到很满足,我们现在也感到很满足。’” 德克微笑着放下了笔,任思绪在幻想的空间中驰骋。人类是否曾经面对过巨大的挑战并把飞船送入星球间的未知区域?他想起他曾经读过的一句话:“行星间的距离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距离的一百万倍,而恒星际间的距离比它还要远一百万倍。”面对这样的想法,他的思维有些退缩了,不过他始终相信那句话:“任何事都是相对的。”在仅仅几十年中,人类已经从小小的柳条船发展到宇宙飞船。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人类又会做出些什么呢? 如果你以为那五个被全世界的目光盯着的人,把自己当成即将拿生命去做科学豪赌的无畏探险者的话,那你就错了。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冷静的技师,绝不会参加任何形式的冒险——至少是关系到他们生命的。当然,还是有一定风险的,但是当必要时,他们还是会去冒险。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对过去一周的公开亮相做出了反应。他们早就知道,并做了充分的准备。哈塞尔和利德克以前曾受到过公众的注意,知道怎样能既享受其中的乐趣,又避免其讨厌的一面。机组的其他三个人,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出名,看来想要团结在一起以求互相保护。这一步是致命的错误,这使他们在记者面前很容易吃亏。 科林顿和泰恩仍然不太习惯被采访,不能感受其中的乐趣,而他们的加拿大同事吉米?里查兹则很痛恨采访。一开始时他的回答绝不是没有好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来越粗暴,对令人作呕的相同的问题感到非常厌倦。在一个有名的场合,当被一个特别傲慢的女记者折磨时,他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几乎就是调侃。根据后来利德克的描述,采访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上午好,里查兹先生。不知你是否愿意回答《西肯星顿号角报》的几个问题?” 里查兹(感到无聊,但仍是十分友好的):“当然可以,不过我几分钟后得去见我的妻子。” “你结婚很长时间了吗?” “大约十二年了。” “啊,有孩子吗?” “有两个,都是女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你的妻子赞成你这次飞离地球吗?” “她最好能赞成。” (停顿,在这期间采访者意识到,这一次她速记能力的不足将不会成为采访的障碍。)“我猜想你是不是一直有强烈的**想要飞向其他星球,去将人类的旗帜——哦——插在上面?” “不是。直到几年前才开始想这件事。” “那么你是怎么被选中参加这次飞行的呢?” “因为我是世界第二的原子能工程师。” “那第一呢?” “马克思顿教授,他太有价值了,不能去冒险。” “你感到非常紧张吗?” “当然。我害怕蜘蛛,连脚都插不进的一堆堆的钚,还有在夜里发出声音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你对这次航行感到紧张吗?” “我恐惧极了。看——你可以看到我正在发抖。” (这是示威。有些破坏谈话。)“你希望在月球上发现什么?” “很多火山岩,其他没有什么了。” (采访者本来是一副穷追不舍的表情,但现在显然准备撤退。)“你希望在月球上发现生命吗?” “很有可能。我希望我们一着陆就会有敲门声,然后有个声音说:‘你愿意回答《月球居民周报》的几个问题吗?’” 当然,不是所有的采访都像这个极端的例子一样,但像里查兹发誓说整件事都是利德克编造的那样也绝不公之于众。大多数报道星际航行中心的记者是改行到新闻界的理科毕业生。他们的工作是个两面不讨好的工作,新闻界经常把他们当成外来者,而科学家把他们看作背叛者和倒退者。 可能没有任何一点会比机组中有两个人会被作为后备而注定会留在地球上这个事实更吸引公众的兴趣。有一段时间,关于十种可能的组合的猜测变得非常流行,以至于书商们开始对这个主题产生了兴趣。大家普遍认为,因为哈塞尔和利德克都是火箭飞行员,所以只有一个人会中选,而不可能两个都要。由于这些争论可能会给这些人带来负面影响,主任出面澄清,说这些争论都是没有根据的。凭他们所接受的训练,任何三个人都会是一个有效的组合。他没有作明确的许诺,只是暗示说,最终的选择可能会通过抽签来决定。没有人真正相信这些,特别是与此有关的五个人。 哈塞尔关于未出生的儿子的担忧,现在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事——这根本帮不上忙。这件事已经开始在他思想深处渐渐淡化,有很长时间,他都能控制住不再担心了。但经过了这几周,这件事使他越来越烦恼,以至于他的工作效率也开始下降。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更加烦恼了,因此这个担忧过程也逐渐聚集就差爆发了。 因为他的担忧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他所爱的人,并且由于它有自己的逻辑基础,所以心理学家帮不上什么大忙。对于一个有自己的脾气和秉性的人,他们总不能建议他主动要求退出探险队。他们只能观望:哈塞尔也完全清楚他们在观望。 出发前的那些天,德克很少待在南岸总部。在那里根本没法工作:那些将要去澳大利亚的人忙着打点行装和处理手头的工作,而那些不去的人表现出非常不配合的态度。控制不住的马修斯就是一个牺牲品:麦克安德鲁斯让他留下来临时负责。这是个非常合理的安排,但这两个人从此不说话了。德克很庆幸自己跟这些事没什么关系,特别是他们对把德克扔到科学家那边有些不安时更是这样。 由于技术部正处于一种有组织的骚乱状态,他也很少见到马克思顿和柯林斯。很明显,在澳大利亚可能会用到的一切事物都已经决定了。在这混乱无序的状态中,只有罗伯特?德温特爵士显得特别高兴。一天早晨,德克有些惊讶地接到了他的邀请。那几天他恰好正在总部,他意外地收到邀请。刚到这里时,他曾和主任相互进行过简单的介绍,这是自那以后他与主任的第一次接触。 他有些羞怯地走进去,边走边想他所听过的关于主任的故事。主任当然注意到他的胆怯,也能理解他的忐忑不安。当他与来访者握手并请他坐下时,他的目光里明显有什么在闪动。 这个房间并不比德克在南岸总部见过的其他许多办公室大,但由于它位于大楼的一角,这给了它一个无与伦比的视野。从这里可以看到从查灵克罗斯直到伦敦桥的绝大部分泰晤士河河堤。 罗伯特爵士一点没浪费时间,直接进入主题。 “马克思顿教授一直在向我介绍你的工作。”他说,“我想你能让我们在你那能杀人的墨水瓶里坐立不安,老老实实等着子孙后代的评判吗?” “罗伯特爵士,”德克微笑着说,“我希望最终结果不会那么呆板。我到这来不是要做具体事件的记录者,而是要记录它的影响和动机。” 主任若有所思地轻轻敲着他的办公桌,然后平静地说:“你能说出我们工作背后的动机吗?” 这个直率的问题,使德克大吃一惊。 “这很复杂。”他略有保留地开始说,“暂时来看,我想可以分成两类——物质上的和精神上的。” “我发现描述出第三类的确相当困难。”主任温和地说。 德克尴尬地挤出一点微笑。 “也许我说得过于概括了,”他说,“我的意思是:最早严肃地提出关于星际航行想法的那些人是一些爱做梦的空想家。他们同时是技术人员这一点对此没什么影响——从本质上说,他们就是用科学创造新东西的艺术家。如果空间飞行不具备所设想的实际用途,他们也早就能同时想象出达到了目标。 “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所说的精神动力,我就是这么叫的。也许‘智力的’是一个更合适的词。不能再深入分析了,因为那就表现了人类的本能**——好奇心。在物质方面,你现在想象一下新型的大企业和技术程序,还有那些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大通信公司用外层空间的两三个中继站代替他们数以万计的地面交换机的愿望。这是华尔街方面的情况,当然将来会成就一笔大交易。” “你觉得哪一个动机在这个地方起主要作用?”罗伯特爵士故意冷淡地说。 德克现在开始感到完全放松了。 “我来南部总部以前,”他说,“我把星际航行中心想象成一个——特别是我认认真真地想时——是一个为了科学而不计报酬的技术人员团体。这是你们伪装出来的样子,而且欺骗了很多人。这个说法可能适用于你们组织中的一些中层职员——但在高层绝对不是这样。” 德克拉开了他的弓,向前方黑暗中看不见的靶远远地射出了一箭。 “我认为星际中心被——而且一直被——空想家经营,如你愿意叫诗人也行。他们又碰巧是科学家。有时还伪装得不太好。” 沉默了一会儿,罗伯特爵士以一种柔和一些但带有一丝笑意的口气说:“我们以前也受到过这样的谴责。我们从没否认过。有人曾经说过,所有的人类活动都是游戏。 第14章 我们不会为想和宇宙飞船做游戏感到羞愧。” “但是在你们的游戏过程中,”德克说,“你将会改变世界,甚至可能改变宇宙。” 他以全新的理解看着罗伯特爵士。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言之凿凿的、上面长着粗粗的眉毛的倔牛头,因为他突然想起牛顿把自己形容成一个在知识海洋的岸边捡到色彩鲜艳的小鹅卵石的孩子。 罗伯特?德温特爵士,像所有伟大的科学家一样,就是那样的一个孩子。德克最终的分析认定,他穿越宇宙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在月球闪闪发光的山顶上看地球从黑夜变成白昼,或者以不可想象的荣耀观察土星的光环,在它和离它最近的月球之间架起桥梁。 ? 第二章5 想到这是他在伦敦的最后一天,德克心里充满了一种内疚的遗憾。遗憾,是因为他在这里实际上什么都没看到;内疚,是因为他忍不住感觉到这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错。的确,他一直非常忙,但回顾过去的几周,很难相信他去过大不列颠博物馆之后就再也没有时间了,而圣保罗大教堂甚至连一次都没去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一次看到伦敦,因为他会直接回美国。 天气感觉不错,却相当凉爽,像平时一样这种天气下也随时可能下雨。他在公寓里无事可做,因为他所有的论文都已经打好包,甚至可能已经先于他在前往地球另一端的半路上了。他已经和那些再也见不到面的星际航行中心的职员道过别:明天一大早,他会在伦敦机场见到其他大部分人。马修斯看上去渐渐变得非常留恋他,几乎是眼泪汪汪的。就连那两个爱争论的同事,萨姆和伯特,都坚持在办公室里搞一个小小的告别会。当德克最后一次走出南岸总部时,他痛苦地意识到他也和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告别了。这段时间很快乐,因为很充实,因为它使他所有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总之,因为他曾经和一群有生活目标的人在一起,他们知道这目标比他们个人的目标更重大。 同时,他有了由他自己支配的空闲的一天,而他不知该怎么度过。理论上,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但现在它似乎已经发生了。 他走进了安静的广场,想着他没有带雨衣是不是明智的。这里离大使馆只有几百码,他到那里有点事儿要办,但他轻率地抄了个近路。结果,他很快迷失在伦敦那不断给人带来空欢喜的小巷和死胡同构成的迷宫中。直到最后幸运地看见罗斯福纪念馆,他才又找到方向。 他与大使馆里的熟人在他们常去的俱乐部里悠闲地共进午餐,消磨掉了午后的一部分时间。这之后,他就得自己想办法消磨时间了。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去看那些如果错过就会遗憾一辈子的地方。可是,像没休息好一样,他感到非常疲倦。除了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外,什么也做不成。太阳最终牢牢地捍卫了自己的桥头堡,下午的阳光温暖而舒适。在背街的小巷转来转去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偶尔会碰到些比美国的历史还要长久的建筑——虽然上面挂着这样的牌子:“格罗夫纳通讯与电子公司”或“普罗文索航空有限公司”。 快到傍晚的时候,德克走进了一个地方。他断定这里就是海德公园。整整一小时,他都在树下转圈,由于害怕迷路,他一直不敢将目光脱离旁边相邻的街道。阿尔伯特纪念馆使他感到明显的不真实而精神恍惚了好一会儿,不过他最终从这催眠的魔咒中逃脱出来,决定抄近路走出公园去大理石拱门。 他已经忘了使这个景点出名的那次充满激情的演讲,倒是在一群又一群的人中间绕来绕去,听着演讲者和批评者的辩论有趣得多。他不禁想到是什么让人们觉得英国人总是有所保留不愿意展示自己的内心世界呢? 他站着听了一会儿辩论,对一个雄辩的演讲者及其反论者的你来我往深深着迷,对于卡尔?马克思有没有说过某一句话,这两个人都以同样的激情执著于自己的观点。但德克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他们提及那句话是什么,他开始怀疑这两个辩论者自己也早就忘了这句话。那些本性善良的围观者倒是时不时地插话提示,他们显然对辩论的主题没有什么更大的兴趣,仅仅是想让辩论更激烈些而已。 下一个演讲者正在努力证明世界末日马上就要降临,他显然借助了圣经的经文。他让德克想起慌乱惊恐的公元999年时的那些拿着启示录的预言家们;他们的继承者在十个世纪之后,还在预言天罚之日在1999年接近尾声之时就会降临吗?他很难去质疑它。在很多方面,人类的本性没有什么改变:预言家们总是会有的,而且也总会有一些人相信他们。 他走向下一群人。数量很少但很专心的听众围着一个白发老者,他正在作关于哲学的演讲——显然是一个内容涉及颇广的题目。德克认定,不是所有的演讲者都脾气暴躁。这个演讲者可能是个退休的校长,他对成人教育的极富冲击力的观点促使他在聚会场所把这些讲给所有愿意听的人。 他的演讲主题是有关于生命的起源和命运。无疑,他的思想与他那些听众的一样,受到远在地球另一端的那个横亘地球沙漠中的带翅膀的雷电的影响,因为现在他开始讲到生命开始繁衍的天体运行阶段。 他描绘出一幅太阳和围绕着它的行星的生动画面,让他的听众的思想随着他穿行在一个又一个天体之间。他有着使用栩栩如生的词句进行表达的天赋,尽管德克难以确定自己是否有把握说已经接受了科学知识,但他所表达的大方向还是足够准确的。 小小的水星,在巨大的太阳下冒着泡泡,他描绘出一个燃烧着的岩石被熔化的金属流缓慢冲刷的世界。金星,地球的姐妹星球,永远藏在那些翻滚的云层后面,这些云层几个世纪才会分开一次,只有那时人类才能看上她一眼。在云层的覆盖下可能有海洋、森林和奇特的生命。或者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狂风大作的荒芜原野。 他讲到了火星,可以看到一股更强烈的关注情绪在他的听众中蔓延。从太阳向外四千万英里,大自然留下了她第二次撞击的痕迹。这里能够再次看到生命: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的地球里变幻无穷的色彩,它们讲述着四季的流逝。尽管火星没有水,大气层也如同地球平流层那么稀薄,但在那里可能会存在植物甚至动物生命。而出于科学知识,根本没有可供判断的依据。 火星之外,那些巨大的天体处于冰冷昏暗的状态中,随着太阳渐行渐远,这些天体上就更加阴暗和寒冷。木星和土星被压在几千英里厚的大气层下面——由甲烷和氨组成的大气层。通过被飓风撕开的口子,我们可以看到五亿英里甚至更大的空间。假如在这些遥远陌生的星球或者比它们更远更寒冷的星球上存在生命,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只有在太阳系的温暖地带中,游弋着金星、地球和火星的一条狭窄的区域里,可能存在着我们已知类型的生命。 我们已知的生命!我们所了解的是多么少啊!我们有什么权利假定我们渺小的世界就是整个宇宙的样板?如此狂妄还能前进吗? 宇宙和生命不是敌对的,只是不那么热情。它的神秘恰恰是机会和挑战——是智者乐于接受的挑战。萧伯纳在半个世纪前曾口吐真言,当时这话他通过莉莉丝莉莉丝:犹太民间传说中夏娃被创造出之前亚当的妻子。之口说出来,莉莉丝在亚当和夏娃之前就已经来到了尘世。 “生命毕竟永无止境。尽管在它星光灿烂的领地有很多空白,有些还尚未开发,尽管在它的广阔治下还有难以容忍的荒芜,我的子孙后代总有一天会洒遍它每一寸土地并以绝对的权威进行统治。” 那富有教养的清晰声音渐渐远去了,德克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中。这真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演讲:他很想进一步了解演讲者。那个人正在静静地拆他的小讲台,准备用一辆快要散架的手推车把它推走。他周围的人群散开了,去寻找新的吸引人的东西。不时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告诉德克,其他演讲者还在不遗余力地高谈阔论。 德克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有好一会儿,他完全呆住了:这么巧合的事看起来简直不可能是真的。 在他身后几英尺的人群中,站着维克托?哈塞尔。 当她的丈夫非常突然地提出“要去公园逛逛”时,莫德?哈塞尔不需要再听详细的原因。她完全理解他,只是希望他不要被认出来,能按时回来喝茶。这两个愿望都免不了带来失望,因为她相当肯定它们都会发生。 维克托?哈塞尔生命中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伦敦度过的,但他对这个城市的最初印象仍然如画如影,占据着他情感中最为强烈的位置。作为一个工程学学生,他曾经寄宿在帕丁顿区,每天步行穿过海德公园和肯星顿花园去学校。当他想到伦敦时,脑海里出现的不是繁忙的街道和世界闻名的建筑,而是安静的林**和开阔的土地,还有海德公园骑马道上宽阔的沙地。在人类的第一批宇宙飞船已经从其他星球返航回地球的时代,每个星期天早上仍然有骑手骑着他们的骏马在上面慢跑。他不需要提醒莫德他们在海德公园水池边的第一次邂逅,仅仅过了两年,感觉却好像有一生那么久了。他现在必须从这些地方离开了。 他在肯辛顿南区转了一会儿,经过了占据他大部分记忆的古旧的大学校区。 第15章 它们没有变:拿着文件夹、丁字尺和计算尺的学生们和过去一模一样。想到大约一个世纪前h.g.威尔斯赫?乔?威尔斯:1866—1946,英国小说家、历史学家。也是这群满怀渴望、精力充沛的学生中的一员,他有些奇特的感觉。 完全是一时冲动,哈塞尔走进了科学博物馆,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来到莱特双翼飞机的复制品前。三十年前飞机的原型曾挂在这里的一个大陈列厅里,不过它很早以前就被运回美国了,现在很少有人会记得导致它被流放到美国的那场奥维尔?莱特和史密森学会之间的持久战。 七十五年——很长的一段人生,再长也困难了——却经历了从在基蒂霍克基蒂霍克: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东北部一村庄,1903年莱特兄弟的飞机在此飞行。的地面上掠过几码远的不堪一击的木制飞机,到也许就要把他送上月球的巨大火箭之间的跨越。他毫不怀疑,再过一生的时间,“普罗米修斯”号看起来就会像他头顶上悬着的小小的双翼飞机一样古怪和原始。 哈塞尔走出来进入展览会路,发现外面阳光灿烂。他本来可以在科学博物馆里多待一会儿,但是有些人一直过分专注地盯着他看。他想,他在这座大楼里不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比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低。 他沿着非常熟悉的小路慢慢走过海德公园,中间停下一两次,欣赏一下他可能再也看不到的景致。他做这些时,一点也不感到恐惧:实际上,他可以超越自己渐渐紧张的情绪而去欣赏。像大多数人一样,维克托?哈塞尔也怕死;但若是正义的冒险行动则死不足惧。至少,在他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时候是这样的。他只想证明现在仍然是这样,可是到目前为止,他都失败了。 离大理石拱门不远处有一个长椅,他和莫德结婚前常一起坐在那儿。在这里,他多次向她求婚,她同样经常地——但不是很坚决地——拒绝过他。他很高兴看到这时没有人坐,他马上坐进去,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满足是短暂的,不到五分钟,他旁边就坐下一个老先生,他自顾自地埋头在一个大烟斗和《曼彻斯特卫报》后面。(那些想要保卫曼彻斯特的人总是让哈塞尔感到非常不可理解。)他决定再过一会儿就离开。为了避免明显的不礼貌他得再等会儿,就在这期间就有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中断了他的设想。两个一直沿着小路上游荡的小男孩突然转向右边,朝长椅走过来。他们以那些小男孩特有的放肆方式死死地盯着他看,然后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像在审问一样问道:“喂,先生,你是维克?哈塞尔吗?” 哈塞尔以挑剔的眼光审视着他们。他们很明显是兄弟,就像每天在路上会碰到的其他孩子一样普通。当他意识到父母身份是多么危险的事儿时,不由轻轻打了个冷战。 在通常情况下,哈塞尔会小心地承认这种责问,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在学生时代的那些狂热的事情。就是现在,如果他们更礼貌一些他也会这么做。可是这两个淘气的孩子却好像是刚从费金博士的少年犯学校逃学出来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用1920年前后的纯正伦敦上流社会口音说:“现在是三点半,我没有六便士的零钱。” 听到他巧妙的莫名其妙的回答,那个小一点儿的男孩兴奋地对他哥哥说:“接着说下去,乔治——我告诉过你他不是!” 哥哥慢慢拧紧他的领结,让他喘不过气来。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说:“你是维克?哈塞尔,火箭上的伙计。” “我看起来像哈塞尔先生吗?”哈塞尔先生以愤怒而惊讶的语气说。 “是的。” “这太奇怪了——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这句话可能会产生误导作用,但它是毫不夸张的事实。两个男孩满腹疑惑地看着他:弟弟现在认识到了呼吸作用的珍贵。突然乔治开始求助于看《曼彻斯特卫报》的人,但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出,他对是否受欢迎一点儿也不敢肯定。 “他在哄小孩儿,先生,是不是?” 从报纸后面抬起一副眼镜,严肃地盯着他们。然后目光又聚集在哈塞尔的身上,哈塞尔开始感到不大舒服,似乎陷入一种冥思苦想般的漫长沉默。 然后那个怪客轻轻敲着他的报纸,严厉地说:“这里有一张哈塞尔先生的照片。鼻子完全不一样。现在请你们走开。” 报纸屏障又被重新竖了起来。哈塞尔望向远方,不再理睬两个询问者。他们又心存疑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他们开始走开,这让哈塞尔如释重负。但那两个孩子一边儿走,一边儿还在相互争论着。 ? 第二章6 哈塞尔正在犹豫是不是该感谢他不认识的支援者,这时那个人叠好报纸,摘下眼镜。 “你应该知道,”他轻咳一声说,“你们的相貌惊人地相似。” 哈塞尔耸了耸肩。他犹豫着是不是坦白承认,不过还是决定不这么做。 “说实话,”他说,“以前我也碰到过这样的烦恼。” 怪客思虑重重地看着他,目光显得迷离深邃。 “他们明天就要去澳大利亚了,是吧?”他字斟句酌地说,“我估计他们能从月球返回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五十。” “我认为会比那好得多。” “当然,我只是说可能性。我想这时年轻的哈塞尔正在想是不是应该再看看伦敦一眼。如果他正在做什么将会很有趣——你可以从中了解到关于他的很多事情。” “我想你能做到。”哈塞尔说,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来动去,想着怎么能离开。可是这个怪客看起来正聊得高兴。 “这里有一篇社论,”他晃了晃手里揉皱的报纸说,“都是关于航天飞行的深远意义和它将对日常生活产生的影响。这些事都很好,可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安稳下来呢?啊?” “我不太同意你的想法。”哈塞尔不太诚实地说。 “只要我们正确地管理,这个地球上的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空间,就是走遍整个宇宙也不会找到比它更好的地方了。” “也许,”哈塞尔温和地说,“当我们那样做完之后,只会用欣赏的目光看地球。” “哼!那就说远了,只会骗我们自己。我们就不能停下来,过安静的生活吗?” 以前曾遇到过这种争论的哈塞尔微微一笑。 “贪图安乐者的梦想就是为个人快乐的白日梦——但那将导致整个人类的灭亡。”他说。 这是罗伯特?德温特爵士曾说过的话,它已经成为哈塞尔最愿意引用的一句话。 “贪图安乐者?让我想想,丁尼生丁尼生:1809—1892,英国诗人,1850—1892为桂冠诗人。是怎么说他们的,现在没有人读他的东西了。‘这里有悦耳的音乐温柔地奏起……’不,不是这一句。噢,我想起来了!‘在涌起的波浪中再次涌起,那里会有什么平静吗?’哎,年轻人,有吗?” “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有的,”哈塞尔说,“也许当航天飞行实现时,他们都会冲向其他星球,把那些贪图安乐者留给他们的白日梦。这就会让所有人满意。” “然后那些缺乏胆量的人将成为地球的继承者,是吗?”他的同伴说,看来他非常精通文学。 “你可以那么说。”哈塞尔微笑着说。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手表,决定不要卷入一场可能只有一个结论的争论里。 “哎呀,我得走了。谢谢你的这番话。”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没有被人发现。那个人朝他古怪地微微一笑,平静地说:“再见。”等到哈塞尔走出二十英尺后,他在他身后大声地喊道:“祝你好运——尤利西斯!” 哈塞尔一下子停住了,然后转身向回走——可是那个人已经轻快地走向海德公园角。他看着那个高大、消瘦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对自己说:“我真该死。” 他耸耸肩,向大理石拱门走去,想再一次去听在他青年时代带给他很多乐趣的街头演说。 没过多久,德克就意识到对这次巧遇根本用不着那么惊讶。他记得哈塞尔住在伦敦西区。他也想看这个城市最后一眼。这比他想最后看伦敦一眼更加自然不过。很有可能他这种“最后”的感觉要比德克强烈得多。 他们的眼神穿过人群碰在一起。哈塞尔认出他时稍稍愣了一下,不过德克估计他不会记得他的名字。他向年轻的飞行员挤过去,有点笨拙地介绍着自己。哈塞尔恐怕更愿意自己独自一人,但他没法不说话就转过头去。而且,他一直想见见这个英国人,现在看起来正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你听到他最后说的话了吗?”德克问道,也借此开始谈话。 “听到了,”哈塞尔回答,“我正好经过,无意中听到那个老头说的话。我以前常在这里见到他,他属于更为健全的人们。这里真是个装满各种东西的大箩筐,是不是?”他大笑起来,随着人流向前走。 “真是这样,”德克说,“但我很高兴我亲自到过这个地方。这是个难忘的经历。” 他说话时认真地审视着哈塞尔。很难判断他的年龄,大概是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他身材瘦小,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乱蓬蓬的褐色头发。一个在以前火箭事故中留下的伤疤斜穿他左边的脸颊,不过只有当偶尔皮肤绷紧时才能看出来。 第16章 “听了那番话,”德克说,“我感觉宇宙听起来不是个很吸引人的地方。有很多人宁愿待在家里并不让人吃惊。” 哈塞尔大笑。 “真是有趣,你也这样说。我刚刚和一个持有同样观点的老头说过话。他知道我是谁,但假装不知道。我提出的观点是,有两种想法的人——好奇的探险者型和非常乐于坐在自己后花园的居家型。我认为这两种人都是必需的,硬说一种正确而另一种错误是愚蠢的。” “我想我一定是这两种类型的混合体。”德克微笑着说,“我喜欢坐在我的后花园里——但我也喜欢流浪者偶尔来拜访我,跟我讲他们的见闻。” 他突然停住了,然后加了一句:“找个地方坐下喝点东西怎么样?” 他感到又累又渴,哈塞尔也一样。 “那么,就一会儿。”哈塞尔说,“我想在五点以前回家。” 德克能理解这点,尽管因为碰巧遇到,他此时完全不了解对方的家庭当务之急。他让哈塞尔带路去坎伯兰的休息室,他们在那儿欣慰地坐下,面前摆着两大杯啤酒。 “我不知道,”德克说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你是否听说过我的工作?” “事实上我听过。”哈塞尔带着迷人的微笑说,“我们在想你什么时候能追上我们。你是关于动机和影响的专家,对吧?” 发现他的名声竟然传得这么远,德克很惊讶,同时也感到有点尴尬。 “哦——是的,”他承认。“当然,”他又急忙补充道,“我主要不是关注个人事例,但是如果能发现人们是如何首次涉足宇航领域的将会对我大有帮助。” 他不知道哈塞尔会不会上钩。过了一会儿,哈塞尔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开始咬钩了。德克彻头彻尾有种钓者经过等待最后看到浮子在平静的湖面上晃动的感觉。 “我们在‘保育室’经常不停地争论这件事。”哈塞尔说。“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答案因人而异。” 德克以默不作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拿泰恩的例子来说,他就是个只探求知识而对结果不太感兴趣的纯粹的科学家。这就是为什么以他那样的智商,却总是远不及主任那么高大的原因。请你注意——我不是在批评。一个层次里只有一个罗伯特爵士已经足够了。 “科林顿和里查兹是工程师,他们只是喜欢机器本身。不过他们远比泰恩有人情味。我想你听说过吉米怎么对待他不喜欢的记者——我早就料到了!isuu書网科林顿是个古怪的家伙,你永远搞不清他的脑子里在转些什么。不过,在他们的事例中,他们都是被挑选来做这项工作的——他们并不是因追求而来。 “现在,皮埃尔就尽可能地要显示出与其他人不同。他就是那种喜欢为自己冒险的人——这就是他成为火箭飞行员的原因。尽管到现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大错特错了。火箭飞行跟冒险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不是按计划飞行——就是,嘣!” 他一拳落向桌面,在还有一英寸的时候戛然而止,因而玻璃杯几乎没有任何晃动。他无意中的精确动作使德克钦佩不已。然而,他不能让哈塞尔的谈论就这么毫无刺激地进行下去。 “我似乎记得你出过一次意外,那一定让你感到有些——呃——兴奋。”德克说。 哈塞尔轻蔑地一笑。 “那种事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在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次中,飞行员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因为他的体重比能做同样事情的自动机器轻。” 他停顿了一下,越过德克的肩膀向前望去,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名誉自有它的补偿方式。”他嘀咕道,“现在就来了一个。” 一位酒店高级管理者正推着一个小餐车向他们走来,他推着车的样子就像一个大祭司正把祭品送上祭坛。他在他们桌前停下,送上一瓶酒。如果德克能够从酒瓶布满蜘蛛网状的外表判断,这酒恐怕比他自己的年龄还要老得多。 “管理层向您致意,先生。”这位高级职员边说边向哈塞尔施以鞠躬礼,哈塞尔说了些感谢的话,但看上去对周围的人正把注意力向他集中有些警觉。 德克对葡萄酒一无所知,但他看不出这种复杂的艺术中有什么技巧,能够使这种顺畅的液体在流过喉咙时有什么特别的满足感觉。他们就这样小心谨慎地用精心酿制的美酒,毫不犹豫地为他们自己,然后为星际航行中心,以至于为“普罗米修斯”号干杯。他们的愉悦使那位管理者非常高兴,要马上送来另一瓶酒,但哈塞尔态度优雅地拒绝了,他解释说已经太晚了,这完全是事实。 他们在地铁口的台阶上分手时情绪非常好,感到这个下午有一个精彩的结尾。直到哈塞尔走了,德克才意识到这个年轻的飞行员没有说关于自己的事,绝对一点儿也没有。是谦虚还是仅仅因为时间不够?他一直出人意料地乐于讨论他的同事,看起来他急于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 德克站在那儿为此苦恼了一阵子,然后吹着口哨,开始沿着牛津大街慢慢朝家走去。在他身后,太阳正在下落,这是他在英格兰的最后一个夜晚。 三十年来,世人逐渐接受了人类总有一天会到达其他星球的观点。自从第一枚火箭冲出大气层以来,宇航学开创者们的预言已经多次应验。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们的预言。阿利斯塔克阿利斯塔克:公元前310年—前230年,希腊天文学家。此处为天体名。附近的那个小火山口,还有那些关于月球背面的电视片,都是不能被否认的成就。 然而仍然有些人对这些预言感到伤心痛惜,甚至公开加以谴责。对于走在街上的普通人来说,星际间的飞行仍然是种遥远的,甚至是某种程度上令人惊恐不安的,寻常百姓生活之外的可能性。到目前为止,普通公众对航天飞行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只是模糊地意识到“科学”在不确定的未来将把它带到身边。 不过,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尽管出于大相径庭的原因,但对待宇航学确实都是非常严肃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远程火箭和原子弹实际上同时作用于军事思想,这导致专家发出了大量有关机械化屠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预言。这些年来,有很多关于在月球甚至——也许更为恰当地说——在火星上建立基地的讨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美国陆军过晚发现有关奥博斯为建立“空间站”的二十年计划,便将其通过一个为隐蔽起见而称为“威尔斯”的计划再次激活。 在奥博斯的经典著作《通向宇宙飞行之路》中,他提到了建造巨大的“空间镜”,它能将太阳光聚焦于地球上,不是出于和平之目的就是用于摧毁敌人的城市。奥博斯本人从来没把他最后的这个想法当真,他一定会惊讶于二十年后它竟被认真地接受了。 从月球轰炸地球很容易,而从地球攻击月球则很难,这个事实使许多不被惯例约束的军事专家宣称,出于和平的缘故,他们特别的国家一定要在任何好战的对手到达那里之前就俘获我们的卫星。在原子能释放之后的十年中,这样的争论很普遍,这也是那个时代的政治偏执狂的典型副产品。随着世界慢慢走向理智与秩序,这些言论消亡了,但没有人会去哀悼他们的逝去。 另一种也许更为重要的观点体系,在承认星际航行可能性的同时,根据神秘主义或者宗教的基本理论与其对抗。通常被称为“神学抗争”的观点认为只要人离开地球去冒险,他就违背了某种神的法令。在对星际航行最早也是最有才气的批评家,牛津大学指导教师c.s.刘易斯的词句中,天文学的距离是“神的隔离规则”。任何人如果逾越它们,就会因离亵渎上帝不远而获罪。 因为这些观点不是建立在逻辑的基础之上,所以根本没法反驳。星际中心不时地发出强烈抗议,指出这样的理由可以拿来反对曾经有过的所有的探险家。天文学的距离,是二十世纪的人可以用无线电波在几分钟之内穿过的距离,这和我们石器时代的祖先们面对的一望无际的大海比起来,不算什么障碍。无疑,在史前的时代,当部落里的年轻人出发去可怕的未知世界寻找新的土地时,也会有人摇头并预言会有灾难。不过还好,在从极地而来的冰河碾碎一切之前,探险已经完成。 总有一天,冰河会重卷而来,这是在冰河开河之前,可能降临到地球上的最低程度的灭顶之灾。其中有些只能是猜测,但人们起码对今后的岁月几近肯定。 每颗恒星的一生都免不了这一刻的到来,它原子熔炉的脆弱平衡肯定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发生倾斜。在遥远的未来,当地球沉入太阳大爆炸的火海中时,人类的子孙也许会在最远处安全的行星上,看他们的出生地最后一眼。 从表面上看,这些批评家推出的另一个反对航天飞行的观点显然更令人信服。他们认为,既然人类已经为自己的地球带来了这么多的灾难,他们在其他星球上的行为还可以信任吗?最重要的是,随着人类文明从一个星球扩张到另一个星球,一个种族被另一个种族征服和奴役的悲惨故事还要永无止境地重演下去吗? 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完全令人信服的答案:这只是对立的信仰之间的冲突——是自古有之的悲观主义和乐观主义之间,信任人类和不信任人类的人们之间的冲突。但通过指出历史类推的错误,天文学家在这场辩论中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第17章 人类的文明史只有地球历史的百万分之一,不大可能在其他星球遇到原始至足以供其剥削和奴役的种族。任何一艘带着建立星际帝国梦想从地球出发穿越宇宙的飞船,在旅行结束后都会发现,他们征服宇宙的希望比一队缓缓驶入纽约港的未开化的战争独木舟大不了多少。 ? 第三章1 宣告“普罗米修斯”号将在数周内发射不但使所有这些思索再次复活,还引起了更多的思考。新闻和广播几乎不谈论其他话题,有一段时间,天文学家们撰写关于太阳系的乐观文章而大发其财。这期间在英国进行的一次盖洛普民意测验显示,有百分之四十一的公众认为星际航行是件好事,百分之二十六反对它,还有百分之三十三的人还拿不定主意。这些数字——特别是那百分之三十三——在南岸总部引起了某种低落情绪,公共关系部也为此多次召开会议,现在他们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忙。 平常到星际航行中心访问的涓涓细流现在已经发展成滔滔洪水,挟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人。马修斯想出了一个标准程序能够对付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他建议那些想要参加第一次航行的人乘上医务部的巨大的离心分离机,它可以产生十倍于重力的加速度。很少有人会接受这个提议。那些接受提议的人,一旦体力恢复就被送到动力部,在那里数学家通过提出无法回答的问题无情地剥去他们最后的颜面。 然而,没有人找到切实有效的办法来对付这些真正的怪人——当然有时他们也会被一种相互作用所中和。马修斯有一个无法实现的想法,就是同时有一个地平论者和一个更加古怪的确信世界存在于空心球体内侧的人一起来参观。他确信,结果肯定是一场非常有趣的争论。 对那些精神上的探险者(通常是中年未婚妇女)几乎没有什么办法,她们对太阳系的一切非常熟悉,没有一个人不急于向外传授她们的知识。马修斯曾非常乐观地希望,既然宇宙的穿越近在眼前,她们应该不会那么急于用现实检验她们的想法。结果他深感失望,他的一位不幸的职员几乎不得不用整天的时间,听这些女士有关于月球事务的极具偏见而又前后矛盾的说明。 更为严重并有影响的是那些大报上的读者来信和评论,其中很多要求正式回复。一个英格兰教堂的低级教士给《伦敦时报》写了一封言辞激烈并广泛宣扬的信,公然抨击星际航行中心及其工作。罗伯特?德温特爵士迅速在幕后采取行动,就像他说的,“用大主教这张王牌打赢了那个家伙。”据谣传,他还备有一个红衣主教和一个犹太传教士,以防攻击从其他教区而来。 当一位退役陆军准将想要了解将要采取什么步骤将月球并入英联邦时,没有人感到特别惊讶。显然,过去三十年他一直在奥尔德肖特奥尔德肖特:英格兰南部一城市,在伦敦的西南部,为一军事训练中心。的郊区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与此同时,亚特兰大的一位陆军少将突然从长期休眠中苏醒过来,要求国会把月球作为美国的第五十一个州。在世界上几乎每个国家都会听到类似的要求——可能只有瑞士和卢森堡是例外——这让国际法学家意识到,长久以来就一直向他们警告的危机现在正扑面而来。 就在此时,罗伯特?德温特爵士发表了他的著名宣言,这是为了对付这一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的。 “几周内,”宣言上说,“我们希望能从地球发射出第一艘宇宙飞船。我们不知道是否会成功,但是到达其他行星所需的能源现在几乎都在我们手中。这代人站在太空海洋的岸边,准备着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探险。 “有些人的思想受过去的影响太深,以至于相信当我们登上其他星球时,我们祖先的政治思维仍然适用。他们甚至在谈论让月球成为这个或那个国家的附属,忘记了穿越宇宙需要来自世界上每一个国家的科学家的共同努力。 “大气层外面没有国家:我们可能会到达的任何星球都是人类的共同遗产——除非有其他生命已经宣称归其所有。 “我们,已经努力将博爱置于通向星空之路,现在同时为了未来,发表这个庄严的宣言:“我们决不把国界带入宇宙。” “我认为这对阿尔弗雷德很残酷,”德克说,“现在欢乐刚刚开始,他就得留在后方。” 麦克安德鲁斯不予置评地哼了哼。 “我们俩不能都去,”他说,“总部的人要削减十分之一。有很多人把这当成一个度假的好机会。” 德克虽然非常生气,但他忍住没有发表评论。无论如何,他自己的存在也可能被认为不是确实需要的。他回想起最后那令人同情的情景,可怜的马修斯神情沮丧,两眼发呆地盯着缓缓流过的泰晤士河,然后他转而去想快乐一点儿的事情。 向后还能看见肯特郡的海岸线,因为班机还没达到最大的重量和速度。几乎没有什么移动的感觉,突然,德克察觉到不能肯定的变化。坐在对面的利德克也正满意地点点头,其他人也一定注意到了。 “喷气发动机开始点火了,”他说,“他们现在正在关闭涡轮机。” “那意味着,”哈塞尔插了一句,“我们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一千。” “海里每小时、英里每小时还是千米每小时,还是杆杆:一种等于5.5码或16.5英尺(5.03米)的长度单位。每微秒、棒棒:等于杆。每微秒,甚或棍棍:与杆相同的长度单位,多出现在英国英语里。每微秒?”有人问道。 “看在上帝的分上,”一个机械师抱怨道,“不要再进行这样的讨论了!” “我们什么时候到?”德克问,他很清楚答案,只是想转移话题。 “我们大约六个小时后在卡拉奇降落,睡上六个小时,从现在开始二十小时后到澳大利亚。当然,因为时差我们要加上或者减掉半天,不过有人会把它算出来。” “你有点儿退步了,维克,”里查兹嘲笑哈塞尔,“你上一次环绕地球只用了九十分钟!” “说话不要太夸张,”哈塞尔说,“比那多一些,我用了整整一百分钟。另外,过了一天半我才能下来!” “速度快是很好,”德克哲学地分析,“但它会使人们对世界产生错觉。你用几个小时就从一个地方飞到了另一个地方,两地之间有什么都记不得。” “我非常同意,”里查兹出人意料地插了一句,“如果需要,你就得快速航行,否则你连那些仍然完好的老式帆船游艇都超不过。我小时候大部分业余时间都在五大湖里逡巡。要么让我以每小时五英里的速度——要么让我以每小时两万五千英里的速度。我决不用像公共马车或飞机这样在两个速度之间的任何其他东西。” 话题又谈到了技术上,退化成一场关于喷气发动机、冲压式喷气发动机和火箭发动机的优缺点的争论。有人指出,仍然能够看到螺旋桨飞机在中国昏暗的角落里运行良好,但他被认为违反谈话规则。过了一会儿,德克很高兴麦克安德鲁斯主动提出和他在微型棋盘上下一局国际象棋。 他在东南欧上空输掉第一局,还没下完第二局就睡着了——可能是因为防守行动过于机械,因为麦克安德鲁斯是个确实不错的棋手。他在伊朗上空醒来,发现正好要着陆了,就又睡着了。因此一点儿都不奇怪,当德克在帝汶海把手表调整到澳大利亚时间时,他自己也不太确定是保持清醒,还是再次睡去。 和他同时睡去的同伴们显然睡眠效率更高,状态很好,当旅程接近尾声时开始聚到了观察舷窗前。他们正飞过一片贫瘠的沙漠,偶尔会有一些肥沃的土地。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一直在看地图的利德克突然喊道:“在那——左前方!” 德克顺着他的手指向前看去。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到,然后他辨认出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布局简单的小镇中的建筑物。它的一侧是一条飞机跑道,在离跑道很远的地方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黑线穿越沙漠。它好像是条异乎寻常笔直的铁轨,随后德克发现它没头没尾,它在沙漠里开始又在沙漠里结束。这是将会引导他的同伴们通向月球之路的最初五英里。 几分钟后,那庞大的发射轨道就在他们下方。当德克认出旁边机场上闪闪发光的长着翅膀的炮弹“普罗米修斯”号,他一时激动得发抖。大家突然静了下来紧盯着下面微小的银色弹头,它对这些人意味着太多,但以前除了在平面图和照片上,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它。当飞机倾斜转弯,他们结束旅程着陆时,“普罗米修斯”就隐没在一群低矮的建筑物后面。 “这里就是月亮城!”有人毫无热情地说,“它看起来像个被废弃的淘金热时期的小镇。” “也许就是,”利德克说,“这个地方曾经有金矿,是吧?” “确实是这样。”麦克安德鲁斯自负地说,“月亮城是英国政府在1950年左右修建的火箭研究基地。原来这个地方有个土著名字——听起来像是和长矛或箭镞有点儿关系,我想。” “我在想,这里的土著居民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怎么看呢?他们中有些人仍住在外面的山上,是吗?” “是的,”里查兹说,“他们在几百英里以外还有一个保留地,正好在发射线以外。他们当然会认为我们疯了,我想他们是对的。” 载着全体成员的卡车从简易机场开出,停在一座办公大楼前。 第18章 “把你们的行李包放在车上,”司机指示说,“在这里可以得到你们旅馆的房间号。” 听到这个玩笑,没有人感到特别有趣。月亮城的住所主要是军队营房,其中有些已经差不多三十年了。那些现代化一点儿的建筑自然是被长驻人员占着,来访者们充满了沮丧的预感。 月亮城,最近五年才开始这么叫,一直没怎么丢掉它原来的军事气息。它被布置得像座军营,尽管精力旺盛的业余园艺师们努力想把它弄得漂亮一点儿,可他们的努力只是使它整体上的单调乏味和千篇一律显得更突出。 这个基地的长驻人员大约有三千人,主要是科学家或技术人员。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人员的增加将会受到住宿条件的限制——可能还不只是这个条件的限制。一个新闻短片公司已经寄来一批帐篷,该公司的职员正急着询问月亮城的天气情况。 令德克欣慰的是,分给他的房间虽然小,不过干净又舒适。大约十二个后勤人员占了一排房子,而柯林斯和其他从南岸总部来的科学家在街对面组成了另一个居住区。伦敦伙计们——这是他们为自己起的绰号——通过这样的告示,比如“通向地铁站”和“25路公共汽车在此排队等候”,很快使这个地方充满生机。 全体人员在澳大利亚的第一天全部被用来安装机器与熟悉“城市”地形。这个小镇有一个很大的方便之处——它的结构很紧凑,气象大楼的高塔也是个很好的路标。临时机场大约有两英里远,而发射轨道的起点离它一英里远。虽然每个人都急于去看飞船,但参观不得不等到第二天。德克在最初十二小时内忙得不可开交,他在疯狂地寻找他的笔记和记录,它们好像被丢在加尔各答和达尔文之间的某个地方了。他最终在技术部的仓库里找到了它们,当时因为在星际航行中心的人员名单上找不到他的名字,他们正要把这些东西运回英国。 在这筋疲力尽的第一天结束时,德克仍然有足够的精力记录他对这个地方的印象。 “午夜。月亮城,正如雷?柯林斯所说,看起来像是个‘有趣的地方’——不过我想这有趣的感觉大约一个月后就会消失。住宿条件还能说得过去,就是屋子里的家具实在很少,住宅区里也没有自来水。我得跑到半英里远外去冲澡,基本上只能因陋就简地生活! “麦克安德鲁斯和他的一些下属住在这座楼里。我宁愿和柯林斯他们住在街对面,可是我没法要求调换。 “月亮城让我想起了在战争电影里见过的空军基地。它有同样阴冷高效的外表,同样的忙碌气氛。像空军基地一样,它也是为机械物而存在的——只是宇宙飞船代替了轰炸机。 “从我房间的窗户,可以看见四分之一英里外那些办公楼的黑色轮廓,这些沙漠中的建筑物与头顶上灿烂的星辰看上去很不协调。有几个窗户仍然亮着,人们可能想象那些科学家们正在为攻克最后难关而发疯地与时间赛跑。不过我恰好知道用那种说法讲述的科学家们正在隔壁制造讨厌的噪音,与他们的朋友们寻欢作乐。也许点灯熬油的人是那些不幸的会计或仓库保管们,他们得设法平衡账面。 “向左很远的地方,穿过楼群间的空隙,可以看见紧贴着地平线上有一个微弱的光点。那是强力照明下的‘普罗米修斯’号。想到她——还不如说是‘贝塔’——已经飞入太空做了十多次加油飞行,真是有些奇怪。然而‘贝塔’是属于我们星球的,而一直待在地面上的‘阿尔法’很快就要升空与群星并耀,永远都不会再接触这个星球的地面。我们都非常急于看到飞船,明早去发射场绝不能浪费一点儿时间。 “稍后记:雷拖我出去见他的朋友们。我注意到他们没有邀请麦克安德鲁斯和伦敦伙计们,我感到受宠若惊。介绍给我的人我一个也没记住,但的确玩得非常高兴。就这样上床睡觉了。” ? 第三章2 即使从一英里外站在地上第一眼看到她,“普罗米修斯”的形象也令人难忘。她矗立在多层起落装置上,旁边是巨大的混凝土停机坪,她的进气口张着大嘴,就像饥饿难当。“阿尔法”小些轻些,停在几码远的特殊支架上,正等着吊装入位。两个机器都被起重机、牵引机和各种类型的移动设备包围着。 一道绳障环绕场地,在警戒线的入口处,卡车在一个巨大的告示下面停住,上面写着:注意——辐射区! 未经许可者禁止入内。 如有参观飞船者,请与47号机联系(公共关系部)。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当他们出示身份证件通过警戒线时,德克有点紧张地看着柯林斯。 “我想我不是完全喜欢这样做。”他说。 “噢,”柯林斯兴致很高地说,“只要你紧跟着我们,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不会靠近任何危险区域。并且我总是带着这个东西。” 他从外衣口袋掏出一个长方形小盒。它看起来是用塑料做的,盒的侧边安装着一个小扬声器。 “这是什么?” “盖革警报器。如果周围有危险的辐射,它会像警笛一样发出响声。” 德克向前上方的庞然大物挥挥手。 “它是一艘宇宙飞船,还是一枚原子弹啊?”他多愁善感地说。 柯林斯哈哈大笑。 “如果你从喷气发动机的角度理解,它们没什么不同。” 他们现在站在“贝塔”纤细的尖头下面,她巨大的机翼遥遥伸向两侧,使她看起来宛若正在小憩的飞蛾。进气口巨大的黑洞看上去阴森可怕,德克对那些从它们表面各处突出来的奇怪的有凹槽的物体感到迷惑。柯林斯注意到他的好奇。 “这是震动散射体。”他解释说。“几乎不可能有那样的进气口,能在从海面上五百英里每小时到平流层顶端一万八千英里每小时的整个速度范围里正常工作。那些小配件是可调整的,可以随意伸缩。即使这样,整个设备还是震动得很难正常工作,只有我们拥有无限的能源才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让我们试试能不能登上飞船。” 他们很容易就爬上了她粗矮的平台,通过机身上的密封舱门进入了飞船。德克注意到,飞船的后半部被小心地用大型活动隔板隔开,人们没法靠近。他就此向柯林斯说了自己的感想。 “‘贝塔’的那个部分,”空气动力学家严肃地说,“直到2000年左右,才有可能进入其中。” 德克茫然地看着他。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一旦原子驱动器开始工作,反应堆就具有辐射性,什么东西也不能再靠近它们了。要经过很多年才能安全地接近它们。” 就连不是工程师的德克,也开始意识到这里面所包含的那些实际困难。 “那你们究竟怎么检查发动机,当设备出了问题时怎么修好它们?不要告诉我你们的设计非常完美,不会出现任何故障!” 柯林斯笑了。 “这是原子工程学最头疼的问题。你以后会有机会看到是怎么做的。” 令人吃惊的是,在“贝塔”上几乎什么也看不到,组成飞船主要部分的燃料罐和发动机被放在隔板之后,看不见也摸不着。飞船前端细长的驾驶舱与其他任何客机的控制室没什么两样,奇qisuu.书只是布置得更精细,因为驾驶员和维护人员要在船上生活将近三周。他们的生活将会非常枯燥,所以当德克发现飞船上装有微缩胶片库和放映机时,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退一步说,如果两个人性格不合就会很糟糕:不过心理学家一定已经仔细地测试过这一点。 部分由于对其所见理解如此之少,部分由于更加急于登上“阿尔法”,德克很快就对在控制室里的参观心生厌倦。他走到了又小又厚的窗前,看着前面的景色。 “贝塔”正在沙漠上探出头去,几乎和发射轨道平行,几天之内她就要在这条轨道上飞奔向前。即使现在也很容易想象,她正等待着一跃冲天,带着她珍贵的负载攀升直上大气层……当飞船开始移动时,地板突然抖动了一下。德克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攫住他的心脏,他几乎失去平衡,只能抓住面前的扶手免于摔倒。直到看见飞船周围忙碌的小型牵引车,他才意识到自己产生了错觉。他希望雷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因为他现在脸色一定变得非常难看。 “好了。”柯林斯仔细地检查完后终于说,“现在我们去看看‘阿尔法’。” 他们爬出了船,她现在正被推回围栏深处。 “我猜他们正在处理发动机,”柯林斯说,“他们到目前为止已经做了——让我想想——十五次运行,没出现任何故障。这真是马克思顿教授的不凡业绩。” 德克仍然在想“他们”是究竟怎样处理那些可怕的难以接近的发动机,这时另一个疑问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听着,”他说,“有一件事儿,我想来问你有一段时间了。‘普罗米修斯’的性别是什么?大家无差别地使用他、她和它。我不是希望科学家懂语法,可是——” 柯林斯吃吃地笑着。 “那正是我们的特别之处,”他说。“我们已经在什么地方正式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普罗米修斯’是‘他’,我们把整个飞船叫做‘她’,就像在航海实践中那样叫。‘贝塔’也是‘她’,不过‘阿尔法’,那个宇宙飞船,是‘它’。 第19章 还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吗?” “可真够复杂的。不过,我想只要你们始终保持一致就没问题。假如你不这样用,我会叱责你。” “阿尔法”是比大飞船更紧凑的一堆发动机和燃料罐。它没有任何稳定翼和机翼,不过船体上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装置缩在里面的痕迹。德克向他的朋友询问这件事。 “那些是无线电发射天线、潜望镜和那些控制喷气发动机的舷外支架。”柯林斯解释说,“在船尾你会看见月球着陆用的巨大减震器缩在那里。当‘阿尔法’飞入太空后,它们都会伸出来,宇航员们会检查一遍它们是否能正常工作。它们可以永远留在外面,因为在以后的旅程中不会有任何空气阻力。” 在“阿尔法”的火箭部件周围有辐射屏蔽,所以不可能看到飞船的全貌。它使德克想起了一个折断了机翼的老式飞机,或者正等待重新安装。在某些方面,“阿尔法”非常像一个巨大的炮弹壳,就是在接近顶端处有一小圈意想不到的舷窗。乘员舱只占火箭不到五分之一的长度。它的后面是在五十万英里航程中所需要的大量机器和控制设备。 柯林斯粗略地介绍了飞船的各个部分。 “就在驾驶舱后面,”他说,“我们设置了密封过渡舱和可能在飞行中不得不调整的主控系统。接下来是燃料罐——有六个——还有保存固体甲烷的冷藏设备。下面是抽气机和涡轮机,最后是占了飞船一半的发动机。它的周围有巨大的防护软垫,整个驾驶舱又在辐射盲区,所以宇航员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护。但是飞船的其他部分是‘危险的’,虽然燃料本身还能起到很大的防护作用。” 狭小的密封过渡舱只能容纳两个人,柯林斯走在前面观察。他事先警告德克驾驶舱里可能太满而容纳不下参观者,但过了一会儿,他伸出头来示意德克进去。 “除了吉米?里查兹和迪戈?科林顿外,所有人都去开讨论会去了,”他说,“我们真走运——还有很多空间。” 德克很快发现,这话显然太夸张了。这个驾驶舱是为三个人在零重力状态下生活设计的,在那种状态下,它的墙壁和地面可以随意互换,而它整个空间可以用于任何目的。既然飞船水平地放在地球上,空间必然会很狭窄。 科林顿,那个澳大利亚电子专家,几乎要被一张大接线图盖住,他被迫把它裹在自己身上,以便带入驾驶舱。德克想,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正在结茧的毛虫。里查兹好像正在控制设备上做一些测试。 “不要看起来那么警惕,”当德克焦虑地看着他时,他说,“我们不会起飞——燃料罐是空的!” “我实在有些害怕,”德克承认,“我下次上船时,要先确定它是拴在一个又好又结实的锚上。” “那就弄些锚来吧,”里查兹大笑,“但它不需要那么大的家伙。‘阿尔法’没有多大的反作用力——大约一百吨。那只锚能够坚持好长时间!” “只有一百吨的反作用力?可是她比那重三倍!” 柯林斯在后面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一声。 “它,我想我们这样用吧。”他评论道。然而,里查兹好像愿意采用这个新性别。 “对,可是当她起飞后就在自由空间里了,而且当她从月球返回时,有效重量将只有三十五吨。所以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阿尔法”乘员舱的设计好像是科学和超现实主义思想之间激战的产物。设计取决于这样的事实:它的使用者要在完全失重的情况下度过八天,没有“上”和“下”的概念;在飞船停驻在月球上相对长些的一段时间里,沿着飞船的轴线会有一个低重力区。虽然此时中心线是水平的,德克也感到他好像真能在墙壁或者天花板上行走。 对第一艘宇宙飞船的参观,将是他终生难忘的时刻。几天后再通过他面前的这些小舷窗向外看时,看到的就是荒凉的月球平原了;头顶上的天空也不再是蓝色,而是点缀着繁星的黑色。如果他闭上眼睛,就几乎能想象到他已经在月球上,只要他通过上面的舷窗向外看,就能看见地球挂在天空中。尽管德克后来参观过飞船很多次,但他再也没有找到第一次参观的感觉。 密封舱里突然出现杂乱的噪音,柯林斯忙说:“我们最好在他们冲进来,有人被踩死之前出去。那些家伙回来了。” 他尽量让船上的人把队伍拉得长一点儿,以方便他们逃离。德克看见哈塞尔、利德克、泰恩和其他三个人都在准备进入飞船——其中几个带着大型仪器——当试图勾勒出里面的情景时,他的思维再也不想进行下去。他希望不要有人员或物品受到损伤。 下到混凝土停机坪上时他感到从容一些,又能伸个懒腰了。他向上面的一个舷窗望去,想看看飞船里正在干什么,发现视线完全被挡住时,他并不惊讶。有人正坐在窗户上。 “好啦,”柯林斯说,同时递给他一支香烟以示款待,“你觉得我们的小玩具怎么样?” “我看到那些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德克回答,“就像你所说的,送三个人通过这条路就用了这么多机器。” “你还会看到一些。我们去发射装置那边看看。” 发射轨道因其简洁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两套轨道开始于混凝土停机坪——然后笔直地向前延伸,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以外。这是德克见过的最好的透视实例。 弹射装置是一个巨大的带有机械臂的金属支架,在“普罗米修斯”获得飞行速度之前,它将牢牢地抓住“普罗米修斯”。德克想,如果到时候它不能放开“普罗米修斯”,那将会很糟糕。 “以同样的速度发射五百吨重的载荷,一定需要相当大的动力装置。”他对柯林斯说,“为什么‘普罗米修斯’号不是靠自己的动力起飞呢?” “因为以她的初始重量她在达到每小时四百五十英里的速度时就会熄火,冲压式喷气发动机也只有在超过这个速度时才能工作。所以我们必须首先获得上升速度。发射所需的能源来自那边的主发电站,它旁边那个小些的建筑里安装着调速轮的电池,一直要等到起飞前才把它拿出来用于加速。它们直接连接到发电机。” “我懂了。”德克说,“你们为她拧紧发条,她就能飞出去了。” “就是这个意思。”柯林斯说,“当‘阿尔法’发射后,‘贝塔’不再超重,就能以一个合理的速度——低于二百五十英里每小时——着陆了,这对于任何一个习惯于驾驶二百吨重滑翔机的业余爱好者都是很容易的。” 当主任登上讲台时,在小飞机库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他根本不屑一用麦克风,他的声音在金属墙壁之间激烈冲荡。当他讲话时,数百只自来水笔就在数百个笔记本上展开一场大竞赛。 “既然大家都在这,我想和大家说几句话。”罗伯特爵士开始讲话,“我们非常愿意为你们的工作提供帮助,给你们提供报道起飞过程的所有机会,你们也知道,那个时刻离现在还有五天的时间。 “首先,你们要明白,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我们无法让所有人都参观飞船。上周我们已经最大限度地接待了参观者,但是从明天开始,我们就不能再让参观者上船了。届时工程师们将进行最后一次调试——可能我还得说我们已经有了一两个——哦!——猎获纪念品的事儿。 “你们都有机会在发射轨道边选择观看的位置。对大家来说,前四公里就足够了。但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越过五公里处的红色警戒线。那是喷气发动机开始点火的地方,仍然还有以前发射留下的轻微辐射。当巨大的气流冲出来时,会将裂变产物喷射到一个很宽的区域。一到你们可以安全取回架在那里的自动照相机的时候,我们就会马上发出危险解除信号。 “一些人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取下飞船上的辐射屏蔽层,使大家能看到他们的全貌。我们明天下午把它们取下来,到时候你们可以过来看。如果有人想看喷气机部分,请带上单筒望远镜或双筒望远镜——你们只能被允许站在离飞船一百码以外的地方。如果有人认为这是一堆废话,这里有两个从医院来的人,他们偷偷跑过去想好好看看,现在他们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假如出于任何原因在最后一刻制动,发射会向后推迟十二小时,二十四小时,最多三十六小时。三十六小时之后,我们就得等下一个太阴月——也就是等上四周。我们什么时候登上月球差别微乎其微,但考虑到飞船的情况,我们希望白天在我们了解得最充分的地区降落。 “飞船的两部分将在起飞后一小时左右分离。如果当‘阿尔法’开始靠自身动力推动轨道运行时正处在地平线以上,我们就能看到它喷出的气流。我们会通过基地的广播系统利用本地波段中转一些广播信息。 “在发射九十分钟后,‘阿尔法’将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开始飞向月球。我们打算在那时中转第一条广播信息。自那以后三天,不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这一阶段飞船开始在离月球大约三万英里的地方进行制动操作。如果因为某种原因燃料消耗过高,就不再进行登陆。飞船将返回到离月球几百公里的轨道,环绕月球轨道飞行等待预先计算的返航时间。” “好,有什么问题吗?” 第三章3 有一分钟的沉默。然后有人在人群后面喊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知道宇航员都有谁,爵士?” 第20章 主任露出一个略带焦虑的微笑。 “也许是明天。不过请记住——这件事对个人来说事关重大。首次飞行实际上由谁参加不过是小事一桩。航行本身才是价值所在。” “当飞船在太空中时,我们能和宇航员通话吗?” “可以,会有有限的几次机会。我们希望每天能安排一次常规广播。当然,我们会不断和他们交流方位和技术信息,所以飞船会一直和在地球上某些地方的各个地面站保持联系。” “那么月球的实际登陆呢——怎么广播?” “宇航员们将会很忙,不能为我们的事儿作现场评论。但扩音器会开着,所以我们会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在天文台也能看见喷气发动机点火。也许在它登上月球那一刻,会引起很大的骚动。” “登陆后有什么安排,爵士?” “宇航员将根据周围光线而决定。在他们离开飞船以前,会为我们描述他们看到的一切,还会用电视摄像机拍摄全景。这样我们就会得到一些非常好的照片——顺便说一句,那是一套真彩系统。 “要花大约一个小时,以留出时间等灰尘和放射物质消散掉。然后两个宇航员会穿上宇航服开始探测。他们会用无线电把他们对月球的印象发回飞船,然后再直接传回地球。 “我们希望能够对直径十公里的区域进行全面勘测,但我们绝对不冒任何风险。感谢电视链接,任何被发现的东西都能马上传回地球,显示在我们面前。当然,我们特别想找的是矿床,如果能找到矿床,我们就可以在月球上生产燃料。我们当然也会寻找生命的痕迹,不过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会感到非常惊讶。” “如果你们抓住了一个月球居民,”有人开玩笑地说,“你们会把他带回来送到公园里吗?” “当然不会!”罗伯特爵士坚决地说,不过他的眼睛闪了一下。“如果我们开了这种头,我们很可能最终把自己关在公园里。” “飞船什么时候会回来?”又一个声音在问。 “它会在清晨着陆,在傍晚重新起飞,我指的是月球时间。为了确保每个人都对技术背景有一个清楚的了解,在以后几天里,我们安排了三次讲座。这些讲座由泰恩、里查兹和科林顿主讲,每个人会专门介绍他的技术领域——但用非专业的语言讲。我特别建议你们最好不要错过这些讲座。谢谢!” 演讲结束的时间把握得再完美不过。主任刚走下讲台,突然有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在沙漠中响起,钢质的飞机库被震得像一只大鼓一样回响着。 三英里以外,“阿尔法”正在以它最大功率的十分之一测试它的发动机。那声音震耳欲聋,肝胆俱碎,完全无法想象如果它用上最大功率会是什么样子。 无法想象,也无从得知,因为永远不会有人能听到。当“阿尔法”的发动机再次点火时,它已经在永远寂静沉默的行星之间了,在那里即使爆炸一颗原子弹,也会像冬天清冷的月辉下飘落的雪花一样悄无声息。 当马克思顿教授认真地把桌子上的维护单收拾成整洁的一叠时,他看起来很疲惫。一切都检查完了,一切都很完美——几乎有些过于完美。明天发动机将会接受最后一次核查,同时补给品也会被运到两艘船上。他想,遗憾的是,当“贝塔”绕地球飞行时,船上不得不留一组闲置人员。不过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仪器和装燃料的冷藏装置需要有人看管,而且这些机器必须始终运转以保证再次连接。有一种想法认为“贝塔”应该降落,两周后再起飞去与返回的“阿尔法”对接。对于这点争论了很久,不过轨道论最后被接受了。把“贝塔”留在原地不动,就待在大气层外面,会带来较少的额外风险。 飞船都已经准备就绪,可是人怎么办呢?马克思顿很想知道主任是否已经做出结论,他临时决定去见他。 发现首席心理学家已经和罗伯特爵士在一起时,他并不觉得意外。他进去时,格罗夫斯博士朝他友好地点点头。 “你好,罗伯特。我想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放弃整个计划?” “如果你真的放弃了,”马克思顿严肃地说,“我想我会从我的职员中找几个人凑成一个草台班子,我自己亲自去。我们在这些方面也会安排得很好。不过,说真的,那些年轻人现在怎么样?” “他们都很好。给你挑选出三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不过我希望你尽快做抉择,等待将给他们带来超出弹性范围的紧张。再没有理由拖下去了,是不是?” “是啊!他们都已经在控制设备上做过反应测验,都对飞船非常熟悉。我们把前期工作都已经做好了。” “既然这样,”主任说,“我们明天首先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 “抽签决定,就像我们承诺的那样。这是防止不满的唯一办法。” “我也希望这样做。”马克思顿说。他又转向了心理学家。 “你对哈塞尔确有把握吗?” “我正要说到他。他会没事儿的,而且他真的很想去。由于他被最后时刻的兴奋情绪所支配,他目前不那么焦虑。但仍然有一个障碍。” “是什么?” “我想这是不太可能,但万一他在月球上的节骨眼儿上有什么不妥怎么办?你知道,婴儿的预产期正好是他在半路上的时候。” “我懂。按最坏的打算,如果他的妻子死了,对他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这很难说,因为那时他已经处在一个人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环境之下了。他可能会平静地接受,也可能会精神崩溃。我认为这是一个难以察觉的小风险,但它确实存在。” “我们,当然,可以对他撒谎。”罗伯特爵士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我一直特别注意结果与手段。我不喜欢像这样有负良心的欺骗。” 沉默了几分钟后,主任继续说:“好啦,非常感谢你,博士。罗伯特和我会仔细讨论这件事。如果我们认为绝对必要,我们可能会让罗伯特退出。” 心理学家在门口停住。 “你们可以做,”他说,“但我不愿亲自去干。” 当马克思顿教授离开主任的办公室,疲倦地向生活区走去时,已是星光闪耀的夜晚。意识到视力所及的星座中,有一半都叫不出名字来,他不禁有种负疚感。哪天晚上,他要让泰恩教他认一认。不过他得抓紧时间:泰恩在地球上也许只有三个晚上了。 向左边望去,他看到了宇航员的居住区还亮着灯。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地向那座低矮的楼房走去。 第一个房间是利德克的,屋里没人。不过灯还亮着,他一定刚刚出去。他的主人已经把自己的个性印在了这个房间里,一堆堆的书摆得到处都是——远看不出只有如此之短的逗留的痕迹。马克思顿浏览了一下标题——大部分是法文——他的眉毛轻轻挑起了一两次。他记下了一两个单词,准备等以后找一本真正综合法语词典查一下。 桌子上最显眼的地方摆着皮埃尔的两个孩子讨人喜欢的照片,他们正高兴地坐在一个火箭模型里。他非常漂亮的妻子的照片正放在梳妆台上。不过家庭效果多少被钉在墙上的半打其他年轻女人的照片破坏了。 马克思顿走进了旁边的房间,那正好是泰恩的。他在这里发现利德克和年轻的天文学家正在全神贯注地下国际象棋。他边看边批评他们的战术,和一般情况没什么两样,他们指责他捣乱棋局。为此他向胜利者挑战;利德克是赢家,而马克思顿大约在三十步之内就将其击败。 当他们把棋盘收起来之后,他说:“这可以防止你们变得过分自信。格罗夫斯博士说这是你们普遍的缺点。” “格罗夫斯还说别的了吗?”利德克假装不经意地问。 “哦,当我说你们已经全部通过考试,可以升入中学时,我没有泄露医学秘密吧。所以我们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抽签挑选三个参加实验的人。” 他的听众的脸上浮现出轻松的表情。尽管这是从一开始就有的承诺,但他们一直不太相信最后的选择一定会通过抽签来决定。但那种他们互相是潜在的竞争对手的感觉,使他们的关系有时很紧张。 “其他人在吗?”马克思顿问,“我想我应该去告诉他们。” “吉米可能睡了,”泰恩说,“不过阿诺德和维克还没睡。” “好的。明天早上见。” 从里查兹房间里传出的奇怪声音说明这个加拿大人睡得很死。马克思顿沿着走廊向前走,去敲科林顿的房门。 扑面而来的情景简直让他闭过气去:这里好像就是一个表现疯狂科学家实验室的电影布景。科林顿躺在地板上,周围是混乱的电子管和电线,好像被阴极射线示波镜吸去了魂魄,而示波镜的屏幕上充满了奇妙的几何图形,不断移动和变化着。后面是一台收音机,正轻柔地播放着拉郝玛尼诺夫拉郝玛尼诺夫:1873—1943,俄国钢琴家、作曲家、指挥。很少有人知道的《第四钢琴协奏曲》,马克思顿慢慢发现,屏幕上的图形是和乐曲同步的。 他爬上床,看起来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坐在那儿看着科林顿,好不容易等到他从地板上爬起来。 “假定你了解你自己,”他最后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科林顿小心翼翼地踮着脚从混乱的地板上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第21章 “这是我搞了很多年的一个创意。”他带着歉意解释说。 “那好,我希望你记得最后在弗兰克斯泰因先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严肃认真的科林顿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我把它叫做发音体振动显像仪,”他说,“它的功能是可以把任何有节奏的声音,比如音乐,转化成漂亮而且对称的,但经常变化的图形。” “那确会做成相当有趣的玩具。可是普通的保育室能有那么多电子管吗?” “它不是玩具。”科林顿说,自尊心有点受到伤害。“电视人、卡通电影厂都会发现它非常有用。播放长段的令人厌烦的音乐时,这是理想的间歇。事实上,我想靠它赚点儿钱。” “亲爱的,”马克思顿咧嘴笑了,“如果你是首批登月者之一,我认为你绝对不用担心晚年的时候会有可能在贫民区挨饿。” “是的,我想不会有我。” “我来看你们的真正原因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们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抽签决定宇航员人选。在那之前不要给自己执行电刑qi书+奇书-齐书。我现在要去看看哈塞尔——就这样,晚安。” 当马克思顿教授敲门走进去时,哈塞尔正躺在床上看书。 “你好,教授。”他说,“你这么晚了还来,有什么事儿吗?” 马克思顿直奔主题。 “我们明天早上要抽签决定宇航员人选。我想你应该知道。” 哈塞尔沉默了一会儿。 “也就是说,”他声音有点沙哑地说,“我们都通过了。” “天哪,维克。”马克思顿由衷地表示反对,“你一直都没有任何问题呀!” 马克思顿注意到,哈塞尔的眼神似乎在躲避他,同时也在躲避摆在梳妆台上的他妻子的照片。 “你们都知道,”过了一会儿哈塞尔说,“我确实很担心——莫德。” “那很正常,不过我听说一切都很好。顺便问一句,你打算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维克托?威廉。” “噢,我想小维克出生后差不多会是世界上最出名的婴儿。真糟糕,电视系统是单向的。你只能等到回来以后才能见到他。” “假如去了,就是后来的时候。”哈塞尔嘀咕了一句。 “看着我,维克。”马克思顿坚定地说,“你确实想去,是不是?” 哈塞尔有些不情愿地抬头看着他。 “我当然想去。”他不耐烦地说。 “那就好。你和其他人一样,有五分之三的机会被选中。但是如果你没有脱颖而出,那么你就会参加第二次航行,从某些方面来说,那会更加重要。因为那时我们要做建立基地的第一次尝试。这很公平,是不是?” 哈塞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有些沮丧地说:“第一次飞行是历史会记住的一次。在那之后的飞行,都会被混在一起。” 现在是时候了,马克思顿教授决定发点儿脾气。他在这方面有很好的演技,如果情况需要,他可以准确地表演。 “听着,维克。”他吼道,“那些造这艘该死的飞船的人会怎么想呢?你以为我们愿意等到第十次或二十次或一百次飞行之后才有一次机会吗?如果你是个那么想出名的该死的傻瓜的话——天哪,年轻人,你忘了吗?——还要找人驾驶第一艘去火星的飞船!” 发作逐渐减弱了。这时哈塞尔朝他咧开嘴,微微一笑。 “我能把这当成一个承诺吗,教授?”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你这个家伙。” “是,我也没认为你能做主。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这次去不了,我不会太难过。好了,我想睡觉啦。” 第三章4 主任小心翼翼地捧着纸篓走进马克思顿教授办公室的情景,在平时可能会让人觉得惊奇,可是他进来时每个人都严肃地看着他。整个月亮城好像都没有圆顶硬礼帽,只好用字纸篓做不那么庄严的替代品了。 除了后面竭力要显得若无其事的五个机组人员外,房间里还有马克思顿、麦克安德鲁斯、两个行政人员和亚力克森。德克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出席,不过麦克安德鲁斯邀请了他|奇-_-书^_^网|。这个公共关系部的主管经常做这样有帮助的事,不过德克非常怀疑,他是否试图为自己在正史中赢得一个位置。 马克思顿教授从他的办公桌里拿出一打小纸条,用手指轻轻弹了弹。 “好啦——大家都准备好了吗?”他说,“发给你们每人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如果有人太紧张写不了,可以画一个叉,我们可以把它作为证明。” 这个小小的玩笑对缓解紧张气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当他们在纸条上签名并叠好交回来时,开了一些善意的玩笑。 “很好!现在我要把它们和空白的纸条混在一起——弄好了。谁愿意来抽?” 犹豫了一会儿,经其他四个人一致同意,哈塞尔被推到了前面。当马克思顿教授把纸篓伸向他时,他看起来非常羞怯。 “不要作弊,维克!”他说,“一次只能拿一个!闭上眼睛拿一个。” 哈塞尔把手伸进了纸篓里,掏出一个纸条。他把它递给罗伯特爵士,爵士马上打开它。 “空白。”他说。 一声烦恼的——也许是欣慰的?——叹息。 另一张纸条。又是——“空白。” “嘿,是不是有人用了隐形墨水?”马克思顿问道,“再试一次,维克。” 这一次他很幸运。 “p.利德克。” 皮埃尔很快地用法语说了些什么,显得特别为自己高兴。大家匆匆向他表示祝贺,然后马上转过头看着哈塞尔。 他立刻第二次中靶。 “j.里查兹。” 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德克仔细地看着,当哈塞尔抽出第五张纸条时,他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空白。” “又来了!”有人叹息道。他说对了。 “空白。” 第三次仍然是——“空白。” 有个一直忘记了呼吸的人发出一声深深的长叹。 哈塞尔把第八张纸条递给了主任。 “刘易斯?泰恩。” 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人们围住了被选中的三个人。哈塞尔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向其他人。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这时马克思顿教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了些什么,德克没有听见。哈塞尔的脸放松下来,苦笑了一下。德克清楚地听到了“火星”这个词,然后,哈塞尔非常高兴地加入其他人去祝贺他的朋友们。 “行了!”主任用低沉的声音说,整张脸都在笑着。“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这里可能还有一些没开封的酒。” 大家一起走向隔壁,只有麦克安德鲁斯借口要接待《新闻》报的人留下了。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他们安静地干了很多杯上好的澳大利亚葡萄酒,这些酒显然是主任为今天这个时刻珍藏的。然后这几个人带着一种欣慰而满足的情绪分手了。利德克、里查兹和泰恩被硬拉去照相,而哈塞尔和科林顿被留下和罗伯特爵士谈了一会儿。没人知道他究竟和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他们出来的时候都显得很高兴。 当小小的庆典结束后,德克就跟着马克思顿教授,他看起来也很为自己高兴,不成调地吹着口哨。 “我打赌你很高兴这事解决了。”德克说。 “当然高兴。现在我们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们一起走了几码没有说话。然后德克若无其事地说:“我告诉过你我的特殊爱好吗?” 马克思顿教授看起来有些迷惑。 “没有。是什么?” 德克抱歉地咳嗽了一声。 “我被认为是一个优秀的业余魔术师。” 马克思顿教授的口哨声戛然而止。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然后德克保证道:“不用担心。我很确定没有别人注意到——特别是哈塞尔。” “你,”马克思顿教授言之凿凿地说,“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我想你想要把他记在你可恶的历史上吧?” 德克抿着嘴轻声地笑了。 “也许会,虽然我不是一个随笔作家。我注意到你只藏起了哈塞尔的纸条,所以其他人就意外地被选中了。或者你们是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主任会念谁的名字?比如说奇qisuu.书,那些纸条是不是都是空白的?” “你真是个多疑的讨厌鬼!不是的,其他人真是通过公平的抽签被选中的。” “你认为现在哈塞尔会怎么做?” “他会留下等待发射,剩下的时间静静待在家里。” “科林顿呢——他会怎么想?” “他是个冷静的人:这不会影响他。我们会让他们两个立刻投入下一次飞行的准备工作中。这可以避免他们愁眉苦脸。” 他不安地转向德克。 “你能保证永远不提起这件事吗?” 德克咧嘴一笑。 “‘永远’太长了。我们定在2000年怎么样?” “你总是考虑后世的人,是吧?那好——就到2000年,但有一个条件!” “是什么?” “我想要一本你亲笔签名的精装的关于我们的报告,好在晚年的时候读一读。” 德克正在写序言的初稿时,吵人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有一部电话真是有些意外,因为很多比他重要得多的人都没有电话,他们经常会来借用他的。 第22章 可是分配办公室时就是这么分的,尽管他希望随时把这个装置拆掉,可是没有人来移机。 “是你吗,德克?我是雷?柯林斯。我们把‘普罗米修斯’号的屏蔽拿掉了,现在你能看到整个飞船了。还记得你问过我我们怎么维护发动机吗?” “记得。” “过来看看吧。这很值得一看。” 德克叹了口气,收起了他的草稿。有一天,他会真正开始动笔,之后历史会以惊人的速度被展现出来。他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现在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工作方法。在他整理完所有的事实之前动笔是不明智的,而且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为他的笔记和参考文献编好索引。 天气非常冷,当他朝“牛津广场”走过去时,把身上的衣服裹得紧紧的。月亮城的大部分车辆都在这里集中,他可以搭一辆车去发射点。基地的运输工作很珍贵,不同的部门间为使用那几台卡车和小汽车总是在战斗。 他在寒冷中跺着脚来回走了大约十分钟,才有一辆载着肩负同样使命的新闻记者的吉普车呼啸而来。它看起来有点像移动的光学仪器商店,因为车上装满了照相机、单筒望远镜和双筒望远镜。不过德克还是设法在窗户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空地儿。 吉普车晃晃荡荡地开进了停车场,大家都拖着自己的装备下了车。德克帮助一个非常矮小的记者拿一个非常巨大的单筒望远镜和三脚架——一半是出于好心,一半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用它看一下。 两艘巨大的飞船现在没有任何遮盖和屏障的放在那里,人们第一次完全看到它们的大小和比例。“贝塔”,如果不仔细看,可能会被当成设计相当平常的普通飞机。假如她从当地机场起飞的话,像德克这样对飞机知之甚少的人绝不会再看上第二眼。 “阿尔法”看起来不再那么像巨大的炮弹了。飞船的无线电和导航设备现在都伸出来了,它的外形完全被各种各样的天线和舷外支架破坏了。肯定有人在里面操作控制设备,因为偶尔会有天线缩回去或伸得更长。 德克跟着人群转到了飞船的后部。这里已经用绳子围出了一个三角形区域,“普罗米修斯”号在三角形的顶点,而他们在底边上。他们最近能走到离飞船驱动装置大约一百码的地方。向那些多孔的喷嘴里望去,德克感到不需要再靠得更近了。 照相机和双筒望远镜开始派上了用场,不久德克也想方设法通过望远镜看到了。火箭的发动机看起来只有几码远,不过除了一个充满黑暗与神秘的金属洞以外,他什么也没看见。那个喷嘴不久就要以每小时一万五千英里的速度喷出几百吨放射性的气体。再远一些,藏在阴影里的,是人类永远不能再接近的反应堆元素。 有人穿过禁区向他们走来——但是保持着与绳子贴近的距离。他走过来后,德克看出那是柯林斯博士。工程师笑嘻嘻地看着他说:“就知道会在这找到你。我们正在等维护人员来。你有一个不错的望远镜——我能看看吗?” “它不是我的,”德克解释道,“它属于这位先生。” 如果这个教授愿意看一眼,那个小个子记者会很高兴——再有,如果他愿意解释一下他要看什么,他会更高兴。 柯林斯专心地看了几秒钟,然后他直起身来说:“恐怕目前还没什么可看的——我们应该用一个聚光灯照在喷气发动机上,把内部照亮。不过一分钟后,你就会庆幸有这个望远镜。”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 “这真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知道吗,”他对德克说,“只能看着自己参与制造的机器——而只要你不想自杀就不能再靠近它。” 他说话时,一辆超大车穿过停机坪开过来。那是一辆非常大的卡车,不像电视公司用于外景报道的车。它拖着一个机器,德克只能惊愕而困惑地看着。当它经过时,他困惑地看到有接缝的控制杆、小电动机、链条传动装置和涡轮,还有其他他认不出来的装置。 这两辆车正好停在了危险区里。大卡车的车门打开了,车上下来六个人。他们解开拖车的挂钩,开始为它连上从车前面的圆桶上拉出来的有金属外壳的电缆。 这个奇怪的机器突然活了。它的低压轮胎向前滚动着,好像在检验它的灵活性。有接缝的控制杆开始伸缩,给人一种机器生命的怪异感觉。一分钟后它开始径直朝“普罗米修斯”滑动,它后面稍大的机器以同样的速度跟着它。 对德克和他周围记者的惊讶,柯林斯大笑不已。 “那是蒂恩?莉齐,”他介绍说,“她不是真正的机器人,因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由车里的人直接控制的。她需要三个人来控制,这是世界上难度最高的技术工作之一。” 莉齐现在离“阿尔法”的喷气机只有几码远,和她后面的车一起精确地走了几步后,她轻轻停下了。一个细长的机械臂夹着许多不知名的机器消失在那个阴森森的隧道里。 “遥控维护设备,”柯林斯对他的听众们解释着,他们都很感兴趣,“一直是原子工程学最重要的分支之一。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曼哈顿计划而得到大规模发展。从此以后,它成为一个有相当规模的独立产业。莉齐只不过是比较引人注目的产品之一。她甚至可以修理手表——至少是闹钟!” “那么技术人员是怎么控制她的呢?”德克问。 “在那个机械臂上有一个电视摄像机,所以他们可以像在现场一样看着它工作。所有动作都是靠伺服电动机通过电缆传输控制指令来实现的。” 没人能看见莉齐现在在做什么,过了很长时间她才从火箭中退出来。德克看到她的机械手中紧紧抓着一个形状古怪的约三英尺长的棒子。两辆车朝危险区的边界退回四分之三的距离。当它们靠近时,记者们匆忙后退,躲开机器人手中的灰色物体。然而柯林斯站在原地没动,所以德克确信留下一定是安全的。 工程师的外衣口袋里突然传出刺耳的蜂鸣声,德克吓了一跳。柯林斯抓住了他的手,而机器人停在了约四十英尺远的地方。德克猜想,它的控制者一定正通过电视监视器看着他们。 柯林斯挥舞着他的手臂,那个棒子慢慢在机械手中旋转。辐射警报声突然停止了,德克又恢复了呼吸。 “像这样的不规则物体经常会产生某种微聚束效应。”柯林斯解释说,“当然我们仍然在它的辐射区,不过它很微弱,没有危险。” 他转向望远镜,它暂时被主人抛弃了。 “这太方便了,”他说,“我自己并没想做观察,但这个机会太好了,不能错过——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可以在这个距离观察。” “你到底要干什么?”当他的朋友把目镜调到最大长度时,德克问。 “这是从反应堆中拿出的一个元件。”柯林斯心不在焉地说,“我们想检验一下它的放射性。嗯——看起来它还经得住考验。想看看吗?” 德克通过望远镜看去。他看到了几个英寸见方的东西,第一眼看上去像是金属;后来他认出那是某种难熔陶瓷。看起来太近了,他可以清楚地辨认出表面的质地。 “如果你碰它,会发生什么事?”他说。 “你会受伽马射线和中子辐射,产生非常严重的缓发性灼伤。如果你在附近待过长的时间,你就会死。” 德克极度恐惧地盯着看起来只有几英寸远的纯净的灰色表面。 “我想,”他说,“原子弹里的小部件看上去一定很像它。” “不过也同样无害。”柯林斯表示赞同,“这里没有爆炸的危险。我们使用的核裂变物质都加入了不裂物质,不会爆炸。假如我们遇到很多麻烦,我们会引爆它——不过是非常小的爆炸。” “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德克怀疑地问。 “噢,只是一声巨响。”柯林斯兴奋地说,“我不能立刻描述出来,那可能会几乎相当于几百吨的炸药。根本不用担心!” 第三章5 高级职员休息室给德克的印象是有些破落的伦敦俱乐部。他从来没去过伦敦俱乐部的事实——繁荣的或者其他什么——丝毫不能动摇这个坚定的想法。 其实在任何时候英国小队在休息室都是少数派,在这里,一天里几乎可以听到世界各地的口音。这对休息室的气氛没有任何影响,影响来自于那个十足的英国酒吧主和他的两个助手。不顾一切反对,他们始终让英国国旗飘在这月亮城的社交中心。只有一次,他们让出了一些地盘,即使那次,反对者也很快被击退了。六个月以前,美国人引入了一台崭新的可口可乐机,有一段时间它对着昏暗的木质嵌板闪着耀眼的光芒。可是没持续多久,他们匆匆开了几次磋商会,深夜在工作间里干了很多木工活。一天早晨,当口渴的顾客到达时,他们发现那个镀铬的机器已经不见了,他们现在必须从一个可能是奇彭代尔先生奇彭代尔:1718—1779,英国家具设计师及橱柜制造家。晚期的二流作品的容器中,获取他们的饮料。原状又被恢复了,但至于它是怎么发生的,酒吧主说他完全不知道。 德克经常是一天至少去一次,取他的信件和读报。晚上,这里通常会变得很拥挤,他宁愿待在自己屋里,但今晚马克思顿和柯林斯将他从隐居处拽了出来。谈话像平时一样,离不开即将实施的计划。 “我想我明天会去听泰恩的讲座。” 第23章 德克说,“他会讲月球,是吗?” “是的,我打赌,既然他知道了他要去,一定会非常小心的!如果他不小心,就得承认说错了。” “我们已经完全授权给他,”马克思顿解释,“他可能会谈到长期计划和将月球作为登上其他行星的加油基地。” “那会很有趣。我想里查兹和科林顿都会讲到工程学,我对那方面已经掌握得足够多了。” “谢谢!”柯林斯大笑,“很高兴听到我们的努力得到了赞赏!” “你知道吗,”德克突然说,“我还从来没通过大型天文望远镜看过月球呢。” “我们可以在这周的任何一个晚上安排你看——这得明天以后。那时月亮只长老了一天。这里有几架望远镜,可以看到相当不错的景致。” “我在想,”德克若有所思地说,“我们会不会在太阳系里的某个地方发现生命?——我指高级生命。” 很长时间的停顿后,马克思顿突然说:“我认为不会。” “为什么不会?” “让我们这样考虑。我们只花了一万年就从石器时代发展到宇宙飞船。那意味着星际航行在其他文明中发展出现得更早——前提是,如果它完全按技术发展的路线前进。” “但是它不需要,”德克说,“假如你以史前时代为起点,那我们就是花一百万年才发展到宇宙飞船。” “那仍然只是太阳系的年龄的千分之一——甚至还要少。如果火星上存在文明,它也可能在人类走出丛林之前就消失了。如果它仍然处于兴盛时期,他们很早以前就该来拜访我们了。” “我不大赞成这种说法,”德克反驳,“我确信那不是真的。而且,你能发现很多的事实,使我们看起来好像曾经在过去被拜访过,那些生物或飞船和我们不一样,后来他们又避开了。” “哦,我读过一些这样的报道,它们也非常有趣。但我是个怀疑论者:如果有什么生物曾经访问过地球,我感到困惑,如果它来自其他行星,我会非常惊讶。空间和时间都如此广阔,看起来隔着马路就有邻居不大可能。” “这好像是个遗憾,”德克说,“我认为宇航学最刺激的东西,就是它打开了人们与其他类型思想接触的可能之窗。那会使人类看起来不那么孤独。” “你说得很对。不过也许只有在以后几个世纪里,我们自己平静地探索太阳系时才是这样。在那段时期结束时,我们会获得更多的智慧——我说的是智慧,而不仅仅是知识。也许那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和其他物种接触。那时——喔,希特勒时代才过去四十年。” “那么你认为我们得等多少年才能和另一种文明有第一次接触呢?”德克有些沮丧地说。 “谁知道呢?可能像莱特兄弟一样快——也可能像修建金字塔一样久。当然,它甚至可能在一周后‘普罗米修斯’号登上月球时就会发生。不过我非常肯定不会那样。” “你真的认为我们会登上其他星球?”德克问。 马克思顿教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沉思着吐着烟雾。 “我认为会。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说。 “怎么实现?”德克坚持着。 “如果我们能有效率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原子驱动,我们就几乎可以达到光速了——也许至少是它的四分之三。那意味着从一个行星飞到另一个行星大约需要五年。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不过即使对我们这些生命很短的生物也是可能的。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会比现在活得长得多。长很多很多。” 德克突然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起他们三个人。他有时会有这样客观的时刻,这对保证他能做出公允判断是很有用的。现在他们三个,两个三十多岁的人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正围着矮桌坐在扶手椅里,手里拿着饮料。他们应该是正在谈生意,或打完一局高尔夫球正在休息的商人。他们的背景非常普通。不时有其他人闲谈的只言片语飘过来,还有从隔壁房间传来的乒乓球的微弱的乒乓声。 是的,他们也许正在讨论股票和股份,或是新车,或是最近的流言蜚语。而实际上他们正在琢磨怎么才能到其他行星上。 “我们目前的核动力,”柯林斯说,“大约是百分之一的百分之一。所以要打算去半人马座,还要等很长时间。” (旁边有人在抱怨:“喂,乔治,我的杜松子酒和酸橙汁怎么还没来?”)“还有一个问题,”德克说,“我们确实不能比光速快吗?” “在这个宇宙中是这样的。它是所有有形物体的极限速度,只能达到可怜的每小时六亿英里!” (“三杯苦啤酒,乔治!”)“不过,”马克思顿沉思着慢慢说道,“可能还有一个办法。”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德克和柯林斯同时问。 “在我们的宇宙中,两点之间可能距离若干光年。可是它们在更高一级的空间里可能几乎是挨在一起的。” (“《泰晤士报》呢?不是这个,你这个傻瓜,不是《纽约时报》!”)“我在四维空间画了条线。”柯林斯说着咧嘴一笑,“我觉得这太荒谬了,我是个注重实际的工程师——我希望是!” (在隔壁的乒乓球室里,听起来好像有一个缺心眼儿的胜利者刚刚跳过了球网和对手握手。)“在本世纪初,”马克思顿教授反驳道,“讲求实际的工程师们对相对论有同样的感觉。可是一代人以后,他们都成了相对论的信徒。”他把肘部支在桌上,凝视着远方。 “你们认为接下来的一百年里会发生什么呢?”他缓缓地说。 尼森式大活动房应该接入营区的供热系统,可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已经逐渐习惯了月亮城生活的德克,明智地带上了他的外套。他很同情那些忽视了这个基本预防措施的倒霉听众。到讲座结束时,他们会对外星的环境有一个切身的体会。已经有大约二百人坐在长椅上了,更多的人在源源不断地到来,因为演讲的预定时间刚刚过了五分钟。在屋子中间,两个紧张的电工正在对反射幻灯机做最后的调试。讲台前摆了六个扶手椅,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它们。它们像被贴上了标签一样明显地对世界宣布:“主任专用。” 活动房的后门打开了,罗伯特?德温特爵士走进来,后面跟着泰恩、马克思顿教授和其他一些德克不认识的人。除了罗伯特爵士,其他人都在前排就座,留下中间的位置空着。 主任登上讲台后,下面的走动和说话声都停止了。德克想,他看起来有些像了不起的演出主持人,就要去揭开幕布。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是。 “泰恩先生,”罗伯特爵士说,“欣然同意为我们作关于第一次探险的讲座。因为他是设计者之一,又将参加这次探险,我相信大家一定非常有兴趣听一听他的看法。在泰恩先生讲完关于月球的事之后,我估计他会——呃——毫无拘束地和大家讲讲我们对太阳系其他行星的计划。我相信他准备的内容最远会到冥王星。有请泰恩先生。”(热烈的掌声)他登上讲台后,德克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天文学家。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没太注意过他:事实上,除了他和哈塞尔的那次偶遇外,他几乎没有机会观察任何机组成员。 泰恩是个微胖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岁,尽管他实际上已经将近三十了。德克想,宇航学确实使他们保持年轻。难怪里查兹才三十五岁就被他的同事认为是个老家伙。 泰恩讲话的声音是冷静而准确的,他的话清楚地传遍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他是个优秀的演讲者,不过有个摆弄粉笔头的讨厌的习惯——他经常会弄掉。 “我不需要全面地为你们讲很多关于月球的事,”他说,“因为在这方面,过去的几周里你们已经读过或听过足够多的东西。不过我要详细地讲一下这个我们要登陆的地方,讲一讲我们到了那里想做什么。 “首先,这里有一张整个月球的图片。(请放一张幻灯片。)当它处于满月状态,太阳垂直地照在圆盘的中央时,一切看起来都平缓而索然无趣。底部的这片黑暗区域就是玛利—因布雷姆,我们将在这里着陆。 “现在,这里是九天后的月亮——我们到达时你们从地球上看到的月亮就是这样。此时太阳以一定的角度照射,所以你们会看到中心处附近的山峰非常清楚地显现出来——看看它们投射出的那些长长的影子。 “让我们再靠近一点儿,看看玛利—因布雷姆的细节。顺便说一句,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雨之海’,不过它当然不是海,那里或者月球上的任何地方都不下雨。过去的占星家在没有发明望远镜的时代这样叫它。 “从这张特写镜头上你们可以看到玛利是一片相当平坦的平原,位于月球的顶端(顺便说一句,这是南极),以这座非常宏伟的山脉为界——月球亚平宁山脉。向北有一个小一点儿的山脉,阿尔卑斯山。这里的比例尺给你们一个距离概念:比如这个环形山,直径大约五十英里。 “这个区域是月球上最有趣的地方之一,有最好的景色,但我们的第一次访问只能探测很小的区域。我们会在这附近降落(请换下一张),这是用我们所能使用的最大放大率的该地区平面图。你在太空中从两百英里的距离,用肉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着陆的确切地点会在靠近的过程中确定。我们会在最后的一百英里慢慢下降,尚有时间用于选择合适的区域。 第24章 因为我们靠减震器垂直降落,而且始终要远离岩石,所以我们只需要几平方码的合适的水平地面。一些悲观主义者担心我们可能会降落在干燥的流沙上,但这似乎根本不可能。 “我们会两人一组离开飞船,用绳子连接在一起,同时有一个人留在船上,向地球传回信息。我们的宇航服携带供十二小时使用的氧气,还可以在月球整个温度变化范围内——就是说,从沸点到零下几百华氏度——为我们隔热。因为我们将在白天停驻,所以我们不会遇到低温,除非在阴影里停留很长时间。 “我并不希望提到我们在月球上的一周期间要做的所有工作,所以我只讲一些最重要的部分。 “首先,我们会携带一些小型的但威力巨大的望远镜,希望能比以前更清楚地看看其他行星。这个设备,像我们的大部分设备一样,都会留给以后的探险队。 “我们会带回几千个地质学——我应该说‘月球学’——标本进行分析。我们要寻找含氢的矿石,以便将来在月球上建立燃料提取厂,这样航空的成本就会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更重要的是,我们就可以开始考虑飞向其他行星了。 “我们还会带大量的无线电设备。你们也知道,月球有作为中继站的巨大可能性,我们希望能试验一下。另外,我们会做各种物理测量,这带有伟大的科学目的。最重要的测量之一是测定月球的磁场,以检验布莱克特的理论。当然,我们也希望能拍到精彩的照片和胶片。 “罗伯特爵士向你们承诺我会‘毫无拘束’。哦,我不懂那句话,不过你们可能会对我个人对未来十年左右发展趋势的看法感兴趣。 “首先,我们得在月球上建立一个临时基地。如果我们的第一个选择是幸运的,我们就能在我们首次成功登陆的地方建基地。否则就得再试一次。 “我们为这样的基地已经拟出了相当详尽的计划。它要尽量能够自给自足,在玻璃罩下种植自己的粮食供给。月球有连续十四天的日照,会是个园艺家的天堂! “等我们对月球的自然资源有了更多的了解后,基地会扩大和发展。我们希望能早日进行采矿作业——它们会为我们提供在月球上使用的原料。因为太昂贵了isuu書网,所以我们不能把一些非常稀有的物质运回地球。 “在目前,到月球的航行是非常昂贵和困难的,因为我们不得不携带返程的燃料。当我们能在月球上补充燃料时,我们就可以使用更小、更经济的飞船了。还有,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我们就能去其他行星了。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是从月球基地航行四千万英里到火星,要比穿越地球和月球之间的二十五万英里容易。当然这要花更长的时间——不过用不了多少燃料。 “月球,由于它的低引力,是去其他星球的跳板——太阳系探险的基地。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我们就可以制订大约十年后登陆火星和金星的计划。 “我不主张考虑金星,除非在我们尝试登陆前,我们能对她做一个基本准确的雷达测量。这样就可以得到隐藏的地表的雷达地图,除非她有异乎寻常的大气层。 “对火星的探险在某些方面和对月球的探险非常相似。我们可能不需要穿着宇航服走来走去,但我们无疑需要氧气设备。火星基地的建立会面临和月球基地同样的问题,不过问题远不如月球上那么尖锐。但是有一个不足之处——那里离地球太远,得更多地依靠它自身的资源。几乎是必定存在的某种生命也会以我们无法预见的方式影响基地的建设。如果火星上有高等生物——这点我很怀疑——那我们的计划就得彻底改变,我们可能根本就不能留在那里。关于火星的各种可能性几乎是无穷无尽的,这就是它为什么是个那么有趣的地方的原因。 “在比火星更远的地方,太阳系的范围变大了,在我们拥有更快的飞船之前不能做更多探险。即使我们的‘普罗米修斯’号能到达远处的行星,她也无法返回,而且航行要花很多年。无论如何,我相信在本世纪末,我们可能会准备好了去木星,也许还有土星。这些探险队很可能会从火星出发。 “我们不能理所当然地指望在那两个星球上着陆:我们不清楚它们是否有固体的表面,即使有,也在几千英里的大气层下面,我们不敢进去。如果在那些亚北极的地狱里有任何形式的生命,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能和它接触上——或者它怎么能知道我们。 “木星和土星最有趣的地方是它们的卫星体系。土星至少有十二颗卫星,木星至少有十五颗。而且,它们中很多都是相当大的星球——比我们的月亮大。土星最大的卫星——泰坦,有地球的一半大,而且据我们所知它有大气层,不过不适宜呼吸。它们确实都非常寒冷,不过既然我们能从原子反应中得到无限的热量,那就不是个严重的问题。 “那三个最远的行星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和我们发生联系——也许是五十年,甚至更久。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对它们了解得都非常少。 “我要讲的都讲完了。我希望我讲清了我们下周要进行的航行,虽然以我们目前的标准来看非常宏大,但实际上只是第一步。它刺激而有趣,但我们一定要正确地看待它。月球是一个小星球,在某些方面并不是一个有前途的星球,但它将使我们最终到达其他八个行星,有些比地球还大,它们拥有三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卫星。我们今后几十年将要开辟的探险的总区域,至少是我们的星球陆地面积的十倍。那会为每个人提供足够的空间。 “谢谢。” 第三章6 泰恩突然停住,没有任何浮华的修辞,就像一个播音员突然发现时间不够了。屋子里静默无声,大约一分钟之后他的听众才慢慢回到现实中。然后响起了稀稀落落的礼节性掌声,随着越来越多的听众发现他们还站在地面上,掌声变得越来越热烈。 记者们开始涌向外面,同时跺着脚试图恢复他们的血液循环。德克很想知道有多少人第一次意识到了,月球不是一个目的地而是一个开始——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的第一步。他现在相信,这是所有的种族最后都要走的一条路,以免他们在自己狭小孤独的世界中日渐衰落直至灭亡。 人们第一次可以看到整个“普罗米修斯”号。“阿尔法”终于被吊到了“贝塔”宽阔的肩膀上,这使她驼着背,看起来有些丑陋。就连德克这样看什么飞行器都是一样的人,也不会把这艘巨大的飞船和其他曾经翱翔天空的物体弄混。 他跟着柯林斯走上了移动式火箭平台的梯子,最后看一次宇宙飞船的内部。已经是傍晚了,周围没有什么人。在离警戒线很远的地方,有一些拍照者正在抢拍落日背景下的飞船的照片。“普罗米修斯”在西边天空中落日余晖的映衬下,会是一番非常壮观的景象。 “阿尔法”的驾驶舱像一个手术室一样明亮而整洁。但它有很多个人的风格:各处显然属于机组人员的物品被放在舱壁的凹槽里,用橡皮筋牢牢地固定住。附近的舱壁上贴了很多图片和照片,在驾驶台上的塑料镜框里放着(德克猜想是)利德克妻子的照片。航线图和制图桌被固定在他们能迅速进行查找的位置上。这些天来第一次,德克突然记起他在英国对训练用的实验模型的参观,在那安静的伦敦郊区,他曾站在同样的一排仪器前。那好像离现在有一生那么久,有超过半个地球那么远。 柯林斯走向那边一个有锁的柜子,打开了柜门。 “你以前没看过这些,是吧?”他问。 那三件挂在挂钩上、软软地垂着的宇航服,看起来就像来自深海的生物从黑暗中被捞到了日光下。那厚而柔软的表面,被德克轻轻一碰就凹了进去,他感到了加固金属环的存在。像大金鱼缸一样的透明头盔被固定在柜子一侧的凹槽里。 “就像是潜水服,是不是?”柯林斯说,“事实上,‘阿尔法’更像个潜水艇——尽管由于我们不用对付那样的压力,而使设计上的问题容易得多。” “我想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德克突然说,“行吗?” “可以,只要你不碰任何东西。” 柯林斯微笑地看着他坐进椅子中。他理解这种冲动,他自己也不止一次生出这种念头。 当飞船发动起来以后,或者垂直地停在月球上时,这个座椅会从现在的位置向前转一个合适的角度。现在德克脚下的地面到时将会是他面前的墙壁,而现在他的靴子要避开的潜望镜的目镜,将会摆在方便他使用的位置。由于这些旋转——人类的思维对此那么陌生——很难找到飞船驾驶员坐在这张椅子上的那种感觉。 德克站起来,转身向外走。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柯林斯身后走向密封过渡舱,当走到厚厚的椭圆形门旁时,他停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一眼这安静的驾驶舱。 “再见,可爱的小飞船。”他在心里说,“再见——祝你好运!” 当他们走到外面的火箭平台上时,天已经黑了,泛光灯在下面的混凝土地面上洒下一片片的光辉。一阵冷风吹过,夜空中闪烁着他永远不会知道名字的星星。突然,站在他旁边黑暗中的柯林斯抓住了他的胳臂,无言地指向远方的地平线。 一弯如钩新月正在向西方滑落,几乎要隐没在微弱的落日余晖中。在它的怀中,紧紧抱着静静地等候白天到来的微微发光的圆盘。 第25章 德克努力想象着月球上等待太阳升起的巍峨的山峰和起伏的平原,已经被即将变圆的地球的冷光照亮了的情景。 地球在那片宁静的陆地上空盈亏变化了几百万次,可是只有阴影落在它的表面上。自从陆地生命破晓而出,也许有一打的月球火山粉碎消失,但也仅仅是知道这些变化而已。而现在,在经过如此漫长的年代之后,它的孤独终于要结束了。 起飞前两天,月亮城可能是地球上最平静、最安稳的地方之一。除了最后加注燃料和一些最后时刻的测试,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除了等待月球运动到所指定的位置外无事可做。 在全球所有大报社里,副总编们正忙着准备他们的头条新闻,撰写两种可能的报道,以便可以很快被整理好,用于除了特别难以应付的局面外的一切情况。在公共汽车和火车上,完全陌生的人动不动就会交流天文学的知识。通常只有一桩非常轰动的谋杀案才可能受到这样的关注。 在每个大洲,远程的雷达系统都被调试好,以便跟踪“阿尔法”的太空旅行。飞船上小小的雷达指示灯使人们能够在它飞行的每一分钟核对它的位置。 在普林斯顿大学地下五十英尺处,世界上最大的电子计算机之一正在待命。如果因为某种原因需要飞船改变轨道,或者推迟返回时间,就必须在地球和月球的多变的引力区域内计算出一条新的轨道。一群数学家要花几个月来做这件事,而普林斯顿的计算机输出打印好的结果只需要几个小时。 世界上每一个能收到飞船的频率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都对他们的设备做了最后的检查。能收到并解译来自飞船的超高频脉冲调制信号的人不会很多,但总会有几个。空中监管者、通讯委员会会员,随时准备去处理任何可能会闯入飞行轨道的未经许可的发射机。 在山顶上,天文学家们在准备着他们自己的竞赛——比比谁能拍到最好最清晰的着陆照片。“阿尔法”由于过小而在到达月球时从地面上根本看不见——不过喷气机的火焰喷到月球上的岩石上时,至少在一百万英里以外的地方都看得见。 在此期间,那三个站在世界舞台中央的人在他们乐意的时候接受采访,在活动房里一睡就是很长时间,或者猛打乒乓球放松,这也是月亮城能提供的唯一的运动。把吓人当幽默的利德克,以给他的朋友们讲他在留给他们的遗嘱里说的一些无用又无礼的事情为乐。里查兹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坚持做了三周精心准备的社会活动。几乎见不到泰恩,后来才知道他在忙着写一篇和宇航学没什么关系的数学论文。事实上,那是一篇关于桥牌游戏的可能玩法的总数和玩过所有玩法所需的时间的计算。 几乎没人真正相信,细心的泰恩是否会靠这五十二张牌如其所愿,挣到比过去从事天文学可能挣到的更多的钱。倒不是现在他做得很糟糕,如果他能安全地从月球返回……罗伯特?德温特爵士完全放松地靠在他的扶手椅里,除了台灯射出的一束光线外,整个房间处在黑暗中。他几乎为最后的停下来的这两三天而感到难过。离起飞还有一夜一天又一夜——可是除了等待无事可做。 主任不喜欢等待。这给了他时间思考,而思考是满意的敌人。现在,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当他生命中最伟大的时刻即将来临,他重访逝去的时光,寻找他的青年时代。 过去的四十年拼搏,充满了无数的成功与失败,仍然是以后的生活方式。他又变成了一个少年,在他刚刚走进大学生涯时,浪费了他六年生命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还只是天边逐渐逼近的一片乌云。在那种永远不会再来的春天早晨,他躺在一片萨罗普树林中,读着他现在仍然拿在手中的这本书。扉页上一行褪色的字迹是用不成熟的字体认真书写的:“罗伯特?a.德温特,1935年6月22日。” 书还是那本书——可是那首歌词曾经让他激情澎湃的歌曲现在在哪里?他现在太油滑太老练了,那些重复的把戏骗不了他了,思想的空虚实在太明显了。然而过去的微弱的回响会一次又一次地传来,一会儿热血就会像四十年前一样冲上他的脸颊。有时一个简单的句子就足够了:噢,爱情是死神家园传来的鲁特琴声。 有时是两行诗:直到上帝给大地和海洋松绑,夜空才会出现胜利的雷声。 主任的目光直入太空。他自己也正在给这个世界以前从未听到过的雷声松绑。在印度洋上,海员们将从船上仰望那些轰鸣的发动机暴风雨般穿天而过;锡兰的茶农们也将听到这声音,现在已经变得微弱,正向西飞向非洲。当它们从宇宙的边缘慢慢消失时,阿拉伯的油田上会听到最后一声回响。 罗伯特爵士随便地翻着书页,目光在那些令他感触良深的飞翔的诗句上停下来。 人的一生留不下什么,在生命的沙滩上,在时间的海峡里,在第三个巨浪前游泳的人,没有一个能穿过或攀越它。 他在这个时代留下了什么?他知道,比大多数人多得多。然而他在将近四十岁时才找到了生活的目标。他对数学的热爱一直伴随着他,但长期以来这一直是漫无目的的激情。即使是现在,看起来也是偶然成就了他的现在。 在法国曾经有一个老歌手,就在波澜不惊忧郁的内陆海边。 在光阴、毁灭和黄金的土地上,有一个女人光彩夺目,除了她再没有别人。 魔力破灭并消失了。他的思绪回到了战争年代,那时他正在实验室里无声的战斗中奋战。当人们在陆地、海洋和空中死去时,他一直在追踪电子穿过联锁磁性区域的轨迹。没有什么比这更远离学术。然而,通过他参与的这项工作,战争中威力最为强大的战术武器诞生了。 从雷达到天体力学,从电子的轨道到行星环绕太阳的规定,都只是迈出了一小步。他在磁电管的小小世界里用过的技术,又可以被用在宇宙度量上。也许他是幸运的,仅仅通过十年对三体问题的攻研,他就确立了他的声望。十年后,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他自己——他成为了皇家天文学家。 战争的悸动与神奇的激情,天空在喃语,声音放光芒,繁星在歌唱,爱情心震荡,那乐曲宛若美酒,在心中燃烧火焰……他也许在这个职位上工作卓然有效,会带着成功度过他的余生,宇航学的时代思潮对于他来说太强烈了。他的头脑告诉他,穿越宇宙的时代就要到来,可是他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会有多快。当那门知识最后变得明确时,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多年的苦干收获到了成果。 啊,我奉献了我的生命吗? 奉献了生命之给予和光阴之允诺。 美酒与甜蜜,香油与酵母,梦想高扬于后而希望常常落空? 他一次就翻过十几页泛黄的书页,直到他看到了他正在寻找的那窄窄的几行字。这里至少还残存着魅力,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改变,那些带着古老动人的旋律的词句仍然撞击着他的心灵。有一段时间,那些诗句循环着,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在他脑海里穿过,直到那些词句失去了意义:那时星星和太阳都不会醒来,没有任何光线的变化,也没有海潮澎湃的声音,没有声音也没有景物,没有冬天的远去更没有春天的到来,没有白天也没有白天的一切,只有在永远的昏睡,在永远的夜中。 永恒的黑夜就要到来了,而且它来得太快了,人类还不太习惯。但至少在它们消逝之前,他已经认识了那些行星;在它像梦一样消失之前,他已经了解了宇宙的秘密。或者他做不到,就留给后来者去思考,他们将完成他现在开创的事业。 罗伯特爵士合上了小册子,把它放回书架。他深入过去的航行却以停留在未来结束了,是到了返航的时候了。 在他的床边,电话铃急促而愤怒地响起来,想引起他的注意。 从来没人对杰斐逊?威尔克斯知之甚多,只因为确实很少有人认得他。他在匹兹堡的一家工厂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初级会计员,在此期间得到一次提升。他做事勤勤恳恳,而这正是让他的老板失望的地方。像千千万万个同时代的人一样,他其实并不理解置身其中的现代文明。二十五年前他结过婚,几个月后他的妻子就离开了他,对此没有人感到惊讶。 就连他的朋友们——虽然没有证据显示他曾经拥有过朋友——也不会认为杰斐逊?威尔克斯是个深刻的思想家。然而有一件事,让他按他自己的方式做了非常认真的思考。 人们永远无法了解是什么使杰斐逊?威尔克斯那可怜的头脑转向了外面的行星。说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他的动机就是想要逃离乏味的现实生活。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研究了那些预言征服宇宙的作品。然后认定,不惜一切代价,都必须阻止这个计划。 据杰斐逊?威尔克斯推断,进入太空的企图会为人类带来巨大的难以想象的灾难。他认为有迹象表明,月球会是地狱,至少是炼狱。人类过早地到达那些地狱,显然会有无法预测或者——退一步说——不幸的结局。 为了为他的想法赢得支持,杰斐逊?威尔克斯做了超过以前几千倍的事。他试图通过建立一个组织使别人转而相信他的说法,他为它起了一个演讲式的名称:“火箭绝对不能升空!”既然任何学说,无论多么荒谬,都会有一些追随者,威尔克斯终于从美国西部地区异常活跃的一些不知名的宗教团体中赢得了几十个支持者。 第26章 可是很快这个小小的组织就分裂成两派。到了最后,只给这位创立者留下了崩溃的神经和破产的财政。如果有人想得到如此辉煌的声誉,可以说最终会变得神经不正常。 当“普罗米修斯”号被造好时,威尔克斯认定只有靠他自己的力量才能阻止她的发射。起飞前几周,他清点了自己微薄的资产,提出了银行里的最后一笔钱。他发现他还需要一百五十五美元才能去澳大利亚。 杰斐逊?威尔克斯的失踪使他的老板感到震惊和害怕,但是匆匆检查过账本后,他们没有去追他。当一个忠诚地工作了三十年的职员,从装着上千元现金的保险箱里只偷了一百五十五美元时,谁都不会报警的。 第三章7 威尔克斯毫不费劲地到达了月亮城,当他到那儿时,没有人注意到他。星际航行中心的职员可能认为他是基地中的几百个记者之一,而记者又把他当成一个职员。他就是那种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一直走进白金汉宫,而不会引起一点儿注意的人——而且警卫还会发誓,没有人进去过。 没有人会知道,当杰斐逊?威尔克斯看到发射平台上的“普罗米修斯”号时,他那狭隘的头脑里闪过了什么念头。也许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为自己定下的任务是多么艰巨。他本可以用炸弹做巨大的破坏——但是即使炸弹可以在匹兹堡或所有的大城市招摇过市,获取它们的方式却并不是众所周知的——特别是对那些值得尊敬的会计师而言。 他从并不完全理解其目的的警戒线旁,看着储备品正被装上飞船,工程师们正做着最后的测试。他注意到,到了晚上,巨大的飞船就被留在泛光灯下而无人看管。甚至在清晨的几个小时,就连灯也被关掉。 他想,还有什么比让飞船离开地球,但确保它永远也不会回来更好的办法呢?一个损坏的飞船可以被修好,无缘无故消失的飞船会是有效得多的威慑——一个会引起注意的警告。 杰斐逊?威尔克斯的头脑对科学一无所知,但他知道一艘宇宙飞船一定会携带自己的气源,他还知道空气装在汽缸里。还有什么比放空里面的空气,到无法挽回时才被发现更简单的办法呢?他不想伤害宇航员,他真心抱歉他们会有那样的结局,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要列举杰斐逊?威尔克斯雄心勃勃的计划中的那些不足,真是太多了。不要说“普罗米修斯”号的气源根本就不装在汽缸里,就是威尔克斯真的能倒空液体氧气罐,他也只会有一些不愉快的惊讶。就是常规的设备检查也能让宇航员们知道起飞前发生了什么事,再说,就是没有氧气储备,空气调节设备也可以供应很多小时可呼吸的空气。这样就有时间进入一条可以被立刻计算出来解决这样的意外事件的紧急情况返回轨道。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威尔克斯得进入飞船。他没怀疑过能做到这点,因为火箭平台每晚都放在合适的位置,而且他仔细地研究过它,所以就是在黑暗中他也能爬上去。当人群拥到飞船前面时,他曾经混在里面,没有看到那古怪的向里开的门上有锁。 他在停机坪边上的一个空支架里一直等到弯弯的月亮升上天空。天气很冷,对此他没有准备,因为宾夕法尼亚州现在是夏天。但他的使命使他坚强,当泛光灯终于熄灭时,他开始穿过大片空荡荡的混凝土地面,向伸展在繁星下的黑色机翼走去。 警戒线拦住了他,他从下面钻了过去。几分钟后,他在黑暗中摸到了他前面的金属框架,他绕着火箭平台的基座向前走。他在金属阶梯前停了一会儿,在黑暗中听了听。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地平线上闪着和月亮城里一样仍然亮着的灯光。几百码外,他只能看到建筑物和支架模糊的轮廓,它们是黑暗和荒凉的。他开始爬上梯子。 他又在离地面二十英尺的第一层平台停下来听周围的动静,他又一次放心了。他认为会用上的手电筒和工具,在口袋里沉甸甸的。他为他的深谋远虑和计划的顺利进行感到有点自豪。 这是最后一级台阶了:他到了最上面的平台。他一只手紧握着手电筒,一分钟后他的手指摸到了飞船光滑冰冷的外壳。 “普罗米修斯”号的制造花了几百万的英镑和比这更多的美元。那些从政府和大型工业企业得到如此大数目资金的科学家并不是傻瓜。在大多数人看来——除了杰斐逊?威尔克斯——他们辛勤劳动的成果,似乎是不可能在夜里没有警卫,没有防护地放在外面。 很多年以前,设计人员就预见到会有盲目的宗教信徒进行破坏的可能,星际航行中心最珍贵的文件中有一份就装着这些人写来的完全不合逻辑的恐吓信。他们采取了所有可能的防范措施——都是由专家制定的,他们中有些人在二战中曾多年从事轴心国或同盟国的装备破坏工作。 今晚在碎石路边的混凝土掩体里的守夜人是一个叫艾克麦特?辛的法学学生,他在假期里用非常适合他的方式挣点儿钱。他每天只需要在他的岗位上待八个小时,这份工作给他充足的时间学习。当杰斐逊?威尔克斯来到第一道警戒线时,艾克麦特?辛睡得很死——很令人惊讶,正像他被期望的那样。不过五秒钟以后,他就完全清醒了。 辛用力按警报器的关闭按钮,然后迅速来到控制面板前,用三种语言和四种宗教流利地诅咒着。这是他值班时第二次发生这种事:上一次,一个职员的一只迷路的狗碰响了警报器。同样的事可能又发生了。 他接通了图像转换器,焦急地等着显像管的几秒钟预热。然后他握住探照灯的调节钮,开始检查飞船。 在艾克麦特?辛看来,好像一束紫色的探照灯灯光正通过混凝土地面照向发射平台。通过这光束可以看到,一个完全没感觉到它的存在的人,正小心地摸索着朝“普罗米修斯”走去。他在灯光的笼罩下,没头没脑地摸索着前进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发笑。艾克麦特?辛用红外光束稳稳地跟着它,直到他来到平台前。这时,第二次警报又响起来,辛又关掉了它们。他决定,在弄清这个午夜小偷的动机之前,不采取行动。 当杰斐逊?威尔克斯有些满意地停在第一层平台上时,艾克麦特?辛拍了一张非常清晰的照片,它可以在任何法庭上作为确凿的证据。等到威尔克斯到达密封过渡舱时,他决定采取行动。 一束灯光把威尔克斯钉在了飞船的外壳上,他像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时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他被这打击吓得浑身瘫痪,半天不能动弹。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黑暗中向他吼道:“你在那干什么呢?马上下来!” 他机械地蹒跚着走下台阶。他走到下面的平台才恢复了意识,他开始拼命地向四周看,想寻找逃生的机会。用手遮住眼睛,他能看到一点了:笼罩在“普罗米修斯”号上的光束,直径只有一百码,在那之外是黑暗,也许还有,安全。 那个声音又在灯光外响起来。 “快点!朝这边走——我们已经把你包围了!” “我们”这个词纯粹是辛的发明,虽然确实有两个睡眼惺忪、气恼不已的警官组成的援军正在路上。 杰斐逊?威尔克斯结束了向下走的过程,混凝土地面的反作用力使他颤抖地站在上面,同时靠在发射平台上以稳住自己。他静静地站了大约半分钟,然后,就像艾克麦特?辛预料的一样,他突然跑过飞船,消失了。他会朝沙漠方向跑,也很容易被围捕到,不过如果他能被吓回来,可以节省很多时间。这个警卫按下了另一个扩音器开关。 当同样的声音在他前方黑暗中响起时,因恐怖而仅存一点支撑的杰斐逊?威尔克斯彻底绝望了,他本以为在黑暗中可以找到安全。在丧失理智的恐惧中,他像某种野兽般跑回到飞船边,想把自己藏在它的阴影里。然而就是此时,尽管几乎没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和行为,把他从地球另一端带到这里来的内心冲动仍然驱使他盲目地前进。他开始沿着飞船的底座找条路,始终躲在阴影里。 离他头顶只有几英尺高地方,那中空的巨大柱子似乎提供了第二条进入飞船的通道——或者,至少可以提供一个藏起来等待逃生机会的场所。平时他绝对不可能从光滑的金属外壁上爬上去,但恐惧和决心给了他力量。在一百码外看着电视屏幕的艾克麦特?辛,突然变得脸色苍白。他开始对着扩音器匆忙而焦急地喊话。 杰斐逊?威尔克斯没有听见他说话,他根本没注意,黑暗中传出的洪亮的声音不再是命令的口吻,而是恳求的口气。现在这些对他毫无意义:他只关心前面黑暗的隧道。用一只手举着手电筒,他开始向里爬。 制造通风口内壁的灰色材料坚硬如岩石,摸上去感觉很烫但又有些奇怪。在威尔克斯看来,他好像钻进了一个有圆形内壁的洞里。爬过几码之后,洞变宽了,如果他弯着腰,几乎可以站起来走。他的周围是金属棒组成的毫无意义的镶嵌图案,还有他一直在上面爬行的奇怪的灰色岩石——它是所有陶瓷制品中最耐热的。 他无法再往里走,那洞穴突然分成了很多条分支通道,它们太窄,他进不去。用手电筒朝里面照,可以看到内壁都是喷气发动机和喷嘴穿出的洞。他可以在这里做些破坏,可是它们太远了,他够不着。 杰斐逊?威尔克斯瘫倒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手电筒从他无力的手指中掉了下来,黑暗又笼罩了他。 第27章 他因失望和遗憾而筋疲力尽。他没有注意到,他也不会知道,微弱但不会熄灭的白热火光正在他周围的墙壁中燃烧着。 过了很长时间,外面世界的噪音把他不知消散到什么地方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坐起来向四周看着,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是怎么来到这的。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微弱的光环,那是这个神秘洞穴的洞口。洞口外面有说话声和机器来回移动的声音。他知道他们是不友好的,他必须待在这里,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他。 不应该有这样的事。一束刺眼的灯光像正在升起的太阳一样从他的洞口经过,然后又返回来照在他的洞口上。灯光沿通道照进来,灯光后面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奇怪而体积庞大的东西。 当那些机械手整个伸到光线前来抓他时,他吓得尖叫起来。他毫无办法地被抓到了外面,他陌生的敌人正在那里等着他。 他周围是一片混乱的灯光和喧闹声。一台好像有生命的巨大的机器把他抱在机械臂中,离开了一台巨大的有翼的东西,那东西本该唤起他的记忆,可是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然后他被放在地面上一圈等待的人中间。 他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不靠近他,为什么离得那么远,还用那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当架设着耀眼的仪器的长杆在他周围晃动,似乎在检查他时,他没有抵抗。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只是感到隐隐的恶心和抵制不住的困意。 突然他感到一阵恶心,然后倒在了地上。围成那个大圈的人们冲动地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又退了回去。 那个缩成一团、极其悲惨地躺在地上的人,就像一个耀眼的灯光下损坏的玩偶。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些微动作。后面,“普罗米修斯”号巨大的机翼罩住了他们的影子。然后机器人拖着它带金属套的电缆,穿过混凝土地面向前轻轻走去。非常温柔的,那对金属臂伸下去,那双奇怪的铁手张开了。 杰斐逊?威尔克斯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德克希望宇航员们昨晚能睡得比他好。他仍然很困也很烦,不过他清楚地记得,整个晚上他不止一次地被不顾一切开过去的汽车声惊醒。也许哪里发生了火灾,可是他没听到警报声。 他正在刮胡子时,麦克安德鲁斯走进他房间,显然有很多新闻要告诉他。这个公共关系部的主管看起来好像半宿没睡,实际上这的确非常接近事实。 “你听说那个新闻了吗?”他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新闻?”德克问道,同时有些不快地关掉了剃须刀。 “有人企图破坏飞船。” “什么!” “这事大约发生在凌晨一点。监视器发现了一个试图登上‘阿尔法’的人。当值班的人呵斥他时,这个愚蠢的傻瓜想把自己藏起来——他藏在了‘贝塔’的排气装置里!” 他过了几秒钟才理解了这些话的真正含义。然后他想起了他通过望远镜望向那致命的深渊时,柯林斯说过的话。 “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口齿不清地说。 “他们通过扩音器向他喊话,可是他根本没注意。所以他们只得用维修机器人把他抓出来。他还活着,但是太热了,不能接近。他几分钟之后死掉了。医生说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受到了那样的辐射,你也不会知道。” 微微感到有些恶心,德克跌坐在床上。 “他有没有搞什么破坏?”最后他问。 “我们想没有。他根本没进入飞船,他对喷气发动机也做不了什么。他们担心他会留下一颗炸弹,不过很幸运没有。” “他一定疯了!知道他是谁吗?” “可能是某个宗教狂热分子。我们抓过很多这样的人。警察正通过他口袋里的东西调查他的身份。” 一阵沉闷的停顿后,德克又开始问道:“这对‘普罗米修斯’不是个很好的送别,是不是?” 麦克安德鲁斯有些冷漠地耸耸肩。 “这里的人不会那么迷信!你出去看加油吗?时间定在两点。我可以用车带你过去。” 德克不太热心。 “非常感谢,”他说,“不过我有很多事要做。再说,也没什么可看的,是不是?我是说,注入几百吨燃料不会太令人激动。我假定会的——在那种情况下,我最好别在那儿!” 麦克安德鲁斯好像有些生气,可是德克不得不那样做。在那一刻,他感到特别不想再靠近“普罗米修斯”号。当然这是荒谬的感觉:假如飞船在敌人面前保护自己,为什么要谴责它呢? 一整天德克都能听见不断从澳大利亚的大城市飞来的直升机的轰鸣声,不时还会有一架喷气飞机呼啸着向机场飞去。他无法想象这些提前到来的人能在哪里过夜。|奇-_-书^_^网|那些中央供热的活动房一点儿也不暖和,而那些非常不幸的住在帐篷里的新闻记者们,所讲述的关于他们艰苦环境的可怕故事,大多数也都是千真万确的。 第三章8 下午晚些时候,他在休息室里遇到了柯林斯和马克思顿,听他们说加油进行得很顺利。就像柯林斯说的:“我们现在只需要点燃蓝色的导火索,然后撤退。” “顺便问一句,”马克思顿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说过你从来没通过望远镜看过月球?我们一分钟后会去天文台。为什么不一起去呢?” “我非常愿意——不过别告诉我你们也从来没看过她!” 马克思顿咧嘴笑了。 “就像雷说的那样,那会是一个‘非常一般的表演’。我碰巧非常熟悉月球,不过我怀疑星际中心有超过一半的人从没用过望远镜。主任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从事天文学研究十年,从没靠近过一个天文台。” “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柯林斯非常认真地说,“我发现天文学家分成两类。第一类只在夜间活动,他们所有的工作时间都用来为那些距离非常遥远,也许不再存在的物体拍照。他们对太阳系不感兴趣,他们认为那是非常多余甚至不可谅解的事。在白天,你会发现他们在大石头下温暖干燥的地方睡觉。 “第二类人在更正常的时间工作,待在装满计算设备和小型电脑的办公室里。这使他们有很大的局限性。不过他们设法算出了大量那些被他们的同事拍下来的——可能不存在的——物体的精确的结果,他们和那些夜间守望者通过小纸条联系。 “这两类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从来不知道真正通过望远镜观察到什么,除非在他们精神极度失常的时候。不过,他们确实拍到了一些非常漂亮的照片。” “我想,”马克思顿教授笑道,“那些夜间活动的人,现在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出现。我们走吧。” 月亮城的“天文台”主要是为技术人员的爱好而建的,那里业余的天文学爱好者比专业人士多得多。它由一组经过大幅度改造的木头活动房组成,可以装大约十二架从三英寸到十二英寸的各种孔径的望远镜。一个二十英寸的反射望远镜正在建设中,不过还得过几周才能完成。 看起来参观者们已经发现了这个天文台,并充分地利用了它。很多人在各个活动房前充满希望排队等候,而不情愿的望远镜主人给他们两分钟的时间看一眼,再赔上临时的说明解释。当他们走出来去看一眼第四天的月亮时,他们没有为此讨价还价,他们现在放弃了亲自看一眼的愿望。 “真可惜他们不能每人收一英镑。”柯林斯看着长长的队伍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他们在收,”马克思顿教授回答道,“我们至少应该为贫穷的原子能工程师们设一个募捐箱。” 那架十二英寸的反射望远镜——唯一一架不属于私人而真正属于星际航行中心的望远镜——的圆顶关着,房子锁着。马克思顿教授掏出一串万能钥匙,一个一个地试验,直到把门打开。排得最近的队伍中立刻有人打乱次序,开始向他们拥来。 “对不起,”教授喊道,同时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乱套了!” “你的意思是说将会乱套吧。”柯林斯话中有话地说。 “我们能弄明白。”马克思顿回答,语气有些不敢肯定。 德克对这两个科学家的钦佩突然开始减弱了。 “你们不是要告诉我,”他说,“你们要在一点儿也不懂的情况下,冒险使用这样复杂而昂贵的设备吧?哎呀,那不就像一个根本不懂驾驶的人钻进汽车并试图开动一样吗!” “天哪!”柯林斯抗议说,不过他的眼睛里微微闪了一下,“你认为这件事不复杂,是吗?如果你愿意这样理解,就把它比做自行车——而不要比做汽车!” “那好,”德克反击道,“那就在事先没有任何练习的情况下试试骑自行车吧!” 柯林斯只是笑,同时继续观察操纵装置。他和教授交流了一会儿技术上的意见,这不再引起德克的注意,因为他看出他们对这架望远镜的了解并不比他多多少。 经过一番调试,望远镜转向了月球,现在正低垂在西南方很低的位置上。当两个工程师大饱眼福的时候,德克在后面耐心地等着。他似乎等了很长时间。最后他等烦了。 “是你们邀请我来的,不是吗?”他抗议说,“你们是不是忘了?” “对不起,”柯林斯道歉说,同时显然很尴尬地让出了他的位置,“看看吧——用这个旋钮调整焦距。” 开始德克只能看到一片炫目的白色,上面到处是暗斑。 第28章 他慢慢转动调焦旋钮,突然图像变得清晰而准确,就像那些优秀的蚀刻画作品。 新月的尖端在视野之外,所以他只能看到大半个月牙。月亮的边缘是一个标准的圆弧,没有任何不整齐的痕迹。可是白天和黑夜的分界线却是锯齿形的,在很多地方被山峰和高地断开了,它们长长的影子投在下面的平原上。几乎看不到他想看的大型环形山,他猜想它们中的大部分一定位于月球未被照亮的部分。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巨大椭圆形平原上,这使他不由想起干枯的海底。他猜那一定是月球的所谓海洋之一,不过很容易看得出,在他眼前这片寂静的土地上,任何地方都不会有水。除了有时像热气一样的波动使整个画面颤抖一下外,每一个细节都是清楚明亮的。月亮正在落入地平线上的薄雾中,图像被它穿过地球大气层时倾斜的、长达千里的通道干扰了。 在圆盘的黑暗区域中有一点,一组耀眼的光芒像烽火一样在月球的黑夜中闪耀。德克为此困惑了一会儿,后来他意识到他所看到的是提前捕捉到阳光的高山之巅,而几小时后曙光才能照到它们脚下的低地。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有人穷其一生观察在那个奇特的星球表面来回移动的阴影,它看起来那么近,然而,直到他这一代以前,却一直被作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的象征。他意识到一个人毕生都看不完它的美景:当你的目光变得更加有技巧,能够找到那些丰富的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细节时,就总会有新鲜的东西要看。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恼怒地抬起头。月球降到了圆顶下面:他不能再降低望远镜了。有人又打开了灯,他看见柯林斯和马克思顿正在朝他咧嘴笑。 “我希望你已经看到了所有你想看的。”教授说,“我们每人看了十分钟——你在那儿看了二十五分钟,当月亮落山时,我非常高兴!” “明天我们发射‘普罗米修斯’号。我说‘我们’,是因为我发现我不可能再袖手旁观,扮演一个不偏不倚的观众角色。地球上没有一个人能那样做:几个小时之内将要发生的事情,将会影响所有人的生活,从即将降生于世到生命走到尽头的人。 “有人曾经把人类描绘成还没有学会造船艺术的岛上民族。越过海洋望去,我们能看到其他小岛。有史以来,我们就对它们充满好奇与猜测。现在,一百万年后qi书+奇书-齐书,我们造出了第一艘简单的独木舟。明天我们将看着它起航,穿过珊瑚礁,消失在地平线上。 “今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月球上闪光的山峰和巨大的黑色平原。利德克和他的同伴们将要停驻将近一周的地方还看不见,那里还要等上三四天太阳才会升起。不过它的夜晚一定会超乎想象的明亮,因为在它的天空中,地球将会超过半圆形。 “我很想知道利德克、里查兹和泰恩是怎么度过他们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夜的?当然,他们会把他们的所有事务整理好,然后就无事可做了。他们是在放松、听音乐、读书——还是只是在睡觉?” 这些事情詹姆斯?里查兹都没有做。他和他的朋友们坐在休息室,慢慢地认真地喝着酒,给他们讲有趣的故事逗他们开心,他的故事是关于那些疯疯癫癫的心理学家为验证他是否正常而做的测试,还有如果不正常,该采取什么措施的。最大的一部分——也是最感兴趣的——听众正是他所讥笑的心理学家们。他们让他谈到了午夜,然后他们让他上床睡觉。做这件事用了六个人。 皮埃尔?利德克在飞船外度过了这一夜,看着“阿尔法”上进行的燃料蒸发测试。对他的出现几乎没人说什么,不过尽管人们时不时婉转地暗示他,却没人能使他离开。就在午夜前,主任来了,温和地发了一顿火,然后用他自己的私车送他回去,并严令觉。于是利德克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就躺在床上看《人间喜剧》。 只有刘易斯?泰恩——严谨理性的泰恩——以人们所期待的方式,度过他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夜。他在桌前坐了数个小时,准备着草稿。他撕掉了一个又一个草稿,直到深夜才完成。他用规矩的普通书法誊写他花费了很多心思的那封信。然后他把它封好,贴上了一张整齐的小纸条:亲爱的马克思顿教授:如果我不能回来,希望您能帮我把这封信寄出,我将非常感谢。 您忠实的,l.泰恩他把信和纸条都放在一个大信封里,信封上写着马克思顿收。然后他捧起厚厚的关于备选飞行轨道的文件,开始在页边的空白上用铅笔做笔记。 他又处于正常状态了。 天刚亮,罗伯特爵士期待的消息就被高速的邮政专机送到了,今天晚些时候,这架飞机还将把登陆电影胶片送回欧洲。那是一个简要的官方备忘录,只签了两个词的首字母,不过就是没有文件头上的“唐宁街10号”字样的帮助,全世界的人也都能认出来是谁签的。然而它不完全是一份正式文件,因为在这些大写字母下面,相同一只手写下了:“祝好运!” 当马克思顿教授几分钟后过来时,罗伯特爵士把文件递给他,没说一句话。这个美国人慢慢地把它读完,舒了一口气。 “好了,鲍勃。”他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该轮到那些政治家了——不过我们得一直在后面推动他们。” “还没有我所担心的那么困难。自从广岛事件后,政治家们已经知道重视我们了。” “这份计划在联合国大会前什么时候能被提出?” “大约在一个月之内,那时英美两国政府将会正式提议,‘所有未被人类以外的生物占领的行星或天体,等等,都被认为是所有人可以自由进入的国际区域,不允许任何主权国家宣称这些天体为自己所有或开辟……’,等等。” “那提议的星际委员会呢?” “那只能稍后再作讨论了。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达成第一阶段协议。既然我们的政府已经正式通过了这个计划——今天下午收音机里就会广播——我们就可以开始拼命地游说了。你最擅长这种事——你能按我们第一份声明的词句写一个简短的演讲稿,以便利德克从月球上广播吗?要强调天文学的观点和企图把民族主义带入太空的愚蠢。你在起飞前就能写完吗?你不能写完也没关系,只是如果我们得广播原稿的话,会泄露得太快。” “好的——我会让政治专家审阅草稿,然后照例交给你润色。不过我想这次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辞藻。作为来自月球的第一条消息,它本身就具有足够的心理冲击力!” 以前澳大利亚沙漠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过这么大的人口密度。整个晚上一直有来自阿德莱德和珀斯的专列到达,上千辆小汽车和私人飞机停在发射轨道的两旁。奇qisuu.书吉普车不断地在一公里宽的安全区内来回巡逻,向那些过于好奇的参观者喊话促其离开。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越过五公里标志,在这一点上,就是天上盘旋的飞机也得戛然而止。 “普罗米修斯”号在刚刚升起的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奇妙的影子远远地投射到沙漠深处。到目前为止,她看起来只是一个金属物件,但最终她会具有生命,并等待着去实现她的缔造者的梦想。当德克和他的同伴们到达时,宇航员们已经登上飞船了。为了新闻影片和电视的拍摄,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但没有正式讲话。如果需要的话,三周之后可以再搞。 轨道沿线的扬声器中以平静的、交谈般的语调播出:“设备检查完成,发射发电机以半速运转,一小时后发射。” 这些话从远处的扬声器穿过沙漠扩散开,声音越来越低:“一小时后发射——小时发射——发射——发射——发射……”直到消失在西北方。 “我想我们最好进入阵地。”马克思顿教授说,“开过人群要花很长时间。好好看一眼‘阿尔法’吧——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广播员又开始说话,不过这次他的话不是对他们说的。德克意识到他的耳朵里好像听到有关世界范围的介绍。 “所有的声波台站都为发射做好准备。苏门答腊岛,印度,伊朗——让我们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得到你们的读数。” 沙漠中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呼啸着冲入天空,后面留下一条纯白的水汽尾迹,像用尺子画的一样直。德克看到,当平流层的风吹散了它时,那长长的乳白色烟柱开始弯曲盘旋。 “气象火箭,”柯林斯回答了他没有说出的问题。“我们的航线上有一连串这样的火箭,所以我们能知道到大气层顶层这一路上的气压和温度情况。在起飞前,如果前面有什么异常,‘贝塔’的飞行员会得到警报。利德克没有这样的烦恼。在外层空间根本没有气候!” 细长的火箭带着五十公斤的设备,在亚洲上空穿过平流层飞向宇宙。它们的燃料在飞行的前几秒中就会消耗殆尽,不过它们的速度非常快,可以使它们到达离地球一百公里的高空。当它们上升时——有些在阳光下,有些仍然在黑暗中——它们向地球发回持续不断的无线电脉冲,它们会被接收、解译并传送到澳大利亚。不久它们会打开降落伞落回地球,大多数都会被找到并被再次利用。其他不那么幸运的,会落进大海,或者也许会在婆罗洲的丛林中作为部落之神结束生命。 尾声 沿着拥挤而且粗糙不平的路行驶三英里花了将近二十分钟,马克思顿教授不止一次绕道进入他自己规定的禁止入内的无人区。 第29章 当他们到达五公里标志处时,汽车和人的密度达到了最大——突然终止在红色柱子组成的栅栏前。 这里用旧的包装箱搭了一个小台子,而这临时看台已经被罗伯特?德温特爵士和他的几位助手占据了。德克感兴趣地看到,哈塞尔和科林顿也在。他很想知道,他们的大脑里流过的是什么。 主任不时对着扩音器做些评论,他周围有一两台便携式发射机。德克本以为能看到大量的设备,这时有些失望。他意识到所有的技术操作都在其他地方进行着,而这里只是观测点。 “还有二十五分钟,”扬声器里说,“发射发电机现将以全速运转。主网络上的所有雷达跟踪站和天文台将处于待命状态。” 从那个不高的台子上,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发射轨道。右边是乱糟糟的人群,远处是机场低矮的建筑。地平线上的“普罗米修斯”号清楚易见,阳光时而照到她的侧面,就像镜子般闪光。 “还有十五分钟。” 利德克和他的同伴们一定正躺在那些古怪的椅子里,等待它们在第一次加速时的倾斜。不过想到当飞船在距地球那么高的地方分离时,他们将有一个小时无事可做,真是有些奇特。开始阶段的所有责任都肩负在“贝塔”的飞行员身上,他在这次行动中的工作只能得到很少的荣誉——尽管他只是重复他以前已经做了十几次的事。 “还有十分钟,提醒所有飞机注意它们的安全规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时代即将老去,而另一个时代即将获得新生。扬声器中突然传出的没有感**彩的声音,使德克回想起三十三年前的那个早晨,奇qisuu.书那时另一组科学家站在另一片沙漠上,准备释放赋予太阳的能量。 “还有五分钟,所有大型电力负载都要卸掉。内部电路将马上被切断。” 巨大的沉默降临到人群中来,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地平线上那对闪光的机翼。附近的人群中有一个小孩被这过分的安静吓得哭了起来。 “还有一分钟。警报火箭起飞。” 从左边远处空旷的沙漠上传出嗖的一声巨响,一条参差不齐的深红色火焰开始慢慢在天空飘散开。一些正缓缓向前飞行的直升机匆忙掉转了方向。 “自动起飞控制器开始运转。同步定时信号发生器——开始!” 当线路转换时响了一声,扬声器里传出长距离静电干扰的微弱干扰声。接着突然在沙漠上空传出隆隆声,这声音以其令人熟悉的方式响起,没有什么出乎人们的意料。 在半个地球以外的威斯敏斯特,大笨钟正在准备敲响报时。 德克看了一眼马克思顿教授,看见他也完全惊呆了。但是主任的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德克想起,半个世纪以来,全世界的英国人一直在收音机旁等待来自那片他们可能再也看不到的陆地的声音。他突然有一个想法,在近期或者遥远的将来,其他背井离乡的人会在陌生的行星上听同样的钟声穿越深不可测的太空响彻宇宙。当最后一刻的钟声消失殆尽,迅速扩散的寂静似乎充满了整个沙漠,只剩下远处一个又一个扬声器越来越弱的回响声。突然,时间的第一次敲击声在沙漠上空爆响,在整个等待的世界上空响起。扬声器线路突然被切断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普罗米修斯”号仍然像一只巨大的金属飞蛾一样静静地趴在地上。德克看到她的机翼和地平线之间的距离比以前小了一点儿,一分钟后他可以非常清楚地辨识出,飞船在向他移动的过程中膨胀着。越来越快,“普罗米修斯”号在一片不可思议的绝对的寂静中沿着轨道冲了过来。看起来只有一分钟,它就到了他旁边,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它的后面看到光滑的闪闪发光的尖头的“阿尔法”。当飞船冲入左边空旷的沙漠时,他只听到了它穿过空气时嗖嗖的响声。就是那声音也是非常微弱的,而电动弹射器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然后“普罗米修斯”号就静静地逐渐消失在了远方。 几秒钟之后,沉默就被像一千条瀑布从一英里高悬崖上流下般的喧嚣声打破了。他们周围的天空似乎在晃动和颤抖着,“普罗米修斯”号已经消失在滚滚的烟雾中。(奇*书*网^.^整*理*提*供)在那团烟雾的中心,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发出的刺眼的光芒,如果没有中间的烟雾,肉眼一分钟也忍受不了。烟雾渐渐散去,喷气发动机的轰鸣声随着距离的拉大也变得柔和了。这时德克能够看到,他一直通过半睁的眼睛看着的太阳边缘不再紧贴着地球表面,它正在坚定而有力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普罗米修斯”号脱离了她的发射平台,正在将会引领她进入宇宙的世界范围的轨道上攀升。 那刺眼的白色火焰逐渐缩小,消失在空阔的天空中。有一会儿,正在分离的喷气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在天空回响,后来它也消失了,被盘旋的飞机的噪音淹没了。 德克几乎没注意到当生命又回到他身后的沙漠上时,人群发出的喊声。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幅他永远不会彻底忘掉的画面——那个孤独的小岛消失在无边无际、没有人航行过的大海中的情景。 它是无边无际的,它也许是无限大的——但它不再是没有人去过的。越过环礁湖,越过友好的珊瑚礁屏障,第一艘单薄的船只正向驶往广阔的大海,去探寻未知的危险与奇迹。 德克?亚力克森,曾经是芝加哥大学的社会历史学教授,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他桌子上的大包裹。他费力地解了半天精致的包装。之后,那本书呈现在他眼前,就像三天前刚刚离开印刷机时一样整洁漂亮。 他静静地看了几分钟,手指在封面上抚摸着。他的眼神飘到了放着前五卷书的书架上。它们等了很多年,等待这最后一卷的加入。 亚力克森教授站起来,拿着新到的书走向书架。细心的观察者会注意到他的步伐非常不同寻常:它非常富有弹性,让人想不到那是一个接近六十岁的人的步伐。他把那本书放在其他五卷书旁边,然后一动不动地站了好长时间,盯着那几卷书排成的小小的队伍。 装帧和字体搭配得很好——他对这点非常挑剔——这一套书是赏心悦目的。他的工作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这本书上,既然这项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就很满足了。可是意识到他的工作已经完成时,他感到精神上极大的空虚。 他又拿出第六卷书,走回他的办公桌。他没有心情立刻开始查找印刷错误,他知道那是一定会存在的。无论如何,它们很快就会引起他的注意。 他翻开这卷书皮有些僵硬,不易翻动的书,浏览着各章的标题,当他翻到“勘误表——1-5卷”时,微微退缩了一下。尽管他犯了一些本可以避免的错误——但总的来说,他没有造成什么危害。最后十年的时间很不容易。名字出现在最后的索引中的几百人中,有些人没有得到他的赞美,不过没有人谴责过他不适当的偏见。他相信不会有人猜测,这个情节复杂的长篇故事中的人物,有谁是他的私人朋友。 他翻到了卷首的插图——他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普罗米修斯”号停在那儿,等候着决定她命运的时刻。他自己站在人群的左边,一位面前仍有毕生工作要做的年轻人。这是一位年轻人,尽管那时他还不知道,已经被判了死刑。 亚力克森教授走到他书房的窗口,遥望着外面的夜色。到目前为止,这景色还没有被楼群挡住,他希望能一直保持这样,那样他就可以经常看到太阳在离市区十五英里远的山上缓缓地升起。 已经是午夜了,但是一贯在那些巨大的斜坡上洒下的白色光芒,将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在山峰的上空,星光没有闪烁,他仍然感到奇怪。再高些呢……亚力克森教授把头向后靠去,眯起眼睛看着那个他再也不能回去的炫目的白色世界。今夜特别明亮,因为几乎整个北半球都被光彩夺目的云层覆盖着。只有非洲和地中海地区天气阴沉。他想起在那些云层下面正是冬天。虽然穿过二十五万英里的空间看去,那些云那么美丽和耀眼,可是在它们覆盖下没有阳光的土地将是灰蒙蒙的一片。 春夏秋冬——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当他签完他的协议后,他就和这一切告别了。那是一个严格的协议,但也是个公平的协议。他与波浪和白云告别了,与风和彩虹告别了,与蓝天和夏夜漫长的黄昏也告别了。作为交换,他得到了无限期的缓刑。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与马克思顿、柯林斯还有其他人关于航天飞行对人类的价值的无休止的争论。他们的预言有些已经实现了,也有些没有实现——不过对他而言,他们完全证明了他们的观点是正确的。马修斯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是对的,穿越宇宙所带来的巨大的好处是无法预见的。 十多年前,心脏科专家曾说过他只能再活三年,但就在那时,月球基地上伟大的医学发现救了他。在六分之一的重力下,人的体重不到三十磅,在地球上已经衰竭的心脏在这里仍然能强壮地工作很多年。甚至有这样的可能性——它所涉及的社会问题几乎令人恐惧——那就是在月球上人类的寿命会比在地球上长很多。 宇航学以远比人们所预料的快得多的速度,带给人们最大、最意想不到的好处。在这亚平宁山脉的转弯处,地球之外的第一座城市中,五千个远离家乡的人过着快乐而有效的生活,在这里可以免受他们自己的星球致命重力的伤害。 第30章 总有一天,他们会重新建起他们留在地球上的一切;就是现在,路两旁种着雪松的中央大街也是若干年后会呈现的美景的一个很好的榜样。亚力克森教授希望他能活到第二个更大的透明圆顶在北边三英里远处建成的时候,去看看海德公园的建筑。 在月球各处,生命又活跃起来。在十亿年前,这里曾经出现过生命,后来灭绝了。这次它不会衰落了,因为它是几个世纪内就会奔涌到最远的行星的正在上涨的浪潮的一部分。 亚力克森教授的手指又一次拂过维克托?哈塞尔很多年前送给他的那片火星砂岩。有一天,如果他愿意,他可能会去那个陌生的小星球,很快就会造出当火星离地球最近的时候,三周就能到达的飞船。他已经换过一个星球了,如果他厌倦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地球,他可能会再换一次。在云层的包裹下,地球正在告别二十世纪。当午夜即将降临到地球上各地时,在那些灯火通明的城市中,人们一定正在等待第一声钟声敲响的那个时刻,它将宣告永远告别过去一年和过去一个世纪。 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一百年,也不大可能再有。一个又一个的屏障崩塌了,人们头脑中最后的国界被一扫而空。在这个世纪开始时,人类在准备着征服天空;当它结束时,人类正在火星上积聚力量,准备向更远的行星飞跃。只有金星还不能靠近,因为还没有造出那样的飞船,还不能在它阳光明媚的半球和黑暗笼罩的半球之间终年狂吹的对流风中降落。在只有五百英里远的地方,雷达屏幕上已经显示出那些流动的云彩下面的大陆和海洋的图像——金星取代火星成为了太阳系中最大的谜。 当亚力克森教授向即将结束的世纪致意时,他没有感到一丝遗憾:未来充满了太多的奇迹与希望。骄傲的飞船将再次飞向未知的陆地,孕育新的文明世界,它们在未来的几个时代之后,会超过原来的世界。向新的星球的冲锋,将会打破毒害了人们差不多半个世纪的令人窒息的约束。屏障被打破了,人们可以把他们的精力转向外面的星球,而不再在他们内部争斗。 脱离了第二个黑暗时代的恐惧与痛苦,摆脱了——噢,希望是永远!——贝尔森和广岛的阴影,世界正迎向它最辉煌的日出。五百年后,文艺复兴时代又出现了。在漫长的月球黑夜之后,将出现在亚平宁山脉的上空的黎明,会和现在的时代一样辉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