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第1节 本书由 拒绝.再爱 整理 ====================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作者:写离声 文案 自从苏淼走狗屎运考上一中,什么都不对劲了 尤其是那个住一栋楼的小竹马 纯洁的革命友谊说变质就变质,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三水,到上面来 —不要,累死了 —乖,就当减肥 —要来你来 —快上楼,给你讲五三 —好吧......谁叫我爱学习呢 1.1v1+he,奋发自强逆袭学渣+x+五讲四美暖男学酥 2.女主初中时因为心脏早搏服用激素药导致肥胖,会瘦 3.除了楔子和终章全部情节发生在高中校园,暖甜暖甜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主角:苏淼 ┃ 配角:程驰 ┃ 其它: ==================== 楔子(修) 女人最紧要是勤洗头。 ——可可.香奈儿 苏淼起晚了,来不及洗头,好在今天盯拍摄,不用进公司。 她一边等车,一边翻出为这次拍摄拉的微信群,目光落在摄影师的头像上。 那是张黑白侧脸照,只有个剪影,能看出鼻梁又直又挺,颌骨形状很性感。 有点小帅,苏淼暗戳戳地想,这个侧影能打8.5。 点开一看昵称,一个大男人叫c.c.,还能更娘吗?八成是基佬,扣10分,苏淼刚刚燃起的一点兴趣烟消云散。 这个行业里基佬顶了半边天,以至于苏淼每次见到相貌周正、穿衣有品的男人都要怀疑一下对方性取向。 好巧不巧,对方就在这时发来一个验证消息。 苏淼点了通过,发了个您好。 对方回了“你好”,还附赠一个娘炮的笑脸。 啧啧,钙气破屏而出。 *** 影棚不太好找,苏淼在老厂区改成的创意园里绕来绕去,找到门口时迟到了五分钟。 大门虚掩着,苏淼抬手敲了三下,里面传出个高八度的女声:“请进!” 苏淼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怎么偏偏是这女人!甲方公关部一共五个人,就属这个杨思思最碧池,每天像双人份大姨妈上身。 “amanda姐。”苏淼硬着头皮走上前打招呼。 “亲爱的,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女人指着手腕上的限量版万国兴师问罪,“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在等你一个人?别人的时间是很precious的,ok?” “真是对不起啊。”苏淼点头哈腰。 “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可以compensate我们浪费掉的时间吗?”杨思思不依不饶,“你知道……” “抱歉打扰一下,”一个温柔的男声把她打断,“请问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苏淼循声一望,顿时明白杨思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摄影师身材高挑匀称,棉麻衬衣袖子卷到肘部,露出优美流畅的肌肉线条。 苏淼急着出门没来得及戴隐形眼镜,现在是半瞎状态,看不清他的五官。不过以她多年来鉴美无数培养出的敏锐直觉,这位摄影师应该长得不赖,难得的衣品加分,简约干净不作妖,有型有款。 “当然,of course,charles,”杨思思立即变了脸,用手托了托耳边的卷发,撒娇一样拖长音调,“sorry啊亲爱的……” “没关系。” 好好先生转向苏淼:“你好,苏淼。” “你好charles。”苏淼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低头打开包取出今天要拍的蓝宝石项链。 摄影师从边桌抽屉里抽出一只白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把项链从珠宝盒中取出来,开始尝试不同的角度和光线。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不管是直是弯,这话都成立。 杨思思在一边不停地发表意见,伸手把项链拗成s形:“seems better, 这样好一些呢。” 好好先生嗯了一声,默默擦拭她留在宝石上的指纹,把项链摆回原状。 苏淼不知怎么觉得耳朵有点痒,侧过头挠了挠,大概是爱国牌耳朵对散装英语有点过敏。 造型灯明晃晃打着,又热又晕眼,苏淼见杨思思撩得热火朝天,乐得摸个鱼,悄悄退到暗处,拖过张折叠椅,靠着墙根坐下,翘起二郎腿,掏出手机刷微信。 难得在三次元遇上个野生帅哥,弯直且不论,苏淼窥私欲爆棚,忍不住点开摄影师的个人相册。 可惜相册和本人一样干净,只有几张商业静物作品,唯一的文字说明是拍摄日期,私照更是一张都没有。苏淼往下拉了拉,很快就见底了,最早的一条倒是文字状态——“新注册了微信”,发布于一个月前。 苏淼:…… 不经意望过去,摄影师刚好侧过脸。 苏淼在暗处,他笼罩在光里,虽然看不清,但是她却莫名觉得他在看自己。 苏淼突然觉得心跳有点快。 本来这种产品目录拍摄半天铁定够了,但是有amanda姐坐镇,生生拉长到一整天。 苏淼坐得腰酸背痛,手机刷得快没电了,杨思思才意犹未尽地说:“well,ok了,今天谢谢你,charles.” 苏淼如蒙大赦,一把抓起包,笑着朝摄影师挥挥手:“非常感谢,再见了。” 摄影师怔了怔:“不客气,再见。” 说再见立刻再见,苏淼还没走到园区大门口,有个陌生的手机打进来,苏淼扫了眼尾号,7831,莫名眼熟,不是哪个忘了存的客户或者媒体吧? 苏淼战战兢兢地接起来:“喂,您好?” “你好,我是charles,”动人的男声猛地灌了一耳朵,“对不起,你同事把一支口红忘记在我工作室了,能不能麻烦你帮她拿一下?” 苏淼有点无语,她忘的你不找她来找我?姑娘我额头上写着跑腿的? 当即拒绝:“对不起,amanda和我不是一个公司的,她是品牌方,我是公关公司,您能不能联系她回去拿或者帮忙快递给她?” “对不起我这边信号不太好,”对方又道,“可以吗?” “amanda和我不是一个公司的……” “对不起我听不清,可以吗?” “……” 苏淼搓搓发痒的耳朵,实在懒得再解释一遍:“好的,你稍等,我回来拿。” 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把苏淼的脚后跟磨破一层皮,破楼还没有电梯! 苏淼在心里把客户骂了千万遍,这傻逼摄影师也是,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懂?简直白瞎了两条好长腿。 苏淼一路在心里骂着娘爬完五层楼梯,一抬头就见摄影师闲闲地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那支杨思思故意留下的ysl斩男色。 斩没斩到男色不知道,反正她是被男色当头斩了一刀。 “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摄影师抱歉道。 “没事。”苏淼扶着腰摆摆手,“唇膏给我吧,谢谢。” 摄影师却没有把唇膏递给她,反而道:“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 苏淼一个阅尽千车的大龄女青年,不至于听不出潜台词来,这是被撩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倒影,一天没补妆t区已经有点油,唇膏也掉得没影了,熬夜黑眼圈遮瑕膏都盖不住,更何况还没洗头! 这位得是有多瞎才会来撩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淼今年二十六了,已经过了心存幻想的年龄,倒是刑侦美剧看了不少——人在江湖,遇到瘸眼帅哥的概率还不如变态杀人狂高。 正想着怎么不露声色地找借口开溜,只听那疑似变态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说苏淼,你真的认不出我了?” “您是?”苏淼狐疑地打量他,却不敢走近半步。 这个距离,她勉强能分出哪儿是眼睛哪儿是鼻子,似乎是有那么点微妙的熟悉感。 摄影师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走近几步,推了推眼镜:“苏三水,你真够可以的。” 苏淼仿佛遭了雷劈,捂住嘴说不出话来,愣了好半晌,突然弯下腰捶自己的腿,不知是哭还是笑,只是红了眼眶:“卧槽!卧槽!程驰你个死变态!” 捶完自己去捶他肩。 程驰抿着嘴笑,任她捶了个够,然后揉着肩膀把她让进屋子里:“你真没认出我啊?” 第2节 “智能手机刷的,眼睛都快瞎了,一米之外不辨雌雄。”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程驰背对着她做咖啡,一边问道。 苏淼从铺天盖地的惊喜中冷却下来。 过得怎么样?不好不坏,普普通通,她二十六了,做着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的日子,小时候发的宏愿一个都没实现。 二十六岁的苏淼,单身,有点丧,是微信亲戚群里三姑六婆最喜欢的催婚对象。 苏淼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良久道:“还行吧。” 程驰做完咖啡,转身端到她面前的小圆桌上。 苏淼低头一看,正中间有颗奶泡拉出来的心,不由乐了:“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读书的时候在咖啡馆打工学的。” 程驰把杯子转了半圈,让那颗心正对着苏淼,然后抬起头认真看了她一会儿:“三水,你胖了。” 苏淼气得抬手就要削他:“你怎么还那么贱啊!” 程驰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黑咖啡抿了一口,嘴角有个淡淡的酒窝。 苏淼不由跟着笑起来,心情大好。 有的人白首如新,有的人倾盖如故,还有的人阔别多年,仿佛从来都没离开过——还是那死德性。 程驰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坐在工作室外间的阳台上,身边是落地的格子钢窗,黑色的油漆有点斑驳。 苏淼抬头往远处望了望,落日染红了半边天空,正是适合叙旧的天色。 “怎么突然回国了?”苏淼摩挲着厚而光润的陶瓷杯问道。 “媳妇儿在这里。”程驰冲她眨眨眼。 苏淼张了张嘴,想说点喜气的话,没说成,半晌才挤出来:“恭喜恭喜!什么时候的事?” 慢半拍的惊喜,说不出的尴尬。 “还没定。”程驰道。 “那到时候记得给我张喜帖,礼金就不送了啊,我穷。” 不但穷,还酸,苏淼心道。 “嗯,我们谁跟谁啊。”程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是啊,我们谁跟谁啊……”苏淼低下头笑,应声虫似的,指尖没精打采地敲着杯壁,“那时候……” 两人相顾无言,这回是程驰做了她的应声虫:“那时候……” 那时候啊,夏天快要过去,蝉唱到了尾声,阳光是老照片边角的颜色。 第一章 八月中下旬天气仍旧燠热,南林市全体市民翘首以盼的台风迟迟不登陆。 程驰放下手里的《摄影之友》八月刊,捏了捏睛明穴,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回身朝阳台外面张望了一眼。 碧绿的梧桐树叶纹丝不动,远处的教学楼和旗杆在暑气中扭曲变形。 还是贴着席子凉快些。 程驰果断躺下,避开被体温捂热的那块。 “热啊——”下铺传来一声哀嚎,“这变态学校,有空调不让用,他奶奶的熊!早知道老子就报二中去了!” 程驰没搭腔,他是走读生,忍过军训这一周就能回家孵空调去了。 下铺这位没得到回应,无聊地抬脚踹了踹他床板:“哎……” 话还没出口,门口传来一声破了音的怪叫:“喂!楼下有个大大大——美女!快去看!” 十六岁的少年,有一部分还处在变声期的末尾,唇上刚冒出细草一样软趴趴的髭须,青春痘跟地雷阵似的,脸上的油简直能供应一整个烧烤摊,视听效果是全方位立体环绕的尴尬。 来人即便在这一类少年中也是出类拔萃。 他进了屋子把球鞋一踢,一股热烘烘的脚臭味带着毁灭世界的能量,蘑菇云一样冉冉升起。 程驰默默从枕边拿起六神花露水,拧开盖子,往席子上洒了几滴。 “大美女啊!你们不去看?” “真的假的!”下铺来了兴趣,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地,趿着拖鞋颠颠地跑到阳台上往下一望。 少年“嗷”地怪叫一声,掐着自己脖子朝楼下“呕呕”干呕了几声,然后手舞足蹈地跑回屋里,浮夸地拍着心口。 “怎么样?美不美?”臭脚少年朝他挤眉弄眼。 “我靠!真是个大大大大大大——美女!”下铺捶捶程驰的床板,又伸手拽他胳膊,“快去看!” 刚进新学校,程驰不想显得太不合群,只得下了地,懒洋洋地走到阳台上。 他敷衍地往下一看,眼睛倏地一亮,腰背挺得笔直,惫懒一扫而空,转身回屋匆匆换上球鞋,拔腿就往楼下跑。 苏淼站在三号男生寝室楼下面。 横平竖直的寝室楼很有些年头,学校为了迎接他们这届新生特地刷了层粉色的新涂料,看着很是娇羞。 苏淼浑然不知自己引起了围观,只是纳闷大中午的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站在阳台上。 乘风凉?她抬头望了望二楼阳台上一个长得跟猢狲似的男生,翻了个白眼,心道,傻逼。 苏淼顶着头男生似的短发,穿着学校统一发的迷彩服,愣是把其他女生都嫌宽大的衣服穿出了紧身效果。 这是她一生中体重的巅峰,颜值的谷底。 不过比起脸和身材,她还有更严肃的事要操心——她漏了一整本暑假作业,急着找程驰借来抄。 一中军训不允许带手机,要找程驰,只能趁着午休的时候到他寝室楼下碰运气。 苏淼在楼底下徘徊,不时有男生从她身边经过,回头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头顶上突然传来“嗷”一声怪叫,苏淼抬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个“猢狲”正扶着阳台栏杆往下干呕。 傻逼,中暑了吧? 苏淼生怕他吐到自己头上,往后退了几步,刚巧身后有个男生抱了一大摞书走过来,她这么一退就撞了个正着。 根据牛顿第二定律,物体的质量越大,惯性越大。 苏淼岿然不动,对方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书撒了一地。 “我靠!”楼上传出一阵哄笑。 苏淼皱着眉头转过头,一句“你不长眼吗”已经到了嘴边,在看清楚男生的一瞬间变成了“对不起啊,同学”。 男生好看得有些过分,活脱脱是少女漫画大变活人。 精致的五官,飞扬的神采。白皮色,红嘴唇,柔软顺滑的短发黑得发蓝,最好看的是他的眼睛,双眼皮深而窄,内眼角尖,外眼角微微上扬,角度像是经过反复验算。 苏淼仿佛第一次透过玫瑰色的玻璃糖纸看太阳,搜肠刮肚半天,除了好看也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男生低低地说了声“没关系”,弯腰去捡散落一地的书本。 苏淼赶紧帮他一起捡,两人很快把十几本书捡完了。 苏淼拍了拍手里的书,把封面上的尘土抖干净,双手递给那男生。 男生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朝她笑了笑:“谢谢。”然后抱着书转身走了。 苏淼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男生修长挺拔的背影,看着他走进寝室楼里,直到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她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凸起的肚子,觉得自己像个迷彩色的橡胶皮球。 “三水!”轻快的声音像条绳索,把她从沮丧中拽了出来。 苏淼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发小,迷彩军裤白t恤,不张嘴倒是人模狗样的。 过了一个暑假他又长高了许多,胳膊就像抻长的面条,走路时晃来荡去。 “咦?”程驰朝她凑近了点,推了推眼镜,鼻梁上细小的痣露了出来,像在和她打招呼。 “咦什么?”苏淼警觉地斜他一眼。 “我说几天不见你怎么变成巧克力口味了?”程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滚!”苏淼毫不犹豫地抬起腿,在他雪白的球鞋上踩了一脚。 “新买的!”程驰惨叫一声,金鸡独立地抬起脚,伸手拍了拍鞋面上的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苏淼猛然想起自己有求于人,赶紧亡羊补牢谄媚一笑:“来找你呀。” “嘁。” “综合练习上册借我抄抄。” “就要上册?下册呢?”程驰诧异道。 “下册做完了,”苏淼挠挠头,“市重点真变态,哪有没入学就给布置暑假作业的……昨晚上理书包才发现还有本[上]……” “……”程驰看了她半晌,由衷赞叹道,“三水,你真行。” 苏淼二话不说抬脚在他另一只鞋上盖了个对称的章:“快去拿,赶紧的。” “你等等。”程驰转身小跑着进了楼。 苏淼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同样是瘦高个,人跟人怎么就能差那么多呢。 程驰不一会儿抱了一堆习题册和试卷下来,往她手里一塞:“拿着。” 苏淼低头挑挑拣拣:“用不了那么多,只要上册就行了。” “我劝你还是把别的也对一遍,就你那缺心眼的德性……”话还没说完先灵巧地一缩脚。 苏淼踩了个空。 要换小时候就直接上手掐了,可是毕竟大了,即便是一起长大的发小,肢体接触也有些尴尬。 “看在这个份上放过你。”苏淼扬了扬手里的作业本,转身就要走。 第3节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程驰仗着腿长,三两步跑到前面把她拦住,“拿人手短,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抄你作业是看得起你,要什么表示?”苏淼拿十六开的习题册扇他后背,扇得啪啪作响。 有人从他俩身旁经过,向程驰打招呼:“嗨!” 苏淼的手一顿,然后迅速垂下来背到身后,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只鹌鹑。 程驰和室友打招呼:“谢沐文,出去啊?” 一回头被苏淼的样子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回事?被我帅红了?” 苏淼没有“呸”也没有“滚”,搓了搓衣角,欲盖弥彰地问道:“刚才那是谁啊?” “哦,你说谢沐文?一个寝室的。”程驰轻描淡写。 “也是直升的吗?”苏淼佯装不经意。 “嗯。”程驰点点头,“我们寝室四个人都是竞赛得奖免考直升的。” “好厉害。”苏淼一脸崇拜。 “我也是得奖直升的好吧?怎么没听见你夸我厉害?”程驰不平道。 “嘁,你几斤几两我不知道啊,踩了狗屎运了。”苏淼嗤之以鼻,“哎,那个同学……初中哪个学校的?得的什么奖啊?” “你问那么多干嘛?查户口啊?”程驰用下巴点点她怀里的作业,“还不赶紧回去抄,明天要收了,来得及吗?”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苏淼拿脚尖在地上蹭了又蹭,“冷饮吃不吃?我请你吃冷饮。” “无事献殷勤……”程驰一脸狐疑。 “你不是借我抄作业么……”苏淼心虚道,“废话那么多,一句话,吃不吃?” “吃!”程驰斩钉截铁,“我要吃梦龙。” “滚!” 小卖部靠近校门口,走过去得横穿大半个校园,头顶上骄阳似火,苏淼穿着厚外套,很快就热得一脑门汗。 程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这么热干嘛不把外套脱了?” 苏淼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一想起里面紧绷的短袖衬衣,就觉得羞于见人。 程驰见她不说话,也不再追着问,在她擦汗时顺手接过了她怀里的习题册,就没再还她。 军训禁止带零食,但是可以带钱从学校小卖部买,每到黄昏时小卖部里摩肩接踵,午休时人倒是不多。 程驰拉开雪柜,毫不见外地拿出根六块钱的梦龙,朝苏淼挤挤眼。 苏淼翻了个白眼。 “你吃什么?”程驰问道。 苏淼看着一雪柜花花绿绿的冷饮包装,咽了口唾沫,摇摇头。 “不至于吧三水,我请你吃算了。”程驰说着便从兜里掏钱。 “不吃,真不吃,”苏淼摆摆手,“我减肥。” 程驰扑哧一笑:“省省吧,你哪天不嚷嚷着减肥。” 边说边把拆了包装的梦龙凑到她嘴边:“来来来,给你咬一口,我不嫌你恶心。” 苏淼一挥手把他掸开:“别闹了,我真减肥。” “为什么啊?”程驰语气郑重起来。 “胖了显蠢。” 苏淼知道自己很胖,一直没怎么放心上。 十四岁以前她瘦得跟火柴棍似的,因为心脏早搏吃了半年药,突然吹成了个球。 病好了,药停了,没瘦回去。 胖慢慢变成她的标签,她的固有属性,连她自己都有点不记得十四岁以前那个瘦瘦的自己。 她没有因为胖而不自在。 可是现在不是了,她感到自己笨拙,呆滞,沉重,自惭形秽。 十六岁的夏天,苏淼第一次感知到胖,就像一只蝴蝶感知到茧。 蝴蝶要从茧里钻出来。 第二章 程驰嘴紧得像农夫山泉的盖子,苏淼牺牲一根梦龙,没从他嘴里撬出半点谢沐文的信息。 苏淼还有一整本习题册要抄,暂时顾不上萌动的春心,在岔路口和程驰分道扬镳,一路小跑回到一号宿舍楼312。 军训过去一小半,他们寝室已经扬名立万。 全年级都知道,312寝室四个女生拥有五个年级之最。 一个成绩最好,一个长得最美,一个最可爱,还有一个最黑和一个最胖——苏淼拔得头筹,一人霸占两个抬头。 “苏淼回来啦。”一个童花头的大眼睛女生从靠近门边的下铺探出头来,手里的hello kitty迷你风扇掀动着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 书桌前一个戴黑框眼镜的高个女生正在奋笔疾书,见苏淼进来抬了抬头,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立刻又把头埋进了书堆里。 苏淼和两人分别打过招呼,望了望对面上铺一动不动的背影,压低声音道,“吴佳雯又在睡美容觉啦?” “要不怎么那么美呢。”大眼睛女生笑道。 苏淼觉得这话有点没道理,美到吴佳雯那种程度,靠的是基因。 “那也不是,你们都是天生丽质,我这样的睡上一百年也成不了睡美人,最多变恐龙化石。” 会自嘲的胖子人缘通常不会太差。 大眼睛女生咯咯笑:“苏淼,你说话好搞笑哦。” “周恬恬,你说话好可爱哦。”苏淼学她的口吻。 周恬恬笑得更欢了,轻轻拍她胳膊嗔道:“讨厌!” 换了往常,苏淼会没心没肺和她“哈哈哈”一起笑,可今天有点提不起劲头,只是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周恬恬笑完了,仔细看了她一会儿:“你五官其实很清秀的,瘦下来一定是大美女。” 书桌前的女生耸耸肩插播意见:“化石形成少说千万上亿年。” “徐冉你懂得真多。”苏淼诚恳道。 “你的五官是很好看。”徐冉硬梆梆地扔下一句,低下头去。 苏淼有点不好意思,拿起毛巾去洗脸。 寝室没有卫生间,得走到走廊上的公用卫生间 里间是厕所,外间是盥洗室,两侧各安着一长溜水龙头。 苏淼洗了把冷水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睁大眼睛,把两腮缩起来,一放松,脸颊重新鼓回去,像条受了刺激的河豚鱼。 清秀吗? 她仰起头,愤然把毛巾盖在脸上,只希望能尽快白回来。 一白遮三丑,去海南旅游一趟乐极生悲,把遮羞布给晒没了。 苏淼回到寝室,从书包里拿出那本漏写的题册,坐到自己的书桌前。 军训期间住的老式寝室很简陋,两张高低铺,正中间四张书桌拼一起,一览无余。 苏淼瞥见对面的徐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佯装不经意地拿起桌上银色的ipod shuffle,把题册压住——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是晚上躲被窝里抄吧。 苏淼惦记着暑假作业,下午的训练格外度日如年,喇叭里解散的军号响起时,她简直像是熬了一个世纪。 周恬恬从队伍头上蹦蹦跳跳跑道末尾,亲热地挽起苏淼的胳膊:“苏淼,去吃饭吧。” 苏淼本打算错高峰先回寝室抄会儿作业,可不擅长拒绝别人,只得点点头:“先回寝室拿上洗澡篮子。” 一中把忆苦思甜政策贯彻得十分彻底,食堂四角的柜式空调一个都没开,只有头顶上几个吊扇聊胜于无地转着。 打饭窗口开了四个,个个排着长队,苏淼排在队尾,对周恬恬说:“我排着,你先去找位子坐。” 军训期间菜色没得选,每顿一大荤一小荤一素,苏淼排了好一会儿,打完饭菜,拿了筷子,周恬恬已经把座位占好了。 苏淼又折回去打了两碗涮锅水似的免费汤,快走到座位时,身后有人叫她:“苏淼——”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苏淼一回头,程驰坐在不远处,正朝她挥筷子。 苏淼一手一个汤碗,不便挥回去,只能朝他点点头。 程驰对面的男生刚好抬起头来,苏淼蓦地一僵,是谢沐文。 她连忙转身落荒而逃,一不小心把汤泼了一手。 “刚才叫你那个男生是谁啊?”周恬恬探过身低声问道,“长得好帅啊。” 苏淼一乐,原来别人眼里的程驰可以用“好帅”来形容,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道:“一栋楼的邻居,幼儿园小学初中都一个班。” “哇噻!青梅竹马啊!该不会是你男朋友吧?”周恬恬兴奋地直起背。 “不是不是,根本不可能。”苏淼连连摆手。 “我也觉得不太像,”周恬恬一手支着下巴,用筷子拨弄餐盘里的红烧肉,嘟嘟嘴道,“真羡慕你啊,我怎么没个帅哥做邻居。” “帅吗?”苏淼纳闷地回头看了一眼,程驰正呲牙朝她傻笑,“他的室友比较帅吧。” 周恬恬偏过头伸长脖子一张望:“哦,你说的是谢沐文呀?恒育的校草,有女朋友了。” 语气就像在说一个死人。 她夹起餐盘里的红烧肉,往苏淼盘子里放,“给你,我吃不下。” “不用不用,”苏淼赶紧拦她,“我减肥。” “没关系的。”周恬恬不由分说地把肉放在苏淼的米饭上。 大锅煮的五花肉,肥肉多,瘦肉少,油汪汪的。 第4节 苏淼咬咬牙吃了下去,减肥大计付诸东流。 苏淼还想再打听些谢沐文的事,被红烧肉一打岔,再捡起话题就显得刻意了,只得满腹心事地扒饭。 澡堂又是排长队,两人洗完澡回到寝室已经七点多了。 徐冉照例坐在书桌前背单词促进消化,一直学习到熄灯,苏淼愣是没找着机会抄作业,只得拿着自己的空白习题册爬上床,估摸着室友们都睡着了,从枕头下面抽出程驰那本,拉着毯子,用小手电照着,趴在床上艰难地抄写。 程驰有个书法协会副会长外公,从小被逼着练字,每次作文考试都能靠着一手漂亮的行楷赚很多印象分。 唯一看透真相的是智慧过于常人的苏淼。 这小子作文写得真烂啊,真是狗屁不通,她一边抄一边腹诽。 一中自编的习题册特别厚,苏淼趴着本来就累,不一会儿从手腕到胳膊都酸了,侧过身甩甩胳膊,咬咬牙趴回去继续写。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外面梧桐树上的知了都不叫了,苏淼才重重呼出一口气,合上题册塞到枕头下,抱着被子翻个身昏睡过去。 苏淼睡下去不到一个小时,两声尖锐而短促的哨声划破宁静的夜,紧接着又是两声。 “靠!”徐冉一掀薄毯坐起来,砰砰砰拍上铺吴佳雯的床板,“起来起来,拉紧急集合了!” 周恬恬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翻身下地,迅速脱下睡裙,套上迷彩长裤。 苏淼哼了一声,咂咂嘴,颠了个身继续睡。 “苏淼!别睡了!紧急集合了!”周恬恬一边扣着外套扣子一边叫她。 苏淼没反应。 周恬恬推了推她,着急道:“快起来!” 苏淼打了个小呼噜。 徐冉看不过去,跑到跟前,双手抓住铁床围栏使劲摇晃,大声喊:“地震了地震了!” 苏淼猛地坐起来,摇摇头:“哪里哪里?” “拉紧急集合了!”周恬恬慌慌张张地往身上挂水壶,“迟到了要罚俯卧撑,你快点啊!” 苏淼这才回过神来:“还真拉啊?” 一中的军训就是意思意思,没想到还真碰上传说中的紧急集合了。 “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苏淼手忙脚乱地找衣服裤子。 “那你快点啊!水壶给你放桌上了。”周恬恬叮嘱完就匆匆出了门。 苏淼是全班唯一一个迟到的。 “出列!”教官吼了一声,打量她两眼:“一百个俯卧撑!” 苏淼扁扁嘴,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下趴到地上。 她上肢力量约等于无,第一个俯下去就没撑上来。 “你怎么回事?”教官忍不住笑起来,“白长了一身肉,这么没用?” 学生们笑得前仰后合,女生还收敛一点,男生笑得直打跌,还有人吹起了口哨。他们班一闹腾,隔壁班也纷纷看过来。 苏淼脸朝着地面,手心摁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有点疼。 不过比起当众丢脸的羞耻,这点疼就跟挠痒痒似的。 苏淼鼻根处酸胀起来,使劲把眼泪憋回去——一个胖姑娘哭起来不会惹人同情,只会越发显得可笑。 “算了,”教官高抬贵手,一指远处的塑胶跑道,“跑五圈。” 苏淼笨拙地爬起来,一鼓作气往操场跑,高高低低的笑声在背后追了一阵,然后在几个教官的怒吼中戛然而止。 “你,出列!”隔壁一班的教官指着队伍里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你转错几次了?左右分不清楚?怎么考的市重点?” “报告教官,我直升的。”程驰一本正经地顶嘴。 队伍笑歪了一片。 教官恼羞成怒:“两百俯卧撑!” “报告教官,我胳膊细撑不动,能不能罚跑步?”程驰五指插进额发,往后一捋。 教官火冒三丈:“好!想跑我让你跑个够!二十圈!” 环形塑胶跑道围着中间的足球场,一圈是八百米。 苏淼跑了半圈不到就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撑着大腿喘了两口气,眼泪冷不丁涌了出来。 苏淼拿袖子抹,可迷彩服不吸水,越抹越多,糊了一脸。 有人轻轻戳她的背:“又没带纸巾吧。” 苏淼一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哇地放声哭出来。 那天晚上没有星星,露水洇湿的泥土混合着草叶的清香,远处的树梢在夜风里摇摆,台风大约真的要登陆了。 第三章 南林市一中全体高一新生千呼万唤的银鸥号台风终于登陆了。 寝室楼里欢欣鼓舞的气氛堪比春晚,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与希望——至少台风过境的两三天里不用顶着毒太阳稍息立正齐步走了。 312寝室的老式钢窗半开着,在风中“哐啷哐啷”直响。 “好吓人啊!这玻璃不会掉下来吧?”周恬恬想关窗,一拔插销,整扇窗子被风一掀,从手里脱了出去,在窗框上撞出砰一声巨响。 苏淼被那声音吵醒,打了个呵欠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搓搓眼角,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动,放着我来关!” 说着赶紧下了床趿了拖鞋奔到窗前,伸手把窗子拽回来关上。 猛兽般咆哮的狂风被关在了外面。 苏淼往外一望,天空阴云密布,旗杆弯成了弓形,香樟树扭得像八零年代的迪斯科青年。 “呼——”周恬恬用手背抹抹额头莫须有的汗水,“看样子马上要下雨了,今天肯定训不成了。” “谢天谢地!”苏淼长舒了一口气。 眼角余光瞥见对面两章床铺都空着,纳闷道:“他们俩哪儿去了?” “徐冉去办公楼交暑假作业了,吴佳雯陪她一起去的。我刚才看你睡那么熟就没叫醒你,帮你一起交了。” 苏淼做贼心虚,赶紧跑回床前,踮起脚掀开枕头一瞅,自己那本还在,程驰的却不见了,后背顿时冒出了冷汗。 “综合练习上册也帮我交了?”苏淼心里快急死了,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 “哦对了,”周恬恬想了想说,“你那本不知道怎么掉在我床边上了。” “徐冉什么时候走的啊?”苏淼急忙换衣服。 “好一会儿了,”周恬恬想了想又道,“对了,你的习题册上没写名字,我就帮你加上了。” 幸好幸好,苏淼长出了一口气,把自己那本改个名字还给程驰就是了,反正是抄的,答案都一样。 笔迹虽然不同,可哪个老师会把那么厚的习题册一页页批过去啊,还不是翻翻都涂满就算了——反正他们初中老师都是这样的。 苏淼趁着周恬恬去厕所的时候拿出美工刀把习题册封面上自己的名字刮去,大笔一挥写上程驰的名字,还给他时说了一声,程驰也没放心上,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还完作业本回来,在寝室楼下刚好碰到徐冉和吴佳雯。 “今天还训练吗,班长?”苏淼期待地看着徐冉。 因为入学时考了年级第一,徐冉军训期间被班主任指派了临时班长一职。 徐冉摇摇头:“取消了。” 苏淼差点欢呼起来,碍于一本正经的徐冉和冷冰冰的吴佳雯才按捺住。 “对了,你去和周恬恬说一声,十分钟后带上笔去教室,我们还要去通知别的寝室。”徐冉道。 “去教室干什么啊?上自习?要带书吗?”苏淼纳闷。 “就让带笔。”徐冉一脸不耐烦,看起来仿佛随时要撂挑子。 苏淼落在两人后面上楼梯,听到吴佳雯轻轻安慰徐冉:“再忍几天吧,开学就重新选班干部了…… ” 高一年级的教室在三号教学楼一到三楼,全年级总共十个班级,除了一班是直升班,其余九个班都是随机混排,真正的分班要到高一学年结束之后。 教室里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或站或坐,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话。 昨晚意外出了场风头,苏淼想悄悄从后门溜进去,无奈周恬恬拽着她胳膊:“这边这边。” 他们进门时教室里嗡嗡的说话声明显顿了顿,苏淼感到无数道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不由含着胸低下头,刚好周恬恬挽着她的手松开了,她便快步从过道穿了过去。 座位要等正式开学才排,两人找了个中间靠后的位子。 “啊,老师来了!”有人叫了一声。 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班主任沈栋梁走进教室,把手里抱着的一叠纸“啪”一声放在讲台上。 只见他脖子微微往前佝偻,用左手食指和中指推推鼻梁上的圆眼镜,绿豆小眼在镜片后冒着精光。 苏淼不知怎么就想起动物世界里准备扑食的狼,升起种不祥的预感。 “同学们,今明两天刮台风下大雨,训练取消。” 下面爆发出一片欢呼。 沈栋梁抬手往下压压:“等等,我还没说完,我们高一教研组经过讨论,决定把开学以后的摸底考试提前到今明两天。” 教室里鸦雀无声。 远处的天空中滚过一串闷雷。 “嚓”一声,一道闪电劈开黑云密布的天空,把这帮小崽子的悲惨命运照得雪雪亮。 “靠!”后面一个男生扯着公鸭嗓子哀嚎起来,“不带这样玩的!” 这位沈老师教数学,985研究生毕业没两年,这是他第一回 当班主任。 他身高不到一米七,长着张娃娃脸,模样像个大表哥,油条老些的学生压根不怕他。 有人挑头,其他人也嚷嚷着附议。 第5节 “对啊对啊,考试哪有提前的!” “高考又不会提前!” “都来不及复习!” “哪里有时间准备啊……” “静一静!静一静!”沈老师拿黑板擦把讲台敲得啪啪作响,粉尘扬起,把坐在第一排的徐冉和吴佳雯呛得咳嗽起来。 沈栋梁扔下黑板擦,两手往讲台上一撑:“同学们,我知道你们在原来的学校都是尖子生、佼佼者。” 大多数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只有苏淼觉得亏心,她能考上一中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超常发挥——程驰的威逼利诱也是功不可没。 “看来大家都很自信嘛,很好,非常好。现在请你们把这件事从脑子里清除出去,腾出脑容量来装点有用的东西,”一边说一边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欢迎来到一中。” 沈栋梁一锤定音,低下头熟练地把卷子捻开,分成四叠:“来来来,传下去,你们已经耽误五分钟了,呵呵。” 十年媳妇熬成婆指的大概就是这种吧,苏淼心想。 她接过卷子,填上班级、姓名和学号“22”,读完第一道填空题,彻底傻了眼。 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不知所云。 啥叫对数函数?苏淼咬着笔头冥思苦想,该不是印刷错误吧? 她把卷子翻到反面,又翻回正面,如此重复了几次,终于成功引起了沈老师的注意:“咳咳……” 苏淼赶紧低下头佯装写字,偷偷往左右一张望,大家都在埋头疾书。 教室里只有笔尖摩擦草稿纸的刷刷声,像无数条春蚕啃啮桑叶。 飕飕的凉气从苏淼的后背直往上蹿。 她强自镇定,把填空题里几道稍微眼熟些的挑出来做了,跳到选择题。 【不知道选什么就选字最多那个】,苏淼看了一眼,六道选择题选项都差不多长。 【如果差不多长就选c】苏淼填了一溜c。 【证明题最容易,随便写点什么,最后一行把结论抄一遍,运气好就糊弄过去了。】 【几何题要是求的是角度,用量角器量量看,从答案倒推过程】 【求边长当然用尺子量啊,不会举一反三吗三水,怎么那么笨】 苏淼靠着程驰传授的秘籍,总算稀里糊涂、磕磕绊绊地把数学卷子对付了过去。 “同学们,时间到,把卷子从后面传上来,”沈栋梁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线,“这张卷子沈老师出的,是不是很容易?” 苏淼和周恬恬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苦笑。 班主任前脚一出教室门,到处都是鬼哭狼号。 周恬恬揪着苏淼的袖子,带着哭腔:“啊——我死了……苏淼我要死了!怎么这么难啊!我整个暑假都在玩,一点都没有预习啊!” 苏淼呼出一口气,原来大家都差不多嘛。 “徐冉,你刚才考得怎么样啊?”苏淼把湿伞倚在墙边,脱下灌了水的鞋。 徐冉坐在书桌前,歪着脑袋,用干毛净擦头发,眼睛却不离书本:“还行。” “去吃饭吧。”吴佳雯从上铺爬下来拍拍徐冉的肩头,她穿了短裤,露出又长又直的腿。 徐冉合上书站起身,两人一人拿着一把伞出了门。 周恬恬探头看了看门外,转身对苏淼道:“你觉不觉得他们两个有点傲?” 苏淼不习惯在背后议论别人是非,有点不自在,岔开话题:“徐冉好厉害啊,她看的书都好难。” “是啊,”周恬恬走到徐冉书桌前,翻了翻她刚才看的那本《线性几何》,“徐冉爸妈都是大学教授,一家学霸...... “不过她初三那次数学竞赛阴沟里翻船,没拿到一等奖,化学是谢沐文主场,物理竞赛那天听说急性肠胃炎……也真是倒霉,只好沦落到跟我们读普通班啦,她好像很不爽。” 苏淼懵懵懂懂点点头,突然想起来程驰好像就是拿了全省数学竞赛一等奖保送到一中的。 那厮踩的不止是狗屎运,那坨屎可能是疯狗拉的。 第四章 剩下的几门考试不如数学那么变态,不过对苏淼这样的学渣来说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别,简而言之就是没差别。 有几门任课老师还没上班,班主任沈栋梁既当爹又当妈,充当了好几科的监考老师。 收完最后一门语文考卷,他照例要显摆一下自己的辉煌历史:“沈老师那时候文科不太好,高考语文基本是放弃的,最后放榜……” 班主任懊恼地一拍手:“不小心考了个127闹!” “牲口......”不知道谁低低感叹了一句。 “那么牛掰还不是当个中学老师!”有人暗戳戳说道。 “就是。”有人小声附和。 其实像一中这样的省重点,非研究生毕业根本连门边都摸不到,一堆985研究生简历挑挑拣拣。 只不过这些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自诩前程无量,展望未来,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在他们看来,高中老师这种职业既没出息又不性感,完全想象不到几年之后自己也会为了这样平庸无趣的工作抢破头。 沈栋梁也不知听见没听见,好脾气地眯着小眼:“对了,还有一件小事,军训还有两天就结束了,最后一天晚上有个文艺汇报演出,每个班级要出个节目,有特长的同学可以到临时班长徐冉同学那里报名。 “唱个歌跳个舞意思意思就行了,马上就要开学,大家精力还是放在学习上。” 沈老师的一对小眼睛像两个迷你强光手电筒,在人群中扫视一番,落到苏淼脸上:“尤其是这两天考下来发现自己还有所欠缺的同学。” 班主任一走,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对前一门化学考试的答案,到处都是嗡嗡的说话声,时不时从这里那里蹿出一声懊恼的嚎叫。 只有两个人无动于衷。苏淼是压根不敢对,徐冉则是完全没这个必要。 “好变态啊,好多考点都是高中内容,”周恬恬扯扯苏淼的袖子,“苏淼,你倒数第二道题的相对分子质量算到多少?” “嗯……”苏淼冥思苦想一阵,“不记得了。”随手瞎写的答案,她是真不记得了。 周恬恬笑得花枝乱颤:“你是金鱼吗?才考完就不记得了。” 前座一个男生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青春痘的脸:“那道是05年全国化学竞赛的第九题,220。” “哇!你好厉害!”周恬恬睁大了眼睛,一脸钦佩,“你化学一定很强!你叫什么名字啊?” “没什么啦……”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叫张博……” 周恬恬和这位张同学一见如故,开始热火朝天地对答案,苏淼暗暗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苏淼。”徐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座位旁边的过道上。 苏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还是徐冉第一次主动和她搭话。 “文艺汇演你代表我们班唱首歌怎么样?”徐冉开门见山。 “啊?”苏淼吃了一惊,“为什么找我?” 徐冉皱了皱眉头,用一种充满人道主义关怀的眼神看了看这个反应慢半拍的胖子:“拉歌的时候听你唱过,挺不错。” 徐冉的声音不高,但也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周围声音的细流渐渐凝固起来,变成坚冰一样的沉默。 苏淼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有如芒刺在背,她不由低下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手心开始冒汗。 苏淼唱歌远不止不错,从小学开始她就一直是学校合唱团高声部的主力,唱歌可以说是她唯一值得骄傲的特长了。 “怎么样?”徐冉的耐心正在一点点溜走。 “苏淼你快答应吧,”周恬恬摇摇她的胳膊,“听说一班的节目是谢沐文的小提琴独奏哎!” 苏淼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了这句话终于下定了决心,心虚地说:“对不起班长,我这两天嗓子疼,不能唱。” “那算了,”徐冉不喜欢强人所难,干脆地道,“我找别人吧。” 教室里慢慢又响起嗡嗡的说话声,一句若有似无的话悠悠地飘到她耳边。 “丑人多作怪……” 苏淼不知道那人是谁,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在说她,可这句话却钻进她的耳朵,像棵种子一样在她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张牙舞爪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 自此以后,每当她想做点略微出格的事,都要一遍遍地自省:这算作怪吗? *** 台风伴随着摸底考试一起来无影去无踪,天一放晴,知了又在枝叶间聒噪起来,也不知急风骤雨那两天是去哪儿避难了。 军训开始的时候人人怨声载道,可到了真要结束的时候,校园里又弥漫着惆怅,仿佛一夜之间大家全都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有两个班的教官长得帅,女生们惜别的情绪便尤其真挚,苏淼他们班的教官一脸痘坑,好歹把离愁别绪稀释了一些。 军训最后一晚的文艺汇报演出,是每一届学生最喜闻乐见的活动。 汇演在一中前年新建的大礼堂里举行,礼堂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校友出资捐建的,簇新又气派,音响设备也很高级。 校友名叫李爱国,礼堂冠了他的名,叫做爱国堂。 按理说这类活动是以班级为单位排座位的,可到了最后一晚,老师们也不想管得太紧,因而总有那么几个不守规矩的学生钻空子。 苏淼和周恬恬刚找到三班的方阵,正要坐下来,身后突然有人叫她:“苏淼——” 苏淼回头一看,果然是程驰,手里拿着两杯没开封的珍珠奶茶。 “你怎么在这里?一班的位子不是在前面吗?”苏淼纳闷。 “反正没人管,”程驰毫不见外地用手肘碰碰她的胳膊,“过去一个位子。” 又对坐在里侧的周恬恬道:“对不起啊。” “没关系。”周恬恬眼睛闪了闪,甜甜地一笑。 苏淼给两人介绍:“这是程驰,我初中同学,这是周恬恬,我室友。” 程驰礼貌地和周恬恬打了招呼,在苏淼身边坐下来。 “珍珠奶茶。”他递了一杯给苏淼,拿吸管往塑料膜上一扎。 学校小卖部与时俱进,引入了这种香精兑成的时髦饮料,并且很舍得放料,堪称价廉物美,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苏淼拿在手里,看了眼周恬恬,没好意思下嘴,可是奶茶是程驰给她的,她又不好随便转送给别人。 第6节 程驰看了看她,问周恬恬:“同学喝奶茶吗?” 周恬恬“啊”了一声,慌张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喝吧,不用管我。” “没事,”程驰把杯子和吸管递给她,“我不喝。” 周恬恬小心翼翼地道了声谢谢,接过来捧在手里。 不一会儿人差不多到齐了,礼堂里的壁灯慢慢暗下来,舞台上的射灯突然一齐亮了起来,幕布缓缓拉开,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走到台前。 “今天在食堂看见你了,”程驰偏过脸,在苏淼耳边小声说道,“叫你没答应。” “我没听见啊,”苏淼也轻轻凑近他耳边道,“食堂里太闹了。” “看你蔫了吧唧咸菜似的,怎么了?”程驰又问。 苏淼嘴唇动了动,觉得说来话长,于是言简意赅地说:“考砸了。” “摸底考嘛,要给我们个下马威,肯定很难的。” 苏淼这一下马直接栽坑里了,不过听他这么说,她还是安心了一些:“你也考砸啦?” “并没有。”程驰贱兮兮地笑道。 苏淼一抬腿,准确无误地跺了他一脚。 “三水你脚底安了红外线吗?”程驰吃痛,又不能叫出声,只好咝咝抽气。 “你们在说什么啊?那么开心?”周恬恬咬着吸管,偏过头,越过苏淼看向程驰。 他们的座位在中间靠后,光线很暗,只能依稀分辨出个大致轮廓。 不过还是能看出来程驰鼻梁很高,脸型秀气又线条分明,是个很耐看的男孩子。 “没什么,是不是影响到你了?对不起啊。”苏淼赶紧道。 文艺汇演的节目表重新编排过,不是按照班级顺序来的。 节目大多都很老套,无非就是唱歌、跳舞、小品之类。 五班的诗朗诵尤其无聊,偏偏还又臭又长,观众们都看得心不在焉,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苏淼和程驰几天没见,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诗朗诵好不容易结束,只听主持人道:“下面有请高一一班谢沐文同学为我们带来小提琴独奏。” “嘘!”苏淼一听谢沐文三个字,立即伸长了脖子。 观众席上一阵骚动,谢同学声名远播,几乎全体女生的脖子都拉长了一寸。 校草的待遇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从幕后走到台前,追光灯一路追着他。 他也不像其他参加演出的学生那样穿着迷彩服,而是长袖白衬衣加黑西裤,还打了个白色的领结。 他握着小提琴,风度翩翩地走到立式麦克风前,微微偏过头说:“很荣幸为大家演奏johann sebastian bach的无伴奏小提琴曲sonata no. 1 in g minor。”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你听懂了吗?”苏淼问程驰。 “听懂了巴赫。” “比我强点。”苏淼很有自知之明地点评了一句,陶醉在谢沐文动人高雅的琴声中。 “哎,听说谢沐文是小提琴十级哎!”前面两个女生交头接耳,苏淼不由身子前倾,竖起耳朵。 “天,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另一个女生道,“要不要这么完美啊!” “恒育的嘛,”周恬恬用手遮着嘴,对着苏淼右耳道,“每年赞助费好几万,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啦。” 苏淼的平民耳朵没受过古典乐的熏陶,实在有点不开化,前两分钟听得还算津津有味,可五分钟后谢沐文还在拉个没停,苏淼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这显然不是她一个人的感受,短暂消失的说话声逐渐响起。 “看看人家,”苏淼对程驰道,“你怎么就没个拿得出手的特长。” “怎么没有?”程驰抱屈,“只是不太适合上台表演而已。” “是什么啊?”周恬恬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好奇地问。 “胸口碎大石。”程驰一本正经道。 周恬恬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程驰你太可爱了!” 前面的女生大约是谢沐文的忠实拥趸,恼怒地转过头来:“你们要不要上台说个相声?” “对不起啊。”程驰诚恳道歉。 那女生扫了程驰一眼,愣了愣,没再说什么。 苏淼轻轻吐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下午我打电话回家,我妈叫你明天去我家吃饭,别忘了啊。” 第五章 一中校门前的马路熙熙攘攘,两边停满了接孩子的私家车。 苏淼走了不下五百米,终于在街尾找到自家的深蓝色别克,不由咧嘴笑起来,朝驾驶座上的苏益民挥挥手。 后座的车窗缓缓打开,一头染成时髦酒红色的泡面卷发先露了出来,接着是两条严肃活泼的立体纹眉,然后是一张喜气洋洋的圆脸:“淼淼——” “妈!你怎么也来了?”苏淼拖着箱子小跑起来,行李箱轮子在马路上轰隆隆作响。 苏益民下了车,从女儿手里接过拉杆箱,乐呵呵地道:“你妈想你想得不行了。” “女儿从来没离开家里那么多天,你不想啊!”顾招娣打开车门,往里挪了挪,把苏淼让进去。 “过几年上了大学怎么办,你不得想死?”苏把箱子横着放进后备箱,回到驾驶座上。 “肯定舍不得的咯。” 顾招娣抓着她的胳膊端详了一会儿,“哎哟,更黑了……” “那我复读两年陪陪你们好了。”苏淼笑嘻嘻地说着,一屁股坐进车里,座椅顿时凹陷下去一大块。 “呸呸呸!” 顾招娣往女儿胳膊上拧了一把,大义灭亲道,“考不上大学打断你的腿!” 苏益民打圆场:“好啦好啦,女儿不是挺争气的嘛,都考上一中了,你那帮老姐妹哪个不羡慕我们家淼淼出息……” 顾招娣不禁得意起来:“赵莉萍一天到晚说她儿子成绩怎么好怎么好,结果呢,进二中还是开的后门,塞了两万块钱……” 苏淼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望着车窗外一个颀长的身影。 谢沐文正拖着行李箱朝一辆黑色奔驰走去,一个穿短袖白衬衣的中年男人下车接过他手中的箱子,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大约是司机,苏淼忖道。 车子驶离停车位,顾招娣突然想起什么:“咦,小驰呢?没跟你一起出来?” “我们不是一个班的,又没有手机。” “哦,”顾招娣遗憾道,“你叫他来我们家吃晚饭了吗?慢点再打个电话给他……” “说过啦,他知道的,哎哟老妈你还怕他没饭吃啊!”苏淼打了个呵欠,靠在肉骨头形状的头枕上。 “你这孩子!”顾招娣又唠叨开了,“小驰爸妈不在身边,外公外婆又走得早……有天我蒸了包子给他拿两个上去,一开门看见茶几上一碗方便面……真作孽!我是想叫他干脆来我们家搭伙算了,他又不高兴……” 苏益民插嘴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脸皮薄得很,上我们家吃顿饭你唧唧哇哇拉着他拼命讲,谁高兴天天来,换我情愿顿顿吃方便面……” 在后视镜里对上妻子虎视眈眈的目光,苏益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蚊子叫。 “不行,等老程夫妻俩下次回来我得去跟他们讲讲,方便面这种东西不能吃的呀!你们知道吗?他们讲方便面吃多了肠子里都是蜡,有人开刀,肠子划开全被蜡堵住了……”顾招娣言之凿凿。 在没有微信朋友圈的年代,苏淼她妈可以说是南林市西城区信谣传谣界的扛把子了。 一周军训加上两天摸底考,苏淼体力严重透支,一到家倒头就睡,醒来时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线已经染上了橘色。 苏淼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下了床,推开门,餐桌上已经摆了几个烧好的菜,整个客厅里弥漫着家常饭菜的香味。 苏淼吸了吸鼻子,被一中食堂荼毒了近十天的肠胃彻底苏醒过来。 顾招娣还在厨房里忙活,苏益民坐在沙发前看世界杯射门集锦。 苏淼直接用手拈了一块糖醋肋排。 顾招娣端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正好看在眼里:“喔唷馋不死你!” 边说边拿筷子往她手背上重重一敲:“那么大个人了还没规没矩!再炒两个蔬菜开饭了,你快打个电话给小驰。” 苏淼转身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她的诺基亚n73,按了按没反应,这才想起来去军训前好像忘了关机,那么多天电早放光了。 “手机没电了,我直接上楼敲他门算了。” 苏淼住的小区建于九十年代初,六层公房,没有电梯。 程驰家在五楼,比苏淼家高一层。 楼道里采光不好,此时夕阳西斜,越发显得昏暗。 苏淼用力跺了跺脚,声控灯亮起来,墙壁上形状各异的污渍和油画棒涂鸦立即无处遁形。 她上楼按了三下门铃,门里 传来程驰的声音:“来了,稍等——”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股裹着淡淡沐浴液味道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 程驰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刚在洗澡,你怎么没带钥匙?” “哦,忘记了……”苏淼敲敲自己脑袋,这才想起来她有程驰家的备用钥匙。 “你等一会儿,我把头发吹吹干。”程驰说着转身回洗手间去了,“进来吧,不用换鞋,地板也要拖了。” 苏淼低头一看,酱红的木地板上果然有薄薄一层灰。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鞋柜拿出她的薄荷绿拖鞋换上。 程驰的爸妈在省城做生意,这里其实是他外公外婆家,不过二老分别在他小学和初一时去世了,这个一百多平的三居室平时就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当初装修大约是按着老年人的喜好来的,地板、家具、窗帘都是深色,墙上还贴了柚木墙板,气派是气派,可难免压抑。 苏淼每次走进来总觉得心口里闷闷的,想象不出程驰每天一个人待在这样暮气沉沉的屋子里是什么感觉。 “饼干盒里有巧克力,你自己拿。”程驰从洗手间探出半个脑袋朝她喊。 苏淼坐到硬梆梆的红木中式沙发上,打开茶几上方形的洋铁皮饼干罐子。 第7节 无论她什么时候来,罐子里总是装满了各式各样她喜欢的零食,好像童话里的魔法宝箱。 苏淼伸手掏了掏,拿出一颗费列罗,刚要拆,猛地想起自己的减肥大计,恋恋不舍地扔了回去,盖上盖子,把糖罐子往远处推了推。 可那罐子仍旧不死心,一个劲对她搔首弄姿。 为了分散注意力,苏淼拿起沙发上的原版黑白摄影集翻起来。 废弃的城堡,穿芭蕾舞裙的小女孩,狂欢节面具,沙漠里的动物骸骨…… 她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迅速翻过几页,脸刷得一红——眼前赫然是一具曼妙的女性胴.体。 苏淼赶紧翻过,没想到接连几页都是,她觉得羞耻,可又止不住好奇,贼一样偷瞄了一幅又一幅。 “在看什么呢?”程驰像个背后灵一样突然冒出来。 苏淼做贼心虚,炸了毛的猫一样,“啪”地把影集合上往茶几上一扣:“没什么!” 程驰拍拍她肩膀,神秘兮兮道:“哎,你过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苏淼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心的冷汗:“什么东西啊?快点哦,一会儿我妈又要催了。” 两人走进房间,程驰弯腰打开书桌旁的电子干燥箱,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一个模样古怪的相机,献宝似地捧到苏淼眼前,目光灼灼:“怎么样?” 苏淼觉得不怎么样,不过不忍心打击他:“唔,挺好的……” “你要不要摸摸看?”程驰大方地往她跟前递了递,随即又缩了回去,“等等,你手洗过没有?” 苏淼白了他一眼:“切,倒贴钱请我摸我都不要摸……等等……你拼了老命拿数学竞赛第一就是为了这个呀?” 程驰得意地用手指抚了抚银色的线条:“是不是很漂亮?” 苏淼看看那方头方脑的半旧机身,觉得程驰真是吃饱了撑的。 “三水,跟你商量个事儿……”程驰懒懒地靠在书桌上。 “丑话说在前头,我没钱借给你啊。”苏淼警觉道。 “谁跟你借钱了,你多穷谁还不知道,”程驰嗤笑道,“说正经的......你当我模特怎么样?” “啥?” 苏淼一听“模特”两字,不由自主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照片,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开学可以报社团了,进摄影社要交一幅人像作品。”程驰尴尬地撇开视线,推推眼镜。 “你没事拍我个大胖子干嘛?” “我不会拍别人啊。” “你去拍我妈吧,她最臭美了,”苏淼干脆道,“走吧,下去吃饭了,再不去我妈得提刀杀上来了。” 苏益民夫妇从小看着程驰长大,看他就像自家小辈一样。 顾招娣听到门口动静,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就迎了出来:“小驰来啦!” “顾阿姨,苏老师,我又来麻烦你们了。”程驰笑着打招呼。 顾招娣眉开眼笑:“和叔叔阿姨客气什么!快坐下先吃起来,饿了吧?淼淼,别傻站着,来盛汤!” 苏淼小声对程驰抱怨:“你才是我妈亲生的吧!” 程驰笑得像只狐狸:“我来帮忙。” 四个人围坐在桌旁,顾招娣不停地给两个孩子夹菜,不一会儿两人的碗里都堆成了小山。 “老妈我够了,你给程驰。”苏淼用手护住碗。 “多吃点,军训在学校没什么吃的,你看你都……”顾招娣看看自己女儿,实在不好自欺欺人说出个“瘦”字。 “对了,你们一中开学还要摸底考吧?没几天了,好好准备一下,别光想着玩。”苏益民突然插嘴。 “嗯……啊......那个啊……”苏淼手一抖,一块土豆掉在桌上,“台风那两天提前考了。” “考得怎么样?”顾招娣连忙问道。 “不知道啊……要等分数出来才知道……”苏淼想起摸底考,心上像坠了个铅块,吞吞吐吐打马虎眼。 “考完对过答案吧?估出来大概多少分?”苏益民一针见血。 顾招娣狠狠剜了女儿一眼。“哼!肯定是考砸了!你一撅…..咳咳……” 苏益民和颜悦色地问程驰:“小驰考得怎么样?难吗?” “嗯……”程驰扯扯嘴角,朝苏淼眨眨眼,搁在桌上的手动了动,食指做了个按快门的动作。 苏淼咬着牙点点头,比了个“成交”的口型。 “这次考试真的特别难,我都不一定能及格。”程驰爽快地道。 “哟,这么难啊!”顾招娣看了看丈夫。 “你以为呢?这可是全省排名第一的重点中学!”苏益民一边扒饭一边嘟囔。 苏淼松了一口气,能拖一天算一天,起码开学前还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 第六章 “下巴稍微抬起一点,头往右边侧一点,对……太过了,回去一点,哎,再往右一点……好!就这样别动!”程驰一手托着相机,一手抵着快门,嘴里忙着发号施令。 “好了没……”苏淼靠在窗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咔嚓”一声。 “啊——又浪费一张……”程驰像被剜了一块肉,“胶片很贵的!” “烦死了,程驰你到底行不行啊?”苏淼揉了揉发僵的脖子。 程驰严肃地看了她一眼,义正词严道:“你可以怀疑我的人格,但是不能怀疑我的能力。” “都一个多钟头了……我不干了,你去跟我爸妈告状吧,爱咋咋的,早死晚死都是个死。”苏淼一边说一边捋下披在头上的大红床单,往程驰床上扔去。 “别啊三水,很快就好了,”程驰赶紧拽住她,“我保证……一张!就一张!” 苏淼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说好了啊?” 说完不情不愿地把床单重新披在头上,靠在窗边垂下眼皮作冥想状。 白窗纱滤去了夏日骄阳的暴虐,架在椅子上的反光板柔和了阴影,晨曦般温柔的光笼罩她的侧脸,在另一侧投下漂亮的影子。 程驰从取景器里凝视着苏淼,在她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按下了快门。 *** 苏淼在家好吃好睡几天,终于到了伸头挨宰的日子。 “苏鸟,谁是苏鸟?站起来让我认识认识。”化学老师田胜利看着三班的摸底考成绩表,瓮声瓮气地道。 学生们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苏淼笑不起来,忐忑地站起来小声道:“田老师,是苏淼。” 田胜利打量了她两眼,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说道:“呵,苏淼,名字倒蛮好听的,你知道自己考了几分吗?十七分!十七分!我教了三十多年化学,带了十几届学生,第一次见到不满二十分的考卷。你怎么考的?来向大家介绍介绍经验。” 苏淼双颊发烫,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胜利见她呆呆地站着不发一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坐下坐下!别挡着后面同学看黑板!” 说着眼不见为净地转过头:“我叫到名字上来拿考卷,徐冉,98,张博,89,杨晓蕾,81……” 苏淼最后一个领了考卷,在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卷子上密密麻麻全是红色圆珠笔打的叉,有大有小,错落有致。 同桌周恬恬伸过头来看了看考卷上红艳艳的两个数字,同情地拍拍苏淼的胳膊:“三水,别灰心,哪里不懂我来教你。” 她考了79,是全班第四名。 “这次考试你们班平均在全年级组排名倒数第一,有些同学啊,自己不要学,还拖班级后腿……”田胜利一边说一边写板书。 苏淼无意识地捏紧手里的蓝水笔,直到指节发白。 一天下来,苏淼收获了数理化三盏大红灯笼,数学和物理不像化学那么惨烈,勉强没垫底,两位老师还算厚道,没把他们几个吊车尾的单独拎起来“认识认识”。 苏淼的五门总分毫无悬念地跻身全班倒数前十——这还是靠语文和英语这两门强项拉了点分。 她中考成绩在一中九个班近五百考生里排两百多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平均线上下的中流砥柱,这次一摸底才发现自己根本深不见底。 考卷是要拿回去签字的,总排名还要张榜公布,怎么向爸妈交代呢? 苏淼发起愁来,不知不觉咬紧了牙关,怕是等不到高考落榜她就要被顾招娣女士大义灭亲了。 “苏淼,苏淼……”周恬恬推推走神的同桌,小声说道,“老师让我们做口语练习了。” 苏淼回过神来,周围的同学已经叽里咕噜讲开了。 她看了看周恬恬桌上摊着的英语课本,把自己的书往后翻了一页。 第一单元的口语练习是描述一个同学的外貌特征,让大家猜她是谁。 英语是她最擅长的科目,几句简单描述难不倒她。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选定了一个特征明显的同学,把几句表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你不用写下来吗?”周恬恬飞快地把完整的句子写在草稿纸上。 苏淼总算拾回些自信,摇了摇头:“不用,我已经想好了,你先说我来猜。” 英语老师白洁三十五岁上下,烫着波浪卷,穿一身细条纹套装,妆容一丝不苟,模样像个白领,操一口颇具本省风味的牛津腔:“any volunteers?” 主动举手回答问题是小学生才做的事情,高中生们毫无反应。 “没人自告奋勇我就点了,”白老师习以为常,扫了眼名册,抽了两个人,一个描述,一个提问,一来一回地说了十几个回合,大家才猜出来说的是徐冉。 “下面我再叫两个同学,周瑞,please describe,周恬恬,please ask questions.” 苏淼后座的男生和周恬恬相继站起来。 “she has short hair. ”男生道。 “is she average weight?”周恬恬问道。 “no. “is she thin? “no. 第8节 周恬恬迟疑地看了看苏淼,怯生生问:“is she...fat?” 男生一个“yes”刚露个头,下面的学生哄笑起来,齐声道:“苏淼——” 还有个男生怪腔怪调地喊:“no no no. her name is su niao!” 周恬恬坐下来,小声道:“对不起啊苏淼......” “没事的。”苏淼故作轻松地翻了翻书。 她知道这些笑声没什么恶意,谁要是因此气急败坏,一定是自己小题大做,苏淼成绩差,不好看,要是再多一个开不起玩笑,简直一无是处了。 她只得扯扯嘴角,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尴尬。 下课铃终于响起,白洁抱着教案离开了教室。苏淼心事重重地整理书包,不知道回家怎么交代。 “苏淼,沈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办公楼409。”新上任的数学课代表在教室门口喊她。 “什么事啊?” 男生摇摇头:“去了不就知道了。” 教室里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走了一小半,值日生开始擦黑板。 苏淼赶紧把剩下的书和考卷往包里一塞,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穿过楼与楼间的天桥,往高一数学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其他老师都走光了,只剩下沈栋梁和一个戴细银边眼镜的中年女老师。 苏淼意外的是,程驰竟然也在。 程驰见了她也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好像知道她会来。 苏淼有种不祥的预感,偷偷递了个问询的眼神过去。 程驰朝她苦笑了一下。 苏淼心惊胆战地叩叩开着的门:“沈老师”。 沈栋梁放下手里的笔,从教案上抬起头:“进来吧。” 他侧过身,看了看那女老师,向苏淼介绍:“这位是一班班主任薛老师。” 苏淼不安地叫了一声“薛老师”,对方没有回答,也没有正眼看她,只管自己改作业。 程驰站在她办公桌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咳咳,”沈栋梁有些尴尬,把面前的几本书摆摆整齐,“老师叫你来是想问点事……” 那女老师突然把钢笔往玻璃台板上一拍,站起身,把两本暑假综合练习册往沈栋梁桌上一甩:“说吧,你们谁抄的谁?” 转过头对自己办公桌边的程驰道:“你给我过来!” 程驰怏怏地走到苏淼旁边。 苏淼背上一凉,抄作业被发现了。 她后来才知道重点高中的老师和他们初中不一样,暑假作业每一页都批改过去,而且还是流水线作业,《综合练习(上)》的数学部分正是程驰班主任薛芳改的。 坦白未必丛宽,但是抗拒搞不好要闹到叫家长。 苏淼硬着头皮自首:“我……” 程驰悄悄踢了踢她的脚,抢着道:“薛老师,是我抄苏淼的。” “哼,”薛芳抱着胳膊冷笑,“直升班的抄年级倒数前十,你当我傻子?” 沈栋梁小心翼翼地插嘴:“薛老师,这个好像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 “沈栋梁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当年还是我教出来的呢!”薛芳就差指着高徒鼻子骂了,“你把自己班里的学生管管好再来跟我讲逻辑!” 沈老师立即蔫了:“薛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老师,对不起......我下次保证不抄了。”苏淼看见自家班主任吃排头,心里很过意不去。 “嗯,抄作业是不对的,”沈栋梁也不会训人,眨巴眨巴小眼,“......这次考试你数理化都考得不太好,回去自己加把劲,有不懂的问老师或者问同学,别怕开口。” 他看了看天色,又扫了眼手表:“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吧,老师的话别忘了。” 程驰也想跟着出去,薛芳把他叫住:“你等等,我还没说完。” 苏淼走到门口回头望了望,程驰朝她比了个口型:“等我。” 苏淼点点头,出了办公室,找了个里面人看不见的地方等他。 “程驰,你到底怎么回事?”薛芳劈头盖脸地训道,“你竞赛一等奖保送进来,我把你当盘菜,跟那种差生搅合在一起有什么好处?只会拖后腿!你看她那痴肥的样子,一看就是低智商! “你自甘堕落!” 薛芳的嗓门又高又亮,苏淼隔着一堵墙听得清清楚楚,但是程驰有没有回答,回答了什么,她却不知道了。 程驰挨完训走出办公室,到处找不到苏淼,拨她手机是关机状态,到自行车棚里一看,她那辆白色的捷安特已经不见了。 第七章 “薛老师您没事吧?”沈栋梁慌慌张张站起身,接了杯温水端到薛芳跟前。 薛芳脸色发白,颤抖着手拉开办公桌中间的抽屉,拿出一瓶麝香保心丸,打开盖子倒进嘴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真是要把我气死!”薛芳越想越气,浑身哆嗦,“我图什么啊!还不是看他是根好苗子怕给耽误了!我这是图什么呀!” 沈栋梁不知所措地开解:“薛老师您别激动,现在的学生跟我们那时候不大一样,那个那个……就是说个性都比较强的……” 从学校到家骑车要半小时左右,苏淼用力蹬着脚踏板,迎面吹来的风把她的短发往后掀起,化纤短袖校服衬衣贴着胸膛,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她不知疲倦地拼命蹬着,好像只要不停歇地一直蹬着,就可以乘着风逃到世界的尽头去。 “程驰!你自甘堕落!” 尖利的嗓音不断回荡,一遍遍凌迟她的耳膜。 与这句话相比,骂她痴肥和低智商都不算什么了。 苏淼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这是她十六岁的人生里从未体会过的难过,哭都哭不出来。 太累了,前方正好一段下坡路,她松开脚踏板,两腿往前一伸,自行车靠着惯性往前滑行。 夏季白天长,已经六点多了天色还很亮,小区里没几户人家上了灯。 回到家里,父母都已经下班了。 苏益民听到开门声,从沙发前抬起头来:“淼淼,开学第一天怎么样?” 顾招娣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揩揩湿手,期待地问:“摸底考分数出来了吗?第几名啊?” “倒数第十。”苏淼看起来异常平静。 “什么?”顾招娣大惊失色,“怎么考了倒数啊?” “你先别一惊一乍的,”苏益民自诩比老婆懂教育,斟酌道,“一中都是尖子生,第一次考得不好也正常,下次再争取……” “什么下次!”顾招娣一把拉过女儿,“怎么考了班级倒数第十的?是不是粗心?” “妈,不是班级,是年级倒数第十。”苏淼说完放下肩上的书包,弯下腰解鞋带。 “啊?”这下子连苏益民都坐不住了,“你中考不是考了两百名出头吗,怎么掉到倒数去了?考卷呢?拿出来给爸爸看看!” 苏益民是物理老师,所在的八中连区重点都排不上,只比职高好那么一点,女儿考上一中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苏淼拉开书包拉链,抽出一叠卷子递过去。 苏益民从里面翻出物理试卷。 顾招娣虽然看不懂,也拧着眉把头凑过去,红笔批的47两个数字触目惊心。 她从丈夫手里抢过剩下的试卷,急不可待地翻了翻,看见17分的化学试卷险些厥过去。 她气急败坏地一把扯住女儿,“苏淼!你给我讲讲清楚,怎么会只考这点分数的?啊?你说啊!” “哎哟好啦……”苏益民烦燥地抓抓头发,去拽妻子,“考都考好了你逼她有什么用?” 顾招娣掉转枪口:“怎么不要问?苏益民!就是你这样一天到晚不管不管!女儿就是被你宠坏的!” “看完了吗?我要去做作业了。”苏淼从顾招娣手里拿过试卷,拎起书包往房间里走。 到门口顿住脚步,转过身道,“妈,要是程驰来找,你就说我睡了。” “对了,小驰他考了第几名啊?”顾招娣问。 “不知道。” 顾招娣的声音高了八度:“怎么什么都不知……” 苏淼把父母的喋喋不休关在门外,“咔嗒”一声锁上门保险。 她坐到书桌前,打开护眼台灯,把考卷摊在桌上,目光触到17两个狰狞的数字,她像被烫了一下,忍不住想挪开眼睛。 不一会儿门铃响起来。 苏淼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新的笔记本,在软封皮上写下“化学错题本”几个字,开始抄写试题,可注意力却不知不觉地往外飘。 顾招娣打开门,程驰背着书包站在门外。 “是小驰啊,快进来快进来,”顾招娣连忙把他让进屋,“你们班放学怎么那么晚?苏益民你不要抽烟了,哎哟臭死了!小朋友在这里。” 程驰个头已经超过一米八了,顾招娣还是视而不见,坚持叫他小朋友。 “对不起啊小驰。”苏益民尴尬地笑笑,连忙掐灭了烟,站起身开窗。 他没什么瘾头,心情不好或者紧张的时候偶尔抽一根。 程驰连忙道:“苏老师没关系,我爸比您抽得厉害多了。” “这孩子就是懂事,”顾招娣夸道,“今天在这里吃晚饭啊,阿姨今天烧奶汤鲫鱼。” “谢谢阿姨,我吃完了回来的。” “吃什么了?”顾招娣追问。 程驰语塞,想了想随口道:“肯德基。” “喔唷!那种垃圾食品不能吃的呀!”顾招娣大惊小怪,“他们说肯德基养鸡场里一只鸡身上长六个翅膀,吃了要基因变态的!” “……” 第9节 “基因变异,什么变态,”苏益民窘迫地咳嗽两声,“小驰你这次考几分啊?” “不太好。”程驰含糊地回答。 “多少名啊?”顾招娣凑上来问。 “班里十几名。” “哦,”顾招娣看他情绪有点低落,以为是考试名次不理想,安慰他道,“还可以了,比我们苏淼强。” 其实直升班的名次约等于年级名次,程驰在直升班考了十一名,年级排十二。 “阿姨,苏淼在吗?我打她手机关机了。”程驰问道。 顾招娣把女儿的嘱托当了耳旁风,朝着紧闭的房门努努嘴:“考砸了把自己一个人闷房间里,你去敲她门。” 苏淼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笃,笃,笃”,轻轻的三声,像只受惊的鸽子扑棱翅膀。 顾招娣在外面高声喊:“淼淼——小驰来了!” 苏淼坐在桌前没动。 程驰当然没做错什么,她只是讨厌没用的自己。 但是她这时候最不想见的就是他,他就像一面镜子,清清楚楚地照出她的失败。 程驰等了一会儿,又敲了几下。 苏淼拿起ipod耳机塞住耳朵,把音量调高,然后趴在写字台上,把整个脑袋埋在胳膊里,像只鸵鸟。 过了很久,她摘下耳机,四下里安安静静。 苏淼拉开书包,从内层小口袋里掏出手机,插上充电器,不一会儿屏幕亮了起来,“嗡”地震了一下。 她打开短信信箱一看,是程驰下午五点多发来的消息,那时候他还在办公室里挨班主任的训。 消息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苏淼猛地站起身,腿重重撞在桌沿上,她顾不上疼,打开门冲出去,差点迎面撞上顾招娣。 “吃饭了淼淼。”顾招娣温柔得像午夜电台的知心女主播。 苏淼知道他们夫妻俩刚刚在外面一定是统一了路线,要采取鼓励为主的怀柔政策。 以前她每次考砸,怕交代不过去,就先下手为强大哭一场,从指缝中间观察父母的脸色,盼着他们心一软轻轻放过。 直到今天,她突然不怕爸妈发怒了,跟自己交代才是最难的。 苏淼望了望客厅,没看到程驰的身影,她折回房间拿了数理化卷子:“我先不吃了,去楼上找程驰问几道题。” 顾招娣如释重负:“我还以为......等等,我给你装点饭菜带上去和小驰一起吃,他说吃了肯德基,肯定骗我的。” 一边利索地往保鲜盒里装饭菜,一边憋不住数落女儿:“你看看人家小驰,考班级十几名就吃不下饭......” 苏淼麻溜地滚出家门。 饭菜的气味从各家的门缝里渗出来,在楼道中弥漫,东家的番茄炒蛋混着西家的红烧鱼,走到程驰家门口,那股烟火味道突然淡了。 苏淼从口袋里掏出备用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没开灯,窗帘拉了半扇,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街灯和霓虹,她看见沙发上瘦高的人影。 “程驰?”她轻轻叫了一声。 人影动了动,像平常一样兴高采烈地和她打招呼:“三水。” 只是声音有点虚。 “怎么不开灯?”苏淼凭着记忆摸索到门边的电灯开关。 “啪”一声,两百支光的水晶吊灯瞬间亮起,程驰忍不住觑起眼睛,眉头皱了起来,嘴角却带笑。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衬衫,书包放在脚边,手里握着串钥匙,看起来好像刚从外面回来。 “吃不吃糖?”他把钥匙放在茶几上,推了推眼镜,拿起饼干罐,把盖子掀开。 动作有些笨拙,仿佛刚刚被施了魔法变成人的匹诺曹。 他低头在铁罐子里挑挑拣拣,找出一颗苏淼最喜欢的椰子味奶糖递过去。 苏淼接过来握在手心里。 这是程驰啊,苏淼攒着手里的糖。 他们从幼儿园中班开始玩在一起,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分开过。 凭什么? 别人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她提了提马夹袋,给他看:“没吃晚饭吧?一起吃,吃完要问你几道题目。” 程驰站起身,帮她把袋子里的饭盒一个个取出来放在餐桌上,去厨房拿了两副碗筷。 他拧开不锈钢保温桶,倒了两碗汤出来,把整块的鱼肚皮和鱼籽夹到苏淼碗里。 苏淼低着头,拿汤匙撇掉鱼汤上漂着的葱花,突然道:“程驰,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程驰拿筷尾戳戳她额头,“快点吃,吃完给你讲题。” “期末考试我要考进全年级前五十。”苏淼又说。 “......你去跟校门口的毛爷爷像发宏愿吧,听说比我灵验。”程驰掀了掀眼皮道。 “我说真的,考不进前五十你就跟我绝交吧。”苏淼异常坚决。 “......”程驰撂下筷子,“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 “我还要减肥。” “嗯,您随意。” “我是认真的!”苏淼说着夹起汤里的鱼肚肉放到他碗里,“多吃点,吃饱了明早才有力气陪我跑步。” 第八章 手机闹钟五点准时响起,苏淼昨夜订正错题到深夜,这时候四肢发软,一个指头也不想动弹。 不如明天再开始吧,也不差这么一天,她迷迷糊糊想,眼皮中间的缝隙越来越窄…… 窗户开着半扇,一阵风把窗帘吹开,浅金色的阳光像鞭子一样抽在苏淼脸上,她一个激灵睁大眼睛坐了起来。 真险,苏淼侥幸地长出了一口气,她太知道自己的德行了,小人常立志,她还是个特别没长性的小人。只有趁热打铁迈出这第一步,否则昨天在程驰跟前发的宏愿就成了笑话。 苏淼飞快地按动手机键盘,发了条信息给程驰: 【我起床了,十分钟后上楼】 程驰收到消息一愣。 苏淼每个月总有那么二十七八天嚷嚷减肥,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他压根不信她真能起得来,定了四点三刻的闹钟不过是以防万一,预备等到五点十分就躺回去睡回笼觉的。 万一变成一万,程驰的睡意一扫而空,翻身下床,拉开窗帘,眼前仿佛有一轮红日冉冉从西边升起。 连自己都没发觉,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苏淼下了地,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换上挂在椅被上的校服衬衣和短裙,然后蹑手蹑脚拉开衣橱抽屉,随手拿了件t恤和一套内衣裤塞进书包里。 “咚咚咚”轻快的敲门声,有种共谋的默契。 程驰打开门:“又没带钥匙。” 他今天穿了件纯色t恤,颜色像晴空下的海,脸上的笑像海上扬起的白帆。 苏淼不自觉地跟着笑了,把保温桶举高:“我妈叫我带了红豆粥和包子。” 又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两个温热的煮鸡蛋,坐到餐桌前,一边剥一边叮嘱:“我跑步瞒着我爸妈,你小心别说漏嘴啊。” “没问题,我口风最紧了。”程驰伸手在嘴前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苏淼叹了口气:“医生都说正常运动没关系了,我爸妈就是大惊小怪。” 两人相对喝粥,苏淼突然抬起头:“对了,你有没有运动裤借我一条?腰身大一点的。” 程驰被一口热粥呛到,粥里的花生米差点呛进气管,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 “运动裤收在我爸妈房间衣橱里,去拿太冒险了,”苏淼给他接了杯凉水压惊,“总不能穿裙子跑吧,而且上学还要穿,出了汗怎么办。” “嗯,等下我找找。”程驰喝了口水,气顺了点,脸却更红了。 “跑完还得借你家浴室洗个澡。”苏淼一边掰开包子一边说。 程驰又被水呛了。 “哎哟真是笨,喝口水都能呛。”苏淼说着把有肉馅的那一半递给他,“帮我把肉吃了,要不白跑了……哎哎哎,把肉叼走,皮还我。” 一顿早饭吃得惊心动魄。 程驰从衣橱里翻出条宽松的运动裤,腰部有抽绳,可以调节。 苏淼去程驰房间换衣服,把那条半新的裤子前后左右研究了一番,男生的裤子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穿上身裤腿有点长,只好把裤脚挽起。 “这样一跑会掉下来,你等等。” 程驰打开电脑桌的抽屉,拿出一盒别针,蹲下来帮她把裤脚别住:“好了,这样就行了。” 两人磨蹭到五点四十,终于能出门了,程驰拿起茶几上的相机。 “你跑步带什么相机?” “谁说我要跑步了,早晨光线好,正适合拍照。”程驰说着趁她不备举起相机。 咔嚓。 “三水,笑一个。” 第10节 苏淼翻了个白眼。 咔嚓。 两人蹑手蹑脚地下楼,经过苏淼家门口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 好在时间早,大部分住户还在睡梦中,他们顺利出了楼门,没遇上什么熟人。 小区里没有跑道,程驰骑车,载着苏淼去附近的体育场。 苏淼横坐在后座上,紧紧抱着程驰的相机祖宗。 风把程驰的t恤往后吹,时不时拂到她脸上,有干净的肥皂味。 苏淼看着他卖力的背影,叹了口气:“每次坐你车都觉得不人道。” 车龙头一歪,程驰即时稳住车把,用力踩了两脚,车“嗖”地破开晨风。 “不怕,哥哥我还能再蹬五百年。” 等瘦了就好了,苏淼心想。 体育场设施陈旧,多少年了还和他们读小学时一样,跑道是煤渣的,一圈四百米。 苏淼蹲下身紧了紧鞋带,回头对程驰道:“陪我一起跑?” 程驰托了托相机,“我精神上支持你。” 苏淼原定计划跑十圈,四千米。 完成了五分之一,她仰天倒在中间草坪上直喘气:“不行了,我不行了……” “咔嚓”。 “程驰你有没有人性!老拍我最丑的样子!”苏淼赶紧挡住脸。 程驰笑眯眯地用又一声快门回答她。 “咔嚓”。 苏淼只好一骨碌爬起来,回到跑道上,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上,一边听英语课文一边继续受刑。 跑到第八圈的时候苏淼已经头重脚轻,脚步蹒跚,头不自觉往后仰,大口喘着气,有种溺水的感觉,同时鼻腔咽喉又干得快冒烟。 “三水,闭上嘴用鼻子呼吸。”程驰大约是把一卷胶片造完了,悠闲地坐在草地上,挥手赶赶蚊子,惬意地说着风凉话。 苏淼停下来,弯下腰,用手撑住大腿:“真不行了……” 程驰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枯草叶,拉起她的手腕:“我带你跑。” 那种缺氧的感觉越发强烈,苏淼懵懵懂懂地被他拽着往前跑,莫名想起小时候两个人背着书包手拉手去上学。 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避嫌的?三年级?四年级?苏淼晃晃脑袋,想不起来了。 被程驰拽着跑完最后半圈,苏淼回到起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环形的黑色跑道:“我真的跑完了?” “假的,还差两圈。” 程驰话音刚落,白球鞋上添了半个黑脚印。 “叫你嘴贱!” “三水,笑一个。”程驰突然袭击。 镜头里的苏淼模样一团糟,一脸汗水,湿漉漉的t恤贴在身上,裤腿一个高一个低,像要下水摸鱼,只有一双含笑的眼睛特别亮。 咔嚓。 程驰仿佛看到胶片上无数微细的卤化银颗粒,被她灼亮的笑容驱赶着,争先恐后躲到阴影里。 骑车回去已经过六点半,半个小区正在苏醒,他们怕碰到熟人,把自行车停在边门外面,提心吊胆地回到程驰家。 苏淼洗了澡换上校服,把换下的衣裤搓洗了拧干。 晾晒的时候犯了难,带回家不行,可内衣裤那么私密的东西被人看到实在丢人。 她再迟钝也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三水,好了吗?上学快迟到了。”程驰在房间里喊她。 “马上——” 苏淼咬咬牙从盆里拎起特大号的内衣裤抖开,夹在衣架上,用t恤挡住。 这种大妈内衣实在没什么旖旎之处,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忧伤。 两人骑车去上学,快到校门附近,学生渐渐多起来,满眼都是蓝白色的夏季校服。 苏淼看看程驰,迟疑道:“你先走吧,我去门口文具店买两根水笔芯。” 边说边放慢速度,落在了后面。 程驰刹住车,脚往地上一撑,回头道:“我等你啊。” 苏淼摇摇头:“不用了,你快走吧,要迟到了。” 直升班的早自习比平行班早二十分钟,在各方面搞差异化阶级化,这是一中的优良传统。 程驰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来得及。” 苏淼没办法:“算了,放学再买吧。” 两人到了校门口下车推行。 宣传橱窗前围了许多人。 苏淼隐约听见人群中有人说“名次”、“分数”,心里咯噔一下,正踌躇着要不要去看看,只听有人叫:“苏淼!” 周恬恬从人群中挤出来,把挤偏的发箍拿下来重新戴好。 “摸底考的年级排名出来了,”周恬恬看了一眼苏淼,小心翼翼道,“我帮你看好了……你是487名。” 苏淼昨天在沈栋梁办公室里已经被冲击过了,现在心境像退潮后的沙滩一样平和,反而是同桌那悲天悯人的样子让她更羞愧些。 她不知道拿出什么样的神情合适,只得若无其事点点头:“你怎么样?” “我也不太好……”周恬恬瞥了瞥苏淼身边的程驰,“才63。” “很厉害啊!”苏淼说着把自行车停在一边,踮起脚往橱窗里张望。 她长得高,视力好,一眼就看到徐冉的名字高居榜首,紧接着是谢沐文。 苏淼一路往下找,不一会儿看到程驰的名次,十二。 前面的人看完走了,她才在最后一张名单底下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程驰遥遥相望,中间密密麻麻的名字仿佛一条银河。 前五十,任重道远。 苏淼暗暗给自己攒劲。 “三水,对不起......”周恬恬和她并肩走到教室门口,突然抱歉道,“我不能跟你一起坐了,我视力不好,长得又矮,坐在后排看不到黑板......” 苏淼张了张嘴,半晌才问:“你和沈老师说过了吗?” 周恬恬点头“嗯”了声,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三水你别生我气啊,我们下课还是可以一起聊天的。” 苏淼笑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说不难过是假的,周恬恬算是她在新班级交的第一个朋友。 但是她完全可以理解。 第九章 早上第一堂是班主任沈栋梁的数学课。 周恬恬如愿以偿把座位换到了第三排中间。 有人换过去,自然有人换过来。 苏淼的新同桌是个细眉细眼的女生,瘦,削肩,活脱脱是粉彩瓷器上的明清美人。 她的皮肤白而干,是无机物的那种白色,像粉笔或者石膏。 苏淼一转头,目光碰巧落在她的眼镜框下缘,看到成片的雀斑。 虽然是同班同学,苏淼从来没注意过她,连名字都不知道,可是同班这么多天了,开口问实在不好意思。 苏淼只好囫囵过去,冲她点点头笑了笑:“你好。” “你好。”女生声如蚊蚋,神情尴尬,目光和苏淼蜻蜓点水地一触,立即低下头。 苏淼注意到她的脸颊变成了粉笔的粉。 女生比周恬恬也高不了多少,整节数学课都在拼命伸长脖子,尽力让视线穿过前排同学后脑勺之间的空隙。 她专注看黑板的时候,苏淼趁机瞄了一眼她课桌上堆成整齐一叠的课本和教辅书,在封面上找到和人一样纤瘦而不起眼的两个字:阮娟。 苏淼了却一桩心事,翻开数学课本,开始专心听讲。 他们用的不是教育出版社的原教材,那套书太浅,充其量只能供学生寒暑假提前预习用。 一中另有一套数理化自编教材,目录和通版教材大致相同,难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是平行班,沈栋梁发了善心,花半节课把集合的基础概念知识讲了一遍。 这章内容本来就简单,昨天程驰又帮她预习过一遍,苏淼竟然生出了一种游刃有余的错觉。 “集合的基本运算就讲到这里,”沈栋梁拍拍手上的粉笔灰道,“下面我们来看几道习题。第一题,这首先是一道送分题……” 苏淼把黑板上的例题抄到笔记本上,在草稿纸上比划了几下,发现沈老师的分没送成。 昨晚上程驰一语成谶: 【数理化很简单,只要记熟了,真正理解了,你就会发现,题还是不会做。】 苏淼靠着一个晚上突击训练积累起来的自信心,就这样化成了泡影。 【没有什么捷径,只有刷题刷题刷题。】 你说得都对,小程老师,苏淼忿忿地想。 她这只笨鸟已经错过了先飞的时机,要想后来居上,就只能更卖力地扑腾翅膀。 第11节 好在苏淼有此觉悟,先把沈栋梁的板书一股脑儿全抄下来,不懂的地方下了课再琢磨,琢磨不出来晚上还能找程驰开小灶。 她打小学习习惯就不好,经常半节课不到就开始走神,像这样全神贯注从头听到尾,近十年来还是第一回 。 下课铃声响起时,她几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苏淼看了看沉默寡言的新同桌,见她正对着笔记本发怔,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只见一道例题的解法空着,大概是被前排挡住了,没来得及抄。 苏淼打开自己的笔记,看了一眼,字迹还算清爽整洁,鼓起勇气轻轻拍拍她的胳膊:“我记下来了,你要不要抄?” 阮娟惊讶地望向她,好像在问,真的可以吗? 苏淼把本子摊到她桌上。 “谢谢。”阮娟一边说一边微微点头欠身,很抱歉似的。 认真听课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苏淼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一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 她揉了揉肩膀,活动了下颈椎,仿佛做了大保健一样酣畅淋漓。 “方妍,一起去吃饭吧?” 是周恬恬的声音,苏淼放在肩头的手一僵。 周恬恬是那种不管上哪儿都喜欢人陪的女生,上个厕所也要呼朋引类。 军训住同一个宿舍时,周恬恬去哪儿都要拉上她。 他们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不过苏淼作为被分手的前任,看着她亲热地挽着新同桌的背影,还是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打饭窗口前人头攒动,别人都双双对对,你排队来我占位,唯独苏淼形单影只,只能先排队再找位子。 刚打好饭,就听到程驰的声音:“苏淼——” 苏淼四处张望着找人,程驰已经穿过人群到了她跟前:“你一个人?” “唔……”苏淼莫名觉得有点丢脸,她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人缘都特别好,竟然沦落到一个人吃中饭,实在是凄凉。 “正好我也一个人。” 这时候是用餐高峰时段,放眼整个食堂没有一个空位。 两人找了桌看起来快吃完的,往人家桌边一站。 苏淼的块头和程驰的高度都很有存在感,那两个学生实在没法忽略,三两下把饭扒完急急忙忙走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苏淼扫了一眼他的餐盘,一颗红烧狮子头只剩一半,米饭也缺了一块,显然是吃到一半,看到她一个人才过来的。 苏淼心里一暖,大方地把刚才在窗口买的利乐砖鲜牛奶往他面前一推:“给。” “你喝吧,我再去买。”程驰又推回来。 “拉倒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家老吃泡面,”苏淼强买强卖地把牛奶塞到他手里,“叔叔阿姨每个月给你那么多生活费,要是知道你抠成这样……” “单反穷三代嘛,”程驰不以为然,“只要再攒个半年就能买个好点的人像镜头了。” “你就那么喜欢拍照片啊……” “嗯,我要当摄影师。” 他说的不是想,是要,慎重又理所当然,不像这个年龄的一般男孩子,说起梦想像磕了药一样癫狂又洋洋自得。 苏淼不知怎么就想起程驰家里随处可见的摄影作品集,每一本都装着许多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抬头望了望程驰镜片后平静的双眼,模糊地意识到,这双眼睛看过许多她不知道的世界。 每当这种时候,苏淼会感到他们之间突然拉开距离,好像有一条深壑横亘在他们之间。 苏淼有点着慌。 这感觉莫可名状,有点像赶不上火车。 “三水?想什么呢?” “啊,你说什么?”苏淼回过神来。 “我说你打算报哪个社团?” 程驰放下筷子,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每周五下午两点以后有社团活动,一直持续到高二结束,算是一中为素质教育做的唯一贡献。 苏淼咬着不锈钢调羹想了会儿。 “和我一起报摄影社吧,反正我有多的相机。” 苏淼摆摆手:“饶了我吧,完全没这天分,还是合唱队……” 话还没讲完,突然被口哨声打断。 一个胳膊却长得不成比例的瘦小男生突然用胳膊箍住程驰的脖子,挤眉弄眼:“好啊,躲这儿跟小女朋友约会呐!” 他故意把“小”字咬得很重。 程驰把他胳膊拎起来往后一甩:“是啊是啊,别打扰我们。” 没人会当真。 “约会完了快点回教室。”男生拍拍程驰的肩膀,嬉皮笑脸地瞄了一眼苏淼,端着空餐盘扬长而去。 “那人谁啊?”苏淼觉得有点眼熟,皱着眉头一想,不正是军训时看到的那个阳台猢狲吗! “军训时候的室友,人不坏,就是有点傻,”程驰垂下眼,“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苏淼没放在心上,她和程驰走得近,小学初中都有无聊的同学瞎起哄,早习惯了。 “嗯,”她捞起一块卷心菜沥了沥油,“今晚上你家还是我家?” “……” “要不还是我家吧?顺便吃个晚饭,省得我提上来。” “嗯。”程驰低着头,搞科研一样专心致志地从辣椒里找鸡骨头。 “洗完澡早点来。”苏淼不疑有他。 “……”程驰手一抖,饭勺“镗”一下敲在餐盘上:“我吃完了。” “今天的辣子鸡很辣吗?”苏淼凑近了看看他的脸,“不能吃辣就别吃嘛,脸都辣红了。” *** 中午的教室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住宿生大多回宿舍午休去了。 苏淼回到座位上,发现课桌歪了,同桌阮娟的几本书掉在地上。 八成又是那些男生满腔荷尔蒙无处发泄在教室里打闹。 苏淼在心里骂一声傻逼,弯腰把同桌的书和笔记本捡起来。 就在她拎起化学课本书脊的时候,里面突然飘出一张纸,悠悠地落在地上。 苏淼捡起来一看,白卡纸上赫然画着一个男生的侧脸。 阮娟似乎学过素描,寥寥数笔,画上的男生形神兼备,一眼就能看出是谢沐文。 苏淼吓了一跳,赶紧把画夹回课本里,放在同桌的书桌上,定了定神,开始做上午几门课的作业。 下午第一堂是苏淼最怵的化学课。 她一吃完饭就容易犯困,何况大清早起来跑步,不知不觉中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 化学老师田胜利背过身写板书,写着写着听到背后传来鼾声,虽然只有一声,音量也不大,他还是气得捏断了手里的粉笔。 一个反应式写到一半,田胜利出其不意地转身,犀利的目光穿透老花镜片扫射众人,手里的粉笔头蓄势待发:“谁?” 苏淼瞬间清醒,心脏狂跳起来。 右后方传来又一声悠扬的鼾声,尾音像小钩子一样上扬。 有个男生绷不住笑出声来,嘴还没来得及合拢,额头正中挨了一粉笔头。 这一下快狠准,根本躲不开。 田胜利见那女生仍然趴在桌上睡得酣畅,厉声骂道:“还睡!旁边的同学推醒她!” 女生抬起头,皱着眉头打了个呵欠。 “站起来!你叫什么名字?”田胜利遥遥地指着她鼻尖。 女生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徐冉。” 田胜利像一挂鞭炮突然掉进水里,哑掉了,足足过了五秒钟才想到找补,语气软了不少:“晚上不要用功到太晚,影响白天听课。” “嗯,知道了。”徐冉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自说自话地坐下来,趴在桌上继续睡。 苏淼一手托着脸,像其他同学一样看好戏,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弯起嘴角。 田胜利的视线不巧正好扫到她,一下子怒不可遏:“苏淼,站起来!你笑什么?考十七分很光彩?亏你笑得出来!不知羞耻!站到后面去。” 苏淼咬了咬嘴唇,拿起桌上的课本和笔记本,一言不发地走到教室后面,在那里站了一节课。 第十章 这天晚上程驰下楼来。 和苏家人一起吃过絮絮叨叨、热热闹闹的晚饭,程驰跟着苏淼进房间。 走到房门口,他踟蹰了一下。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已经记不清了,大约是预备班或者初一吧,以为自己已经长大的年纪,不好意思再进女生房间了。 两家的房子都是零三室,户型完全一样,苏淼的房间在他卧室正下方,十五六个平米,形状完全相同,布局也差不多,五尺床两面靠墙,窗前是书桌,旁边一个小书柜。 苏淼的房间很干净,没有太多鸡零狗碎的东西。 只床上一个半人高的史努比公仔,还是那年生病出院的时候自己送给她的。 从外观上看,这屋子和他自己的也没多大不同。 不过程驰还是觉得有股少女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是洗衣液还是沐浴露,似乎又都不像,每次靠近苏淼的时候都能隐隐约约闻到,现在他好像突然跳进了这种气味的海洋里。 程驰忐忑不安,眼睛不敢乱瞟。 第12节 不过尽管他目不斜视,眼角的余光还是瞥到了薄荷绿底白条纹床单的一角。 苏淼把书桌左边堆的几叠书搬到床头柜上,用纸巾擦了擦玻璃台面,又去客厅搬了张椅子来。 房门半开着,隐隐传来客厅电视的声音:“强韧秀发,和美丽强人的力量……” 苏淼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关上门。 周围一瞬间静下来。 程驰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了圣诞玻璃球里,喘不过气,快乐得昏了头。 “你觉不觉得有点热?”苏淼拿起遥控器对着空调“嘀”一声。 电机运转的声音仿佛在造氧,程驰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并排坐在书桌前,先写各自的作业。 苏淼把作业本和习题册全翻出来摊在面前,像清宫戏的皇上翻牌子,点了点英语练习册:“就你吧。” 她的英语向来不错,学得轻松便有兴趣,初三暑假就把牛津书虫系列的第六级都读完了。 刷刷刷地写完最拿手的一门,她有些得意,侧过头看看程驰。 “老是叫你补课怪不好意思的,我帮你补英语吧。” 程驰正在做物理题,头也不抬:“省省吧,就你这臭水平。” 苏淼自尊心有点受伤,斜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修长的脖子上。 她注意到他的喉结动了动,觉得很有趣,手贱想用笔去戳一戳,忍住了。 “哎,你知不知道,喉结英文叫adam’s apple?”苏淼有心显摆自己的半吊子词汇量,“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驰又动了动:“不想知道。” 苏淼只当没听到他的意见,生硬地接上:“因为亚当偷吃禁果被上帝抓住,一着急苹果核卡在喉咙里,就变成了喉结。” 程驰嗯了一声,没捧场:“别臭显摆了,少说废话多做作业,做完了讲今天的。” 苏淼觉得无趣:“程老师你真没劲。” “呵呵,你最有劲,再考不及格更有劲。”程驰冷笑。 “又来打击我!” 冷不丁想起今天化学课的遭遇,她也没心思开玩笑了,乖乖地翻开数学作业本。 一时间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和呼吸声。 程驰今天的呼吸声好像有点重。 苏淼意识到,赶紧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程驰的数理化好,作业做得飞快,等苏淼的时候他就靠在椅背上看最近新买的布光教程。 房门突然打开,“啪”一声,天花板正中间的吸顶灯亮起来。 “大灯也不开,台灯那么暗要看坏眼睛的,”顾招娣托着一盘西瓜走进来:“休息一下,吃点水果。” “谢谢阿姨。”程驰连忙起身接过来放在书桌上。 西瓜去了皮,果肉切成块,上面插着一把牙签。 “跟阿姨客气什么,要吃什么跟阿姨说,当自己家一样,”顾招娣笑得眼角细纹皱成了一束,“我们苏淼学得怎么样?下次能前进几名吧?” “才补了两天,老妈你急什么!”苏淼不满道。 程驰笑着道:“肯定可以的,上次是因为没预习好,发挥失常了。” “是的呀是的呀!”顾招娣找到了知音,“我们淼淼其实很聪明的,幼儿园里老师教的儿歌学一遍就背得出来,她是不用功,只要她肯用点功……” “好了好了,老妈,别妨碍我们发功了。”苏淼把顾招娣往外推,回头发现程驰在憋笑,更尴尬了。 顾招娣被女儿推了出去,讪讪地走回电视机前坐下。 “两个孩子有没有好好做作业?”苏益民压低声音问道。 顾招娣笑着点点头:“女儿总算知道上进了,我就说小驰是个好榜样。” 苏益民毕竟是当爹的,对全世界的男青年有种天然的不信任,看着谁都像在觊觎他闺女,哪怕闺女是个小胖墩。 “他们两个到底大了,老是玩在一起……”苏益民吞吞吐吐道。 “喔唷苏益民你思想怎么那么肮脏!龌蹉!”顾招娣炸了。 “轻一点轻一点……”苏益民心虚地朝小房间张望,“好了别说了,这不是女儿大了么,我们班级里就有学生早恋的,还不止一对……” 顾招娣被他说得有点动摇,可一想女儿和程驰的样子,又觉得很荒谬,推了推老公的脑袋:“苏益民你想太多了,他们两个小朋友懂个屁,谁家早恋一天到晚做作业的?” 说着说着自己深信不疑,嗤了一声,拿鸡毛掸子掸起电视柜上的灰来。 苏淼理科作业做得抓耳挠腮,不时咬咬笔杆。 程驰从书上抬起眼:“做不来的先空着,一会儿给你讲。” 说完拿牙签插了块西瓜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苏淼也馋了,刚朝盘子伸出手,被程驰“啪”地打了手背:“晚上吃甜食,今天都白跑了。” 她只得悻悻地收回手。 好不容易等她把学校的作业做完,程驰把她空着的题扫了眼,大概知道她的薄弱环节在哪里,先把基础知识点细细讲了一遍,然后再教她做题的方法。 撸完作业已经快九点了,顾招娣又给他们端了牛奶来。 苏淼把作业本舂舂整齐塞进书包里。 “今天补哪门?化学?”程驰问道。 “物理吧。”苏淼耷拉着眼皮。 “刚刚看你化学题目空得最多,不要补补吗?” “反正我高考不会选化学,还不如省下时间给别的。”苏淼闷闷不乐道。 “高一才开学,现在就放掉一门也太早了。”程驰苦口婆心劝她。 “我从初中化学就差,”苏淼皱皱眉头,想了想,摆事实讲道理,“就算选理科我也选物理,综合卷才三十分,化学占分更少了,无所谓的。” “嘁,你初中物理好是因为钱老师长得帅,别以为我不知道,德性!”程驰笑道。 苏淼被他说破,恼羞成怒:“老钱帅什么,还没你帅!” “程老师谢谢你啊三水同学,”程驰拿习题册扇她头顶,“把‘还’字去掉行不行?” 程老师往脸上扇了扇风,接着道:“说真的,化学得分点多,物理都是大题,你这么粗心很容易一丢一大坨……” “反正我不要选化学,程老师你更年期吗?怎么啰里八嗦跟我妈一样。”苏淼撇撇嘴,眼角有点泛红。 “三水,”程驰注视着她的侧脸,“你没事吧?” 苏淼避过脸偷偷揉了揉眼睛,把物理书翻到第二章:“没事,你给我讲物理,讲完了好睡觉。” 苏淼觉得自己和化学大概真的八字不合。 从上一次的罚站事件开始,田胜利好像盯上了她。 答不出问题,罚站;背不出反应式,罚站;弯下腰捡瓶修正液,罚站。 苏淼经常一站一堂课,虽然不好迁怒别人,但是每次徐冉在化学课上睡觉,田胜利就变本加厉地找她的茬。 开学一个多礼拜,苏淼算算倒有一大半化学课是站着上的。 起初也觉得委屈耻辱,慢慢的也就有点麻木了。 说什么人往高处走,其实人和万事万物一样,顺流而下才是自然状态。 她不断安慰自己,只要熬到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科,到时候就可以告别可恶的化学,也告别针对她的田胜利了。 这天田胜利不知怎么憋了一肚子邪火,走进教室扫了一眼徐冉的座位,果然又看到一个黑油油的后脑勺,心头火又往上蹿高了三丈。 他把一叠改好的作业往讲台上一拍,抽出一本作业,一个“苏”字还没落地,苏淼已经自觉地站了起来。 “看看你做的什么作业!一错错一大半!”田胜利气急败坏,把本子一摔。 按理说这时候苏淼就该自觉站到后排去了,可今天她破天荒地站着没动。 她虽然对化学敷衍,但是作业还是认真完成的,没把握的题还会拿去问程驰,根本不可能错一半。 田胜利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拿她当出气筒使呢。 做不出题罚站,她认,考试不及格罚站,她也认。 可是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是可忍孰不可忍。 “田老师,您看看清楚,我到底错了几道题?”苏淼破罐子破摔,反而特别镇定。 教室里落针可闻,连徐冉都醒了,饶有兴味地看过来。 田胜利翻开一看,确实一大片红叉,心里疑惑,再一看封面上的名字,原来是把人弄错了。 他理亏,可面子上又挂不住,越发恼羞成怒:“你有本事别考十七分!” 苏淼简直被他的胡搅蛮缠给折服了,心里翻个白眼:“田老师,考几分才有资格坐着听课?” 田胜利刻薄地笑出声:“六十分都考不满,还硬气得出来!” “这么说考六十分就可以了?” 田胜利教了那么多年书,扔出去的粉笔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没被学生直接顶撞过,气得眼睛都红了:“有本事你考考看!考得到算你本事!” “考就考!”苏淼也被激起了气性,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个八,“六十算什么,再饶你二十。” 第十一章 “程驰你一定要帮我!”苏淼一脸大祸临头。 程驰程驰抱着臂,倚在门框上:“你说几分?” “八十……”苏淼低头看地板。 “……”程驰像是吞了块烙铁,嘶了一声,“期中考?” 第13节 “下下礼拜的单元测验……”苏淼的声音虚得像恐怖片里的女鬼。 “……” “全靠你了程老师,我已经堵上了尊严,考不到八十就死了。”苏淼拱拱手,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像极了二楼江阿姨养的蝴蝶狗达令。 程驰朝她勾勾手指:“过来,三水同学。” 苏淼赶紧巴巴地凑上前去,跟着他走到大门口:“去哪儿啊?” 程驰打开门,指指外面:“程老师给你指条明路,下楼,左拐,出小区门,右拐,往前走三百米,13路坐五站到永宁寺下,跟佛祖好好磕几个头。” 说着往裤袋里摸了摸,摸出两个硬币,一个一块,一个五毛,拉起苏淼的手,往她掌心里一放:“这是老师毕生的积蓄,全赞助你了,去吧。” 苏淼反应过来他在讥笑自己,当即就要踩他,脚伸出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有求于人,赶紧缩了回来。 “别啊程驰,”她忍辱负重道,“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话都说出去了,考不到八十丢脸丢大发啦!” “现在知道怂了,早干嘛去了?” 苏淼实在撒不来娇,拎着他的袖口生硬地晃了晃:“程驰,程老师,程大哥,都叫你大哥了还不行吗?程帅哥,美男子……我只能指望你了……帮帮我呗,我珍藏的压岁钱都给你!” 程驰斜睨她一眼:“嘁。” “我给你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一口价,八十分,只要八十分!” 程驰微微眯了眯眼睛,勾着嘴角,笑得像tvb港剧里的衣冠禽兽:“真的什么都行?” 苏淼犹疑地点点头:“只要不违法……”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程驰屈指挠了挠手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先欠着吧。” 苏淼点头如捣蒜。老话说债多不愁,再说了,没准欠着欠着债主自己都忘了呢? 两人谈妥了条件,面对面在饭桌前坐下。 晚饭已经吃过了,饭厅里残留着一丝饭菜的气味。 苏淼对气味敏感,抽了抽鼻子说:“要不去你房间吧?” 程驰正翻书包,顿了顿,咳嗽两声,站起身打开厨房门,把客厅窗户拉大:“书桌上东西堆了太多东西,理起来麻烦,还是这张桌子大。” 苏淼和他从小玩到大,对他可以说了如指掌,但凡他一本正经解释理由,八成是因为心虚。 苏淼直觉他没说真话,歪着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小程老师,房间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嗯?” “……”程驰把手里的卷子卷成个纸筒敲她脑袋,“一天到晚想些什么!做作业!” 苏淼嘟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头顶,认命地埋头做作业。 做完一页语文课后练习,她转了转笔:“哎,程驰。” “嗯?”程驰自顾自做题。 苏淼做往桌上一趴,下巴搁在手背上,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说出去啊……” 程驰一脸无所谓:“别说好了。” 这个秘密在苏淼心里憋了两天了,再不找个人说说得把她活活憋死。 她这点随了顾招娣,心里藏不住事。 “我们班有个女生……好像喜欢你们班谢沐文……喜欢他的女生是不是特别多啊?你和他不是室友吗?关系好不好?” 程驰总算搁下笔,抬起了头,乜她一眼:“你想干嘛?不是要考试吗,还有空管别人闲事。” 苏淼撇了撇嘴,程驰就这点不好,喜欢蹬鼻子上脸,给他面子叫声老师这还喘上了! 程驰等她做完学校里的作业道:“这两个礼拜别的科目先放一放,你现在的水平能考六十分就要烧高香了。” “那还好啊,”苏淼一脸乐观,拍拍心口,“我还以为自己只有三四十分的水平。” “……” “差二十分,应该不难吧?程老师你那么厉害。”苏淼恭维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程驰脸上不由自主浮出笑意来,一经察觉,赶紧严肃地把嘴角往下一压:“估计年级平均分在70上下,你还觉得80很容易吗?” 就是知道不容易才找你啊,要不怎么显你能呢,苏淼腹诽,不过这话她是不敢说的。 她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诚恳地摇摇头:“不容易。” “尽人事听天命吧,”程驰叹了口气,“先说好拿分的,实验题绝对不能丢分……” 苏淼从这天起开启了地狱模式,课间也不休息,上厕所吃饭都速战速决,连做梦都是程驰拿着化学卷子狞笑。 自从和田胜利杠上,班里同学看她的眼神开始有点微妙,幸灾乐祸以外似乎又有点佩服。 总之,她从籍籍无名的“那个胖子”变成了“那个怼了田胜利的胖子”。 田胜利一共带三个班,连另外两个班也听说了她的光辉事迹。 苏淼从走廊上经过,时常有外班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时候她就会觉得后背灼热发痒,恨不得落荒而逃。 连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和田胜利吵起来了呢? 好在现在她身边经常有新同桌阮娟陪着,多少可以缓解尴尬。 新同桌和周恬恬简直是两个极端,安静得像只鹌鹑,一天到晚经常说不过三句话。 但是每次化学课之后,她都会把自己的笔记推过两张课桌之间的分界线,小声问:“要不要抄?”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也就熟了,课间也时不时聊两句。 有一天苏淼想起来问她:“你是哪个初中毕业的呀?我四中的。” 阮娟眼神一闪,神情有些难堪,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恒育。” “啊!”苏淼有些吃惊。 恒育是南林市最好的私立中学,只要说起恒育,谁的第一印象都是有钱。 每年光赞助费好几万,寒暑假两次海外游学又是好几万,工薪阶层家庭是想都不用想的。 可是阮娟怎么看也不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虽然大家都穿一样的校服,文具上也看不出什么,可苏淼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阮娟的家境可能不太好。 苏淼立即发觉自己的反应不妥当,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在同桌并没有生气,只是气氛有点尴尬。 眼看着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只剩一个周末了。 这天放学,苏淼正在理书包。 周恬恬突然走到她课桌跟前,甜甜一笑:“苏淼,放学一起走啊。” 苏淼有点意外。 换了座位之后,他们俩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点头之交,这还是周恬恬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何况他们回家还不是一个方向。 周恬恬解释道:“我要顺便去趟新华书店。” 苏淼背上书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恬恬已经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你不会还在生我气吧?” 这么一说倒更无法拒绝了。 两人往自行车棚走,程驰已经在等着了,远远朝她挥手。 周恬恬惊讶道:“哎呀,你们约了一起走?那我不是要当电灯泡啦?” 苏淼下意识地解释:“别乱说啊,我们只是发小。” “程驰,我们又见面啦。”周恬恬歪歪头,眨了眨洋娃娃一样又圆又大的眼睛。 程驰朝她点点头:“你好。”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周恬恬嘟嘟嘴,佯装失望,但是很容易听出来话里撒娇的意味。 她问了也并不要他回答,很有技巧地把分寸拿捏在娇嗔和玩笑之间窄窄的区域。 两个女生并排骑在前面,程驰落在后面。 周恬恬很会聊天,绘声绘色讲学校里的事。 苏淼则明显有些冷淡,很少发表意见,只是偶尔“嗯”一声。 “你知不知道?”周恬恬用那种小女生八卦明星的口吻兴奋道,“听恒育的人说,谢沐文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哎?” “啊!苏淼你脸红了!”周恬恬拔高了音量,半开玩笑半认真,“怎么一说谢沐文就脸红?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他?” “说什么呢!”苏淼忙不迭矢口否认,听着倒像欲盖弥彰。 程驰盯着她后脑勺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周恬恬说的是真是假。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周恬恬老成地道,“喜欢他的女生可多了,听说他每年情人节收的巧克力有一个超市那么多!” 苏淼见过谢沐文的次数屈指可数,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非要说,也只是这个年纪的女生对英俊异性天然的关注和好奇罢了。 只是有时候连本人都未必分辨得清楚。 “三水,你最近好像瘦了,也比军训的时候白了哎,”周恬恬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是不是为了谢沐文减肥啊?” “怎么可能!” “反正他现在单身嘛,公平竞争,谁都有机会,加油!我支持你!”周恬恬义薄云天地说。 第十二章 终于到了命运之日。 “阿嚏!” 第14节 程驰的自行车龙头一歪:“感冒这么重,要不今天别跑了吧?” “起都起来了,这时候回去也来不及睡回笼觉,跑几圈回你家洗个澡,还精神些。”苏淼用力把手心搓热,轻轻按压酸胀的眼周。 周末两天刷题到午夜,她的黑眼圈已经快赶上熊猫了。 她从小体质欠佳,又长年缺乏运动,连续两周不要命地k书,终于抵抗力下降得了流感。 苏淼也不想英年早逝,和程教练商量了一下,运动量打了个对折,从十圈减少到五圈。 不过即便这样,五圈跑下来她也快灵魂出窍了,坐在程驰的后座上蔫头耷脑的。 “三水,你好像变轻了。”程驰突然说。 “真的吗?真的吗?”苏淼原地满血复活,感觉还能再跑十圈。 “假的,”程驰笑道,“只是因为今天打足了气。” “贱人!”要不是怕自己连坐,苏淼简直踹翻他的心都有了。 化学测验前,苏淼特地郑重其事地去小卖部买了一罐红牛放在课桌上。 一般来说,期中考以上级别的考试才须动用这种高端法器,苏淼此举可以算杀鸡用牛刀。 田胜利把卷子往下传的时候瞟了一眼苏淼课桌上的饮料罐,十分不以为然——越是差生越是喜欢搞这种歪门邪道。 苏淼早上吃了颗百服宁白片,可鼻子堵塞,脑袋还是有点昏沉沉的。 更要命的是她的小腹有点隐隐抽痛,这是亲戚来访的前兆。 她这位姨妈有点飘忽不定,神鬼莫测,随时可能登门造访,来的时候翻江倒海气势如虹——据说是因为顾招娣女士当年怀孕期间吃了太多螃蟹的缘故。 区区一堂化学测验怎么可能让这位亲戚中的豪杰退避三舍。 苏淼心里暗叫不好,把卷子摊在桌上,右手拿笔,左手在肚子上打圈。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试卷从头到尾粗略地扫了一遍,后面的几道大题看着眼熟,心里有了点底气,程老师年纪轻轻,押题倒是挺有一套。 不过姨妈好像成心要添乱,一开始还只是隐隐约约有点痛,慢慢的变本加厉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跑了五圈,这次的痛法传承经典之余又勇于创新。 卷子做到一半,苏淼的手已经抖得笔都有点拿不稳了。 “你怎么了?要不要陪你去医务室?”阮娟见她脸色透着青,嘴唇发白,忍不住小声问她。 苏淼抬头看一眼田胜利,正巧对上他胸有成竹的目光,好像在说,你就装吧,早知道你会花样百出。 苏淼咬着牙摇摇头:“我没事。” 田胜利拿教鞭敲敲讲台:“自己做,不准交头接耳,谁帮助作弊和作弊一样零分。” 苏淼怕连累别人,更加不敢多说什么,拉开红牛的拉环,仰脖子猛灌了几口。 她后背和小腹一阵阵发冷,额头上冒出了虚汗,又不敢伸手去桌肚里掏纸巾,只得拿手背抹了抹了事——天晓得田胜利会不会借题发挥。 还剩两道大题的时候,苏淼已经疼得嘴唇直打哆嗦了,谁这时候能给她一口热水,让她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都愿意。 也只有田胜利这种心眼长在西伯利亚的固执老头子仍旧觉得她是装模作样。 只剩下最后一道大题,苏淼疼得都快看见白光了,写了一半,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扔下笔抱着肚子蜷成了一团。 “时间到!好了笔都放下,不准再写了!”田胜利威风凛凛、神采奕奕,显得十分名副其实。 不过苏淼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和这老头一般见识了,她连对答案的力气都没有。 此刻她满脑子只有疼一件事。 疼,真疼,疼得眼冒金星。 “苏淼,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啊?”阮娟轻轻拍她。 苏淼正咬牙憋着一股劲,差点被她这一下拍散。 她觉得自己可能会疼晕过去,最后靠着残存的理智勉强保持清醒——要是真晕过去恐怕没人能把她搬运到医务室。 “能走吗?我扶你去医务室吧。” 苏淼气若游丝:“麻烦你了。” 苏淼搭着阮娟的肩,精神恍惚,脚下打飘,像踩在云上。 两人好不容易撑到医务室门口,阮娟也是奄奄一息,看起来比她好不了多少。 不想平常几天没人光顾的医务室今天门庭若市,竟然还要排队。 阮娟细声细气叫了声“老师。” 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校医正往一个男生膝盖上涂双氧水,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人,没有任何反应。 阮娟脸皮薄,抿着嘴不敢再吭气,小声对苏淼道:“我们稍微等会儿吧?” 倒是那男生抬起头来,凸嘴凹鼻梁,一对眼珠子好像万象轮,仿佛可以360度旋转,正是苏淼见过两次的猢狲同学。 怎么哪哪儿都有他,苏淼痛得腿软,心里还是忍不住腹诽。 “咦?”男生挠挠下巴,瞟瞟苏淼,显然是认出了她。 校医给他抹了红药水,潦草地包上纱布,用橡皮胶固定住,迫不及待地打发他:“好了,这几天别沾水。” 男生说了声谢谢王老师,一瘸一拐龇牙咧嘴地出了医务室,走出几步还特地回头看看苏淼和阮娟。 难为他身残志坚,拖着条伤腿狂奔,一口气跑到一班教室门口,阴阳怪气地高声喊:“程驰,你小女朋友病啦——” 程驰正在打贪吃蛇,桌前围了一堆人,屏幕上的蛇几乎要吞到自己尾巴了,他毫不犹豫地按了退出键。 同桌谢沐文好奇地问:“原来你有女朋友啊?” 程驰笑了笑,没回答,拉开书包,从里面摸出包什么东西,和手机一起塞进口袋,拿起课桌上的保温杯就往外走:“帮我跟灭绝师太请个假。” 猢狲同学嗷嗷地冲着他怪叫起来:“我靠程驰你来真的啊!” 程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闭嘴!” 他一走,猢狲同学被团团围住,直升班学业压力大,对八卦新闻的需求也格外迫切,尤其八卦的主人公还是帅哥。 除了为数不多几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同学,其他人都竖起了耳朵。 “金丝猴,程驰的女朋友是谁啊?好不好看?”有人问。 “好看,好看极了!”金丝猴眨眨眼睛,“美若天仙!” “哇!到底是谁啊?”这下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同学都来了兴趣。 金丝猴卖了个关子,翘着伤腿金鸡独立转了半圈,学了两声猪叫:“天蓬元帅啊!” “你说三班那个胖子?”知情者报道,“他们是邻居啦,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我小学跟他们一个学校的。” “切!”众人发觉被耍了,纷纷抄起练习本和笔袋往他身上招呼。 “谁不舒服?你?”王校医皱着眉头扫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苏淼脸上,“哪里不舒服?” “痛经......”苏淼边说边用手贴了贴额头,“好像还有点发烧。” 校医扔了根体温计给她,自己接着玩空当接龙,终于玩通了一局,把体温计抽出来一看:“哟,三十九度三,快去里面躺着。” 苏淼吃了止疼药和退烧药,干躺着等药起效。 上课铃已经打过好一会儿,她过意不去,对阮娟道:“你先回去上课吧,我一个人可以了。” “不用我陪你吗?”阮娟不放心。 “真没事,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阮娟踌躇了一会儿:“那我下课再来看你......” 苏淼用手捂着肚子,蜷着腿侧躺在医务室的小床上,咬紧牙关盯着眼前的帘子,过了一会儿,吃下去的止痛药大概开始起作用了,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慢慢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到旁边坐着个人。 “程驰?”苏淼还以为是做梦,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笑脸不但没消失,反而越发清晰了。 她翻身坐起来,两腿垂在床沿:“你怎么来了?哦对,刚才碰到你们班那个男生了,他跟你说的吧?” 程驰点点头:“好点了吗?” 边说边把保温杯旋开递给她,一股益母草冲剂的味道弥漫开来。 苏淼红着脸接过来,她痛经的事从来没告诉过程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 冲剂是无糖的,苦得很,苏淼喝了两口嫌弃地咂咂嘴。 程驰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奶糖:“快喝,喝完有糖吃。” “又不是三岁……”苏淼嘟囔了一句,不过再喝药时积极性明显高了许多。 “烧退了吗?”程驰看着她潮红的脸和比平常更亮的眼睛,想摸一摸她额头,抬起手又放下,站起身拉开帘子去跟校医借了支温度计。 苏淼嘴里含着温度计,大着舌头跟他倾诉:“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完......这次有点悬......” “别说话,小心别把温度计咬破了。”程驰帮她把温度计摆摆正,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一下。 校医空当接龙玩腻了,又玩了几副蜘蛛纸牌,这时候总算想起作为医生的职责,走进来问苏淼:“肚子还痛不痛?” “好多了,谢谢老师。” “注意保暖,平常冷饮少吃点,”校医事实求是地说道,“有很多人做小姑娘的时候痛经,结了婚就好了。” “啊?”苏淼愣愣地问,“为什么啊?” 一回头发现程驰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第十三章 单元测验结束,田胜利抱着卷子回到办公室,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先迫不及待地找出苏淼的卷子。 比照着答案一口气改完,把分数一加,田胜利傻了眼,他验算了一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田胜利不信这个邪,特地跟后桌的小赵借了个计算器,再加了两遍,还是同样的数字——77。 没满八十,可也足以让他大跌眼睛了,短短两三个星期多了60分,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怪事。 一定是作弊——这是田胜利能找出的唯一解释。 第15节 他急于找出证据,一鼓作气把整个班的考卷全批完了,登完分数一算,这次的平均分是68,除了徐冉毫不意外地考了满分,除此之外上八十的只有化学课代表张博,苏淼以77位居第四。 她前后左右所有人的分数都没她高,作弊实在无从说起。 田胜利慌了,秃脑门上渗出了汗。 他摘下老花眼镜擦了又擦,把头顶上几缕硕果仅存的头发耙了又耙,终于不得不承认,这77分是她自己考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苏淼走进教室,刚把书包放下,周恬恬就迈着小碎步跑过来了。 这时候阮娟还没到,周恬恬毫不见外地坐在她位子上,手搭在苏淼胳膊上,一脸关切地问道:“三水,你昨天怎么了?一天没来上课我担心死了!” 苏淼听她叫自己“三水”,心里莫名有些不快,冷淡地敷衍道:“没什么。” “你昨天化学考得怎么样啊?”周恬恬又道,“这次的卷子好像有点难……没问题吧?要不你去跟田老师好好说说,他应该不会故意为难你的……” “不用了。”苏淼抽出胳膊,拉开书包拉链,把作业和上午要用的课本抽出来,然后把瘪了许多的书包往桌肚里一塞。 周恬恬扯了扯嘴角,还想说点什么,苏淼越过她对着刚刚走进来的阮娟道:“早啊。” 阮娟朝苏淼笑笑,小声对周恬恬道:“对不起……” 座位被人占了,倒好像是她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周恬恬慢吞吞地站起来:“啊,对不起,我都没发现你来了,不小心坐了你的位子。” “没事没事……你坐吧……”阮娟连忙摆手。 周恬恬哀怨地看了苏淼一眼,突然嘟起嘴,开玩笑似地埋怨道:“三水你有了阮娟不要我了……” 苏淼最怕这种,心里觉得她压根是倒打一耙,可人家开玩笑,你能一本正经地和她争论到底是谁甩谁吗? 只能也用玩笑话敷衍:“哈哈,我什么时候那么抢手了?” “你一直就很抢手好不好?”周恬恬礼尚往来。 好在这时候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打断了他们没营养的对话。 化学课是第三节 ,田胜利抱着卷子从教室门口走进来,苏淼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田胜利把考卷放在讲台上,摘下眼镜擦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戴回去,低下头翻了翻卷子,重重地咳嗽两声。 “这次考试你们班平均分只有68,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这么基础的东西考这么差!” 苏淼心里咯噔一下,平均分比程驰估计得还要低一点,她考八十分的希望越发渺茫了。 她大气不敢喘一声,紧紧盯着田胜利的脸,好像上面藏着自己的分数。 田胜利不去看她,公事公办地说:“喊到名字的上来拿卷子,徐冉,100。” “是不是人啊!”下面有人低声道。 徐冉打了个呵欠,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走到讲台前,一脸不以为然地从田胜利手里接过卷子。 田胜利对待优秀的学生一向很有耐心,尤其是连着两次考出年级最高分的学生。 他憋出个弥足珍贵的笑容,连法令纹里都盛满笑意,亲切地勉励道:“考得很好,不要骄……” 话还没说完,徐冉已经拎着考卷转过身走了,我行我素,丝毫不给他面子。 田胜利的笑冻在脸上,像封在冰里的史前生物,尴尬得让人不忍直视。 “张博,82,这次怎么只考了这点?我对你很失望!”田胜利在徐冉那里吃了瘪,老实巴交的化学课代表成了出气筒。 “金一帆,79……” 苏淼脑子里轰得一声响,仿佛有一座高塔瞬间倒塌——她像只蜗牛一样爬啊爬,眼看着就要爬上塔顶,突然又回到了原点。 失败了,哪怕她尽了全力,还是失败了。 苏淼觉得身体里的水位正在不断升高,眼看着就要到眼眶的位置,她赶紧竭力把它往下压——不自量力大放厥词够丢脸的了,这时候再哭鼻子白白给某些人看笑话。 比如周恬恬。 她一听田胜利报出7字,立马转过头来看苏淼,脸上满是同情和遗憾。 田胜利拿起张卷子,顿了顿,看了看苏淼,又擦了回眼镜,几乎要把镜片擦成磨砂,这才不情不愿地念道:“苏淼,77。” 话音刚落,下面的学生一片哗然。 “靠!真的假的!” “假的吧!” “她看过题目吧?” 苏淼这个77分简直比徐冉的满分还超自然。 反正徐冉不是地球物种,高一(3)班全体同学早就鉴定完毕了。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苏淼作弊了,可是随即又发现说服不了自己,分数比她高的那几个都和她隔着好几排,除非她有千里眼——还得带透视功能。 苏淼也愣了愣,随即懊恼得恨不得把那不省心的大姨妈揪出来打一顿——哪里不能挤三分出来,怎么就差这么点呢! “苏淼,77,”田胜利气恼地重复了一遍,“卷子不要了?” 苏淼这才回过神,去讲台前拿卷子。 田胜利看了她一眼,嘴张了张,到底一句话也没说。 苏淼领了卷子,经过自己的座位时从桌上拿了支笔,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到教室最后排。 田胜利一看,差点被她怄出心脏病,这不是成心挑衅是什么! 苏淼是个实心眼,并没有半点挑衅的意思,只是愿赌服输,既然没考满80,当然要履行承诺站到整个学期结束。 “苏淼!”田胜利哪里知道,气得几乎要跳脚,“回座位上去!搞什么东西!” 苏淼怔了怔,狐疑地看看田胜利,生怕踩到陷阱。 “我叫你站了?自说自话!”田胜利恼羞成怒,“坐回去坐回去!别影响后排同学听课!” 那天开始田胜利没再找过苏淼的茬。 “苏淼,你太厉害了!”阮娟悄悄朝她竖大拇指。 苏淼终于有点回过味来了,田胜利这是认输了? 没考满八十的颓丧一扫而空,看卷子上的分数也顺眼起来,77,多好听,多吉利! 苏淼仿佛范进中举,恨不得放一打二踢脚广而告之。 她顾不得田胜利在讲台上盯着,从桌肚里摸出手机,埋头迅速发了条短信。 [程老师,放学请你吃羊肉串啊] 明知道这时候在上课,程驰肯定不会看到,苏淼还是满怀期待地攒着手机。 不知程驰是上课开小差还是他们俩真的默契到心有灵犀。 半分钟不到,苏淼只觉得手机震了一下,手心里酥麻瘙痒,偷偷低下头一看,不由笑了。 [我就知道] [其实没满80,差了3分] [......] [四舍五入差不多了] [是啊,四舍五入180呢] [还想不想吃羊肉串了!] [三水姐姐你好棒!] 第十四章 程驰今天心情格外好,把双肩书包当单肩使,往肩上一甩,长腿一舒跨上车,单手扶着车把,吊儿郎当地一蹬脚踏板,骑得歪歪扭扭,晃晃悠悠。 “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 “你能不能别唱了!都唱了一路了!”苏淼见不得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牙根直发痒。 “这不是高兴嘛,”程驰偏过头一笑,眼睛越发显得狭长,像极了动画片里那只狐狸,“铁公鸡拔毛,千年等一回。” “你有完没完?”苏淼一扭龙头,把车靠过去,抬脚往他车轮上一踹。 两人骑着车,一路打打闹闹地到了三春路。 三春路在老城区,是南林市出了名的小吃一条街。 原本就不宽阔的小马路被两边的烧烤摊和小吃店搭出的棚子占去了大半,只剩下中间一条窄窄的通道,自行车压根过不去,两人只得把车停在路口。 此时正是附近几所中小学放学的时候,整条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热气带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在夕阳中蒸腾翻滚,把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顾招娣对外食一向持鄙视又戒备的态度,更别提这种路边摊了——“羊肉串?那种东西怎么能吃!脏死了!跟你说哦,都是死老鼠做的!” 苏淼零花钱被卡得紧,手头紧巴巴,很少有机会打牙祭。 不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顾招娣越是禁止,她越是对垃圾食品心向往之。 一走到三春路上,她就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用了。 琳琅满目的小吃看得她眼花缭乱。凉皮凉粉,烤地瓜,冰糖葫芦,明炉烤鸭,水晶钵仔糕,桂花甜酒酿,葱油小馄饨,十三香小龙虾......哪样看着都诱人,什么都想尝一尝。 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再折返回去,经过的烧烤摊就不下十个。 “哪家好吃啊?”苏淼拿不定主意了——虽然自己在减肥沾不到光,她还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地替程驰发愁。 就在四处乱瞟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一家苏式面点店的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 “咦?那个好像是我同桌!”苏淼对程驰道。 那女生刚巧抬起头,果然是阮娟。 “阮娟——”苏淼激动地朝她挥挥手。 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碰到熟人总是莫名亲切,哪怕不久前才在学校分别,也仿佛他乡遇故知。 不过阮娟显然不这么想。 听到苏淼叫她,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是兴奋而是惊恐,本来就缺少血色的脸越发惨白,像那种劣质练习本,白里透着灰。 第16节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调整了表情,露出个微笑,朝着苏淼走过来:“真巧啊。” “是啊,你也来吃东西吗?哦对,这是我朋友,一班的程驰。” 又对程驰道:“这是我同桌阮娟,昨天就是她扶我去医务室的。” 程驰的眼神一下子热情了许多:“啊,谢谢你!” 阮娟一愣,眼睛里慢慢流淌出了然的笑意,她看看程驰,又看看苏淼,只见她神色坦然,仿佛程驰替她道谢是天经地义的事。 真好啊,阮娟心想。 苏淼浑然不知,注意力早被街边高鼻深目戴着八角小帽的年轻摊主吸引过去了。 “那是什么啊?”苏淼指着他前面一大块长方形蜜饯糕问道,“看起来好像不错。” 阮娟如临大敌,赶紧把她一把拽住:“不要过去,讹人的。” 苏淼被普及了切糕的知识,感到大开眼界。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那个堪称英俊的小摊主:“这样也行?” 阮娟点点头,又暗暗指了指一个卖油炸萝卜丝饼的摊子,悄声说道:“那家一个月都不换油的,你们记住千万别去吃,另外那家好一点。” 苏淼见她似乎对这里挺熟,便问道:“你知道哪家羊肉串好吃吗?今天我请客,一起去吃啊。” “不用不用,我不吃羊肉的,”阮娟连忙摆手,转过身指了指西边的一个红字招牌:“你们要吃的话去那家,阿康,卫生一点。” 说完又补上一句:“我感觉那家卫生一点......” “不吃羊肉也有别的啊,一起去吧!”苏淼热情地拉住她,昨天受了人恩惠,她正想找机会表达一下谢意,这不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么。 程驰也劝道:“是啊,苏淼难得大方一次。”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苏淼恼羞成怒,顾不上阮娟在场,照着他的小腿踹了一脚。 阮娟看着他们闹腾,不由笑起来。 “咦,小娟,还没回家呐?”一个脸若重枣的男人从烤鸭店里走出来,手里抓着只活鸭子。 阮娟浑身一僵,低头“嗯”了一声,对苏淼和程驰说:“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再见。” 说着也不等他们回答,朝着阿康烧烤相反的方向跑去。 苏淼若有所思看着她瘦小单薄的背影淹没在人潮里,这才转身对程驰道:“走吧,去吃羊肉串。” “什么时候换同桌的?怎么没听你提过?”程驰边走边问她。 “嘁,谁规定我什么都要告诉你?”苏淼提到周恬恬就郁闷,更不想和程驰说这话题。 程驰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刚才正想跟你说,上周五社团活动我碰到你原来的同桌了,那个姓周的女生。” 苏淼知道程驰从小记性好,不可能忘记周恬恬的全名。“那个姓周的女生”好像是刻意撇清。 她有点欣赏程驰的识趣,可又有点小心思被看穿的羞恼。 因为她不喜欢周恬恬,所以不喜欢程驰和她有交集——简直像小学生一样幼稚。 苏淼心情复杂,一开口难免带点酸:“她也报了摄影社?看不出来她还会拍照片嘛。” 程驰嘴角微弯:“啊,到了,还要排队啊。” 说着走到队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打贪吃蛇,绝口不提周恬恬的事。 苏淼被他勾出了好奇心,又怕说多了反而引得他上心。 周恬恬对程驰的态度那么直白,一来二去的,苏淼就算是青光眼白内障也能看出点端倪了。 这也不奇怪,程驰长得好,一张小白脸斯文清秀,正经的时候很能唬唬不明真相的群众。 他从初中开始桃花运就很好,三天两头有女生在上学放学路上堵着他告白。 胆子小一些的不敢直接找上他,就曲线救国走苏淼的路子。 苏淼隔三差五收到粉红粉蓝粉紫的信封,又原封不动地帮他一封封退回去。 有的女生脆弱敏感一点,当着她面就哭起来,她还得伏低做小纸巾伺候。 久而久之她觉得烦了,干脆问他:“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呀?” 他的回答也飘忽不定没个正经,标准瞬息万变,连胖瘦都没个定准。 苏淼暗戳戳地心想,追程驰的人多了去了,又漂亮又温柔的数都数不过来,周恬恬算老几。 这样一想心情立即舒畅起来。 正好排队排到他们,苏淼一高兴,人也派头起来,从书包里摸出干瘪的钱包:“要吃什么自己点,敞开了吃,别客气。” 程驰本来就没打算跟她客气,对老板道:“来十串羊肉,十串田螺肉,五串鸡心,五串鸡胗,五个翅中,再要一根烤玉米,两串烤香菇,素的少刷点油,再要一瓶芬达。” 说完转头温柔地看苏淼:“玉米和香菇是帮你点的。” 苏淼心在滴血,一边还要担心钱没带够,对着价目牌默默心算,时不时被程驰的废话打断,算了半天也没算清楚。 “一共一百二十一块钱。”摊主率先报出总数。 “靠!程驰你是饭桶吗?”苏淼连忙对那摊主道,“太多了太多了,翅中和田螺肉不要了,马上回去吃晚饭了。” 减去这两样还要八十一,苏淼掏空了钱包,加上口袋里的钢镚也只凑出了七十九块钱,最后还是程驰自掏腰包填补了缺额。 两人在路边的塑料小圆桌旁边坐下,烤好的食物不一会儿端了上来。 程驰面前堆了好几个不锈钢小盆,苏淼只能眼巴巴干看着他大快朵颐,一根接着一根把吃空的竹签投进旁边的大桶里。 偏偏程驰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三水同学,你的谢师宴真没诚意。” 苏淼恶狠狠地用牙撕下一块香菇,恨不得欺师灭祖把他烤了。 两人回到小区时天已经快黑了。 “我先回去洗个澡,一会儿给你把晚饭带上来。”苏淼闻了闻胳膊,身上一股烧烤味,心道进门的时候别撞上顾招娣才好。 程驰一边哼着老狼请客的调子,一边上了五楼。 声控灯不太灵敏,他正要跺脚,突然发现黑黢黢的楼道里有一线细细的光,正是自己家门底下发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好心情荡然无存。 第十五章 程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对着坐在红木沙发上的男人叫了一声“爸”。 程远帆朝他微微颔首,薄唇弯起个略显刻薄的弧度,把手里的一叠黑白照片往茶几上一扔,仿佛丢出一手弃牌。 照片像扇子一样展开,有拆毁一半的楼房,有蹲在路边舔积水的流浪猫,有背心裤衩摇蒲扇的老大爷,还有最顶上的苏淼,是在程驰房间里窗边拍的那张。 程驰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怎么回来也不打我电话?” 程远帆笑了笑没说话。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父亲,几乎缺席了程驰整个幼年和童年,但是这几年突然发现了管教儿子的乐趣。 除了用物质奖励刺激他考学之外,他的管教还体现在一两个月来一次突然袭击。 程远帆抬起手腕,金光闪闪的劳力士像一轮小太阳。 他扫了一眼表盘,眉间的川字纹显露出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程驰知道他这么问不是要一个理由,只是为了谴责,便只是“嗯”了一声。 以他的年龄来说,程远帆保养得相当不错,皮光肉滑,眼角几道细细的皱纹不过给他增添了些成熟男人的风韵。 他的装束也很体面,马球衫西裤加意大利皮鞋,油光水滑的大背头打理得一丝不苟,不像楼下的苏老师,一到夏天就穿短袖衬衫皮凉鞋。 程远帆的相貌是属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仪表堂堂,端正的脸型,长眉深目,鼻梁高直。 然而如此周正的五官却无端给人一种“滑”的感觉,不是油滑,是那种打了蜡抛了光的滑,宛如罩着一层坚不可摧的外壳,透明而冷硬。 程驰无论五官还是气质都更像母亲,只有笔挺的鼻梁有些程远帆的影子。 程远帆看着这个儿子常常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他是怎么完美而巧妙地避开他的所有基因。 他的性格也像母亲,温和,内向,与人为善,但是又有种自行其是的盲目固执。 “什么时候到的?”程驰把书包放在单人位上,他站在程远帆身边,却没有坐下的意思。 “下午四点多钟。” 程驰想了想又问:“晚饭吃了吗?” “等下回酒店吃,你要跟我一起吃吗?”程远帆问道。 这是程驰外公外婆的房子,早几年程远帆偶尔还来住住,近年来一般都住酒店了。 程驰摇摇头:“我在外面吃过了,妈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今天还在香港,明天的飞机,下午到。”程远帆神色漠然。 “是去办展吗?”程驰随口问道,看起来却是漠不关心。 “办展,见收藏家,无非那些事,我也不知道她,你妈现在比我会赚钱,”程远帆不以为然地笑笑,欠了欠身,像是要站起来,“明天等你妈到了一起吃晚饭,叫老苏家一起,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们挺照顾你的,难得回来就一起吃个饭吧。” 程驰怔了怔,心里抗拒,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只好点了点头:“要我跟苏老师他们说吗?” “不用,我打他电话。”程远帆屈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上次跟你说过的事想得怎么样了?” 程驰摇摇头:“我还是留在这里读吧,一中的师资挺好的。” 程远帆打量了他一会儿:“我们那里也有不比一中差的学校,你的成绩要转过去不难,离得近一点你妈和我也好照顾你,两三年一晃就过去了,高三了你总不能一个人住吧,听爸爸的,早点转过去容易适应。” “我挺好的,”程驰语气温和,但是很坚决,“我不想转学。” “那你再想想......”程远帆话音刚落,小牛皮公文包里响起手机铃声,他拿出来扫了一眼,也不接,任由它响着:“老杨把车开过来了,楼下不好停车,我先走了。” 他边说边往门口走,到玄关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主卧的房门:“阳台上那些......是苏淼的?” 程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只是听见苏淼的名字眉毛一扬。 “衣服。”程远帆提示道。 “哦。”程驰恍然大悟,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就是不想对程远帆解释。 第17节 父子俩就这么面对面静静站了一会儿。 “自己注意点,别让邻居看见了说闲话。”程远帆说完转身出了门。 苏淼提着盒饭上楼,刚巧碰到下楼的程远帆。 “程叔叔!什么时候回来的呀?阿姨呢?”苏淼欣喜道。 “淼淼,好久不见了,”程远帆笑着和她打招呼,“对了正好,明天你阿姨回来,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便饭。” “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见到阿姨了,”苏淼指了指程驰家的门,“叔叔我找程驰做作业去了,明天见。” “哎。”程远帆风度翩翩地朝她挥挥手。 苏淼抱着书又提着饭盒,不方便掏钥匙,便用膝盖顶了顶门,程驰打开门熟练地接过她手里的一大堆东西。 “刚在楼梯上碰到你爸了。”苏淼一边把饭盒汤罐一样样摆在桌上,一边对程驰道,“哎,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羊肉串吃坏了?跟你说少吃点......” 程驰望着她笑:“请客的同学太小气,害得老师没吃饱。” 程远帆讲究排场,在南林最贵的海鲜餐厅订了包房。 有多贵呢?吃一顿可以在学校炫耀两个月。 苏家三口加上一个程驰,事先都不知道程远帆订的是哪家店。 直到司机老杨把车停下,苏家人往车窗外一看,才发现这是全市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 餐厅在三楼。一行人走进大堂等电梯。 对着旋转扶梯罗马柱,瀑布一样从高高的穹顶上垂下的水晶灯,顾招娣傻了眼,连连后悔自己没把去年咬咬牙花了一千多块买的真丝连衣裙穿上。 再看看身边的配偶,短袖衬衫藏蓝色西裤,化纤袜子凉皮鞋,实在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程驰和苏淼都穿着夏季校服运动鞋,倒是没有那么多心思。 苏淼平时没什么机会来这样的消费场所,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好奇地东张张西望望。 程驰则和她截然相反,对什么都兴趣缺缺。 程远帆的生意在邻省,每次回南林总要带着儿子去各种纸醉金迷的消费场所“长长见识”。 程驰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也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 但是他看得出苏老师和顾阿姨的不自在,打心眼里反感程远帆的作派。 服务员把他们带到包房,程远帆夫妇还没到,程驰皱了皱眉头,先不说他妈,程远帆就住这家酒店,竟然让客人反过来等他,简直不可理喻。 父债子偿,他只好肩负起招呼客人的职责,请苏家人坐下,点了壶碧螺春,又把菜单递给苏益民让他先点。 茶水上来,程远帆也到了。 “抱歉抱歉!临出门接了个电话,耽误了几分钟,实在不好意思,反过来叫你们等我。”程远帆满面笑容,意气风发地和苏益民握手,又和顾招娣、苏淼寒暄。 “点菜点菜,都饿了吧,”他接过苏益民递过来的菜单,“程驰妈妈飞机晚点,十分钟前刚从机场出来,我们先吃,不等她了。” “机场过来也没多久,还是等等小秦吧。”顾招娣连忙道。 “还不知道路上堵不堵,我们管我们先吃。淼淼喜欢吃什么?告诉叔叔。”程远帆身子前倾,专注地看着苏淼。 苏淼难得受到成年人一般的重视,红着脸道:“我什么都吃,叔叔您随便点吧。” 不一会儿凉菜上来,程远帆殷勤地向苏益民夫妇敬酒:“苏老师,小顾,我们家程驰多亏你们照顾,程驰妈妈和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们才好。” 场面话谁都会说,但是像程远帆这样说得如此浑然天成却需要天赋,苏益民这样的老实人能把自己尴尬死,于是以己度人,想当然以为程远帆也是一样。 程驰垂着头默默听着,脸上淡淡的。 突然小腿上一疼,反应过来是苏淼借着桌布的掩护在踢他。 程驰抬起头,发现苏淼在看他,是关切的眼神。 他突然觉得心里有块什么东西融化了,笑意渗透到脸上。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比了个口型“我没事。” 程远帆点菜只看价钱——挑贵的总不会错。 一道道热菜上来,顾招娣暗暗咋舌,面上却越发要绷着,生怕被人笑话没见识。 苏益民却没她那么百转千回的心思,对着龙虾大惊小怪:“这么大!这是活的澳龙吧?嘶......” 话音刚落就被老婆跺了一脚。 程远帆脸上挂着浅笑,拿起分餐勺,一块接一块地往苏淼碗里堆:“来,来,淼淼多吃点。” 苏淼赶紧张开手拦住碗:“叔叔您给程驰吧,我吃不了那么多。” “小姑娘不要怕胖,到了时候自己会......” 话说到一半被人不客气地打断。 “对不起我来晚了。”秦筝拖着拉杆箱走进包间,冷冷地乜了一眼人五人六的丈夫,撇过脸去笑着和苏家人打招呼。 第十六章 秦筝穿一身剪裁简单的黑色连衣裙,细长条的身材显得越发苗条,几个月不见,白皙的皮肤成了小麦色。 苏淼一直觉得秦阿姨是她从小到大见过最有气质的女人,和顾招娣简直像是跨了物种。 “顾姐。”秦筝走到顾招娣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来。 “小秦最近又去哪里了?这么忙,好几个月也见不到你一次。”顾招娣嗔怪道。 “在西藏呆了几个月。”秦筝自己铺开餐巾。 “去那里干嘛啊?太阳很晒吧?”顾招娣又问。 “学画画。” “画什么啊?” “唐卡。” 顾招娣不知道唐卡是什么东西,面露茫然。 “就是藏族人的宗教画。”秦筝解释道。 她话很少,不过有问必答,嘴角始终带着耐心的微笑,梨涡若隐若现,不像程远帆那样过度热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 顾招娣还想问下去,苏益民把她打断:“你让小秦先吃饭,那么晚了人家还没吃上东西。” 秦筝拈起骨瓷勺子舀了一口燕窝,然后把汤盘往前推了推,掖了掖嘴角,抬起头朝程驰看过去。 她脸上忽然出现惊讶又恍惚的神情,仿佛没想到儿子已经这么大了。 程驰刚出生的时候秦筝休了一年长假,程驰满周岁以前是她亲手带的。 后来她回学校上班,就把儿子留在了父母家。 起先是一周回去一次,慢慢的变成两周一次,一个月一次,到后来连寒暑假也不太回去了,不是忙着带学生写生就是去哪个山坳里找灵感。 到这几年当代艺术市场热起来,她的作品也跟着水涨船高,见儿子的机会更是越来越少了。 从程驰两三岁开始,秦筝觉得他简直是跳着长大的,每一次见到都像个陌生的孩子。 “小驰......”她叫了一声。 程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她,那眼神也和看陌生人差不多。 秦筝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没话找话地说:“好像又长高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像是当妈的说出的话,讪讪地抿上嘴。 秦筝一出现,程远帆就不像刚才那么高调了,连话都少了许多。 他们夫妻俩坐在圆桌正对面,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既不说话,也没有目光交流。 连苏益民这样迟钝的书呆子都看出气氛尴尬,困惑地用目光请示太太。 顾招娣踩了他一脚,苏益民立即领会了精神——吃你的,少说话。 苏淼发现程驰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吃,顾招娣提一句,他就乖乖地拿起筷子或者勺子吃一口两口。 苏淼本来吃得津津有味,不知怎么的突然也没了胃口。 她很想知道程驰怎么了,可是他们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仿佛共用一副心肠了,她经常猜不透程驰在想什么。 他们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无话不谈——有时候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有时候纯粹觉得没必要。 连她都是这样,更别说程驰了。 一桌人各怀心事,最后甜品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快散席了,秦筝突然想起什么,打开拉杆箱,从里面取出大大小小几个缎带扎着的礼物盒塞给顾招娣。 “这次去香港急急忙忙的,也来不及仔细找,机场上随便买了点小零碎。” 顾招娣当然要推辞:“那怎么行!又是吃又是拿,太不要脸了,叫我们怎么好意思!” “真的没什么,一点小小的心意,你再推我当你嫌弃了。” 程远帆也帮腔:“你们就收下吧,这么说我们家程驰老是麻烦你们,我们才是真不要脸。” “哪里哪里,小驰那么乖,怎么会麻烦。”顾招娣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好像那些精致的缎带蝴蝶结会咬手一样。 程远帆打电话叫司机把车开过来,夫妇俩把客人送到酒店门口。 苏家三口上了车,程驰紧随其后。 程远帆看着车子开走,转过头对妻子道:“儿子倒像老苏家的倒插门女婿。” “那也没什么不好,”秦筝讥诮,“比跟着我们过好,我们这种父母有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程远帆喝了点酒,火气有点压不住:“能好好说话吗?半年见一次面,见面就吵。” “是我要和你吵?”秦筝轻蔑地斜了他一眼,音量压得很低,“程远帆,儿子从小到大你花过多少心思自己心里清楚。” “我没花心思?我辛辛苦苦赚钱不是为了儿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这个当妈的管过儿子吗?”程远帆嗓门越来越高,几个坐在大堂里喝咖啡的客人循声望过来。 “至少我没你那么不要脸,”秦筝眼眶微红,胸膛起伏,“想要儿子让你外面的女人去生,生出来自己养,想捡现成的,没那么便宜的事。” “我跟你没话说!”程远帆撂下一句,转过身大步朝电梯走去。 秦筝深吸了一口气,拖起脚边的拉杆箱,一转身又是优雅的模样。 第18节 她走到前台,从手袋里拿出信用卡和证件:“你好,我订了一个行政套房。” *** 顾招娣吃了一顿内容丰富的晚餐,迫不及待想和配偶分享心得体会,碍着程驰在场只好憋着,好不容易挨到家里,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和苏益民关起房门,立即就吧啦吧啦说开了。 “老程赚了不少钱吧?你说这顿饭得吃了多少啊?他们夫妻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着不太对劲!他们家到底买了几套房?老程他公司做什么的?小秦那些画看起来乱涂涂的嘛,到底谁在买啊......哎你说他们夫妻是不是吵架了......” 苏益民只觉得耳边一片嗡嗡声,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好。 苏淼坐在客厅里喝了杯凉水,有点放心不下程驰。 她想了想,走到主卧前,隔着房门道:“妈,我上楼找程驰问个题目!” 顾招娣正聊得兴起:“去吧去吧,用功点!” 苏淼拎了书包打算出门,突然想起程驰一顿晚饭只喝了点汤汤水水,拉开冰箱门,拿了预备明天当早饭的奶油夹心面包和牛奶,正要关门,突然瞥到几罐啤酒,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偷拿了一罐塞进书包里。 苏淼上了楼,却没有在程驰家门口停下来,继续往上爬了一层,把书包放在地上。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楼道杂物间的小门。 这扇门一向不上锁,这还是她和程驰初一的时候偶尔发现的。 苏淼从杂物间里搬出物业洗水箱用的竹梯。 她把梯子靠在墙上,背上书包,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仰着头把天窗的木板门打开,上半身从窗口探出去,两手用力一撑,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天台。 苏淼长出了一口气,拍拍手上的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程驰的电话。 程驰无所事事地坐在房间里,整个人恹恹的不想动,连平常爱不释手的摄影集,也只是翻了两页就放下了。 他把手机握在手里,想给苏淼打个电话,按完最后一个数字,却迟迟不拨出去。 他想听听三水的声音,可她要是问他怎么了,他该说什么? 手机就在这时候铃声大作,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喂?”程驰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些。 “到楼顶上来!” 天台上不怎么凉快。 这几天秋老虎肆虐,空气湿度又大,晚风吹在身上暖烘烘潮乎乎的。 天台上也并不清静,顶楼住户的空调外机噪声很大。 天气预报说快要下雨了。 他们坐在灰扑扑脏兮兮的天台上,双腿从护栏的缝隙里伸出去,没着没落地在半空中晃荡着。 头顶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如果往四周眺望,视线刚出小区围墙就被林立的高楼大厦截断,根本没有风景可赏。 可是程驰觉得这是最美好的夜晚了。 “哎,”苏淼神秘兮兮地朝他挤挤眼,“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程驰一脸不相信。 苏淼拉开书包,把啤酒罐子露出一角。 程驰探身往里看了一眼:“哟,看不出来三水同学有点门路。你不怕苏老师发现吗?” “我爸稀里糊涂的,多一罐少一罐哪里记得清楚,”苏淼把罐子往他手里一塞,眯着眼睛道,“喝吧喝吧别客气。” 冰箱里取出的易拉罐冰冰凉凉,还蒙着层水汽。 程驰毫无戒心地扳开拉环,啤酒突然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 苏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又得重新洗澡了......”程驰无奈地放下易拉罐,摘下眼镜,捞起t恤衫下摆擦脸。 苏淼一不小心看见他袒露的腰腹,赶紧把头扭开,假装什么也没看到,拿起啤酒罐子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啧啧。” 程驰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仰头喝了一口。 “少点少点!全被你喝完了!”苏淼小气吧啦地抢回来,喝了一大口。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好像小时候分一瓶桔子汁,唯恐对方赖皮喝多了自己吃亏,吵吵闹闹,不一会儿就把一罐啤酒喝空了。 他们无所事事地并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前面那幢楼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谁也没提晚饭时候的事。 第十七章 每周五下午是一中高一、高二年级全体学生最欢乐的时间——除去徐冉这样的怪胎。 上完下午的历史课,苏淼和阮娟整理好书包走出教室,好巧不巧在门口碰到周恬恬。 “三水,阮娟,你们去综合楼吗?一起啊。”周恬恬很自然地走到两人中间,挽起苏淼的胳膊。 苏淼一眼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粉色卡片相机,带子也是粉色的,上面还累累赘赘地挂着两个hello kitty小挂件,与其说是工具倒更像是件时髦的装饰品。 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是不是真心热爱摄影,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合唱团和摄影社活动地点都在综合楼,周恬恬提出结伴同行合情合理。 苏淼不便拒绝她,只是找了个机会把胳膊抽了出来。 她实在有点弄不明白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好几次她都已经明显地表现出冷淡了,可她还是佯装不知,不时要来和自己联络一下感情。 “阮娟今天穿得好漂亮啊!你皮肤好白!”周恬恬和苏淼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转过头去夸阮娟。 每周五是一中不成文的私服日,女生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阮娟穿了身海军蓝的短袖连衣裙,露出的两条胳膊白得触目惊心。 周恬恬这么一说,她立即红着脸低下头,不像得了赞美,倒像是做错了事一样,过了好半晌才意识到礼尚往来:“哪里......你才是真漂亮......” “哈哈阮娟没想到你的嘴那么甜!你肯定是花花我的!”周恬恬爽朗地笑着,拨了拨头发。 “没有啊,我是说真的,”阮娟连忙摆摆手,“苏淼你说是不是?” “嗯,是啊。”苏淼敷衍道。 不得不承认,周恬恬今天的打扮确实亮眼。 白t恤加小a字格子短裙,她个子矮,短裙拉长了腿形,既弥补了身材的劣势,又显得俏皮可爱。 相比之下阮娟的裙子款式普通,而且不太合身,腰身里空荡荡的,只能算无功无过。 苏淼神经粗,但是并不傻,周恬恬夸阮娟不过是为了引出一句“你更漂亮”罢了。 那些小心思苏淼以前就看在眼里,只是那时两人是朋友,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小女生的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她也乐意照顾一下。 现在嘛,苏淼自觉没有义务捧着她。 苏淼的态度显然不能让周恬恬满意。 她盯着苏淼看了会儿,纳闷道:“三水你怎么礼拜五还穿校服啊?难得可以穿得漂漂亮亮的来上学,我跟你说,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说完她似乎觉得自称“女人”很风趣,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苏淼掀起眼皮看看她,很明白她想听自己说什么——“我长得胖嘛,穿什么都不好看。” 可她偏不能如她的意:“谁叫我穷呢,只能穿校服了。” “三水你又贫了,”周恬恬往她胳膊上拍了一把,“哎,有时候我觉得你说话和程驰好像哦,哎,阮娟,你见过她家程驰没有?讲话特别逗,长得超帅的。” 阮娟点了点头,抿着嘴看着苏淼笑。 苏淼很烦周恬恬这样有意无意的试探,不接她这个茬,反而和阮娟说起下个月的秋季运动来:“你打算报什么项目啊?” 周恬恬讨了个没趣也不恼,兴高采烈地加入了话题:“反正我是一个也不报的,我的体育最差了,完全没有运动神经!” 音乐教室在综合楼底楼,摄影社在三楼,三个女生在楼梯口分道扬镳。 苏淼和阮娟正要往走廊尽头的音乐教室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阮娟——” 阮娟蓦地一震。 两人停下脚步,转过身一看,原来是谢沐文。 他手里提着黑色的琴盒,也穿着一身校服,同样是化纤衬衫和没型款的蓝白校裤,在他身上却显得身价百倍。 谢沐文快步走到他们跟前,礼貌地朝苏淼点点头,然后惊讶地问阮娟:“你报了合唱队?” 阮娟抬手把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耳朵尖随着她的动作泛起了粉红:“嗯。” “好像从来没听你唱过歌。”谢沐文笑着道,声音坦然又随意,听得出来两人很熟。 苏淼本来一直纳闷五音不全的同桌为什么会报合唱队——明明画画那么好。见了提着琴盒的谢沐文她就彻底明白了,校管弦乐团的训练场地就在他们隔壁。 “你上礼拜去比赛了?”阮娟指指他的琴。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谢沐文说得兴味盎然,但是又好像并不是真的想知道。 阮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谢沐文露出了然的笑容:“啊,是听宋安琪他们说的吧。” 阮娟脸色变了变:“嗯......比赛怎么样?” “还可以。”谢沐文嘴角一勾,显然不止还可以。 他似乎不想多谈比赛的事,转向苏淼道:“这位是......” 阮娟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替他们介绍,慌忙道:“这是苏淼,我同桌,谢沐文,和我一个初中的。” “苏淼,你好,”谢沐文笑着道,“你也是合唱队的吗?” 苏淼红着脸和他打招呼,心里很虚,生怕他想起来自己曾在众目睽睽下把他撞倒在地——在谢沐文光辉灿烂的完美人生中,这种事大概能算不大不小一个污点了吧。 谢沐文其实一开始就认出来了,还知道她就是同桌程驰的“绯闻女友”,倒不是因为他记性特别好,而是苏淼的特征实在太明显,放眼他的整个人生,这个女生的体魄都是十分出众的。 他越发肯定了传言只是无稽之谈。 苏淼见谢沐文一派诚恳自然,并未露出半点异样,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19节 谢沐文和他们寒暄了几句,指了指音乐教室的门:“训练快开始了,我先进去了,阮娟你有空来我家玩。” 苏淼听得出来这是句客套话,顾招娣打发关系平平的客人时就是这样三心二意地敷衍一句:“有空常来玩啊。” 谢沐文走了之后,阮娟在原地站了会儿,好像忘了怎么迈腿一样。 苏淼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没想到谢沐文这么nice啊,一点架子都没有。” “是啊,”阮娟看了看阳光穿过玻璃窗投在走廊上的巨大光斑,菱形的,像扑克牌上象征财富的方块,“有钱真是很好的。”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有种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沉重。 后来苏淼才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摄影社是个不怎么受欢迎的边缘社团。 首先器材要求就能拦住大部分人,二来摄影社隔三岔五要出去扫街,难免风吹日晒的,想舒舒服服混个社团分的也不会选。 因此这一届的高一新成员只有五个人,加上高二年级的老成员,总共也就十一个人,和热门社团比起来简直可怜。 几乎所有成员都是铁杆爱好者,周恬恬是唯一的异类,同时也是唯一的女生。 作为唯一的女生,并且还是个漂亮的女生,周恬恬在摄影社的地位简直可以用众星捧月来形容。 “社长,”她举起胸前的卡片相机,“呐,这次我带相机来了,你们可别再笑我啦!” 社长今年高二,是个宅男,做梦都没想到在这种光棍社团里还能碰见漂亮妹子,立即背叛了单反教:“哦,这款啊,我知道,新出的,成像很好。” 其他人做不到像他这样睁眼说瞎话的程度,不过也纷纷鼓励道:“器材不重要,先练眼力和构图,你很有天赋的。” 是得鼓励啊,不然人家一泄气退了社可怎么办。 “你们别安慰我啦,”周恬恬撅了撅嘴,十分识趣,“我也知道单反好,可是单反太贵啦,再说了,像你们这样技术好的才需要讲究器材,我用什么都是臭水平呀。” 这话很让人受用,极个别自命清高看不起她水平菜的老社员也被挠到了痒处。 “别担心,我教你。”社长自告奋勇。 周恬恬受宠若惊,眼睛一亮:“真的吗?” 随即又黯淡下来,摆摆手道:“学长已经高二了,还要准备物理竞赛,已经那么忙了,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 周恬恬不等他说完,赶紧对着角落里的程驰道:“程驰你教我好不好?” “我技术太烂。”程驰抬头笑笑,说完立即低下头,继续摆弄他那台旧佳能胶片单反——他一个学生用哈苏太惹眼,参加社团活动一向只带以前的老机子。 周恬恬坚持不懈:“没关系啊,只好比我好就行了。” “对不起,还是不了。” 如果说刚才还照顾她面子,这下就是明晃晃地拒绝了。 周恬恬咬着嘴唇不说话,脸慢慢憋红,大眼睛里似乎有泪光。 社长谴责地看了一眼程驰:“恬恬,我有时间的,我来教你。” 周恬恬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尼康d3,轻声道:“谢谢学长,那就麻烦你了。” 摄影社散了之后,社长和周恬恬并肩走出综合楼。 社长看她情绪低落,知心大哥哥一样安慰道:“别气馁,女追男隔层纱。” 周恬恬仰起脸,用力点点头,笑得像日剧女主角一样明媚又坚强:“学长你真好!” 第十八章 一转眼到了十月中旬,秋光晴好,南林连着好几天都是风轻云淡的天气。 苏淼在第一次化学单元测验中一鸣惊人,第二次就回归了正常水平,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是班级平均分。 田胜利气不打一处来。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现实,并且灵机一动把苏淼树了个典型——进学校时只有17分,在他悉心教导下,一个月不到提高了60多分,这是多么成功的教学案例! 谁知道苏淼只是昙花一现,虽然说进步也不小吧,毕竟没有那么戏剧性,不能体现出他生死人肉白骨的教学水平。 苏淼倒是不急,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上次那种突击训练不能持久。 她的成绩稳中有升,每天作业里空着问程驰的题目越来越少。 程老师高标准严要求,看她适应了现在的节奏,就逐渐给她加码,慢慢的把他们直升班的拓展内容也拿来给她讲。 成绩上涨的同时,她的体重也在亦步亦趋地下降,慢慢降到接近量变引起质变的程度——然后不动了。 “程驰,你看我是不是瘦了?”苏淼每天早上跑完步都要问一遍。 “当然啊。”其实程驰每天见到她,很难察觉出变化,他这一个月来快把这辈子的谎话额度都透支完了。 苏淼用手卡卡自己并不存在的腰:“我怎么觉得这几天没变化,今天放学去称一下体重好了。” “上次称到多少?”程驰一边骑车一边不动声色地问。 苏淼“啪”地朝他背上拍了一掌:“又来了!说了别问!” 程驰“嗤”了一声:“不讲义气。” “女同志的体重是秘密。” “我猜猜......”程驰贱兮兮地说了个数字。 “不对!不许猜!” “哟,看来还不止。” 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掌:“再犯贱跟你恩断义绝啊!” 晚上放学后,两人骑着车回到小区门口,苏淼把车停在还在小区外面的小超市门口,恶声恶气地警告程驰:“别偷看啊!” 程驰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 小超市兼卖散装东北大米,有一台电子磅秤。 “毛阿姨,不好意思再借您的秤用一下。”苏淼和店主打招呼。 “跟阿姨客气什么,说了随便用。”小超市开了十来年,店主和住户们很熟。 苏淼道了谢,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站上去,看了看秤上显示的数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比上个星期还重了二两啊? 她简直怀疑店里的秤是不是坏了,想了想,把等在店门外的程驰喊了进来:“你来称称看几斤。” 程驰站上去,看了下数字:“咦,比上个礼拜瘦了0.2公斤。” 看来不是秤的问题。 两人并肩推着车往小区里面走,这时候正是居民晚归的时候,来来往往都是熟人,不时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程驰见她无精打采,立即猜到了原因,“体重没掉吗?” 何止没掉,苏淼心道,不过她怕说出实情被程驰嘲笑,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自从她开始慢跑加控制饮食,体重一直在刷刷往下掉,一个半月减了十多斤。 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不降反升的情况。 程驰没有笑她:“你先别急,可能是方法不对,我回去上网查查。” 他很有行动力,回到家就打开电脑做功课,在网上找了几十个五花八门的减肥科普帖,筛去明显不靠谱的,剩下的做成一个文档,打印出来厚厚一叠,一边钻研一边拿荧光笔划出重点。 当晚苏淼提着饭盒上楼来补习的时候,程驰已经成了个半吊子的专家,可以头头是道地给三水同学科普“平台期”和“基础代谢率”了。 “光是跑步节食没效果,那怎么办啊?”苏淼弄明白原理之后发起愁来。 程驰拿出张详尽的饮食和运动日程格:“有程教练你怕什么。” “妈呀程驰你太贤惠了!”苏淼感慨道。 没多久就是一中的秋季运动会,一共两天时间,也算是期中考前让学生们放松放松。 只是苦了体育委员,连着几天拿着报名表到处游说——运动会最幸福的莫过于当观众,在看台上吃吃喝喝,聊聊天打打牌,谁乐意上场啊,又累,还得白白给人围观。 班级里众所周知体育成绩拔尖的那几个早被抓了壮丁,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不过眼看着要交名单了,还有几个项目空缺。 体育委员着急上火,一下子冒出好几颗青春痘,一下课就把讲台拍得啪啪响:“报名了报名了!女生铅球、800米各缺一个,男生1500米、跳高,谁来?” 下面的同学安静了几秒钟,随即事不关己地讲起话来,谁也不把体育委员的话当回事。 “明天要交名单了!你们倒是积极点啊,集体荣誉知道吗?”体育委员皱着脸吆喝。 “切!”下面有人起哄。 “拿到名次有奖金的啊!”同学们觉悟太低,体育委员只好利诱,“单项第一名五百块呢!” “切!”这下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没人报名我随便填了,一个个来,女子铅球......” 他往讲台下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苏淼身上:“苏淼,铅球就你吧。” “啊?我不会啊!”苏淼一惊,这不是无妄之灾嘛! 有人已经反应过来苏淼为什么中选,心照不宣地笑着挤眉弄眼。 苏淼早习惯了,只当没看见,要是连这都计较的话日子早没法过了。 “不会可以学,不是还有几天吗,就这么定了。”体育委员说着就要把她名字往上写。 “铅球我真不会,”苏淼只得自认倒霉,“这样吧,换800米行不行?” 长跑最辛苦,更难找到人自告奋勇,体育委员当然乐见其成:“行吧,你跑800米,铅球换个人......” “别难过啦,正好陪陪我。”阮娟安慰她道。 阮娟虽然看着弱不禁风,像是纸片剪成的,体育却出奇的好,尤其是田径。规定每个人最多报三个项目,她一早就报满了,还是主动报的,其中就有800米。 “嗯,跟你一起跑还好一点。”苏淼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两个人正说着,坐在门边的女生叫起来:“阮娟,有人找你!” 阮娟抬起头往门口一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发白了。 “你没事吧?”苏淼碰了碰她手肘。 第20节 阮娟回过神来,朝她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个笑容:“我没事。”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走过去。 苏淼朝门口望去,见是两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女生。 这天是争奇斗艳的星期五,大家都不穿校服,不过苏淼还是一眼看出来,这两个女生应该不是他们学校的。 一中也有爱打扮会打扮的女生,比如周恬恬和班花吴佳雯,但是披散个头发、偷偷摸摸戴个挂件手链的也就顶了天了,涂个带颜色的唇彩都能被教导主任训上老半天。 这两个女生却是明显画了眉毛涂了唇彩。 苏淼眼睛尖,发现两人虽然把头发扎成了规规矩矩的马尾辫,但是其中一人头顶上露出一点点桃红色的挑染,另一个发尾带卷,显然是烫过的。 两个女生都背着单肩包,苏淼不认识多少牌子,不过其中一个logo她看着眼熟,一想,原来和那天程驰妈妈背的包一个牌子——那肯定是相当贵了。 那两个女生见了阮娟很兴奋,又是笑又是跳,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看起来关系似乎很不错。 阮娟和他们站在教室外面说了会儿话,很快回到座位上。 “是以前初中一个学校的同学。”阮娟解释道。 “恒育的?” “嗯,初中一个班的。” “是你朋友?” 阮娟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星期一早上,阮娟没背书包,用一个帆布袋子装书。 下午体育课50米测验,阮娟下意识地卷起衣袖,马上又放下,前后才几秒钟。 苏淼还是看见了她胳膊上那块很大的淤青。 第十九章 那块淤青实在狰狞, 苏淼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阮娟你胳膊上怎么了?” 阮娟惊慌失措地捂住袖子:“我没事......昨天回家的时候不小心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 “啊, ”苏淼直觉她有事瞒着自己,但是既然她不愿意说,也不好逼她, “要小心一点啊,太危险了。” 阮娟满含歉意地朝她笑笑:“嗯, 我下次一定小心。” 苏淼嘴唇动了动, 见她偏过脸去不想多提, 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晚上补习的时候,苏淼忍不住把阮娟的事告诉了程驰。 “我怀疑那两个恒育的女生欺负她。”苏淼拧着眉头对程驰道。 “恒育?” “嗯,阮娟初中是恒育的, ”苏淼期期艾艾地道,“那个......谢沐文也是恒育毕业的你知道吧?他们好像还是同班同学。” “是吗?”程驰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倒调查得一清二楚嘛,三水同学。” 苏淼恼羞成怒:“谁调查了,随便问哪个女生都知道好吗!”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三水。”程驰眨了眨眼。 “别打岔!说正经的, 恒育赞助费不是超贵的嘛, ”苏淼有些犹豫,“这么说可能不大好, 但是我真觉得阮娟的家境不是特别好。” “恒育那种私立学校也会破格录取一部分成绩特别好的学生,不但免赞助费, 有些还可以拿奖学金,”程驰分析道,“说不定你同桌就是这种情况。” 苏淼茅塞顿开, 觉得这个解释靠谱:“咦,这不是现实版流星花园嘛!贵族学校里的平民少女,啧啧。” “少看点偶像剧,”程驰拿笔敲敲她头顶,“小心变成白痴。” “好几年前看的啦,现在谁看那么幼稚的东西!”苏淼红了脸,欲盖弥彰地撇清,“不过阮娟的成绩只能说一般......” 阮娟的成绩和苏淼差不多,每一门都挣扎在平均线上下。 但是两人的情况还不一样,苏淼是一直得过且过,直到入学摸底考受了刺激才开始发奋图强,而阮娟则已经是倾尽了全力,连课间十分钟都不见她休息,一刻不停地埋头看书做题。 苏淼还见过她背英文辞典,可是她的英文也不见得多好。 “如果你担心你同桌,还是直接去问她本人比较好。”程驰建议道。 “嗯,我找机会问问她吧,那个......你和谢沐文熟不熟啊?”苏淼支支吾吾地问道。 “你想干嘛?”程驰盯着她的脸。 “......”苏淼被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随便问问咯。” “他是我同桌。” 苏淼差点把桌子掀了:“靠!程驰你太不够意思了!这种事现在才告诉我!” “你又没问过我,”程驰一脸无辜,“再说我之前也不知道你同桌是谁。” “那不一样啊......”苏淼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谢沐文哎!校草啊!” “校草明明是我。”程驰大言不惭。 “噗,”苏淼笑着拍桌子,“程老师你省省吧。” “程老师出了门好歹也是一中一枝花,”程驰委屈道,“也就你老嫌弃我。” 苏淼盯着他的脸定定地看了十秒钟:“噗。” 其实凭良心说他长得真是好,但是这张脸苏淼从小看到大,他兜尿布啃手指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实在很难让人客观严肃地对待。 程驰被她两个“噗”闹得没了脾气,管自己折腾他的相机去了。 苏淼却不死心,继续打听八卦:“谢沐文和他女朋友分手的事是真的吗?” “嗯。”程驰懒懒地应了一声。 “他女朋友......前女友是哪里的?” “恒育国际部的,你可以做作业了三水同学。”程驰板起脸教训她。 “等等,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苏淼用手肘捅捅他,“谢沐文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程驰被她烦得不行,放下相机看了她一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年纪大的。” “啊?真的假的?” 程驰说话一句真半句假,老是没个正经,苏淼长了个心眼。 程驰干脆不理她了。 苏淼老实了十分钟,翘了翘椅子,又拿笔捅捅他胳膊:“对了,运动会你报名了吗?” “没,我们社团全体被征用了,跟拍比赛照片。” “谢沐文呢?他报了什么项目啊?”苏淼又巴巴地问。 “你管人家,”程驰懒得理她,“快做作业去,马上期中考了。” “切。”苏淼低下头在数学练习卷上涂了两道题,又扔下笔问东问西,“那周恬恬也要跟你们一起拍照啊?” “嗯,所有人都去。”程驰若无其事地回答。 苏淼努努嘴没说话,啃了啃笔杆。 “怎么了?”程驰把笔从她嘴里强行抽出来,“不要老是咬笔杆,都是细菌。” “没什么。”苏淼想了想,还是把溜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她不喜欢周恬恬,可是万一程驰喜欢呢? 虽然他俩关系铁,可她也没权利干涉他找什么样的女朋友。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快做作业,做完给你复习一下能量守恒,”程驰在她头顶上薅了把,看了看贴在墙上的日程表,“今天还有一百个卷腹,加油!” “呃......”苏淼不怕跑步,但是怵肌肉训练,尤其是腰腹,她做起来很困难。 等程驰讲完物理已经快十点了,苏淼不情不愿地跟着程驰去了客厅。 程驰把瑜伽垫摊开:“别偷懒,我帮你数着。” 苏淼只得躺下去,连着做了十来个,觉得肚子酸得不行。 “继续。”程驰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铁面无私地监督她受刑。 “让我......歇口气......”苏淼仰天躺着,“哎,看起来年纪大行不行?” 她问得掐头去尾,但是程驰立即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看了眼她额头上的细汗,站起身走到冰箱跟前,拉开雪柜拿出个可爱多,然后坐回椅子上,撕开包装纸,优哉游哉地吃给她看。 “程驰你这禽兽!”苏淼抗议。 程驰表示他还能更禽兽,推了推眼睛俯下身,把冰淇淋在她眼前晃了晃:“加油。” 苏淼不想干涉周恬恬的事,可是周恬恬显然把她当作了通往程驰的康庄大道。 这天午休的时候,周恬恬走到苏淼的座位旁边:“三水,今天放学你有没有空?” 苏淼想也没想就拒绝:“对不起啊,今天我家里有点事,一放学就得回去。” “那明天呢?大学路上新开了一家漫吧,听说很好玩,我请你去喝奶茶。”周恬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啊,不巧明天也有事哎。”苏淼转了转笔,翻开英语书开始做课后练习。 周恬恬往阮娟椅子上一坐,转过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苏淼,你是不是还在为换座位的事生我气?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你原谅我一次好吗?” 周围同学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纷纷竖起耳朵——女生之间的恩怨是非也是很有可看性的。 “你别多想了,我生你气干什么,是真的有事。”苏淼神色冷淡,口气生硬,倒显得周恬恬说的像是实情。 “没生气就好,我们还是朋友对吗?”周恬恬歪了歪头,突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苏淼做不成作业了,搁下笔:“走,喝奶茶不用去漫吧,小卖部就有,边走边聊。” “好啊好啊。”周恬恬忙站起身,紧紧勾住苏淼的胳膊,俨然是一对好闺蜜。 苏淼走到楼梯拐角把手抽出来。 “三水,我是真的把你当好朋友的。”周恬恬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诚恳。 第21节 苏淼不置可否:“哦。” 周恬恬也算沉得住气,一路上都在东拉西扯,到了小卖部立即掏出二十块钱对店主道:“两杯珍珠奶茶,一杯不要放糖,珍珠多一点。” “两杯都不要糖。”苏淼加了一句。 她深知吃人嘴短,坚决付了自己那杯的钱。 周恬恬争不过,只得笑笑:“和我那么客气干什么啦,上次军训文艺汇演我还不是沾你的光,喝了程驰的奶茶。” 这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程驰身上,苏淼简直有点佩服她了。 “程驰是天秤座的吧?”周恬恬把吸管插到底,用力吸了一口,“生日快到了呢,具体是哪天啊?” 苏淼费劲地咬着珍珠,那珍珠和周恬恬一样颇有股韧劲,只能囫囵吞了下去:“是吗?我不知道啊。” 周恬恬要追程驰她管不着,不过休想从她这里套到半点有用的情报。 “三水,你别这样好吗,他生日又不是什么秘密......算了,你不想说我找别人打听吧,”周恬恬十分通情达理,“我想送他件礼物,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 苏淼想了想,还是好心道:“你不用费这个力气,程驰他不过生日。” 第二十章 苏淼并没有骗周恬恬, 程驰是真的不过生日, 因为他的生日也是他外婆的忌日。 前一天早上出门去上学之前,苏淼拿了打印好的请假条让顾招娣签字。 程驰的外公外婆葬在邻省的老家,这几年程驰回去扫墓一直是苏淼陪着的, 已经是老规矩了。 顾招娣看到请假条才想起来,拿起笔刷刷地签上名字和手机号:“明天是初六了?时间过得真快, 日子都过忘记了。小驰这孩子啊......唉......过两天你生日的时候叫他来家里一起吹蜡烛。” “嗯, 当然了, ”苏淼拿起请假条夹在书包里,“明天班主任可能要打电话给家长确认的,你保持手机畅通啊。” “知道了, 今天晚上东西理理好,明天两个人坐车什么小心点,”顾招娣照例要唠叨几句,“手机别静音,钱不要放一处, 真的不要你爸陪你们一起去?” “哎哟, 又没有多远,”苏淼摆摆手, “老妈你别担心了,这都第几次了, 哪次不是好好的。” “怎么说都出了省,”顾招娣还是不太放心,“明天别忘了把你那个翡翠弥勒佛戴上, 小驰有吗?噢对了!我这里有串开过光的手串,你明天叫他戴手上。” “老妈......这就不用了吧......”苏淼拿着号称小叶紫檀的手串翻来覆去看了会儿,觉得和程驰实在不搭。 “呸!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第二天一早,苏淼把顾招娣给两人准备的面包和矿泉水装进包里,想了想,又塞了一本大学四级词汇手册进去。 检查了一遍钱包、手机和证件,所有东西都收拾停当,她就背着书包上楼去找程驰了。 这是一年中程驰情绪最低落的一天,不过他看见苏淼开门进来还是笑了:“三水。” 程驰穿了件白色的外套,黑色牛仔裤,苏淼也是一身素色。 沙发旁边放着几个装锡箔纸元宝和冥币的袋子,苏淼帮他提了两个:“走吧,晚了赶不上火车了。” 说是在外省,其实坐火车只要一个小时不到。 两人打了个车到火车站,还没到七点,火车站里已经人头攒动,到处是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旅客。 程驰把靠窗的位子让给苏淼,火车缓缓驶离月台,两人静静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楼群慢慢稀疏,逐渐被绿树和农田取代。 阳光很好,蔚蓝的天空中有极疏淡的云,像一片片轻纱,被风一扯,越来越长越来越淡,逐渐没了踪影。 苏淼看了看程驰安静的侧脸,在心里说了声生日快乐。 程驰很快发觉她在看自己,坐直了,朝她笑:“闲着也是闲着,你不是带了词汇手册吗?我给你抽背单词吧。” 苏淼懊恼地“嗷”了一声:“要不要这么分秒必争啊程老师!” “算了,那就放你一天假吧。”程驰说完懒懒地躺了回去。 公墓在市郊,火车站下来坐公共骑车,还有半小时左右的车程。 两人从初二开始年年来,路线已经很熟悉了。 下了车,苏淼在公墓门口的花店里买了两束白色的菊花,和程驰一起往墓地里走。 这两年墓地价格水涨船高,这片公墓也拓了又拓,已经开辟出三期来了,放眼望去墓碑密密麻麻,好在青天朗日下,也不觉得瘆人。 因为不是清明节,墓地里几乎没什么人。 两人找到程驰外公外婆的墓,拿出干净的布把二老的墓碑仔细擦干净,然后把祭品和鲜花放在碑前,点了香。 “外公,外婆。”程驰声音低低地叫了一声。 “阿公,阿婆。”苏淼像小时候一样叫他们。 化完纸钱,两人在墓前站了一会儿。 程驰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从小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外公在他小学时去世,后来那几年几乎是他和外婆两人相依为命,祖孙俩感情很深厚。 程驰外婆在他初中时查出淋巴癌,那段时间程驰白天上课,放学就去医院陪房,作业都是趴在外婆病床边坐的。 “那时候我每天都觉得很苦很累,”两人往回走的时候程驰突然开口,“晚上睡不好,白天上课总是犯困,每天都觉得坚持不下去了......” 苏淼侧过头望望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要是我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苏淼一愣,程驰外婆去世几年,这是他第一次提到那段日子。 她的爷爷奶奶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外公外婆还健在,她没体会过这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觉,但是程驰的喜怒哀乐她能感同身受。 苏淼动了动垂在裤缝边的手,像小时候一样用伸出食指,在他手上勾了勾。 程驰突然攒住她的手,攒得很紧,但是很快放开:“对不起。” 苏淼摇摇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话是这么说,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有点尴尬。 周恬恬为了打听程驰的生日颇费了一番功夫,多亏了摄影社社长的帮助,以采集社员资料为名让所有人都填了张信息表。 程驰这张表就到了周恬恬手上,不但有出生日期,还有家庭住址和父母职业。 程驰在父亲职业那一栏填了个体户,母亲那一栏填了教师。 周恬恬扫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旋即松开。 她也不算全无心理准备——苏淼家是工薪阶层,程驰和她住一栋楼,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富二代。 周恬恬父母分别再婚,她在两家轮流过,比同年龄的很多女生都要早熟。 在其他女生还在憧憬谢沐文这样的白马王子时,她已经知道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样的富家子弟最后只会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何况就算真的嫁进门去,还不是要看人脸色。 程驰就不一样了,虽然家境一般,但是成绩好,长得帅,气质佳,一看就是对女朋友特别温柔体贴的那种好男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个小青梅。 虽然这颗青梅很肥,但也是青梅,不用做别的,只要在背后说上一两句坏话,她追程驰的难度就能翻一番。 程驰生日前的周末,周恬恬特地拉上恒育的闺蜜,在全市最繁华的人民路上逛了一天,挑了个轻奢牌子的钥匙扣——单价不是太贵,又很送得出手。 她数着日子等到程驰生日那天早晨,打算给他个惊喜,谁知道到了学校却发觉苏淼和程驰双双请假了。 周恬恬无论如何不相信这是巧合。 下了早自习,她走到苏淼座位旁边,指指空着的桌椅:“阮娟,苏淼今天为什么请假啊?身体不舒服吗?” 阮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打她手机问问?” 周恬恬心里冷笑:“没事,我还是等她明天回来再问她吧,免得打扰她。” 第二天苏淼回来,周恬恬也没去问她。 趁着午休人比较少的时候,她去一班找程驰。 正好有个男生一蹦三跳地往外跑,周恬恬赶紧叫住她:“同学,不好意思啊,能不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程驰?” 金丝猴眼睛一亮,打量了她几眼,朝教室里阴阳怪气地大声喊道:“程帅哥——有美女找——” 引得教室里的人纷纷伸头张望。 程驰正在给苏淼出晚上的数学卷子,思路突然被打断,皱了皱眉抬起头,看见门口的周恬恬。 “同学,你找我们班草干嘛呀?”金丝猴歪着头道。 周恬恬歪了歪头,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你们班草不是谢沐文吗?” “我们班的草可多了,”金丝猴油腔滑调地靠在阳台栏杆上,“不瞒你说,我也算一根。” 周恬恬笑得更甜了:“好吧,班草同学,能帮我再叫一下程驰吗?” 金丝猴平常搭讪女生,一般总是收获白眼,破天荒遇上个肯好言好语和他讲话的,而且还长得这么漂亮,立即不辱使命,扯着脖子朝教室里吼:“程驰!快出来!” 其他同学也开始起哄,同桌谢沐文没说什么,但是看他的眼神也带着笑意。 程驰不是第一次应付这种事,无可奈何地站起身走出教室。 周恬恬指指走廊拐角,怯生生地道:“能跟我来一下吗?” 程驰看了眼教室里伸长了脖子看好戏的同学,点点头。 周恬恬等两个学生从身边走过,周围没什么人了,这才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小的手提袋,双手递过去:“生日快乐,本来想昨天送给你的,但是听说你请假了。” “谢谢,对不起我不能收。”程驰没看她手里的袋子。 “没关系的,”周恬恬固执地伸着手,“我不是要怎么样,就是想送你件礼物。”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收,麻烦你拿回去吧。”程驰淡淡地说完,立即转身走了。 “程驰!”周恬恬望着他修长的背影喊道,“我不会放弃的!” 程驰没回头,脚步也没停顿。 周恬恬站在原地想了想,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袋子上的logo。 还好没有为了省钱在小店买,现在送不出去至少还能拿回去退,她安慰自己道。 第二十一章 第22节 苏淼的生日只比程驰晚了三天, 今年恰好是星期六。 因为程驰不过自己的生日, 干脆跟着苏淼过,每年都去苏家吃蛋糕、吹生日蜡烛,吃长寿面。 苏家人早把这个日子当成了两人共同的生日, 生日蛋糕上裱名字也不忘把程驰的一起写上,蜡烛插双份, 两个人一起吹。 “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程驰周五放学时问她。 “还能怎么过, 在家和爸妈一起吃个蛋糕吃个面咯, 对了程教练,吃块蛋糕不会胖吧?” 苏淼松开左边的车把手,摸了摸腰, 自从加入无氧训练,身上的肉似乎没那么松了,虽然体重还是没怎么往下,但是照着镜子也能看出自己的变化。 程驰正要回答,苏淼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苏淼刹住自行车, 脚往地上一撑, 掏出手机,翻开盖子:“喂?” “淼淼淼淼!” 乍一听还以为是猫打来的电话。 苏淼一听这疯疯癫癫的叫法就知道是她初中同班同学, 好闺蜜冯嘉嘉。 “冯嘉嘉,你怎么换号码了?” “别提了, 手机丢了!我前几天给你发短信你没看啊?苏淼你没良心!”电话那头大叫起来,“亏我还记着你的生日!” 苏淼赶紧把手机拿远些:“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光道歉有什么用!请客!” 那声“请客”振聋发聩, 苏淼头都大了,对付冯嘉嘉这种人,除了破财消灾以外别无他法:“行行行,明天中午行吗?” “哦耶!铁公鸡要请客!” 电话那头一片欢呼声,苏淼一惊:“等等等等......你旁边还有谁?” “哈哈哈,他们都在,说定了,我们要吃日本料理,吃完去钱柜k歌,记得订大包啊!” 苏淼挂断电话,无奈地摇摇头,嘴角的笑意却压都压不住:“那个疯婆子,一打电话准没好事,又得跟我妈申请特殊经费了......” 程驰挑挑眉:“还真要请她?你钱多得花不完吗?” 苏淼头疼起来,她平生最好的两个朋友偏偏看对方不顺眼。 冯嘉嘉觉得程驰是斯文败类,程驰认定冯嘉嘉是个女流氓。 两个人单独拿出来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可是只要碰到一起就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吵个没完没了。 两人都是苏淼的发小,冯嘉嘉是小学时候认识的,以年份而言自然是程驰更久远一点,不过冯嘉嘉毫无先来后到的自觉,总是妄想霸占苏淼。 两个人从小学开始斗,一直到程驰逼着苏淼跟他一起考了一中,算是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这不是好久没见了么……”苏淼有点心虚。 “怎么久了?你8月23号不是刚见过她?”程驰酸不拉唧地说道。 “你是电子台历吗?记那么清楚!” 程驰不说话了,用力蹬了两脚踏板,把苏淼甩在后面。 真幼稚,苏淼心道,不过还是追上去哄他:“好了好了,她和我住得又远,又不在一个学校,难得的嘛,程老师您大人有大量,多担待点啊。” 苏淼好话说了一箩筐,程驰脸色总算缓和了点,脚下也没有那么虎虎生风了。 苏淼又趁热打铁:“你陪我一起去吧?” 她生怕程驰不肯去,心机深沉地加了个“陪”字,好突出他们是自己人,情谊深,关系铁。 程驰果然上钩:“行吧。” 苏淼不放心,叮嘱道:“见了冯嘉嘉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这说法程驰勉强能接受,宽宏大量道:“只要她别来惹我。” 顾招娣卡苏淼的零花钱,但不是个小气的人,她只是有种奇怪的教育理念,认为小姑娘身边一放钱就容易变坏。 听说苏淼要请朋友吃饭唱歌,她二话不说从苏益民工资卡上取了两千块钱给女儿:“难得请客爽气一点,不要皱皱巴巴的,比不请还不好,够不够?再给你两百块。” “老妈你太好了!”苏淼搂着顾招娣的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大口。 顾招娣把她一把推开:“去去去!” 她嫌弃地擦了擦脸,不放心地问道:“小驰也一起去的吧?不要把他忘了。” “知道啦,怎么会忘了他!” 程驰小时候性格内向,又是老人带大,幼儿园的时候有点孤僻怕生,苏淼在小朋友中间人缘很好,那时候一直是她带着程驰玩的。 顾招娣那么多年了还是固守着这个印象。 苏淼和冯嘉嘉他们约的是中饭,在人民路上新开的日本料理店吃放题。 他们总共7个人,订了二楼的小包房。 苏淼和程驰到得最早。 上了二楼,门口是一棵高大的仿真樱花树,树下一个浅浅的人工小水池,养着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锦鲤,池子上架了座朱红色的日式小桥。 两人过了桥,穿过一条铺着石板的小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其他人还没到,他们翻开菜单先把各种刺身一样来了十份。 苏淼来之前做过调研,很有经验地给程驰科普:“其实不管点几份他们都是一点一点上的,故意拖着,第一次点的到吃完还不一定上齐。” “这么坏!”程驰忍俊不禁。 他其实并不在意店家是不是克扣分量,反正自助餐到最后都是吃到撑。 他只是觉得苏淼这煞有介事的样子很逗。 冯嘉嘉一出现他就笑不出来了。 “淼淼淼淼!”冯嘉嘉一上来先把苏淼从程驰身边扯开,往怀里一揽,耀武扬威似地乜程驰一眼,“你也来啦。” “三水生日我怎么能不来,”程驰推了推眼镜,嘴角一挑,“虽然在一个学校想见就能见,但是今天意义不一样。” 冯嘉嘉二话不说在苏淼脸上亲了一口:“宝贝儿。” 又来了又来了,苏淼赶紧把冯嘉嘉拉到桌边坐下,塞了本菜单到她手里:“慢点再聊,先点单。戴舒婷他们到哪里了?给他们打个电话催一催吧。” 不一会儿其他几个人陆陆续续到了,只见冯嘉嘉和程驰一左一右把苏淼夹在中间。 戴舒婷悄悄对王瑶道:“皇后娘娘和冯贵妃又在斗法啦?” 王瑶见怪不怪地耸耸肩:“哪次不是这样。” 等人都到齐了,先点的刺身也上来了。 程驰先下手为强拿过苏淼面前的料碟,倒了酱油,用筷子夹了黄豆大小的一块芥末,调匀了放到她面前。 冯嘉嘉嗤了一声:“才放这么点芥末,你想让我的淼淼肚子疼吗?” 程驰故意大惊小怪:“你不知道三水吃不了芥末吗?” 说完夹了一块北极贝放到苏淼碟子里:“这个好吃。” 冯嘉嘉不甘示弱,立即夹了一块白金枪:“淼淼尝尝这个。” “三水,牡丹虾。” “淼淼,三文鱼,这块好,肚腩,够肥。” 两个人你一块我一块,一盆刺身拼盘几乎全到了苏淼碟子上,其他人只能干瞪眼。 苏淼赶紧伸手拦住:“好了好了,我有手有脚,你们自己吃吧。” 吃完几轮刺身和寿司,众人已经半饱。 “要不先把蛋糕切了吧?省得带到ktv去了。”苏淼提议。 大家都说好。 程驰站起身跟着服务员去取暂存在冷柜里的蛋糕。 取来一掀盖子,众人“哇”地叫起来。 蛋糕上赫然用巧克力酱裱着苏淼和程驰两个人的名字——顾招娣一家店订的两只蛋糕,图省事写了一样的。 程驰推了推眼镜,挑衅地对着冯嘉嘉挑挑下巴。 苏淼看在眼里,总算明白冯嘉嘉为什么老骂他衣冠禽兽了,这副样子确实挺讨打的。 冯嘉嘉像是不认识字一样盯着那两个字认了半天:“程、驰?你也生日?这就太不地道了啊,两个人生日让淼淼一个人买单,这还没怎么着呢,先就吃起软饭来了,呵呵。” 程驰弯起眉眼:“我乐意。” 旁边一个服务员欠欠身:“这个小先生刚刚已经把单买掉了。” 苏淼一听着急起来:“你怎么这样啊!说好了我请客你付什么钱!” “本来就是我们一起过生日,哦,对了,等会儿记得给我220,”程驰用下巴点了点冯嘉嘉,“我不请白痴吃饭。”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唇枪舌战,吃完饭一伙人转移阵地,这两个人到了ktv继续战斗不止。 冯嘉嘉点了歌正准备唱,好不容易前奏完了刚张开嘴,程驰啪地切了:“对不起啊手滑。” 程驰一首歌没点,冯嘉嘉没法以牙还牙,憋了一肚子闲气,索性不再点了,安心喝饮料吃水果,听别人唱。 苏淼出了名的好嗓子,但很自觉地不当麦霸,唱了一首就把麦克风给了别人。 “宝贝儿你唱得比原唱还好听,”冯嘉嘉赞不绝口,“对了我跟你说,我表哥……” 程驰在冯嘉嘉面前早就不讲什么风度了,毫无压力地打断她:“呵呵,表哥?” 冯嘉嘉白他一眼:“大表哥,不是流氓,那个是二表哥……说到哪儿了,我表哥在金融街开了个清酒吧,每天晚上请乐队和歌手驻唱的,那些人还没你唱得好呢!” “怎么可能,人家是专业的......” “我说真的,哎,你有没有兴趣做兼职?我帮你问问我哥啊,”冯嘉嘉越说越起劲,“那些歌手可赚了,唱一个晚上五百,还不算小费。” “啊?我不行的吧……”冯嘉嘉说的离她生活太远了,苏淼有点无法想象。 “她不去。”程驰干脆地帮她回绝了。 冯嘉嘉白了他一眼:“淼淼你别担心啊,不是那种酒吧,就是老老实实喝酒聊天听歌的,客人都是附近金融街上班的白领。” “她不缺钱,三水你缺钱吗?”程驰盯着她,好像只要她敢说一个缺字马上用钱砸死她。 第23节 “谢谢你啊冯嘉嘉,我在一中已经有点跟不上了,就是想去也没时间,而且我爸妈也不让我晚上出门啊。” “哦,这倒是,”冯嘉嘉从小父母离异,两边都不管,她早忘了世界上还有家长这种麻烦的存在,“那算了,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去再说吧。” 快散场时客人们纷纷从包里拿出送给苏淼的生日礼物。 “不好意思啊程驰,”王瑶抱歉道,“不知道你也生日,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除了冯嘉嘉之外,所有人都向程驰表示了歉意。 苏淼收礼物收到手软。 冯嘉嘉对苏淼道:“拆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苏淼先拆开冯嘉嘉的小礼物盒,是条施华洛世奇的黑天鹅项链。 “哇!好漂亮!”苏淼惊叹道。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冯嘉嘉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程驰。 苏淼又拆了其他人的礼物,一一道谢。 “咦,程驰你的呢?你该不会没准备吧?”冯嘉嘉笑道,“难怪急着埋单将功补过了。礼物讲究的是心意,光花钱是不行的,老兄。” 程驰笑笑没说话。 苏淼忙解释道:“我们说好了都不送的,反正差不多时候生日,送来送去也麻烦。” 和老同学分别之后,苏淼和程驰一起坐公共汽车回城西。 程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扁扁的方盒子:“生日快乐。” 苏淼拆开一看,是一张原版cd,她最喜欢的英国摇滚乐队。 “这个很贵的,你不是要攒钱买镜头吗?还乱花钱……靠!这是真的签名?!假的吧!假的吧!” “喜欢吗?”程驰翘起嘴角,明知故问。 “喜欢死了!等我死了要把它带进骨灰盒里!”苏淼爱不释手地把盒子抱在胸前。 程驰推了推她脑袋:“生日瞎说什么死啊死的!” 晚上和苏淼爸妈一起吃了蛋糕和长寿面,程驰拿着苏淼送她的礼物回到自己家。 他把包装纸小心地用美工刀划开,摊平了夹在书里。 苏淼送他的礼物是一本原版精装摄影集,是他最喜欢的摄影师,他的所有摄影集程驰都收了,只缺了这一本,因为有点贵,一直没舍得买。 程驰爱惜地摩挲着封面,他从来没告诉过苏淼自己最喜欢哪个摄影师。 手机震动了一下,程驰打开一看,是苏淼的短信。 [对不起啊,都没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 程驰正要回,又一条短信过来。 [难得过次生日还让你见仇家] 这种酸叽叽的话当面说不出口,隔着屏幕反而容易一点。 [没关系,我挺开心的] 他没说谎,其实他每次见到冯嘉嘉都特别开心,只有这种时候,借着半真半假的吵闹打掩护,他才敢让心里的念头流露出一点点。 第二十二章 苏淼生日一过就是秋季运动会。 从早上开幕式起, 苏淼就没见到阮娟。打手机无人接听, 她只好发短信问她,然而两条短信也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阮娟报的女子50米短跑排在第一天上午。 各班参赛的同学已经上跑到热身了, 可她却仍旧不见踪影。 苏淼只好去问体育委员:“阮娟怎么没来?她跟你请假了吗?” 体育委员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她怎么回事?自己报的名, 临到头发个短信说声来不了, 这是耍谁呢?!一时半会儿叫我上哪儿找人替她去......” 苏淼赶紧打断他:“她有没有说为什么来不了?” “生病!”体育委员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哼,身体差就跟看台上呆着去!报什么名!这不玩人么!” 苏淼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坐回看台上, 心不在焉地看比赛。 第一天上午基本都是些观赏性强又比较精彩的项目,比如短跑、跨栏跑、接力跑之类,加上运动会刚开始还有点新鲜感,看台上的观众还算投入,嗑瓜子打牌的比较少。 于是周恬恬从跑道上穿过时立即有眼尖的同学发现了她。 “哎, 那不是我们班周恬恬吗?”一个女生指着远处道, “她旁边那个男生是谁?拿照相机那个,长得好帅啊!” “一班的程驰呀, ”另一个女生道,“你不知道吗?” “啊啊!他就是程驰?”第一个女生兴奋起来, “有没有搞错,怎么帅哥都往一班跑,我们班都是些挑剩的歪瓜裂枣。” 她这句大实话吸引了不少目光, 女同胞大多深以为然,男同胞普遍义愤填膺。 苏淼朝跑道上望去,果然看见程驰和周恬恬走在一起,确切地说程驰走在前面些,周恬恬落后他几步。 程驰跟安了雷达似的,立即侧过头朝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途中相遇,程驰笑了。 “哎我的妈呀,他在对我笑!”刚才那个女生捧心道,“笑起来更帅了!啊我要心肌梗塞了!” 苏淼跟自己被人当面夸一样,尴尬地挠了挠耳朵。 “程驰,等等我,别欺负我腿短啊!”周恬恬娇憨地埋怨了一句,顺着程驰的视线往看台上一扫,果然看见了苏淼。 她脸上的笑越发灿烂,亲热地朝苏淼挥手。 苏淼没反应,仿佛没看见她。 周恬恬好像取得了某种胜利,得意地勾了勾嘴角,一溜小跑超到程驰前面,转过身拦住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边仰着头和他说话一边倒退着走:“呼——总算追上你了!” 这话有歧义,程驰当然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从初中蹿个子开始就红云罩顶,没谈过恋爱,但是拒绝女生的经验十分丰富,逐渐也摸索总结出一套经验教训。 周恬恬这类女生是最难缠的,倒不是说她有多死心塌地多执着,而是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置于一个你能够明确拒绝的被动位置。 她会花时间步步为营地接近追求对象,举止暧昧,言语充满暗示,但就是不把话说破,始终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不给任何回应,她会不停创造和你相处的机会,久而久之俨然就成了周围人都默认的准女友。 你要是一本正经地拒绝,可她并没有明确表白,倒显得你自作多情——而且拒绝也没用,她会一脸无欲无求地告诉你“你不用喜欢我,我喜欢你和你无关”。 程驰停下脚步,公事公办地道:“你去拍女子跳远,我去拍男子跳高。” 周恬恬睁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啊?社长叫我跟你一组打下手的啊,我都不会拍......” “那你回看台吧,我这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周恬恬鞋跟在草地上蹭了蹭,嘟着嘴道:“那怎么行,你们都在忙,我怎么能休息。。。。。。要不然你教教我吧,单反我用不来......” 她指了指抱在胸前的单反相机,这是社长借给他,社长最近鸟枪换炮,这台以前买的尼康入门单反就闲置了下来,正好拿来发挥余热。 程驰一伸手:“相机给我一下。” 周恬恬眼里掠过欣喜,小心翼翼地把相机交给他:“程驰你的手好漂亮哦,手指真长!” 程驰没什么反应,接过相机调到自动档还给她:“好了,直接对着按快门就行了,拜拜。” 说完仗着自己长了两条大长腿,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周恬恬有心追上去,可今天为了好看穿了松糕鞋和包臀牛仔短裙,实在迈不开腿,只得怏怏地作罢,脖子上挂着沉沉的相机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敷衍地对着运动场地摁一下快门。 她闲晃了一上午无功而返。 中午在食堂看到苏淼和程驰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突然灵机一动:何必满操场找人,哪里有苏淼哪里就有程驰,下午她跑八百米,程驰肯定会守在旁边给她拍照。 下午阮娟还是没出现,苏淼又打了几通电话,一开始还是无人接听,到后来干脆就是关机状态了。 “高一年级女子八百米参赛同学请准备......” 广播里开始通知集合了,苏淼只得把手机放进包里,托旁边的同学暂时保管,脱了外套爬下看台。 苏淼只穿了件短袖t恤,已经过了中秋,风吹在手臂上有点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立即从天而降。 周恬恬料事如神,程驰果然出现在苏淼身边。 “那么冷的天穿短袖,不怕感冒吗?”程驰把外套扔给了苏淼,自己光着两条胳膊,着实没资格说这话。 一班看台上传来一声内涵丰富的口哨,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程驰镇定自若地转过头,朝看台上的同班同学点点头。 金丝猴抓着旁边谢沐文的肩膀一阵猛摇:“我靠!我们程帅哥慧眼识猪啊!” 他刻意把“猪”字说得阴阳怪气,唯恐别人不能领会,又画蛇添足地学了两声猪叫。 谢沐文心里反感,不过脸上半点没有带出来,只是笑而不语。 操场上苏淼脸一红,扫了眼他胳膊上肉眼可见得的鸡皮疙瘩,把外套塞还给 他:“自己穿上,我脂肪厚。” 程驰没再坚持,不过拿回外套也不穿,只搭在胳膊上。 苏淼开始做热身运动,程驰在一边絮絮叨叨:“动活动脚踝,天气凉小心把脚崴了。” “知道啦。”苏淼一抬头,看见迈着小碎步朝他们走来的周恬恬,朝程驰挑挑眉揶揄道,“啧,烈郎怕女缠,我准备上场了,你自求多福啊。” “三水加油!”周恬恬走到程驰身后,朝苏淼挥挥手。 程驰往前走了两步,拿起相机对准起跑线上的参赛选手。 周恬恬也学着他的样子端起相机,他按快门,她也按快门,他往前走,她也往前走,也不靠得太近,也不离得太远,但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在跟着程驰。 程驰对周恬恬不假辞色,害得看台上的金丝猴操碎了闲心:“我们程帅哥的近视到底多少度啊?” 苏淼虽然经常一早上跑四五千米,但是速度很慢,全速跑八百米到最后半圈仍然是上气不接下气,冲过终点时差点背过气去,也没能拿到前三——她长跑不怎么样,本来就是来充数的。 她接过程驰递来的矿泉水,在跑道边的草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指指程驰的相机道:“记得把难看的照片删掉啊!” “我拍你怎么会难看?”程驰信心十足。 苏淼却很有自知之明:“还是全删了吧,没说你技术不好,怪我长得太抱歉。” 第24节 第二天阮娟还是没消息,苏淼不由自主想起那两个恒育的女生,越想越觉得蹊跷,简直坐立不安起来。 阮娟性格内向,在班里默默无闻,除了她几乎没什么相熟的同学,苏淼在班里问了一圈,很多人连她没来都没发现。 就在愁得不知怎么办时,她突然想到,阮娟在一中其实还有一个熟人。 谢沐文正在参加高一组跳高比赛。 他头脑发达,四肢也不简单,最擅长网球,但是一中没有这么洋气的项目,只能随便报了几个田径项目,凡是报了名的无一例外拿了金牌。 围观的女生里三层外三层把比赛场地围得水泼不进。 谢沐文在女生们崇拜又倾慕的注视下起跳,不负众望地越过高高的横杆,优雅轻盈得像只燕子掠过斜风细雨。 毫无悬念的高一组第一,成绩甚至超过了高二和高三的学长。 苏淼耐着性子等他比完穿过人群,这才把他叫住:“谢沐文。” 谢沐文转过身看着她,微露困惑。 苏淼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看着脚尖:“我是阮娟的同桌。” 谢沐文和善地笑了笑:“苏淼,你好。” 苏淼没想到他记得自己的名字,觉得很意外。 她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犹豫道:“方便过来一下吗?有件事想问问你。” 谢沐文露出迟疑的神色。 苏淼猛地意识到他大概是误会了,脸涨得通红,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阮娟的事。” “哦,”谢沐文捋了捋额发,和她走到看台后面,“阮娟怎么了?” “她这两天没来学校,打她手机也关机了,你知不知道她家里的电话?”苏淼问道。 “这样啊,你稍等一下,我去看台上拿一下手机。” 苏淼忐忑不安地踱着步,谢沐文很快拿了手机来,打开通讯录翻了翻:“我不知道她家里电话多少,只有她妈妈的电话,你记一下。” 苏淼一掏口袋,这才发现刚刚走得急了,忘了带手机。 谢沐文很替人着想:“你报手机号,我发名片给你。” 苏淼回到看台上取出包里的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名片,只见上面备注着“张阿姨”三个字。 第二十三章 苏淼拨通了阮娟妈妈的号码。 响了六七下, 手机里传来一个疲惫的女声:“喂?” 细声细气的, 和阮娟很像。 “喂,阿姨您好,”苏淼连忙道, “我是阮娟的同班同学,一中的。” “哦哦, 是小娟同学呀, 你好你好, ”对方变得热情起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就问问, 听说阮娟生病了,现在好点了吗?我打她手机没打通。”苏淼解释道。 “谢谢你......”电话里的声音欲言又止,“她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感冒......真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打电话过来......” “阿姨您现在在家吗?方便叫她接一下电话吗?”苏淼生怕她挂电话, 赶紧道。 “不好意思啊, 我......我在上班。” “哦哦,对不起打扰您了, ”苏淼立即道歉,“那您晚上下班回家跟她说一声, 让她回个电话或者消息给我行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我今天晚上不回去。” 苏淼一愣,随即道:“那您方不方便给我一下您家里的电话?” “家里电话机坏掉了......”阮娟妈妈像犯了大错一样。 不愧是一家人,苏淼心道, 母女俩说话的语气太像了,好像时刻担心给人添麻烦似的。 “没关系的阿姨,”苏淼实在放心不下阮娟,“阮娟一个人在家吗?要不您给我个地址,放学以后我把这两天的作业给她送去。” “那怎么好意思......” 阮娟妈妈下意识地推辞,苏淼连说不麻烦,她这才千恩万谢,犹豫着说了地址。 苏淼一边听一边拿笔记下。 原来阮娟家住在三春路上,正是她和程驰上回吃烧烤的小吃街。 难怪会在哪里遇到阮娟,苏淼恍然大悟。 挂了电话,苏淼给程驰发了条短信:[今天放学不用等我,我要去看个生病的同学] 程驰的回复立即到了:[要陪你去吗?] 苏淼回想起上次阮娟惊慌失措的样子,猜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事,便回道:[不用了,我去一下就回来] 因为开运动会,放学时间比平时早了近一个小时,苏淼到三春路的时候人还不多,许多小吃摊、夜排挡也还没摆出来。 苏淼掏出记着地址的草稿纸确认了一下门牌号,然后一家门面挨着一家门面找起来。 很多店面是违章搭建的,几个铺子共用一个门牌号,或者干脆没有门牌号,找起来很吃力。 苏淼睁大眼睛在一片花花绿绿的招牌中搜寻,时不时问问路边的摊主46号在哪里。 找了好半天,她终于站在了44和48两块门牌中间,面前是一家卖麻辣烫的小店。 店门外支着口大锅,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把客人选好的料放进锅里,看见苏淼笑着招呼:“小姑娘要吃什么?进来看看。” 苏淼往店里张望了一下,有点不确定,这怎么也不像是住人的地方,不会搞错了吧? 可是44和48号之间的确没有别的房子了。 “不好意思,请问阮娟在这里吗?”她迟疑地问道。 “你是小娟......?”男人看了看她的校服。 “叔叔,我是她同班同学,来给她送作业。” “哦哦!太麻烦你了!快进来快进来!我是她爸爸,你在里面坐会儿,我把这一锅给客人烫好就来,不好意思啊!” “不急,您慢慢的。” 苏淼说着走进店里,只见沿墙的冷柜里放着竹签子串好的肉丸和蔬菜,逼仄的店堂里只有两张小方桌和几把塑料椅。 她在桌边坐下,一转头就瞥见墙壁上厚厚的油垢,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阮娟爸爸很快应付完客人走进来,苏淼这才发现他走路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的。 “不好意思让你等那么长时间。”他边说边往墙上一推,苏淼这才发现冷柜旁的墙壁上有扇三夹板充的暗门,门里是一道木楼梯。 “小娟!”阮娟爸爸朝上面喊了一声,“你同学来看你了!我叫人家上来啦!” “哎——”阮娟细细的声音传过来,听着有点发颤。 男人说完转头对苏淼抱歉地笑:“你上去吧,里面有点暗,楼梯不太好,爬上去小心点。” 苏淼道了声谢,弯腰低头走进门里,心惊胆战地爬上年久失修、吱嘎作响的窄梯。 顶上是个小阁楼,低矮逼仄,人站在上面直不起腰来。 赤.裸.裸的贫穷扇在她脸上,像个响亮的耳光。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鸽子笼并不是比喻,而是名副其实的客观描述。 就是这么逼仄的空间还摆着两张床,中间一根铁丝上挂着条布帘子,拉着一半。 阮娟就躺在较窄的那张床上——说是床,其实该称为地铺,她伸不直腿,只能蜷起身子侧躺着。 “阮娟,你怎么样了?”苏淼弯着腰,努力克制着转身逃跑的冲动——要不是那楼梯太难爬,她说不定真的跑了。 “苏淼,”阮娟捋了捋披在脸颊上的头发,鼻音有点重,“坐下来吧,弯着腰累不累?” 苏淼挨着她床边坐下,阮娟捂着嘴咳嗽两声,挥挥手道:“你坐那边点,我感冒,不要传染给你。” “没关系,”苏淼没动,“快点传染给我,让我在家休息两天。” 阮娟咯咯笑起来。 她并不像上次那样慌张,也许在她爬楼梯那段时间已经慌张过了,现在脸上有种看破红尘般的轻松。 “谢谢你来看我,是谢沐文把我妈电话给你的?” 苏淼点点头:“对不起啊,我实在不知道问谁......” “没事,”阮娟软绵绵地抬抬手把她打断,“我妈是谢沐文家的保姆。” 苏淼隐隐猜测过,没想到她这么直截了当就讲出来了,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阮娟看着她说,“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我妈在谢家做了很多年了,我小学的时候成绩还可以,毕业的时候谢沐文的妈妈问我妈要不要去恒育,她帮我出赞助费......我爸被车撞坏了脚以后,很多年家里没碰上过什么好事了,爸妈都很高兴,所以我就去了。” 苏淼解开了一直以来的疑团,心里却空落落的。 “恒育那两个女生来找你干嘛?”她皱着眉头,抿了抿唇,“他们是不是欺负你?” 阮娟脸色一变,把被子拉过胸口:“没有。” “那......他们真的是你朋友吗?”苏淼小心问道。 “嗯。”阮娟咬着嘴唇点点头。 “好吧,”苏淼说着站起来,猫着腰,免得脑袋撞上天花板,“你在家好好休息,有作业我给你带过来。” “谢谢,”阮娟轻轻道,“应该不用了,明天烧退了我就回学校上课。” 苏淼嗯了一声,弓身走到楼梯口,回头对阮娟道:“虽然我们认识没多久,但是......要是你什么时候想找人说说话......或者发发短信什么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尴尬地挠了挠耳朵,小心地踩着陡峭的楼梯往下。 “苏淼......”阮娟叫住了她。 阁楼上信号不好,苏淼下了楼才收到程驰半小时前发的短信:[什么时候回来?] “小同学在这里吃点夜饭再走吧!”阮娟爸爸热情留她。 “谢谢叔叔,不好意思我爸妈等我回去吃饭呢。” 第25节 苏淼和他道了别,走出店外,天已经快黑了,三春路上像平常一样熙熙攘攘,四处是蒸腾的热气,暖黄灯光把街沿边的污水映得流光溢彩。 苏淼觉得头重脚轻,后背一阵阵发冷。 她一走到店外就给程驰拨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三水?” 苏淼一瞬间找到了这个世界的支点,脚落回了实地上,委屈得想哭。 虽然那委屈不是她的委屈。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程驰立即察觉她不对劲,“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没事没事,”苏淼连忙轻快地道,“我马上回来了,聊着聊着忘了时间,同学家信号不好,才收到短信。” “你先给阿姨打个电话,她找不到你会着急的,”程驰顿了顿又道,“真的不用我过来?” “真的不用,”苏淼拿钥匙蹲下开车锁,把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中间,欲言又止,“程驰......” “嗯?” “没什么。” 苏淼没把阮娟的事告诉程驰,毕竟关系到女同学的隐私。 回家以后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翻开手机,拨通了冯嘉嘉的电话。 “哎呀!今天怎么想到主动给我打电话了?”冯嘉嘉得意洋洋道,“是不是和程驰掰了?哈哈!” “说正经的,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宝贝儿你怎么了?” “那个......我有个同学......”苏淼吞吞吐吐,半天没个下文。 “嗯嗯,你有个同学,我有五十个同学,你有话倒是直说呀,急死个人!”冯嘉嘉是个急性子。 苏淼咬咬牙,鼓起勇气道:“我同学被人拍了不好的照片,怎么办啊?”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星期五, 苏淼社团活动请了假, 坐15路公共汽车到了恒育的后门附近。 冯嘉嘉翘了一下午的课,到得比她还早。 “对不起啊,让你大老远跑过来。”苏淼抱歉道。 “嘁!跟我来这一套!”冯嘉嘉和她并肩往恒育走去, 走两步用肩膀撞撞她,“哎, 你怎么不找程驰?” “找他干嘛?”苏淼反问道, “这次来恒育我没告诉他, 你别说出去啊。” “咦?你居然还有瞒他的事!”冯嘉嘉纳罕,“你俩不是连体婴吗?” “谁连体婴......人家女生不想让别人知道。再说程驰哪有嘉嘉姐你能啊,对吧?”苏淼边说边捏捏冯嘉嘉的肩。 男生对上女生, 又不能打又不能骂,总不见得让程驰出卖色相吧——虽然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虽然是来跟人“讲道理”的,但是不排除道理讲不通得采取别的手段,这种时候斯文败类就没有女流氓好用了。 冯嘉嘉本人虽然不是流氓,但是有个流氓二表哥, 也算家学渊源。 冯嘉嘉对她的小九九一清二楚:“我说淼淼, 你知道流氓的表妹不等于流氓吧?” “谁敢说我们嘉嘉姐是流氓?谁说我跟谁急!”苏淼义正词严。 “程驰啊,还有谁。” “他童言无忌, 嘉嘉姐别跟他一般见识。”苏淼狗腿道。 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一震, 苏淼打开一看,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 [跑哪儿去了?社团活动怎么没去?] 苏淼立即把冯嘉嘉推出去挡抢。 [冯嘉嘉有事找我] [早点回去,今晚数学] 不一会儿又一条短信追过来。 [离白痴远一点, 小心传染] 昨晚电话里苏淼只说了个大概,冯嘉嘉边走边问清楚来龙去脉:“他们为什么整你同学啊?抢男人?” 苏淼摇摇头:“抢什么啊,哪里轮得到她抢,就是暗恋他们校草,不知道怎么被人发现了,全班女生联合起来孤立她,那两个只是挑头的。” “就为这个?”冯嘉嘉难以置信,“那什么校草啊?镶金边的?恋一下能少块肉?还以为挖了他们家祖坟呢!” “我同学家里条件差,跟校草家又有点关系......他们想欺负人总能找到理由的吧,”苏淼叹了口气,“本来以为毕业了换了手机号就没事了,谁知道校草和恒育校花一分手,正主还没怎么呢,那两个女的又堵到我们学校来了。” 他们嫌她不够逆来顺受,就变本加厉地换着花样欺负她。 这次阮娟重感冒发烧就是因为被他们浇透了冷水,在江边上吹了一晚冷风。 冯嘉嘉义愤填膺:“她没告诉那个校草?和他们家不是有关系吗?” 那天阮娟第一句话就是“别告诉谢沐文。” 苏淼问为什么,她的回答耐人寻味:“谢沐文没兴趣知道这种事。” “估计告诉也没用吧,”苏淼想了想道,“说不定被欺负得更惨。” 冯嘉嘉沉默了一会儿,撇撇嘴:“不是我说大话,那两个女的也就欺负欺负老实人,小丫头片子看了两集电视剧学人家耍横,呵呵,姐今天教教他们做人。” 说完煞有介事地掰了掰手指,半天没掰出一声响来。 “对了,”她拍拍脑袋掏出手机,“得给我二哥的号码设个一键拨号,万一他们人多势众不好搞......” 苏淼:“......” 他们穿过马路走到恒育后门附近,这时候是上课时间,门口有个穿制服的保安守着。 两人在围墙下徘徊了一会儿,下课铃响了,逐渐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出来,去对面的奶茶店买饮料。 他们瞅准了一群五六个女生,若即若离地跟在他们身后。 恒育每周五也是私服日,他们顺顺利利地混了进去,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国际部。 苏淼正要找人问,走廊上迎面走来两个女生,一个黑长直挑染着一缕桃红色,另一个栗色大波浪卷,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就是他们。”苏淼小声道。 冯嘉嘉走上前去直接把人拦下:“宋安琪,林子韵?” 黑长直抬起下巴,傲慢地瞟了眼冯嘉嘉和苏淼:“你们谁啊?” “给我过来。”冯嘉嘉咬牙切齿地道。 她眼睛吊梢嘴角下垂,不笑的时候一脸凶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那两个女生交换了个慌张又狐疑的眼神,抬脚就要往教室里跑。 冯嘉嘉用力一推黑长直的肩膀,又顺势一搡,把她抵在栏杆上,恶形恶状地道:“阮娟的事是你干的吧?今天走一个试试?信不信我搞死你?” 苏淼尴尬得直冒冷汗,差点忍不住捂眼,嘉嘉姐的台词可能是跟电视剧借来的。 有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有的好奇地张望两眼,有的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没人管闲事。 这两个女生仗着家里有钱嚣张跋扈,平常多的是人捧着,真有事却没人替他们出头。 波浪卷吓得嘴唇都哆嗦了,黑长直还在嘴硬:“你想干嘛?你敢!我爸......” 冯嘉嘉一手捏住宋安琪的下巴,一手拍拍她脸蛋:“我还真敢,听说你们喜欢拍照是吧?改天姐帮你们也拍两张那什么......人体艺术怎么样?” 那两个女生也只有在阮娟面前逞逞威风,遇上冯嘉嘉这样的真流氓表妹,就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西贝货。 “我们只是和她开开玩笑。”黑长直态度软下来。 “对,对,只是开玩笑,不信你们问阮娟,她自己也知道的......” 苏淼从来没听过这么荒谬的话,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他们可能真是这么想的——对阮娟来说天大的事,在他们看来真就只是茶余饭后的休闲娱乐。 苏淼有生以来第一次遗憾自己不是个流氓。 “相机呢?”她问道。 黑长直目光躲闪:“在家里。” “呵呵,蒙谁呢?”冯嘉嘉冷笑:“滚去拿!” 黑长还在犹豫,波浪卷哭丧着脸道:“宋安琪,还是给他们吧......” 两人把波浪卷扣下当人质,宋安琪跑回教室,从包里拿了个银色的卡片相机出来。 苏淼拿过来,打开预览模式翻了翻,脸色越来越差。 她直接把储存卡取了出来:“别的地方有备份吗?” 宋安琪摇摇头:“这种东西谁敢存在电脑里。” “要是有一张流出去你们小心点!”冯嘉嘉临走又指着鼻子把他们威胁了一通。 两人在车站道别,苏淼给阮娟发了个消息。 [已经拿回来了,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了,放心吧] [谢谢] 过了一会儿,阮娟又发来第二条短信。 [真的谢谢] *** 周一傍晚放学时,苏淼和程驰并排推着车往校门外走,发现不少人在玻璃橱窗前驻足。 苏淼视力好,一眼就看到橱窗里的艺术字:“是运动会的照片!里面有你拍的吧?去看看!” 两人把车停在一边,走到近处。 “哪些是你拍的啊......”苏淼从左往右依次欣赏,冷不丁看到自己的倩影,“哎呀我靠!这不是你拍的吧?” 第26节 程驰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赶紧摇头,这要是他拍的该绝交了。 照片上的苏淼一脑门汗,皱着眉头闭着眼,张嘴喘着粗气,丑得亲娘都不肯认。 她虽然胖了点,好歹也是个五官清秀的胖子,这张照片实在抓得很寸。 “我怎么能那么丑!”苏淼苦着脸道,“这......这得在橱窗里挂多久啊?” 程驰想了想,这两个月学校都没什么重大活动,估计得挂到放寒假了。 程驰脸色不大好。 上周五摄影社活动时,他们把自己筛选出的照片拷给社长,再由社长挑选,把最终选定的照片交给学校。 这张有点虚焦的照片是谁拍的,又是怎么入选的,他用膝盖想也知道。 苏淼也猜到了,那天跑八百米旁边除了程驰就是周恬恬——借程驰一百个胆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她见程驰脸色不好,赶紧笑笑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一对比还显得真人好看点了。” 橱窗里的照片也就几天新鲜劲,时间一长就没人留意了,苏淼真不觉得是多大事儿,上学放学绕道走,眼不静为净就是了。 没想到过不了几天,她又出了次风头。 这回可比橱窗里的丑照耸动多了。 起初苏淼不知情,只觉得那几天走到哪儿都有人看她,哪怕下了课坐在教室里,也常有外班的人在门口、窗外探头探脑。 同班同学见了她也都神色古怪,想笑不能笑的样子。 苏淼越来越疑惑,最后忍不住问阮娟:“我脸上写了字吗?他们干嘛盯着我看?” 阮娟期期艾艾半天,最后低着头小心道:“对不起......苏淼......我怕你知道了不高兴没敢告诉你......你没上过我们学校贴吧?” 苏淼没注册过贴吧账号,她听说过他们学校有个贴吧,也知道有些同学时不时上去玩,但是没在意过,这是她第一次打开南林一中的贴吧。 一眼就看见置顶帖下的第一高楼:没想到新科校草口味这么重!!! 苏淼有种不祥的预感,点开一看,主楼只有“rt”两字,下面贴着她和谢沐文的照片。 是运动会那天两人在看台后说话时被人偷拍的,也不知是取景时的心机还是碰巧,照片里两人之间的距离显得比实际近很多。 回帖最多的几层楼依次是: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妈呀好丑] [今天开始每顿吃三碗饭,校草迟早是我的] [别小看她,人家还脚踩两条船呢] 这条下面有人问:[另一条是谁啊?] 层主回道:[高一1班的程驰] 苏淼看了看层主的id,只有一个字——“嘘~” 第二十五章 苏淼看着一个个id, 一张张脸在脑海中浮现, “doriand”是谁?“毛毛毛豆豆”又是谁?她知道里面一定有一些同班同学,一些回复里提到的事显然只有他们班的人知道。 苏淼把那些疑似同班同学的id和评论看了又看,试图根据口吻和说话习惯猜测背后的可能是谁。 很快她就放弃了, 这不可能,她永远不可能证实自己的猜测, 她也不可能一个个去对质。 也许还有很多人并没有留言, 但是对着屏幕笑过, 在背后窃窃私语过,交换过心照不宣的眼神——难道她也要一个个去揪出来吗? 而且正是这些人每天笑着和她打招呼,把笔记借她抄, 在她被田胜利罚站的时候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在她跑八百米的时候给她加油,认真地对她说你最近瘦了。 他们的善意和恶意一样小一样大,也一样真实存在。 “淼淼,装好的菜要冷掉了, 你什么时候上去?”顾招娣在客厅里催。 “来啦——” 苏淼叹了口气, 关上浏览器,看了看右下角的时间, 竟然已经在电脑前浪费了近一个小时。 她赶紧打开书包,理了理作业和晚上补习要用的资料和习题册, 打包好晚饭,上楼去找程驰。 苏淼用钥匙开门进去,只见程驰坐在客厅的电脑桌前, 他手搭在鼠标上,半个身子对着门口,看着有点心虚:“来啦!” 苏淼越过他肩膀看了眼开着的电脑,屏幕上干干净净,一个窗口都没有,显然是在她进门的刹那关了。 她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学校贴吧那个帖子你也看到啦?” 程驰点点头,脸色活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不起。” 苏淼扑哧一笑:“你道什么歉啊,难道那帖子你发的?” “当然不是!”程驰说完才意识到她在开玩笑,“你没事吧?” 苏淼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也就是无聊,我不也在背后说你们班那个男生长得像猢狲嘛。” “你是开玩笑......” “他们也是开玩笑。” “他是长得像猢狲。” “我也是真胖啊,”苏淼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真的,那种事计较不过来的,要不日子没法过了。” 话是这么说,程驰还是看得出她的沮丧,十六岁的少女,谁愿意被人这么说呢? 程驰推了推眼镜,想了想,从茶几上拿起铁皮罐子:“吃不吃糖?” 他这也算是一招鲜吃遍天了,从小到大,不知道怎么安慰苏淼的时候,就只会请她吃糖,吃饼干,吃蛋糕,吃冰淇淋,吃火锅,吃小龙虾,吃烤羊肉串...... “吃什么糖,吃饭了!”苏淼接过罐子放回原处,走到餐桌前坐下来,“快来,菜都凉了!” 程驰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停下筷子看她一眼。 苏淼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饭粒?” 程驰摇摇头,开始挑青椒炒肉丝里的青椒,留下肉丝给苏淼。 “我才该和你说对不起。”苏淼突然道。 程驰拿着汤勺诧异地看她:“嗯?” 苏淼是真觉得抱歉,程驰一个平头正脸的小伙子,南林一中一枝花,莫名其妙成了她的一条船,实在是大材小用。 “程驰,”她想了想,字斟句酌道,“要不我们在学校里还是少见面吧?” 程驰手里的汤勺铛一下落到碗里,又清又鲜的腌笃鲜溅了一桌子。 苏淼一边站起来抽纸巾一边接着道:“学校里有些人很无聊的,被他们看到你和我走得近又要笑话你。” 程驰紧咬的齿关放松了点:“你怕他们笑话吗?” “我是无所谓啦......” “那你觉得我会怕吗?”程驰挑挑眉,“苏淼,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苏淼设身处地一想,自己确实说错话了,要是程驰这么自以为替她着想,她肯定气得肝都要炸了。 “真生气啦?”苏淼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对不起啊......” “我不是怪你。” 就是有点难过。 第二天阮娟告诉苏淼,贴吧里那个帖子不见了,好像是被管理员删除了。 苏淼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不打算再看帖子,但是知道某个地方不断有人尖酸刻薄地对她评头品足,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可就在帖子删除后的第二天晚上,苏淼接到了冯嘉嘉的电话。 “有人往我们学校帖吧里发了你的照片,和个男生的,长得还挺帅。” “啊?”苏淼懵了,“怎么会发到你们那里去的?” “那男生是你谁啊?”冯嘉嘉关注的重点显然不太对劲。 “就是那个校草,我说那张照片怎么会发到你们那儿去的?谁发的啊?” “就你同桌那个校草?” “嗯。” “哦,”冯嘉嘉一听兴趣全失,终于能好好解答苏淼的疑问了,“好像是从恒育的校内网里转出来的,靠!真有钱,还有校内网!” 苏淼等了半天,发现她全无自觉,只好主动开口:“嘉嘉姐我的照片被人到处贴,你不该安慰一下吗?” “哦对,他们都说你肥,都被我怼回去了。” 苏淼出于好奇点开南林二中的贴吧,果然看见一个名为“代表月亮消灭你们”的id坚持不懈地舌战群雄。 [哔哔哔哔哔——你丫哔嘴放干净点!] [肥你妈哔——] [哔哔哔——有种放学别走!] 苏淼吓得手一抖关了浏览器。 第二天一早冯嘉嘉又给她打电话:“不知道哪个傻逼把帖子删了!我熬夜怼了几百条,他妈早上爬起来一看全不见了!” 早自习前,谢沐文走进教室,发现程驰已经在座位上了。 “恒育校内论坛里的帖子我已经找人删了。”谢沐文边说边从书包里抽出张a4纸,“那个帖子里的校外ip我都叫他们拉出来了,电子版的我发你邮箱。” “谢谢,麻烦你了。”程驰朝他点点头。 “应该的,”谢沐文笑了笑,“你朋友没事吧?本来应该我出来澄清的......” 程驰摇摇头:“没关系,已经很麻烦你了。” 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你这样帮她,你朋友真幸运。”谢沐文道。 程驰笑了笑没说话,真要说的话,他觉得自己才是幸运的那个。 第27节 傍晚苏淼和程驰推着车经过橱窗,她不经意瞥了一眼,发现自己跑步的照片也不见了,换成了谢沐文跳高时跃过横杆的瞬间。 “咦?我那张照片不见了!”苏淼对程驰道,“幸好幸好,不知道哪天换的,亏我们还一天到晚绕着走。” “嗯。”程驰推了推眼镜。 星期五摄影社活动,社长把程驰叫到一边。 “你误会恬恬了,你朋友那张照片是我选进去的,恬恬不知情。” “嗯。”程驰掀起眼皮看了眼社长,言简意赅道。 社长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虚起来:“运动会她也辛辛苦苦拍了两天,总不能一张都不给她放,我挑来挑去,她拍的照片不是虚焦就是构图曝光有问题,要不干脆抖糊了,也就这张稍微好一点,没想到你朋友会介意。” 程驰日常挂在嘴角的笑容不见了:“是我介意。” 社长尴尬地笑了笑,拍拍他上臂:“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周到,反正这件事是个误会,过去就过去了,大家一个社团的,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这天的活动是外出扫街,社长有把程驰和周恬恬分在一组,当然有撮合的意思——他对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学妹确实很有好感,但是人家摆明车马喜欢的是程驰,他能做的也只有利用职权给她行个方便了。 程驰平常总是离周恬恬远远的,今天却破天荒地走在她身边。 周恬恬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程驰,三水那张照片......我真不是故意的。” “嗯,社长刚才跟我解释过了。”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周恬恬停住脚步仰起脸。 阳光从法国梧桐树叶间洒下,树叶随着微风款摆,她脸上斑驳的光影也轻轻摇动。少年修长俊朗,少女娇小甜美,怎么看都像一出偶像剧。 “你搞错了,我从没把你当过朋友。” 这话可以有不同解释,虽然程驰语气冷淡,但周恬恬还是燃起希望,她大眼睛里露出懵懂的困惑,微微偏头:“为什么啊?” “交什么朋友是我个人的事,我想应该没必要和不熟的人解释。” 他把话挑得那么明,周恬恬连装傻都不行了:“那张照片真不是我叫社长放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嗯,我知道。”程驰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插在兜里,看起来很闲适,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周恬恬直觉哪里出了错。 “你大概不知道什么是exif吧?”程驰没头没脑地道。 不等周恬恬回答,程驰转身对着落在后面的社长道:“社长,麻烦过来一下。” “周恬恬不知道什么是exif,麻烦你和她解释一下吧。” 社长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耐心解释道:“exif是一种图像格式,记录照片的一些参数,比如相机厂商型号啦,光圈、快门、焦距、iso之类的,我记得不全面,恬恬你要是有兴趣回头我上网查资料发你。” 周恬恬脸色有点差。 程驰点点头继续问社长:“那能不能查看exif信息?” “当然可以啊,有专门的软件,网上可以直接下的,我们社那台公用电脑里就有。” “多谢,”程驰笑着道,“您老接着忙吧。” 社长看看程驰又看看周恬恬,露出了然的笑容,他趁着程驰不注意朝周恬恬挤了挤眼,然后识趣地跑到远处,装作在拍一栋老房子。 周恬恬望着社长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看来程驰不打算把她的小动作告诉别人。 “我查了那张照片的exif信息,我记得那天帮你调到了自动模式,但是显示信息是快门优先。”程驰看了看她。 周恬恬下意识地狡辩:“我不想把单反当傻瓜相机用,学着用用其它模式不可以吗?” 程驰挑了挑下巴:“快门优先拍运动,正常。初学者对快门速度没概念,正常。不过我就奇了怪了,为什么其它照片都是1/125秒,只有这张是1/320秒?” 周恬恬嚅了嚅嘴,无言以对。 “因为你故意把其它照片都拍虚,留下一张相对清晰的,社长当然会选这张,我猜你还删了不少正常清晰度的照片,”程驰看了看她,“周恬恬,你花那么多心思就为了硌应苏淼,累不累?” 周恬恬不说话,看着鞋尖上的一块光斑。 “还有贴吧那个帖子……”程驰接着道。 周恬恬猛地抬起头:“那不是我发的!那天带相机的人多了,我是做错了一件事,但是你们不能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我知道原帖不是你发的,”程驰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我也知道你是哪个id,回了些什么内容,我还知道恒育校内网和二中贴吧的帖子是谁转过去的。” 周恬恬望着他的脸,揣测他是真知道还是在诈自己。 程驰扯了扯嘴角,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竖起食指轻轻在嘴唇上靠了靠。 周恬恬的脸刷地脱了色,后背冒出冷汗。 现在她已经无暇在意程驰喜不喜欢她了,他要是把这些事说出去,她在一中就没法做人了。 “谁也不比谁傻,”程驰最后道,“她不跟你计较是因为她厚道,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没她那么好说话。” 说完他迈开长腿快步朝前走去,把她远远甩在了后面。 社长看见程驰一个人从身边走过,纳闷地回头一望,只见周恬恬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塌着肩膀垂着头,显然是伤心了。 他叹了口气赶紧跑过去,关切道:“恬恬,你怎么了?” 周恬恬抬起头看着他笑,眼眶红红的,眼泪慢慢溢出来:“我没事。” 社长连忙从口袋里摸出包餐巾纸,手忙脚乱地抽出一张递过去:“别哭别哭,程驰跟你说什么了?” 周恬恬接过纸巾,嘴一瘪,双手捂着眼睛哭起来,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学长……我是不是很差劲……” 社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别乱说,你明明很好!” “那他为什么不要我……不喜欢我?肯定是我不够好……” “是他没眼光,”社长感觉有股英雄气概在丹田中翻涌,“你别伤心,他不喜欢你我喜欢你!恬恬,我早就想说了,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第二十六章 几个学校贴吧和论坛里的帖子虽然删除了, 不过苏淼在南林排名前三的高中也算出了名, 这官方钦定谢沐文头号爱慕者的头衔是摘不掉了。 但凡谢沐文在什么场合露了脸,苏淼总要被捎带上。 偏偏谢校草光芒万丈,露脸跟请客吃饭一样稀松平常:升旗仪式发言、全国青少年小提琴大赛、校际篮球赛、全省青少年网球大赛...... 苏淼起初还耐心解释一下她和谢沐文真的没什么, 结果越描越黑,起哄的人越发起劲, 她只得随便他们去了。 谢沐文对这种事更是驾轻就熟, 不解释, 不回应。 作为绯闻中的悲情备胎,程驰还是我行我素,不管别人怎么指指点点, 每天雷打不动地和苏淼一起上学放学吃午饭。 倒是有“小级花”之称的3班美少女周恬恬,之前一直追程驰追得很紧,突然宣布名花有主,以闪电般的速度和高二一个学长在一起了,不知砸碎了几多少年的芳心。 喜欢周恬恬的男生不在少数。 虽然她长得不如同班的正牌级花吴佳雯, 但是级花美则美矣, 是个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几乎不拿正眼看人, 偶尔赐你一眼也是欠她五百块钱的样子,相比之下小级花就平易近人多了。 几个绯闻主人公都毫无反应, 久而久之围观群众都觉得无趣,慢慢的也就很少有人再提起了。 还有个重要原因是苏淼肉眼可见地瘦了。 过了个寒假,一脱冬衣, 原来鹤立鸡群的胖子变成了个普通的胖子,到高一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俨然已经泯然众人。 一个大胖子觊觎校草是新闻,换成一个微胖的普通女生就毫无卖点了。 平静无波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间已经是八月末,他们即将升高二了。 顾招娣早晨出门上班前敲了敲女儿的门,推门进去:“过几天就开学了,暑假作业做好了吗?” “上个月就做好了,不是告诉过你么......”苏淼打了个呵欠,翻过身去。 “你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有意见吗?”顾招娣拢了拢新烫的头发,“别忘了抽个空上街把新衣服买了,钱我压凉水壶下面。” “哦。”苏淼揉了揉眼睛,难得程驰放她一天假,还不抓紧补觉。 “别拖了,”顾招娣叮嘱道,“慢点开学没衣服穿了,小驰有空吗?叫他陪你一起去,他眼光好。” 开学了反正穿校服......苏淼把头埋进史努比公仔怀里。 “你的校服也不能穿了,麻袋一样,开学重新订两套,旧的剪了当抹地板布,倒能剪好多块,”顾招娣自言自语地盘算,“算了还是放着吧,过两天还要胖出来的。” 苏淼急眼了,一掀空调被从床上跳起来:“谁说我要胖了!” 顾招娣一扬眉毛凉凉地道:“说又说不胖的咯,怕什么!还有你那个头发最好去剪掉点。” “不要,我喜欢留长头发,”苏淼抓了抓垂过肩膀的长发,“我长头发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好看能当饭吃啊!头发长了消耗大脑养分,会死脑细胞的!”顾招娣危言耸听,“你看小驰头发多清爽,所以人家脑子好!” “他是男的......老妈你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女儿威风,”苏淼把头发往后一捋,“我期末考好歹进年级一百了。” “你怎么那么容易自满!人家小驰考几名?你怎么不向好的看齐!” 这山望着那山高,天下的家长都一样,她考年级倒数十名的时候他们觉得能考到平均分以上就是烧高香了,可当她一次比一次考得好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不满足了。 苏淼决定不能惯着他们:“人家程驰基因好智商高,赢在起跑线上,我有什么办法,你自己读书的时候成绩那么差,还能指望自己女儿好到哪里去。” “少听你爸瞎讲......上次家长会你们班主任沈老师说了,你这个成绩再加把劲,努力跳一跳,开学分班考说不定能进理科a班的......”顾招娣不死心。 “好了好了,我跳我跳,老妈你上班要迟到了,赶紧走吧。”苏淼趿了拖鞋下床,把唠唠叨叨的顾招娣往外推。 终于把老佛爷送走了,可她也清醒得差不多了,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试了试没睡着,索性起床,一边刷牙一边给程驰发短信。 [起来了吗?今天有没有空?陪我买衣服去啊] [行] 两人直接在楼下碰头。 苏淼穿的还是去年夏天的衣服,宽大的t恤麻袋一样套在身上,像小孩穿大人的衣服,阔领子歪在一边,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一边锁骨。 她窝里蹲了一个夏天,除了隔天傍晚跑步,几乎没怎么出门,去年旅游和军训晒黑的皮肤养了回来,在太阳底下白得发亮。 “啊,好热。”苏淼皱了皱眉头,撩起衣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发圈,抬手把长发捋到脑后。 t恤袖子宽大,一抬手整条胳膊连带一点肩膀都露了出来。 苏淼三下两三麻溜地扎了个马尾巴,回头朝程驰一笑,“这样好多了。” 程驰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好像马上要晕过去一样。 “你没事吧?”苏淼放下手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不至于刚下楼就中暑吧?还是在家里闷太久了?” 第28节 程驰摇摇头,把手插在兜里:“没事,去坐车吧。”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时不时有路人朝他们看过来。 苏淼个子高,胖的时候虎背熊腰显得魁梧,瘦下来却十分高挑,原来的裤子实在太肥,顾招娣翻了条初中发胖之前的牛仔短裤出来,腰身正好,可是裤腿就有点短了,大t恤一罩,边缘只露出一点点,两条又直又匀称的长腿十分扎眼。 “哎,我发现我的腿还挺好看的,”苏淼抬起腿欣赏了一下,“啧,真是条好腿。程老师你说是不是?” 程驰蜻蜓点水地瞟了一眼,马上转移视线:“行了行了,别显摆了,跟暴发户似的,这腿在你身上长十几年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它。” “可不就是暴发户,人家是一夜暴富,我这是一夜暴美。” “三水同学,”程驰认真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苏淼娴熟地抬脚一跺,虽然体重轻了许多,但是这一脚的风采奇迹般不减当年,程驰疼得“嘶”了一声:“三水同学你要欺师灭祖吗?” “师祖您就说美不美吧!” “行行行,美不死你,财不露白,赶紧收起来吧。” 两人去的是文景路,整个南林最热闹繁华的商业街,往常上班高峰时间坐公共汽车要一个小时,这天路况意外的好,一路上没怎么堵,四十分钟就到了。 商场十点才开门,他们来早了。 “观潮街那边有家卖碟片的小店,反正时间还早,要不要去看看?”程驰问道。 苏淼本来已经看上了路边一家麦当劳,迫不及待想进去吹冷气,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想去,便点点头:“好啊。” 两人走了两条马路,由程驰带着转进一条七拐八弯的小巷子,走了一刻来钟,总算找到了程驰说的那家小店。 店主留着长头发,戴副黑框眼镜,留着两撮讲究的小胡子,就差把文艺青年几个字镶在脑门上了。 他一见程驰就迎了上来:“哟,小帅哥,好久不见啊!” 看见苏淼眼睛一亮:“这个漂亮妹妹是你小女朋友?” 苏淼粲然一笑:“我是他大表姐。” “行了二表妹,”程驰捋了捋头发,“要看什么片子自己挑。” 苏淼环顾四周,不足十平米的小店里碟片成山成海,靠墙架子上全是打口碟和精装电影盘片,中间一张大桌子上摆着十来个长条木箱,里面是简装dvd电影碟片。 “小表哥小表妹想看什么片子?霓虹的还是欧美的?”店主笑得意味深长。 “啊?”苏淼没明白。 程驰瞪了店主一眼。 店主忙改口:“喜欢文艺片还是好莱坞大片?” 苏淼在这么文艺的环境里,面对这么文艺的店主,很为自己庸俗的品味而羞耻,没底气地道:“都行吧......” “对了,有个新到的片子很适合你们一起看,”店主在放文艺片的箱子里刷刷刷地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张来,手指在封面上“啪啦”一弹,“《两小无猜》,fà国片,怎么样?” 不但是法国片,还是第四声的法国片,来头很大的样子。 苏淼接过来看了看,封面上一个穿蓝衣服的小男孩和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握着手接吻,看起来的确挺文艺的。 “想看吗?”程驰问她。 苏淼不太确定地点点头。 “那就拿着吧。” 两人又挑了一张好莱坞片子,苏淼还找到一张喜欢的打口cd。 选定了碟片程驰掏钱付账,苏淼在店里踱来踱去,突然发现靠里面堵墙上有扇门,和墙是一样的质感和颜色,也没有门把手,关上能融为一体。 现在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细细的窄缝,苏淼眼睛尖,从门缝看进去,里面似乎也有许多碟片。 “咦?里面还有很多片子嘛......” 她说着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店老板正在给程驰找钱,见状呆若木鸡,压根来不及上前阻止。 苏淼走进去定睛一看,“哎呀”一声退了出来,脸红成了小龙虾。 两人默不作声地从原路返回,绕出了羊肠似的小巷子,来到光天化日之下。 苏淼松了一口气,用手背贴贴脸颊:“程驰,你有没有......” “没看过!”程老师恨不能捧出一座贞洁牌坊,“我真没有......” “......”苏淼尴尬地挠了挠耳朵,“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零钱,去报亭买两瓶矿泉水......” 第二十七章 苏淼作为一个资深胖姑娘, 这些年买衣服就跟买卫生纸似的, 只求实用,至于好不好看的——有她的码已经是人文关怀了,哪里还轮得到挑挑拣拣。 现在瘦下来了, 她的心态还是没转变过来,乍然轮到她挑衣服而不是衣服挑她, 一下子懵了。 站在百货商场二楼的少女服饰部, 面对满眼的蕾丝、碎花、日系、英伦、海军风......她只觉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 只好可怜巴巴地求助程驰:“要不还是去五楼运动部买几件t恤算了吧。” “来都来了,先逛逛吧。”程驰道。 苏淼看他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有点佩服她妈的先见之明——顾招娣女士废话的汪洋中偶然还是会有一星半点真知灼见闪现的。 “那家看起来不错。”程驰指着一个专柜道。 苏淼看了眼, 清清爽爽的风格,没有蕾丝碎花亮片之类经常出现在星期五周恬恬身上的元素,于是也觉得不错。 两人走进去,苏淼取下一件白色领薄款针织衫在身前比了比,问程驰:“这件怎么样?” 小v领和下摆上镶一圈海军蓝的边, 挺别致。 程驰点点头, 还没来得及回答,销售热情地迎了上来:“小美女眼光真好, 这是我们刚到的新款,你去试衣间穿穿看。” 苏淼翻了翻领口的尺码标, 不确定地道:“我穿m号穿得下吗?” 销售瞟了她一眼,不由分说拿起另一件换下她手里的:“不用,你穿s号肯定够了。” 苏淼换上衣服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怎么样?” 针织衫有点透, 苏淼里面又只穿了文胸,专柜亮堂堂的射灯从斜后方一打,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纤毫毕现。 程驰赶紧非礼勿视地低头看手机:“嗯,不难看。” “真的?”苏淼绕到他身前,恼怒地从他手里抽出手机,“哎,别玩了,帮我看看到底怎么样?” 说着退开一段距离:“看我啊!” 程驰简直心力交瘁,迫于她的淫威看了一眼,喉头动了动,偏过头咳嗽两声:“嗯,挺好的,就这件吧。” 销售在一边促狭地笑起来:“小伙子不好意思了,哟,哟,脸红了脸红了!女朋友太漂亮了!” “不是不是,”苏淼赶紧摆摆手,“我们不是……” 又觉得对个陌生人解释那么多挺无谓,不再说下去了,回到试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把手里的毛衣给销售:“这件要的。” 销售喜笑颜开:“小姑娘要不要再看看别的?我们现在搞活动,两件九五折,三件九折,五件只要八折,特别划算。” “哦,好啊。” 程驰这时候总算正常点了:“不要去别的店里看看吗?” 苏淼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家就挺好的呀,干嘛还要去别家?早点买完了回去看片子。” 两人在店里转悠了一会儿,很快又挑出两件上衣一条牛仔裤和一条连衣裙。 苏淼去试衣间试了裤子和连衣裙,两件上衣只放身前比了比,就对销售道:“就这五件吧。” 销售笑得见牙不见眼:“从来没见过小姑娘买衣服这么爽气的!” 苏淼去收银台付钱,销售把衣服一件件叠好装进购物袋里,一边对程驰道:“小姑娘长得真好看,不是买我衣服才这么讲,真的好看,性格也好,阿姨看人很准的,真不是女朋友?呵呵小伙子又脸红了,咦,不要害臊呀!脸皮那么薄哈哈哈哈!” 苏淼结了账回来就看到程驰坐在店门口低头打着贪吃蛇,身边放了三个购物袋,见了她也不抬头,脸颊像扫了腮红:“还要逛逛吗?” 苏淼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了。” 两人走到另一边的自动扶梯附近,旁边就是卖内衣的专柜,苏淼突然想起前几个月买的内衣尺寸好像不对了,刹住脚:“等等,我还要买点东西。” 程驰下意识地跟上去。 苏淼找到常穿的牌子,转过头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吧……” 虽然她的每件内衣都在程驰家阳台上挂过,但是当着他的面买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苏淼经常光顾这个牌子主因是他们家出大码,习惯使然,她压根就没想过现在自己可以有别的选择。 这个牌子有个特色,销售是一水的中年大妈,十分热情。 苏淼估计着自己的尺码,打算拿进去试,被大妈劈手夺了下来,扯着嗓门道:“这个你穿嫌大的!b可以了!” 说完硬塞了一件小的给她。 程驰转过身对着一个卖丝袜的柜台,假装没听见。 “啊?这个好像太小了吧……”苏淼看了看手里内衣的胸杯。 “你相信阿姨的!我不会看走眼的!” 苏淼被她超凡的自信和权威的口吻震慑住,拿着内衣进去试了,不一会儿出来:“太小,穿不下。” 阿姨眉毛跳得老高,盯着她胸看了半晌:“……你等等,我给你量量。” 说完拿来皮尺,和苏淼一起进了试衣间。 区区一扇门根本挡不住大妈极富穿透力的嗓音: “哎呦!真看不出来!” “小姑娘发育得很好嘛!” “等等,衣服撩起来,再量一量下围。” “你上围大下围小,这个号不对的!你最少要穿……” …… 程驰仿佛魔音穿耳,满脑子都是选择题答案。 出了商场去麦当劳吃午饭,他对着店员一个劲点吮指原味鸡和上校鸡块,一直到回了家还有点找不着北。 说好了今天放个假,没有功课,没有补习,他们还有大半个下午可以消磨。 第29节 程驰把客厅空调打开,把窗帘拉上,从袋子里拿出两张碟片给苏淼挑:“先看哪张?” 苏淼左右为难,冥思苦想,最后伸出一根手指:“点兵点将点到哪个是我的大兵大将头上开花打屁就是他。” “……” “好,就它了!”苏淼的指尖落在那张《两小无猜》上,尖尖的手指,椭圆的指甲,形状很美。 程驰的手轻轻一颤:“咳,你去冰箱里拿饮料吧,我去开dvd。” 苏淼打开冰箱门,转过身问他:“你喝什么?” “冰水吧。”他急需给自己降降温。 苏淼拿了两瓶矿泉水,关上冷藏室,然后弯腰打开雪柜,朝里面看了看,心机满满地道:“要不要吃根雪糕?” 她减肥一年,虽然达到了目标体重,但是还是得保持运动加控制饮食,基本算是和高糖高热绝缘了,她自己吃不了,偏偏喜欢看程驰吃——因为每次都可以趁机舔一舔,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咬上一小口。 程驰从电视柜里拿出一个塑料整理盒,打开放在茶几上,把新买那张好莱坞片子放进去,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我的碟片都在这里了。” “哦。”苏淼的全副身心都被他手里的雪糕吸引。 “你不要看看吗?家里的碟片全在里面,”程驰顿了顿,咬文嚼字地道,“真的全在这里。” 苏淼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好吧,电影开始了,快坐下来。” 嘁,还跟我假正经,苏淼心道,谁会傻到把黄.片和别的片子放一起啊。 屋里拉了窗帘,光线很暗,电视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 苏淼不经意间瞥了眼身边的程驰,他的侧脸随着屏幕上的亮光忽明忽暗,在光影流转中有种陌生感。 她觉得心里有点怪,不敢再看了,正要转过头,程驰伸手把她脑袋掰正,“好好看电影,别老惦记着我的雪糕。” “我不吃,我就看看,”苏淼想了想改口,“让我闻一闻呗?” 程驰没办法,把没咬过的那一边伸到她嘴边:“就一口。” 苏淼咬了一小口,实在不过瘾,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再让我舔一下呗程老师?” 程驰不理她,三口两口把整根雪糕啃完:“贵在坚持,三水同学,反弹起来很快的。” 苏淼只能悻悻作罢,把注意力放回电视机上。 电影里的小男孩把铁皮糖罐子给了小女孩。 苏淼瞅了瞅茶几上的饼干罐,手痒了。 程驰的饼干罐很朴素,方头方脑的一大只,没有电影里的那么好看,但是很能装,苏淼打开盖子,从里面摸出包小鱼干——自从她戒甜食,饼干罐里的大部分糖和巧克力都换成了海苔、坚果、小鱼干之类的合法零食。 “你这张嘴就不能停,”程驰瞟了她一眼,“馋不死你。” “看电影不吃零食算什么看电影,”苏淼把拆了口的小袋子递过去,“要不要?” 程驰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袋子很小,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苏淼的手。 苏淼飞快地缩回手:“馋不死你!哈哈!” “幼稚。”程驰冷哼一声。 电影里的男孩女孩一下子长大了。 “靠!”苏淼小鱼干都忘了嚼,“那么好看的小正太长大了这么矬!” 转头看了看程驰:“程老师你好险,竟然没长残。” “看个电影那么多话,要不要去做套考卷?”程驰口是心非地弯了弯嘴角。 苏淼老实了一会儿。 男女主角跳到车顶上接吻。 苏淼尴尬得坐不住了,跟程驰一起看吻戏感觉和她爸妈一起看贺岁片突然插播激情画面一样怪异。 “呵呵……”苏淼打着哈哈掩饰尴尬,“这不是妨碍公共交通么……” “嗯,该打。”程驰附议。 不愧是fà国片,fà式接吻是相当的正宗,苏淼暗戳戳想。 女主搅翻了男主和其他姑娘的婚礼,蒙着眼睛穿着礼服裙站在铁轨上。 三水同学又有意见要发表:“喂,程老师,你说她的腿好看我的腿好看?” 程老师一脸你够了,站起来往冰箱走去。 “你干嘛去呀?” “拿瓶水。” “这里不是有水吗?”苏淼不解地拿起瓶子晃了晃。 女主提出十年不相见。 “该!”苏淼义愤填膺,“这男的也太狠了,他是真要她命啊!换我直接把那混蛋塞车底下去!” “三水同学……” “好了好了,我不说话。”苏淼闭了嘴。 十年后男女主重逢了,女主的恶作剧害男主出了车祸。 “有猫病!”苏淼忍不住道。 男女主不顾各自配偶的阻拦在雨中拥吻。 “她老公和他老婆孩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种神经病,还是早点凑一对别出来祸害别人了。”苏淼点评道。 男女主站在大楼工地的深井下,混泥土从顶上浇筑下来,他们以接吻的姿势凝固在里面。 苏淼目瞪口呆,“还真是深井病!” 时间倒回小时候,从原点开始,拨乱反正,变成白头偕老的一生,满脸老年斑的女主从糖罐子里挑出一颗糖给掉光了牙的男主。 片尾字幕开始滚动,两个人呆坐在沙发上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程驰,”苏淼过了很久终于开口,“那卖碟片的跟你有仇吧?” “一定是因为我不肯买他推荐的......那种片子......”坚贞不屈的程老师推了推眼镜。 “......” “咦?三水同学你怎么哭啦?”程驰贱兮兮地道。 苏淼不想说是最后那段不存在的白头偕老把她看哭了:“我哭自己庸俗不行吗!等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别装了,”程驰笑着给她抽纸巾,“你怎么看什么都哭啊。” “谁说的,我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从来不哭!”苏淼为自己正名。 “行,行,真出息。” 苏淼把眼泪擦擦干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说他们干嘛把那么简单的事搞那么复杂啊?说一句我爱你很难吗?” 程驰想了想道:“大概……对他们来说挺难的吧。” “我要是喜欢谁就直接说了,一辈子才几十年,绕两次弯路不就没了。” 程驰沉默了一会儿,拍拍她的头顶:“好了,别伤春悲秋了三水同学,回去好好复习,后天就分班考了。” “你肯定是理a,我估计没戏。” 她刻苦了一个暑假,但是分班考成绩只占一半权重,另一半要看上次期末考,稳进理a起码要两次考试综合排名年级前五六十。 苏淼期末考是92名,除非这次考试超常发挥,否则铁定去理b。 她的考运一直不好不坏,超常发挥是不敢想了。 “哎……”苏淼遗憾地道,“不能跟……谢沐文一个班了。” 她本来想说的是你,话到嘴边觉得肉麻,舌头一个急转弯。 “哦,”程驰和顾招娣英雄所见略同:“加把劲试一试,说不定这届报文科班的多呢?你还是有希望的。加油三水,校草在向你招手。” 第二十八章 分班考试前夜。 顾招娣凌晨一点醒来觉得口渴, 去客厅倒水喝, 不经意看见苏淼房门下亮着一线光。 她轻轻敲了敲,没人应,推门进去, 看见屋里台灯亮着,女儿已经伏在书桌上睡着了。 顾招娣一阵心疼, 后悔逼她逼得太紧, 拍了拍她后背, 小声道:“淼淼,去床上睡,要着凉的。” 苏淼迷迷糊糊哼了一声, 稀里糊涂被顾招娣搀着倒在床上,嘴里喃喃道:“cos……” 顾招娣帮女儿拉好空调被,把她额前的碎发捋到旁边:“实在考不进a班就算了……” 苏淼皱了皱眉头,颠了个身,伸手把史努比公仔揽到怀里, 抬起一条腿压住它:“程……” 顾招娣眉心一跳, 静静地等了会儿没下文,小心试探道:“程什么?” 苏淼正在半梦半醒之间, 一个驰字几乎脱口而出,幸好感官有点钝, 舌头没跟上来,脑子倒先清醒了:“乘sinβ……” 顾招娣松了口气,有点惭愧——还老说苏益民疑神疑鬼, 临到头自己也没好多少。 程驰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要是两个孩子真的有缘,她当然一百个满意,只不过现在他们都还小,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不能被别的事情耽误了。 顾招娣看了眼床上的女儿,有点发愁。 当妈的哪个不希望女儿貌美如花,可是漂亮了也担心,小驰还是他们知根知底的,学校里那些男同学就难说了。听听苏益民学校里那些糟心事,要是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她怕不是要气出心脏病来。 想到这里顾招娣又庆幸女儿考上了一中,甭管将来高考能不能挤进清北复交,起码学校风气是好了许多。 苏淼不知道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顾招娣脑内已经演出一场青春伤痛伦理大剧,不过她已经清醒过来了,朝着墙壁一动不动地躺着,屏息凝神留意着顾招娣的动静。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只是直觉“程驰”两个字说出来会添很多麻烦,她自问没什么别样的心思,但是难保思维发散性超强的顾招娣女士不会想歪。 外面传来小心翼翼的关门声。 苏淼长出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爬起来,拧开台灯,把复习到一半的笔记看完才摸回床上睡觉。 按照一中的惯例,凡是重要考试全部混排考场。 第30节 苏淼在校门口贴出来的考场座位表上找自己和程驰的名字:“哎,我在102,你在105,递不了小抄啦。” “不用我给你递小抄,你脖子长眼神好,可以抄旁边谢沐文。”程驰半开玩笑半认真。 “什么什么?”苏淼活像中了五百万彩票,“我旁边是谢沐文?真的假的?” “你刚才没看到吗?”程驰弯眉笑眼,“那我收回眼神好那句。” “前面那是程驰吧?”金丝猴指着前面一男一女的背影问身边的谢沐文,“过了个暑假我们程帅哥品位有长进,看那双腿,啧啧,真想超过去看看那美眉正面。” 谢沐文笑笑没说什么,内心有点忧郁。 开学第一天就在校门口碰上金丝猴绝不是个好兆头,不过他承认金丝猴关于腿的评价还是比较公允的。 “咱们在一个考场,101,lucky!我在你前面。”金丝猴不见外地勾着谢沐文的肩膀。 谢沐文觉得家中需要常备一本老黄历,每次出门前查一查。 他在名单上找到自己的考场和座位号,一个熟悉的名字撞入视线——又来了。 也不知道是纯粹巧合还是排考场老师的恶趣味。 不过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比起脖子上吊着的这只类人动物,他觉得那个安静又识趣的胖姑娘一点也不恼人。 上午第一门是数学。 她到了考场,找到贴着自己名字的桌子,拿出笔记本抓紧时间把公式最后过一遍。 对于和谢沐文同考场座位相邻这件事,苏淼小小期待了一下也就过去了,校草虽然帅,但是并不能让她多考一分半分。 “同学。”头顶上响起个油腔滑调的声音,“你好像坐错位子了,这是咱们校草夫人的座位。” 苏淼扫了眼桌角上的名字,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一看又是那个聒噪的猢狲,皱了皱眉没理他——高一一学年起哄她和谢沐文最卖力的就属他。 “美眉,我说真的,”金丝猴在苏淼前面的位子上坐下,转过身,手肘搁在她桌上,换了副体贴入微的嘴脸,“考场上私自换座位被老师发现成绩会作废的,追我们谢校草来日方长,你这么……嗯?犯不着。我告诉你,校草是我好哥们儿,只要你开口,递个条啊,情书夹个塞啊……一句话的事儿!” 苏淼不相信他是真没认出自己,以为又是什么新型骗局,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水笔往桌上一拍:“金丝猴是吧?你到底有完没完?” 金丝猴挠了挠头,盯着苏淼的脸看了好半晌:“哎哟我的亲娘姥爷!你真是苏三胖?” 苏淼又给了他一个青白分明的白眼,懒得理他。 不一会儿谢沐文也进考场了,难为他为了甩脱金丝猴特地绕远路去后门口的小卖部买饮料。 他昨夜没睡好,小店里买不到现磨咖啡,罐装速溶咖啡实在难以下咽,他只得买了瓶红牛。 苏淼一看谢沐文,还没来得及分辨过了一个暑假校草是圆了还是扁了,先注意到他手上的红牛,心肝先一颤。 糟了,刚才一路上只顾着和程驰拌嘴,连法器都忘了请,她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往返一趟小卖部肯定是来不及了。 考场的座位调整过,每张桌椅之间是过道。谢沐文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来,看了眼左手边的苏淼,有点不确定,又望了望桌角的名字,这才道:“苏淼?” “你好。”苏淼抬起头朝绯闻男主笑了笑,上次她为阮娟的事找过他,两个人也算认识了。 苏淼虽然在背后时不时犯犯花痴,但是到见真章的时候不出意外地怂了。 谢沐文和她打完招呼就开始准备文具,金丝猴一个劲朝他挤眉弄眼他也只当没看见。 分班考一共五门,只考语数外理化,和平时考试一样采用百分制。 第一天上午考数学英语,两门课都是苏淼强项,她英语本来就不错;至于数学,作为程老师的开山兼关门弟子,数学太差实在说不过去。 考卷一到手,什么绮思都自动烟消云散,别说身边坐的是校草,就是九天上的仙草苏淼都没空关心。 上午两场考下来,苏淼和谢沐文唯一的交集是校草向她借了次修正液。 一交考卷,苏淼一把抓起课桌里的手机,一边摁开机键一边争分夺秒地往外跑,指望赶在大部队之前先到食堂。 下午考物理和语文,吃完午饭还得留出时间把要求背诵的文言文再过一遍。 对了,还得去买罐红牛。 苏淼到了食堂才发现自己压根用不着那么急,深明大义的程老师提前半小时交卷,到食堂的时候打饭窗口都还没开。 找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程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纸笔:“来,一边吃一边对答案。” “对什么答案啊,你不是从来不对答案吗?”苏淼诧异,“考都考完了有什么好对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程老师拿筷尾戳戳她脑门,“给你讲题目怎么没那么好记性!先对选择题,第一题b,根号2,选对了吗?” 苏淼拿朝令夕改的程老师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一边吃饭一边被迫对答案。 程老师最后加了加分数,欣慰地道:“这两门还行,数学估计在90到92之间,英语95以上,下午两门保持这个状态,明天化学即使差一点也有希望进理a了。” “你快吃饭吧,对了半天答案饭都冷掉了。”苏淼拿筷子点点他一动没动的餐盘。 下午先语文再物理。 不等程驰找她对答案,苏淼就知道自己这次物理考砸了,最后两道大题一道没做完,另一道交卷时猛地想起来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出题人的陷阱里。 出了考场两人在车棚碰面,程驰一见她沮丧的样子,也不拉着她对答案了。 “看来是去不了理a了,物理砸了,剩下化学又是我最差的一门。”苏淼故作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其实难过得快哭了。 读书这件事,努力到一定程度还是得靠天分,苏淼恰好是天分不好不坏的普通人。 一年时间从年级倒数爬到红榜,已经是倾尽全力了,还多亏了程老师这外挂。 进了一中的理a班,相当于一只脚跨进清北复交,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继续努力吧,再拼一年,至少明年选科的时候进物理a班应该没问题。”苏淼安慰自己。 南林所属地区的考制是3+1+x。 程驰多半是要选物理的,苏淼也就没想考虑过其它科目,一年后进单科a班比现在进理a要容易多了,再过一年就能同班了。 话是这么说,苏淼还是尽了一把人事——第二天考化学她买了两罐红牛,把下次期中考的额度提前透支了。 可能是她的诚心感天动地,化学考还真让她破天荒地超常发挥了一次,说不定可以弥补物理上失的分。 苏淼把好消息告诉程驰,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有点心不在焉。 “后天就周末了,礼拜六你有什么事吗?”苏淼问道,“阮娟请我和冯嘉嘉吃饭,让我叫上你,要不要一起去?” 程驰不知道阮娟和冯嘉嘉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沾上边的,有点诧异:“晚饭还是午饭?” “约的是午饭,不过好一阵没见冯嘉嘉姐,下午玩一会儿,估计吃了晚饭再回去。” “你们约在哪里?”程驰又问。 苏淼想了想道:“还没定,不过冯嘉嘉住得远,估计约市中心吧,八成是文景路一带吧。” 程驰一听爽快地答应下来:“行,我和你一起去。” 苏淼回到家里,发现手机收件箱里有条未读短信,点开是个陌生的号码: 【谢谢你】 是发错了吧?苏淼心道,她以防万一回了一条: 【请问您是?】 谢沐文看着手机屏幕,一时拿不准是真是假。 第二十九章 谢沐文从出生开始就一帆风顺, 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他很少主动把自己的通讯方式给女生, 哪一次对方都是如获至宝,眼下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很罕见。 虽说他把手机号给苏淼有前因后果,可他实在无法想象她有什么理由没存自己的号——当然他自己也没存她的号, 翻了半天发件箱才翻出当时发名片时的号码,但两者显然不能相提并论。 谢沐文有点后悔一时冲动发了那条短信。 他身边从来不缺漂亮女生, 瘦下来的苏淼虽然惊艳, 但也不至于让他一见倾心。 他的两任女朋友都是校花级别的美女, 外貌对他来说只是准入门槛。 他会对苏淼刮目相看,大致上还是因为被起哄得多了,自然而然对这个人多放了些注意力, 她又是丑小鸭变白天鹅,就显得格外难得。 谢沐文不确定苏淼是不是欲擒故纵,不过既然已经主动发了消息过去,没道理半途而废。 他想了想回道: [我是谢沐文] 靠!苏淼正翘着椅子做英语听力,收到短信差点摔个四仰八叉。 怎么回?苏淼握手机的手抖起来, 像得了帕金森。 她摘下耳机, 二话不说给程驰打电话:“喂喂喂!怎么办怎么办?校草给我发短信了!” 那头沉默几秒,酸溜溜地道:“有什么大不了的, 校草也给我发过短信。” “他说谢谢我,我怎么回啊?” “谢你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 苏淼第一反应是他知道了阮娟的事,但是转念一想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 阮娟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黄花菜都割了两茬, 校草的反射弧不至于这么慢吧。 “大概是谢我借他修正液?”苏淼不确定地道。 借个修正液还这么郑重其事地道谢,这校草也太繁文缛节了吧。 “可能人家看我长得漂亮找借口搭讪?” 程驰不厚道地扑哧一笑。 “请问你有什么意见?”苏淼恼羞成怒。 “没意见,”程驰笑道,“老师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不用他嘲笑,苏淼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 谢沐文又不是金丝猴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死宅男,怎么会被她这种庸脂俗粉打动。 “我该怎么回他啊?”苏淼半开玩笑地道,“关系到我这辈子的幸福,答得不好可就完了,程老师快教教我!” 程驰声音凉凉的:“程老师只会教数理化,又不是情感热线,好了不说了,浴缸里水要潽出来了,去洗澡了。” 说着不等她抗议,自说自话地掐断了电话。 第31节 苏淼没办法,斟酌了半天,回了无功无过的三个字:[不客气]。 谢沐文对着这硬梆梆的三个字哭笑不得,他遇见过的女生都是想方设法把天聊下去,从没见过这么迫不及待把天聊死的。 他只好回了句[早点睡,晚安] [校草叫我早点睡!还跟我说晚安!!!]苏淼发完短信才想起程驰这会儿在浴缸里。 没想到回信很快来了:[要不要裱起来挂客厅里?] [你带着手机去洗澡?] [我喜欢,不行吗?] [行行行,小心手机别掉水里] 程驰刚想把手机放到旁边凳子上,冷不防手机一震,差点让苏淼一语成谶。 [校草要是喜欢我咋办啊?] [你想太多了三水同学] [我是说万一,怎么办啊] 程驰坐直了身体,把弄湿的右手揩揩干,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手机打出五个字:[那你喜欢他吗?] 苏淼仔细想了想,她和谢沐文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根本不了解,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于是回道: [校草谁不喜欢,但是我只想远观不想亵玩啊] 程驰手一滑,手机从掌心滑脱,直直栽进两腿之间。 等了半天没等到程驰的短信,苏淼只得放下手机继续做听力。 这乌鸦嘴,程驰边想边认命地从浴缸里捞出手机。 手机屏幕背光变成了长亮,显然是短路了。 他七手八脚地用毛巾擦干外壳,抠掉了电池,从浴缸里爬起来,顾不上擦干身体,先用吹风机吹手机。 手机生死未卜,笑意却从他嘴角荡漾开了。 分班考的成绩要周一才公布,苏淼周六去赴约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 四个人约在文景路一家新开不久的商场,商场整个五层六层都是餐饮。 阮娟几乎没在三春路以外的餐厅吃过东西,理所当然地求助苏淼。 苏淼想了想,挑了一家意大利简餐,环境小清新,东西也物美价廉。 阮娟做东,早早到了占好了靠里面的沙发位。 苏淼和程驰到了餐厅,和阮娟打过招呼,坐下来等冯嘉嘉。 服务员端了两杯柠檬水来。 程驰摸了摸杯壁道:“麻烦帮我们倒一杯热的。” “没关系,不用麻烦,冰的解渴。”苏淼忙对他道。 程驰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对服务员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一边把苏淼伸向他杯子的手拍开:“一会儿疼起来有你哭的。” 阮娟支着下巴,笑而不语地看着两人。 “对了,前两天也不在一个考场,还没问你,分班考考得怎么样?”苏淼一边问阮娟,一边用长柄勺压程驰杯子里的柠檬片玩。 “应该能进文a吧......文科竞争没那么激烈......你呢?理a有把握吗?” 苏淼摇摇头,露出不安的神色:“理a有点悬,只能听天由命了。” 阮娟不由看了眼程驰,只见他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点悬就是还有希望,加油。”她安慰苏淼。 “可惜你报了文科班,以后不能同班了。”苏淼遗憾道。 听说阮娟报文科班的时候她还有点惊讶。 阮娟上学期期末考发挥得不错,分班考再努力一把进理a也不是全无可能,那样她就能和谢沐文分到一个班了。 苏淼想不出什么理由她会放弃。 正思忖着,冯嘉嘉到了,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苏淼怕她和程驰当着阮娟的面呛起来,提前给两个人打过预防针,冯嘉嘉有了心理准备,不过见了程驰还是条件反射地把眉毛一拧:“哼。” 冯嘉嘉帮过阮娟一个大忙,也常听苏淼说起这个文静又柔弱的同桌,但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本人——果然弱不禁风,冯嘉嘉对着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把她给吹跑了。 “冯嘉嘉,”苏淼给两人介绍,“阮娟。” 阮娟红了脸:“上次的事真的谢谢你......” 冯嘉嘉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我给你留个手机号,以后要是他们再来找你麻烦你直接打我电话。” 苏淼怕她当着程驰的面说漏嘴,赶紧朝她使眼色. 阮娟看在眼里,笑了笑道:“苏淼,没关系,程驰是你......好朋友嘛,也不是外人。我已经想通了,那种事又不是我的错,害人的都理直气壮,我......我不怕别人知道......” 说完这番话,她像是耗尽了浑身的真气,看起来有点脱力。 苏淼大感意外,照片的事解决之后阮娟开朗了许多,不过她总觉得阮娟身上还是背着很重的包袱。 现在这个包袱完全卸下了,简直像是脱胎换骨。 苏淼觉得这个暑假可能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直觉和谢沐文有关。 冯嘉嘉也对这柔柔弱弱的姑娘刮目相看。 她本来是看在苏淼的面子上帮一把,现在打心眼里觉得没帮错人。 “说得对!本来就是那些人渣的错,”冯嘉嘉话锋一转,“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这位他就是外人,可外了,我才是淼淼的内人。”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怪。 苏淼忍不住笑起来。 “呵,”程驰冷笑道,“没文化真可怕。” 正说着话,服务员端着苏淼点的西班牙海鲜炒饭上来,程驰连忙把苏淼面前的盘盘碗碗移开,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了一块儿。 冯嘉嘉坐他们对面,见状叫起来:“男女授受不亲!好兔子不吃窝边草,程驰你别仗着近水楼台先下手为强,我家淼淼有得挑呢。” 程驰和苏淼中间本来至少隔着两尺,被冯嘉嘉这么一说,当即往苏淼身边挪了挪,胳膊几乎靠在一起:“谁是你家的。” 阮娟没见过他们这种阵仗,抿着嘴笑起来。 “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苏淼惭愧地对阮娟解释道,“这两个人就是这样,见面就拿我开涮。” “你们感情真好啊。”阮娟羡慕道。 “小学开始就同班嘛,”苏淼指了指程驰,“他更早,小时候还尿过我家的床。” 那时候顾招娣上半天班,程驰的外公外婆还没退休,经常把程驰托在她家,下午两个小朋友吃饱了饭就一起睡午觉。 这可以说是苏淼最早的记忆。 程驰虽然觉得有点羞耻,但还是仿佛得了官方认证,得意地睨了眼冯嘉嘉。 “认识早也不一定感情好,”阮娟怔怔地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沾满茄汁的通心粉,“可能过十几年也不比陌生人好多少。” 苏淼见她神色有点郁郁,连忙转移话题:“下午随便逛逛?晚上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这顿还在吃呢,就想下一顿了。”程驰笑她。 下午几个人在商场逛了会儿,看了场电影,然后在一家改良川菜馆子吃了晚饭。 苏淼打算埋单,结果根本轮不到她出手,程驰和冯嘉嘉已经抢得不可开交。 “就我一个男的,当然我来买。”程驰仗着手长一把抢过服务员手里的账单。 “你这是性别歧视!”冯嘉嘉不甘示弱地甩出几张票子,恶狠狠地逼服务员收下。 服务员左右摇摆,最后还是政治不正确地收下了程驰的银行卡。 冯嘉嘉被程驰抢了先,坚决不肯善罢甘休:“反正现在还早,我请你们去喝东西。” 程驰抬腕扫了眼手表:“三水苏老师不是叫你早点回去吗?” 冯嘉嘉只当没听见:“啊对了!我表哥开的酒吧离这边挺进的,一起去玩吧,今天周末肯定有乐队演出。” 苏淼和阮娟都没去过酒吧,有点好奇,又有点向往。 “呵呵,你们满十八岁了吗?”程驰泼冷水。 “我哥开的有什么,”冯嘉嘉瞥了眼程驰,“再说又不是进去就一定要喝酒,也有果汁和雪碧可乐的,程驰你别婆婆妈妈的,自己怂不要拦着别人。” “......会不会很吵啊......我不会跳舞......”阮娟小心地问。 “不是那种酒吧,放心吧,”冯嘉嘉连忙向她解释,“不吵不闹的,不跳舞。” “苏淼你想去吗?”阮娟迟疑地问苏淼,意思很明白,你去我也去。 苏淼见她显然心驰神往,自己也有点意动,便巴巴地望向程驰:“要不稍微玩一会儿?” 程驰本来不赞成玩得太晚,被她这一眼看得心一软:“行吧。” 小剧场: 程老师:三水同学,你知道什么叫亵玩吗? 三水:仿佛好像有点知道 程老师:解释一下 三水:我不想亵玩校草,只想亵玩程老师 第三十章 冯嘉嘉表哥的酒吧在金融街和新桥路的转角, 附近是老街区, 但是紧邻新开盘的高档“国际生活社区”,市口很好,常有附近写字楼工作的白领下班以后来这里喝杯小酒放松一下。 冯嘉嘉三不五时地来找她表哥玩, 对这里熟得跟自己家一样。 第32节 苏淼和阮娟这对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蹭蹭挨挨地进了门,看什么都新鲜。 程驰也没来过酒吧, 他一进门先眼光六路耳听八方, 再三确认这里既没有传说中的钢管舞也没有传说中的陪睡, 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实在是冯嘉嘉二表哥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导致他对所有表哥都不能掉以轻心。 因为主要客源是附近上班族,周末的生意反而有点冷清, 大部分座位都空着。 酒吧里灯光幽暗,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着几个二三十岁白领打扮的女人,面前放着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瞄一眼又高又帅的调酒师。 打着射灯的错层小舞台上有乐队演出, 短发的女主唱正在哼唱着一首曲调舒缓的英文情歌。 冯嘉嘉带着他们往吧台走去:“哥——” 长发及肩的调酒师抬起头望过来, 露出一张英挺的脸,眉眼和冯嘉嘉有点神似, 一看就有血缘关系。 吧台上垂下一圈黄铜吊灯,他身后整面墙上都是架子, 密密麻麻摆着各种品牌各种颜色的洋酒,花花绿绿的瓶子和各种调酒工具看得苏淼眼花缭乱。 “作业做完了?大晚上的又跑出来,回头三姨知道了又骂我。”大表哥笑着骂道。 “你三姨自己打通宵麻将去了, 哪里有空管我,礼拜六嘛,”冯嘉嘉往吧台上一趴,“这些是我朋友,淼淼,阮娟,这个不用认识,淼淼的拖油瓶。” “瞎说什么!”大表哥推了推冯嘉嘉的额头,把长柄调酒匙放回杯子里,揩了揩手,对几个人笑道,“你们好。” 他把几个人轮流看过一遍,目光转回苏淼脸上:“你就是淼淼啊?我们嘉嘉经常说起你。” 苏淼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大表哥。” 大表哥被她叫得心花怒放,从吧台角上拿了份酒单摊开:“小朋友们看看想喝什么?” 几个小朋友心虚地看着英文酒单,好多不认识的单词。 “啊!”大表哥突然拍拍吧台,“差点忘了,你们没满十八岁吧?我不能卖酒给未成年。” “啊——”苏淼艳羡地看了眼顾客面前的酒杯,五光十色的看起来很诱人。 “不过......”大表哥话锋一转,朝她挤了挤眼,“没人说不能请你们喝。” 程驰掀起眼皮看了看这个大表哥,觉得他每根头发丝都散发着讨人嫌的气息,不愧是冯嘉嘉的表哥,甭管是不是流氓都不是个好东西。 “哇!老哥你真讲义气!”冯嘉嘉轻车熟路,“我还是老样子,b52。” “我也要这个吧......”苏淼和阮娟都道。 “都点一样的多没劲,要不然我帮你们推荐啊。”大表哥很贴心。 除了程驰其他人都叫好。 “淼淼我推荐mojito,这位小美女tequila sunrise,龙舌兰日出,至于这位小帅哥嘛,”大表哥不怀好意地抬了抬眉毛,“sex on the beach最适合你啦。” 程驰现在十分肯定,冯嘉嘉的表哥们都是一丘之貉,这个大表哥比二表哥更不是东西。 冯嘉嘉和苏淼不厚道地笑起来,阮娟也抿着嘴一脸幸灾乐祸。 一旁的客人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羞得满面通红的小帅哥。 “好纯情,”一个白领模样的女客人和身旁的闺蜜咬耳朵,音量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太可爱了!” 程驰正气凛然地道:“麻烦给我一杯雪碧,谢谢。” 这下连周围的客人都绷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大表哥找够了乐子见好就收,对冯嘉嘉道:“带小朋友们去坐,酒做完了给你们端过来。” 四人找了个靠近舞台的沙发座。 不一会儿服务生端了他们的饮料过来:“请问mojito是哪位?” “我的我的!”苏淼巴巴地接过来,啜了一小口,“好喝!” 话音刚落,面前的杯子就被程驰换了雪碧:“好了,尝一口行了,剩下的我帮你喝。” “我靠!程驰你是她爹吗?凭什么管着她!”冯嘉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不介意当她爹,”程驰推了推眼镜,看了眼苏淼,手指在凝着水汽的杯壁上划了一道,“最多喝到这里,就你这酒量,回去让苏老师他们发现就糟了。” 苏淼点头哈腰,感恩戴德地接过来,冯嘉嘉正要怒其不争骂她两句,程驰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边说边往外走:“我去外面接个电话。” 冯嘉嘉起身去洗手间,剩下阮娟和苏淼两个人。 “分了班见面机会就少了,”苏淼有点惆怅,“还好每个礼拜五社团活动还能见面。” “苏淼......”阮娟迟疑道,“刚才就想跟你说了,我打算退出合唱队了。” “啊?” “我本来就不喜欢唱歌,你也知道吧,报合唱队是因为谢沐文在隔壁管弦乐团,”阮娟双手捧着杯子,“暑假我去找谢沐文了,我把什么都跟他说了。” 橙红的酒液名叫日出,但是捧在她手心却像日落。 “啊......”苏淼搜肠刮肚,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说?” “他当然把我拒绝了,”阮娟耸耸肩,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没指望有什么结果,就是憋在心里太苦了,说出来轻松多了。” “那......” 阮娟低头抿了一口酒,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苏淼......我好难受......” 苏淼最见不得别人当着她的面哭,手忙脚乱地给她抽纸巾,一边劝道:“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了,就算不能在一起也还是朋友啊......” 阮娟坚决地摇摇头:“苏淼你不知道,这种事一说出口就做不成朋友了。” 正当这时,冯嘉嘉去完厕所回来了。 阮娟赶紧背过脸去偷偷擦干眼泪,好在光线暗,嘉嘉姐神经又粗壮,压根没发觉她哭过,兴致勃勃地道:“哎,刚才说到哪里了?” 不一会儿程驰也打完电话回来了。 苏淼见他脸色有点不对劲,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程驰摇摇头笑了笑:“没事。” “哎!是那首歌!程驰你记得吗?那天我们看的片子。”苏淼跟着轻轻哼起来。 《玫瑰人生》,台上的姑娘唱的是小野丽莎的版本,比电影里的慢。 “你会唱吗?”大表哥暂时没什么事,走过来找他们聊天,刚好听到苏淼哼唱。 “老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淼淼唱歌可好听了。”嘉嘉姐是个称职的托。 “哦?你说的那个唱歌好听的同学就是淼淼啊,”大表哥也来了兴趣,“要不要上去试试?” “啊?”苏淼有点怯场,“嘉嘉太夸张了,我没上台唱过,会把客人吓跑的......” “没事,”大表哥扫了眼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本来周末就没多少人,你随便唱,就当k歌嘛。” 一直一言不发的程驰突然道:“试试看吧,你唱得很好听的。” 苏淼也有点技痒,不用他们再劝,走到台上从女主唱的手里接过麦克风。 “还是唱刚才那首吗?《玫瑰人生》?”键盘手问她。 “我不会法语,记不住歌词。”苏淼摇摇头。 其实她看完电影就找了歌来学,虽然不会法语,靠模仿也能唱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人家刚唱完她接着唱,怎么看都像踢馆。 “哎那首那首!”冯嘉嘉叫道,“你上次唱那首,《加州旅馆》,那首我喜欢!” 程驰乜了她一眼,连喜欢的歌都要跟他抢,也真是冤家路窄。 “加州旅馆你们会吗?”苏淼问乐手。 他们用一段娴熟的前奏回答她。 苏淼没受过训练,全无台风可言,柱子似地杵在台上. 客人们都转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信这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能唱出个什么花来。 这首歌前奏特别长,苏淼因为紧张而狂跳不止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双手扶着麦克风,脚轻轻踩着节拍,看着台下的程驰:“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她唱歌时嗓音和平时说话有些不一样,醇厚又带些金属质感,一开口,下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客人纷纷发出“哇”的惊叹。 苏淼垂下眼羞涩地笑起来,她起先因为紧张声音有点怯,慢慢的越来越放松,越来越自信。 程驰坐在台下静静地望着她,觉得她仿佛在发光。 一首歌唱完,所有人都怔了几秒钟,然后开始用力鼓掌。 苏淼不好意思地欠欠身说了声谢谢,下了台回到座位上,拍拍发烫的脸颊。 “我没骗你吧,”冯嘉嘉搂着苏淼的肩膀,得意洋洋地对大表哥道,“是不是比你请的那些歌手好多了?” 大表哥本来只当他们小朋友闹着玩,没想到苏淼唱得那么好,由衷道:“妹妹你可以出道了。” “去去,”冯嘉嘉挥挥手,“人家可是一中高材生,要考清北复交的。” “说真的,你有没有兴趣来做兼职?”大表哥一个劲地怂恿,“每星期来一个两个晚上就行了,花不了多少时间,钱你不用担心。” 苏淼不等程驰开口,赶紧拒绝:“谢谢大表哥,但是我们平常作业真的挺多的,估计没时间。” 大表哥也不强人所难,只是遗憾道:“那只能算了,你要是想来的话随时欢迎。” 苏淼道了谢,看了眼手机,已经九点多钟了。 虽然和顾招娣报备过,但是太晚回去毕竟不好,便对冯嘉嘉道:“我们也差不多要回去了,再晚赶不上末班车了。” 大表哥把他们送到门口,临走一人塞了一张名片,又叮嘱苏淼:“想来记得找我啊。” 冯嘉嘉打算等她大表哥打烊以后搭便车回去,苏淼和程驰先陪阮娟坐公交车回了三春路,然后打车回家。 他们在小区门口下车,并肩往里走。 苏淼觑了觑他侧脸:“哎,我突然发现男的长头发也挺帅的。” “是吗?”程驰挑挑眉,“我觉得很恶心。” “咦?”苏淼又看了他一眼,遗憾道,“本来还想说挺适合你的,肯定比冯嘉嘉她大表哥还帅。” “哦,也不是谁都恶心,”程驰望望天,“得看人。” 苏淼没心没肺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他在酒吧接的那通电话:“你刚才没事吧?” “没事,”程驰顿了顿,扯开话题,“那首歌你会唱吧?” “玫瑰人生?你想听?”苏淼说着,不等程驰点头就唱起来。 她唱的是最早的版本,节奏和酒吧里听到的不一样。 第33节 轻轻的歌声散在风里,有栀子花的甜香和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酒味。 程驰后来在无数地方听过这首歌,想起的不是玫瑰,是那晚的栀子香。 苏淼单曲循环到门口,掏钥匙开门,开了却不进去,扶着门把手朝程驰挥挥手。 程驰往上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歌声逐渐听不见了,他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儿,果然没了。 他继续往楼梯上走,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己家门缝透出灯光。 “终于知道回来了?”程远帆从沙发上抬起头,皱着眉头,沉着脸,抽了抽鼻子,“还喝酒了?” “没喝多少,同学聚会。”程驰关上门。 “打你电话为什么不马上回来?”程远帆加重了语气,“我为了你的事大老远赶过来,你还在外面玩!程驰,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用拇指蹭了蹭腕上的手表。 程驰对这个动作不陌生——这代表程远帆的心情很好。 第三十一章 (加更) “你们班主任薛老师今天打电话给我了, ”程远帆紧紧盯着儿子的脸, “说你这次分班考只考了89名,除了数学还行,其它全不到平均分, 最差的一门化学差点不及格,上次期末考已经退了十多名, 现在干脆连理a都没考进, 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次没发挥好, ”程驰垂下眼,稍稍偏过脸,不与程远帆对视, “下次不会了。” 考砸是门技术活。如果明晃晃地空着几道大题或者故意乱做一气,他们就会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不能让老师发现他为了进b班故意考砸——班主任是一定会和家长通气的,程远帆很容易就能猜到原因。 程驰从上次期末考试就开始未雨绸缪作好了铺垫,到分班考时每门都控制在班级平均水平线以下,再把最后一门化学当作调节阀门。 苏淼的化学一向是最弱也最稳定的, 基本在年级平均线附近没跑。如果她前几门估出的分数有希望进a班, 他只要把化学考高点就行了。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这次化学偏偏超水平发挥。 “没有下次了, 你这学期就转到我们那边外国语中学去,我已经帮你打好招呼了, ”程远帆缓和了口气,“到底还小,管不好自己, 老是一个人住着也不是个事。” “我不转学,进不了理a我也能考清华北大。”程驰一扫刚才俯首帖耳的样子,眉宇间露出倔强的神色。 程远帆嗤笑了一声:“自信是好的,但是不自量力就是愚蠢了,你看看你考出来的成绩,说这种大话不会脸红吗?” “我说了能考上就一定会考上,反正我不会走。” 程远帆手肘撑在沙发椅扶手上,十指交叉,思忖了一会儿:“你要留在南林也行,转到恒育去。” 程驰抬起头,狐疑地看着父亲。 恒育国际部和国外一所私立中学联合办学,不但全外教,连课程设置也和国外一模一样,学生不是拿了国外的护照绿卡就是准备申请国外大学,而恒育的国内部从师资到生源都比一中差了一档。像谢沐文这样在恒育读初中部的到了高中照样要升一中。 程远帆那样心比天高的人,不可能让他从好的往差的转,那就只有国际部了,至于为什么无缘无故让他去念国际部,答案呼之欲出。 程驰一下子恍然大悟。 他成绩下滑只是程远帆发难的借口,所谓的转学到邻省外国语中学也根本是个幌子。 他爸深谙做买卖的窍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价叫高,再给个相对合理的价位,两相对比之下就好接受多了。 程远帆果然道:“你靳阿姨家的小峰哥哥今年申到了牛津,老陆家的女儿也去了美国,他们高中成绩还没你出色......” “我不会出国的。”程驰没等他把饼画完,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你......”程远帆被他噎得不轻,“就算你考上清华北大,清华北大能跟牛津剑桥哈佛耶鲁比吗?我拼命奋斗那么多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受最好的教育出人头地?有更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 他见圈子里别人家的孩子申了名校,不想自己的儿子输人家一头。 程驰发现他不管和程远帆说什么,他都会用他那一套人往高处走的处世原则来生搬硬套,他们父子从来都是鸡同鸭讲,谁也说服不了谁。 明白了这一点,他便索性不说话了。 程远帆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套,发现儿子神色冷淡,没有丝毫回应,顿时恼羞成怒。 “听到没有?说话啊!”程远帆对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儿子吼道。 “我不想出人头地,”程驰抬起头,直视着程远帆的双眼,冷冷地道,“也不会出国。” “为什么?”程远帆压抑着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总有理由的吧?” “没有。” 程远帆捏了捏眉心,觉得身心俱疲。 他接了他班主任的电话立即坐了几个小时车赶过来,连饭都没吃上一口,干等了他几个小时,结果儿子还不买他的帐,和他那不识好歹的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吃我的,穿我的,花着我赚来的钱,你还想作主?” 程驰二话不说掏出钱包,抽出两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一张是程远帆的信用卡副卡,一张是银行卡,专用来打每个月的生活费。 程远帆被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下意识地抬手,到半空中又收了回来,紧紧握成拳:“怎么?翅膀硬了?不要我养了?好!有本事你自己养活自己!我告诉你,你别想着靠你妈!她忙得很,不知道又飞到哪里逍遥去了,根本不记得有你这个儿子!” 程驰压根没想过求助母亲,他和秦筝的关系甚至比他和程远帆更淡,让他主动开口要钱还不如饿死他算了。 程远帆这番威胁毫无作用,程驰脸上没有一点波澜。 程远帆越发焦躁,他的自信大半源自钱,他对程驰的控制力也来自钱,钱在这里不管用了,他身为父亲的权威瞬间崩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像头愤怒的困兽。 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桌上的哈苏相机上——是程驰拿到数学竞赛一等奖得的奖励,当然是他掏的钱。 程远帆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抄起相机往大理石地砖上掼去。 镜头从机身上摔脱了出去,但是金属机身很牢固。 程远帆觉得不解气,捡起来狠命再摔,这回终于摔散架了。 他扫了眼相机的残骸,再看了眼儿子,终于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绝望。 程远帆露出胜利的微笑:“不花我的钱,很好。” 苏淼正在客厅里喝水,只听头顶天花板一声巨响,不知道程驰出了什么事,拔腿就往楼上跑,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在楼梯上差点撞上程远帆。 “程叔叔?”苏淼堪堪收住脚,有点诧异。 “是淼淼啊,”程远帆捋了捋头发,笑着和她打招呼,“哟,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叔叔先走了,有空去我们那儿玩。” 苏淼不明就里地上了楼,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程驰家的钥匙,便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程驰来开门,站在门口:“三水,你怎么来了?” 苏淼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刚才在楼梯上碰到你爸了,怎么了?别站在这里,进去说吧。” 程驰犹豫了一下,把她让进去。 苏淼一进门就看见地上四分五裂的相机,惨不忍睹。 她知道这是程驰的宝贝,平常恨不得供起来,摔成这样连她看了都觉得揪心,他不知道得多心疼。 苏淼连忙帮他把零部件一样样地捡起来。 “这还能修好吗?”她一边问一边跪在地上,伸手去够滚到沙发底下的镜头盖。 程驰把她拽起来:“别捡了,让它去吧,坏就坏了。” “是叔叔砸的?”苏淼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为什么发那么大火呀?” “因为我不听他话吧。” 苏淼知道程驰和他爸妈的关系一直有点疙疙瘩瘩的,他不爱多说,她也不多问,以他们俩的关系,不痛不痒的安慰话是没必要说的。 程驰却继续说道:“他打算让我出国。” 苏淼觉得心口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闷闷的说不出话。 她从没想过会和程驰分开,或者说她从来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事。 “我不会去的,”程驰看看她低垂的眉眼,不由想伸手捋捋她的头顶,忍住了,“我哪里也不去。” 苏淼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来:“真的?” 随即又担心起来:“你和程叔叔为这个闹翻了?” “没事,别担心,”程驰微微抬起下巴,嘴角一扬,有种青涩的傲气,“他不能拿我怎么样,最多停我生活费。” 程驰因为家庭的缘故比同龄的男孩子早熟,苏淼极少看见他露出少年人的锋锐,也跟着笑起来:“我攒了点钱......” “你要养我吗?”程驰扑哧一笑,终于伸手在她头上薅了一把,“放心,我还存了点钱,周末可以去麦当劳兼职或者做家教,等上了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也可以打工,没关系的。” 虽然听起来又穷又落魄,但是苏淼听着他说起将来的打算,从心底里升起憧憬:“我也可以一起做家教。” “省省吧三水同学,你这水平怕不得误人子弟。” “你上次不是还说我能出师了吗?” 两个人相对坐着傻乐了一会儿,一时间谁都没话。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程驰望着她道:“三水......” “嗯?”苏淼有点气促。 苏淼的手机就在这时突然响起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喂?老妈,我在程驰家,没什么事,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下来。” 苏淼挂了电话对程驰道:“我妈叫我回去,刚出门忘了跟她说了。” 程驰扫了眼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快回去洗澡睡觉吧,玩了一天也累了。” “嗯,你也早点睡,”苏淼慢吞吞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道,“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不要紧。” 苏淼回到楼下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放心不下程驰,拿起手机拨了他的号码。 手机里传来程驰的声音:“三水?” 苏淼这才发觉自己没想好要说什么,想了几秒钟:“洗完澡了吗?” “嗯,刚躺到床上。” “那个......”苏淼揪了揪史努比的耳朵,“我睡不着,找你聊聊天。” 第34节 “聊吧。”程驰很爽快。 “礼拜一就要出分班考名次了,”苏淼没话找话,“不过你肯定不担心。” “......” 三水同学的聊天水平简直炉火纯青,非常善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们平时没事的时候聊上几个小时也不会词穷,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一个话题聊不上几句就续不上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又都不想挂电话。 程驰紧紧握着手机,手心沁出汗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嗡嗡的电机声和闹钟秒针咔咔走动的声响。 “要不然我给你唱歌吧。”苏淼在电话那头说道。 “好啊。” “想听什么?” “都行。” “周杰伦?王菲?飞儿?你点播嘛,”苏淼有点选择困难症,“要不然就飞儿吧,《我们的爱》。” 苏淼唱完一首,有点害臊,又有点得意:“哎,好不好听?说句话啊程老师。” “好听。” “还想听吗?” “想。” 苏淼又唱了首《双截棍》,正在“哼哼哈嘻”,顾招娣敲她房门:“怎么还不睡,大半夜唱什么歌!” “被我妈发现了,”苏淼捂着手机压低声音,掀起空调被把自己盖住,“我不能唱太响,你凑合听听吧。” 苏淼头上蒙着被子唱了一首又一首,不记得唱了几首,也不知道知道唱了多久。 程驰靠在枕头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 把高中生中间流行的中文歌英文歌都唱完了,苏淼想不起来唱什么。 “我想听玫瑰人生。”程驰道。 “行啊,前面那段我就跳过了哈,”苏淼清了清嗓子,“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刚唱了两句,电话突然断了。 “靠!”苏淼骂了声,赶紧重新拨过去。 一个生硬的女声告诉她:“对不起,您的手机已停机。” 程驰等了一会儿,手机没动静。回拨过去果然是手机停机了。 十九首,他侧过身闭上眼睛,嘴角微扬。 那天夜里她给他唱了十九首歌,最后一首没唱完。 第三十二章 苏淼站在校门口的橱窗前, 焦急地在名次榜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公布高考成绩也不过如此了。 这次同时公布了两个榜,除了分班考排名以外还有两次考试综合排名。 苏淼跳过分班考,直接看综合排名。 “49!我是49!”苏淼激动地揪住程驰的袖子:“我进理a了!程驰我真的进理a了!” 历届理a和文a都是50个名额, 分了班也不是一劳永逸,每次大考动态排名, 连续两次考砸就会被踢出去。 苏淼这次能进理a绝对是有哪路神仙加持。 周围同学投来或艳羡或不屑的目光, 她统统顾不上, 恨不得蹿上天飞一圈。 苏淼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察觉到程驰的反常:“怎么你不开心吗同班同学?我们在一个班了!” “三水......”程驰的神情很古怪,像是想笑, 又像是无奈,“我进不了理a了,你看看我几名......” “怎么可能?”苏淼以为他又在捉弄人,半信半疑地回头看榜,从榜首开始往下找, 果然一路都没看到程驰的名字, 49,50, 51...... “53?”苏淼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大夏天的起了身鸡皮疙瘩, “靠!不可能!肯定是算错了!” “没算错,”程驰指了指另一张榜,“这次分班考我只有89名, 综合53,差不多。” “开玩笑的吧!” “好笑吗?” “没道理啊,我都考进了......”苏淼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眼睛越睁越大,“我靠!不会吧......” 程驰不置可否:“三水同学,不要整天靠啊靠的。” 苏淼仿佛从云端瞬间跌落到谷底,哭丧着脸道:“这怎么办啊......” 程驰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至少你进了理a,可以和谢沐文一个班了。” 苏淼此刻心里放了一群草泥马,别说一棵校草,就是来一片草原都能一根不剩给他啃个精光。 程驰看她一张脸快皱成烧卖了,阴差阳错擦肩而过的郁闷也排解了大半:“不管怎么说你能进理a都是好事,给老师长脸了,今天放你个假,放学请你喝个奶茶庆祝庆祝。” “庆祝什么呀,你送我个花圈得了。”苏淼恹恹地道,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又乱说话。”程驰在她脑袋上拍了下。 具体的排班表还没出来,今天他们仍旧去原来的班级上课,也算和高一的老师同学道个别。 苏淼一进教室就引起了围观,分班考时随机排考场,很多人还没见过她瘦下来的样子。 她在女生中人缘一向不错,有不少人围在她身边一个劲讨要减肥和美白秘方。 只有周恬恬稳如泰山地坐在自己位子上,没去凑这个热闹。 她仗着上次期末考成绩不错,一个暑假见天地约会,回家又花大把时间和男朋友聊msn,分班考马失前蹄,掉进了b班。 应付完七嘴八舌的女同学,苏淼总算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来。 一会儿阮娟也到了,笑着向她道喜:“恭喜你啊苏淼,能进理a太好了!” 苏淼勉强笑了笑:“谢谢,也恭喜你进文a。” “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啊?”阮娟一边把书包往课桌里塞,一边凑近了小声问她。 苏淼支支吾吾,觉得自己不开心的理由实在难以启齿:“不是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吗,吊车尾进理a也不一定是好事。” “不过可以和程驰同班了啊。”阮娟朝她挤挤眼睛。 “你别开我玩笑了,”苏淼目光躲闪,脸有点红,“而且程驰去了理b。” “哦——”阮娟恍然大悟。 “哦什么!”苏淼出其不意地袭击她胳肢窝,“老是笑我!早说了没什么......” “不敢了不敢了,”阮娟边笑边躲,“别......别挠了......沈老师来了。” 苏淼一回头,果然见沈栋梁走进教室,周围的同学纷纷安静下来。 沈栋梁毕业没几年,很有些书生气,一开口就有些伤感:“这是我们3班最后一次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 “从这个学期开始,大家要进入不同的班级,沈老师希望你们为了自己的未来和理想继续努力,最好也不要忘了我们在一起的短暂时光。” 苏淼受他的感染,也惆怅起来。 理a班的老师基本是原来直升班的原班人马,数学老师是薛芳——那句绕梁三日的低智商她还记着呢。 凭良心说沈栋梁的水平很不错,脾气又好,即使在她成绩垫底的时候也没说过一句重话。她的数学能有那么大的进步,一半功劳归程老师,另一半多亏了沈栋梁。 只不过学校多少有点论资排辈,他这么年轻的老师是很难被委以重任的。 “我这里要表扬两位同学,一位是徐冉同学,她在这次分班考中获得了全年级第一名,以综合排名第一的成绩进入理a班。”沈栋梁说完带头举起小肉手鼓掌。 徐冉几乎每次大考小考都是第一,除了有次感冒发烧把宝座借给谢沐文坐了一回。 同班同学对这个非人类已经习以为常了,鼓掌也不怎么热情。 徐冉本人更是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低头继续看她的大学热力学教材。 掌声逐渐变得稀稀拉拉,沈栋梁压了压手:“另一位同学,我要特别表扬一下,苏淼同学。” 苏淼正伤心着,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站起来:“嗯?” 全班哄堂大笑。 沈栋梁圆镜片后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苏淼同学不要太激动,请坐下。” 苏淼红着脸坐下来。 “苏淼同学整个高一学年进步非常大,这次分班考更考出了年级21名的好成绩,综合名次49名,也顺利进入理科a班。”沈栋梁继续道。 从倒数前十到年级21,这新闻性比徐冉考第一强多了,教室里一片哗然。 “这次没考好的同学也不用气馁,下次考试继续努力,还有进a班的机会,即使是高考也不是一考定终身,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好了,我们开始上课。” 沈栋梁说完了开场白就开始讲分班考的试卷,最后一道大题讲完刚好下课铃打响,分毫不爽。 他把试卷夹进讲义夹里,走出教室,只听后面有女生叫他:“沈老师,麻烦等一等。” 沈栋梁回过身:“苏淼同学,有什么事吗?” “沈老师,我想去理b,不知道应该跟谁说......您能帮我去问一下吗?”苏淼心虚地道。 沈栋梁不解地看了看她:“为什么要去b班呀?” 苏淼早想好了理由:“沈老师,我这次考试是超常发挥,不是正常水平,进了理a肯定会跟不上的。” 沈栋梁沉吟了一会儿:“也不用把a班想得太可怕,你的进步老师看在眼里,只要课后下点功夫肯定能跟得上进度。” “也不是......沈老师,我心理素质一直不太好,进a班老是吊车尾的话心态会坏掉的,”苏淼往栏杆外瞥了一眼,垂着眼帘道,“而且我觉得自己更能适应沈老师您的教学风格。” 沈栋梁觉得自己总算找到症结所在了,理a的班主任就是原1班班主任薛芳,也难怪苏淼会打退堂鼓。 第35节 “如果是因为薛老师的话......咳咳......薛老师教育经验很丰富,对学生也很负责任,就是脾气有点急,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了......” “不是不是,”苏淼连忙摆摆手,“我不是对薛老师有意见,我是觉得您这种循序渐进循循善诱的教学方式更适合我个人。” 沈栋梁被她飞来一顶高帽子搞得有点飘飘然,感到十分欣慰,立场不由动摇起来:“好吧......我去跟教研组其他老师讨论一下,其实老师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理a的师资是最好的......” “不用考虑了!”苏淼一见有戏,连忙顺杆子往上爬,“沈老师您就是最好的!” 沈栋梁不好意思地揉揉眼角:“这话说得......老师都是差不多的,还是要靠自己......转班的事你和家长讨论过了吗?” “我爸妈那边我会去说的,他们会理解的,沈老师谢谢您!” “其实你倒不用担心排名,今天早晨开教研会的时候校领导说了,你们这届开始理a和文a都要扩大到60人一班,更充分地把全年级最优秀的师资利用起来......” “啊?”苏淼达到了目的,都打算和沈栋梁道别了,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我觉得沈老师您说得对,我不应该胸无大志、不求上进,还是要尝试一下,向着更高的目标努力,我就去理a了,谢谢您!” “......” 沈栋梁眨巴眨巴眼睛,这学生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说只能适应他的教学风格呢! 当天下午正式分班名单贴了出来,这届的理a和文a果然扩大到60人一个班。 程远帆在高尔夫球场接到一中教务主任的电话。 “这次真是麻烦您了,董老师。” 挂了电话,他身边的中年男人笑着问道:“程总孩子多大了?” “刚升高二,儿女都是债啊......”程远帆无奈地摇摇头,“陆局家的千金也在读高中吧?” ...... 第二天就要去新班级上课了。 为了避免老师厚此薄彼,一中排座位向来是先到先得,学生之间自行协调。 苏淼和程驰到得很早,程驰去后门口买豆浆包子,苏淼先去教室。 程驰人高,苏淼也不矮,为了不挡着其他同学,她选了中间倒数第三排的位子。 陆陆续续有其他人到了,徐冉见了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看来是要把上课睡觉的方针贯彻到底。 一向和她如影随形的级花吴佳雯去了文a班,她身边的座位就空了出来。 不一会儿周恬恬出现在教室门口。 苏淼有点懊恼,a班扩容虽然把程驰扩进来了,但是也有副作用——周恬恬就是这个副作用。 周恬恬走到徐冉身边,刚要往下坐,还没挨上椅子,徐冉突然从书本上抬起头:“对不起这里有人。” “谁啊?”周恬恬好脾气地笑笑。 “不知道,反正不是你。”徐冉不给她丝毫面子。 苏淼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也只有徐冉会这么说话了。 周恬恬回过头,扫了眼她身边的位子,含沙射影地道:“苏淼旁边也有人咯?” “是啊。”苏淼笑道。 周恬恬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在第二排中间随便找了个座位。 苏淼拿出张空白课程表帮程驰抄,写到一半觉得眼前光线一暗,下意识地抬头,正巧对上谢沐文精致的桃花眼。 “我可以坐旁边吗?”谢沐文笑着道。 教室里其他人都看向他们。 “呃......不好意思这里有人......” 话音刚落,苏淼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后门口。 她忍不住笑起来,露出对酒窝,朝他挥挥手里的笔:“在这里——” 然后对着谢沐文道:“我同桌。” 第三十三章 谢沐文还从没被女生拒绝过, 当然也很少有女生得到这样荣幸的机会。 不过他的涵养很好, 没有露出丝毫诧异,和程驰打了招呼,还寒暄了几句, 顺势在他们前面的座位坐下了。 他也不是特意要和苏淼坐,只是那位置合适, 他们又刚好有些交情——那天驱使他发短信的神秘力量转瞬即逝。谢校草兴趣爱好广泛, 但并不包括自讨没趣。 程驰看着校草秀发乌黑浓密的后脑勺, 不太愉快。 “哎。”苏淼用手肘统统他,拿笔点点桌上的草稿本。 [刚发现谢校草是困扁头哎!!] 程驰翘了翘嘴角,斜了她一眼, 抢过她手里的笔,刷刷写下一行字。 [竟敢非议校草?你好肥的胆子啊同桌] [还是你的头比较圆哈哈哈] 苏淼写完又在下面画了个球,带阴影的,很有立体感,自我欣赏了一番, 又在球上添了副眼镜。 “嘁, 无聊,幼稚。”程驰说道。 话音刚落, 就听“嗷”一声鬼叫,金丝猴出现在门口。 又一个副作用, 苏淼扼腕。 金丝猴数理化很强,尤其是化学,和谢沐文不相上下, 是竞赛重点培养对象,但是偏科严重,作文跑题可以跑出银河系,期末考和分班考被两门文科拖了后腿,沦落到b班,借着程驰的东风才以综合60名的成绩堪堪挤进a班。 “哎哟!小恬恬——”金丝猴一眼被周恬恬脑袋上亮闪闪的粉色头箍吸引,二话不说上去套近乎。 周恬恬抬头看看他,客气但拒人千里地冲他笑了笑:“你好啊。” 一般人也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了,偏偏金丝猴不会看人眼色:“你旁边没人吧......” 一边说屁股一边往下沉。 周恬恬正想着怎么开口拒绝立竿见影又不伤和气,金丝猴却突然弹簧一样腾地站直了:“对不起啊小恬恬,我不能和你坐一块儿了哈!” 说着拎起书包带子就往教室后面跑。 周恬恬差点没噎死。 虽然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拒绝跟那个傻逼坐一起,但是竟然被傻逼先下手为强地嫌弃了,简直没处说理去。 金丝猴嬉笑着跟程驰点了点头,在谢沐文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差点把校草完美无瑕的微笑拍裂。 打发完两个男同胞,他坐在谢沐文旁边的课桌上,面朝着苏淼,翘着二郎腿,愣是用一张歪瓜裂枣的脸扭捏出一个风流倜傥的表情:“哎,三......那个三水姐姐,你也在a班啊?” “谁是你姐姐。”程驰掀起眼皮道。 苏淼捏着吃剩的半个萝卜包子拼命阻止自己往他脸上砸去,翻了个白眼道:“三水姐姐也是你叫的吗?” 程驰本来一脑门官司,瞬间春风化雨。 金丝猴陪着笑脸:“哎,大美女,别这么凶嘛!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早知道你这么......嗯?真对不起啊。” 苏淼没兴趣跟他一笑泯恩仇,低下头去看教辅书。 金丝猴脸皮堪比拐弯城墙,不气也不恼,意味深长地瞟了眼程驰:“不能叫三水是吧?哦——” 一边说一边自说自话地坐了下来,也不问问谢沐文意见。 谢沐文做不出赶人的事,只得把这个哑巴亏咽了下去,深感买本黄历势在必行。 “哎,你手机好像亮了。”苏淼指指程驰的桌肚。 程驰低头一看,果然有电话,是程远帆打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走到门外,靠在走廊栏杆上摁了接听键。 他们上次闹得很僵,但是无论如何都是亲父子,他还是叫了一声“爸”。 程远帆不知道这是他从小受的教育使然,把这声“爸”视为他的妥协和低头,忍不住勾起嘴角:“怎么样,关键时候还是得靠你亲爹。” 程驰一时没明白过来。 “去了a班用功点,你读得不好,我在你们校长面前也没面子。”程远帆声音里透着得意,程驰几乎能分毫不爽地勾勒出他此刻的笑脸。 他立即明白了程远帆的意思,脸慢慢涨红,说不清楚是愤怒多一点还是羞耻多一点。 他一直弄不清程远帆要的到底是个儿子还是一个能替他挣面子的儿子——也许对程远帆来说这两者根本就没区别。 自从程驰进了初中表现出读书的“天赋”,他就一改之前不闻不问的态度,变得对他上心起来。 程远帆继续“言传身教”:“爸怎么跟你说的?为什么要出人头地?如果你爸是个民工或者普通职员,你们校长会理我吗......” 程驰把手机拿远。 程远帆还在苦口婆心地教授他的那套学问,钱是好的,钱可以换取特权,有钱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让学校为他改变规则,并且可以做得天衣无缝,不让人察觉出猫腻。 “怎么不说话?”程远帆得不到回应,提高了音量,“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a班扩大又不碍着谁,有19个同学搭你的福,不是很好吗?” a班扩大确实没有伤害谁的利益,还惠及了几个同学。 程驰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只是觉得腻味又无力。程远帆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他沉得住气,等得起机会,和他斗智斗勇很累,屈服要容易得多。 但是有一就有二。 程驰知道他一旦退了第一步,程远帆就会步步为营地蚕食他的自由,从择校、择业到择偶——一旦被钱教化和驯服,习惯了什么都轻而易举、唾手可得的生活,他将失去选择的权利。 程驰抬起头,透过教室明净的玻璃窗,正好对上苏淼的目光,她笑得那么开心,脸上没有一丝阴霾。程驰暗暗叹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他对程远帆道。 程远帆看了看手表,马上到开会的时间:“你身边还有张银行卡吧?卡号短信发过来,我叫助理把这两个月的生活费打过来。” 他对程驰今天的态度还算满意,想好了多打五千作为奖励。 “不用了,我有钱。早自习开始了,我挂了。”程驰说完没有给程远帆机会,掐断了电话。 一回到座位上,苏淼就问他:“怎么了?同桌?” 他们小学到初中一直同班,但是那时候都是老师排的座位,两个人身高差得多,从来都没当过同桌。 苏淼觉得很新鲜,一个劲同桌长同桌短。 第36节 “淡豆浆喝起来没劲,你那杯有没有放糖啊,同桌?” “借我块橡皮,同桌。” “你的课程表拿着,同桌。” “同桌你作业借我对下。” “喂,同桌......” “嗯?”程驰不知是第几次从竞赛资料上抬起头,“又有什么事啊三水......” “没啥事,就叫叫你,”苏淼不好意思地拨了拨马尾巴,低下头,一本正经地拿笔敲敲他的书,“看书看书,别开小差,同桌。” “......”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班主任薛芳走进教室,把手里的新班级名册放在讲台上。 这个班级有大半都是她原来带的直升班学生。 直升班除了初中各科竞赛获奖的就是一中初中部免考升上来的,这样选拔出的尖子班难免把一些优秀学生遗漏掉——徐冉就是最佳例子。 分班后的理a可以说是集合了这届学生的精华——除了几个胸无大志选文科的,那种自甘堕落的学生不提也罢。 “今天是大家进入新班级的第一天,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姓薛,”薛芳用指节敲敲讲台,“早自习停一停,大家先互相认识一下,我点到名站起来。” “1号,徐冉。” 徐冉懒洋洋地站起来。 薛芳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些:“请坐吧。2号,谢沐文......” 苏淼立即总结出规律,学号就是两次考试的综合名次。 “49号,苏淼。”薛芳用手指甲在点名册上划了一道。 苏淼站起来,薛芳瞟瞟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抿了抿嘴,法令纹比平常更深了:“坐下吧。” 把60个学生全点过,薛芳说了几句鼓励鞭策的套话,然后拿起名册道:“好了,大家继续早自习,今天下午放学不要马上走,我们把班委选掉。程驰,你跟我出来一下。” 苏淼同情地看了程驰一眼,比了个口型:“好运,同桌。” 薛芳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我一直想找你聊一聊,你的两次大考成绩下降得很厉害,是什么原因?” 程驰早就想好了说辞:“对不起薛老师,暑假里偷懒了,没好好复习。” 平心而论,薛芳还是很器重这个学生的——她教的是数学,对数学好的学生有种天然的好感,不过上次他差点把她呛出心脏病她也还记忆犹新。 薛芳又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找到原因就好,已经高二了,不能再松懈了,你爸爸对你的期望很高。” 程驰一脸孺子可教的样子:“我知道了,薛老师。” 薛芳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竞赛的事,暑假集训你已经错过了,现在开始要抓紧,每个礼拜五下午训练,我已经把你名字报上去了。” 程驰迟疑了一下,参加竞赛培训意味着他要退出摄影社了,不过一想到周恬恬和社长,觉得也不算什么损失:“行,谢谢您,薛老师。” “还有......你是好学生,有些话应该也不用我多说了,不该有的心思......”薛芳抿了抿嘴,虚飘飘地往教室里某个地方瞟了一眼,“耽误学习的事情不要做。” 第三十四章 上了一个礼拜的课, 苏淼总算领教了理a班的厉害。 高二一学年要把高三内容一起学完, 本来课业就比上一学年繁重了许多,a班还要加上考纲以外的扩展内容。一些知识点直升班在高一就已经教过,任课老师便默认学生已经会了, 只能用课外时间来弥补。 课程难度大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周围的同学乃至于整个班级的气氛也和原来的班级大相径庭。 进了理a班, 苏淼才深切地感受到, 人和人之间的智商、天分、理解力、元学习能力真的存在差距。 她绝对算不上笨, 但是遇上难度大些的内容还是要下一番功夫去消化和理解,而很多同学听一遍就安全领悟,让她冥思苦想的题目, 人家却是在好几种解法中找最优策略。 程驰也是。 初中时功课简单,她以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只有一点点——反应比她快一点,脑子比她聪明一点。 现在并肩坐在一个课堂上,她才知道这一点点到底有多大。 可怕的是理a中像程驰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或者是单科特别拔尖, 比如金丝猴;或者是各科都很平均的优秀, 比如徐冉和谢沐文。 苏淼像一叶扁舟挤在一堆万吨轮中间,每天智商都要被来回碾压百八十遍, 躺在床上怀疑人生。 不仅如此,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微妙。 苏淼神经不算敏感, 慢慢地也咂摸出来了,借个笔记问个分数这样稀松平常的事有时候也会犯忌讳,许多人都捂着自家的笔记, 独门武林秘籍似的。 连原先和她一个班的同学也互相提防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非直升班学生排名大多靠后,本来就处在劣势,尤其是吊车尾那几个,简直有些你死我亡的架势。 苏淼不太喜欢新班级的氛围,好在有程驰这个同桌。 可是程驰也开始忙碌起来,除了应付正常的功课,他还要带着搞竞赛。 高一他基本上没怎么下功夫,起步已经比谢沐文他们晚了,得花更多时间精力去弥补。 苏淼最清楚他整个高一学年时间都花在了哪里。 星期五设团活动,他们照例约在车棚碰面。 “今天补化学?”程驰像往常一样问道。 苏淼踌躇着该怎么开口,拉了拉肩上的书包带子:“程驰......我们补课还是停了吧。” 程驰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挑了挑眉:“三水同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翻脸不认人是不行的。” 苏淼白了他一眼:“说正经的,我打算让我妈给我报个周末补习班,平常自己抓紧点,你还是好好准备竞赛吧,争取进个省队,上大学也有加成,要是你进了清华北大......” 她没往下说,程驰明白她的意思,能去清华北大,在望子成龙的程远帆面前也能交代了。 “给你讲几道题又不耽误什么,正好复习一遍。”程驰一边说一边示意她把书包递给自己,接过来挂在自行车龙头上。 “不是啊......” “别不是了,”程驰拽了拽她的马尾巴,跨上车一蹬脚踏板,“走吧。” 回到家顾招娣已经把饭菜做好了,见了她喜笑颜开:“宝贝女儿回来啦——” 苏淼怀疑她妈这张嘴从知道她上理a开始就没合拢过。 “老妈。”苏淼叫了一声把书包放下打算去洗澡。 “等等,正好问问你,说好要奖励你国庆节去香港的,趁礼拜六去出入境把通行证办了。”顾招娣从厨房抬了一盘肉末炒豇豆出来。 苏淼忘了还有这一茬,想了想,期期艾艾地道:“老妈......我不想去旅游了,反正下个月学校也要去秋游,那个......你能不能......把钱给我?” 顾招娣情不自禁瞪起眼睛:“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要那么多钱干嘛!” “......”苏淼词穷,愣了愣强词夺理道,“老妈你别问了,反正就是有用嘛,本来就要花掉的,给我又没什么区别。” “你不说清楚用来干嘛我怎么给你?”顾招娣的立体纹眉变得更立体了,“不是妈心疼钱,该花的钱你哪次看见我皱一皱眉头?” “算了算了,”苏淼连忙告饶,“不要钱了老妈,你别唠叨我了。” “那你香港还去不去?” 苏淼从阳台晾衣架上摘了换洗的衣服:“还是不去了吧,一个小长假玩下来又要跟不上了。” 说着就进淋浴房冲澡去了。 吹干头发拉开门出来,顾招娣已经把她和程驰的晚饭打包好了,苏淼打算进房间拿书包,顾招娣叫住她:“我放了两千块钱在你房间抽屉里......” 苏淼欢呼一声扑到顾招娣身上:“老妈你怎么那么好!” “好了好了,别拍马屁了,钱别乱花。” 苏淼进了房间打开抽屉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她拿起来朝信封口看了看,然后从写字台上拿起计算器按了一通,她从小到大攒起来的压岁钱和零花钱,加上顾招娣女士刚才的慷慨解囊,总共有7860块钱——在她的认知里是一笔巨款了,简直可以把月亮买下来。 她喜滋滋地把信封收好,关上抽屉。 不知道程驰砸坏的相机多少钱,她没问过,只知道当时买的是二手。 她有七千多块,就算差点应该也不会差多少吧,说不定赶得及今年生日的时候给他个惊喜——他一天到晚铁公鸡铁公鸡地笑话她,也不知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第二天星期六,程驰要去市中心的书城买竞赛用的资料,顺便去市图书馆翻一翻新一期的摄影杂志。 他现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买杂志这种不必要的开支当然得省下来。 程驰那天在电话里拒绝了程远帆的生活费,程远帆很快回过味来,下定决心要熬一熬他。 这孩子从小到大没缺过钱,不知道没钱的艰难,正好趁此一次性把他熬服帖了,就跟熬鹰一样,往后就服他管教了。 苏淼闲着也是闲着,带上借书证和钱包就和他一起出了门。 小区门外坐22路可以直接到书城,他们决定先去把竞赛和教辅书买了。 两人下了车,顶着大太阳走了十分钟,一推开玻璃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书城里人头攒动,除了买书看书的顾客以外,还有不少市民专程来孵空调。 正对门口是新书畅销书区,苏淼一眼就看见醒目位置摆着最新一卷哈里波特。 “第七本出了哎!”苏淼兴奋地对程驰道,走过去拿了一本翻过来看了看书价,又放了回去,“图书馆里应该有的吧......” “新出的不一定那么快就有,买吧,今天回去就能看了,”程驰又把那本书拿起来,“第六卷 是你买的,这次该轮到我了。” “那怎么行啊,最后一卷了,一人一半吧。” 程驰也不跟她客气,他们从小到大套装书都是合买的,一人出一半,拿回去看完了再交换,不但省钱看完还能交流心得体会。 “老规矩,”苏淼伸出手,“石头,剪子——布!石头,剪子,布!哈哈我赢了,我先看。” 苏淼玩石头剪子布玩万年一个顺序,先出剪子,再石头,再剪子,然后是布,偏偏每次都能赢他。 程驰懊恼地把书塞到她手里:“小人得志。” 苏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把书抱在胸前:“我今天回去抓紧看,明天晚上就能给你了。” 程驰弯了弯眼睛:“反正已经让你占了先,干脆慢慢看吧。” 两人坐着自动扶梯上二楼。 教辅书专区有不少和他们一样的中学生。 苏淼去找高中教辅书,程驰则在标高中竞赛的书架前仔细挑选,刚捏住一本书的书脊往外抽,只听身旁有人叫他:“程驰?” 程驰转过头,看见个熟人:“社长。” 第37节 社长看了看书架上的塑料标签:“来买竞赛资料?报了哪门?” “数学,”程驰把挥了挥手里的书,“忘了恭喜你拿了省二。” “生物省二没什么用,还是得老老实实考。” 社长参加的是生物竞赛,认可度不如数理化,而且他与省一失之交臂,对高考录取的帮助更是有限。 程驰看了看他手里的书,是一本数码图像处理教程。 “最近还拍照片吗?”他问道。 “快高考了,哪里有时间,随便翻翻,”社长把书放回架子上,看了眼他肩上的相机包,“听说你退社,他们本来还想推你当这届社长......不过估计你也没空了,说实话挺可惜的,你别看我拍得不怎么样,眼光还是不错的,你拍的东西很有灵气......” 正说着,隔着几排矮书柜传来周恬恬的声音:“老公——” “我在这里!”社长闹了个大红脸,对程驰解释道:“我陪恬恬来的......” 程驰深深感到社长的眼光与“不错”相距十万八千里。 周恬恬一早就看到了程驰。 社长比程驰矮了一个头,长着张国字脸,发际线有点高,看起来有点老相,单看只能说相貌平平,可是有程驰衬托着就有点其貌不扬了。 周恬恬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很自然地和社长十指相扣,大方地对程驰笑了笑:“程驰你也来买书?” 程驰没有搭腔,周恬恬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社长有点不忿,同时又放下心来。 这时苏淼也挑好了教辅书,过来找程驰,冷不防看见了周恬恬,心里骂一声倒霉,走到程驰身边:“买好了吗?” 社长眼里闪过惊艳,微黑的脸色里透出红来。 都是一个学校的,程驰只得介绍:“我们摄影社的社长,苏淼。” 周恬恬这恋爱谈得很高调,苏淼不止一次看见他们在校园里并肩走,对这人有点印象。 苏淼冲他笑了笑:“你好。” 社长羞赧地低下头:“你好......” “哎呀!糟了!电影快赶不上了!”周恬恬看了眼手腕上精巧的银白色钻石手表,对程驰和苏淼道,“我们先走啦,周一见。” 说完就挽着男朋友往收银台走去。 “不是还有半小时吗......”社长扫了眼同款手表,压低声音道。 “我要喝奶茶,茶风暴要排好久队呢!” “刚才那个就是苏淼?去年运动会你拍过那个?变化怎么那么大!”社长挠了挠腮帮子,“瘦了倒有点像钟欣桐......” “哪里像了,你眼花吧!不过她是变了很多,连五官都不一样了,好神奇的......”周恬恬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深深地看了眼男朋友,嘟起嘴嗔道:“怎么?你看上人家啦?” “怎么可能!”社长赶紧矢口否认,亡羊补牢道,“她哪有你好看!” 周恬恬在男朋友胳膊上拧了一把:“你就会骗我!不过你没机会了,她很抢手的......” 第三十五章 从书城到南林图书馆的距离挺尴尬, 坐车不到一站路, 走着却挺长。 接近中午,太阳很毒,柏油路都快晒化了, 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这段路没树荫,旁边是块大工地, 噪声大作, 尘土飞扬。 临时围墙上的大幅楼盘上效果图美轮美奂, 左上角印着几个篆体字:“书香名邸”。 苏淼指了指,随口问道;“这个小区应该很贵吧?” 程驰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市中心的新楼盘应该不便宜。” “这名字有点眼熟哎,”苏淼皱着眉想了想, “啊……忘记了。” 其实她想起来了,上次程驰爸爸请他们吃饭时提过一嘴,他在这个楼盘订了三套复式,还劝苏益民一起买。 “南林的房价这几年是翻倍的行情,一梯一户, 买来自己住也舒服, ”程远帆是这么说的,“开发商是我朋友, 拿内部价八五折,多划算, 现在贷款利率那么低,你们还有公积金,付个首付慢慢还。” 顾招娣很心动, 不过一问价钱立即心如止水。 别说每个月两个人工资加起来还不够还贷的,把老房卖了加上他们积蓄也不够付首付的。 苏淼当时也就是一过耳,眼下站在广告牌下,听着挖掘机的轰鸣,觉得程驰离她前所未有的遥远——虽然他此刻就在她身边,一伸手就能够到。 广告牌在马路上投下一片阴影,苏淼下意识地绕开它走。 等到广告上的场景变成现实,程驰会搬走吗? 苏淼随即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那天程驰爸爸也说过,这些房子是买来投资的,他的公司在邻省,程驰妈妈一年中大半时间在北京或者国外,程驰一个人搬去住那么大的房子有什么意思? 再说现在连地基都还没打,等楼盖起来,养好绿化,总得大半年吧?装修还得小半年吧?装完了再敞一敞散掉点甲醛,又得好几个月吧? 苏淼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暗笑自己杞人忧天,到那时他们都该考完高考去上大学了。 走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她已经一扫心头阴霾,重又晴空万里起来。 “三水你一个人傻笑什么?”程驰纳闷地瞥了瞥她。 苏淼伸出两根食指把嘴角揿下去:“没什么没什么,进去吧,哎,怎么这么多人!” 南林图书馆阅览室里人着实不少,给人一种南林市民热爱文化的错觉,其实大部分人是冲着冷气来的,一到了气候宜人寒温适中的春秋季,这里的人烟密度就堪比沙漠。 两人放眼望去,十几张长木桌几乎全坐了人,好在阅览室不允许带水和饮料,空调里又干燥,时不时有单独前来的人渴得不行去门外喝水,只得把位子让出来。 很快有张靠窗的桌子空出了一个位子。程驰眼明手快,仗着腿长抢先一步,从五六个伺机而动的对手中脱颖而出,及时用相机占住座位,对苏淼道:“你先坐下。” 苏淼从善如流,从马夹袋里取出新买的哈利波特,津津有味地埋头看起来。 程驰去报刊架取了本摄影杂志回到苏淼桌子旁。 迟迟没有位子空出来,程驰只好站着看杂志。 他靠在窗边,一手托着杂志,不时翻过一页。 苏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趁他不注意拿起桌上的相机,身体往后仰,对着他的侧脸“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程驰对快门声音很敏感,立即抬头望向她,无奈地一笑,苏淼又摁了一下。 “别浪费我胶卷了。”程驰合起杂志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相机。 “怎么浪费了,这是我处女作欸。改天冲出来让我瞅瞅,像不像《情书》里的柏原崇,”苏淼遗憾地看了他一眼,“唉唉,可惜模特有点磕碜。” 程驰跟磕碜八杆子打不着关系,但是他们互相贬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面承认对方的优点就像当众脱裤子一样羞耻。 “可不是,”程驰挑挑眉,“不长磕碜点怕配不上你。” 坐苏淼旁边的老大爷皱着眉头咳嗽两声,也不知道是喉咙不舒服还是嫌他们小年轻嘴碎。 程驰只当没听见,扫了一眼相机,隔着老大爷对苏淼道:“手艺那么潮,就是柏原崇本人站在这里也被你拍成阿米巴原虫。外面光线那么强,你对着窗子逆光拍,平均测光拍出来脸全是黑的,只有个剪影。” “哦……”苏淼低下头继续看哈利波特,“那算啦。” “你想学吗?我可以勉为其难收你为徒,”程驰推推眼镜瞄了她一眼,“不收你学费,每天给我刷马桶外加捶背就行了。” 苏淼摆摆手:“真是谢谢您了,包不包吃住啊师父?嘁,倒贴我钱都不要学,一听什么光圈快门就头大。” “……那你浪费我胶卷。” “我还没怪你长得矬扼杀我艺术天赋呢。”苏淼抬起头,隔着老大爷飞过去一个白眼。 老大爷“咳咳咳咳”了半天收效甚微,终于被这两个没脸没皮的青少年打败,拾掇起桌上一沓《世界军事》和《环球时报》,愤然离座。 程驰等那大爷一走立即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对面的父女也起身走了,对面和他们拼桌的换成了一对小情侣。 那一对看起来比他俩也大不了几年,随手在就近的书架上抽了两本杂志放在面前充当幌子,压根就没见他们翻开过,一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谈恋爱找不到地方去而已。 只隔了一张桌子,对方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苏淼正看到兴头上,听见对面传来“波滋波滋”的细微声响,一抬头,那一对没羞没臊的正偷偷啃嘴呢。 他们这张桌子在墙角,旁边又有一排书架挡着,那小伙儿人高马大,稍微往里侧身,就把他娇小玲珑的女朋友遮挡住大半——对面的两个中学生是唯一的观众,心理障碍不难克服。 苏淼当然是非礼勿视地赶紧低下了头,偷偷用手肘捅了捅程驰。 对面两个人已经亲了有一会儿,程驰早注意到他们的动静,转过头看着苏淼比了个口型:“干嘛?” 图书馆的座位是连一起的长木凳,苏淼往程驰那边挪了挪,把哈利波特竖起来挡住脸,凑上去和程驰咬耳朵:“公共场所哎......” 离得太近,她的嘴唇差点贴到他的耳垂,气吐在他耳朵上,温热微湿,程驰从耳朵尖到脖子根瞬间红成了一片。 程驰垂下眼,压低声音道:“看你的书,少管闲事。” 难为那小伙百忙之中还匀出注意力给他们,狠狠地瞪了程驰一眼。 那两人又亲了一会儿,大概是过足了瘾头,终于把黏在一块儿的四片嘴唇撕开了,腾出空来做些别的事。 姑娘扫了一眼肩并肩的苏淼和程驰,那两张嫩脸一看就知道是中学生,更何况苏淼还图省事穿了一中的校服衬衣。 “唉,”那姑娘叹了口气,转头对男朋友道,“现在的中学生都好早熟,我们读高中那时候一天到晚就知道傻读书,哪里敢早恋。” 小伙附议:“时代不一样了嘛,现在的中学生什么都敢做,听说连一中的风气都变差了,其实也没几年,记得我们那时候挺保守的啊?” 苏淼把刚躺平的哈利波特又竖了起来,凑到程驰耳边:“啧啧,这叫保守。” 程驰没办法,只得把摄影杂志也竖起来。杂志开本大,把两张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算是后来居上吧。”程驰刻薄道。 “我们学校风气挺好的呀。”苏淼又抱不平。 程驰想了想:“还行吧。” 许多学校都有那么几个背景过硬的条子生,连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也不例外,每届大概有一二十个以体育、文艺等各种名义降分“特招”进来的学生,成绩不代表一切,但是历届问题学生大多出在这些人中,这也是事实。 他们这一届还好,上一级中颇有几个让教导主任头疼的人物,程驰听摄影社的学长提过。 对面的小情侣发表了一番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感慨,开始商量晚上的节目。 “吃完晚饭想干嘛?”小伙问道。 第38节 “随便吧,你决定好了。”姑娘答道。 “看电影?” “不是上礼拜才看了电影嘛!” “那陪你逛商场?” “逛什么呀,又买不起。” “对了,咱们去游乐园吧,夏天有夜场,三子和他女朋友上礼拜去了,还挺好玩的,可以坐摩天轮,旋转木马打了灯特别漂亮,听说周末还有音乐喷泉和烟火表演。” “咦——”姑娘一脸嫌弃,“晚上也很热好吗!蚊子咬死了。” 小伙冥思苦想:“那去哪儿啊?” “我随便呀,你定吧。” “......” 苏淼正要第三次竖起哈利波特,被程驰抢先一步。 “你想去游乐园吗?”程驰问道。 “好啊好啊,我还没在晚上去过呢!”苏淼和他一拍即合,立即翻出手机去外面给顾招娣打电话申请。 时间还早,他们在阅览室坐到黄昏,去附近肯德基吃了个汉堡可乐,看着天差不多黑了,这才坐上15路去游乐场。 公交车停在游乐园西门,他们一下车就察觉不太对劲,游乐园里黑黢黢一片,摩天轮的黑影一动不动地镶在都市昏黄色的夜空上,一看就不在营业。 “是不是夜场还没开始啊?”苏淼还抱着一点希望不肯死心。 程驰看她失望得都快哭了,不忍心打击她:“我们去门岗上问问保安吧。” “嗯。”苏淼点点头。 两人走到园门口的小岗亭,里面两着灯,门卫正在吃盒饭。 程驰敲敲窗:“对不起。” 门卫放下饭盒和筷子,打开门走出来:“你们什么事?” “不好意思请问下,夜场还有吗?”程驰问道。 “哟,你们来得不巧,夜场到上礼拜天最后一天。” “啊......”苏淼瘪着嘴看了看程驰,“真倒霉......” 程驰安抚似地拉拉她的马尾巴,接着问道:“那什么时候再开啊?” 门卫同情地看了看他们:“那只能等明年夏天了,你们到时候提前点看门口贴出来的通知。” 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苏淼一路上都垂头丧气的。 “反正游乐园又跑不了,”程驰安慰她道,“明年再来好了,你想天天来喂蚊子都成。” 苏淼翻了个白眼,嘴角却不由自主翘起来:“明年暑假肯定更忙,也就图个新鲜,来一次就够了。” “嗯。” “说定了啊。” “嗯。”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苏淼又往市中心跑了一趟, 这回是一个人, 没让程驰知道。 苏淼倒了两辆公交车,又走了五六百米,因为路头不熟还走了段冤枉路, 这才摸到了摄影器材市场。 这地方她听程驰说过许多回,不过还是第一次来。 摄影器材市场分了一期、两期两栋楼, 苏淼走进沿街的一期, 底楼醒目位置是尼康、佳能等几家品牌直营专柜。 她找了一圈, 没看到程驰的那个牌子,于是继续往里走。 再往里就是一家家紧挨着的私营小铺子,从外头看起来每家都差不多, 让人无从选择。 苏淼到得早,市场刚开门,不少铺子灯还暗着,要不就在理货柜、擦玻璃架子,准备开门迎客。 她打中间的过道里走过去, 时不时朝两边的铺子里张望一眼, 里头店主即使留意到她也懒得招呼——看模样就是个小屁孩,估计就是白看看。 苏淼按了按牛仔裤的口袋, 摸到鼓出的一块还在,放下心来。 口袋里是顾招娣给她的两千块现金和一张银行卡, 卡上存着她的所有积蓄。 第一次揣着巨款出远门,苏淼提心吊胆,时不时要确认一下资金安全, 从出门到现在少说也摸了百八十回了。 下面两层都是买相机镜头的,苏淼在第一层走马观花地绕了一圈,没有多逗留,乘着自动扶梯径直上了二楼。 别看她人不精明,肚子里也有些小九九,知道底楼靠外的铺子市口好租金贵,卖价大约也高些。 她往里走了走,找了家门面大小适中的铺子走进去,店主是个脸胖胖的中年大妈,看起来很敦厚,一点也不像奸商。 “小姑娘想买什么?随便看看。”店主也不像底楼那些那么冷淡,一见有客人上门立即满面笑容地起身迎接。 苏淼目光在玻璃货柜里逡巡了一会儿,问道:“不好意思有没有h打头的牌子?” 店家想了想:“惠普?hp,还是日立hitachi?” 苏淼摇摇头,她只记得开头几个字母:“hass什么的……” 店主眼里流露出诧异,打量了她一番:“你说的是哈苏?” 说着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支圆珠笔,在店卡上刷刷刷写下一串字母:“是这个吧?” “对对!这个牌子的单反有吗?” “南林没专柜的,你要买新的要去北京上海,四楼只有一家卖二手的。”老板娘往上指指。 苏淼记得程驰当时买的就是二手的,她问了老板娘那家店的位置和店铺号,道了谢上了四楼。 二手哈苏专卖的门脸很小,缩在犄角旮旯里,苏淼觉得她的七千多块钱买完相机可能还有得剩。 店主是个白净的年轻男人,正坐在桌前用气吹清理镜头上的灰,见有客人来也只是抬起眼微微点个头,然后继续自己手里的活计。 苏淼一眼就看见上锁的柜子里的一台相机,和程驰摔坏那台一模一样。 “对不起请问这台多少钱?”苏淼指着相机问道,顺便又按了按口袋。 店主放下气吹转过身来:“503cw?单机身还是套机?要什么成色?” 苏淼听得一知半解,虽然程老师时不时地普及一些摄影器材知识,但是她因为不感兴趣,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套机?”她不确定地道,“有些什么成色?” 店主狐疑地看了看她:“你买来自己用?” 苏淼莫名感到一阵心虚:“送人的……送我哥……” 一直冷着张脸的店主忍不住笑了:“我怎么没有那么好的妹妹!” “他原来有台一样的,不小心摔坏了,我就问问……”苏淼欲盖弥彰地解释,结果越描越黑。 店主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哥还不会姓程吧?” 他开业到现在两三年,卖出的503cw总共不超过十台,卖相机不是一锤子买卖,总要添个镜头什么的,和这些主顾常来常往,混了个脸熟。 刚巧其他几个客人都是中年人,只有那位程姓小帅哥的年纪像她哥。 苏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脸涨得通红,目光如炬的店主一下子就明白这个所谓妹妹的成色了。 长得帅就是好啊,店主暗暗感慨。 “你哥上礼拜才带着摔坏的相机来过我店里,问能不能修。”店主促狭地眨了眨眼。 “能修吗?”苏淼连忙问。 店主想起来还心疼,虽然已经卖出去了,但是从他手上过的都是他宝贝:“那台机子坏得太严重,只能返厂,换零件、维修加上一来一回的国际运费,估计能再买台二手的。” “哦,那再买一台一样的得多少钱啊?” 店主报了个数字,苏淼怀疑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店主道:“他那台98新的,成色特别好,这样的不好找,得慢慢寻摸,说不定得等好一阵。” 苏淼像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来,她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单反穷三代了。 店主本来就没指望她真会买,也不失望:“要不你去看看尼康、佳能、宾得之类的,便宜很多,成像也不差。” 苏淼摇摇头,不是一模一样的总欠那么点意思:“谢谢你啊,我还是再攒攒吧,那个......我今天来这里的事儿,麻烦你别告诉程......我哥哈。” 店主笑着一口答应。 苏淼出了摄影器材城,摸了摸口袋里的巨款,连巨款好像都缩了水,干瘪瘪的。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苏淼掏出来一看,是她妈。 “在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啊?”顾招娣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下午你三姨他们过来玩,你早点回来。” 苏淼这才想起这一茬,快步往公交车站赶去。 刚回到家洗了把脸,三姨一家到了。 一通寒暄过后,三姨妈照例把苏淼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又把她读初二的表弟数落了个体无完肤,末了对顾招娣说道:“姐,我们家老张设计院同事家的孩子今年初三,打算考一中,想找个一中快班的学生突击辅导一下,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们淼淼。她老公做生意的,钱肯定不是问题,淼淼有空吗?周末抽一天就行了。” 顾招娣既得意又犹豫,毕竟高二功课重,他们又不需要女儿勤工俭学赚这仨瓜俩枣的钱,正打算开口回绝,苏淼却抢先一步道:“我去的三姨,谢谢您啦!” “把你三姨当外人呢!这孩子!”三姨摸摸她头。 顾招娣朝女儿使眼色:“你自己这三脚猫水平能教别人啦?自己每天作业都要做到十一二点......” 苏淼假装听不懂她的暗示:“老妈你别乱说,我晚上都在预习。” 又转头对姨妈道:“不过三姨,我跟你说实话,我的数理化不是很拔尖,要么我教英语语文两门,数理化再帮你问问其他同学。” 这个其他同学自然是程驰了,看他最近抠巴巴的样子就知道他爸那边生活费肯定没续上。 不过他要准备竞赛,时间宝贵,还是得让他本人决定。 就算他没空,苏淼也不想误人子弟,她的理科确实不够扎实。 姨妈吃过晚饭坐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这下子顾招娣不乐意了:“你们平常上课那么忙,做什么家教,你妈又不是养不起你。你要钱到底干嘛?” “我就是喜欢钱,遗传你的......就两门嘛,最多一个上午就补好了,不会耽误学习的,我周末不玩电脑了。”苏淼一边安抚顾招娣一边发短信问程驰。 第39节 程驰很干脆地答应了,他虽然存着些钱,但要和程远帆长期作战,光节流不够,还需要开源,何况还是和苏淼一起去。 三姨行动力很强,第二天就穿针引线把这事儿敲定了下来,下个月中旬开始补第一次,上午数理化,下午语文外语,中午两个小老师在他们家吃饭。 每门150一次,各一个半小时——对高中生来说这个价格相当慷慨了。 那天晚上苏淼接完姨妈的电话,摁了一通计算机,发现补上大半年差不多能凑够买哈苏的钱,高兴地抱着史努比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眼看着开学近一个月,各个科目马上要开始第一轮单元测验。 苏淼因为家教的事更需要拿出过硬的成绩安她爸妈的心,连课间和中午都在分秒必争地做作业。 那阵子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事后回想起来,竟然想不起来关于她的流言是什么时候开始传的。 这种事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情。 如果不是那天考完化学阮娟约她去漫吧喝奶茶,她说不定会继续蒙在鼓里。 她和阮娟已经有一阵子没见了,见了面两个人都很欣喜。 点了饮料,苏淼拿了两本新出的《名侦探柯南》,阮娟拿了本由贵香织里的《天使禁猎区》,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一边聊着各自的近况。 两人点的珍珠奶茶上来,阮娟用吸管搅着底下的椰果,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问道:“苏淼,你和程驰在一起了吗?” “啊?”苏淼不防她突然问这个,挠了挠耳朵,脸绯红一片,“我们就是发小......” 阮娟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熟人,这才道:“那你和谢沐文呢?” 不等苏淼回答,她慌忙解释道:“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对他已经没什么想法了,就算你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影响我们的。” 苏淼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呀,我跟谢沐文都没怎么说过话。” 分班第一天的同桌事件之后他们确实没什么交集。 要说交情,最多就是传个卷子收个作业,见面打个招呼,甚至比一般同学之间还要少一点。 校草和程驰之间关系倒是不错,毕竟两人高一是同桌。 没想到阮娟非但没因为她这句话放松下来,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如果这样的话就是有人故意在传,你自己多小心点。” 苏淼想了想,没怎么在意:“又是我脚踏两条船?他们空不空呀,高一传了大半年,都习惯了,没影的事儿,传两天他们自己觉得没劲就停了,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阮娟咬了咬下嘴唇:“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那时候苏淼是个胖姑娘,他们只是嘲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人把绯闻当真,那都是说着玩的。现在虽然还是同一套流言,性质却完全不一样。 苏淼弄明白她的意思,有点哭笑不得,合着她千辛万苦把肥减下来,就是攒了狂风浪蝶的资本? “这么假也有人信?别人不知道,原来同班的都知道我什么样吧?” 阮娟低着头一个劲咬吸管,据她所知传她传得最起劲的就有他们原来3班的几个女生,但是她不习惯在人背后搬弄是非,只得道:“总之你小心点。” 第三十七章 没过几天, 理a班的三角恋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 三个人分工明确, 谢沐文是高岭之花,程驰是悲情备胎,出工出力的主要是苏淼,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边跟校草勾勾搭搭, 一边霸占着程驰不清不楚——借用几年以后的词汇, 她这是被绿茶了。 这种谣言像一阵微风起于青萍之末, 最早的来源是不可考的。 苏淼仔细回想,大约还是从谢沐文想坐她旁边起的头,本来挺小的一件事, 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两男争一女的戏码。 她心里有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要抓证据是不能够的,不管始作俑者是不是周恬恬,仅凭她一张嘴也传不到这个地步, 只能说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她是突然跻身美女之列的, 就像穷人乍富,总有那么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 活该多担待点,加上身材凹凸有致, 让人浮想联翩也难免。 很快有人发现了这段剧情中的漏洞,程驰又不傻,凭什么心甘情愿给人当备胎?必须是得了甜头, 什么甜头呢?这就耐人寻味了。 苏淼和程驰认识十几年,虽然知道避嫌,言行举止总会带出亲密感,仿佛更加坐实了这种猜测。 当然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没人把话挑得那样明——说出来就太粗俗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半截意味深长的话头,这就够了。 说的人未必真信,听的人也一样,可是众口铄金,来回传了几遍之后,人人都觉得仿佛是有这么回事。 过了几天连其它年级都知道高二1班有个女生叫苏淼,长得挺漂亮,作风有点那啥。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不过是茶余饭后一点轶闻趣事,是考试升学高压下的一点无伤大雅的调剂,至于当事人的感受——身正不怕影子歪,没做过当然不怕人说,真做过还怕人说? 班里的女生看苏淼的眼神含着点什么内容。 没人当着面挤兑苏淼,就是待她不一样,比如一群人围在一起聊天,她一加入场面突然就冷下来了。 男生那边又是另一番光景,有人开始趁着程驰不在她身边的当儿用眼神和语言试探她,苏淼感觉很不自在,好像周围一下子多了好几个金丝猴,只有金丝猴本人没变化,还是原来那涎皮赖脸的猥琐样,相比之下还可爱些。 谈不上风刀霜剑,就是牛毛细雨般地下点绣花针,时不时刺你一下。 十几岁正是最畏惧人言的时候,苏淼也不例外,个中的难堪尴尬只有当事人知道。 苏淼没把阮娟的话告诉程驰,说出来只会给他添堵,他要准备竞赛,还要挤出时间做家教,苏淼这时候最不想做的事就是打扰他。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埋头在书本中,尽量少说话少招眼,盼着这股风赶紧吹过去。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偏偏有人来招惹她。 那天刚巧是周五,程驰一下课就去竞赛培训了。 苏淼整理好书包,打算一个人去综合楼参加合唱队活动,刚走到走廊上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名字。 苏淼停住脚步转过身,发现身后站着几个不认识的男生,打头那个正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 那人长相称得上帅,就是看起来不正经,眼神里有种属于成人世界的油腻感。 苏淼没空分析那么多,只是直觉这个人和金丝猴那种猥琐熊孩子是不同的,那笑容那眼神都让她心里发毛。 男生上下打量她两眼,肆无忌惮的目光在她胸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移回她脸上:“你就是苏淼?” 苏淼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攀住左肩的书包带子把胸遮住,不安变成了毛骨悚然。 她赶紧转过身含胸低头快步往前走,才走出不到十米,被那男生超到前面展开双臂拦住,老鹰捉小鸡似的:“你跑什么?学长又不吃人。” 后面和他一起来的几个男生拍着栏杆哄笑起哄。 苏淼不理他,想从左边的空档绕过去,再一次被他挡住:“别逃啊,学长话还没说完呐。” “麻烦你让开。”苏淼有点急了,脸颊开始泛红。 “我偏不让,除非......”那男生转了转眼珠子,把长长的额发往后一捋,突然凑上前来,嘴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碰“你做我女朋友。” 苏淼立时炸了毛,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两步,用手背蹭蹭脸,表情活像被人喂了苍蝇,大声骂道:“你神经病啊!滚开!” 男生的同伴们笑得前仰后合:“看吧,人家小学妹不鸟你!” 男生扫了幸灾乐祸的同伴一眼,大约是觉得丢了脸,越发急着要找回场子,非但不让开,反而抱着臂耍无赖:“反正不答应做我女朋友不让走。” 不时有同班和邻班的同学从他们身边经过,男的女的都有,没有人施以援手,好奇张望的倒是不少。 苏淼隐约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那些什么人啊?流里流气......” “高三的,领头那个是5班的姜羿,特招进来的,家里好像超有钱......” “哦他就是姜羿啊!长得很可以嘛......” “比谢沐文和程驰是差点咯......” “她是怎么惹上这种人的,看不出来......” 苏淼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羞愤交加,眼睛里已经蓄了一包泪。 那男生的同伴看着情形不对,开始反劝:“老姜,算了吧,别吓坏人家小学妹了。” 到了这个份儿上那男生也觉得没趣,又不能真的强抢民女,正差个台阶下。 “算了算了!”他边说边让出个空档来。 苏淼赶紧低下头跑了。 那高三男生家里做房地产的,不是一般有钱,自己也长得不错。大约是应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古话,一身痞气还挺招女生待见,平常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一样勤。 他料想着苏淼就算不主动投怀送抱,有幸被他看上至少也要小鹿乱撞吧,没想到热脸贴了冷屁股,大少爷心里憋屈,就这么走了实在有点气不过。 他盯着苏淼的背影看了会儿,招呼同伴们离开:“操!什么玩意儿!还跟我在这儿装!看她那样子,八成公交车一辆......” 苏淼一整个下午心情都没恢复过来。 合唱队活动结束,她恹恹地走出综合楼,手机响起来,一看是程驰。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按下接听键,用欢快来掩饰难过:“你那边好了?我这就过来。” 程驰顿了顿:“三水,你怎么了?” 苏淼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他是有什么特异功能,一下子就听出不对劲来。 她把手机捂住拿得远远的,快速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对着听筒道:“没事啊?干嘛这么问?” “没事就好,你直接到车棚吧,我已经从教室出来了。” 快到车棚,苏淼一眼看到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的程驰,夕阳把他秀挺的轮廓镶了道金边,干净好看得像一瓶洗眼液。 苏淼从眼睛到心灵都被洗过一遍,那种黏糊糊脏兮兮的感觉总算散去了一点。 苏淼快步朝他走去,怕被他看出端倪,当着他的面搓搓眼睛:“有根睫毛弄到眼睛里了,卡了一下午,难受死了。” “别搓,手上脏,会结膜炎的,回去滴点眼药水冲出来,”程驰把车停下来,凑近了低下头,“抬头,我看看。” 苏淼不自觉地往后一缩,摆摆手:“没事,看不出什么。” 程驰没说什么,自觉地往旁边退开了点。 他感觉得到,苏淼最近虽然仍旧每天和他同进同出,但总是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也不像往常那样和他打闹了——他都已经好几天没擦过鞋了。 他几次想开口问,都没能问出口,怎么问呢?总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揪着她小辫子控诉“你为什么不理我”吧。 两个人心里都压着事,一路上没什么话,只是并排默默地骑着车,任由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长。 苏淼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去洗澡,站在花洒下面把自己冲了又冲,用毛巾来回搓脸上被那男生碰到的皮肤,搓得都发红发烫了,这才停了手,借着水流声的掩护捂着眼睛哭起来。 在淋雨房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她扑倒在床上把史努比蹂躏了一番,心里觉得好受些了。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和畜生有什么好计较的。 比起这个来,她更担心程驰知道这件事。 第40节 好在谁都认为程驰和她有一腿,没人傻到把这事传到程驰跟前。 苏淼忐忑了几天,以为这事过去了,不由松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程驰知道了。 本来关于苏淼的流言传了一阵,有些后继乏力,那天的事件无异于一管鸡血。 姜羿本来就是搅风搅雨的人物,他的加入又增添了许多谈资,而且姜羿亲苏淼那一下可是许多人亲眼所见,群众立即对这事件下了定论——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这天程驰和苏淼在食堂吃饭,邻桌是两个挺面生的女生,看着似乎不是他们年级的。 “哎,你知道高二那个苏淼吗?”其中一人八卦道。 “谁?”另一个心不在焉地问。 “就是人称33路那个......”第一个女生窃笑。 “哦,你说33路我就知道了。” 苏淼手里的筷子一顿,尴尬地觑了眼程驰:“吃好了吗?我们走吧。” 程驰放下筷子,人没动,脸上像结了层霜。 “有多漂亮啊?你见过吗?”那女生又道。 “谁那么空专门跑去看她!听说一般,就是身材好点,那些猥琐男不是都在说吗,黄金分割什么的,连姜羿都栽了,上次跑人家教室门口堵人......” 那女生压低了声音:“听说还亲上了......” “啧!” 苏淼脸涨得通红,几乎是在哀求:“程驰,我们回去吧......” 程驰整个人像座冰雕一样,简直能嘶嘶往外冒冷气。 那两个女生还在继续。 “话说为什么叫33路?” “公交车,开得野......” “嘘,别说了,姜羿那帮子人来了......”女生往某个方向指了指。 程驰顺着她指的地方望去,只见三四个男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打头那个长得人模狗样。 “是他吗?”程驰一边问苏淼一边站起身。 “别,”苏淼赶紧站起来拉他胳膊,“我没事,你别惹麻烦......” 程驰没等她把话说完,甩开她的手,大步朝姜羿一行人走去。 苏淼急得火烧火燎,赶紧跟上。 “你是姜羿?”程驰问道。 姜羿斜着眼睛道:“你算哪根......” 话音未落就被一拳砸中鼻梁,一股钻心的痛以脸部为中心扩散开来。 姜羿被这下突然袭击搞得有点懵,龇牙咧嘴地疼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恼羞成怒,立即朝程驰扑过去。 苏淼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程驰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小时候抢玩具都抢不赢她,哪里会打架! 她是不主张程驰替她出头的,但是既然都开打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程驰吃亏。 想到这里,她抄起旁边桌上一个不锈钢餐盘就往那流氓脑袋上砸去。 第三十八章 这场混战没持续多久。 两个腰圆膀粗的食堂大师傅很快闻讯赶来, 挤进围观的人群, 拎小鸡仔一样把扭打在一起的学生拽开。 苏淼扔了凶器先去看程驰,他的眼镜在混乱中掉了,额角有个肿包, 嘴唇被牙磕破了一块,正在流血。 苏淼也不管避嫌不避嫌了, 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替他擦:“疼不疼?你怎么那么傻啊......” 擦着擦着眼眶红起来。 程驰越过苏淼的头顶和两个大师傅壮实的身躯, 狠狠地盯住姜羿:“你再碰她一下试试!” 他的肚子上挨了几下, 手腕也扭了,火辣辣地疼,但是身体的疼和心疼比起来着实算不上什么。 他伸出没伤到的胳膊把苏淼揽到身后, 手不舍得收回来,就那么反手圈住她,偏过头小声责怪:“你冲上来干嘛?出了事怎么办?” “没关系,他们不敢打女的。” 混蛋也是要脸的,当众打女生总说不过去, 有苏淼挡在中间, 姜羿那些跟班都没处下手。 姜羿用手捂着鼻子,指缝里全是血, 阴恻恻地看着那两人酱酱酿酿,气不打一处来。 他, 一中的老大——虽然是自封的,竟然被两个高二的小屁孩揍了,其中一个还是女的! 他有心放两句狠话, 没来得及,脑袋一阵发晕,双腿一软,人往下直溜,心道不好,屁股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没心没肺的哄笑。 姜羿翻了个白眼,用剩下的力气朝跟班们吼了一声:“还呆看!送老子去医院!” 苏淼眉毛一扬:“少装了!又没用多大劲,你豆腐做的呀!” 不锈钢餐盘本来就轻,她下手也没多重,这怂货肯定是见事情闹大了怕老师赶来不好收场,这才装受伤讹人呢! 其中一个跟班和姜羿是初中同学,刚才只顾着看好戏,这时反应过来,慌忙把他扶起来,对众人道:“赶紧打112!他小时候摔出过脑震荡,有后遗症,扔块橡皮都会震,真的!没骗你们!” 人群这才噪动起来,有人张罗着叫救护车,有人去请老师。 苏淼脸刷地脱了色,她想过打架会被批评,说不定还要吃处分——反正她动手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程驰吃处分她也要和他有难同当。 可是把人打进医院,这已经超出她的认知了。 周遭乱哄哄一片,姜羿被几个高三男生七手八脚地扶了出去。 苏淼像是站在暴风眼中,觉得寂静得可怕,就在这时候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传来的暖意给了她一点现实感。 “别怕,”程驰把她的手攒紧,然后松开,“等会儿老师问起来别说你动手了。” 姜羿进了医院,剩下苏淼和程驰两个倒霉催的被拎到校长室门口。 校长去教育局开会,还没回来,两个班主任先到了。 理a班班主任薛芳脸上像刷了层浆糊,痛心疾首地看看程驰,又看看苏淼:“你们这是在想些什么呀!” 程驰校服皱巴巴的,眼镜虽然捡回来了,但是镜片上一条裂缝,白净斯文的脸上挂着伤,实在不怎么体面。 苏淼没受伤,不过也有点狼狈,马尾辫歪在一边,鬓发蓬着,几缕头发落在肩膀上。 薛芳眉头一皱:“把头发扎扎好。” 她对苏淼第一印象很坏,成绩差就算了,还抄人家作业。 但是分班之后观察了一阵,她私心里觉得这个学生还是不错的,天资虽然不是顶好,但是肯下苦工,也不闹幺蛾子。 谁知道一只巨型蛾子跟这儿等着呢! 薛芳深觉感情受到了欺骗,在办公室里听说这事的时候差点心脏病发作,嗑了一瓶速效救心丸还没缓过来。 苏淼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现在乖得不行,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把发圈摘下来套在手腕上,用手指耙了耙头发,重新束了个马尾巴。 姜羿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年纪和薛芳不相上下,在此过程中一直斜睨着苏淼,然后突然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对薛芳道:“薛老师,你们班上的学生真了不得,到底是尖子班,不但读书好,谈朋友也没落下。” 薛芳和那老师是同期进学校的,别了二十几年苗头,不管教学还是评职称都压她一头,这次总算让那老师捉到次痛脚——虽然自己学生打架她也要担责任,但是能拽着薛芳一起倒霉她觉得窝心。 薛芳从不吃嘴上亏,抱着胳膊一扯嘴角:“没办法,这个智商天生的,有的人就当一辈子和尚尼姑也还是考不上清华北大。” 苏淼没想到薛芳会帮他们说话,正要偷眼看程驰,薛芳瞪了她一眼:“心思放在读书上,不要仗着自己是尖子生就胡来,小心掉到差班去!看看那些出钱买进来的都是什么货色!” 苏淼上回被薛芳这张刀子嘴割得不轻,不过眼下瞄准别人的时候也格外痛快。 姜羿的班主任嘴巴笨,反应也不如薛芳敏捷,酝酿半天没想好怎么怼回去,这时候校长回来了。 校长生得慈眉善目心宽体胖,白衬衫前胸后背腋下各湿了一大片,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拿着方棕色格子手绢擦着脑门上的汗。 教育局和学校隔着两条马路,他都顾不上等出租车,顶着烈日跑了回来。 校长招呼两个肇事学生和两个班主任进屋,“嘀”一声打开空调。 “会开到一半跑出来,你们啊......”校长无奈地摇摇头,“我们一中已经十多年没出过这种恶性事件了。” 如果只是普通打闹,写个检查批评一下也就过去了,可偏偏把人打进了医院,想大事化小也得对方家长答应。 校长一想到姜羿那个难缠的老子,肠子就拧成了麻花——当初就不该把那惹祸胚子招进来! 一中哪怕是收条子生也很谨慎,一般都是分数差得不多,品行也没大问题的。 像姜羿这样的按说连特招都没资格,但是姜羿他爹豪阔,手一挥就给学校捐建了一座室内游泳馆。 这也罢了,一中是数一数二的公立省重点,各种资源倾斜,短了谁也不会短了一中的,大可不必吃这把嗟来之食,可校长自家房子公家不给报销啊,五折的价钱买市中心高档小区,这可不止五斗米。 校长背着手踱过来踱过去,停下来瞟一眼程驰,更苦恼了——这又是一个少爷。 真是流年不利!校长嘴里发苦:“你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程驰二话不说就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是我打的。” “认得倒挺快,”校长又好气又好笑,“总有个原因吧?” 他扫一眼站在那里低着头的女生就知道了,青春期的小伙子打架,十有八.九和姑娘有关。 校长自己也是打那个年纪过来了,怎么会不明白呢,但是把人打进医院也太狠了,真是青出于蓝,他老子都没这么狠。 程驰没看苏淼,想也不想答道:“没什么原因,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薛芳忍不住了:“好好说话!” “郑校长,薛老师,”苏淼盯着脚尖看了一会儿,把程驰的叮嘱当了耳旁风,“不关程驰的事,姜羿是我打的。” “苏淼!别乱说!”程驰赶紧阻拦,“我打的就我打的,不用你帮我兜着。” 校长本来没怎么注意这个女生,听她这么一说才定睛看了看她,确实挺漂亮,难怪两个毛小子为她打架。 两个男生为了一个女生打架,不管起因是什么,这个女生总是难辞其咎——校长对这种招蜂引蝶、惹事生非的女学生没什么好印象。 第41节 但是她自己也动手了,这事情似乎有点复杂。 “哦,”校长蹙了蹙眉,“你为什么打人啊?” 苏淼咬了咬牙,索性竹筒倒豆子把姜羿那天堵到教室门口骚扰她的事全说了。 程驰在一边听她亲口说出来,脸色沉得快滴出水来。 校长在心里大骂姜羿混球,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他为什么来找你?” 苏淼觉得这问题有点怪,正在犹豫要怎么回答,程驰已经开口了:“郑校长,这个问题您应该去问姜羿。” 薛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 “对不起。”程驰推了推眼镜低下头,认错态度很好。 薛芳心里稍微欣慰了点,这孩子虽然轴,但人还是很灵醒的。 她同情地看了一眼苏淼,放柔了声音:“好好回答校长的问题。” 苏淼抿了抿嘴,咽了口唾沫,像是硬生生地把屈辱咽下去:“郑校长,我不认识姜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姜羿的班主任手臂交叉在胸前,冷冷一笑:“漂亮的女生多了去了,怎么别人不找偏找你?” 苏淼从来没听过这么无耻的话,忍不住想顶撞回去,程驰上前把她挡在身后。 薛芳看他脸色就知道这孩子又要犯傻,赶紧拉住他袖子往旁边一拽,抢先开口:“赵老师你也是有女儿的人,说这种话不亏心吗?不要以为长得难看就安全,我跟你讲,运气不好碰上垃圾一样倒霉的!” 薛芳出了名的更年期脾气差,发起邪火来连校领导都敢怼,校长只好打圆场:“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一句,都是同事,给学生看看像什么样子。” “校长,我学生打人是不对,但是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两个学生平常从来不惹事,读书也很用功,程驰他还是数学竞赛主力,您看看,让他们去跟那个学生道个歉,写份检查,批评教育一下算了。”薛芳朝着校长恳求道。 “我学生被打进医院就这么算了?”赵老师跳起八丈高,“起码记个大过!” 薛芳怒极反笑:“你那个学生自己有后遗症,轻轻碰一下就脑震荡,要是我的学生记大过,你那个学生犯流氓罪应该进少管所!至少也要开除!校长您说是不是?” 校长被他们吵得脑袋发胀,太阳穴一跳一跳:“行了,你们别争了,先等学生家长到了再说。” 姜羿的爸爸最早到,苏淼爸妈紧随其后,程远帆还在高速公路上,拼命正往南林赶。 顾招娣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苏淼小时候最淘那几年也没惹过事,怎么到了高中反而闯大祸,把同学打进医院,这是他们家淼淼? 苏家夫妇带着满腹疑问到了校长室,发现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姜羿的爸爸姜学军生意做得很大,平时在南林基本是横着走的,姜羿那么蛮横和他老子言传身教大有关系。 姜学军女人不少,只有姜羿这么一根独苗,平常宠得要星星不给月亮,现在儿子被打到躺进医院,还不急得红了眼,去医院看完儿子立即就来学校兴师问罪了。 姜学军进了校长室直奔程驰而去,进门跟校长、班主任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直奔程驰,揪住他衣领,抬手就要打。 校长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这人说起来也是南林有头有脸的人物,跟个小孩子动手,真不怕跌份!难怪撑死了做个地头蛇!一边腹诽一边和两个班主任上去拉架。 苏家父母到时就是这么个混乱的场面。 校长好不容易把姜学军控制住,把来龙去脉跟双方家长交代了一遍:“就是这么个事情,程驰的家长还在路上,在座几位先坐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最重要是心平气和地商量商量,该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姜学军坐在校长室的沙发上,双腿大剌剌地叉开,手撑在腿上:“把这两个小兔崽子开除。” 苏益民听说女儿被小流氓欺负已经窝着一肚子火,因为女儿把人打进医院,为了女儿的前途才想着忍气吞声大事化小,一听这话实在忍不住了:“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干什么净!谁搞我儿子,我搞死谁!”姜学军眼珠子瞪得眼眶快兜不住了。 苏益民气得直哆嗦,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道:“你自己管不好儿子来欺负我们家姑娘,还没跟你们算账,没见过这么横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顾招娣心疼地搂着女儿,也帮腔道:“一家吃牢饭的胚子!” 姜学军捋袖子就要动手,校长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别激动,别激动......天气热容易上火,赵老师,麻烦泡两杯茶叶茶......等等,我接个电话。” 校长边说边按手机:“喂,你好你好,哦,到了啊?好好。” 挂了电话对众人道:“程驰家长马上到了,索性等他来了再一起协商。” “正好!”姜学军信誓旦旦,“来了我一起打!” 程远帆一进门,姜学军撂的狠话瞬间抛到脑后,气焰一下子矮了下去。 他一拍大腿站起来,脸上有点尴尬:“哎哟,程兄!” 回头看看程驰:“闹了半天是你家公子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都不认识了......” 苏家夫妇被这急转弯弄得发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远帆还是那衣冠楚楚的样子,脸上的笑淡淡的。 他握了握姜学军伸过来的手,跟校长、老师以及苏家父母打过招呼,然后走到儿子跟前,摸了摸他额角上的肿包,又拎起他胳膊,仔细看了看他红肿的手腕,骂道:“怎么伤成这样不去医院?你爹还没死呢,以为你没人管了是不是!” 姜学军何其精明,一听就知道他在指桑骂槐。 要论财力他未必输给程远帆,但是刚好手头有个邻省的项目,要靠他牵线搭桥,这时候无论如何不能撕破脸,只能忍着。 他也是能屈能伸:“程总别骂孩子了,小孩子开开玩笑闹着玩,多大点事呢!” 程远帆是正经名牌大学毕业,同学校友圈子里颇有几个大人物,和他这种小学没毕业,从包工头混起来的老板到底是两样的。 姜学军不追究程驰,当然也不能追究苏淼。 校长乐得息事宁人:“几位家长能互相理解是最好了,不过这件事到底影响不太好,完全不处罚也说不过去,这样吧,几个同学回去写份检讨,全校通报批评一下......你们放心,不会记入档案,也不会影响将来高考。” 这相当于各打五十大板,校长担心地望了望姜学军,生怕他有意见,不管怎么说他儿子还躺在医院里。 姜学军突然变成了全世界最好说话的人:“这小兔崽子是要好好得点教训,再这样下去要拆天了!” 程远帆扫了眼手腕:“我晚上还有点事要赶回去,就先告辞了。” 姜学军如丧考妣,耷拉着张蛤.蟆嘴:“程总是真有事?难得回来一次不跟我喝几杯说不过去吧!” “下次下次,”程远帆敷衍道,“这次是真有事。” 和众人打过招呼,程远帆对着程驰道:“出来。” 程驰深深地看了眼苏淼,慢慢站起身,跟着程远帆往学校后门口走去。 程远帆的宾利停在后面的马路上,这里没有划线,司机老杨在驾驶座上守着,看见程家父子赶紧下车来开门。 “上车。”程远帆对儿子道。 程驰犹豫了一下,坐进后座。 程远帆绕到另一边上车,看了看身边的儿子,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程驰被打得头一偏,耳朵里嗡嗡作响,半张脸一阵发麻,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咬咬牙,没吭声。 “真是出息!”程远帆冷笑道,“跟我说要考清华北大,就是这么考的?” 第三十九章 这一下打得狠, 程远帆自己的手都震疼了, 他看着儿子白皙的脸颊逐渐泛红变肿,心里有点茫然,他是不提倡体罚的, 那不文明不上流,不体面。程远帆一辈子都在追求体面, 但是总有那么些时候, 愤怒会突破他的自制力——不知不觉中他就用上了当年他老子教育自己的手段。 那一巴掌不像打在程驰脸上, 却把自己长年累月构建出来的完美表象打出了一道裂痕 程远帆感到挫败,这无力的感觉让他脸色越发阴沉。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打过你,”他冷冷地看着儿子, “程驰,你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程驰冷静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被打了既没有委屈也没有怨恨:“知道。” 程远帆最受不了他这种无动于衷的样子,当即又手痒起来,忍住了:“学人打架还有理了?打量我不知道?你就是仗着凡事有我给你兜着, 如果换了普通人家, 把姜学军的儿子打进医院,你以为那么容易了局?” 程驰撩了下眼皮:“没人兜着也一样。” 他动手的时候真没指望程远帆来捞他, 那种时候连命都可以不要,谁还想得到那么多? 就算他没有程远帆这个神通广大的爹, 就算因为这件事记大过甚至开除,他也不会后悔今天动手。 程远帆忍不住噗嗤一笑,程驰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倒是有点像当年的自己。 有一刹那他的心软了一软, 随即又生出些类似嫉妒的感情,嫉妒他年轻的棱角,他一往无前的傻气,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虚掷在毫无疑义的事情上。 “记过也没关系?开除也没关系?”程远帆轻蔑地一笑,“你承认吧,程驰,你就是知道有麻烦我会帮你解决。” 程驰没搭腔,只是看了程远帆一眼,这一眼是明晃晃反驳的意思。 程远帆抚了抚表盘,盯着儿子的脸,像猎人打量猎物:“就算你不担心自己,苏淼呢?” 这句话就像一个无法逃脱的陷阱。 程远帆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猎物跌落进去,露出痛苦和挣扎的神色。 今天儿子终于让他满意了一次。 “你为什么不肯转学,我大致也猜到了,”程远帆步步为营,像剥一只桔子一样随意地剥开他的心,“你喜欢人家是吧?” 他轻飘飘的笑比说出的话包含了更多内容。 程驰眼神一闪,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厌憎和愤怒,他觉得有一只手把他心底最珍贵的东西挖了出来,然后当成不值一哂的垃圾扔了。 “我不会跟你讲大道理,淼淼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她没什么看法。但是你们要知道自己现阶段该做什么。”程远帆见好就收,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打算逼得太紧。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荷尔蒙作祟,满脑子都是姑娘,个个是盖世情圣,就像小孩子过家家,搓了泥巴当好菜,你要把它倒了他能跟你拼命。 堵是堵不住的,等再长大点,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回头一看,自然就知道今时今日的幼稚可笑了。 程驰狐疑地看了眼父亲,揣测着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几年和程远帆斗智斗勇,算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他不信程远帆那么好说话——他的一切让步都是以退为进。 果然,程远帆继续道:“我本来觉得你心智比较成熟,把你当个成年人看待,不想过多干涉你,但是今天得事情证明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程驰心里不认同,但是无从辩驳。 “我来你们学校的路上考虑过了,”程远帆睨了他一眼,“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程驰刚要开口,程远帆抬手阻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没说让你转学,但是没个人照应着我实在不放心,下礼拜我叫张阿姨过来。” 张阿姨和程家有点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程驰奶奶在世的时候陪护过几年,后来就一直待在程家。虽然拿着保姆的工资,但是名义上是程驰半个长辈,程远帆叫她过来,名为照顾,其实有点看管监视的意思。 这不是程远帆第一次想往他家里塞保姆了。 程驰挑挑眉:“不用,我一个人没什么不好。” 第42节 程远帆整了整西服衣襟,勾了勾嘴角:“程驰,差不多就行了,你还没成年,我是你监护人,有些决定不需要和你商量就能作,问你一声是尊重你,你别不识好歹,我现在去找你们校长,把你学籍转走也就是签两个字的事。要么让张阿姨过来,要么立刻转学。” 他说的是事实,程驰微微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里的光。 程远帆得意地笑了笑:“就这么定了。” 说着打开车窗招呼司机老杨进来:“先去医院。” 苏淼没回去上课,从校长室出来直接跟着父母回家了。 “出了这种事回来干嘛不跟爸妈讲?”顾招娣又心疼又恼火,一关上车门就唠叨开了,“跟人打架......万一把自己打坏怎么办?” 苏益民把着方向盘,转过头对着妻子使了个眼色:“不要多讲了,事情都过去了,还好不用记过,谢天谢地。” “这次多亏了老程!”顾招娣白了丈夫一眼,埋怨道,“关键时候一点也不顶用!” 苏益民被老婆数落了半辈子,练就了一颗大心脏,一点也不恼,解嘲道:“我一个穷教书匠,能顶什么用。” 苏淼不干了:“老爸最好了!” “行行,你们父女两个一搭一唱,坏人全我一个人做,”顾招娣酸溜溜地道,“对了,我看小驰脸上手上都伤到了,他爸带他去医院了吧?” 苏淼低头看了眼手机,程驰还没回她消息。 “应该是吧。”苏淼叹了口气。 “反正今天也不回单位了,苏益民你慢点去菜场上买点好菜,晚上给两个小朋友补补,”顾招娣吩咐完丈夫又转头命令女儿,“叫小驰过来吃晚饭。” “哦。”苏淼嘴上答得一本正经,其实一听程驰的名字就不由自主垂下眼帘露出了浅笑。 顾招娣看在眼里,心里有点犯嘀咕。 两个孩子从小要好,女儿被欺负了程驰帮她出头,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是看女儿这个笑法,又不像什么事都没有。 她纠结了一路,几次欲言又止,碍着苏益民在场没好意思说出口。 程远帆把程驰送到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就走了,他晚上的确有事。 程驰自己去门诊处理了一下脸上的伤,又检查了一下右手手腕,配了点外伤药,然后坐车回了家。 刚到家正要给苏淼打电话,只听一阵咚咚的脚步声,苏淼已经跑上了楼梯。 苏淼正要敲门,门先开了。 她看起来有点懵懂,像是没准备好拿出什么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程驰望着她的眼睛笑。 “我在楼下听到你开门关门的声音......”苏淼一抬眼立即注意到他肿起的半边脸,“你的脸怎么了?!” 程驰下意识地偏过脸:“没事,快进屋吧,我刚开了空调。” 苏淼抿了抿嘴,走进屋里。 两个人站在客厅里,谁也不说话,周围空气凝固了一样,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苏淼清了清嗓子,先打破了沉默:“冰箱里有冰吗?” 程驰点点头,拉开冷柜的门,把冰格拿出来:“要喝乌龙茶吗?不含糖的。” “喝什么呀!”苏淼噗嗤一笑,去卫生间拿了程驰的毛巾,把冰块包在中间,“坐下来。” 程驰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乖乖坐在沙发上,仰起脸,突然觉得挨打也不是什么坏事。 苏淼抬起手,快要碰到程驰的脸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把毛巾往程驰手里一塞:“你自己敷吧。” 程驰拎起右手,给她看手腕上缠着的纱布。 “好吧好吧。”苏淼只得妥协,完全没意识到他还有一只好手。 冰冷的毛巾触到皮肤,程驰不由自主地一避,苏淼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别动,忍一忍。” 她立即意识到这姿势别扭得很,赶紧缩回手,脸发起烫来:“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闭眼,又不敷眼睛。”程驰一脸困惑不解。 “被你盯着影响我发挥。”苏淼强词夺理。 程驰眼里闪过促狭的光:“行,行。” 说着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长睫毛随着她手的动作轻轻颤动。 苏淼的呼吸仿佛也被牵着一颤一颤,突然有点喘不过气。 程驰这张脸她从小看到大,跟看镜子里的自己没什么区别,就像自家的东西一样,再好看也引不起什么波澜。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对着这张脸也会手足无措起来。 苏淼胡乱敷了一阵,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处:“还疼吗?” 程驰睁开眼睛:“疼啊。” “要再敷一下吗?”苏淼摸了摸毛巾,“冰好像有点化了。” “不用再敷了,”程驰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三水,你还记得小时候的办法吗?” “啊?什么办法?” “算了......”程驰低下头,瞥向一边,推了推眼镜。 “到底是什么啊?”苏淼使劲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不记得就算了。” “你告诉我不就得了!” “走了,下去吃饭了,阿姨他们等着呢。” 第四十章 (加更) 苏淼百思不得其解, 还想再逼供, 被程驰推着出了门。 回到四楼,两三个热菜已经上桌了,顾招娣正端着盘松鼠鲈鱼从厨房出来, 看见程驰的脸,先皱着眉头在心里说了声“作孽”。 “正要叫你爸打电话呢, ”顾招娣对女儿道, “冰箱里有冰过的雪碧, 你去拿出来,小驰快去坐!” “阿姨您又烧那么多菜,太不好意思了。”程驰一边说一边进厨房去帮忙。 苏淼拽住他衣摆:“你就别身残志坚了, 坐着喝雪碧去吧。” 主人客人都上了桌,顾招娣对丈夫使了个眼色,苏益民给程驰倒了点雪碧,又望自己碗里倒了点酒,背过脸去咳嗽两声, 端起酒碗敬他。 程驰赶紧站起来, 简直有点诚惶诚恐:“苏老师您别这么客气。” “这次的事情真是......”苏益民生性老实腼腆,当面说这种话总觉得不好意思, 简简单单一句感谢也磕磕巴巴说不出口。 顾招娣半是谴责半是无奈地瞟了丈夫一眼,只得端起酒碗亲自上阵:“小驰, 这次淼淼的事真的多谢你爸爸。” “阿姨您别这么说,”程驰忙道,“这次是我闯出来的祸, 还连累苏淼,你们这样我更不好意思了。” “你明明是帮我们淼淼,这孩子怎么那么懂事,”顾招娣又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嫌弃道,“看看人家小驰再看看你,缺心眼!” “老妈你夸程驰就夸呗,怎么又捎带上我!”苏淼委屈道。 顾招娣先扬后抑,说完了好话忍不住要耳提面命几句:“不过你们下次有什么事还是要跟大人商量,这次没出什么大事也算阿弥陀佛,下次不要再冲动了,啊?” “阿姨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好。”程驰认错态度很诚恳。 顾招娣看着他脸上的指印,不忍心再说下去了,这老程下手也太狠了!就算孩子有错在先,也可以好好教育,靠体罚有什么用! 不由得又想起程驰外婆病重到过世那段时间这孩子的遭遇,胸中母性泛滥,拿公筷往他碗里一个劲夹菜:“小驰你听阿姨一句,以后就在我们家吃饭,加双筷子的事,别去外面吃了,都是地沟油烧的。” 程驰抬起头,感激地笑了笑:“没事的,我爸帮我找了个保姆,下礼拜过来。” “啊?”苏淼一愣,程驰平常一个人住,都已经好几年了,怎么偏偏这时候请保姆,不过转念一想,有个人照应也好,起码顿顿能吃上热气腾腾的家常菜。 顾招娣也道:“这倒也挺好,我们也可以放心点。” 吃完饭,程驰在苏家坐了会儿,陪着苏益民看完新闻联播,然后起身告辞。 苏淼送他到门口:“你那份检查我帮你写,手小心点。” 程驰没跟她客气,点点头道:“明天请你喝奶茶。” “两千字的检讨哎!就值一杯奶茶!”苏淼皱皱鼻子抱怨。 顾招娣在一边留意两个孩子说说笑笑,一时间又觉得他们和小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她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八点档连续剧一边给苏淼外婆织羊毛裤,没织两排错了三针,连续剧一点没看进去,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走过去敲苏淼的房门。 推门进去,女儿正趴在写字台上奋笔疾书。 “头抬起来点,鼻子都要贴到桌子上去了!”顾招娣走过去,拉了一张椅子在女儿身边坐下,“淼淼你停一停再写,妈跟你说两句话。” “啥事儿呀?思路都打断啦!”苏淼抱怨着撂下笔。 “写检讨又不是写作文,要什么思路!”顾招娣“嘁”了一声。 “比写作文还难,”苏淼翘了翘凳脚,打了个哈欠,“我还得写程驰那份。” 顾招娣正愁怎么把话题扯到程驰身上,正好顺水推舟:“小驰在学校很照顾你是吧?” 苏淼一听顾招娣这吞吞吐吐的声气就知道她的弦外之音:“老妈你想说什么?” “那个你们......没什么别的事吧?”顾招娣没想到自己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苏淼想说“当然没事”,不知怎么突然之间底气没那么足了,反问道:“能有什么事啊?老妈你别乱想了!” “不是妈不相信你......”顾招娣见她神色不像有事瞒着她,松了口气,“你们还小,马上要高考了,要全心扑在学习上,这时候千万不能分心......” 跟父母讨论这种事别提多尴尬,苏淼捂着脸哀号:“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老妈......” “女孩子一定要自尊自爱自重......”顾招娣觑了眼女儿的脸色,连忙住嘴,“不说了不说了,妈出去了,你接着写吧,写完早点睡。” 写完两份检讨已经快十一点了,苏淼刷了个牙打算上床睡觉。 也不知道是写检讨写得文思泉涌还是怎么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免不得又开始绞尽脑汁回想程驰说的办法。 她伸手往床头柜上摸索了一番,摸到手机摁了开机键——顾招娣最近天天唠叨她开着手机睡觉会长脑瘤。 屏幕一亮她就开始犹豫,今天白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程驰应该很累了吧,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睡着,要不要给他发个短信呢? 万一他已经睡了,手机又没静音,把他吵醒了怎么办? 第43节 苏淼捧着手机犹豫不决,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被她摁亮,到底还是没敢发这个短信,只是把收件箱打开,一条条翻之前的短信。 他们俩发短信很简短,一般都是有事说事,翻了半天来来去去尽是些[我到了]、[你到了吗?]、[我到楼下了]、[你到哪里了]...... 苏淼也不嫌无聊,津津有味地把收件箱翻了个底朝天,直到手机只剩下一格电,这才意犹未尽地关了机放回床头柜上。 程驰仰躺在床上,受伤的右手搁在被子外面,左手里攒着手机,一边等着一边翻旧消息。 一直等到十二点半,他估摸着苏淼这时候怎么都该睡了,这才摘了眼镜,和手机一起放回枕边,闭上了眼睛。 程驰伤了手不方便骑车,苏益民自告奋勇当起了两个孩子的车夫。 苏淼当着她爸的面不好问程驰,憋了一路,一下车立即逮着他逼问:“你说的到底什么办法?我怎么不记得了。” 程驰昨天一时嘴贱,本来是想揶揄她一下,早知道她不记得就不提这茬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推了推眼镜,随口敷衍:“小仙女吹口仙气就不疼了咯。” 苏淼瞟了他一眼:“瞎说,我才没那么智障。” 你比这还智障,程驰心道。 “不会比这还智障吧?”苏淼像是突然点亮了读心术,快走几步拦住他,“想不起来我会憋死的,给点提示啊大哥,帅哥,美男子。” 程驰被她缠得实在没办法:“中班暑假。” “中班暑假怎么了?”苏淼还是摸不着头脑。 “街心花园,我从秋千上摔下来,摔破了膝盖......”程驰挤牙膏似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憋。 “似乎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苏淼觑着眼睛使劲想,“只要再给一点点提示我就能想起来了,真的,我有预感!” 程驰无奈地摇摇头,破罐子破摔:“苏女侠......” “啊!是那个啊!”苏淼的脑瓜里终于通上了电,仿佛有火花迸溅,瞬间把她整张脸都点燃了。 大夏天工作日的午后,放暑假的孩子们大多在家吹着电扇睡午觉,街心花园紫藤架下没什么人。 小程驰摔了个大马趴,等了一会儿没人来拉,只能自己爬起来坐在地上。 “哎呀!出血了!”小苏淼芳龄四周岁,脑袋上戳着两根羊角辫,眉心用水彩笔点了个红点,还点歪了,“跟你说了,轻功好才能站着荡,你又不听话!非要荡非要荡!你看,摔了吧!” 程驰坐在地上,手心和膝盖擦破了皮,眼泪不停地往下滚,抽抽噎噎:“我......我......已......已经......那......那么......疼......呜呜呜......你......你还......还要说......说......说我......我......我不跟你玩了......” “哎你先别哭了,本座帮你疗伤。”小苏淼说着蹲下身,煞有介事地给他检查伤口。 小程驰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两把,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打了两个哭嗝:“那你给我......给本少侠呼呼......” 小苏淼撅着嘴把脸凑过去,一口气还没呼出来,脸色一变:“不行,你中了剧毒,腿要烂掉了,本座先用内力帮你把毒逼出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小苏淼已经绕到他身后,提了提裤子,盘腿坐下来,二话不说把他衣服一掀:“撩好,本座要发功了。” 说完两只小手往小程背上一摁,学着电视上的样子前后左右晃了两下表示在发功:“好了,本座已经把毒逼出来了。” 程驰低头看看膝盖:“还是那么疼......” “是还没好呢,”小苏淼把挂在肩上的小水壶摘下来,拧开盖子,“本座再给你喷口酒就不疼了。” 壶里灌的是盐汽水,小苏淼馋了,先仰起脖子喝了几口。 小程驰舔了舔嘴唇,伸出手:“借我喝一口。” “不行!”苏淼把水壶抱在怀里,“慢点不够了。” 说完又背过身去喝了两口,晃了晃壶里没剩多少了,这才裹了一大口在嘴巴里,腮帮子鼓得圆滚滚,弯下腰对着程驰的膝盖“噗”地吐过去。 只听“呜哇”一声惨叫,小程驰抱着腿在地上打了个滚,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苏.....苏......淼......我......我......我不跟你好了呜呜呜呜......” 苏淼隐隐约约想起一些,具体细节当然记不清了,但是那天程驰哭得惊天动地她是有印象的。 街心花园的门卫听到哭声赶过来把他抱起来送回去,他哭了一路,回了家继续哭,伏在外婆肩上哭到天黑才罢休。 小时候那么个哭包,长大了受了苦却一声不吭,苏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么久以前的事你记这么牢啊......”苏淼依稀记得自己做的傻事,脸上讪讪的。 程驰瞟了她一眼:“你知道碳酸饮料浇上去有多疼吗苏三水?换了是你也不会忘的。” 第四十一章 姜羿被高二一个学妹打得进医院的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整个南林一中都知道了这件稀罕事。 苏淼以为出了这件事她的名声肯定是雪上加霜, 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话来,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去上学, 班里的同学见了她神情虽然有点异样,对她的态度却客气了不少, 也不再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看她。 他们甚至还有点怕她, 是那种正常人怕精神病的怕法。 苏淼觉得这种待遇比先前有了很大进步。 午休的时候阮娟来找她, 两人去小卖部买了冰红茶,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一边喝一边聊天。 “校领导和老师有没有说打算怎么你们?”阮娟问她。 “应该不会记过,写检讨通报批评肯定是逃不掉的, ”苏淼苦笑了一下,“这倒没什么,那小流氓还在住院,今天放学以后薛老师要带我们去跟他道歉......毕竟把人家打进医院了嘛。” 苏淼顿了顿,叹了口气:“真不想再看见那张脸。” 阮娟朝楼下看了一眼, 身穿蓝白校服的同学远看像海里的一滴滴水。 她扯了扯嘴角, 眼神有点冷:“那些乱传的人太过分了,苏淼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被那几个女的欺负, 我最恨的不是动手那几个人,是那些捱在后面看好戏的, 直到现在我想到恒育两个字还想吐。” 苏淼搂了搂阮娟单薄的肩膀,想告诉她已经过去了,但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遇上这种事,别人怎么能替她一笔勾销呢。 阮娟看了看她:“我考上一中的时候特别开心,我以为一中的学生素质高,和恒育那种地方总归是不一样的,可是经过你的事,我觉得也没什么两样,真的,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苏淼无言以对,她有点茫然无措,她明白阮娟说的其实没错,可是又不想那么悲观。 “那些人......大概就是闲得慌吧。”苏淼也不知道是在替谁辩解,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阮娟。 阮娟哼了一声,笑了笑:“是啊,就是闲的。苏淼,对不起,你上次帮了我那么大的忙,你出了事我什么都没做。” “说什么呢!”苏淼拍了拍她,“你别多想了。” 阮娟是苏淼名誉扫地之后为数不多几个顶着流言蜚语和她正常来往的朋友,那些嚼舌根子的肯定也会捎带上她。 阮娟腼腆又内向,能在这时候为她站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苏淼一直打心眼里觉得感激。 她怕阮娟钻牛角尖,瞅着机会岔开话题:“对了,马上要去学农了,到时候一起玩啊。” 到底是十几岁的中学生,听到出去玩难免兴奋,阮娟也把那些不愉快的念头暂时放下,意味深长地乜了她一眼:“我才不要当电灯泡。” 正说着,程驰从教室里出来了。 阮娟朝他的方向努了努嘴:“喏,你家程驰来找你了。” “又乱说!”苏淼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却一点点扩大。 下午放学后,苏淼和程驰跟着班主任薛老师去了第一人民医院。 姜学军给儿子搞了个宽敞豪华的单人病房,在床位紧俏的公立医院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姜大少爷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满意。 苏淼他们到的时候他正在骂护工,骂声穿透房门,听起来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个病号:“你他妈长不长脑子?那么烫给老子喝!喝你妈.逼!滚!” 薛芳脸一僵,眉毛纠结成一团,看着不像带着学生来赔礼道歉,倒像是来讨债的。 他们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姜羿在病床上伸长了脖子瞅了瞅,看清楚来人,五官差点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姜羿那天被送进医院,姜学军信誓旦旦要把那个高二的兔崽子搞死,姜羿以为少说也得把他剥掉一层皮,弄个留校察看,谁知道他爸跑了一趟学校,回来口风一转,反过来把他数落了一顿,那个小崽子屁事没有。 不过姜羿能进一中,智商至少达到了常人水平,碍着学校老师在场,不敢造次,只吊着双眼睛瞟了两人一眼:“你们来干什么?” 薛芳这个年纪,审美观像新闻联播一样笔直又正气,最看不惯这种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恨不得亲自上去把他揍一顿,心想这得亏不是我家孩子,不然非得打断他的腿。 “你就是姜羿同学?”她压抑着发飙的冲动,提醒自己是来息事宁人的。 姜羿只肯给学校老师三分面子——一分不能再多了。 他抬起下巴,把鼻孔对着薛芳张了张,意思很明确:这不废话么。 薛芳下意识地掏口袋去摸速效救心丸。 苏淼一看薛老师的脸色不太对劲,连忙从程驰手里接过水果篮往姜羿床头的柜子上一放:“我们是来道歉的,对不起了。” 姜羿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睨了一眼冷冰冰的程驰,突然眼珠子一转,对着苏淼笑开了:“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程驰把苏淼一把拽到身边,不屑地瞥了姜羿一眼:“管你有用没用。” “这算道歉?”姜羿从床上坐起来,也不顾还有老师在场,指着程驰的鼻子放狠话,“别跟我在这儿装,信不信老子找人废了你?” 程驰撩了撩眼皮:“哦。” 姜羿火冒三丈,当即要翻身下床,就是拼着晕死今天也要把小崽子修理了。 薛芳拍拍程驰,示意他离病床远一点:“好了,也道过歉了,赶紧回家做作业去,你们时间宝贵,耽误不起。” 又对床上的病号道:“姜同学好好休息,早点回学校上课,还有,不许再骚扰我们班同学,让我知道了你就准备好吃处分吧,就这样,咱们走吧。” 说着带着两个学生扬长而去。 带学生来道歉是校长交代的,薛芳本来就不太乐意,一见那学生满嘴脏话,一身流氓习气,心里更反感了。她这人没什么,就是特别护短,只要是她的学生,在外面是不能吃亏的。 出了医院天已经黑了。 “你们怎么回去?”薛芳看着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脸无奈,这叫什么事儿呢,“打个车吧,身上有钱吗?” 不等他们回答,薛芳就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子,抽出一张五十块钱给程驰:“喏,你们住一个小区吧?早点回去。” 程驰赶紧推辞:“不用薛老师,我们有钱的。” 苏淼也连连点头附和:“真的薛老师,谢谢您。” 她对薛芳一直有点发怵,没想到出了事护着她的却是这个凶巴巴的灭绝师太。 “昨天你们走得早,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几句,”薛芳看了看两人,“特别是你,苏淼,以后碰到这种事不要自己闷着,老师年纪大,经验总归比你们丰富一点。” “我们知道错了,对不起,薛老师。”苏淼赶紧道歉,认错态度比刚才在病房里时诚恳多了。 薛芳把目光移到程驰脸上:“还有......你们现在是关键时刻,老师别的话就不多说了,你们自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不是?” 苏淼偷眼看了看程驰,重重点了点头:“嗯,您放心吧。” 程驰推了推眼镜道:“薛老师我们知道。” 第44节 “那就行了,”薛芳眉头舒展开,鼓励道,“好好读书,考个好学校,等上了大学......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咳咳......” 薛芳说完这话自己也有些尴尬,匆匆和两个学生道了别,往对面公交车站走去。 “打车回去?”程驰问苏淼,从医院回家没有直达的公交车,要倒一次。 苏淼往马路上的车流张望了一眼:“这时候下班高峰,估计很难打到车。” “往前走走,到小马路上可能有空车。”程驰提议。 “嗯。” 两人并肩默默在人行道上走着,城市华灯初上,马路上车子川流不息,平常见惯了的景象,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大约是因为薛芳的一席话,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苏淼低下头,把脚边一颗小石子踢进窨井盖的小孔里,侧过头去,抬眼看了看路灯下程驰的侧脸:“程驰,你打算考什么大学?” 程驰望了望一旁围墙里黑黢黢的树影:“不知道啊。” “你的成绩,不是清华就是北大吧。”苏淼有点怅然,以她现在的成绩,清华北大恐怕是没多大希望,虽然还有两年时间,但是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 “你呢?想去哪里?”程驰问她。 “我倒是无所谓,清华北大是不用想了,”苏淼自嘲地笑了笑,“凭我这脑袋瓜就算了吧,努力一下复旦交大还能指望一下。” 她爸妈也是这么指望的,一来这目标现实一点,二来上海离家近些,凡事有个照应。 苏淼低下头,鞋尖在地面上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过我想去北京,人大或者北外吧,应该能上。” 程驰转过头来望着她:“我也可以去上海。” 树叶间的秋蝉突然喧闹起来。 苏淼心一乱。 第四十二章 蝉声骤然停了, 苏淼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春雷似的。 程驰说的去上海是那个意思吗?她想弄清楚,可是又有点怕他说出来。 偏偏程驰还直直地盯着她,眼睛也不眨一下。 “那什么......”苏淼捋了把光致致的额头, 像是要把并不存在的碎发捋到一边去,“我还挺喜欢北京的, 北京话特别逗, 还有北京东西好吃, 卤煮火烧,爆肚炒肝,涮羊肉、炸酱面、豌豆黄......” 苏淼初一时跟着父母去过一趟北京, 还去瞻仰了一下清华和北大的校门,不过给她留下的印象不如小吃。 她有个毛病,越紧张越多话,越多话越紧张,如此恶性循环, 报了一串菜名之后倒把自己说馋了,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什么气氛都没了。 你脑子里进了豆汁吗?苏淼暗暗骂自己。 程驰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噔”地弹了下:“苏三水, 瞧你这点出息,除了吃就不知道惦记点别的?” “怎么没有, ”苏淼下意识地回嘴,“我还惦记着你考上清华北大光宗耀祖,顺便让我也沾沾光。” 话刚一出口她就觉得变了味, 本来挺正常的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连忙找补:“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考上清北的,你考上上我也长长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好像越描越黑了。 程驰弯眉笑眼的,看起来不是个好东西:“不是哪个意思?” 苏淼恼羞成怒,往他鞋面上踩了一脚:“哪个意思都不是!哎!那儿有辆空车!” 说着朝路口奔过去。 程驰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马尾辫一跳一跳,心也跟着一跃一跃,仿佛要跃上树梢去。 礼拜一早上升旗仪式,苏淼、程驰和姜羿被全校通报批评,除此之外校门口张榜一周。苏淼十几年来没这么受人瞩目过,算是结结实实出了趟风头。 说起来打架斗殴肯定不是光彩事,可是这次事件之后程驰的行情却一路水涨船高,隐隐有点撼动谢沐文校草地位的架势——不管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为姑娘打架似乎都有点浪漫色彩。 只是一想到苏淼的人品,许多女生暗暗为程驰不值。 有小部分正义感特别强烈的就跃跃欲试想要亲自拯救他一把。 隔三岔五会有各种粉红粉蓝的信封莫名出现在他课桌上,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简直像插了翅膀一样。 还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苏淼头上。 星期五下午,苏淼参加完合唱队的活动,刚从综合楼出来就有人从背后叫住她。 苏淼转过身一看,是个纤纤瘦瘦的女生,穿着初中部的校服,一双楚楚的大眼睛配着雪白的皮肤,真是我见犹怜——她对这一类长相没什么抵抗力,立即就心生好感。 “你找我有事吗?”她忍不住放轻了声音。 “学姐,”女生又叫了一遍,“你是程驰学长的女朋友吗?” 苏淼脸一红,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摇了半晌才想起来,关她什么事啊! 女生抚了抚心口,露出微笑来:“太好了!” 好什么好,苏淼再看那张脸,只觉得刚才一定是瞎了才觉得她顺眼——眼尾下垂腮上没肉,下巴尖得能捅死人,一脸苦相,怎么看怎么讨厌。 女生没意识到自己讨了嫌,摘下书包,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拿出个粉色的信封递过去,红着脸道:“学姐,麻烦你把这个给程驰学长好不好?” 苏淼从小到大替程驰收过的情书连起来大概能绕一中一圈,照理说收下就是了,反正程驰也不会理,但她就是不想伸手,可她不收,人家说不定鼓起勇气直接去找程驰——那她更不乐意了。 她想了想,亲切地拍了拍小学妹的肩膀:“对不起啊,学姐不想打击你,但是程学长喜欢的不是你这个类型的。” 女生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那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苏淼打量了她一眼:“他喜欢个子高的,起码168......” “啊?”那女生失落地低下头,她才156,爸妈都不高,看来是没什么戏了。 苏淼安慰道:“你别难过啦,天涯何处无芳草,程学长没眼光,你可以考虑一下谢学长,谢沐文学长你知道的吧?长得可帅了,成绩又好,网球比赛全市第一,小提琴十级,还是双眼皮......” 女生捏着情书,有点摇摆不定:“这样不太好吧......我好像还是比较喜欢程驰学长......” “你喜欢他什么呀?”苏淼无奈道。 那女生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单眼皮,比较洋气。” “......其实谢学长是内双眼皮,双得也不是很明显,看着和单的差不多。” 小姑娘想了又想,谢学长确实也很帅,不由得有点动摇:“那学姐你稍微等我一下。” 说着走到花坛边坐下,从书包里翻出笔袋和一叠粉色的信封和信纸,拆开写给程驰的情书,把程驰的名字改涂成两颗爱心,这样一来也没人看得出来收件人是谁。 她三下五除二把信纸重新叠成个纸鹤塞进新信封里,用双面胶封好口,交给目瞪口呆的苏淼:“那麻烦学姐帮我交给谢学长吧。” “我跟你谢学长不熟......” 那女生没等她把话说完,着呢强买强卖地往她手里一塞,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一转眼就没影了。 苏淼拿着情书直犯愁,又不能直接给人扔垃圾桶里,只好打开书包,随手往习题册里一塞,然后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晚上照例要去找程驰一起做作业。 苏淼吃过晚饭收拾东西,怀里抱着一叠书,上楼敲程驰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苏淼一愣,随即想起来这是程驰爸爸替他请的保姆,笑了笑,叫了声“阿姨”。 保姆皱着眉把她上下打量了两个来回,狐疑道:“你是......” “哦,我是楼下403的,程驰的同班同学,程驰在家吗?我来找他做作业。”苏淼估计她刚来不清楚状况,耐心解释道。 “小驰在洗澡。”保姆把着门,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苏淼有点尴尬,只得伸手往门里指指:“我可以进去等他吗?” 保姆迟疑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让开一点:“那你在客厅里坐一会儿。” 苏淼走进客厅一看,差点吓了一跳,客厅中央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摆着一张折叠单人床。 程驰家的户型和她家一样是小三居,两个当卧室,一个当书房,他一个人住还嫌宽敞,来个保姆也不至于把床铺打到客厅里去——客厅里睡人,半夜起来喝口水上个洗手间得多不方便啊。 苏淼不由往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他家里的变化不止这一处,许多物件都挪了地方。 为了给床腾出地方,电脑桌被塞到了阳台上,茶几和沙发的位置都动过,连那只放零食的洋铁皮饼干盒也不见了。 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她家没请过保姆,但是设身处地一想,程驰应该也不喜欢有人随便动他东西。 只是这是程驰家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 苏淼打开鞋柜,鞋子也重新收拾过一遍,她上下几层找了一遍,没发现自己常穿的那双拖鞋。 “对不起,你看见过一双淡绿色的拖鞋吗?”苏淼只好问那保姆。 “那个啊,没什么用我就放起来了。”保姆理所当然地道。 “不好意思能帮我拿一下吗?”苏淼客客气气地说。 保姆不吱声,弯腰打开另一扇柜门,拿出两个一次性鞋套递给她:“喏,你套个鞋套,不要换鞋子了。” 苏淼意识到了点什么,但是不便为了双拖鞋跟人家大动干戈,只好套上鞋套走进屋里,坐在沙发上等程驰。 保姆拿一次性杯子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端过来。 苏淼道了声谢,喝了一口放在茶几上。 程驰在浴室里听到外面动静,猜是苏淼来了,赶紧把身上的沐浴露冲干净,草草地拿浴巾擦干身上的水,套上衣服走了出来:“三水,等多久了?” “刚来呢,你先把头发擦擦干,”苏淼站起身来,指了指他往下滴水的发梢,“晚饭吃了吗?” 程驰点点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道:“去我房间吧。” 那保姆赶紧扬声道:“小驰啊,你们做作业就在客厅里,我把桌子擦干净了,我不讲话,不会影响到你们的。” “不用了,张阿姨你在客厅看电视吧,”程驰说着拍了拍苏淼,“走吧。” 他一进房间就转身关上了房门。 “这个阿姨是我爸那边的远房亲戚。”程驰解释道。 苏淼恍然大悟,原来有一层亲戚关系,难怪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 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翻开教辅书开始做题目。 程驰的笔不小心滚到地上,他弯腰去捡,低头一看,发现苏淼脚上套着鞋套,纳闷道:“你怎么不换自己拖鞋?” 苏淼犹豫了一下:“反正也一样,穿鞋套也挺方便的。” 第45节 程驰二话不说腾地站起来,一打开房门发现张阿姨正站在门口,腰弓着,一脸惊讶,显然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开门。 “小驰......”张阿姨尴尬地道,“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吃水果。” “不用,谢谢,”程驰往后退开一步,“麻烦你帮我把那双浅绿色的拖鞋拿过来。” “已经收到阳台橱顶上去了,明天再拿行不行?”张阿姨推脱道,“我以为没什么用,放着占地方......” 程驰推了推眼镜:“那双鞋是苏淼穿的,麻烦你现在去拿一下。” 张阿姨还想说什么,程驰已经走了出来:“哪个橱?我自己去拿。” “我去我去......”张阿姨诚惶诚恐地跑到阳台上。 苏淼有点过意不去:“不用那么麻烦......” 房门大开着,程驰也不管张阿姨在外面探头探脑,弯下腰把她左脚拎起来,把鞋子一拽,套上她的薄荷绿拖鞋:“还有一只脚。” 苏淼红了脸,忙从他手里一把抢过拖鞋:“我自己来,又不是三岁!” 做完作业回到家,洗好澡,又背了会儿英语单词,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那封学妹写给谢沐文的情书,在书包里翻了翻,没找到,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夹在书里,刚才带去程驰家,不小心掉在那里了。 苏淼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明天早上再问他吧。 第四十三章 苏淼走了之后, 张阿姨又把客厅收拾了一遍, 其实没什么要打扫的,也就是把沙发靠垫拍一拍,把餐桌旁的椅子摆摆正, 但是有人来过家里,不打扫一下她就是不窝心——她初来乍到, 却已经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她还想把程驰的房间也整理一下, 无奈程驰在家时不爱让她进门, 也不让她动房里的东西,她要抹一下写字台都得等他上了学之后悄悄地进去。 这孩子眉清目秀文文静静的,很讨人喜欢, 就是性格有点孤僻,冷冰冰的,张阿姨叹了口气,提着扫把和簸箕四处转悠着,时不时划拉两下。 就在这时, 她发现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地板上有样什么东西。 张阿姨捡起来一看, 是一封信,信封是粉红色的, 凑到鼻子下面闻一闻,还带香味。 家里一整天只有楼下那个小姑娘来过, 想也知道是谁掉在那儿的。 张阿姨心里的警报瞬间拉响,程远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叮嘱她三不五时地把儿子的动向汇报给他, 这可不就是大动向嘛! 但是她还得想办法弄清楚这封信写点什么,不然程远帆问起来,她一问三不知,那还汇报个什么! 张阿姨把信封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会儿,对着灯照了照,折过的信纸字都叠一起,看不出什么来。她又试着扯了扯封口,不行,双面胶粘住了,一扯就要坏。 她思考了半天,从门口工具箱里拿了把美工刀,躲进厕所反锁上门,小心翼翼地把双面胶粘住的地方划开——慢点再贴一层就是了,反正到时候一撕,谁会注意一层胶还是两层胶呢! 张阿姨也就是生不逢时,不然真是个搞情报工作的人才。 划拉开了信封,她伸进去两根手指把信纸夹了出来,一边展开一边记住纸鹤的叠法,然后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啧,果然是封情书。 看到一半,有人敲厕所门:“不好意思,张阿姨,你好了吗?我要拿牙刷。” “马上马上!”张阿姨赶紧把信纸、信封、美工刀一起塞进口袋里。 等程驰进了房间,她赶紧拿掏出信,按原样叠好,塞回信封,沾上新的双面胶,然后敲敲程驰的房门:“小驰啊,今天那个小姑娘把东西掉在这里了。” 程驰立即打开门,从张阿姨手里接过信封看了看,信封上既没有收件人又没有寄件人,八成是苏淼替他代收的情书了。 明天问了她是谁的,原样退回去就是了。 他没怎么在意,随手把信放在写字台上。 张阿姨带上门,转过身,立即拿出手机躲到主卧阳台上给程远帆打电话:“小驰这两天挺好的,吃饭睡觉都正常,程总你放心好了,我在这里别担心……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哦对了,今天楼下403的小姑娘来做作业,两个人关在房间里,老晚才回去的……那个程总你下次劝劝小驰,这样总归不太好……那你劝总归听听的……程总我跟你说,这个小姑娘也挺早熟的,小小年纪给小驰写情书,你爱我我爱你爱来爱去的,还什么我在菩萨跟前求了五百年……哎哟我都不好意思讲……” 程远帆握着手机,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小孩子闹着玩的,张姐你别太担心。” 笑完了想一想又道:“留个心眼,别真的闹出什么大事就行了,都是街坊邻居不好看。你帮我看着点程驰,有什么事打我电话,辛苦了。” 程驰做了一道竞赛题,站起身去倒水喝,瞥见台灯下泛着暖橘色的信封,突然有点心痒。 怎么可能!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呆子要是会写情书,母猪都能上树了。 但是万一呢……程驰倒了杯水回来,盯着信封看了看,从抽屉里拿出美工刀,揣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把信封拆开了。 展开信纸一看笔迹就知道不是苏淼的,程驰立即不想看了,扫了眼末尾的落款,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拿一本牛津高阶压住。 第二天一早苏淼就打电话来了,嗓音有点沙,懒懒的,一听就是刚醒。 “喂,昨天你有没有捡到一封信?信封粉红色的,我好像掉你家了。”苏淼说完打了个哈欠。 “有,”程驰有点羞于启齿,“我拆了……” “啊!那怎么办啊!”苏淼惊叫起来,“那是一个初中学妹叫我转交给谢沐文的!” “不是吧……”程驰刚起床,脑子还不太清醒,“会不会弄错了?” “这怎么会弄错!你看啦?看了就看了,反正人家不是写给你的,一会儿记得带过来还我啊。” 程驰翻身起床,把那封镇压在英文辞典下的信拿出来研究了一会儿,终于茅塞顿开。 这封信原来肯定是写给他的,换收件人才把他名字涂了,再怎么心大重抄一遍能花多久呢?除非是临时改的,来不及重抄。 至于为什么收件人临时改成别人,这就得问苏三醋了。 “情书呢?”苏淼一下她爸的车就伸手讨要,“我看看被你拆成什么样了。” 程驰把信拿出来,苏淼接过来一看:“啧!信封都拆坏了,程驰你又不是没收过情书,至于去拆人家的吗!” “换个新的信封吧,”程驰脸色有点奇怪,“不过你还是别给谢沐文比较好,真的。” “人家叫我帮忙给的,推不掉我有什么办法,”苏淼撇撇嘴,“走吧,陪我买信封去。” 这种带香味的信封信纸按套卖,竟然还挺贵,苏淼为了一个信封损失十几块钱,心里憋屈:“都怪你,害我破财,剩下的又没什么用,做草稿纸又浪费。” 程驰瞟了眼那粉色带樱花的信纸套装,俗气得可爱:“你也可以写信啊。” 苏淼嗤笑了一声:“哦对了,我可以写给冯嘉嘉。” 程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算了,太娘了,她收到会来打我的。” 苏淼抽了一个信封出来,把剩下的往他那儿一甩:“送你了。” “我要这个干什么……”程驰拿着信纸,一脸莫名其妙。 “不要还我!”苏淼劈手夺了回去塞进书包里。 程驰看了看她比信纸还红的脸颊,悠悠地道:“我还是喜欢有字的。” 到了教室,苏淼趁谢沐文还没来,换好了新信封,等他一到,发作业本一样公事公办地交给他:“谢沐文,一个初中学妹托我转交的。” 谢沐文乍然看见她手里的粉色信封还有点小期待,结果人家迫不及待地撇清,不说误会不误会的,光这态度就够伤人的。 大概真的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谢校草有点怀疑人生了,大概是这种不是滋味的滋味驱使着他拆开信封——换了平常他收到匿名情书都是带回家直接扔垃圾桶的,每封都看过去得花多少时间! 字如其人,小学妹的字很清秀,文笔对初中生来说挺不错了,还知道引两句诗,谢校草受伤的自尊心得到了抚慰。 他看了小半封不耐烦再看下去了,直接跳到落款,这一看不打紧,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粗心大意的小学妹改了开头忘了改结尾,简直能构成欺诈罪:爱程驰到永运永远永远的棉花糖(初二2班唐言) 过了十一上了一个礼拜课,一中高二全体学生就要开始为期一周的学农了。 学农基地在距南林一百多公里的农村。 虽然学农的本意是让学生们忆苦思甜,但是对于快要淹死在题海中的高中生来说几乎可以算作度假。 基地的生活条件当然有点简陋,宿舍是十几个人一间的高低床大通铺,浴室是一座独立的平房,一共就几个龙头,每天黄昏都要排长队,洗澡跟打仗似的,晚上还有小型战斗机一样的秋蚊子,早上起来一身包。 不过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城市学生看什么都新鲜,吃着粗茶淡饭也不觉得苦。 基地有几亩庄稼专供中学生们糟践,男生分配到的多是提水浇肥之类的体力活,女生就拔拔草挑挑菜。 学农第三天下午,快到收工的时候,程驰趁着光线好去帮一中官网拍些宣传照片,在各个班级的承包田之间穿梭取景。 苏淼落了单,一个人坐在田埂边休息,刚拧开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金丝猴贼头贼脑地捱了过来。 自从把人打进医院,其他男生都对苏淼敬而远之,只有金丝猴依然如故,一逮着机会就要来招惹她。 苏淼见他背着手鬼鬼祟祟的,翻了翻白眼:“这次又是什么虫啊?你有完没完!说了我不怕虫子。” 金丝猴龇了龇牙,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嘴巴里“咿”一声怪叫,突然把手伸到她眼前。 苏淼以为无非又是蚂蚱、毛毛虫之类的东西,一撩眼皮,竟然是一条指头粗细的小蛇,被金丝猴提着尾巴,正朝她鼻尖吐信子。 苏淼“啊”一声尖叫,麻溜站起来连连往后退,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平生不怕狮子老虎和贞子,就是怕蛇。 田埂上三三两两在聊天的同学看到这一幕大多幸灾乐祸地暗笑,班上女生大多吃过金丝猴的亏,但是看到别人倒霉分外好笑。 田埂崎岖不平,苏淼退着退着脚一滑掉了下去,也是该得她倒霉,下面刚好有个茅草掩着的小坑,好巧不巧踩进去,脚踝一别,一股钻心的疼痛扩散开来。 苏淼跌坐在地上,金丝猴起先还因为终于得逞了一次洋洋得意,这时见她脸色不太对,有点后怕了:“你怎么啦?” “脚崴了!”苏淼又疼又怒,气不打一处来。 其他同学也察觉异样了,从各个方向跑过来。 谢沐文刚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立即把手里提着的水桶放下跑了过来:“苏淼,你要紧吗?我先扶你起来。” 本来有几个女生要上前来扶她,见状都不动了。 “没关系,我自己应该能走,”苏淼摸了摸脚踝,一手撑着田埂想要站起来。 谢沐文见她行动困难,正要去拉她,瞥见远处有个人飞快地往这边本来,便收了手。 程驰连百米测验都没跑这么快过,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把手里的数码单反塞给金丝猴:“帮我拿着。” 说着在苏淼身边蹲下来:“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脚崴了下。”苏淼说着狠狠地瞪了金丝猴一眼。 金丝猴吓得吐了吐舌头。 “先让我看一下。”程驰说着去解她鞋带。 苏淼自己把鞋脱了,程驰很自然地拉下她的白棉袜。 她的脚踝果然又红又肿,像馒头一样。 “肿得这么厉害得去医院,我背你。”程驰说着就要蹲下来。 “不用不用,你扶我起来就行了。” 第46节 程驰弯下身子,拉着她的胳膊绕过自己脖子,揽着她的腰扶她站起来。 他们长大以后就没靠得这么近过,近得能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苏淼勾着他的脖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心跳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田边土路上突然传来刺耳的喇叭声,两人抬头一看,原来是在学农基地食堂帮工的焦阿姨。 焦阿姨翻身下了电瓶三轮车,急急忙忙跑上前来,把程驰掸开:“脚崴啦?来来来,我来我来。” 二话不说把苏淼打横一个标准公主抱,几个箭步走到路边,把她扛到了三轮电瓶车上,转头对程驰道:“小伙子你开我的车带她去镇上卫生所,我还要回基地烧晚饭去。” 第四十四章 焦阿姨说完对程驰招招手:“小伙子上车, 我教你怎么开, 喏,这个钥匙一拧就发动了,这个手刹, 这个脚刹,那个换挡......很简单的, 你们高材生一学就会。” 阿姨的指导相当意识流, 得亏程驰天赋异禀, 听一遍就明白了。 程驰骑跨上车,在心里把各种操作过了一遍,试着拧了一把钥匙, 电动马达突突响起来。 “这里到镇上有点路的,”焦阿姨又道,“你们沿这条路往前开,看到一棵刺槐右拐,再拐两次还是三次就到大马路上了, 往西开一段, 然后往北,再往东, 哎,我也说不清楚, 你到时候问问人吧......” 苏淼有点不放心:“程驰你行不行啊?” 金丝猴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学舌:“程驰你行不行啊,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苏淼白了他一眼:“滚!” 金丝猴眼珠子咕噜一转, 举起相机:“程铁蛋,苏红梅,来——看镜头——” 趁他们不备“咔嚓”摁了下快门:“留个纪念。” 一旁看热闹的同学本来憋着想笑不敢笑,这下子都忍不住了,哈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苏淼被金丝猴害得崴了脚本来就气不打一处来,见罪魁祸首还有脸蹦跶,毫不犹豫地把拿在手上的鞋朝他脸上扔过去。 金丝猴被鞋砸中面门,捂着脸嗷嗷痛呼。 程驰跳下车,把苏淼的鞋捡起来,用鞋底往金丝猴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贱人!回来再收拾你!” 又对一旁的谢沐文道:“麻烦帮我们跟薛老师请个假,去医院看一下就回来。” 谢沐文点点头:“你们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程驰把鞋还给苏淼,重新坐回车座上,转头叮嘱苏淼:“手抓牢,坐稳了,我要发动了。” 苏淼紧张地抓住挡板上的铁杠子,在围观同学的哄笑声中出发了。 程驰刚上手时有点生疏,车开得不太稳,摇头摆尾的,把苏淼吓出一声冷汗。 不一会儿他掌握了手感,逐渐平稳起来,苏淼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程铁蛋,技术不错嘛!看不出来......” 程驰不好回头和她拌嘴,突然换档提速。 三轮小电动长得人畜无害,竟然车不可貌相,“嗖”一下往前窜去,苏淼赶紧求饶:“铁蛋哥铁蛋哥,开慢点开慢点!我不行了!” 程驰只当没听见,刚好前面路口,他一个急转弯,吓得苏淼哇哇乱叫:“程驰你要死啊......我错了我错了!大哥,帅哥,美男子!” 程驰哼了一声,把档换回来,警告道:“放老实点,苏红梅。” 车速回归正常,小风呼呼吹拂脸庞,送来田野和树丛的清香,苏红梅别提多惬意了。 她看看程驰骑着三轮电动的背影,竟然在如此违和的画面中看出了几分帅气,有丝丝缕缕的甜,麦芽糖似地扯开,在她心上绕了一层又一层。 “我说苏红梅......”程驰突然道。 “滚!还叫上瘾了!”苏淼伸长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不是,说真的,你知道刺槐长啥样么?” “......” “我突然想起来,刚才那棵好像是樟树......”程驰心虚地摸摸鼻子,“那个......我们好像迷路了......” 就焦阿姨那个导航风格,其实他们不迷路才有鬼了。 “要不到前面问问人吧。”苏淼指指前面一片麦田,有两个戴草帽的大叔正在打农药。 程驰往前开了一段,停下车,跑过去问路。 大叔们看到穿中学校服的四眼小帅哥很热情,七嘴八舌地给他指路:“往这里走不对的,你掉个头,看见一片洋山芋地就小转弯......” “瞎几把扯吧你!”另一个嗤笑道,“小伙子你听我的,顺着这条路往前,过那片油菜地......” 边说边扯扯程驰袖子,“看见了吗?就那里,过油菜地往北,转过去就能看见大马路了。” “你才扯!”第一个大叔不干了,“那个绕路,我说的近,小伙子听我的没错......” 程驰眼看着他们快打起来了,只得息事宁人:“谢谢......我再找找吧,对了,请问这里到镇上还有多少路啊?” “不远不远,顶多十公里。” 程驰望了眼略微有点偏西的太阳,还好没多少路。 他回到车上,想了想,决定按照第二个大叔的指示继续往前,虽然可能要绕点路,但起码油菜他还是认识的,洋山芋的叶子长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问到路了吗?”苏淼问他。 “算是吧。”程驰无奈地摇摇头。 继续往前开了一公里左右,总算看见了大叔说的油菜地,程驰踩了脚刹停下来辨清楚哪边是北,胸有成竹地拐了弯,往前开了约莫一二公里,傻了眼——果然是绕路,前面分明是条半截路,只能往回转。 回到先前那片麦地,那两个大叔已经收工回去了,连寻仇都找不到仇家。 正好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肩扛锄头手提水桶的中年大妈。 程驰刹住车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您,到镇上怎么走啊?” 大妈打量了他们两眼:“镇上大了,你们要去镇上哪里?” “去医院,卫生所,”程驰答道,“您知道这里怎么过去吗?” “谁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大妈放下水桶和锄头,一副要长谈的样子。 苏淼只好道:“脚崴了,阿姨,您认识路吗?” “脚崴啦!让我看看!”大妈探过头看了看,“哟,崴得挺厉害嘛,你这个不要去卫生所,不行的!上次去卫生所拔颗牙他们都给我拔错了!你这个去王医生家,药酒一擦明天就好了!来来,我带你们去!” 说着把水桶往拖斗上一甩,锄头一横,不等两人来得及说什么,麻利地跳上了车。 “谢谢阿姨,不过我们还是去卫生所吧......”程驰为难地道。 “小伙子怎么那么死心眼,我这把年纪难道还会说瞎话骗你!”大妈不乐意了,“你非要去就去吧,反正那帮医生只会给你挂盐水!别废话了,快开车!我给你们指路。”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好心,总不好把人赶下车,苏淼只好问:“那个王医生家离这里远吗?” “近得很,也就两三里路,”大妈一脸不耐烦,“你们就信我吧,王医生三代都是医生,可厉害,人家电视台都来采访过。” 两人都脸嫩,心里想着人家也是好心,总不能硬是把人赶下车,反正就在这附近,先去看看,不靠谱再去卫生所也来得及,便按着大妈的指示往前开。 谁知道大妈口中的“两三里”只是个虚指,他们一路七拐八弯地开了总有五六公里,程驰忍不住问:“不好意思还有多远啊?”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 如此反复了几次,大约又开了五六公里,大妈叫道:“到了到了,停下停下。” 程驰连忙刹车,只见路边是一座两层楼房。 “这就是王医生家?”程驰狐疑道。 大妈跳下车,把水桶和锄头搬下来:“这是我家,你们掉个头,沿刚才那条路往回开,有幢红房顶绿色玻璃窗的房子就是王医生家。” 苏淼望着大妈的背影叹为观止:“这人怎么这样啊......” 那幢红顶绿窗的房子她印象深刻,大概在半路中间,离这里至少五公里。 涉世未深的程铁蛋和苏红梅被人摆了一道,又拉不下脸跟人理论,只能咽下这口气,原路返回。 经过王医生家的房子,只见黑铁院门上挂了块牌子:“中医世家,悬壶济世”。 苏淼迟疑着问程驰:“来都来了,要不进去看看吧?” 哪有正经医生在家看诊的,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程驰正想麻溜地走,一个在院子里喂鸡的胖大妈隔着铁门喊:“你们什么事?找老王看病的?他在镇上诊所,马上回来了,你们先进来等一等。” 老王在镇上有诊所,听起来顿时靠谱多了。 胖大妈放下竹簸箩拍拍手,打开大门,让程驰把三轮车推进院子里去。 “你们到堂屋里坐一下。”大妈指指屋里的八仙桌和凳子。 苏淼对程驰伸出手:“铁蛋哥,扶我一把。” 程驰拍了拍她头顶,突然把她打横抱起。 这一下猝不及防,苏淼突然失去平衡,轻轻地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搂住他的脖子。 程驰垂下眼睛看着她的脸由白转红,自己的双颊也烫得快烧起来了。 这趟下乡收获颇丰,他学会的可不止三轮电动车驾驶技术。 他的双眼仿佛流着光,温柔又灼热,苏淼只看了一眼就慌忙躲避,不敢再看了。 程驰抱着她进了屋,走到一张靠墙的木躺椅跟前,迟迟不把她放下来。 胖大妈一只脚跨进屋槛,看到这一幕,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小伙子你可以把人家放下来了,手不嫌酸?” 程驰这才赶紧把苏淼放在躺椅上,避过脸咳嗽两声,推了推眼镜,蹲下来看她脚踝:“现在痛得厉害吗?” “还行。” 苏淼四下里望了望,屋子里收拾得挺干净,除了八仙桌和几张椅子长凳外没什么家什。 正对门口的墙壁上贴着两张条幅,分别写着“跌打损伤”和“生子秘方”,昭示了王医生谜一样的研究领域。 “小姑娘崴了脚?”胖大妈凑上来,拨了拨苏淼的脚踝,“这个不用等老王,我给你拿点药酒揉一揉,到明天早上就散瘀了。” 说着走到隔壁屋,翻箱倒柜拿出个黄酒瓶子,对程驰道:“小伙子手伸出来,你给她揉,你劲大,要用力把淤血揉开,药力才能进去。” 程驰让她往手心里倒了点药油,轻轻覆在苏淼脚踝上,打着圈按揉了几下:“这样?” “用力!用力!小伙子用力!”胖大妈指挥道。 程驰加大了点力道,一边揉一边观察苏淼的神情:“这样痛吗?痛的话你说。” 第47节 “啊唷小伙子用点劲!绣花呢?”大妈恨铁不成钢,“痛么肯定有点痛的呀,不痛怎么好啦?你现在心疼她不舍得下手,明天肿得更厉害我跟你说!” 程驰只得又加了两成力道,苏淼“嘶”一声皱起眉头,吓得他连忙放开手:“要紧吗?” 苏淼摇摇头:“没事,你继续。” 胖大妈监督着他揉了一刻钟样子,觉得差强人意,这才道:“好了,我再给你们灌一点带回去,早晚各揉一次,不出三天就好了。” 苏淼轻轻动了动脚,惊喜道:“真的好多了哎!” “那是当然!”大妈骄傲地说,“我们老王家祖传秘方,谁用谁晓得。” 程驰不由瞥了一眼墙上的“生子秘方”。 程驰把苏淼抱回拖斗上安顿好,一回生二回熟,他的动作已经相当娴熟了:“真的不用去医院了?” “真的有效果,你看,肿都消了一半了,”苏淼翘起腿给他看,“赶紧回去吧,应该还能赶上晚饭。” 程驰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回去差不多一个小时车程,刚好能赶上晚饭。 农村很多人家还用大灶,徐徐晚风送来炊烟的味道,太阳偏西,光线变成暖金色,洒在田野和远近房屋的瓦片上,无端让人感到宁谧又美好。 苏淼微微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突然道:“哎,铁蛋哥,这车还有多少电?能开回去吗?” 焦阿姨完全没提这茬,程驰也不知道电量指示在哪里看,直到她说了才意识到这是个问题:“啊?应该够的吧。” 谁知道苏淼这张乌鸦嘴是百试百灵,程驰话音刚落,电动三轮突然开始毫无预兆地减速,片刻后彻底熄火了。 苏淼看了看咸蛋黄一样的夕阳,叹了口气:“晚饭是吃不上了。回去还有多少路啊?” 程驰算了算:“大概还有五六公里吧。” “怎么办啊?你也没带手机吧?” “没。” 为了防止学生偷懒摸鱼,每天出工一律不准带手机。 “啊,要死了。”苏淼嘴上这么说,听着却不怎么怕,好像还挺开心。 程驰下了车:“只能推着走回去了。” 太阳一落山,天边残余的一点微光很快就被夜色吞没了,弦月挂到天幕上,星星仿佛人间的灯火,一盏盏地点亮起来。 乡间小路上没有路灯,两人只能借着星月的光分辨方向,很快就辨不清了——白天还会迷路,光线一暗更是哪哪儿都一样。 程驰把记得的路走完,估计离基地还剩一两公里:“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他们来找吧,万一走错方向更麻烦。” 苏淼点点头:“嗯,你也坐后面来吧。” 程驰爬上车,两人一起坐在拖斗里,背靠着挡板,程驰碰了碰她手指,连忙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晚上还是有点冷。” 苏淼要推,他不由分说帮她把衣襟掖好,扣好顶上的扣子:“你披着,我不冷。” 四周静寂,只有秋虫的鸣叫和风吹过树梢细微又轻软的声音。 两人一声不吭地坐了很久。 程驰望了望头顶的星空:“三水......” “啪”得一声,突然一道光柱照得他俩睁不开眼。 “哈哈哈哈!”金丝猴手持强光手电,魔性的笑声吓得天上的星星也一哆嗦,“老实交代!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第四十五章 老王家的祖传药酒名不虚传, 苏淼的脚踝第三天就消肿了, 学农结束的时候基本可以正常行走。 不过回了南林之后程驰还是放心不下,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六,他便执意要她去市医院看一看。 苏益民当天有学生补课, 顾招娣没驾照,自然是程驰自告奋勇陪她去。 两人打了个车到医院。 苏淼坐在门诊楼大厅里等着, 程驰去排队挂号。 周末医院里人特别多, 苏淼一瞅挂号的队伍, 每个窗口起码有三四十号人。 还好她早有准备,随身带了南林一中的初二英语教材复印本,仔细翻看着, 时不时拿笔在上面写写划划。 下周末就要去给初中生做家教,得抓紧时间备课,不然砸了自己招牌事小,耽误了人家中考罪过可就大了。 苏淼看完一个单元,抬头望一望程驰挺拔的背影, 他人高, 在队伍里显得鹤立鸡群,虽然还有点少年人的单薄, 可是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安心。 就在她打算把目光投回课本上时,冷不丁有张熟悉的脸晃入视野中。 苏淼只觉得眼熟, 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谁,仔细一回忆,才想起来是程驰摄影社的前社长, 上回在书城碰上的那个学长。 她和人家不熟,但勉强也算认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社长也发现她了。 两人的目光一交汇,这回想装没看见都不行了——苏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社长的眼神似乎有点躲闪。 社长迟疑了一下,朝她走过来,尴尬地笑了笑:“苏淼对吧?真巧,还记得我吗?” 苏淼也冲他礼貌地一笑,合上膝头的书拿在手里,站起身:“社长。” 社长微微低着头,扶了扶眼镜,神情有些尴尬。 苏淼这才注意到他左眼眼眶乌紫一片,眉弓上有条两厘米左右的伤口,上面涂了红药水,嘴角也有瘀伤,手臂上还缠着纱布。 “一个人来的?”社长往四下里张望了下。 苏淼摇摇头,用书指了指挂号窗口前的队伍:“和程驰一起来的。” “看病?”社长又问道。 苏淼低下头,抬了抬脚:“不小心崴了脚。” “哦。”社长不善言辞,想不出什么话题来。 他这外伤既不像摔的又不像磕的碰的,倒像是打架打出来的,苏淼不方便打探,只好装作没看见,决口不问他为什么来医院。 “程驰马上挂完号了,你要等他吗?” 社长往程驰的方向望了望,摇摇头:“算了,我回去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说着转身匆匆忙忙地朝门口走去,倒真像是有急事。 不一会儿程驰挂完号回来找她,苏淼把碰上社长的事跟他说了,程驰挺惊讶,社长老实巴交的,又与人为善,压根想象不出来他会和人起冲突。 “哎,管他呢,”苏淼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走吧,伤科是在二楼吧?咱们几号?” 排了一个多小时,医生看诊一分钟不到,让她去照x光,又是好一通排队,照完再拿着片子重新排门诊,足足折腾了三个多小时。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早没事了嘛,王医生祖传秘方你都不相信!” “照个光放心点,要是落下后遗症变成长短脚就糟了,”程驰扶着她慢慢往外走,“好吧我的错,请你吃冰淇淋。” 苏淼有点心动:“我想吃可爱多......可以吗?” “嗯,欺骗日吃一个不要紧。”程驰看她那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 “前天不是刚欺骗过嘛!”苏淼低下头捏了捏腰,“这两天伤了脚不能运动,怎么感觉又长肉了。” 程驰往她腰上瞥了一眼,推了推眼镜:“嗯,确实。” 苏淼懊恼地叫起来:“你那么老实干嘛!就不能骗骗我!” “你已经那么会自欺欺人,还要我骗什么。” “再见程铁蛋。” “那你到底吃不吃可爱多?” “不吃!坚决不吃!”苏淼大义凛然。 五分钟之后,两人一人一个可爱多,心满意足地站在医院门口打车。 回到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苏淼洗了个澡就接着备课,把在医院偶遇社长的事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她没去追寻答案,不久之后答案主动来找她了。 星期一下午体育课,苏淼交了病假条,可秋高气爽的闷在教室里也无聊,她索性带上ipod去操场边上坐着,一边看同班同学上体育课,一边练练英语泛听。 这节课刚好是男生三步上篮测验,苏淼在看台底下坐了会儿,太阳晒得脸颊发烫,她也想去看看程驰投球,于是便拖着腿慢悠悠地往篮球场踱过去。 踱到篮球场边上,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绝大多数是女生,除了他们自己班的女生之外还有不少外班的,甚至夹着着零星几个初中部和高一学妹。 有个穿白色运动服的男生上了场,从体育老师手里接过球,低头拍了拍。 苏淼还没看清楚那人的脸,一看人群骚动的样子就知道八成是谢沐文。 果不其然,人群里有人带头喊了声:“谢沐文,加油!”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跟上,逐渐变成齐声高喊。 谢沐文上篮动作标准又漂亮,毫无悬念地拿了满分,体育老师刚从体校毕业,活泼又喜欢开玩笑,颇解风情,在记分板上写下分数,对谢沐文道:“再给大家示范下三分球定点投篮呗。” 谢沐文甩了甩头发,退到三分线后面,也没见他怎么瞄准,手一扬,手腕一勾,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嗖”地一下从篮网中穿过。 围观女生简直要发狂,如雷的欢呼声惊得香樟树上一群麻雀扑棱棱地飞上长空。 谢沐文表演完之后,围观的女生渐渐散开,有胆子大一些的上去递水递纸巾,谢沐文礼貌得体地谢绝了。 球场旁树荫下的长凳上有座位空出来,苏淼坐了下来,朝远处的程驰望去,刚好他也望过来。 苏淼挥挥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比了个“加油”的口型。 谢沐文学号在男生中排第一个,测验完了没什么,晃着晃着到了她旁边:“苏淼,你的脚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 “小心别再崴到。”谢沐文关心了一句,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她手中的矿泉水上一晃而过。 苏淼连忙把满瓶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经过那几波流言,她对谢沐文就算不是避之不及,也绝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天知道就这么说两句话,到了别人嘴里又会传成什么样。 好在谢沐文说了两句话又晃走了,苏淼松了一口气。 这时坐她旁边的一个女生突然往她这边挪了挪:“哎,苏淼......” 苏淼已经习惯了当空气,没想到有人没事会跟她搭腔,活像见了鬼。 第48节 那女生高一时在二班,也是分班考时吊车尾挤进理a的,两人平常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女生摸了摸脸颊上的一颗痘痘,打量了苏淼一眼,艳羡道:“你的皮肤真好,又白又细腻,从来不长痘痘吧?你用什么护肤品?” 苏淼想了想:“婴儿面霜什么的,夏天再加个防晒。” “啊,那真是天生的底子好......”女生感叹了一下,又摸了摸下巴上的闭口。 服装饰品美容之类话题是女生之间套近乎的最佳切入点,几句话一聊,女生深觉火候到了,可以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 “哎,那个......你有没有听说啊?”女生凑近了点,眉毛动了动。 “啊?”苏淼完全不明所以。 “周恬恬的事啊,你没听说?”那女生似乎有点惊讶。 苏淼摇摇头。 “周恬恬和她那个高三的男朋友分手了!”女生神采奕奕。 苏淼干干地“啊”了一声。 她的反应显然不能叫那女生满意。 “分手倒不算什么,”女生绘声绘色地道,“你猜他们为什么分手?” 苏淼当然猜不到,她不习惯在背后说人闲话,哪怕这人是周恬恬,她也有点心虚。 那女生却不管她有没有兴趣,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周恬恬劈腿!” “啊!”苏淼这回有点货真价实的惊讶了,因为她和周恬恬学农时分在一个大寝室,周恬恬的床铺就在她斜对面,好几次熄灯以后还见她埋头在被子里偷偷煲电话粥。 女生见她有了反应,越发得意:“周恬恬胆子也是厉害,你猜她劈腿对象是谁?” 苏淼摇摇头。 “高三5班那个姜羿!你知道吗......” 女生话音未落,苏淼刚喝到嘴里的一口矿泉水差点喷出来,被她死命一憋,大半呛进了鼻子里。 苏淼弓着腰捂住嘴,咳得死去活来。 女生热心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你别激动,别激动。” 苏淼简直佩服姜羿的效率,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院的,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人家女朋友。 “还有呢!”女生确认了一下苏淼没喝水,继续娓娓道来,“我听他们说,礼拜六周恬恬和姜羿手牵手逛大学路,刚好被她男朋友撞见,他男朋友当然很气啦,就上去跟他们理论,那个姜羿什么人啊,你说是不是?直接把他给打了一顿,打掉两颗牙,胳膊也打伤了!” “哦——”苏淼恍然大悟,难怪礼拜六在医院遇上社长,当时只觉得他说话有点怪,原来是被打掉了两颗牙。 苏淼同情起社长来,她一直觉得这人有点傻帽,可这么欺负人也太过分了。 “那姜羿打了人就这么算了啊?”苏淼忍不住问道。 女生意味深长地一笑,看了一眼苏淼:“姜羿家里你也知道的......不过周恬恬她男朋友家里好像也蛮有钱的,姜羿又是连着惹事......等着学校张榜咯,大概要记个过什么的,肯定不会进档案的啦,进了毕业前也会消掉的。” 苏淼有点不是滋味,她抬头望了眼篮球场,正好轮到程驰上篮。 他接过球,朝她笑了笑,用食指尖顶着球转了转,然后抱着球跑到篮框跟前。 对比谢沐文上篮时呼声震天的情形,程老师的待遇简直凄凉。 苏淼不乐意了,站起身扯着嗓门喊:“程驰加油!” 程驰本来只要把球往上一递就能顺利过关,不成想跳起的刹那被她这么一喊,手一哆嗦,球“砰”地砸在自己脑袋上,周围同学笑得前仰后合,体育老师也忍不住揶揄他:“长得帅也不能用脸上篮啊!再来一次!” 程驰捋了捋头发,回过头朝着苏淼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第二次顺利过关,程驰把球抛给后一个测验的同学,朝苏淼奔过来。 苏淼拧开矿泉水瓶盖子,把水递过去。 程驰自然地接过来喝了一口:“怎么样?刚才那下帅不帅?” “帅!”苏淼不遗余力地捧道,“用脸上篮特别帅。” 周恬恬的事苏淼听过一耳朵也就算了,事后和程驰分享了一下,两个人都感觉一言难尽,不知道说什么好。 让她意外的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她在班里的人缘突然好起来,尤其是在女生中间的风评意外地恢复了正常。 第四十六章 苏淼不太明白这中间的因果关系, 大约是这山还有那山高, 周恬恬翻船事件过于轰动,相形之下她就有点不够看了。 开始有火眼金睛的群众说起公道话:“我看苏淼倒不像那种人。” 周恬恬能提供的谈资丰富有趣多了。 姜羿毫无悬念地被记了过,全校通报批评, 上回打架的榜才撤下,他的大名又在公告栏里滚动播出。 不过姜羿毫不在乎, 他甚至还有点得意, 上回挨打的怨气借着这次机会发泄出去大半——在他的世界观中相当于找回了一半场子。 此外新换的女朋友也让他很满意。 周恬恬以前和社长在一起时很高调, 这次是由不得她不高调了。 姜羿家里已经给安排好了,高三毕业直接出去读预科,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现阶段基本是挥霍在周恬恬身上。 姜羿不是社长那种老实纯情又没见过世面的男生,没过多久同学中就开始传他们上过本垒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苏淼至少听过五六个版本的故事,时间、地点等细节各有差异,每个传话的人都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风向说变就变, 现在周恬恬成了漩涡的中心, 众人侧目而视的对象,喜新厌旧的同学们不再惦记苏淼那点事了。 看着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在别人身上重现不是什么特别愉快的事情, 但是苏淼也实在生不出什么同情心——女生们现在把她视为“自己人”了,告诉了她许多原本不知道的事。 就凭周恬恬当初在背地里编排的那些话, 她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得上高风亮节了。 很快又到了周末,苏淼和程驰从这周开始做家教。 苏淼第一次做家教心里没底,天擦亮就醒了, 倒比闹钟起得还早。 她把文件夹里整理好的资料和试卷取出来重新理了理,感觉底气足了点——这两张摸底考卷是她自己出的,难度和题型参考了最近几次南林初中部的大考和测验卷子,光是搜集这些试卷就花了她不少力气,还多亏了上次找她递情书的小学妹帮了忙。 苏益民上午照例有学生来家里补课,不能开车送他们,两人背着书包坐上公共汽车。 汽车发动,程驰从苏淼手里抽出文件夹:“别看了,车上看会近视眼的。” 苏淼嗤笑一声,点点他的眼镜:“四眼田鸡还笑我。” 程驰顺手用文件夹拍拍她的头:“苏三水,现在不知道当心,有你变四眼的一天。” “嘁,”苏淼很不以为然,“我两只眼睛都5.2……哎,你数理化准备得怎么样?” “你说呢?”程驰抬起眼角撩她一眼,“程老师连你这么笨的都拉扯大了。” 两人下了公交车,打了个车,直接报小区名字出租车司机就认识了。 学生家住在市中心,距离上次那个“书香名邸”大约两三公里,是五六年前建的高层小区,豪奢程度及不上名邸,也算南林数一数二的高档住宅区。 男主人出去应酬了,家里只有母子俩在。 程驰摁了下门铃,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穿米色比羊绒衫和烟灰色西裤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看见苏淼怔了怔,随即热情地笑着和他俩打招呼:“小老师来了,请进请进。” 她一边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两双簇新的拖鞋,一边介绍自己:“我姓倪,你是小苏,你是小程对吧?” 苏淼和程驰叫了声倪阿姨。 倪阿姨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很不像个初中生的妈,以至于苏淼那声阿姨都不太敢叫出口。 她事先已经跟苏淼的三姨把两人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打听清楚,没什么别的需要问,于是扬声对着一扇紧闭的房门喊道。“阳阳——小老师来了,快点出来——” 片刻之后一个微胖的男生推开门,趿着拖鞋无精打采地走出来。 男生五官长得和他妈妈很像,白得像坨奶油,长脸大脑袋,加上大双眼皮和长翘的睫毛,像画失手的年画童子。 “快过来,”倪阿姨对儿子招招手,“叫老师。” 男生看了他妈一眼,表情像吞了只苍蝇。 苏淼连忙道:“直接叫名字就行了,我们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好,我叫苏淼,负责帮你补语文和英语,他叫程驰,补数理化。” 男生似乎有点别扭,含糊地嗯了声:“我是吴君阳。” 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倪阿姨嗔怪道。 “没关系的,”苏淼瞬间进入了老师的角色,耐心地问他,“你想先补哪门?” 男生兴趣缺缺,打了个哈欠:“随便……” “那先从英语开始吧,”苏淼又看看家长,“倪阿姨您看行吗?” 倪阿姨当然没什么意见,站起身收拾客厅桌子上的杂物:“你们就在这里讲好了。” 学生眉头一皱,露出嫌弃的表情:“这里怎么补,那么多人,注意力都集中不起来,去书房吧。” 儿子一声令下,倪阿姨二话不说走进书房,一边整理书桌上的书本和文具,一边抱歉道:“家里太乱了,钟点工这两天请假回老家了,不好意思。” 小男生看了苏淼一眼,自顾自走进书房,对他妈妈抱怨道:“快一点啊。” 倪阿姨唯唯诺诺地揩了揩桌子,退到门口,对苏淼道:“那就麻烦小老师了。” 男生拖了把椅子坐下来,也不理一边的苏淼,转头对他妈嚷:“把门带上呀!” 苏淼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个被宠坏的熊孩子。 学生这么熊,她反倒不紧张了,翻开文件夹抽出张英语卷子放到他鼻子底下:“今天先做套卷子看看你的基础,45分钟,开始吧。” 男生懒洋洋地拉开笔袋,挑挑拣拣半天,选定了一支水笔,在手指间转了转,抬眼看了看苏淼:“姐姐你很缺钱吗?” 苏淼扫了眼手机,头也没抬,用笔敲敲卷子:“吴君阳,三分钟过去了,你还有42分钟,赶紧的。” 男生往书桌上一趴,侧着脑袋嬉皮笑脸地望她:“哎,外面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 苏淼咬了咬牙,看在钱的份上忍了:“要是在这里没心思做就去客厅吧。” 吴君阳见她似乎真被惹毛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直起身体,拿起笔开始做题目。 苏淼拿出自己的教辅书,争分夺秒地做起来。 第49节 吴君阳突然伸手翻起她的书,看了看封面,一字一顿地读道:“启东中学,苏老师,我爸妈出钱请你来,不是让你做自己作业的。” “你放心,”苏淼一挑眉,“今天做卷子的时间不算在课时里。” 男生不防被她拿话堵住,眼睛一转,强词夺理:“那你也不能在这儿管自己做作业。” “成,”苏淼把笔一撂,抱着胳膊道,“那我看着你做,行了吧。” 吴君阳写了三道选择题,又来招惹苏淼:“苏老师,你是什么星座的?” “你再说话我出去了。”苏淼威胁道。 男生从鼻子里哼了声,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真开不起玩笑。” 苏淼额上青筋跳了跳,强忍着没抄起文件夹照他脑袋砸上去。 吴君阳熊成这样,底子居然挺不错,满分100的英语卷子做了78分,只花了30多分钟——一中初中部虽然不如高中部那么如雷贯耳,但是卷子比一般学校要深一些,苏淼本来的期望值是70分上下。 “还不错,”苏淼放下红笔,把卷子翻回来,“我先给你把错题讲一讲......” “现在能告诉我你什么星座了吧?” 话音刚落,倪阿姨推门进来,茶盘上托着两只玻璃杯:“来,小老师喝杯橙汁。” “妈你进来之前能不能敲敲门?”男生懊恼地拿起杯子往写字台上一舂,橙汁溅湿了英语卷子。 倪阿姨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 苏淼在一旁看着心里直叹息,有这么溺爱的家长,难怪有这么熊的孩子。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只要把课上好拿钱走人就是了。 好不容易把两门文科讲完,已经十一点半了。 倪阿姨忙招呼他们吃午饭,一个劲地跟苏淼客套:“小老师辛苦了,我们阳阳基础怎么样?” 苏淼实话实说:“他英语挺好的,语文稍微欠缺一点,不过还有一年多才中考,应该补得上来。” “那就好......”倪阿姨点点头,“以后要多辛苦两位小老师了。” 下午轮到程驰进去遭罪,苏淼送了一口气,安心在客厅桌子上做作业,倪阿姨热情得有点过分,一会儿削水果,一会儿端糕点,苏淼推辞不过吃了一点,继续埋头做作业。 “苏老师......”倪阿姨往她玻璃杯里又倒了些鲜榨橙汁,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淼抬起头冲她笑笑:“嗯?倪阿姨怎么了?” 倪阿姨摇摇头:“没事没事,你忙。” 程驰连上三门课,嗓子都有点哑了。 倪阿姨留他们吃晚饭,坐在一边沙发上看动画片的吴君阳突然抬起头道:“苏老师,你们在这儿吃好啦。” 两人出来一天已经很累了,也不想再麻烦人家,还是坚决推辞了。 倪阿姨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递过去:“太谢谢你们了。” 苏淼以为会按月结算,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也没多想,接过来道了谢就告辞了。 “呼——”苏淼坐到公共汽车上,长出了一口气,“好累啊!程驰你也累死了吧?你还比我多上了一个半小时呢。” 程驰摇摇头,又马上点点头,微微侧过身:“嗯,三水同学赶紧帮老师捶捶背。” 苏淼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下:“滚!让吴君阳帮你捶去!” 说着叹了口气:“这小朋友真是被宠坏了,他理科怎么样?” 程驰想了想:“小聪明有一点,但是基础不太扎实,不过他态度还不错,补到中考上一中应该没什么难度。” “他这态度还叫不错?”苏淼摇摇头,“我快被这熊孩子气死了。” “下午我帮他上课的时候还可以。” “大概是我跟他太客气了,”苏淼反省道,“看来下次要对他凶一点。” 谁知道根本没有下次。 回家吃完晚饭,看了会儿新闻,苏淼的三姨妈打电话过来,告诉她下次补课不用去了。 “为什么啊?”苏淼握着听筒,感觉很委屈,“我备课备得挺充分的,讲得应该也够清楚了......” “我也不知道呀,”三姨妈抱歉道,“学生妈妈就说觉得你教学方法不太适合......说是自己再去找个人,淼淼你别难过了,不去也好,集中精力学习,考个清华北大,啊。” 苏淼抿了抿嘴:“那程驰......和我一起去的那个同学呢?” “哦,那个男孩子,她说挺好的,家长想叫他继续补下去,你帮我跟他说一下?” “嗯,好吧。” 苏淼挂了电话,没有马上告诉程驰,免得他也不肯去——他不拿家里的生活费,有这笔家教收入会宽裕很多,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又等了两天,化学单元测验卷子发下来,苏淼这次正好考得不太理想,这才趁机推说爸妈怕影响学习,不让她继续做家教了。 程驰倒是没多想。 苏淼跟爸妈商量了下,索性报了个市中心的补习班,周六程驰去做家教,她就去上补习,晚上下课再一起坐公共汽车回家,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她的哈苏计划又不幸夭折了,苏淼摁了摁计算器,还差着一大半,她的目光不由飘到抽屉角落里的一张名片上。 她拿起来看了看,是冯嘉嘉大表哥酒吧的店卡,唱歌倒是能赚钱,可惜酒吧晚上营业,她爸妈不可能放她去的。 苏淼叹了口气,把小纸片扔回抽屉里,泄气地扑倒在床上,把史努比掐了又掐,仍旧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第四十七章 十月一过, 苏淼家楼下的银杏树叶子开始泛黄, 差不多就该期中考了。 这是分班后的第一次大考,别的班还好,理a这样两次考砸就会掉出去的尖子班就有点风声鹤唳的意思。 这时候没人有闲心传八卦了, 连金丝猴都安分了许多。 考前的周末程驰家教也没停,皇帝不急急太监, 苏淼倒替他担心起来:“要不要请个假啊?我看你最近都在刷竞赛题, 期中考不要紧吧?” 程驰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看看车窗外往后移动的行道木,摇摇头:“吴君阳他们学校也是下礼拜期中考,他妈妈让我这周帮他突击一下, 明天还得去。” “靠!这种人太自私了吧!你干嘛答应她啊?” 平常眼镜框挡着还不觉得,苏淼这时才发现他眼下都有点发青了。 她知道程驰最近缺钱,但是这只是个客观状态,他从小到大物质上算是养尊处优,对钱很不敏感, 要说他为了几百块钱补习费把自己卖了, 她是绝对不信的。 “没事,家长的心情, 可以理解,收了人家钱关键时候总得出点力, ”程驰拍拍她的头,“三水同学懂事了,知道心疼老师, 给你一朵小红花。” “你别跟我嘻嘻哈哈,说真的,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这钱不赚就不赚了,我还存了点钱,大不了先借给你,等你工作了连本带利还我好了,”苏淼皱着眉头语重心长道,“不要因为叫了铁蛋就当自己真是铁打的。” “知道了红梅阿婆。”程驰弯着眼睛望着她笑,摘下眼镜眼睛倒大了一圈,显得更长了。 苏淼被他看得一怔,低下头研究起自己的指甲。 到了吴君阳家,程驰发现补文科的家教老师又换了人,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心里有点疑惑,这样频繁换老师其实很不利于孩子学习,学不了一两个星期又要适应新老师,等于一直在原地打转。 不过他不喜欢多管闲事,在一边看着没出声。 这回换了个矮墩墩胖乎乎的女生,看着有点眼熟。 女生在学生家吃过便饭,背起包刚要回去,看见程驰露出惊喜的表情:“哎,你是1班的程驰吧?我是8班的连文晶。” 是个陌生的名字,程驰向她点点头打招呼:“你好。” 倪阿姨给程驰倒了杯西柚汁,抱歉道:“小程老师麻烦先在客厅坐一会儿,我跟阳阳说两句话,就一会儿,课时从现在开始给你计。” 程驰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更不喜欢赚人便宜,只觉得这家长也太客套了,赶忙道:“没事的倪阿姨,开始上课再计。” 倪阿姨走进书房轻轻带上门,不一会儿房间里传出吴君阳的声音。 “我不喜欢,给我换掉!” “她教得不好!课都没备,拿现成教辅书给我做,我自己不会买?” “没什么为什么,总之给我换人!” 一声高过一声,语气也越来越急躁激烈。 倪阿姨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在说什么。 虽然不是主动偷听,但是程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打开书包拿出个ipod,刚理顺耳机线,“苏淼”两个字突然钻进了他耳朵里。 程驰手一顿,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房里的争吵声还在继续:“苏淼教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人!” 这回倪阿姨也不能淡定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人家小老师自己有事来不了!” “你当我弱智啊!”吴君阳吼道。 …… 倪阿姨推门出来,眼眶有点红,脸上讪讪的,看见程驰勉强笑了笑:“小程老师,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可以开始了。” “没关系。”程驰推开书房虚掩的门。 吴君阳扭过头,奶油白的脸蛋涨成了派大星一样的粉色:“程老师。” 程驰和他打了招呼,从包里拿出讲义:“今天帮你把公式定理再捋一遍,下午做套卷子,明天讲错题,再把薄弱的地方补一补。” 吴君阳默不作声,胖胖的胸脯一起一伏,仍旧气鼓鼓的。 “可以吗?”程驰问道。 吴君阳点点头,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话匣子:“郑老师,刚才我和我妈吵架你在外面都听见了吧?” 程驰有点尴尬:“听到一部分,对不起。” 吴君阳大概是找不到倾诉对象憋坏了,也不管程驰想不想听,自顾自说开了:“我真是受不了我爸妈了,好好的老师给我换掉,换的都是些什么啊!小程老师,我不是因为苏老师长得漂亮才这么说的,认真还是敷衍一眼就看得出来,我爸妈偏偏不相信,要给我换掉!” “你可能误会你爸妈了,”程驰想了想道,“苏淼是自己学习太忙才不做家教的。” “她跟你说的?”吴君阳嗤笑了一声,“你别帮着我妈骗我了,那天晚上他们躲在房间里商量都被我听见了。” 吴君阳抱怨完心里舒服了点,见程驰愣愣的出神,伸手在他眼前划了划:“算了算了,上课吧,反正我妈不怕折腾,让她再去找一个。” 程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理科也再找个人吧,教完明天我下次就不来了。” 第50节 “喂,怎么回事啊?”吴君阳一脸莫名其妙,瞪大眼睛,“突然就说不教,你吃错药了?” 程驰二话不说站起来收拾书本转身就走。 吴君阳气得发抖,抓起写字台上的笔袋朝程驰砸过去,砸偏了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去,“啪嗒”掉在地上。 程驰头也不回,推门走了出去。 倪阿姨一脸疑惑:“小程老师怎么了?是不是我们阳阳淘气?小孩子,你别跟他计较,来,喝杯巧克力奶休息一下,鲜奶蛋糕吃不吃?” “不用了,谢谢。” 倪阿姨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继续往杯子里舀巧克力粉:“对了小程老师,你和第一次来的小苏老师是同班同学吧?你们关系好吗?能不能帮我问问她,下礼拜开始有没有空?” 程驰眉头一动:“她没空,我下次也不来了。” “是不是阳阳刚刚惹你生气了?他小孩子家家不懂事,等会儿阿姨骂他,你别生气……” “我是说真的,麻烦您把前两次的补课费用结一下。”程驰站起身拎起椅子上的书包。 倪阿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始相信他是认真的,她笑了笑,不是平常那种过分客气的笑,带了点讽刺的意味:“小程老师,你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要负起责任,契约精神你懂吗?阳阳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莫名其妙就说不干,叫我立时三刻到哪里去找人?你要走也行,起码等我找到合适的人,不然前两次的钱我是不会……” 程驰没等她把话说完,把书包往肩上一甩,打开门走了出去。 “怎么有这种人!真是碰得到!”叫骂声一直追到电梯口,程驰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关上了电梯门。 出了小区,程驰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苏淼补习班还有三个多小时才下课。 程驰沿着一条栽满悬铃木的小马路慢慢往前逛,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给苏淼发个消息,可又实在没什么好说,要安慰她吧,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想了想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补习班离吴君阳家小区两条街,程驰慢悠悠地走,不到半个小时就晃到了楼下。 这是幢有些年头的写字楼,大堂很小,也没有咖啡店之类可以歇脚的地方,程驰只好靠墙呆站着,从包里拿了本六级词汇手册背。 刚看了三五个单词,突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程驰?” 程驰抬起头,只见苏淼从玻璃门里走进来,一脸被捉了现行的心虚,手里一盒章鱼小丸子藏都没地方藏。 “你怎么在这儿?”苏淼诧异道,“不是要补到六点吗?” 程驰合上书收回包里,走到她跟前,推了推眼镜,往旁边瞥了眼:“我不做了。” “啊?”苏淼眉毛一挑,“他们什么意思?像你这么帅的老师上哪儿找去!” 虽然重点错了,但是程老师还是很感动,在三水同学脑门上弹了下:“是我自己不想做了。” “为什么呀?” “我想了想,你说得对,学校功课加竞赛已经够忙了,顾不过来。”程驰瞟了眼她手里的盒子。 苏淼蹭了蹭鼻子:“上课消耗大……肚子饿了……要不要吃?” “好啊。”程驰点了点头,看了眼盒子,没有多余的竹签了。 苏淼用自己的扎了一个送到他嘴边:“喏,好不好吃?” “嗯,好吃。”程驰点点头。 “这家真的特别好吃,酱汁调得好,木鱼花也放得大方。”章鱼小丸子得到赏识,苏淼感到与有荣焉,“要不你先坐车回去吧,我这边还有两个小时才下课呢。” “没事,我也不急着回去,等你一起走,”程驰看了眼手表,“你下来挺久了吧,赶紧回去上课吧。” “不急。”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地分掉了一盒小丸子,苏淼拿出纸巾抹了抹嘴:“那我先上去咯。” “嗯,快去吧。” 不到三分钟,电梯“叮”一声响,苏淼又下来了,她拍拍怀里的书包,莫名兴奋:“我翘课了。” “这不太好吧……马上要考试了,”程驰劝道,“不用担心我,我出去找个麦当劳肯德基坐一会儿。 “小考小玩大考大玩,翘都翘了,偶尔一次没事啦,走吧。” 两人出了大楼来到街上,他们的心情像这一天的晴空,可是却不知道往哪里去。 突然多出来的半个下午像一笔横财,两个穷惯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第四十八章 两人商量不出个所以然, 沿着写字楼下的马路走到头, 再过去就是熙熙攘攘的商业区了。 一圈都是休闲购物吃喝玩乐的地方。 他们走进一栋定位偏年轻化的百货商场,底楼有大幅广告牌,宣传六楼新开的欢乐世界。 “去看看吧……”两人异口同声。 游艺厅的位置很醒目, 电梯出来就是入口。 周末人很多,带孩子的父母, 成群结队的初中生, 还有不少大学生小情侣。 这类从台湾风靡过来的游艺厅大同小异, 苏淼和冯嘉嘉他们玩过类似的,经验老到地走到兑币的地方。 新店开业买一送一,一块钱可以兑两个币, 兑满100个还送15。 苏淼看了眼说明,没等程驰掏钱包,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币,抢先递给收银的女孩子:“兑一百个。” 又转头对程驰道:“我请你玩,安慰你失业的小心灵。” 接过游戏币, 苏淼数出58个给程驰:“喏, 因为失业照顾你一下,多给你一个。” 程驰笑弯了眼睛:“失业那么好啊, 那我要多失两次。” 游艺厅里的项目五花八门,五彩斑斓的机器看得人眼花缭乱, 到处是晃眼的灯光和游戏音乐的声音。 两人揣着游戏币转了一圈,玩了两把极速塞车,然后决定去夹娃娃。 并排几个夹娃娃机有不同主题, 里面的娃娃也不尽相同,苏淼看着哪个都挺可爱,犯起了选择困难症,踌躇满志道:“程老师,你说龙猫和比卡丘哪个比较好抓?” “你看着喜欢的随便挑就好,”程驰实事求是地道,“反正一个也夹不到。” 苏淼白了他一眼:“让你看看姐姐的厉害。” 说这往机器里投了五个币,用按钮控制着夹子,瞄准好龙猫,“啪”一下用力拍下按钮,夹子在龙猫肚子上蹭了蹭,没抓到。 “龙猫太圆了不好抓,”苏淼挠挠耳朵,换了台有海豚的机器,“这种长条的好抓。” 程驰笑着在一旁看她忙活。 苏淼抓了几把全落空了,自己那一半游戏币已经所剩无几。 “啧。”程驰把手伸进鼓囊囊的外套口袋里抄了两下,满袋子游戏币发出欢快的叮当声。 “臭显摆。”苏淼嘟囔了一声,正要把剩下几个币往里投,程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帮她塞了五枚进去。 “你留着自己玩嘛,不够我可以再去换。” “算了吧三水同学,你还真的挥金如土。省着点下礼拜买章鱼小丸子吧。” 苏淼夹了一次,又失败了。程驰在几个抓娃娃机前面转了圈,指着个梦游娃娃:“这个好。” 苏淼一看机器上的价钱,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要15个币呢,也太贵了!” “试试嘛,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程驰说着往里投币,“来吧。” 苏淼紧张得手直哆嗦:“差不多了吧?对准了吗?” “左一点,再往外一点……对,就这里。” “夹起来了夹起来了!”苏淼激动地揪住程驰的袖子。 夹子晃悠悠地缓缓移动,眼看着就快到出口了,突然松了松,娃娃又掉回去了。 苏淼懊恼地叫了一声:“不玩了不玩了!真没意思……” 程驰拍拍她肩膀:“一边呆着,看你程老师的。” 他瞄准的还是刚才那个梦游娃娃,下夹子的位置很寸,刚好卡着娃娃的腰,夹子故技重施抖了两抖,没能抖下来,只好乖乖把娃娃送了出来。 “哇!看不出来啊铁蛋哥!挺能干的嘛!”苏淼喜滋滋地接过娃娃,捏捏它的脸。 程驰把口袋里剩下的十来个币掏出来:“你那儿还剩几个……”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感觉有人扯他裤腿,低头一看,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两人看了看周围,不见孩子爸妈,也不知道是哪个粗心大意的家长,孩子不见了都不知道。 “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小女孩脆生生地叫道,“你能帮我夹个娃娃吗?” “对不起啊,”程驰蹲下来,“哥哥刚才也是碰巧。” 小女孩吃着拇指眼巴巴地望着苏淼手里的娃娃:“阿姨,阿姨……这个娃娃可不可以送给我?” “要叫姐姐哦。”苏淼弯下腰,拉拉她的羊角辫正词严道。 “姐姐,”小女孩甜甜地叫了一声,伸长了双臂,“那你娃娃可不可以送给我?” 苏淼立即直起身把娃娃举高:“不可以哟,这是姐姐的。小朋友不能想着不劳而获。” 小姑娘毫无预兆地一瘪嘴,“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小米——小米——”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冲过来把孩子一把抱起来,“又乱跑!” 苏淼尴尬地挠挠耳朵:“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孩子爸爸连忙道,“小米,谢谢哥哥姐姐。” “谢谢哥哥。”小姑娘趴在她爸爸肩膀上,冲着苏淼做了个鬼脸。 两人玩了两次丛林射击游戏,把剩下的币用完,然后走出了欢乐世界。 苏淼一路上抱着娃娃爱不释手:“这下史努比有伴了。” “那么喜欢买一个不就好了。” “那怎么能一样。”苏淼掐了掐娃娃的脖子。 至于怎么不一样,苏淼就不说下去了。 “有什么想吃的吗?”程驰拍拍口袋,“领了工资,请你吃顿好的。” 第51节 “你省着点吧,以后都没工资领了。” “烧烤?麻辣香锅?小龙虾?”程驰注意到苏淼的喉咙动了动,“就小龙虾了,去三春路吧,那边有一家听说不错。” 三春路有点远,但是两个人一起坐车,不着边际地聊着天,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 下了车,两人沿三春路从南往北走,经过阮娟家的麻辣烫店,门口的大锅冒着热气,但是旁边没人。 “阮娟家就住在这里。”苏淼指了指门头,对程驰道。 “要不要叫上她一起?”程驰问。 “可以吗?”苏淼欣喜道。 “傻话。”程驰笑着揪了揪她马尾巴。 正说着话,玻璃拉门开了,阮娟爸爸端着一大搪瓷盆的大棒骨走出来,掀开大锅盖,把骨头倒进去。 “叔叔。”苏淼叫了一声。 阮娟爸爸这才注意到两人,看了看苏淼,露出困惑的表情。 苏淼这才想起上次见他自己还是个大胖子,忙上前打招呼:“叔叔我是苏淼,阮娟的同学,上次来过的,这是程驰,也是一中的。” 上过门的同学屈指可数,阮娟爸爸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热情道:“你们好!快进来坐一会儿,我叫小娟下来。” 没等他们回答,阮娟爸爸已经朝楼上喊起来:“小娟!快下来!你同学来了!” 不一会儿响起木楼梯吱吱嘎嘎的声音,阮娟见了他俩很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阮娟爸爸从冰柜里拿了两瓶玻璃瓶装的雪碧出来:“你们晚上就在这里吃。” “哎哟爸,”阮娟笑起来,“我们家的麻辣烫又不好吃。” 说着对他们道:“你们想吃什么?我请你们。” “当然我请,”程驰道,“一起去吧。” “等等我上楼拿样东西。”阮娟又噔噔跑上楼,不一会儿再下来,手里多了本速写本和一支炭笔。 “吃饭怎么还带这个?”苏淼纳闷道。 阮娟抿嘴笑了笑,没回答。 三春路上都是苍蝇馆子,定价混乱,缺斤短两也很常见,但是有阮娟这个地头蛇在完全不用担心。 阮娟把领到一家盱眙十三香小龙虾店:“这家龙虾是专门去乡下收的,个子虽然不大,但是干净,也不用洗虾粉。” 三人找了张桌子坐下,程驰翻了翻菜单对老板娘兼服务员道:“先来五斤十三香,三个人够吗?” 不等双下巴的老板娘回答,阮娟抢着道:“我带你们来三斤还不一定吃得完。” 说着对老板娘软软地一笑:“赖大姐对不对?” “那是,那是,”老板娘爽快道,“有空教教我们家小宝啊!” 老板娘转身去厨房下单,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阮娟翻开速写本摊在腿上,低下头用炭笔涂画,时不时抬头看两人一眼。 “阮娟你在画什么呀?”苏淼站起身,好奇地探头张望。 阮娟用手一挡:“画完再给你看。” 不一会儿龙虾上来了,不锈钢脸盆盛着,十分壮观,苏淼一看眼睛都直了:“靠!上次和冯嘉嘉他们出去吃,点了七斤都没这么多!阮娟你太牛了!” 阮娟脸一红,伸手把头发别到耳后:“这有什么。” 说完又低头画起来。 “先吃吧,吃完再画。”苏淼一边戴一次性手套一边道。 “你们先吃,我马上就好……” 苏淼是剥小龙虾的一把好手,三两下剥出个龙虾肉,抽掉背筋:“阮娟,来。” 程驰也剥好了一个,送到苏淼嘴边:“张嘴。” 阮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苏淼脸颊红扑扑的:“你吃吧,我自己剥行了……” “画好了,”阮娟举起速写本给他们看,“像不像?” 画的是他们俩,两个人都笑模笑样的,寥寥数笔,形神兼备。 “哇!”苏淼眼睛都发直了,“阮娟你嫁给我吧!” 阮娟看了眼程驰笑道:“那我可不敢。” 酒足饭饱,两人和阮娟在她家的麻辣烫店门口道别,阮娟把刚才的画从速写本上撕下来给苏淼:“画得一般般,给你们留个纪念。” “你太谦虚了,我已经是你脑残粉了。”苏淼接过来,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看,珍而重之地夹在书里。 回到家里,苏淼把梦游娃娃跟史努比并排放在床上,然后拿出阮娟送的画。 画上的程驰微微侧着脸,眉眼温柔。 苏淼在台灯下端详了许久,打开抽屉,小心翼翼地把画夹进上次买的那叠信纸当中。 第四十九章 期中考三天呼啦啦一下就过去了, 第二周放榜, 苏淼考了32名,全年级理科班大排名37。 学年初分班时还是49,算得上突飞猛进了。 程驰稳定发挥每次都在理a十名上下, 这次作文跑题多丢了几分,下滑到15名。 “再接再厉程老师, 你再后退几名我们说不定能上同一个大学了。”苏淼看着贴在黑板旁的排名表鼓励道。 程驰戳戳她脑门:“瞧你这点出息, 苏三水, 不如你再加把劲,照这个势头很快就能吃上你梦寐以求的卤煮火烧了,加油。” “清北是白日梦, ”苏淼叹了口气:“我这人没啥别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徐冉和谢沐文仍旧毫无悬念地高居榜首,倒是榜末有点引人瞩目。 周恬恬以55名进的理a,这回掉到了60,而且比倒数第二名低了整整二十分, 全年级理科生中排名已经跌到了90左右, 如果期末考再没起色,下学期就要去理b了。 放榜之后开家长会, 会后班主任薛芳把周恬恬家长留下单独谈话,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反正第二天早上周恬恬来上学时眼睛肿得桃子似的。 考试后几家欢乐几家愁,但是不管怎么说,考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落潮一样退去, 又可以喘口气了。 日子平淡如水,一眨眼已经十二月中旬,没几天就圣诞节了,这阵子女生当中悄悄流行起织围巾,也不知道是哪位引领的风骚。 总之等神经有电缆那么粗的苏淼注意到的时候,有一大半女生早自习和的时候都埋头在桌底下辛勤劳作,看着不像理科班的教室,倒像哪个地下小作坊。 星期五放学,苏淼约了阮娟一起去后门口新开的奶茶店尝鲜,刚点完单坐下来,阮娟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副竹针和烟灰色的毛线团,一边聊天一边织起来。 “你也开始啦?”苏淼纳闷道,“这织的是什么啊?” 那东西乍一看像是织到半截的围巾,细看却是筒状的,像个宽宽的袖管。 “班里女生都在织嘛,看着手痒,我也凑个热闹,”阮娟熟练地用小指把线一挑,“这是护膝,给我爸的,他膝盖有关节炎,天一冷就疼。” “哦!”苏淼恍然大悟,“阮娟你真孝顺。” 阮娟垂下眼帘:“这有什么好夸的……你喜欢什么颜色?织完这个我帮你织副手套。” “别别,我有手套,”苏淼连忙道,“这个太花时间了,你学习已经够忙的了。” “文科班还好的。”阮娟说了声,也没再坚持。 织了一会儿奶茶来了,阮娟把护膝连针一起卷起来放在一边,苏淼好奇地摸了摸:“好软啊。” “我知道一家小店卖的都是oem服装厂多下来的材料,东西好价钱也不贵,离这儿不远,”阮娟冲她眨眨眼,“要不要帮你家程老师织一条?我带你去。” 苏淼的心思被她点破,羞得满脸通红:“谁要给他织!” “哦,”阮娟促狭地笑了笑,“不织啊,那算啦。” 说着开始东拉西扯,不再提这茬了。 苏淼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明知道阮娟故意逗她,还是不得不投降:“你还是带我去吧……” 那家卖毛线的小店缩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马路上,特别不起眼,也不知道阮娟是怎么火眼金睛发现这宝地的。 两人走进门去,只见靠墙木架子上塞满了各色毛线。 看店的阿姨正在钩一幅渐变色的镂花披肩,抬头招呼道:“小姑娘买毛线吗?随便看看,织什么东西?” “围巾。”苏淼答道。 “哦,围巾线很多的,”阿姨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指指一个架子,“这些都可以的,自己戴还是给男朋友织?” “同学……”苏淼摸了摸发烫的耳朵。 阿姨立即会意,笑得意味深长:“你那个同学皮肤白吗?” 苏淼点点头:“挺白的。” “他经常穿的衣服什么颜色?”阿姨又问。 苏淼想了想,程驰常穿的除了校服还是校服,冬季校服是海军蓝的。 阮娟踮脚指了指上排架子上的一包:“这个浅灰色的挺好看,好搭衣服。” “小姑娘眼光好,”阿姨忙不迭地推销起来,“这个是刚到的新货,国外客人来料加工多下来的,你摸摸看这手感。” 苏淼摸了一下,轻轻软软的,手感确实不错。 “我没说错吧?含山羊绒的,我给你算便宜点。” 一想到这团线变成围巾裹在程驰脖子上的样子,苏淼就忍不住心跳加速:“嗯,那就要这个吧,织一条围巾要多少?” 阿姨把整袋抽出来:“一团40克的,同学个子多高?” 苏淼也不知道程驰具体多高,最近似乎又长了些,于是伸出手在自己头顶上方比了比:“大概这么高。” “那很高了,你最好织长一点,短了不好看,”阿姨一边说一边把毛线一团团往塑料袋里装,“这样差不多了。” 算好价钱,拉掉零头,阿姨又往袋子里塞了一红一绿两小团毛线:“拿去勾朵花什么不是挺好嘛,介绍其他同学来啊。” 苏淼和阮娟就近找了家肯德基,要了两个草莓圣代坐下来。 阮娟从自己的毛线团上扯了一段给她示范怎么织:“简单点就是一针上一针下,这样两面是一样的。” 第52节 苏淼试着织了两排,基本能上手了,虽然动作远没有阮娟那么细巧好看。 “对,这样一直重复就行了,”阮娟叮嘱道,“用力尽量均匀一点,不然松紧不一样。” 这时候苏淼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把毛线放下:“糟了,程驰下课了……” “喂?你等我一下下,五分钟,马上来!” 苏淼挂了电话,七手八脚把毛线塞进书包里,一边跟阮娟道别,取了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往校门口赶。 回到家,苏淼进了房间关上门,偷偷从书包里掏出针和毛线,刚才走的时候太匆忙,线从针上脱了下来,苏淼索性拆了从头开始,还没织上一排,她妈来敲门了:“淼淼!饭好了!” 苏淼连忙把罪证往抽屉里一塞,顾招娣推门进来,狐疑道:“你在干嘛?” 苏淼服了她妈的第六感:“没干什么……来了来了。” 家里是没法织了,她妈时不时要来查查岗,再来两次她得心梗。去学校织吧,同学肯定要问东问西,何况她周围还有金丝猴那败类。 苏淼一边扒饭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最后还是决定去楼上织。 吃完饭,她拉开抽屉取出作案工具,鬼鬼祟祟地塞进书包里,然后上楼找程驰“做作业”去了。 经过上次拖鞋那次教训,保姆张阿姨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苏淼晦气,她藏起来的那些杯子、碗筷、毛巾也一样样回到了原位。 就是只要程驰不在场,她说话的语气就怪怪的。 “小驰在跟他妈妈打电话,你等一等吧。”张阿姨抬着她锅铲似的下巴,用上翻的鼻孔对着人。 苏淼走到饮水机旁,拿起自己的薄荷绿陶瓷杯,用开水烫了烫。 张阿姨从她进屋就不错眼地盯着她:“这杯子我都洗干净的。” 苏淼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哦。” 她接了杯温水做到沙发上,随手翻了翻程驰放在茶几上的大师作品集,又放了回去。 张阿姨赶紧上前把书重新摆好,和茶几边线平行,笑了笑,解释道:“小驰不喜欢别人弄乱他东西。” 苏淼还没来得及回答,程驰从房间走了出来,用手捂住手机话筒,对张阿姨道:“苏淼不是别人。” 张阿姨在程驰面前不敢抖威风,讪笑道:“好,好,小苏同学你别见我气。” 苏淼笑了笑没说什么,毕竟是程驰的远亲。 程驰一边打电话一边招呼她进房间,关上门,又讲了十来分钟电话。 说是讲电话,其实他基本上没出声,隔好久“嗯”一声算作回答。 挂了电话他开口第一句话就吓了苏淼一跳:“我爸妈要离婚了。” 苏淼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驰摆摆手:“我没事,他们现在这样跟离婚也没什么差别,看他们在我眼前演戏也挺累的。” 苏淼看他一脸平静,确实不像难过的样子,反而显得很轻松。 “我妈刚打电话问我想跟谁。”程驰道。 “那你……” “跟我妈吧,我爸……还是跟我妈吧,”程驰垂下眼睛,睫毛投下羽毛一样的影子,看起来莫名有点伤感,他的语气却是轻快的,“其实无所谓,反正快满十八岁了,不过我妈不太会干涉我,这样好一点。” 在离婚官司里,这么大的孩子自己能决定跟哪一方。 “协议离婚吗?”苏淼问道。 程驰摇摇头:“估计要起诉,他们财产分割太麻烦,要不是因为这个早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程驰爸妈关系不太好,苏淼一直以为他们是因为不想影响程驰高考才维持现状的,不成想是因为经济原因。 她望着程驰在灯光下微微朦胧的侧影,心里很难受:“那为什么现在又突然要离呢?” “最近有个德国的私人美术馆有意向一次性向画廊买我妈十几件作品,已经谈得挺深入了,如果成交就是很大一笔钱,”程驰扯了扯嘴角,“她说是因为我爸出轨,但是他从我小学就开始出轨了,我猜主要因为这个。” 苏淼听完五味杂陈,只觉得无话可说。 “我妈打算离婚以后定居欧洲,可能是南法,她让我跟她一起去,她和巴黎美术学院的教授关系不错,可以帮我推荐。” 苏淼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程驰看见她嘴唇轻轻哆嗦,立即后悔自己犯贱逗她:“我当然不去,三水,我哪里也不去。” 苏淼绷紧的肩背一瞬间松了下来,用力吸了口气,重重地捶了他一下:“我靠程铁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你!连我都敢耍了!” 程驰一个劲道歉,苏淼不肯理他了,从包里拿出毛线,一边听voa一边埋头织起来。 “三水姐姐,这是在织什么啊?”程驰戳了戳毛线球。 “滚!”苏淼把他手拍开。 程驰识趣地闭上嘴,安安静静在一旁看她磕磕绊绊地织了三四行:“是围巾吗?” “关你什么事!”苏淼白了他一眼,“毛内裤!” “那个结构太复杂,你才织不来。”程驰说着又要伸手来摸。 苏淼拎着他的手往旁边一甩:“别闹,我要织错了……给冯嘉嘉的,她不是快生日了嘛,自己diy个礼物又显得情深意重又省钱。” 程驰立即把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一边翻书一边翻脸:“苏三水同学,你考上清华北大了吗?还有闲工夫做这种无聊的事,是不是嫌程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少?” “班里女生都在织咯,”苏淼不以为然,“很快的……哎呀你别烦我,又漏了一针。” 苏淼织了一小时,毛内裤初具规模,用尺子量了下,有15厘米,她心满意足地仔细卷好收起来,开始做作业。 接下去的一个多星期,只要一逮着空她就去程驰家织围巾。 程驰起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酸话,见苏淼无动于衷,就改变策略开始哼歌。 “你哼的什么曲子呀?”苏淼抬起头,“还怪好听的。” 程驰一本正经答道:“一首八零年代的市井小调,我觉得怪应景的。” 苏淼抿嘴笑了笑不说话,跟着一起哼。 程驰探头看了看她脚边藤筐里织好的部分:“啧,这么长,长颈鹿都嫌长。” 苏淼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纯灰色太单调了,”程驰从筐子里捡起那大红大绿的两小团:“这不是挺好嘛,织朵花进去。” 苏淼撩他一眼,嗤笑道:“红配绿赛狗屁。” “大俗即大雅,相信我的眼光,”程驰比搞传销的还雄辩,“程老师是搞艺术的。” 苏淼捏着毛线比了比:“真的?那好吧,相信你一次。” 绿毛线大约是红毛线的两倍,苏淼自由发挥,织完一条绿的,嵌上一条红的,再织一条绿的,拎起来看看:“还不错嘛,挺有圣诞气氛的。” 剩下一段绿毛线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苏淼想了想,决定在另一头绣上姓名首字母,但是当着程驰的面绣会就穿帮了,她灵机一动,决定绣她自己的。这样一老,每当他围上围巾,一低头就能想起自己,想想就很浪漫啊! 苏淼绣完字母给程驰看:“你觉得怎么样?” 程驰看着“二逼”两个大字绷不住笑出来:“很好很好,三水同学你真是天才。” 苏淼把剩下的一小截线尾仔细用针挑进去,一边挑一边唱起程驰这几天来回哼的曲子:“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你还给傻逼织毛衣。” 一首歌唱完毛线尾巴也藏好了,苏淼把围巾往程驰脖子上一挂:“给你的,大傻逼!惊喜不惊喜?” 第五十章 “真的?”程驰抚了抚柔软的围巾, 露出一种梦游般的表情, 然后目光落到那红绿条纹和字母上,梦游变成了牙疼。 “程铁蛋,你高兴傻啦?”苏淼把围巾一圈圈绕在他脖子上, 围巾很长,把半张脸都遮了起来, 撩起红绿条那端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样, 敢不敢戴出去?” 程驰把围巾往下扒了扒,露出嘴:“呵呵,太小看你程老师了。” 三水同学孝敬的, 就是毛内裤也穿出去,一条围巾不在话下。 程驰顿了顿,突然望着她道:“刚才那首歌你唱错了。” “啊?没错啊,哪句错了,我听过好多遍呢, ”苏淼纳闷。 “你从头开始唱。”程驰眼睛闪了闪。 “我深深地爱着你……这句?” “这句没错。” “你却爱着一个傻逼……这句?”苏淼接着唱。 “这句也没错。”程驰笑成了狐狸眼。 “……到底哪句啊!”苏淼疑心有坑了。 “你接着唱下去, 马上就到了。” “傻逼却不爱你……” “停,就这句。” “傻逼却不爱你……”苏淼又唱了一遍, “没错呀……” “错了,”程驰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脸颊肉眼可见地红起来,“傻逼他爱你,很爱很爱。” 苏淼反应慢了半拍, 心跳停了半拍,然后突然变得又快又乱,像是磕了药的鼓手敲出来的。 她知道程驰也一样,因为他睫毛在发颤,呼吸全乱了。 “你个大傻逼。”苏淼半晌只说出这么一句,说完就笑开了,腮边现出深深的酒窝。 程驰忍不住手贱戳了戳:“你比傻逼还傻逼。” 两个傻逼礼尚往来了两个回合,都不知道接着该怎么办,可见谁也没冤枉谁。 “那个……”苏淼率先打破沉默,“两个傻逼在一起该做点啥?” “……” 程驰倒是有些很富建设性的想法,可惜贼胆不够大,光是想想手心都出汗了。 尤其是苏淼那呆子什么也不懂,有的事只能做不能说,一说出来就不好做了。 程驰挣扎了半天,额头上都快开始冒汗了,终于说出了有生以来最傻逼的一句话:“做作业吧……” 第53节 苏淼如释重负:“嗯,还是做作业吧。” 这个冬天第一次寒流来袭的时候,程驰迫不及待地戴上大俗大雅的温暖牌围巾去学校。 这围巾一端是红绿条,另一端是触目惊心的字母,程驰果断两害相权取其轻,把字母藏起来,让红绿条露在外面。 两人一起推车进校门,围巾迎风招展,吸引了不少眼球。 程驰一脸泰然自若,反倒是苏淼羞得抬不起头来:“一会儿有人问你别说是我织的啊!” 到了教室,程驰的围巾果然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不少人明知故问:“程驰,新围巾很拉风嘛,谁给你织的呀?” 程驰笑而不答,看一眼苏淼:“人家不让我说。” 他这小人得志的嘴脸引起了群嘲:“呦!呦!” 连徐冉都把黏在书上的目光剥下来,拿笔指指那两人,对同桌点评道:“这种秀恩爱的异端都该拖出去烧死。” 谢沐文这时候 走进教室,诧异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他看到围巾愣了愣,指着上面的红绿条打趣程驰:“gucci新款啊?” 程驰笑得合不拢嘴。 谢沐文也笑起来:“哦,还是高定系列,恭喜恭喜。” 金丝猴像是提前过年一样上窜下跳,蹦到程驰跟前,迅猛地伸手一掀他的围巾,把两个绿油油的字母暴露在众人眼前:“我靠!帅哥你好重口!” “是啊,专吃猴脑。”程驰打开他的爪子。 男生们都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女生们大多不明所以,也有极少数露出神秘的微笑,比如徐冉。 全班同学都停下手里的时给这场热闹拾柴助威,只有周恬恬全程冷眼旁观。 她没有赶潮流织什么围巾,姜羿带她见识了男女关系中最真实最核心的东西,回头再看这种过家家一样的把戏太幼稚太无聊了。 两人被围着闹了半天,好不容易回到座位上。 苏淼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斜了程驰一眼,没好气道:“可以摘了,你不嫌热啊!” 程驰笑眯眯地道:“不热。” “快点脱了,小心捂出痱子。”苏淼一不小心口误。 “哟哟!我们苏大美女等不及了!”金丝猴立即抓着不放,拍着桌子喊道,“快点脱了程驰宝贝儿,哦,快一点!再快一点!” 程驰正准备收拾他,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班主任的身影,立即改变了主意。 金丝猴还在不遗余力地蹦跶,等发掘周围静得可怕时,薛芳已经走到了他背后,拿纸卷敲敲他脑袋:侯清扬,你好像很开心嘛!期中考试考了53名很得意?” 金丝猴瞬间萎了,僵着脖子慢慢转过身:“薛……薛老师……” “早自习时间大声喧哗,行为规范抄十遍。”薛芳言简意赅道。 她的视线在整个教室里转了圈,最后落在程驰的围巾上停留了一会儿,没说什么。 一直到期末,除了摘下来洗晒的日子,程驰几乎每天戴着那条围巾招摇过市,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同学聚会上提起程驰,还有人关心那条重口味围巾的下落。 “怎么感觉前几天才考完期中考,一眨眼又要考试了。”苏淼最近感冒了,说话瓮声瓮气的,“哎,你今年寒假打算怎么过?去你爸妈那儿……”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想起来程驰爸妈在闹离婚,赶紧闭嘴。 程驰倒是没什么别样的情绪:“寒假数竞集训两个礼拜,要住学校,我不在你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少和冯嘉嘉那种不良少女一起瞎胡闹。” “嘁,铁蛋你管得可真宽,”苏淼以牙还牙,“你在学校里也给我老实点。” “怎么算不老实?”程驰放下笔,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睨她。 自从收了那条赛狗屁围巾,程驰越来越嚣张,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苏淼有点悔不当初。 她慢悠悠地转过头:“你自己领会组织精神。” 程驰忍无可忍地一把扯下她的口罩:“你能不能别戴口罩了,怪瘆人的。” 苏淼怕把感冒传染给他,去他家写作业坚持戴着口罩,戴就戴吧,偏偏闲得没事在白低上画了只眼睛,欧式大双眼皮长睫毛,大晚上的冷不丁看见是挺吓人的。 苏淼把口罩重新戴好,捏紧了鼻夹:“那怎么行,快考试了,你可是师太的首席大弟子,我把感冒传给你她还不灭了我。” 程驰一直到考试都没能传染上感冒。 期末考照例随机排考场,苏淼和程驰又是天各一方。第二天考完物理,有个同考场关系还不错的同班女生神神秘秘地对苏淼道:“你知道吗?听说考数学的时候杨翊伦给周恬恬递小抄……” 杨翊伦是他们理a班的数学尖子生之一,是个沉默寡言到几乎有点木讷的男生。 “真的假的……”苏淼真的吃了一惊,一来一中监考向来严格,二来学生们一般都很自觉,小测验往旁边卷子上偷瞄一眼还能想象,大考作弊简直闻所未闻。 “当然真的啦,冯晓晨就坐他们后面,看得清清楚楚,”那女生不屑道,“她就是仗着没人好意思告诉老师,哼。” 虽然周恬恬在女生中人缘不好,很多人乐意在背后编排她,但实名举报这种事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 那女生充满暗示地笑了笑:“你知道杨翊伦为什么肯帮她吗?” 苏淼要是领会不了就是傻了,然而她很快找出了整个故事的漏洞:“不对啊,座位是随机排的,她事先又不知道旁边坐的是谁......” “哎呀苏淼你真是老实!”那女生熟稔地拍了拍她肩,“你想想那是谁,杨翊伦啊,黑进教务处电脑不是分分钟的事!” “啊?没那么厉害吧......”苏淼一脸活见鬼。 杨翊伦是信息科学奥赛队的主力,学生中有传他是黑客,但是苏淼一直觉得那就跟4号女生寝室楼白衣女鬼一样只是校园灵异传说。 考完下午的英语,苏淼和程驰探讨了一下:“你说真的假的?” “不好说,”程驰想了想道,“不过杨翊伦黑进教务处电脑的技术肯定是有的。” “哇!这么厉害!”苏淼赞叹道。 “苏红梅,黑个教务处电脑就值得你大惊小怪的,真是没见过世面,”程驰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那你会吗铁蛋哥?”苏淼反问。 “......”程驰噎了五秒钟,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暂时不会。” “哈哈哈!”苏淼笑得差点撞上电线杆。 不过她转念一想,教务处老师五六十岁,除了word和excel就只会空当接龙,要黑进她的电脑估计也用不着太高深的技术。 “他为什么不干脆点把考卷黑出来啊?作弊风险多高。”苏淼又困惑了。 “考卷在各科教研组组长那里,要黑几次,风险也不小吧,”程驰话锋一转,“说到底大概还是杨翊伦技术太菜了。” “是是是,程老师天下第一,谁都没你牛逼。” “没错,”程驰大言不惭,“早点端正态度不就好了。” 过了成绩揭晓,周恬恬一跃从60名前进至31名,稳稳地留在了理a班。 苏淼的名次比期中考退后了一名,离卤煮火烧更远了。 这回程驰语文发挥超常,一下子挤进了年级前五,放榜后那几天一直小心翼翼地觑着苏淼的脸色,陪着加倍的小心。 寒假开始,程驰就打包了铺盖去住校了,他一走,苏淼乍然冷清下来,很有些不适应,好在学校老师体贴地布置了一大堆寒假作业,权当解闷了。 放假第二周,苏益民带学生出去冬令营——他们八中出了名的又乱又差,没什么资源,校领导们各显神通地搞三产争创收,所谓的冬令营就是给校长亲戚的度假村拉点生意。 苏益民只是个任课老师,本来是用不着去的,但是有个班的班主任怀孕请假,校领导点了他当代班主任。 “你爸也是人善被人欺,评职称分房子这种好事统统轮不上,这种事总归轮到他头上。”顾招娣努努嘴,“今天你大姨来电话,说最近查出来严重胃溃疡,要休养一段时间,你外婆没人照顾了,我得去老家两个礼拜。” “大姨不要紧吧?”苏淼吃了一惊,“那你要请假?” “要紧倒不要紧,就是不能累着,你外婆那边我本来也应该去尽尽心......”顾招娣担心地看了看女儿,“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 苏淼想了想,摇摇头:“大姨家本来就住得挤,我就不去添乱了吧,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大姨,然后我一个人回南林吧。” 顾招娣想想大姐家的居住条件,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可惜你外婆不能爬楼梯,不然就接她过来住了。” 苏淼一开始没多想,回了房间拉开抽屉,看见角落里的大表哥名片,突然兴起个念头。 第五十一章 苏淼跟着顾招娣回老家看望了大姨, 第二天一个人坐火车回南林。 顾招娣把她送到月台上, 捋了捋她的额发:“一个人在家真的不要紧?” “放心吧老妈,没问题的。”苏淼安慰她。 “对了,”顾招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超市购物卡, “自己去超市买点吃的,钱在你房间写字台上, 自己放放好。” “谢谢老妈。”苏淼眉开眼笑地把购物卡收进裤子口袋里。 “冰箱里冻了馄饨, 少到外面去吃, ”顾招娣的唠叨一直追着女儿上火车,“在家好好做作业,少玩电脑。” “知道了知道了, ”苏淼连连点头,跨上火车,回头挥挥手,“走了老妈。” 从火车站回了家,苏淼放下包喘了口气, 立即迫不及待给冯嘉嘉打了电话:“嘉嘉姐, 你大表哥店里还用得着人吗?我想去唱歌。” 冯嘉嘉去年挺积极地怂恿她去,临到头却反而不赞成了:“要去肯定没什么问题, 我表哥后来还问过我几次,但是你有时间吗?你们一中寒假作业不是很多吗?对了你爸妈呢?能让你去?” “我爸带学生冬令营去了, 我妈回老家……就两个礼拜嘛,我不是报了培训班吗?寒假一周六天课,下课正好去你大表哥那儿, 耽误不了多久,”苏淼恳求道,“帮帮忙啊嘉嘉姐。” 冯嘉嘉迟疑道:“怎么突然要去?你要用钱吗?缺多少?我可以先借你。” 苏淼心里一暖,但还是拒绝了:“不是钱的问题,我觉得好玩嘛,嘉嘉姐?”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冯嘉嘉受不了她这么软磨硬泡,“但是我跟你说,一定要注意安全,唱完赶紧回家,对了你家程驰呢?他不拦着你啊?非要去的话让他陪你啊。” “他管得着我!”苏淼虚张声势,“……他去竞赛集训了,最近都住学校。那个……你别告诉他啊,告诉他我就死定了。” “嘁,闹了半天原来瞒着他啊,真是!还以为你总算长了点出息,”冯嘉嘉教训道,“这样吧,我有空就陪你一起去,但是万一哪天没空只能你自己小心了。” “不用你陪我啦,”苏淼赶紧道,“你们学校也不轻松,你在家好好念书吧。” “哎哟淼淼,你算了吧,我念不念书你还不知道?”冯嘉嘉干脆道,“别跟我来这套,就这么定了,我先打个电话给我表哥。” 雷厉风行的嘉嘉姐很快就把事情敲定了:“跟他说好了,晚上7点到10点你行吗?600一天,有小费你自己拿着。” “上次不是说500吗?”苏淼纳闷道。 “帮你多敲了他100。” “嘉嘉姐真讲义气!改天请你吃饭!”苏淼谄媚道。 “算了吧,都穷到要去卖唱了,我良心不安,还是我请你吧。”冯嘉嘉义薄云天道。 第54节 定下一桩大事,苏淼心花怒放,把名片上的大表哥号码存进手机,给他发了个短信表示感谢。 下了包馄饨当晚饭,苏淼又去超市买了一袋巧克力、薯片、蛋卷之类的零食,看了看时间,估摸着程驰晚上的课快结束了,这才骑车去学校。 竞赛集训强度很高,白天有大学教授的讲座,吃完晚饭还有学校老师带着做真题和模拟题。 程驰上课不能带手机,每天晚上八点半回到寝室才能给苏淼打个电话。 这天一下课,程驰第一个冲出教室往寝室楼跑,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二楼,打开寝室门,从枕边拿起手机摁下开机键。 等了半分钟,收件箱没有一点动静,他有点傻了眼。 苏三水再怎么不讲究,每天这时候打开手机总能收到几条她白天发的消息,虽然无非就是[午饭吃了红烧肉]、[今天做了套黄冈数学卷,快表扬我吧程老师]之类清汤寡水的内容,但是这仍旧是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 程驰失望得嘴角连同眉梢都耷拉了下来,在心里骂了句小没良心,忿忿地拨过去,用一种讨债似的口吻道:“苏三水,你好像忘了什么事。” “啊?”苏淼佯装听不出来,“忘了什么?” “……”程驰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呢?” “有话就说呗程铁蛋,”苏淼假装不耐烦,“不说?那算了,我做作业去了啊,拜拜。” “你……”程驰硬气不过一秒,缴械投降,“等等,先别挂,让我再听听你声音……” 苏淼屏不住笑出来:“不逗你了大傻逼,下楼,我在后门口。” 程驰一阵风似地卷出了门,差点撞到门口的谢沐文。 谢沐文灵巧地往旁边一躲,叫住他:“程驰,鞋,鞋!” 程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拖鞋,赶紧折回屋里换了。 一出校门,苏淼的身影像是突然撞进他的眼睛里。 她扶着车把站在路灯下,牛仔裤连帽棉衣雪地靴,帽子上白色的毛毛衬着被风吹红的下巴、脸颊和鼻尖,像从绘本里走出来的小姑娘。 她得意地冲他笑着,眼神因为纯粹的快乐而透亮,酒窝里盛满了蜜酒一样的光。 “怎么样?没想到吧?” 程驰揉了揉她头顶,责怪道:“大晚上的跑出来干嘛?” 苏淼取下挂在车把上的两个大马夹袋甩到他怀里,翻了个白眼:“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送吃的!” “哇!这么多都是给我的?”程驰夸张地叫起来,“你发财了?” “不要还我,我带回去自己吃。” “那可不行,”程驰连忙把塑料袋藏到背后,“这是三水同学孝敬老师的。” “行了没人跟你抢,”苏淼推着车慢慢往前走,“你不能出来太久吧?我也该回去了。” “没事,我先送你回去。”程驰瞟了眼亮着灯的岗亭,“保安和宿管阿姨都和我熟,打个招呼就行了。” “不用不用,”苏淼一个劲摇头,“现在还早,我自己骑车回去,很快就到家了。” “废话真多,”程驰二话不说地从她手里抢过车把,长腿一甩跨上车,回头道,“坐上来。” 苏淼没办法,从手上摘下手套:“骑车冷,你戴我的吧。” “我手大,会撑大的。” “哎哟你要不要那么抠!撑坏了也就一副手套,长了冻疮可难受了。”苏淼一边絮叨一边扯过他的手,垂眸仔细替他戴上,拉好袖口。 忙活完了,苏淼跳上后座。 “坐稳咯。” 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虽然才九点不到,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 程驰故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左摇右晃,苏淼不由自主地扯住他衣服下摆,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手环住他的腰。 程驰隔着羊毛手套握住腰间的手:“爪子冻得像冰一样。” 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大大的外套口袋里:“这样暖和点。” 苏淼往前挪了挪,大着胆子把脸贴在他背上。 程驰很瘦,背不宽也不厚,但他就是用这样一个单薄的背替她挡住了所有的寒风,没来由地让她感到安心。 苏淼怕他冷,盼着这段路短一些,可同时又恨不得永远走不到头。 然而这段路不长也不短,并不因着她的个人意志而变化。 到了小区门口,程驰把车刹住,用脚撑住地面。 苏淼跳下车:“你快回去吧,明天一早又要上课。” “我送你到楼下。” 程驰把车推进车棚锁好,拎上他的两大袋零食,和苏淼并肩往里走。 小路旁的银杏树叶子掉光了,只有三两颗稀疏的星星挂在光秃秃的枝桠上。 两个人都放慢了脚步,几乎是一步一磨蹭。 “好了,到楼下了,你快走吧。”苏淼又催他。 “嗯,你上去吧。” “你走了我就上去。” “傻,”程驰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薅乱了她的头发,“那我走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苏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转角,这才转过身进了楼。 程驰停住脚步,回头遥遥望了会儿四楼亮起的灯光,这才把手插进兜里,慢慢往小区大门走去。 第二天补习班下课后,苏淼和冯嘉嘉在市中心碰头,然后一起去他大表哥的酒吧。 时间还早,酒吧还没开始营业。 几个月不见,大表哥没什么变化,见了苏淼亲切热情地打招呼:“淼淼来啦,多谢你来帮忙。” 苏淼赶紧道了谢。 大表哥和她说了些注意事项,拿了纸笔,写了二十来首歌名,中文英文都有,对苏淼道:“这几首歌回去练练熟就差不多了,别忘词,其它的……我们这种小店也没什么太高要求,台风什么的就随意吧,反正你唱歌绝对没问题。” 苏淼看了一眼松了口气,没什么太难的曲子。 “对了,”大表哥摸着下巴端详了苏淼一会儿,“你有什么稍微……不那么像中学生的衣服吗?” 苏淼今天穿这身已经是她这个季节最不学生气的衣服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穿这样是不是不行?” 大表哥看了眼手表,对冯嘉嘉说:“今天不急着上台,你陪淼淼买两条连衣裙,再买双高跟鞋,回来找我报销……对了,再买套化妆品吧,粉底唇膏眉笔睫毛膏什么的……” 说着转头问苏淼:“淼淼会化妆吗?” 苏淼为难地摇摇头:“要不我今天回去找视频学一下。” 她这才发现自己把登台唱歌想得太简单了,给冯嘉嘉表哥添了许多额外的麻烦。 “没事,明天晚上早点过来,让我们店里的小姑娘帮你画,”大表哥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素颜就够漂亮了,不过看起来太小,我怕有客人举报我雇佣童工。” 冯嘉嘉陪着苏淼先去hm买了一红一黑两件连衣裙和一双银色小高跟鞋,式样不算太夸张,有少许亮片,登台够了。 买完衣服,他们又去商场底楼的化妆品柜台转了转。 “这颜色会不会太夸张了?”苏淼拿着冯嘉嘉递给她的正红偏橘调唇膏犹豫不决。 冯嘉嘉不理她,直接挑完一堆东西让ba开单子:“颜色太淡灯一打跟没画似的。” 苏淼暗暗记下价钱,打算结工资的时候扣出这部分还给大表哥。 第二天,苏淼提前两个小时到了酒吧,配合乐队练了几首歌,然后去二楼换衣服化妆。 服务员小姑娘很敬业,不但帮她画了妆,还自带卷发棒替她把一头长发卷成空气大波浪。 化好妆做好造型,苏淼往镜子里一瞧,差点没认出自己来。 她脚踩高跟鞋,提着裙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楼梯,扒开遮住脸侧的发卷,不确定地问冯嘉嘉和大表哥:“这样行吗?会不会太傻了……” 大表哥一双眼睛贼光闪闪,正要开口,冯嘉嘉先下手为强拍了他一下;“老哥你想也不要想,我们家淼淼名花有主了,虽然那货不咋的。” 第一天晚上的表演出乎意料的顺利。 大部分客人是来喝酒聊天放松心情的,对台上的歌手不怎么在意,只要别差得太离谱,他们就没什么意见。 不过还是有人注意到苏淼这个新人。 平平安安度过了前两个晚上,第三天晚上收工时,大表哥把当天的酬劳结算给她。 “大表哥你数错了吧?”苏淼对着那一叠纸币惊诧道。 “没错,是客人给的小费,”大表哥道,“其实也就两个客人……一个给女朋友点了支生日歌,给了一百,还有一个客人结账的时候留了一千指明给你的。” “是哪个客人啊?你记得吗?”苏淼皱着眉头问。 大部分客人没有给小费的习惯,点歌的最多也就多付个一两百,这么一掷千金太不正常了,苏淼再怎么不谙世事也意识到不对劲。 大表哥叫来帮那客人买单的服务员苗苗。 “就是那个经常来的客人,戴金丝边眼镜的,皮肤白白的,穿衣服挺讲究的……”苗苗一边回忆一边道,“哦对,他已经连着来了几天了,每天都到快打烊才走。” “哦,是他啊,”大表哥恍然大悟,“基本上每个礼拜都会来这里坐坐,金融街的,好像是在咨询公司还是投行上班,有钱任性,遇到喜欢的乐队、歌手给小费很大方,你收着吧。” 苏淼一听服务员的描述就想起来了,那个客人她有印象,因为肤色白净身材高挑又戴眼镜,她看着觉得挺亲切。 “实在太多了,唱破喉咙也不值这么多钱啊,”苏淼摇摇头,觉得那叠钱烫手,“大表哥你留着吧,下次他来的时候还给他。” 第五十二章 那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客人接连两天没出现, 第三天晚上九点多, 苏淼终于看见他推开酒吧玻璃门。 附近高楼多,风也大,那客人进门时模样有些狼狈。 他脱下长大衣搭在手里, 略略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在老位子上坐下, 点了杯威士忌。 大表哥调完前面客人点的鸡尾酒, 亲自把他的威士忌端过去, 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个信封,简单解释了两句。 客人迟疑了一下,朝台上的苏淼望了眼, 见她正看着自己,便收下信封塞进公文包里,笑着摇摇头:“对不起,没想到会吓着人家,是我想得不周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彬彬有礼又谦逊, 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优越感, 仿佛忘了一千块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与出国喝了几年洋墨水就佯装忘了中文的人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第55节 大表哥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混了几年社会, 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是想得不周到还是拿钱砸人他分不清楚? 不过开门做生意, 客人就是财神爷,不便得罪。 苏淼连着唱了几首歌,中间换吉他手独奏, 她趁机在角落里找了张小桌子坐下休息,让嗓子休息会儿,顺便抓紧时间看会儿书。 服务员见状立即给她送了杯柠檬水过来。 “谢谢小苗姐。”苏淼抬头冲她甜甜一笑,把散落在脸侧的头发捋到耳后,今天她没卷头发,垂顺的长发披在肩上,尽管顶着大浓妆,仍显得青春逼人。 金丝边眼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着她捧起玻璃杯喝了口柠檬水,看着她把杯子放回去,手却仍松松搭在杯子上,一边低头看书,一边用纤细的手指敲着杯壁。 他还注意到她的颈部修长,锁骨优美,偶尔抬手把长发往后抛的样子很诱人。 他像个昆虫专家观察一只迷人的蝴蝶,把她的每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态尽收眼底。 苏淼休息了两首曲子的时间,看完一篇英语泛读,然后匆匆合上书重新上台。 酒吧十一点打烊,大表哥特别照顾苏淼,让她提前一个小时收工。 那天冯嘉嘉有事没来,表演结束,苏淼用纸巾揩去唇膏,去楼上员工休息室换了日常衣服和运动鞋,背着单肩帆布包下了楼。 她正打算去吧台和大表哥道别,金丝边眼镜起身走过来:“对不起......” 苏淼露出微微困惑的表情,看了眼手表:“您有事吗?我要去赶末班车。” “没什么要紧事,”客人感觉到她整个人防御似地绷紧,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温和地笑了笑,“那天的事......不好意思,好像困扰到你了,对不起,我只是很喜欢听你唱歌。” “没关系,”苏淼松了一口气,“应该我说对不起。” 两人客套了两句,客人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苏淼跟大表哥打了声招呼,正要出门,被他叫住:“淼淼,外面风大,反正也十点多了,要不你干脆等我打烊开车送你回去。” 苏淼最怕麻烦别人:“不用了大表哥,我自己回去行了。” 大表哥看了眼金丝边眼镜,见他又点了杯酒,这才点点头:“那你保持手机畅通,有事打我电话,到家发个消息给我。” 接下去的几天,那客人几乎每天都来。 苏淼在台下休息的时候,他偶尔会和她聊两句,很有礼貌,也很有分寸。 苏淼一开始戒心很重,见他没什么异常的言辞和举动,渐渐放下心来。 两周时间很快过去,终于捱到最后一天,过了这一晚她就用不着大晚上顶着刺骨的寒风跑来跑去,最大的好处是不用费尽心机找各种借口搪塞程驰了。 苏淼在心里算了算存款金额,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上完下午的培训班,大表哥给她打来电话,声音嘶哑,听起来很累:“淼淼,我今天不能去店里,一会儿我朋友会过来,钱我明天网银转账给你。” “没事没事,”苏淼连忙道,“钱不急的,你忙吧。” “你凡事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事找小苗。”大表哥又叮嘱了几句。 挂了电话不到一分钟,冯嘉嘉的电话来了,鼻音很重,显然是哭过:“淼淼我今天不能陪你了,我得回老家,我外公脑溢血进了icu。” 苏淼从没见过冯嘉嘉这么脆弱,赶紧笨嘴拙舌地安慰她:“你先别急,外婆一定会没事的......” 因为担心冯嘉嘉,这天晚上苏淼有点心不在焉,中间休息的时候也没心情看书,捧着柠檬水坐着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客人站在她桌子旁边。 “不好意思我能坐这里吗?”他指指对面的空沙发椅。 苏淼环顾了下四周,见所有桌子都坐满了,赶紧站起身让他:“对不起。” “没关系,你坐,反正我是一个人。”那客人显然是刚到,黑色的羊绒长大衣还穿在身上。 苏淼不肯坐,那客人含着浅浅的笑意道:“坐了,我一个大人抢小姑娘座位,多丢人啊。” 他至多不过三十五岁,这样故意强调两人的年龄差,莫名地给了苏淼一种安全感。 加上他们偶尔也聊两句,不全然是陌生人,她便道了声谢坐了回去。 客人这才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把公文包随意放在脚边,叫来服务员点了杯巴黎水。 “今天开了车来,不能喝酒,”他解释似地说了一句,把酒单转了一百八十度对着苏淼,体贴地翻到软饮那一页,“你喝什么?” “不用了,我有水。”苏淼指了指柠檬水。 “女孩子不是都爱喝果汁吗?我请你。” “真不用......” 金丝边眼镜笑了笑,伸手示意服务员过来,指着果汁那一页道:“你好,麻烦这一页每种给我一杯。” 苏淼吓了一跳,只得对服务员道:“不用小苗姐,给我一杯mojito就行了。” 金丝边眼镜故作吃惊:“看不出来你这么乖的女孩子会喝酒!你还没满十八岁吧?” “满了啊......”苏淼心虚道。 虽然年满16岁就不算雇佣童工,但是她不知道未成年有没有什么讲究,怕给大表哥惹麻烦,索性对外谎报年龄。 金丝边眼镜笑了笑没说什么,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名叫小苗的服务员不一会儿端了两人的酒过来。 “谢谢小苗姐,”苏淼双手接过杯子,“帮我挂帐哦。” “挂什么呀,”小苗爽朗道,“你今天都最后一天了,这杯姐请你。” 金丝边眼镜闻言脸色变了变:“怎么,你以后不来了吗?” 苏淼点点头,端起鸡尾酒抿了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了对比才知道,大表哥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不止摇杯的动作潇洒。 客人看了看杯底岩石一样的冰块,抬眸看苏淼:“你知道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不等苏淼给他任何反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的初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道:“她笑起来也有两个很深的酒窝。” 苏淼觉得很尴尬:“我要上去唱歌了。” “对不起,不该跟你说这个,”金丝边眼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摁了摁太阳穴,眼眶有点发红,“她十七岁那年出车祸去世了......” 苏淼有点同情他,同时更尴尬了,她不太明白他突然对自己说这些是几个意思,只好道:“节哀顺变......那个......马上轮到我了,我真的要去准备了。”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欠欠身,快步往洗手间走去。 金丝边眼镜没说什么,也没再找她搭讪,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偶尔端起杯子喝口气泡水,没等演出结束就埋了单,拎起大衣和公文包出了门。 苏淼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因为大表哥不在,今天酒吧提前一个小时打烊。 大表哥的朋友急着锁门回家,苏淼不好意思让人久等,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直接在连衣裙外面套了件长过膝盖的羊角扣大衣就出了门。 一阵打头风迎面扑来,把她吹得直打哆嗦,光着的小腿肚差点没转过筋来。 苏淼弓着身子,顶着风艰难地往前挪,一阵紧似一阵的西北风呼啸而过,把她噎得几乎背过气去。 就在这当儿,她身后响起汽车喇叭声,短促的两下,像是什么信号。 苏淼压根没往自己身上联想,车喇叭又响了两声,她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转身,被车灯晃了眼睛。 一辆白色的宝马缓缓开过来,车窗降下,金丝边眼镜把着方向盘,侧过脸朝她笑:“上来,我送你。” “不用不用。”苏淼连连摇头,“很快就到车站了。” 金丝边眼镜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追上来,一边追一边扣大衣扣子:“等等!淼淼,你叫淼淼对吧?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酒吧在转角,一边是大马路,一边是比较僻静的小路,往车站去走的是小路,这时候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四处是黑魆魆的树影,连路灯似乎都比别处暗一点。 苏淼看了眼金丝边眼镜,只见他镜片上反射出灯光,看不清眼神。 她心里没来由的怕起来,不敢往小路上走,转身往反方向走。 “怎么往这边走?”金丝边眼镜也悠然地转了个身,不紧不慢地跟上她,“你平常不是走这条路的啊。” 苏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她一口气跑到霓虹闪烁、车流如织的主干道上,这才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刚要松一口气,就见那人从一棵行道树后面露出半张脸,冲她得意地一笑,一眨眼的功夫又躲进了阴影里,像是小朋友玩捉迷藏一样。 苏淼一点也不觉得好玩,只感觉浑身发寒。 这段路上不能打车,与回家的公共汽车站更是背道而驰,她迟疑了片刻,拿出手机拨了110。 接听电话的警察帮她转接了附近派出所。 苏淼三言两语描述了一下情况,但是一来没有证据表明她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二来并没有什么实际侵害发生。 接电话的小民警察也表示爱莫能助:“我能理解,但是不能因为你害怕就出警啊,我建议你找个热闹人多的地方待着别动,叫家人来接你回去,我给你我们所的电话,你存上,遇到什么危险马上打过来。” 苏淼只得道了声谢,挂了电话,沿着大马路一直往闹市区走。 附近的商场十点关门,但是一些餐饮店打烊比较晚,大幅灯箱广告牌和绚丽的霓虹灯给人些许安全感。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没看到金丝边眼镜,不知是玩尽兴了还是躲起来打算找机会给她个惊喜。 苏淼怕被尾随,不敢贸贸然打车回家。 她坐在路边的圆形石墩上,打开手机通讯录,不知道该找谁。 冯嘉嘉不在南林,其他朋友没有独住的,大晚上的去麻烦人家她不好意思,至于程驰,借她一身胆子她也不敢找程驰。 苏淼左右为难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打个车回家。 她站在路边等了会儿,很快有空车远远地驶来。正准备扬手之际,她无意识地掏了掏口袋,浑身蓦地一僵——家里钥匙不见了。 苏淼拼了命地回想,不知道是在休息室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了还是刚才跑的时候丢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小腹偏偏又隐隐作痛起来。 苏淼心里咯噔一下,算了算日子,很可能是娘家那个不速之客来访。 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苏淼迫不及待地掏出来一看,是冯嘉嘉。 “淼淼,你到家了吗?”冯嘉嘉的声音宛如天籁。 “嘉嘉姐,”苏淼像是找回失散的亲人一样,“你外婆怎么样了?” “脱离危险了,还在icu观察,明后天应该能转普通病房了,”冯嘉嘉正说着,听到一声喇叭响,“你还在外面?” “嗯......”苏淼犹豫道,“我好像把家里钥匙忘在酒吧里了。” “啊?那你怎么办?”冯嘉嘉叫起来。 第56节 “没事,我找个能通宵的地方等到天亮就行了,你好好陪外婆,别担心我。” “你现在在哪儿?”冯嘉嘉直截了当地问道。 苏淼报了路名。 “你待那儿别动,千万别动啊。”冯嘉嘉说完就掐了电话。 她二话不说拨了程驰的手机,朝他吼道:“人民路和九江路路口,你老婆无家可归,快去捡她。” 第五十三章 程驰一听就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 但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只扔下一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他急急忙忙披上外套换上鞋,也没忘了他的赛狗屁围巾,临走从床头拎起来往脖子上一挂, 一边往外走一边给苏淼拨电话。 苏淼不知道远在南林的冯嘉嘉要怎么就苦救难,捧着手机等着, 时不时忐忑不安地环顾一下四周, 确认没有金丝边眼镜的身影。 商场五楼是影院, 正逢一部电影散场,陆续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从商场侧边的小门里走出来,周围又热闹起来。 苏淼面对路口坐着,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这个地方视野开阔,而且车来车往、四通八达,但凡有脑子的犯罪分子也不会选这种地方下手。 那金丝边眼镜虽然变态,但显然不是智障,苏淼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手机铃声响起来, 苏淼想当然地以为是冯嘉嘉, 正要接,冷不丁瞥见屏幕上“铁蛋”两字, 有一种债主逼上门的大难临头之感,可同时心里绷紧的弦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 仿佛这两个字是她的护身符一样。 苏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用手围着听筒, 按下接听键:“怎么还没睡啊?” “苏淼,你真行,”程驰没好气地道,“别想着编瞎话了,你同伙都交代了,一会儿跟你算账,手机还有几格电?” 都叫上大名了,看来是气得不轻,苏淼像是被拎住后脖颈的猫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乖乖道:“三格。” “省着点,保持电话畅通,别玩手机了,”程驰叮嘱道,“我在后门口了,现在出去打车,估计过来四十分钟,你待在那儿别走开。” 不等苏淼表达意见,他已经挂了电话。 苏淼合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冬夜的寒风像鞭子一样呼啸着把人往家里赶,周围的人群慢慢向四面八方散去。 苏淼刚才因为紧张害怕没觉得,现在静下心来开始感到又冷又困,肚子里也一阵阵发紧。 她把大衣裹紧,戴上帽子,弯下腰,用手抵着肚子,希望这样能略微好受些。 程驰从出租车上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可怜兮兮的落魄模样。 他又生气又心疼,连找钱都忘了拿,“砰”一声关上车门就朝她奔过去。 “程老师......”苏淼站起身,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看他脸。 程驰不知道该骂她怂还是该骂她傻大胆,在挣扎矛盾中错过了好时机,结果什么都没骂出来,只是走过去把那臊眉耷眼的呆子一把抱在怀里。 这个怀抱太温暖,苏淼像猛地扎进温泉水中,舒服得轻轻叹了口气。 程驰身体一僵,然后把她搂得更紧,苏淼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耳边徘徊着的温热气息也让她心慌。 好在程驰抱了一会儿想起他们在寒风刺骨的大街上,惩罚似地把她脑袋往怀里摁了摁,然后松开了她,二话不说开始解扣子扒外套。 “我不冷......” “闭嘴吧苏三水!”程驰骂了声,不容置疑地把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用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打了个毫无美感的结。 苏淼自知理亏,不敢和他作对,但是又实在担心他只穿件羊绒衫冻着,只好主动挨过去,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膛上,还无师自通地蹭了两下。 程驰来时盘算了一路要怎么收拾她,准备的骂人话能从年初一骂到年三十不带停的,结果被她这么一投怀送抱,一肚子气顿时消了大半,自己也很懊恼,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然而他打定了主意这次不能轻轻放过,必须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扳着她的肩膀把她从自己身上扒开,板起脸盯着她的脸,硬梆梆地教训道:“钥匙丢了?没地方去了?找冯嘉嘉有什么用?” “我没找她,冯嘉嘉刚好打电话来......”苏淼见程驰挑起眉,显然是火冒三丈的样子,赶紧一叠声地认错,“程驰,我真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大帅哥,美男子?” 她从小认错态度特别好,至于下次改不改就是两说了。 程驰抽了抽鼻子:“还喝酒了?” “就一点点......”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等等......”程驰拿手指在她眼睑上蹭了蹭,“还学人化妆了?” 苏淼眼见瞒不过去,只好承认:“没办法嘛......好不好看?” “不好看!”程驰撇开眼,“特别难看!” “那你脸红什么,”苏淼涎皮赖脸地把他脸掰正,“肯定是惊艳到了,嘿嘿 ......” 程驰铁面无私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别跟我嬉皮笑脸的苏三水,一会儿慢慢教训你。” 说着帮她把衣襟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拉起她的手,免不了又要骂:“大冬天的还光腿,冻不死你!看看你这爪子!走吧。” 苏淼快步跟上,讨好地问道:“铁蛋哥,我们去哪里啊?” “先找个住的地方,你想露宿街头吗?”程驰斜了她一眼。 “住哪里啊?”苏淼契而不舍,“你家?你家阿姨在吧?住你家不方便,还是算了吧,要不找家二十四小时肯德基,等到明天早上找个开锁的......” “附近找个酒店对付下吧......”程驰红着脸,声音不由自主弱下来。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带她回自己家,虽然他不在乎张阿姨跟程远帆告状,但是苏淼是女孩子,脸皮薄,要是张阿姨在邻里间嚼舌根,她一定会不好受。 “啊?”苏淼脸涨得通红,对了对手指,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我们要去开......那个......房吗?” “你可以闭嘴吗苏三水?”程驰恨不得把她嘴缝上。 “不是吗?”苏淼害羞中又有点雀跃,小学生去春游似的。 程驰道貌岸然地摁了摁她脑袋,警告道:“你别想歪了。” “哦,”苏淼一边答应一边踮起脚,趁他不备冷不丁地用手背贴贴他的脸,“程老师,你想得很直咯?脸这么烫。” 程驰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身前,仗着比她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把脸凑上去,气息近在咫尺:“胆很肥嘛三水同学?” 苏淼外强中干,立即怂了,仰着头往后躲:“别闹了程铁蛋,我就开个玩笑......” 程驰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下:“走吧,冷死了。” 他们所在之处是南林最繁华的地段,步行范围内有好几家酒店,程驰牵着苏淼的手,路过最近的一家,也不仔细看招牌,直接走进大堂。 苏淼进了门才觉得眼熟,一回想,发现是上次程驰爸妈请他们全家吃饭那家五星酒店。 “这里很贵吧!”苏淼停住脚步,凑近程驰的耳朵小声道,“要不我们找家便宜的......” “说到钱,”程驰冷哼一声转过头,“一会儿你给我好好交代清楚。” 苏淼立即不敢说话了。 程驰牵着她走到前台,虽然佯装镇定,但毕竟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满脸通红,手心也汗涔涔的,只是想问一问有没有空房间,结果一句话磕磕巴巴说了三遍才让人家听清楚。 接待他们的服务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笑着问他:“你们满十八周岁了吗?” 程驰一愣。 “很抱歉,我们酒店有规定,未成年人需要在监护人陪同下入住。” 程驰有点意外:“是法律规定还是你们酒店的规定?” “各个酒店不一样,有的只要有身份证就可以入住,我们这边比较严格,”服务员道,“你们去其它酒店问问看吧。” 两人无计可施,沿着人民路继续走了十来分钟,进了另一家酒店,这家酒店倒是能接受有身份证的未成年客人入住,但是苏淼的身份证没带在身上,没法登记入住。 服务员见他们满脸失望,同情道:“要不然你们去后面潭西路上看看,那边小旅馆多,可能登记没那么严格。” 两人道了谢,往服务员说的那条小路走去。 潭西路上小旅馆鳞次栉比,各色霓虹招牌闪得人眼花缭乱。 苏淼站在街口,脑海里不知怎么浮现出灯红酒绿这词:“一条街上开这么多旅馆,竞争肯定很激烈吧......” 程驰比她敏感些,觉得这旅馆一条街的灯光和氛围有点怪异,正踌躇着,突然看见苏淼皱了皱眉,又偷偷用手捂肚子,立即问道:“肚子不舒服?是那什么吗......” 苏淼红着脸点点头。 “那赶紧找一家住下吧。”程驰只得压下疑虑,沿着潭西路往里走,货比三家地斟酌了一会儿,最终在一片粉色桃色的招牌中选定了一家“初夏艺术酒店”,相比别的店堂轩敞些,好歹顶着“艺术”两个字,气氛也没那么一言难尽。 大堂里打了氛围灯,红色的纱幕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倒是有那么点艺术的意思。 前台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女服务员,听说两人只有一张身份证,不由面露难色:“你们等等,我得打电话问下我们老板。” 说着拿起前台电话拨了串号码:“......还有一大半房间空着,昨天刚来查过,应该不要紧吧......哎......我会留心着点的......” 来来回回讨论了足有五分钟,服务员挂断电话对他们道:“好吧,老板说行。” 两人松了一口气,苏淼坐在大堂沙发上,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要是再不让住她得哭了。 “麻烦给我一个双床房。”程驰取出钱包,翻出身份证。 “不好意思我们店只有大床房。”服务员道。 程驰一愣:“一个也没有了吗?” “本来就没有,”服务员看了看红彤彤的两人,“我们这边没有双床房。” “那......”程驰转过头看了眼苏淼,低下头推了推眼镜,“给我两个房间吧。” “不好意思一张身份证只能登记一个房间。” “......” “算了程驰,”苏淼站起身走过来,“一张就一张吧,我走不动了。” 程驰红着脸半推半就道:“那好吧。” 服务员登记了程驰的身份证,收了押金,把房卡递给他:“307,房间在三楼,电梯上去左拐一直走。” “呼,累死了,”苏淼一进电梯就把头靠在程驰肩上,“都十二点了,你抓紧时间睡一觉,明天早上还得回去上课呢。” 程驰捋她的头发,不慎碰到她的耳朵,迟疑了一下,捏了捏,柔声道:“啰里八嗦。” 找到307房间,程驰刷了下房卡,打开门,取了电,两个人走进玄关,没来得及把包放下,齐刷刷地傻了眼。 只见房间正中央一张浮夸的圆形大床,四周一圈累累赘赘的粉色纱帐半遮半掩,天花板和正对着床的一整面墙都镜子,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这个......”苏淼捡起床上的假玫瑰花瓣捏了捏,指了指顶上的镜子,“谁睡觉照镜子......还真是艺术,看不懂......” 第57节 程驰欲言又止地“嗯”了一声,决定让她继续误会下去。 苏淼脱下外套搭在床尾凳上,好奇地四处转悠,拍拍床边的冲浪按摩大浴缸,又走进洗手间转了圈,红着脸走出来:“这淋浴房怎么没帘子啊?” “今天别洗澡了,穿着衣服睡,”程驰想到这里的浴巾毛巾和床单,感觉浑身起疹子似地发痒,“这种小旅馆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忍一晚上吧。” 苏淼先前觉得房间看起来挺干净,毛巾浴袍之类都很新,不过被程驰这么一说,心里也疙瘩起来,点点头:“嗯,我先去把脸洗了。” 她习惯卸完妆回家,包里带着卸妆水和棉片,走进洗手间卸了妆,也没用酒店的毛巾,拿纸巾吸干脸上的水。 程驰坐在床沿上呆呆看着她,苏淼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红色连衣裙连衣裙,有点不好意思:“上台穿的,奇怪吗?” 这话提醒了程驰,他拍拍床沿:“苏三水,给我过来。” 苏淼心知到了算账的时候,捋了捋洗脸时濡湿的额发,老老实实走过去,挨着床沿坐下来。 程驰转过脸看看她,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知道怂了?早干嘛去了?老实交代,为什么瞒着我去酒吧唱歌。” 苏淼当然不能告诉他相机的事,说出来就不算惊喜了,她想了想:“好玩嘛......” 程驰挑了挑眉:“你看我像智障?” 你要是智障倒好了,苏淼心道,不过嘴上还是逞强:“真的没什么原因,就是在家闲着没事干嘛,你又不在......” 程驰心一软,智商极速下降:“那也不能大晚上的在外面晃荡,你知道你一个姑娘多危险吗?” “好了......我知道错了......”苏淼软绵绵地道,“下次给我一百万也不去。” 程驰经她一提醒,智商出其不意地反弹:“所以还是为了钱?别跟我打马虎眼,你到底要钱干嘛?” 叫你多嘴!苏淼恨不得抽自己个大耳刮子。 程驰不好糊弄,她也编不出什么像样理由搪塞他。 她盯着程驰的脸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到他紧抿的双唇上,那线条越来越紧绷,显示出越来越难耐的不满,眼看着又要翕开...... 苏淼鬼使神差地把脸凑过去,用嘴把他没来得及出口的诘问堵了回去。 程驰只觉得脑袋里轰得一声,耳边嗡嗡作响,他怀疑是自己的脑子炸糊了。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丫头不干人事,为了逃脱罪责无所不用其极,他应该把她扒拉下来揍一顿。 然而这点微弱的理智很快就被无边无际的狂喜吞噬,沉进意识的深处,连朵水花也没激起来。 苏淼一时冲动亲了上去,直到嘴唇传来奇妙的触感,这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整个人开始颤栗起来。 亲嘴了,要死了,亲嘴了,要死了......她满脑子只有这两句话,仿佛要无限循环下去。 苏淼呆呆地在程驰嘴上贴了会儿,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她觉得喘不过气,下意识地往后缩。 这回程驰不干了,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拉向自己,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微微偏过头,看着她的眼睛:“三水......” 这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东西,苏淼只觉得心脏都停跳了,她不知道自己也在用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他们十六岁的心脏太浅,盛不下的深情只能从眼睛里溢出来。 程驰呢喃似地叫了她一声,然后深深,深深地吻了下去。 唇齿纠缠之际,苏淼轻轻哼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了声什么,程驰奇迹般地领悟了:“嗯,fà式的......” 他略微松开她,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闭嘴!” 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他再一次欺身上去:“张嘴!” 第五十四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 苏淼突然感觉心里有点堵, 轻轻推了推程驰。 程驰犹豫了一下松开她,抚了抚她的眉头:“怎么了?是肚子疼吗?” 苏淼摇摇头,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大概快乐到极点的时候就会有点悲哀,就像把手伸进极热的水里反而会觉得冷。 她怔了怔:“省着点以后再亲。” 程驰笑起来, 把她抱住:“你当我是冰棍吗?够你亲到一百岁, 腻死你。” 苏淼也跟着笑起来, 那种淡淡的失落也慢慢散去:“等你变成糟老头谁还亲得下去。” “你赖皮,”程驰不忿起来,气鼓鼓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有点难得的孩子气, “趁我不备抢我先机。” 苏淼忍不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有什么好委屈的,小时候又不是没被我亲过。” 程驰想想也是,反正他俩小时候的事早就是一笔糊涂账,谁也算不清楚了。 他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把自己的外套铺在床上:“累了吧?躺下睡觉吧。” 苏淼脸颊上的红晕刚刚褪下去一点, 一瞬间又红成了火烧云。 程驰看她的怂样觉得好笑, 故意逗她:“怕了?” “谁怕了。”苏淼逞强。 程驰坐在床沿上,拍拍铺好的外套:“那过来睡觉。” 苏淼红着脸爬到床上, 仰天平躺在他的外套上,两手交叠放在肚子上, 白皙的长腿并得紧紧的,整个人又僵又直,只有胸口起起伏伏, 呼吸很急促。 她挑衅似地偏过头看了程驰一眼:“你也来睡啊。” 程驰没了刚才的气势:“我在沙发上对付一晚就行了。” 苏淼坐起来,看了一眼那张又窄又短的沙发椅,皱皱眉道:“那上面怎么睡人啊?” “没关系,你先睡,很累了吧?都有黑眼圈了,”程驰说着调暗床头的灯光,伸手盖住她的眼睛,“睡吧。” 苏淼把他的手扯下来,抱住他的胳膊往下拽:“你也躺下来。” 程驰正天人交战,苏淼又拽了他一下:“行了程铁蛋,别扭扭捏捏的,小时候天天睡一张床也没让你少块肉。” “那怎么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苏淼翻了个身,面对他侧躺着。 她的眼睛很亮,嘴唇比平时更红润,仿佛蒙着层水光,几缕发丝从脸侧滑落,俏皮地搭在胸口,连衣裙的领子开得略低,白腻肌肤间的阴影像一片狭长的花瓣。 程驰脸红得要滴出血,当然不一样,那时候他连男女都分不清楚,现在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青年。 他把她手扒拉下来,小心地放好,把她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又拿起她的大衣盖在她身上:“肚子还难受吗?我去买热牛奶,还要吃什么?” 苏淼想了一下:“刚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便利店啊,别去了。” “我去前台问问,附近肯定有的。”程驰觉得自己急需出去吹吹冷风降降温。 “我不要喝牛奶,”苏淼坐起来拖住他的手,“你陪着我肚子就不疼了。” “呆子。”程驰只好坐回床沿上。 “你躺下来陪我说说话,”苏淼得寸进尺,“你别想歪了。” 程驰犹豫了一会儿,挨着床沿躺下来,两人之间再躺两个人还绰绰有余。 “过来一点啊。” 程驰往她那儿挪动了一丁点。 “我又不会吃了你,过来。” 程驰只好挪到她身边。 苏淼拉起身上的外套,把程驰一起盖住,两个人在外套底下拉起手。 “像不像小时候?”苏淼偏过头看他侧脸,“那时候我们也是这么拉着手一起睡午觉的,你还记得吗?” 程驰点点头,他记事很早。 苏淼看了看镜子里两个人的身影:“床顶上安块镜子也挺好玩的,是吧?” 程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就是醒过来估计会吓到......对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读《阿尔卑斯山的少女》,特别想住那种有天窗的小木屋......”苏淼说着打了个呵欠,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还记得我们一起读的第一个故事呢......” “是啊是啊,你记性最好,”程驰捏捏她的手指,“困了就睡吧。” “你不困吗?对了你明天几点走?闹钟定好了吗?” “别瞎操心了,快睡吧。” 苏淼先前被那个尾随她的变态吓坏了,再加上刚才激动过头,这时候的确很累了,眼皮直发沉,但是她舍不得就这么闭上眼睛:“那你亲我一下。” 程驰侧过身,用胳膊支起半边身体,在她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苏淼指指嘴:“还有这里。” 程驰无奈地垂眸笑了笑,在她嘴唇上碰了碰。 “真敷衍。”苏淼抱怨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省着点以后再亲。”程驰说着吻了吻她的眼皮,帮她把衣服掖好。 他们肩并肩手拉手仰躺着入睡,凌晨三点醒来的时候盖在身上的衣服已经不知去向。 苏淼活像只考拉,一条胳膊紧紧勾住程驰的脖子,一条腿搁在他肚子上。 程驰感觉手脚发麻,胸口有点闷,怀疑自己是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才醒的。 就在这时候,耳边响起了门铃声,夹杂着“砰砰砰”的急促敲门声。 他一惊,顿时睡意全消,推了推苏淼:“醒醒三水。” “什么事啊?”苏淼困得睁不开眼,抬手揉着眼睛喃喃道。 “开门!110查房!”门外传来个男人的声音。 苏淼立即吓醒了:“怎么办啊?没身份证会被抓吗?” 程驰本来也有点着慌,见她怕成这样反而镇定下来,抓了抓翘起的头发,一边给她披衣服一边安慰:“又没做什么坏事,抓你干嘛?别怕,有我在呢。“ 苏淼下了床,穿上鞋,坐到沙发上,把睡乱的头发扒拉了两下。 程驰往猫眼里看了看,果然看到两个穿警服的人,连忙摘下门上的链条锁,打开门。 两个警察一个大约四十来岁,另一个很年轻,看起来顶多二十五。 “例行检查,”警察进门出示了一下公安证件,往房间里扫了一眼,“麻烦身份证件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第58节 “好的,稍等。”程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身份证递过去。 中年警察接过程驰的身份证看了看:“读高中?” 程驰点点头:“是。” “家长呢?不管你们吗?”年轻警察摇摇头。 苏淼以为要通知家长,脸唰得一下褪了色。 程驰揽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他们不在南林,去外地了。” 两个警察没说什么,那个年轻警察皱了皱眉头。 中年警察把身份证还给程驰,又问苏淼,“你的呢?” 苏淼紧张得直冒冷汗:“对不起忘家里了......” 中年警察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没身份证你们怎么登记入住的?只登记了一张?” 苏淼心虚地点点头。 “把姓名身份证号报一下。”年轻警察拿出纸笔。 “对不起,请问这个会留下纪录吗?”程驰连忙问道。 年轻警察抬起眼睛,晃了晃手里的笔杆,调侃道:“哟,这时候知道怕啦?中学生不好好学习......” “小赵,行了,”中年警察责备地看了后辈一眼,对程驰道,“只是核实下身份留个笔录,罚的是旅馆。” 苏淼松了一口气,报了名字和身份证号。 年轻警察一边听一边用笔记下:“哪个miao?” “三个水。”苏淼回答。 “苏淼......”年轻警察突然露出恍然的表情,“你今天晚上......不对,应该算昨天晚上,是不是报过警?” 苏淼心里咯噔一下,偷觑了程驰一眼,硬着头皮点点头:“嗯。” “那个男的后来没跟着你了?”年轻警察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淼不敢看程驰,点点头。 年轻警察拿出手机拨了串号码:“喂,孙姐,帮我系统里查个身份证号,我报给你......名字对得上对吧?行,多谢。” “核实过了,”他挂了电话对同事道,“没什么问题。” “那走吧。”中年警察道。 年轻警察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教训道:“读书的时候就读书,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 又看了眼苏淼:“还有你,小姑娘家家大晚上的别一个人在外面晃,碰不上事还好,万一倒霉,就是一辈子的事......唉......现在的小朋友一个个真是太能了......” “行了走吧,比我这上了年纪的还啰嗦,”中年警察催促道,“还有好几家要查呐。” 两个警察出了门,苏淼心有余悸地对程驰道:“我们今晚上住这儿没事吧?” “报警是怎么回事?”程驰蹙着眉,声音是她闻所未闻的严肃。 苏淼挠了挠头:“没什么......是我神经过敏,眼花看错了......” 程驰坐在床沿上,看起来有些颓唐:“苏淼......你是不是觉得我靠不住?” “啊?怎么会呢?”苏淼急得手足无措,挨着他坐下来,去拉他的手。 程驰站起来把她脑袋按进怀里,用下巴蹭蹭她头顶,恳求似地说道:“三水,下次有事别再瞒我了行不行?” “不是,程驰,我真不是......”苏淼紧紧地抱住他,“好了我答应你,以后第一个找你。” 他们你侬我侬了好一会儿,磨蹭到快天亮,这才闭上眼睡觉,早上手机闹铃响谁都没听见。 程驰睁眼一看手表,已经九点多了,看一眼趴在他胸口睡得不省人事的苏淼,瞬间决定翘了上午的课。 两个人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草草洗漱了一下去前台退房,服务员把押金扔给程驰,愁眉苦脸道:“被你们害惨了!昨晚上漏登记罚了五千块!老板要炒我鱿鱼了......” 走出酒店,两人在附近的商场找了家快餐店吃了中饭。 “你快去学校吧,”苏淼一个劲地催他,“昨晚溜出来要不要紧啊?” “没事,跟宿管阿姨打过招呼了,”程驰把杯子里剩下的可乐喝完,“今天上午也叫谢沐文帮我跟集训老师请了假。” 他扫了眼手表:“时间还早,我先送你回家再去学校。” “我自己回去行啦,”苏淼咬了咬吸管,“大白天的有什么要紧的......” 程驰冷冷地乜了她一眼。 苏淼识趣地闭了嘴。 两人坐公共汽车回家,在小区门口下了车,苏淼把手从程驰手里抽出来:“送到门口行了,我自己进去吧。” “我正好也上楼拿两件换洗衣服,走吧。” 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并肩走进小区大门,但是经过昨夜的事,好像又有什么不同了,门口保安依旧笑呵呵地和他们打招呼:“外面回来啊?” 那笑容似乎都有点别样的意味,两人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走到四楼门口,苏淼掏出钥匙,却不去开门,脚在地上蹭了又蹭:“我到啦......你快上去吧。” “嗯。”程驰嘴上答应着,脚却像钉在了苏淼家门口,纹丝不动。 “上去呀,”苏淼看看时间,“要不下午的课也要迟到了。” 程驰上前一步:“你好像还忘了什么。” “真是的......”苏淼嗔了一句,踮起脚在他嘴唇上碰了碰,“行了,走吧。” “等等,”程驰拉住她的手,低下头再次轻轻地吻她。 就在这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砰一下撞在苏淼后背上,差点吓得她魂魄出窍,还好程驰反应快,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往后退开两步。 苏益民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看看两个孩子:“淼淼?小驰?你们在门外干什么?” “苏老师,”程驰心虚地推了推眼镜,“我去学校。” “是啊老爸,我从冯嘉嘉那儿回来,”苏淼随口编了套瞎话,“正好在门口碰到程驰......” 如果在场的是顾招娣,两个人那点小秘密肯定无处遁形,但是苏益民眼大漏光,心里又装着别的事,于是只是点点头:“哦,那进屋吧。” “拜拜。”苏淼跟程驰挥挥手,偷偷朝他挤了挤眼睛,然后转身进了屋。 苏淼放下包才注意到苏益民的脸色很憔悴:“对了爸,你不是说12号回来吗?怎么提前了?” 苏益民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冬令营出了点事,对了淼淼,你身边有钱吗?爸有点急用,银行卡都在你妈那儿,她还有两天才回家。” “要多少啊?我这边只有一万多,够不够?”苏淼担心起来,“老爸你没事吧?” “没什么,有个学生出了事......我要去看看她父母,你先借爸爸八千块钱,回头等你妈回来,取了马上还你。” “没事就好,不用急着还我,”苏淼走进房间,打开上锁的抽屉,数出八千块现金拿给苏益民,“老爸你脸色不太好,要不先睡一觉吧。” “不要紧,我去去就回来。”苏益民边说边把钱塞进公文包里,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个白信封,然后出了门。 第五十五章 苏淼一下午过得有点心神不宁, 一会儿想起昨晚的经历,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感觉,心里一阵阵酥麻的,一会儿想起她爸魂不守舍的样子, 又担心起来。 黄昏的时候苏益民终于回家了,人看起来还是很疲惫, 一进门刚放下包先去看女儿:“淼淼, 晚上吃什么?爸爸这就去买菜。” “别去了老爸, ”苏淼赶紧劝他,“冰箱里有速冻水饺,随便吃点吧, 你要不要先睡一觉?” “没关系,吃完饭洗个澡再睡,”苏益民点点头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我休息十分钟去下饺子。” 苏淼站起来去厨房泡了杯绿茶,端到茶几上:“你休息吧, 饺子我来下, 出什么事了?” 苏益民睁开眼睛,看看女儿, 叹了口气:“学生的事......淼淼,你坐下来, 爸爸跟你说两句话。” 苏家一向是慈父严母,从小到大苏益民很少这么不苟言笑郑重其事地和女儿说话。 苏淼不由得紧张起来:“老爸,怎么了?” “淼淼, 你老实告诉爸爸,”苏益民清了清嗓子,神情有点尴尬,“你和小驰......” 苏淼眼下最听不得这两个字,脸一下子烧得绯红:“啊?” 苏益民再心大也看出端倪了,他沉默了很久,仔细打着腹稿,然后上课似地说道:“我跟你妈妈都挺喜欢程驰这孩子,不过你们两个还小,心智还不成熟,很多问题想不清楚,爸爸希望你不要太早下决定。” “老爸......”苏淼有点别扭,又有点不服气,她自觉想得很清楚,并且相信程驰也一样。 苏益民抬手打断她:“爸爸知道你肯定不以为然,但是人一辈子变数是很多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很难讲,而且这是两个家庭的事,程驰家......一来经济条件比我们家好太多了,不太门当户对,二来他们家情况比较复杂......” “老爸!你说这些干嘛......”苏淼嘟囔道。 “我知道你不爱听,”苏益民摇摇头,“但是当父母的总是想得比较多,爸爸也不是反对你们,程驰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但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我只是希望你再大一点,更理性一点,能自主,能自立了......” “好了好了,老爸我知道了,”苏淼被他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说教闹得面红耳赤,“我去做题目了,还要考清华北大呢!” “爸爸的话你要听进去啊!”苏益民对着女儿的背影喊道。 “知道啦——”苏淼没心没肺地答应了声,脚底抹油溜进房间。 她算了算现在的存款,加上借出去的八千,总算凑够一个机身了——程驰的相机虽然砸了,但是还留着两个镜头。 苏淼心花怒放地翻出摄影器材城二手哈苏专卖店主的号码拨了过去,店主也很意外,他以为这个小姑娘一听价钱就知难而退了,没想到时隔半年多她又找过来了。 “真巧,昨天刚好到了一台98新的。” “啊!”苏淼惊喜道,“那你能帮我留着吗?我明天可以先过来付定金,全款大概要过两天。”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帮你留着吧。”店主大方道,他们这种高价商品属于开张吃三年,一般没那么快出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苏淼道了谢,挂了电话,高兴地在房间里直打转,忍不住哼起歌来。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正好可以赶上三天后的情人节。 一想到程驰捧着她送的相机喜出望外的模样,她心里简直要刮起龙卷风来,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做了半套卷子,又忍不住想入非非,一个人傻笑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程驰晚上的课结束打来电话,她一接起来笑意压都压不住:“程铁蛋,你回寝室啦?” “什么事这么开心?”程驰本来心情不太好,一听她的声音也笑起来。 “没啥没啥,”苏淼忙沉下声音故作严肃,“对了,你集训是到二十八吧?小年夜在家吧?没安排的话一起出去逛逛?晚上在我家吃个饭,我妈说要做你爱吃的八宝鸭。” 第59节 这一年情人节刚好和小年夜是同一天,苏淼怕被他笑话,故意只说小年夜,不提情人节。 程驰却道:“对了三水,正要跟你说,我要去我爸那儿过年,小年夜去,年初二左右回,你帮我跟阿姨和苏老师说声谢谢。” 苏淼沉默片刻,整理了下情绪,尽量不让失望流露出来:“嗯,没事,你难得陪陪叔叔,好好玩,我们反正什么时候都能见。” 如果程驰爸妈的离婚案子判下来,他以后见程远帆的机会就更少了,虽然他们的关系不太像一般父子,但毕竟血浓于水,于情于理都该陪他爸过这个年。 “对不起,”程驰在电话那头道,“以后每个情人节我都陪你过。” “你说的啊,”苏淼不由一笑,“......不对,我还不一定有空呢。” 过了两天,顾招娣终于回了南林,苏淼旁敲侧击地跟她打探消息,这才知道苏益民那一番没头没脑的说教是打哪儿来的。 原来苏益民代班主任的那个班级里有个女学生在冬令营期间跳水库自杀了。 据说是因为和同年级一个男生早恋,男生提出分手,女生一个想不开,半夜悄悄溜出度假村,第二天早上同学发现人不见,去周围景区里一找,尸体都已经泡肿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容易钻牛角尖,走极端,”苏益民和老婆当面说起来仍然痛心疾首,“挺好的一个学生,文文静静的,物理成绩挺好,还是课代表......我那几天就看她有点不对劲,还找她聊过一次,但是我一个男老师,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开口......” “真是作孽......”顾招娣皱着眉头道,“她爸妈肯定痛死了,这小姑娘也真是......她是独生子女吧?” 苏益民点点头:“家里条件挺差的,妈妈下岗了,爸爸是罐头厂的普通工人,小姑娘读书不错,他们全家希望都在她身上了,这次参加冬令营几千块钱费用听说还是东拼西凑跟亲戚借的......那天我去他们家,她妈妈几次哭得昏过去......唉......” “那冬令营里出事,学校不要负点责任的?还有那个度假村不是校长亲戚开的吗?” “学校拿了五千块钱慰问金,度假村的老板意思意思拿了五千,再多估计也难,”苏益民摇摇头,“小姑娘留了遗书,虽然没写具体原因,但是肯定是自杀,警察当天就确认过了,又不是事故,度假村没什么责任的。 “出事那天晚上那个女生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偏偏那天晚上我跟老吴他们打桥牌去了,手机没带在身边,晚上回去我看见未接来电,一看时间太晚不方便,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回电......要是我接了那通电话,劝她两句,她是不是就不会走极端......” 顾招娣连道作孽:“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你一个代班主任就别往自己身上揽了,一共才当了几天班主任......就是蛮好你再多拿一万块钱给他们,再跑一趟就太怪了。” “我工资卡都在你那里,兜里只有冬令营里刚发的两千块,就这一万,八千还是跟女儿借的,说起来真是......”苏益民汗颜道,“你别忘了明天到我卡上取了还给她。” “嘁,我不信你这点私房钱都没有。” “我工资奖金补课的钱你都清清楚楚,哪里藏得到私房钱!”苏益民抱屈。 “行了,不藏私房钱不是应该的吗?有什么好嚷嚷的?” “反正道理全是你的。”苏益民摇摇头,这几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不过那笑容转瞬即逝,他瞥了眼女儿紧闭的房门,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淼淼和小驰好像有点什么......我担心......” “你问过她了?”顾招娣眉毛一跳。 “我找她谈过了,她肯定当耳旁风,你再拎拎她耳朵根......这种事当爹的说起来总归不太方便......” “我们女儿不会这么傻的,”顾招娣自信道,“小驰这孩子我也不会看错的。” “看看你,”苏益民嘲笑道,“恨不得马上去给人当丈母娘。” 第二天,顾招娣去银行取了钱还给女儿,又叮嘱了几句学习为重之类的老生常谈。 苏淼其实根本不用她爸妈耳提面命,她现在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由奢入俭难,本来觉得只要和程驰去一个城市上大学就够了,现在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当天下午,苏淼迫不及待地去了趟摄影器材城。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那家铺子,店主见是她,露出惭愧的神色:“对不起啊,那台相机今天上午被个客人买走了,说是明天去旅游,急着用,见了这台机器喜欢得不行,跟他说有人预定了也没用......” 苏淼估摸着那客人是加了价,虽然恼火店主言而无信,但是毕竟只是口头约定,只后悔自己偷了懒,早知这样就该先把定金付了。 “你别担心,过两天又有新货到,成色比这台还好,其实这台后背上有个磕碰......我再给你算便宜点,再送你个相机包......”店主也很过意不去。 “好吧,”苏淼只好道,“这次你千万要帮我留着啊,我先给付你三千块定金。” 店主连说不用,苏淼说什么也不干,逼着店主把定金收了,揣着单据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苏家夫妇俩虽然同情那寻短见的女生和她家人的遭遇,但都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这仅仅是个开端。 苏益民不必说,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要不然凭他的教学水平也不至于混了大半辈子连个高级职称还没评上;至于顾招娣,厉害全在一张嘴上,本质上还是个老实人。 夫妻俩大半辈子与人为善,过得问心无愧、自得其乐,难免以己度人,不习惯把别人想得太坏。 事后回想起来,问题的根子还在苏益民送去的那一万块钱上。 那自杀女生的父母所有希望都倾注在女儿身上,一门心思望女成凤。 转眼之间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自然不必说,料理完女儿的后事,捧着女儿的遗像走出公墓,两个人一下子没了奔头。 眼泪哭干了,心倒空了,剩下的只有对这个世界的怨气——为什么苦捱了几十年从来摊不上什么好事?现在连唯一的希望也死了,还死得这么不光彩。 邻里街坊都在说闲话,亲戚嘴上说帮忙,其实是想看笑话,他们心疼女儿,可是又恨她让自己遭这份罪。 他们有很多怨恨要发泄。 他们去那男生家里闹,男生家里亲戚有点背景,他们小老百姓惹不起,他们去找校长讨个说法,校长太会说话,稀里糊涂就被劝了回来,他们去咨询了律师,这种情况告学校和度假村也告不赢,打官司还要倒贴钱。 就在这时候,有个亲戚灵机一动想起那个老实巴交的代班主任:“我看那个班主任心里有鬼,学校才拿五千,他自己掏一万?肯定是做了亏心事!” “不会吧?我看那个苏老师人挺好的......”女生妈妈努力睁大哭肿的眼睛,却只能翕开一条窄窄的缝。 “哼!他脸上刻字了?你们就知道是好人?”那人难得受人重视,像吸了鸦片似的振奋,“你说他不心虚能自掏腰包拿一万?” 男主人看了看老婆,抹了把脸,突然瞪起眼睛:“对!我想起来了!警察说我们莹莹走之前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这个苏老师的!” “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女人一下子跳起来。 “心里太乱忘记了......” “忘记忘记!喝酒打牌怎么没见你忘记!”女人骂着骂着腿一软坐在地上,对着女儿的遗像嚎啕大哭起来,“妈妈跟着你去算了......” “好了大姐别哭了,”那个亲戚继续出谋划策,“莹莹不能白死了,不争馒头争口气!一定要去讨个公道!” 大年三十守岁到凌晨,苏家人每个大年初一都习惯睡个懒觉。 这天早晨七点不到,天空还有点暗,睡梦中的苏淼被一阵重重的捶门声惊醒。 第五十六章 苏益民急急忙忙戴上眼镜穿好衣服, 一边喊着“来了”一边跑到门口, 往猫眼里看了看,见是学生家长,以为他们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赶紧打开门。 “出什么事了?”苏益民想到自己还没洗脸刷牙,很不好意思。 这拘谨的神态落在学生家长的眼里, 就成了做贼心虚的证据。 他们来时只是模模糊糊的想讨个公道, 心里隐隐约约也担心冤枉好人, 但是他是好人,那他们算什么?反咬一口的狗吗?他们太需要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没错了。 “你为什么害我女儿!”女人冲上来揪住苏益民的衣领,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悲愤。 “等等……”苏益民觉得自己大概还没睡醒, 语无伦次地解释,“这……这从哪儿说起来的?陶莹莹妈妈,你先别激动……把话说说清楚……” “清楚?好,我就跟你说道说道!”陶莹莹爸爸把妻子往后一拽,挺身上前, “为什么我们莹莹走前电话打给你?” “这要问你自己女儿去!”顾招娣也穿好衣服出来了, “来找我们干什么!莫名其妙!” 苏淼下了床,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厚外套走出房间:“妈, 怎么了?” “回房间去!把门锁上!”顾招娣回头呵斥道。 苏淼迟疑了一下乖乖回房间关上门保险。 那女生家长一听女孩子的声音,眼珠子都发红了, 自己的女儿没了,凭什么害了人的女儿却好端端的! 这声“妈”把她心底仅剩的一丝犹疑也抹去了,就是拼上她这条命也必须给女儿讨个公道! 男人骂了句脏话, 指着苏益民的脸冷笑:“你不心虚你给我们家塞钱?不就是想堵我们的嘴吗?” 两夫妇傻了眼,苏益民气得直发抖:“我送钱给你们还送错了!行,行,你不要还给我!我辛辛苦苦赚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还送出仇来了!” 学生家长一时语塞,撺掇陶莹莹父母来闹事的几个亲戚朋友一直捱在后面看热闹,这时候七嘴八舌地上来帮腔了。 “学校才拿五千你拿一万,你那么好心怎么不卖了房子捐给希望工程?” “人在做天在看,做了亏心事小心鬼敲门!” “一万块钱就想堵住别人嘴,开车撞死人也要赔几十万呢!” 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就是那一万块钱的白包和那通电话。 苏家门口大年初一堵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很快惊动了左邻右舍,这种老式居民楼隔音不好,连楼上楼下也听到动静出来看个究竟。 苏家人在小区里人缘不错,苏益民更是个有口皆碑的滥好人,经常帮这家通个水管,帮那家换个门锁,到了这个时候邻居都帮他说话。 “肯定是弄错了,”对门的乔阿姨道,“苏老师人很好的,你们别乱冤枉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陶家的亲戚风言冷语,“你一个邻居知道他对学生做什么了?我劝你们别多管闲事,惹到自己身上去!”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往自己身上揽事,邻居们都不说话了。 苏淼在房间里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吵闹声越来越嘈杂,心里害怕,忍不住给程驰发了个短信:【醒了吗?】 收到苏淼短信的时候,程驰正和程远帆一起吃早饭。 “一天到晚抱着手机,”程远帆看似不经意地说了句,“再喝碗粥?” “我够了,”程驰摇摇头站起来,“你慢点吃。” 说着走进房间,带上门,给苏淼打电话:“怎么大年初一起这么早?” 苏淼一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心里顿时好受了些,本来打算把家里来人的事告诉他的,临时改了主意:“醒了就醒了,有什么怎么……” “哦,昨晚拿到压岁钱了吗?”程驰听她说没事,放下心来。 “有啊,不过还差你那份没收到。” “过年十七了吧苏三水,还讨压岁钱,羞不羞啊?” “跟你有什么好客气的。” 门外声音高起来,苏淼赶紧捂住手机,等声音轻些再松开:“哪天回来啊?” “估计要后天,我爸有个朋友聚会叫我一起去,在大雁山,要住一晚……那是什么声音?你家来客人了?” “没有啊,”苏淼忙掩饰道,“大概是客厅里电视机声音。” “程驰——”程远帆在门外喊道,“东西收拾好了吗?准备出发了。” 程驰捂住手机答道:“马上——” “叔叔在叫你了吧?快去吧,玩得开心点。”苏淼怕耽误他出门,也怕说多了被他听出异常。 “嗯,你在家好好的,我先出门了,”程驰顿了顿,“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第60节 “知道啦,挂吧。” 两个人虽然道了再见,但谁也舍不得先挂。 “对了……”程驰半晌道,“忘了说了,新年快乐三水。” “新年快乐,程驰,”苏淼也正儿八经地回道,“好啦好啦,傻不傻呀,我先挂啦。” 程驰用不到一分钟时间收拾好换洗衣物和书本,走出房间。 “跟谁打电话打了这么久?”程远帆明知故问。 程驰默不作声,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从客厅柜子里拿出一个灰色的盒子。 程驰一看就意识到那是什么,眼睛不由一亮,随即反应过来,微微皱了皱眉。 但是那一刹那的惊喜没有逃过程远帆的双眼,到底是小孩子,他心道。 “你的新玩具,上礼拜去北京,我自己找到专柜去买的,”程远帆把盒子放在桌上,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程驰爱相机如命,一台全新的哈苏对他的诱惑可想而知,但是他更反感父亲的做法。 小时候程远帆难得去南林看他一趟,每次都会带来各种新奇昂贵的玩具:“小驰,来看看你的新玩具。” 而他只是希望这个叫做爸爸的高大男人可以像楼下苏老师一样给他讲讲故事,把他扛在肩上骑大马而已。 那么多年过去了,程远帆表达舔犊之情的方式仍然没什么长进,只是“玩具”的价格水涨船高。 “怎么了?”程远帆打开盒子把相机拿出来,“还在气我上次砸坏你相机?那台都旧了,人家用下来的二手有什么意思?你爸又不是买不起。” 程驰想起那台心爱的相机仍然有点揪心,但他不是个记仇的人,他只是不想收下这么贵的礼物。 “你别怕,不是贿赂你,”程远帆在儿子头上摸了一把,拖过椅子坐下来,手指在相机包装盒上弹了两下,“我知道你想跟你妈,这么个小玩意儿你妈也能买给你,以后估计你更不愿意见我这个爸爸了。” 程驰站在他身边,一低头就看见父亲头顶的一根白头发,夹在黑发中间有点触目惊心。 “谢谢爸。”他伸手碰了碰盒子,表示收下了。 程远帆露出满意的笑容,看了眼腕上的江诗丹顿:“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大雁山大约两小时车程,程远帆和朋友约的地点不在景区,几乎没什么游客。 群山环抱的一片湖泊,湖心建了座人工岛,整个小岛就是一个私家会所,会员制,不对外开放。 这次聚会一共来了五家人,都是程远帆的大学同学,毕业多年始终在一个圈子里玩,当然不是什么工薪阶层。 程驰第一次跟着父亲参加这种聚会,其他几家的孩子显然彼此熟识。 程远帆把儿子介绍给老同学,程驰在外面很给他面子,礼貌地叫叔叔阿姨,回答问题不卑不亢,加上长得高挑挺拔又清秀,引得众人赞不绝口,纷纷埋怨程远帆把儿子藏着掖着:“以后多跟你爸一起出来。” 程远帆对着一个看起来年纪和程驰差不多的漂亮女孩道:“小歆在准备申美国的学校吧?程驰你有不懂的多问问她。” 程驰挑了挑眉,诧异地看了眼父亲,在外人面前没多说什么。 那个何歆的女孩落落大方地道:“我准备得比较早,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好了。” “谢谢。”程驰又看了一眼程远帆,他这帮同学从商从政的都有,女孩的爸爸官腔很重,而且从其他人的态度来看应该挺有分量。 一起吃完午饭,大人们喝茶聊天,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商量着去哪里玩。 有人提议坐快艇去湖心钓鱼,会所的小艇每艘只能坐三四个人,加上渔具和箱子就更挤了,他们索性两人一艘。 “程驰,我跟你坐吧。”何歆这么说是怕他初来乍到觉得受冷落,有点照顾他的意思。 上了船,何歆主动和他搭腔:“听程叔叔说你在准备竞赛?能拿全国奖项的话对申请有帮助的,加油哦,听说你gpa有3.9?比我厉害多了,我才3.6,不过也不是有gpa就行了,你最好有意识地多参加点社会活动,对了……你sat和ibt考了吗?今年五月的sat报了吗?我去香港考,你还没报的话留意一下,考位挺紧张的,不知道有没有新的放出来……” “谢谢,”程驰耐心等她说完,“不过我爸弄错了,我不打算出国。” “是吗?”何歆耸了耸肩,开朗地笑了笑,“那我就帮不上什么忙啦,我初中就打算好将来出国,读的是国际学校,国内高考一窍不通。” 她一边自来熟地说着自己的事,一边让工作人员把快艇停在湖中间,开始捣鼓鱼竿:“这个你会弄吗?每次都是周靳言他们搞的,我只负责钓。” “麻烦稍等一下。”程驰低头给苏淼回短信。 “你好忙哦,”何歆笑着指指他的手机,半开玩笑道,“女朋友?” “是啊。”程驰忍不住笑了笑。 “啊,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程驰“嗯”了一声,继续打字: 【钓鱼很无聊,还不如教傻子做题】 一群人吃完晚饭回到客房,程远帆问程驰:“晚上我们几个老人家去做spa,你要一起吗?” 程驰摇摇头,终于忍不住道:“爸,我不打算出国读本科,你知道吧?” “你妈也希望你去国外受教育,”程远帆迂回道,“虽然我和她对教育的理解不太一样。” “我和她说过了,她答应让我在国内读。” “回去再谈这个问题。”程远帆摘下手表放在桌上。 “不用再谈了,我肯定不会走的。”程驰斩钉截铁道。 程远帆在沙发上坐下来:“就算你跟你妈,你妈都打算移民了,你有什么一定要留在国内的理由?女朋友?” “是。”程驰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们才多大?见过几个人?”程远帆嗤笑道,“大学恋爱都做不得数,高中根本就是小朋友过家家。因为这种幼稚的原因来决定自己的前途,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不是,”程驰因为恼怒涨红了脸,“我已经决定了。” “你能决定什么?你站在什么立场决定?你连自食其力都做不到,要是没有爸妈管你,你连饭都吃不饱,”程远帆打量了儿子一会儿,“我就明确告诉你吧,我不同意你和苏淼在一起,谈谈恋爱可以,娶进门,不用想。” 程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凭什么?” 程远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反对苏淼做儿媳妇还是纯粹不想让儿子如意。 “程驰,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门不当户不对,现在兴头上不觉得,时间一长你就知道差距了……” 程驰咬了咬牙,冷冷道:“就像你和我妈?” “你说什么?”程远帆一愣。 “你和我妈,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才会离婚是吧?”程驰被一刀捅在软肋上,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已经不知道这么说是想证明自己没错,还是纯粹为了报复程远帆。 程远帆像是被掐住了七寸,他汲汲营营半生,就是为了摆脱那个臭水沟一样的出身,现在却是他的儿子在提醒他这个事实。 程远帆双目赤红:“秦家书香门第,秦家高贵,我没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 程驰默默地把书本收进背包,往肩上一甩。 “你今天有种走出这个门,以后有事也别来找我!”程远帆对着他的背影威胁道。 程驰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 程驰坐会所的小艇离开了湖心岛, 然后一个人沿着山道, 循着来时的记忆往山下走。 山间的空气冷冽澄澈,夜空很明净,依稀能看见银河, 只是星光也带着冬夜的冷寂。 从他下船的地方到大雁山山脚下的旅游集散中心大约有二十公里山路,集散中心到早晨才有前往市区的车, 他有整夜的时间。 程驰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整夜, 在熹微的晨光里看到了车站的标牌。 他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等了一会儿, 搭早班车回到市区火车站,然后登上了下一班回南林的火车。 折腾了一夜,程驰靠坐在火车上, 倦意一阵阵袭来,他闭上眼睛靠在窗户上,打算合一会儿眼,但是一想到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能见到苏淼,他又兴奋得睡不着觉。 他没把自己提前回去的事告诉苏淼, 打算先悄悄回家洗个澡, 然后给她个惊喜,谁知道刚走到二楼就和她碰了个正着。 苏淼正拿着扫帚在楼道里扫什么东西, 程驰低头一看,只见簸箕里有些黄纸剪的铜钱和冥币, 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苏淼乍见他果然喜出望外:“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山里住两天吗?” 不过那惊喜很快就变成惊吓:“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哪里不舒服吗?” “那个一会儿再说,”程驰皱着眉头指了指簸箕里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哦, ”苏淼垂下眼帘,撇撇嘴,“碰上神经病了,糟心得很,本来想等你回来再告诉你的......门没关,你先进去坐会儿,我扫完就来,昨晚上没睡好吗?黑眼圈好重......” “我和你一起......”程驰说着就要弯腰去捡楼梯上的冥币。 苏淼一把拉住他:“别碰,大过年的晦气。” 她加快速度扫完,把纸钱和冥币倒进楼下的垃圾桶,然后和程驰进了屋。 洗了两遍手,苏淼给程驰倒了杯热开水,又从自己床上拿了条毛毯扔给他:“手那么凉,又没穿秋裤?年纪大了关节炎看你怎么办。” 程驰双手捧着杯子:“这是原则问题三水同学,我们美男子都不穿秋裤。行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听了别气,”苏淼三言两语把学生家长大年初一上门来闹的事说了一遍:“昨天闹到后来我爸报警了,警察来了,做了笔录把他们劝走了,今天又来闹,警察刚来过,警告了他们一下。” “这算恶意骚扰?应该拘留吧?”程驰听得直皱眉。 苏淼叹了口气:“警察说再有下次就要治安拘留,大概是看他们家孩子刚出事吧......不过都这么说了应该不敢再来闹了。” 程驰点点头:“苏老师和阿姨呢?他们出去了?” “我爸去找校长,请他劝劝那两个家长,我妈去买菜了,这两天被他们这么一闹,胃口都闹没了,”苏淼指指自己脸颊,“觉不觉得我瘦了?” 程驰捏了捏她的脸颊:“没看出来。” 苏淼捶了捶他肩膀:“去你的!对了,你还没说呢,怎么突然回来了?跟你爸......没事吧?” “别担心,”程驰算是默认了,“过阵子就没事了。” 苏淼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自己又做不了什么,只得默默点点头。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道:“你先回去睡两个钟头吧,晚上在这儿吃吧?饭好了我打电话叫你。” 程驰直直地看着她:“我不困,已经六天没看见你了。” 苏淼被他看得害羞,站起身拽他胳膊:“行啦,现在集训不是完了吗?什么时候不能看,快去睡觉。” 程驰站起来,低头望着她:“张阿姨回老家过年去了。” “那正好啊,这几天都在我家吃,”苏淼没领会他的潜台词,“我妈又该高兴了,你不来吃饭都没人赞美她的手艺......现在赶紧去睡觉!” 程驰眼看着暗示毫无效果,只好直截了当道:“一起上去吧,我想和你多待会儿。” 第61节 “哦......”苏淼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张阿姨不在家,意味着程驰家没人。 她欲盖弥彰道:“我......我去拿书和卷子。” 说着跑进房间,虚掩上门,对着穿衣镜照了照,迅速把保暖内衣脱了,换了件像样的针织衫,这才拿了书和笔袋走出来,匆匆写了个留言条贴在冰箱上,红着脸跟着程驰上了楼。 程驰让她先进去,自己带上门。 顾阿姨走的时候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客厅里一片昏暗,整个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程驰本来真的只是想和她不受打扰地独处一会儿,在这样的氛围下忍不住想要更多,也说不上来谁主动,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抱在了一起。 程驰紧紧搂着她,贪婪地嗅着她颈窝里淡淡的香味,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我先去洗个澡。” 苏淼在客厅里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一颗心七上八下。 程驰刷了牙洗了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服,推门走出来时脸色恢复了红润,周身还弥漫着水汽,嘴唇和眼睛的颜色似乎比平常更鲜明。 程驰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朝她走过来:“我洗干净了。” “嗯?”苏淼有些喘不过气。 “现在我能亲亲你了吗?” 他看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其实根本不等她回答,一低头就吻住了她。 程驰对自己的自制力没什么信心,不敢在这种感觉里沉溺太久,不一会儿就松开了她,把她脸侧的一绺头发掠到耳后,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我先去睡会儿。 苏淼被他吻得两腿发软,这时总算喘过一口气,深呼吸几下,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不行了,我得去做两道题挽救下智商。” “......去吧。” 苏益民拎了两瓶五粮液去找校长,名为拜年,一进门草草寒暄两句,屁股还没坐热就说明了真正来意。 校长听了也是吃了一惊,赶紧安慰他:“苏老师什么样的人品,我们整个八中的领导师生有目共睹,你放心,不管他们怎么闹,我和学校其他领导都会站在你背后支持你,你只管安心工作,今年高级职称铁定是你的,争取高考多带几个985出来,啊!” 苏益民听了校长的话,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生怕学生家长闹到家里无果,又来学校惹事生非,影响他工作,所以才先一步找校长陈情,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校长客客气气地送苏益民出门,主动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老苏啊,”校长显出有点为难的表情,“这次冬令营出这种事,我也算是好心办坏事了,我那个开度假村的朋友本来是帮忙性质,觉得咱们的活动有意义,推了几个旅游团,出这种事我也怪对不起人家......” 苏益民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知道他对自己倒苦水是什么意思,只道了谢就告辞了。 那学生家长被警察警告之后果然不敢再上门来堵人,但是一开始提议来闹的亲戚是个游手好闲的市井无赖,牌友中不乏那种专门收人钱财替人闹事的地痞流氓。 陶莹莹父母穷得叮当响,没什么油水可刮,只是流氓向来不把自己当混混,听闻竟然有这么道德败坏的高中老师,顿时义愤填膺起来,一听说那禽兽老师还有个漂亮女儿,当即兴高采烈地给他们家出谋划策。 陶莹莹家人消停了几天,寒假也结束了。 报名那天早晨,苏淼打开门,只听门口扑通一声响,诧异地走出去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一只花圈,中间纸条上赫然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名字。 苏淼恶心得不轻,赶紧叫来爸妈。 苏益民没想到那家人无耻到这种程度,立即打110报警,来的还是上次那个片警,走到楼梯口道:“又有什么事儿?” 看了看花圈:“没证据证明是他们放的,而且说实话,这种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报案的意义不大。” “那叫我们怎么办?”苏益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有困难只知道找警察,连警察都没办法,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般这种闹一阵没结果自己就消停了,”警察同情道,“你们出入注意安全,特别是小孩老人,不要单独出门。” 那阵子,苏家人打开门时常发现惊喜,有时候是垃圾,有时候是死猫死耗子,还有几次整栋楼楼道和楼梯都被扔了纸钱,连左邻右舍都受了影响。 一开始邻居们都同情苏家的遭遇,但是时间一久,又连累了自己,他们逐渐对苏家人也有了微辞。 有天苏淼和程驰放学回来,对门的乔阿姨叫住他们,一人塞了两只砂糖橘,欲言又止地对苏淼道:“淼淼啊,你看这事儿闹得......阿姨知道你爸爸也是倒霉,但是总这么下去也不行啊,大家都受不了,要不你回去劝劝你爸妈,人家毕竟死了女儿......三万五万的打发掉算了。” 苏淼只觉难以置信:“乔阿姨,给他们钱不就是承认是我爸的错吗?” 乔阿姨讪讪地道:“话不是这么说......” “乔阿姨,”程驰想了想道,“他们拿了三五万会想七八万,只会变本加厉的。” “行了行了,当我没说吧,真是倒霉!”乔阿姨收起笑容,僵着脸摇摇头,“砰”地关上门。 苏淼尴尬地对程驰笑了笑:“上次他们家下水道堵了,我爸蹲地上给他们通了半小时......” 程驰搂了搂她肩膀:“下次咱们不给他们通,堵死他丫的。” 苏淼被他逗笑了:“算了算了,没啥好计较的,确实是我们家惹出来的事。” “你和苏老师说说,千万不能心一软给他们钱,”程驰叮嘱道,“要不到钱他们早晚会消停,开了这个口子他们就盯上咱们了。” “咱们?”苏淼笑着撩了他一眼。 “很会抓重点,三水同学。” 苏益民也知道这个道理,不管他们怎么闹,只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开学以后,学生家长带着十来个亲朋,扛着花圈、抱着遗像,浩浩荡荡去八中闹了一场。 校长不得不出面做和事佬,温言劝道:“苏老师在八中任教二十多年,教学水平很高的,你们肯定是误会他了。” 陶莹莹爸爸抓着校长,活像看着青天大老爷:“蒋校长,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是想讨个说法。” 陶莹莹妈妈也抹着眼泪道:“是啊蒋校长,我们莹莹不能就这么白白没了......” “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校长沉吟道,“但是吧,你们闹到学校来,我就很为难了,这毕竟不能影响其他老师和学生上课啊,你说要是有人报警,我这想拦也拦不住。” 好话说了一箩筐,连哄带劝的,终于把这帮子人给送了出去。 陶莹莹家长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可是被校长软硬兼施地一说,也不好在学校闹下去,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夫妻俩面对面枯坐到天黑,突然响起一阵电话铃声。 “是陶莹莹爸爸吗?”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你是谁?”陶莹莹爸爸问道。 “我听说了你们女儿的遭遇,想帮你们。”女人的声音有点犹疑。 “真的?”陶莹莹爸爸狐疑道。 “我......”那女人换了种怨愤的口吻,“其实我女儿也在八中......你别问是谁,我不会告诉你的,苏益民......他不是第一次逼女学生......” 陶莹莹爸爸勃然大怒:“这个禽兽!你们知道干嘛不去揭发他!把他抓了我们家莹莹就不会......” “他这个人看着老实,其实很狡猾,没有证据告他也没用,再说事情闹出去我女儿就毁了,”那女人接着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真的想帮你们,你们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校长不管,我们就告到教育局去,要不然就去上访!” “没用的,你们无权无势,告到哪里都不会有人管的......”女人笑道。 “那你说怎么办?”陶莹莹爸爸不知不觉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信赖。 女人这时候却佯装犹豫起来:“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想惹麻烦。” 陶莹莹爸爸一听急了:“不是你说想帮我们的吗?”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女人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有一个朋友,本来是做记者的,他在网上有点影响力,你们可以找他帮帮忙,当然可能会涉及到一点费用,毕竟人家也没义务帮忙,具体要不要找他帮忙你们自己决定。” 陶莹莹爸爸把那个女人给的号码抄在一张纸上,和妻子商量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我们一穷二白的,有什么给人家骗?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反正不能让那个禽兽逍遥快活!” 说完照着号码拨了过去。 到了这时候他们夫妇俩早已经方便地忘了女儿早恋的事,给那个记者朋友打电话时只字不提,只说那老师如何如何人面兽心——他们莹莹怎么会做早恋自杀这种糊涂事?一定是苏益民指使别的学生造谣,被禽兽老师逼迫,为了保住清白不惜自杀,这才是他们纯洁无暇的女儿。 第二天,一个在当地还算有点影响力的公知博主,在自己的博客上发了一篇题为“南林八中花季少女魂断冬令营”的博文,悄悄在网络上发酵,很快被几个南林博主转载,又被人搬运到地方论坛和贴吧上。 博文发出三天后,苏淼在校内网上看到了这篇文章,当天下午,有“知情人士”爆料了文中含沙射影提到的这位可疑老师的姓名、照片和手机号。 第五十八章 那时候苏淼父母这代人不怎么上网, 苏淼回去把网上那篇博文找出来给父母看了, 两人气愤归气愤,没想到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不会影响你今年评高级职称吧?”这是顾招娣能想到最坏的后果了。 “这就难说了......上次校长是亲口跟我说今年十拿九稳,”苏益民想了想, “我在八中二十多年了,是什么人他们还不知道?” “真评不上就算了, 评上个职称也加不了多少工资, ”顾招娣洒脱地挥了挥手, “你那个同事运气倒蛮好,你泡汤了就该轮到她了吧?叫什么来着?” “李萍?” “对,上次你们学校那个小刘结婚见过一次, 我觉得这女的有点......”顾招娣努了努嘴。 “啊?她平常还挺客气的。” “客气是客气,但是她看人的样子有点......怎么说呢,这样斜着的。”顾招娣演示道。 夫妻俩讨论了一会儿,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见识了网络舆论的威力。 原文和转载下面的评论里爆料的“知情者”越来越多,有人提到很多博文里没交代的细节, 比如女生自杀前两天苏益民回把她叫到自己的单人房中“单独谈话”, 还称他平常在学校就经常找借口把女生叫到办公室去。 苏益民看到这些评论气得差点犯心脏病:“那天我找她谈话明明是在外面,哪来什么单人房?冬令营我明明跟老吴两个人住一个房间!陶莹莹是物理课代表, 平常交个作业领个书,上我办公室怎么了?这根本就是诽谤!” “老苏, 别看了,这不是给自己找气受嘛。”顾招娣只好劝他眼不见为净。 “不看了不看了。”苏益民气得关了电脑。 苏淼注册过博客账号,平常不怎么用, 刚在博文下发了个辟谣的评论,一瞬间就被十几个id围攻,不到半小时就被原博主删除了评论。 偶尔有苏益民的学生和同事说几句公道话,立即就被愤怒的声音淹没。 有人提到女生是因为早恋分手才想不开自杀,马上有正义之士指责他“污名化被害者”,网民群情激昂,纷纷回复“死者为大”,甚至威胁要把“禽兽老师”的帮凶也人肉出来,没多久就没人敢替苏益民说话了。 苏益民前两年评上过南林市优秀教师,当时的新闻被热心网友扒拉出来,把配图里的上课照片贴得到处都是。 他虽然不讲究衣着,甚至有那么点不修边幅,但是五官底子好,人到中年也没发福,评论里纷纷骂他人面兽心,从祖宗十八代到子孙后代统统诅咒了个遍。 这时候真相如何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负面影响渐渐从网络渗透到现实生活,苏益民的手机号被有心人公布之后,不停地有人发短信打电话来谩骂诅咒他,他只得停了手机卡换了号码。 很快有学生家长找八中校领导,要求把这种禽兽老师解聘,甚至有人去教育局投诉,这些人中有的是被网络舆论煽动,相信苏益民真的作了恶,还有一些人只是本着以防万一的想法来抵制——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要不为什么不怀疑别人偏怀疑他呢? 博文发出一周后,热度达到了顶点,连南林以外的人都知道了南林八中有个苏益民。校长终于坐不住了,把苏益民叫到办公室,劝他先回家休假。 “要休多久?”苏益民直愣愣地问。 校长面露难色,拍拍他的肩膀:“先休段时间,等这事过了再通知你回来上课。老苏,不是我不想帮你,昨天宋局长专门打电话过来问你的事,这事在网上闹那么大,对我们学校影响很不好,老实告诉你吧,宋局长的意思是考虑解聘,我好说歹说才帮你争取了一个停薪留职......” 那篇博文虽然矛头直指苏益民,但是已经有人注意到学校组织冬令营巧立名目乱收费的问题,还有人曝光那家度假村的老板是校长亲戚,只是这些评论大多没引起注意,但是再闹大就说不准了。 第62节 这时候必须赶紧处理苏益民,趁早平息众怒,让这件事过去。 “校长,我是有编制的老师,我又没违法犯罪,教学任务我都努力完成,怎么能因为网上一篇造谣的文章就......”苏益民觉得自己像在做噩梦,偏偏这么荒诞的事情却是现实。 “已经有很多家长上教育局投诉你......那个品行不端......老苏啊,希望你能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 苏益民明白过来了,这事一天不消停,他在学校里就呆不下去了。 他是八中最好的物理老师,年年带快班,今年带的这届刚好上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候,他这么坚持也不只是为了自己,可是现在学生和家长要他走,他留着也没意思了。 他感到一阵阵的寒意从心里往外扩散,快把整个人都冻麻木了,他一辈子信奉的良心和原则全都在分崩离析、坍塌瓦解,他活了一把年纪,天真了半辈子,现实终于教他做人。 苏益民回到办公室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收拾东西走出学校,他夹着那个磨花了的公文包,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到天黑才硬着头皮回了家。 顾招娣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苏淼也到家了,他们都在等他。 苏益民一进门,女儿就高兴地招呼他:“老爸,今天晚上吃汤圆。”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元宵节。 这阵子家里愁云惨雾,好不容易一家团聚的日子,他却带回来最坏的消息。 苏淼看出来他神情异样,心往下一坠:“老爸,怎么了?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事?” 苏益民不想让妻子和孩子操心,可是他不去上班又瞒不住他们,只得道:“爸爸要休几天假。” 顾招娣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怎么突然要休假?你不是带高三吗?” “校长让我先休着......” 苏淼还没弄清楚,顾招娣已经猜到了来龙去脉:“是因为那个事?他们要辞退你?” “工作关系还留着,停薪留职,什么时候事情完了再说,”苏益民扶了扶眼镜,半开玩笑似地安慰他们,“别担心,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干什么不能养家糊口?大不了我去开出租车,就是委屈你们......” “一家人说这种话干什么!”顾招娣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没工作,大不了省一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总归能过下去。” 她心里当然是担心的,但是怕在丈夫伤口上撒盐,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 “是啊老爸,”苏淼也道,“我上了大学就可以做兼职了。” “对了,”顾招娣问道,“胡律师的电话你打过了吗?他怎么说?” 苏益民沮丧地摇摇头:“他说网络侵权官司本来就不好打,那个发文章造谣的人明显是内行,没有指名道姓诽谤,基本是在事实上发挥,全都是暗示,没什么实打实的证据。胡律师说真的打官司我们很难赢,先帮我发封律师函过去,他要是肯道歉辟谣就算了,要是不肯再起诉。” “也只能先这样了,”顾招娣叹了口气,“淼淼,打个电话给小驰,叫他下来吃汤团了。” 程驰很快到了,顾招娣作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一边往大家的碗里分汤圆,一边说着吉利话:“六个黑洋酥六个豆沙,六六大顺,团团圆圆。” 吃完晚饭,苏淼和程驰一起上楼做作业,把苏益民停薪留职的事告诉了程驰。 程驰没想到一场风波会闹到这地步,苏老师当了二十年物理老师,除了教书几乎没什么别的生存技能,人还常常犯糊涂,是个典型的书呆子。 “我爸说实在不行去开出租车,”苏淼扯了扯嘴角,“他方向感还不如我呢。但愿事情早点能澄清,不知道发律师信有没有用了......” 程驰在事发后搜集了一些博主的资料,觉得这种老油子不像是一封律师函就能吓住的,不过他不想打击苏淼,只安慰她道:“先发过去,不行再想办法。那个贴出苏老师名字和联系方式的人挺可疑的,我查过那人ip,用的是代理,肯定是故意的了,你让苏老师想想,有什么人跟他不对付吗?” “我爸那人你也知道,”苏淼苦着脸道,“他这个人能有什么仇家啊?对了,杨翊伦不是很厉害吗?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查到......” 说完自己也笑了:“啊对,估计他不会帮我的。” 周恬恬过完寒假和姜羿分了,一转头就把杨翊伦扶了正,最近两个人每天同进同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也不一定,我和他关系还行,明天去问问他,”程驰顺了顺她的头发,“别多想了,先做题吧。” 苏淼点点头,立即打开书包拿出本物理海淀,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替爸妈争口气。 刚做了几道小题,她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苏淼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纳闷地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你是苏淼?” “是,请问您......”苏淼还没来得及把话讲完,对方突然大声骂出一连串脏话。 苏淼吓得赶紧挂断电话。 “怎么了?是谁打来的?”程驰刚在客厅里倒水,端着杯子走进来问道。 苏淼还没来得及回答,短信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起来。 她打开收件箱扫了一眼,像是被烫了一下:“程驰,借你电脑用一下。” 程驰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边等电脑开机,一边拿过她的手机,略扫了一眼,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谩骂和诅咒。 又有陌生电话进来,他把手机关了,拔了手机卡:“别理他们,明天去换个号码。” 苏淼咬着嘴唇点点头。 “你去做作业,我来看,”程驰抱了抱她,“别怕,有我呢。” “没事,我看一下心里也好有个数。” 他们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罪魁祸首——有人在回复里贴了苏淼的名字、学校、身份证号和手机号。 爆料人没贴照片,但是很快有人顺着这些信息找出了她和谢沐文一起被偷拍的照片,只是谢沐文那半边被截去了。 网民一见这张照片就开始了狂欢。 苏淼坐在屏幕后,后背上一阵阵发寒,每次她觉得人的恶意已经到了极点的时候,总是有人能刷新她的认识。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住她的双眼:“别看了。” 程驰感觉手心慢慢湿润,他只能紧紧抱住她。 “没事没事,”苏淼在他胸口蹭了蹭,抬手拍拍他的背,“关了电脑手机,不看就行了,做作业,不能让他们得逞。” 第二天中午,苏淼去电信买了张新的手机卡换上,只把新号给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下午程驰去找杨翊伦,他果然不肯帮忙,而且神情拒人千里:“我没空。” 程驰并不意外,从口袋里拿出张叠起的纸递过去:“我建议你查一查这个评论id,不算帮苏淼,算帮你自己。” 杨翊伦这才从书本上抬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程驰扯了扯嘴角。 杨翊伦嗤笑一声,展开纸扫了一眼,然后撕了个粉碎。 苏淼以为换了手机号,对网络上的言论充耳不闻就行了,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 她爸的事早就传得街知巷闻,她的信息一公开,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都有人专程跑到一中校门口蹲点,就是为了看看“禽兽老师”的女儿什么样,再指着她鼻子骂两句脏话。 苏淼因为长相和流言遭受过冷暴力,可是没有哪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光明正大,因为这次每个上来踩一脚的人都代表着正义。 这一切程驰都看在眼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张开手想要护住她,可是恶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疲于奔命,却不能替她挡住伤害。 律师函早就发到了对方那里,那个博主有恃无恐,毫无反应,反而不停地回复评论,引导舆论。 “我爸已经托律师写诉状了,”苏淼告诉程驰,“再熬一段时间,能打赢的话就能让他公开道歉了。” 民事案子立案、审理,再加上上诉,二审,动辄一年半载,到那时候还有谁记得?苏益民的名声、事业全毁了,去哪里找公道? 程驰深知这个道理,但是不忍心把她仅有的一点希望也浇灭,轻轻抱了抱她:“肯定能赢的。” 三人成虎,渐渐的连小区里的邻居们也开始质疑苏益民的人品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他平时那副老好人面孔根本是装出来的呢! 这天程驰把苏淼送回家,自己上了楼,正在开门,隔壁的郑阿姨神秘兮兮地走过来:“程驰啊,阿姨劝劝你,离那家人家远一点......” 程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走进屋,“砰”地用力摔上门。 他没开灯,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拨了秦筝的号码,接线声音和平常不一样,程驰意识到她在国外,不由忐忑起来。 好在秦筝很快就接了,电话里声音很嘈杂:“小驰?有事吗?” 程驰有些生疏地叫了声“妈”,顿了顿道:“你在国外?” “在意大利......你等等。” 程驰依稀听到她在和别人说话,似乎是法语。他握着手机耐心等了两三分钟,秦筝终于道:“好了,你说吧。” 程驰尽量言简意赅地把苏家的事交代了一遍,中间又被打断了三四次。 秦筝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小驰,我知道你和淼淼他们家关系好,但是这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 程驰感到母亲柔和的声音像长了双手,一点一点把他往死胡同里推。 “妈,”程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我只能求你了。” 程驰长到那么大从来没为任何事求过她,他声音里的脆弱让秦筝心一软:“小驰,你先别着急,等我回国再商量......对不起,我这边有点事,不能和你说下去了。” “你什么时候回......”程驰没把话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程驰一动不动坐了很久,终于还是再一次拿起手机,拨了程远帆的号码。 第五十九章 电话响了两声, 被程远帆挂断了。 程驰不死心, 接着再拨,这回响了一声就断了,再打过去, 对方已经关机。 程远帆大约是真的不打算再管他的事了,可是他不能放着苏淼不管, 她当着他的面只哭过那一次, 可他经常看见她的眼睛是红的, 他也看得出她的笑容越来越吃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二天,程驰打电话向班主任请了一天假, 搭最早的一班火车去了程远帆所在的城市。 他没告诉苏淼实情,只说是秦筝有事找他,苏淼有些不解,但是没有怀疑,程驰从来没骗过她。 程驰按着保姆给的地址找到了程远帆的公司新址。 程远帆的公司去年搬进了这栋新写字楼, 好几次说要带他来看看, 不知不觉就拖了大半年。 程驰上了28楼,找到了程远帆的公司, 对前台说明了来意。 程远帆并没有马上见他,把他晾了近一个小时, 这才放下手里的合同,对助理点点头:“叫他进来吧。” 程驰走进办公室,低低地叫了一声“爸”, 像是有人卡着他喉咙逼他叫出来的。 这里的装潢陈设都很是程远帆一贯的审美,低调奢华得很高调,全套从意大利进口的全手工家具,身后两个大书柜里塞满了原版精装书,其中不乏一些文史类学术专著,书本摆放顺序很随意,办公桌上也散落着几本,显示出主人并非虚有其表地装装样子,而是实实在在保持着阅读的习惯。 程远帆从一张宽阔得有点夸张的意大利手工办公桌前抬起头来,抚了抚腕上的手表,好整以暇地看着儿子:“走的时候不是很有骨气吗?怎么又回来找我?” 程驰抿了抿唇:“对不起。” 程远帆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露出个高原空气般稀薄的笑容:“什么事?说吧。” 程驰几乎可以确定他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他还是把始末讲了一遍——他是来求人的,不是来吵架的。 第63节 程远帆听完拿指尖依次敲了敲桌面,沉吟道:“已经闹到这么大了,这事情不好办啊......苏老师是个好人,我也挺同情他们家遭遇,但是毕竟只是邻居,你看,苏老师自己就是帮人帮出来的麻烦,我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揽这种事?” “爸,你帮帮我吧,”程驰咬咬牙道,“我放弃高考,马上开始申请美国的大学。” 程远帆噗嗤一声笑出来:“程驰,你这个逻辑好像有点问题,我苦口婆心地劝你出国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不是对我有什么好处,明白吗?我已经说了以后你的事一概不过问,你已经决定跟你妈过了,以后出国读名校也好,上清北也好,哪怕考个三本,都是你自己的事,你没把我当过你爹,现在又撒什么娇?” 程驰来时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程远帆没把他拒之门外,至少这条路没堵死,他用力咬了咬嘴唇:“我会跟法官说不跟我妈,爸,求你了。” 程远帆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考虑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道:“既然你都开口求我了,他们家的事我能帮就帮一把,小驰,我们是父子,你不要老把我当仇人。” “对不起。”程驰低下头。 “还有一个,”程远帆交叉着手指搁在桌上,“美国排名前三十的学校不是那么好申的,三十名以外的话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人家有的从初中就开始准备了,你现在开始太晚了,我会请专业的人帮你,你有没有用全力我能看得出来,明白吗?” 程驰点点头:“我说了申请出国,就会尽力的。” 程远帆看了看儿子,心里有些自豪,又糅杂了些鄙夷,这孩子倔归倔,很信守承诺。 “既然打算出国,留在一中也没什么意义了,”程远帆打开抽屉,拿出一份印刷精美的折页广告扔给他,“这里的国际学校比恒育还好,往届申到常春藤的不少,老师也有经验。我下礼拜去南林跑一趟,帮你把转学手续办了。” “爸!”程驰睁大了眼睛。 程远帆嘲讽地一扯嘴角,“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能不能让我把这个学期读完?”程驰恳求道。 程远帆皱了皱眉,显示他的耐心正在耗尽:“没问题,等你读完这学期我再帮老苏家处理这烂摊子怎么样?” “我知道了。”程驰嘴唇颤了颤,终于认命地点点头,“尽快办转学手续吧。” 程远帆看着曾经桀骜不驯的儿子低眉顺眼的样子,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好心情让他变得慷慨起来:“也没那么急,你先看看学校和专业,托福可以自己先准备起来,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吧。” 程驰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程远帆嘴角一翘:“一个月时间,也够你把事情处理好了吧?” 程驰反应过来他说的事情是指什么,脸色刷地变白了,良久才道:“好的。” “那就好,”程远帆拎起桌上的电话,“进来一下。” 他的私人助理小郭快步走进来,对程驰笑了笑,然后对程远帆道:“程总,您找我?” “上次我们请的那个epr公司,你帮我联系一下,对,北京那家,”程远帆轻描淡写把苏家的事说了说,“你把要求跟他们说清楚,他们知道怎么操作,预算......先让他们做个计划,出个报价,再砍砍,估计二十来万差不多够了......预算二十五万吧,叫他们做漂亮点。 “下午提醒我打个电话给季书记,”程远帆一边思忖一边道,“对了,去香港订个kelly,快年底的时候再找个理由送过去。” “知道了,程总,还有别的事吗?”助理毕恭毕敬地问道。 “啊对了,”程远帆又道,“还有那个网上造谣的,找人给他点教训,别弄残了,两天之内让他把道歉声明发出来。” 程远帆看着助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转头看儿子,眼神里满是得意:“看着很容易吧?” 程驰轻轻摇摇头:“谢谢。” 程远帆看着儿子还有些稚气的脸,心底里有些羡慕,这是一张从小没缺过钱受过苦的脸。 程驰不吭声,程远帆当他默认了,继续道:“确实挺容易的,对老苏来说是个过不了的坎,对我来说就是几顿饭两个电话的事,程驰,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有钱总比没钱好,对不对?老苏家条件也不算差吧?勉强能算小康吧?有什么用?说到底还是升斗小民,抗风险能力几乎没有,生场病出点事就是倾家荡产,可怜。” 程远帆嘴上说着可怜,却没什么怜悯的表情。 “好了,”他扫了一眼手表,“我要去开会了,你早点回去吧,等联系好留学咨询我叫小郭通知你。” 小郭办事稳妥,效率很高。 造谣的博主第二天就发了封声泪俱下的辟谣兼道歉声明,表示自己受了女生家长的蒙蔽,因为义愤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没有小心查证就写了这篇博文,虽然本意并非针对文中的物理老师,但是确实对当事人造成了困扰,在此郑重道歉云云。 关注这件事的网民傻了眼,短短几天前这博主还挑衅一般贴出律师函照片,表示坚决不低头,没想到说道歉就道歉,那些跟着他冲锋陷阵的网民顿时落入了两难境地,这时候掉转枪口不就是承认自己傻被人当枪使吗?可不骂又憋屈,便纷纷向博主发泄怒火。 这个公知博主时不时跟别的博主打嘴仗,这时候少不了乐见其成落井下石的人,又有热心网友把他的真实信息和现在的工作单位爆了出来,反过来成了众网民人肉的对象。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颇有影响力的新闻博主评论了这一事件,并贴出知情人的爆料,称自杀女生的父亲赌博成瘾,欠了许多外债,文中虽然没有明说女生家长利用女儿的死讹诈善良无辜的老师,但是充满倾向和暗示,使用的手法与原博如出一辙。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太富有戏剧性,又和那博主的道歉声明相互印证,“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先前发声支持他们的网友感到被严重欺骗和愚弄了感情,开始不遗余力地谩骂女生家长,这时候再有人没眼色地说什么“死者为大”,立即遭到众人围攻。 有专业公司在背后运作,怎么引导舆情,怎么控制节奏都有条有理,事件的热度渐渐下降时,后一个博主又抖出第一个博主的许多黑料,包括他和几个网友的聊天记录,向当事人索取金钱的证据,又掀起了新的一波热潮。 最懵的无疑是苏家人,他们莫名被人冤枉,又莫名平反,像是随波逐流的浮木,几乎失去了真实感。 苏益民作为冤大头,当然也受到了不少关注,不知道网友怎么找到了他的新手机号,一时间道歉和支持打气安慰的信息、电话纷至沓来,很快挤爆了他的收件箱,为了免于打扰,他只能又换了个号码。 道歉声明发出的当天,校长就打电话来让他回学校上课,客气得简直有点诚惶诚恐,连连承诺今年高级职称一定能评下来,倒让苏益民纳闷了好久。 事情一反转,网友对苏家的热情远不如对陶家人,苏淼一家的生活渐渐复归平静。 程驰静静地看着事态慢慢发展,一天天地数着日子,他忍不住想多见见苏淼,可随着分别的临近,他也越来越怕面对她,每当她一无所觉地憧憬两个人的未来,他只能勉强笑着附和。 就在这时候,理a班出了件奇事。 周恬恬的男朋友杨翊伦突然大义灭亲,向班主任薛芳“自首”,称自己上学期期末考时黑进教务处系统篡改考试座位表,并且在考试中帮助周恬恬作弊。 薛芳从没带过这么能惹事的理a班,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有心袒护杨翊伦,可这个班的学生一个比一个厉害,杨翊伦根本没给她包庇的机会,直接把学校官网主页改成了周恬恬的大字报,除了她作弊的证据,还有她在八中物理老师事件中公开苏淼身份信息和照片,在评论里煽风点火的事迹。 杨翊伦求仁得仁地吃了处分,周恬恬被记了大过,期末考成绩作废,从理a班转到理c班,这些还是其次,她背地里的那些小动作让她彻底遭到所有人的唾弃,连为数不多几个关系和她还可以的同学也立即和她划清了界限。 这段时间的事对苏淼来说可算是否极泰来,可她隐隐有种不安,总觉得走了那么久背字,突然时来运转有点没道理。 她尽力向程驰描述这种感觉,程驰刮刮她的鼻子,轻描淡写地道:“胡思乱想什么呢,傻不傻。” 苏淼捶了他一下,然后顺理成章地与他十指相扣:“程老师......我跟你说,你别笑我自不量力啊,我觉得我还有潜力可以挖一挖,一年半时间,我要拼一把,和你一起上清北。” 程驰想说声“嗯”,可喉间像堵了团棉絮,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他用力攒了攒她的手,感觉有什么东西像水一样从指缝间溜走。 第六十章 快开春了, 路边梧桐树皮泛出青绿, 可以想见不久就会生出新芽,也许是下礼拜,也许是再下个礼拜。 这是在学校和家的半路上, 他们只有走这段路的时候可以牵会儿手。 程驰攒着苏淼的手迎着夕阳走着。 “今天的云好漂亮啊。”苏淼抬头看看天空。 程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夕阳把团团的云朵渲染出深浅不一的金和红。 “三水, ”他停住脚步, 轻轻放开她的手, “我们分手吧。” 苏淼一怔,用力往他背上捶了一下,笑着骂道:“靠!差点被你骗了!” “我说真的, ”程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我要走了,先转到我爸那边的国际学校,然后申请去美国读书。” “程铁蛋,你再开这种玩笑我要翻脸了!”苏淼继续捶他, 仍然在笑, 可是他分明看见她的嘴唇在打颤。 “三水,是真的。” 苏淼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睛, 等着它们弯成月牙的形状,等着他说是逗她玩的, 等他笑她傻。 她屏着呼吸咬紧牙关等了很久,等得夕阳都褪了色,什么都没等到。 “为什么啊?”她终于放弃了, 涩涩地问道,“怎么突然要出国了?” 开了头后面就简单了,程驰偏过头,捋了捋头发:“过年的时候我爸和我好好谈了下,还是出国更有前途。其实那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但是正巧出了苏老师的事,我怕你难过,一直没说。” “一定要走吗?”苏淼使劲抿了抿嘴。 “嗯。” 苏淼沉默了半晌,笑了笑道:“转学没什么......去美国读大学也没什么,不就五六年时间嘛,一眨眼就过去了,大不了我等你呗,分什么手......” 程驰毫不怀疑她的话,这一根筋的呆子,别说是五六年,就是十年也会等,但是他舍不得,她是他心爱的姑娘,他只要她过得好,快乐的时候有人分享,难过的时候有人安慰,生病的时候有人陪伴,失意的时候有温暖的怀抱等着她,而不是冷冰冰的屏幕。 即使那个人不是他。 “毕业以后我想留在国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苏淼困惑地望着他,仿佛他讲了个特别难的定理,要反复琢磨才能弄明白。 她张了张嘴,点点头:“这样啊......” 太阳落了下去,路灯亮了起来。 起风了,刮在身上有点冷。苏淼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 程驰不由自主想把她抱在怀里,伸手的一刹那才突然反应过来,收回手道:“多穿点衣服,春捂秋冻。” 苏淼深吸了一口气,冷风灌进肺里,缓和了窒息的感觉:“嗯,你也是。” 他们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 苏淼自觉地和他保持一个人的距离,恍然觉得那短暂的亲密只是她的错觉。 这样不是挺好嘛,就跟以前一样,她心想,可是眼眶却一个劲发酸。 “什么时候转学定了吗?”苏淼突然问道。 “明天我爸过来办手续,办完我就跟他走了。”程驰的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情绪。 “哦。”苏淼木木地点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楼里,两个人的脚步都放得很轻,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灵敏,没有亮起来。 走到四楼,苏淼在家门口停了下来:“今天晚上还一起做作业吗?” 程驰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要收拾下东西。” 说着转身往楼上走。 “程驰。”苏淼在后面叫住他。 程驰停住脚步,扶着楼梯转过身:“怎么了?” “没什么,”苏淼把一束头发掠到耳后,“就是叫叫你。” 程驰走下楼梯。 苏淼抬头看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程驰,我们还是朋友吧?” 程驰点点头:“当然。” “那我能偶尔去看看你吗?”苏淼小心翼翼地问。 程驰沉默了一会儿:“三水,你安心准备高考,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对不起。” 苏淼想说过不去,她想求他留下来,可是说不出口,她只能朝他笑笑,笑完才想起他看不见,声音开始哽咽:“我们谁跟谁,说什么对不起啊......” 她顿了顿又道:“能再抱抱你吗?” 第64节 赶在他拒绝之前,她走过去紧紧抱住他:“哪天衣锦还乡记得请我吃大餐。” 程驰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后脑勺:“好。” “你要好好的,”苏淼抱着他不肯放,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一定要好好的。” 第二天上午,办完转学手续出了校长室,程远帆看了看儿子,点了点远处的教学楼:“不要去跟淼淼道个别吗?” 程驰摇摇头:“走吧。” 程远帆赞许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有长进,这种事还是该干脆点,马上要高考了,耽误人家也不好。” “爸,”程驰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帮苏老师总共花了多少钱?” “问这干嘛?”程远帆饶有兴味地问道。 “四十万够吗?” 程远帆在心里算了算:“差不多吧,怎么,你还打算还我啊?” 他本来是说玩笑话,见儿子表情严肃,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这么想,顿时觉得他幼稚得可爱:“这点小钱还不在你爸眼里,放心吧,我又不会去跟老苏要,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我帮他们。” 程驰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程驰走了之后,苏淼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做题,屋里的台灯总是亮到深夜。 她的话比以前少了很多,时常显得心不在焉,有时候跟人说着话就开始走神。 顾招娣有起夜的习惯,不知多少次凌晨看见她房门下漏出的灯光。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推门进去,走到她书桌前,强行把教辅书合上:“都快两点了,快去睡觉!” “就剩最后两道题了,做完就睡,”苏淼重新把书翻开,埋头继续写,“妈你先去睡吧。” “顾招娣担心地抚了抚女儿的背,觉得她好像又瘦了:“淼淼,身体要紧,你这样吃不消的,你跟妈说,是不是心里难过?” “妈,我真没事,”苏淼搁下笔,关了台灯,躺到床上,“别担心了,我睡了。” 顾招娣叹了口气,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苏淼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还是毫无睡意,只好在心里默背公式,每背一条就想起程驰给她讲题时的声音,他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他身上干净的味道,他暖暖的怀抱。 她背完数学背物理,直到脑子累得转不动,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仍然醒得很早,窗帘里透进的光是冷的。 苏淼睁开眼睛,默默数道,27,已经27天没见到程驰了。 周末她也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刷题,顾招娣敲敲她的门:“淼淼,嘉嘉来了。” 苏淼这才放下笔合上书,懒懒地站起身,在睡裙外面披了件外套,走出房间。 顾招娣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门。 苏淼招呼冯嘉嘉坐下:“巧克力牛奶喝吗?” “别麻烦了,你过来。”冯嘉嘉拍拍沙发没好气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讨债的。 苏淼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我妈叫你来的吧?她大惊小怪,我挺好的。” 冯嘉嘉瞟了她一眼:“你照照镜子,这叫挺好?” “学习压力大嘛。”苏淼垂下眼睛看自己的手指。 冯嘉嘉猛地站起身拽她胳膊:“走,去换件衣服,我陪你去找他!” 苏淼笑着掰她手:“嘉嘉姐你干嘛?别拽,疼......” “你不是想他吗?去找他啊,去告诉他啊,一个人躲在这里有什么用?”冯嘉嘉忿忿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嘉嘉姐,我没事,”苏淼靠在沙发上,“你还不知道我吗?没几天就忘了,这时候去找他除了给自己添堵,给他添堵,还有什么好处呢?” 冯嘉嘉哑口无言。 “我就是一下子有点不习惯,”苏淼把胳膊从冯嘉嘉手里抽出来,揽过个抱枕,把下巴搁在上面,“慢慢的就好了,我心里有数,用不了多久就好了,谁没了谁都能过下去。” 她这样告诉冯嘉嘉,也这样告诉自己,说得多了,渐渐的也就相信了。 第39天,卖相机的店主打来电话,问她到了台成色不错的机子要不要,苏淼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押了三千块押金在他那儿,她握着手机发了会儿愣:“要。” 第二天是周六,苏淼去店里结清了余款,带着相机回了家。 她拿出手机,拨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这是分别以来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打程驰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苏淼怔怔地挂断电话,把相机连同盒子一起收进柜子里。 第71天,小区里楼下的小花园已经是春意盎然,苏淼放学回家,看到客厅里堆着好几个纸箱子。 “妈,这是什么?”她纳闷地问道。 顾招娣露出心虚又为难的表情:“小驰......” 苏淼眼睛一亮:“他来过?” “他没来,他们家张阿姨今天白天过来理东西,小驰叫她把书都送过来了,你们以前书不都是拼着买的吗......他们家房子要租出去了......” “知道了,”苏淼点点头,“我有空放书橱里去。” “对了,你那儿是不是还有条小驰家的钥匙?一会儿你找出来放我这儿,明天等张阿姨来了给她。” “好。”苏淼快步进房间,摘下书包,抱起史努比,把脸埋进它胖乎乎软绵绵的身体里。 第117天,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苏淼第一次考进理a班前二十名,领了成绩单回去,苏益民和顾招娣高兴得像过节一样,张罗了一桌子好菜。 第179天,高三了,学校要求全年级学生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苏淼住的碰巧还是军训时的寝室,徐冉又成了她的室友。 苏淼坐在书桌前,从同一扇窗户望出去,看着同样的树影,恍惚间又想起两年前紧急集合那个晚上,她甩了甩头继续挑灯夜战,那一晚程驰的模样却在她脑海里生了根,她叹了口气,熄了灯爬伤上床,头枕着史努比的肚子,难得放任自己想念他。 第293天,平安夜,晚自习结束谢沐文在教室外面叫住她:“平安夜快乐。” 苏淼笑了笑:“你也是。” 回到寝室,她打开手机,明知程驰已经收不到了,还是给那个号码发了条消息:“平安夜快乐。” 第314天,情人节,苏淼约了冯嘉嘉和阮娟玩了一整天,送出去两盒巧克力。 回到家收到谢沐文的短信:[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对不起] 第326天,高考倒计时开始了。 第339天,苏淼从别人那里听说,程驰收到了第一个offer。 第426天,高考倒计时牌归零。 第442天,公布高考成绩的日子,苏家人吃过晚饭就守在电脑前等着查分,苏益民和顾招娣紧张得坐立不安,苏淼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个,高考考完第二天他们就回学校对照着试卷和正确答案估了分,大致考了多少她心里有底,分数出来,果然在自己估出来的范围里。 苏益民夫妇松了口气,她的分数超出第一志愿第一个学校去年分数线三十多分。陆陆续续有亲戚朋友打电话进来询问她成绩,听到分数纷纷道恭喜。 苏淼握着手机躺在床上一直等到天亮,程驰没有打电话来,她只能给他原来的号码发了个消息:[程老师,我要去上海了,阮娟和我一个学校] [其实我不爱吃卤煮火烧,也不喜欢北京的天气] 第512天,第639天,第998天,第1030天,第1385天...... 这天早上,苏淼刷着牙突然一怔,她已经连着几天忘了数日子了,记忆中程驰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 时间终于战胜了一切。 终章 (正文完结) 最后一缕晚霞褪去, 城市中华灯初上。 苏淼低下头看了看杯子, 奶沫里的那颗心早已扭曲变形,分辨不出形状了。 她趟在光阴的河中,像个孩子弯腰捡拾散落的珠子, 好不容易捡出的一捧,怎么也串不起来, 最后哗啦一声落了回去, 全成了空。 分手数年之后, 他们像约定的那样做回了朋友,偶尔看到对方msn在线,也会聊两句近况。 不咸不淡的联系维持了一段时间, 两个人忙于各自的生活,终于只剩下逢年过节的一声祝福。 几年之后msn停止服务,他们顺其自然地断了联系,就像很多老同学和儿时旧友。 九年过去,苏淼以为自己早把程驰放下了, 可当他出现在面前, 像是突然有一股风把时间的风沙吹散,她才发现本以为已经填上的空洞, 原来始终都在那里。 “没想到你还是当了摄影师啊,”苏淼看了他一眼, 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是去了stern吗,上次初中同学聚会说起, 还猜你搞了金融,都说等你回国要好好敲你一顿。没想到还是搞艺术去了。” 苏淼捧起杯子啜了口:“不过也想象不出你变成金融男的样子......还是文艺青年的样子适合你。” 程驰弯着眼睛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杯子:“咖啡冷了吧?去帮你换杯热的。你呢?怎么进了这行?” “毕业的时候拿到奥美的offer就去了,别提了,一入乙方深似海......”苏淼皱了皱鼻子,“哎你别笑啊,干了两年跟着老大跳出来了......有机会的话找个合适的甲方跳吧。” 程驰把杯子递还给她,苏淼接过来喝了口,发现是热牛奶,立即抗议。 “大晚上的少喝咖啡,容易失眠。” 苏淼有些不自在,他们有那段历史在,他熟稔又关切的口吻总显得暧昧。 但是转念一想,大约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到底还是自己放不下。 “谢谢。”她端起杯子喝了口,自嘲地笑了笑。 程驰怔了怔,她以前是从来不会对他说谢谢的,九年时间终究横亘在他们之间。 “上班很忙吧?”他瞥了眼远处的马路上的车流,“经常加班吗?” “加成狗,这倒没什么啦,碰到傻逼甲方又不好怼,就比较容易内分泌失调,”苏淼挑了挑眉,瞟了眼桌上的口红,“像杨思思这种......就是 amanda。” 程驰被她这刻薄的表情逗笑了。 “对了,你和你......那位,是怎么认识的?大学同学?”苏淼一脸云淡风轻,手却不由自主扣紧杯耳,指节都发白了。 “没那位,”程驰看了看她,“逗你的。” “卧槽!”苏淼气得牙根发痒,恨不得把剩下半杯热牛奶泼他一头一脸。 “好了好了,对不起。”程驰赶紧赔罪,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一见她就想犯贱。 “那女朋友总有的吧。”苏淼佯装不在意。 第65节 “也没有。” “不会吧大帅逼?”苏淼面上大惊小怪,心里却像有千树万树桃花开,“男朋友呢?” “苏三水!”程驰瞟了她一眼,“我直的弯的你还不清楚?” 他这话有点耐人寻味,苏淼心里有鬼,就更浮想联翩了。 要是换了当年,她肯定就红了脸,但是今非昔比,她的脸皮早炼成了铜墙铁壁。 她笑嘻嘻地把手肘搁在桌上,拎起杯子晃了晃,偏着头望进他眼睛里:“我不清楚啊,怎么,我应该清楚吗?” 按理说程驰应该接口“那要不要清楚一下”,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脸凑上去,然后两个人就可以做点不清不楚的事情。 可是程铁蛋这傻直男却躲开她的目光,偏过头去轻轻咳嗽两声,不知道在娇羞什么。 要不是知道他刚从纽约回来,苏淼真要以为他这九年是在哪个山沟沟里过的。 苏淼见他半天没领会精神,只好问:“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我知道你没有。”程驰斩钉截铁。 苏淼听了这话不乐意:“凭什么说我没有?” 程驰撩她一眼:“那你有吗?” “......”苏淼赌气道,“我可以有。” 程驰笑起来:“你和我在这儿坐了两个多小时没看过一次微信,接了三个电话还全是工作电话。” “现在没有不等于过去没有,也不等于将来没有,”苏淼扯扯嘴,“追我的人能从内环排到中环。” “现在没有就行,我这就去中环排队,”程驰半开玩笑地说道,扫了眼手表,“肚子饿不饿?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吧?” “好啊,”苏淼不跟他客气,“终于等到你衣锦还乡了,说好的要请我吃大餐。” “算什么衣锦还乡。”程驰站起身,收起两人的杯子。 “少来,帮vogue拍大片、开过个展的名摄影师还不算衣锦还乡啊,”苏淼揶揄道,“说好的大餐别耍赖。” “谁耍赖了,想吃什么你挑吧,”程驰打开阳台门,让她先进屋,“我刚到上海也不知道哪家好吃。” 真的尽着她挑,苏淼的选择困难症又犯了,拿出手机打开app:“算了,就附近随便找一家吧,你等等,我搜一下......” 苏淼匆匆浏览了下:“一公里内有家评价不错的云南菜,云南菜你吃吗?” “我都吃,你喜欢就行了。”程驰帮她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薄外套。 “那就这家好了,大餐留着下次咯。”苏淼遗憾道。 程驰把外套递给她:“想吃几顿都行。” 餐馆不远,这个时段不好停车又不好打车,两人决定慢慢走过去。 经过创业园区门口的便利店,程驰对苏淼道:“等等,我买点东西。” 说者走进去拿了两包防水创可贴,让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哪里受伤了?”苏淼问道。 “右脚抬起来,”程驰弯下腰,脱下她的鞋,撕开一片创可贴帮她贴在脚后跟磨破的地方,“经常走来走去的,买软一点的鞋子。” 苏淼看着他自然地做这些事,眼睛一阵阵发酸。 “换只脚。”程驰低着头道,看不见她眼眶发红。 “我自己来吧,”苏淼弯腰把他手里的创可贴拿过来贴上,啪地拍了一下,“这有什么,做活动的时候姐姐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照样健步如飞。” 程驰没说什么,两人走出便利店,默默地往前走。 路灯从斜后方照过来,把两人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影子靠得比人近。 苏淼低头看了看,从心里涌出一股委屈,陌生又熟悉,她站住脚步,抬头看他:“程驰,你能不能别这么对我了?” “三水......” “你以前就是这样,对我好,对我那么好,然后一走九年,回来像什么事都没有,还是那样对我,你这人......不带这样的......” 苏淼嗓子眼发堵。 “对不起,三水......” 路灯在他脸上投下蝴蝶光,让他本来就立体的五官更深邃,像一张悲伤的面具。 苏淼一看就心软,但是有些话她在心里藏了九年多,不说出来她永远都过不去。 她避过脸去不看他:“不是谁对不起谁,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程驰,”苏淼抬眼看他,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就像......怎么说呢......就像有人在那天按了个暂停键,然后我就只能待在原地等......我不是等你,我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就是觉得这事还没完,你那边完了我这边还没完,完不了,没完没了......” 程驰一把抱住她:“我再也不走了。” 苏淼把脸埋在他怀里,贪婪地闻着他的味道,用每一寸皮肤感受他的体温,她骗不了自己,只这一刹那的温暖已经足以让她把九个形单影只的冬天一笔勾销。 “程驰,我没力气再来一次了。”她软弱得像只交出壳的蜗牛。 “不会了。”程驰把她搂紧,一下下捋她后脑勺。 良久,苏淼抽了抽鼻子,闷闷道:“我没洗头。” “我知道,摸出来了。” 苏淼往他胸口一推,捶了他两下:“滚!” 程驰把她拉回怀里紧紧抱着:“不滚。” 苏淼使劲从他怀里挣出来,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 程驰把脸避开:“我好像有点流感.....” 苏淼怒了:“老子等了九年管你禽流感还是猪流感!” 一边说一边扳住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上去。 两个人缺乏练习,一开始都有些生疏,好在都不笨,举一反三温故知新,很快把水平提升了上去。 苏淼勾着他脖子亲了个够,末了用牙在他嘴唇上啃了一口,瞪他一眼:“我想亲你就亲你,想睡你就睡你,明白吗?” 说完拍拍他滚烫的脸颊,心情舒爽了许多:“走吧。” 小路上没什么行人,偶尔有车从他们身旁经过。 也不知道是谁先牵起谁的手,他们十指相扣,闲闲地沿着人行道晃着。 “三水,好久没听你唱歌了,想听你唱玫瑰人生。” “滚,自己唱。” 苏淼骂了一声,过了会儿还是轻声哼起来,不出三句就忘了词:“des mots de......des mots de......想不起来了,下次再唱吧。” “嗯,不急。”程驰攒了攒她的手。 不急,他们有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呼...... 最后的狗血和玻璃渣部分伤到了不少小天使,再说声抱歉 还有两到三个撒糖番外,全是糖,高糖,齁死,甜掉牙 应该有一个结婚和一个日常,犹豫要不要写包子番外,难以决定生男还是生女 本书由 拒绝.再爱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