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前传》 第1章 《射雕英雄传》前传 作者:云霓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黄药师这家伙(代序,已发表) 射雕英雄前传序 黄药师这个老家伙在武侠小说里算是个有个性有魅力的人物,因为太独特,倒是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和他比肩的了。其实这种人物历史上太多太多,很古的接舆髡首,桑扈裸行,到不事合作特立独行偃仰啸歌的竹林七贤,乃至屈原、陶渊明……这些人内心深处却都是一脉相通的,“世人睥睨我自笑”。这些人也许脾气古怪,偏激狂放,洒脱狷介,究其根本无外内心深处睥睨世俗,无外是个看破红尘的时代的清醒者。他们的内心是苦闷孤独的,这种叛逆者多半要面对有心作为,无力回天的无奈。 这些人多半文化层次还比较高,近乎无不通晓,其实这样的人历史上太多太多,有名的如沈括,没名气的古人笔记里不计其数,黄药师无外这两种人的结合。 黄药师青年时代令黑白江湖头疼,我想黄药师并未做恶多端,相反倒是除暴安良的,谓黄药师邪恶,多是世人无知,加以毁谤。他比很多正人君子卫道士的虚情假意言不由衷熙攘名利真实可爱得多。 世间很多不该出现的事,世人却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社会就是这样,黄药师是看不惯的,是离经叛道的,更是忍不住的。所以他落寞孤寂,表面是他不适应社会了,实际是世俗人心社会伦理大大的有问题。 黄药师的晚年,棱角却被打磨平滑很多,在《神雕》中出场,已经看不出大魔头的暴戾之气,后来反而成了抗元老英雄。我不喜欢他性格的这种变化。 我觉得黄药师应该象陶潜、七贤那样在山水中慢慢死去,永远与世无争地,或者象屈原那样绝望自杀死去。这种人注定不会显贵,甚至注定要清瘦。 黄药师很瞧不起人,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他懒得理会。他的朋友不多,除了弟子妻女,倒似乎没有什么朋友。道不同,不相与谋。乾坤五绝另外四人对黄药师都不错,相反他对他们都是平常。别人问候他一声“老前辈”,黄药师如果不喜这人,那便会冷冷道一声“我很老么?”转身就走。这种人就是这样,心高气傲,甚至看不惯大多数人,其内心一般难以琢磨,不过其本质是善的。 他深爱妻子女儿,也爱自己的徒弟,他只是挑断了徒弟脚筋而已,换做欧阳锋,非将他们全家杀光,再把见过那真经的都杀光。黄药师并不重物轻人,他没有去追杀弟子梅、陈,而是一人在孤岛守侯了十五年,若不是放不下心偷逃的女儿,他还会在桃花岛呆下去。他对弟子,恩重如山,所以他的弟子被逐处师门,仍然耿耿于重归门墙。黄药师也是重创“疾风扫叶腿”,试图帮助徒弟重新行走。 其实《射雕》不是浓墨重彩去刻画黄药师,只是因为他是女主人公的父亲,才借了光,交代了一些身世。这种人出来,本是要阻碍郭黄婚姻的,可他毕竟是个好父亲,他有一颗爱别人的心。 另外一个偏执狂人杨过根本不配做黄药师的朋友,杨过本事再大,他的灵台是混沌的。他能与洪七公、欧阳锋、黄药师、周伯通,乃至已死的王重阳、独孤求败照会,无外是学到他们的武功,金庸有意让他踩在前辈的肩膀上扬名立万。其实情节本身,大大的不合理和恶心。 “小东邪”郭襄外号虽好,却是半点不邪,只有聪明可爱。倒是那个少女程英,心思颇重,性格内敛,可做半个东邪。 黄药师这种人你在读其他书和现实生活中可以遇到很多,惟独武侠世界,只有一个。 第一章 “昨天哥哥喝了好多酒。” “哈哈,昨天高兴啊,能和书宁妹妹这样的神仙人物结拜,做哥哥的梦里也不曾想到!” “呵呵,你倒是一万个乐意,我却是没有办法的,实在受不了你纠缠不清。”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说话,有什么不行?” “可你知道,我爹已经把我许给你的大师兄了。” “我知道啊,所以才和你结拜的兄妹嘛!” “别人都管我叫大小姐,偏偏你叫妹妹,嘿嘿,当真便宜你了。” “明明是妹妹想出来结拜的点子,怎么怪起我来?” “不结拜行吗?提起来我就恨,我可没你脸皮厚,经不起你的那些师兄弟们背里打趣胡说。” “那你倒是跟师父说去,将我扫地出门便是!” “呵呵,你来仙都圣剑门两个多月,你为人好坏我难道不知?何至于叫我爹逐你出门?再说,本来没什么,这样一来倒叫人猜疑了!” “哈哈,说的也是,师父待弟子们实在好得紧,断无收徒两月即废的道理。” “若不是我跟爹爹说啊,爹爹他怎会答应我和你结拜?” “嘿嘿,妹子人好,师父他老人家也好。” “那你可知我爹当初为什么收你做弟子?” “师父看我武功功底扎实,是以把我招进圣剑门,传授师父……”少年突然顿了顿,朝那少女一脸坏笑,见少女斜眼瞪他,忙接着道:“……手下弟子们武功。” 少女被他逗得乐了,笑道:“你那点微末道行,无外太祖长拳、燕青拳、岳家拳这些入门功夫,给我圣剑门提鞋也还不配!” 二人本在山顶的湖边散步,少年听她嘲笑自己,停步不走,自负道:“我当都头时,一个人打倒过七个!我的那些拳法虽然寻常,但将寻常功夫练到我这境界,却也不多。” 少女见他颇不高兴,岔开话题道:“那你为何不做你的都头了?” “那日我娘害病,我跟知县讨了半日假期回家探视,谁知这半日里便出了大案,我手下七个兄弟都被铁衣教的叛党杀死。” 少女接口道:“铁衣教是岳元帅手下大将陆文龙首创,意在直捣黄龙,还我河山,朝廷镇压铁衣教实在不对。” 此时大宋一半疆土已属金国,东划淮水,西以散关为界,南宋所存只两浙、两淮,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西蜀四路,福建、广东、广西,共十五路而已,正是国势衰靡,版图日蹙。朝廷对金国可战而和,不可战而战,直教遗民泪尽胡尘里。惟民间义军,抗金之志不渝。 少年道:“那个我也不懂,我既然吃了大宋皇粮,就该忠心办事,像当年岳少保一样为天子分忧。我那些部属与我情同手足,无端被铁衣教流寇杀死,我自然不能隐忍,又恨那何知县和带兵围剿的武都头办事无能,愤懑之际出言无状,与他二人大吵了起来,结果被贬去官职,一个人在江湖上游荡,多亏公孙前辈好意收留!” “是啊,林大哥很重情义,我爹收你为徒,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嘿嘿,不敢不敢,我林慕寒蒙‘剑圣’公孙叹错爱,得入圣剑门墙,实在荣幸之至!” “你刚才直呼我爹爹姓名?胆子不小啊!” “哈哈,那时候我还没拜他老人家为师,仰慕‘剑圣’公孙叹的英明,嘴里一直这样称呼的,不曾想现在拜师了,再不能象以前那样称呼他老人家。林某习武,为的是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他日剑术学成,还需找个正经差使去做。” “不管做什么差事,一个人能有侠义之心,这已足够。林大哥好好跟我爹爹学,早日在江湖上出人投地!” “我现在已经够风光啦,拜圣剑门下两月,剑术精进不说,单单和书宁妹子结拜一事,多少师兄羡慕我啊,现在林某人的风头直逼大师兄杨铁崖……” “谁个大胆,敢大呼小叫杨铁崖的名字!” 林慕寒、公孙书宁忽听有人说话,俱是一惊,循声望去,一白衫青年飘然行至近前。 那青年轩疏俊朗,气度超脱。公孙书宁一见来人,心中欢喜,眉目含笑,柔声道:“铁崖,你怎么也来了。” 杨铁崖走过来,对她和林慕寒笑笑,也不答话,问道:“林师弟在仙都两月有余,只顾刻苦练剑,连鼎湖峰都没有来过么?” 林慕寒笑着答话:“是啊,大师兄,你看此峰东靠步虚山,西临练溪水,峰顶有湖,端的雅致,难怪有天下第一峰之美誉。” 杨铁崖哈哈笑道:“师弟有所不知,传说轩辕黄帝在此置炉炼丹,丹成黄帝跨赤龙升天时,丹鼎坠落此间,积水成湖,故而此湖名为鼎湖,此山峰因之叫做鼎湖峰。” 三人并肩前行,踱进一宇草亭,凭栏近观湖水,远眺仙都山光水色,好不快活。公孙书宁触景生情,轻轻吟咏起白乐天的诗来,“黄帝旌旗去不回,片云孤石独崔嵬。有时风激鼎湖浪,散做晴天雨点来。” 林慕寒读书不多,诗文典故远不及杨铁崖、公孙书宁,只能听着,插不上话,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三人玩赏半晌,杨铁崖见林慕寒一直不说话,不复适才有说有笑,便道:“师弟好象玩兴已尽,咱们不如回去歇息吧。” 林慕寒正有此意,怔怔地点了点头,三人便往来路返回。那鼎湖峰状如春笋拔地而起,直插云霄,高约五六十丈,无路可走,适才上山,林慕寒、公孙书宁攀缘药农采药所架绳索登峰,此番下峰,依旧要借助绳索。 林慕寒道:“妹子小心,我先下峰去,在下面接你。” 杨铁崖将他轻推开去,淡淡一笑道:“不必劳烦师弟。”一言甫毕,轻握公孙书宁玉手,浅笑道:“大小姐,我送你下峰。” 第2章 第二章 公孙书宁会意,报之一笑,羞赧道:“被林大哥传说出去,就不好了。” 林慕寒微一怔忡,心下明白,师父“剑圣”公孙叹早已将女儿书宁许给爱徒杨铁崖,眼下这二人不知要耍什么花样下山,自己在此倒显得碍眼了,嘴唇动了半天,才道:“我什么也不说。” 公孙书宁莞尔一笑,道:“林大哥象个拴不住的大猴子,圣剑门上下谁奈何得了他呀。” “哈哈,恩师早就许下这门亲事,你我相惜相爱,还怕别人说?”杨铁崖说着,伸右臂一抄,轻轻揽过书宁腰肢。公孙书宁被他轻拥入怀,抬眼便见杨铁崖双目如星,正深情地凝视着她,不由脸上一红,有些眩晕,竟不敢再去看他,轻轻闭了眼睛,把滚烫的脸贴在杨铁崖宽厚的胸前。杨铁崖心旌一摇,低头亲了亲她的秀发。二人两情缱绻,浑不觉林慕寒还站在一边。 林慕寒痴痴望着公孙书宁如一朵含羞的花般倚在杨铁崖怀中,竟自痴了过去。 杨铁崖着右手揽紧公孙书宁,左手轻轻抖了抖绳索,确实着力,这才双脚一点,突然跃起,只见他白衣飘飘,如临风玉树,公孙书宁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动也不动,两人相拥着直朝峰下堕去…… 林慕寒直待他二人不见了踪影,兀自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心中酸酸的只觉得沮丧郁闷,一面却又抱怨自己不该为此伤心:也只有大师兄这等人物,才配得上书宁妹妹,我又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书宁妹妹如此幸福,我该为他高兴才是,怎么竟在这儿伤心?真是该打!想到此处,竟当真的打了自己一巴掌。他缓缓挪到山崖边,抓住绳索便要下山,又想到刚才他二人飘然下峰,潇洒曼妙已极,心里赞叹了一回。林慕寒就这样一时伤感,一时自责,一时羡慕,一时叹息,长长一条绳梯,竟不知是如何下来的,待到得山下,杨铁崖、公孙书宁二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次日,林慕寒等几个圣剑弟子正在天井中舞剑,忽听大门口有人高声说话:“这里就是仙都圣剑门么?晚辈前来拜见剑圣公孙先生。”平日里圣剑门少问江湖之事,拜山之人本就不多,此刻外人来拜,众人目光自然全被吸引过去。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公子,背负宝剑,生得面黄肌瘦,微微驼背,立在那里不住咳嗽,病恹恹一副苦态。 门口一个年愈花甲的跛脚老婆婆正在扫地,唱喏道:“公子从哪里来?” 那病公子倒还客气,对老妇人道:“在下铁衣教郭旌阳,应贵派林世兄之约,前来比剑。” 那老妇轻“哦”一声,不再搭话,退到一边自去扫她的地。 林慕寒一听此人乃铁衣教中人,想到昔日七位朋友都死在铁衣教手里,不由怒火中烧,剑尖一指,喝问:“你个病夫,当真是铁衣教的败类?” 郭旌阳干咳几声,微微笑道:“铁衣教承岳鄂王还我河山之遗志,虽为朝廷所不容,十万帮众却个个都是好汉,阁下所说铁衣教败类,郭某一人不敢腆颜接受。” 林慕寒见他说话绵里藏针,登时面红耳赤,怒道:“胡说八道!连害缙云县七名公差性命的是不是你?” 郭旌阳淡然道:“那几个鹰犬爪牙也配围攻铁衣教的人?当真是自寻死路……” 林慕寒与死去的七个公差情同手足,听郭旌阳如此说话,如何按捺得住,厉声道:“好!今日你送上门来,何尝不是自寻死路!我林慕寒便拿你替死去的兄弟们抵命!” 郭旌阳微微变色,注视着林慕寒轻轻“哦”了一声,随即脸色平静如初,道:“原来他们是你的部下,原来你就是林世兄,失敬失敬!” 林慕寒此时一心只想着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也不曾去想此人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比剑之约又从何说起,把剑当胸一横,叫道:“是便怎的?你还有何话讲?” 郭旌阳缓缓道:“林世兄的弟兄是我杀的,如果因此挑起圣剑门和铁衣教两派纷争杀戮,只能叫亲者痛,仇者快。故而陆教主命我一人前来赔罪,杀剐存留,听凭处置,在下绝不皱眉,只求两派不要伤了和气。” 林慕寒一愣,眼见他站在那儿,似乎真的并无动手之意,犹豫着不知手中的剑该不该递出。 一直站在一边的圣剑门弟子燕驭轲怫然而怒,在一边大声叫道:“好个自不量力的病夫,你胆敢孤身一人来挑圣剑门,何曾把圣剑门放在眼里?当真不想活了么?林师弟,你还犹豫什么?”他这么一说,其余弟子也纷纷跟着起哄,直欲群起而攻。 郭旌阳面无惧色,轻蔑地扫了一眼围过来的数十名圣剑门弟子,仰天长笑,大声道:“哈哈!郭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下不过是应林世兄之约前来比剑,此乃我与林世兄个人恩怨,挑圣剑门又从何说起?圣剑门乃名门正派,今日想以多取胜,郭旌阳便怕了么?” 杨铁崖知他说的在理,若事情闹大,双方真的结下仇恨,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他身为圣剑门大弟子,岂可袖手?当下越众而出,喝道:“大家不要吵!此事的确是林师弟与郭兄弟的私人恩怨,圣剑门上下不宜插手,以免变成两派仇隙。”转身又对林慕寒轻声道,“林师弟,此事因你而起,还是你亲自料理为好。” 林慕寒也不愿其他人卷进来,微微点头,向前踏出一歩,喝道:“去死吧!”话音未落,手一抖,手中长剑直刺郭旌阳哽嗓“天突”穴,郭旌阳见那剑来势快捷凌厉,不及多想,蓦地朝斜刺里疾退跃起,身形直如惊弓大雁,他双脚尚未落地,已然拔剑在手,剑尖如芒,反攻林慕寒胸前要害。 第三章 林慕寒吃了一惊,急忙收剑挡格,孰料郭旌阳身手迅捷无伦,早已借势欺入,左手五指成锥,分戳林慕寒胸口“神封”、“玉书”两穴。 林慕寒并不慌乱,身子向左微侧,右手长剑将郭旌阳刺过来的剑挡开,左臂横扫而出,这一侧似是闪避来招,其实中间暗藏杀着。 郭旌阳只觉一股罡风从他左臂一侧袭来,撞向自己持剑右手臂,适才的攻势转瞬变成了守势,倘若生生接下这一掌,敌在主位,己处劣势,双臂相交,自己非伤不可。当即身子微仰,收回左手,化指为掌,斜飞而出,不守反攻,右手宝剑也随之拖下,直刺林慕寒小腹“关元”穴。郭旌阳父亲是剑道名流,他却自小羸弱多病,其父下了一番苦心教他练剑,其本意是让儿子强健体魄。谁料郭旌阳心思单一,练功心无旁骛,进步神速,如今其剑术竟不让乃父,只是体质却无论如何没有强健起来。 林慕寒本以为他双手招式用老,不易变招,万料不到他竟然如此收放自如!其实这是病公子家传十三绝招之一,叫做“阴阳归一”,讲究掌剑并用,以攻为守。 武学中有言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可见剑法最难精通。凡是习武之人,功夫一至登峰造极,必然精研剑术,且各有各的绝招,难分轩轾。林慕寒入“圣剑”门不久,虽得剑圣公孙叹点拨,无奈根基尚浅,见郭旌阳这几招掌剑并用,神妙莫测,且每一招都直指自己要害,难以招架,不免心虚急躁起来,眼看郭旌阳这招“阴阳归一”精妙无方,心下大骇,连退数歩,将剑在身前一挥,一招“浊浪排空”,希图卸去攻来的剑式。 郭旌阳浑不理会林慕寒乱挥的长剑,如影随形跟了上去,腕上发力,削断林慕寒手中长剑,转腕将剑尖抵在林慕寒腹部“天枢”穴上,凝力不发。林慕寒心中一寒,看看郭旌阳抵在自己身上的剑尖,又看看自己手中的断剑,一时间万念俱灰。 圣剑门上下见到此景,都是惊呼了一声,有几名弟子挺剑抢了上来,要救林慕寒,不料郭旌阳却抢先撤剑退下,抱拳朗声道:“郭某无礼得罪,实非有心,请恕罪则个!郭某虽侥幸胜得一招半式,但林兄弟来贵派时日不多,竟有如此成绩,将来必定前程无量,待艺成之后,郭某再来讨教一二。” 圣剑门弟子见他不伤林慕寒,又说的诚挚,这才松了一口气,抢上前的几名弟子也自行退下。唯林慕寒提着断剑呆呆出神,想到昔日兄弟惨死,今日自己落败,却不知大仇何日能报,一时间旧仇新恨一齐涌上心头,不禁眼红鼻酸,脸色灰白。 那郭旌阳为何不趁机杀了林慕寒?原来铁衣教接到林慕寒发去的战书后,教主陆文龙召集张宝、王横等岳飞旧部商议,那几个公差既是郭旌阳所杀,即决定由他一人赴仙都了结此事,郭旌阳向来谨言慎行,办事伶俐,且武功高强,可以去留随意,当不至受拘被辱。尽管如此,临行前陆教主还是反复嘱咐他小心行事,不可把两人恩怨,变成两派纷争。适才郭旌阳斗败林慕寒,本来能杀他却手下留情,一来挫了林慕寒的锐气,已经给铁衣教挣足了面子,二来不至于因此挑起两派仇恨,若林慕寒当真死于郭旌阳之手,圣剑门众弟子如何容他离去?这一节郭旌阳自然清楚,所以才见好就收。 林慕寒眼神恍惚,表情惨淡,低声道:“败了,我败了,你走吧……” 郭旌阳心中略有不忍,微微点头,抽出一张白绢,朗声道:“这是敝教陆教主给公孙先生的书信,烦劳哪位将书信交与公孙掌门。在下就此别过。”说着收剑入鞘,团团一揖,双手呈递白绢,等铁衣教的人来接过。 圣剑门弟子个个心中气闷,若让他这般从容离去,圣剑门不免颜面扫地,无奈这病公子郭旌阳说话行事极有分寸,火候拿捏得当,又实在找不到借口加以阻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自然也无人上前去接那白绢。 第3章 有几个人扭头看着杨铁崖,等他拿主意。 众人正自彷徨无计,忽然眼前白影一晃,一人飞身跃出。 “郭公子若就此离去,倒显得我圣剑门无人,杨铁崖来接陆教主的信如何?看招!”出来之人正是圣剑门大弟子杨铁崖!他话音未落,一股凌厉剑气直指郭旌阳,郭旌阳此刻孤身犯险,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刚才虽言语间漫不经心,心下却早有防范。他见杨铁崖来势不善,侧身避其锋芒,身形矫捷如风,向一侧急急掠过。那急攻之剑也如影随形,从他耳旁擦过,差不盈寸,十分凶险。郭旌阳百忙之中,仍反手回了一剑,直刺杨铁崖心窝,却是围魏救赵的拼法。 杨铁崖未等剑招用老,便缩回手臂,架开了迎面击来的一记杀招。双剑甫一接触,郭旌阳便发现自己手中的剑被一股大力吸住,心中一惊,已来不及变招,杨铁崖手腕一转,双剑随即一绞,郭旌阳手中利剑脱手飞出。那剑在空中画出个弧线,斜插地上,兀自来回晃动,嗡嗡之声不绝…… 郭旌阳站立不动,右手鲜血淋漓,直滴在适才交手时失落的绢信之上…… 他脸色本来蜡黄,此时却惨白如纸,似乎病得更加厉害,十分可怖。那些本来要欢呼的圣剑门弟子们见他如此神情,也都不做声了,院内一片寂静,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就在此时,一串银铃般笑声传来:“大师兄,你的剑法进步好快!不愧为我爹的得意弟子!”公孙书宁巧笑嫣然地走了过来,她看也不看郭旌阳,似笑非笑地对其他人道:“不似你们这般没用,任由人家欺负自家兄弟!” 第四章 众弟子被她奚落,暗暗气馁,低头避开与她目光相接,直似任何事情都不再与己相关。 别人畏惧这位大小姐,林慕寒却是不怕,但他此时心里仍为适才比斗落败耿耿于怀,哪还有心思与她斗嘴?只杨铁崖迎了上去,轻轻拉了她的手,回身微笑地看着郭旌阳,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 郭旌阳咬紧牙关,森然道:“既然圣剑门不给咱铁衣教主面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燕驭轲笑骂道:“兀那病夫,圣剑门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你想独闯龙潭扬名立万么?也不自己撒泡尿照照!今日我大师兄给你点厉害看看,叫你铁衣教日后不敢到处张狂。” 郭旌阳脸色越发的难看,立在当地隐忍不发,右手紧握成拳,伤口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林慕寒眼见此事要演变成两派纷争了,心中大是不安,开口道:“燕师兄,今日赌斗,我已经输了,我和他的恩怨,与圣剑门无关。” 公孙书宁从地上拾起滴得满是血迹的帛书,笑道:“待我爹爹回来时,我会把陆教主的书信交给他。”说到这里,不知道该跟他客套还是该赶他走,转头望着杨铁崖,等他示下。 林慕寒心想,郭旌阳独闯圣剑门,乃是为自己而来,虽过于托大,却也并无和圣剑门结仇的意思,如今事与愿违,两派仇隙显然已经结下,实在全是因自己而起。此时让郭旌阳留下作客已不可能,让杨铁崖道歉赔罪亦不可能,眼前情景不知如何处置是好,也扭头去看大师兄,看他如何拿主意。 杨铁崖上前两步,对郭旌阳拱手道:“今日之事,郭兄弟切莫挂怀,家师回来后铁崖自当如实相告。” 郭旌阳尚未作答,燕驭轲又在一边道:“你个病夫回去等着,我圣剑门不久将派高手去挑你们铁衣教的场子,铁衣教该不会人人都是病夫吧?”说完大声狂笑起来。杨铁崖冲燕驭轲喝道:“燕师弟!休得胡说!师父回来自有公断。” 郭旌阳冷笑一声,强压怒气,淡淡道:“呵呵,欢迎得紧。病夫自当恭迎各位大驾光临!”说着走过去拔起插在地上的宝剑,幽雅地斜插入鞘,练剑之人被人打落手中之剑,无不视为奇耻大辱,而他此时当着圣剑门众弟子之面,取回自己的剑,其眼神孤傲,动作娴静,竟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圣剑门众弟子心中无不暗暗佩服此人定力非同寻常,同时也隐隐生出莫明的担忧。 “后会有期!”郭旌阳微一点头,转身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几日后,圣剑门掌门公孙叹云游回转,从女儿手里拿过陆文龙的书信,看后面皮忽红忽白,询问得知林慕寒跟铁衣教的人大打了一场,心中老大不快。公孙书宁见爹爹喝骂不停,劝道:“爹爹,你不要动怒,林大哥他……” “宁儿,不许你为他说话!来人啊!把林慕寒这个孽徒给我叫过来!”公孙叹拍桌吼道,连公孙书宁的话都不管用,显然是真动怒了。 廊下一名弟子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久,便把林慕寒引上厅堂。 林慕寒遥望公孙叹正襟危坐、须发戟张,那封铁衣教帛信压在他手下,手臂还在微微抖动,公孙书宁肃立一侧,默默不语,心中暗自叫起苦来,他素知师父脾气十分暴躁,以至圣剑门“退出江湖”四个字喊了二十年也没能真正退出过。公孙叹看不惯江湖险恶争斗,在三十几岁闯下“剑圣”的名头后便萌生退隐之意,怎奈其性如霹雳烈火,他看不入眼的事又多,江湖上的大事小事都绕不过圣剑门倒是真的。江湖上的人都万分敬畏公孙叹的侠义行为。 林慕寒虽对师父又敬又惧,心中颇是不忿,在门口遥遥地施礼道:“师父,徒儿正有一事禀报。” 公孙叹又是一拍桌子,骂道:“混帐东西,你一人怎敢向铁衣教挑战?须知你背后是圣剑门上千弟子,你仇人背后是数万教众,两派结仇,后果不堪设想!” “师父,是那病夫来仙都寻衅的!” “畜牲!到现在还骂人家是病夫?” “不是,师父,我没有向那病夫下战书啊!” “你没有?那人家怎么找上门来了?难道战书是我下的不成!我才出去几天,看你们把圣剑门搞成了什么样子!” “我和那病夫确实有仇,可他没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兄弟是他杀死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找上门来。” 公孙书宁在旁惊讶道:“这倒奇了。” 公孙叹全然不理会他们在说什么,依旧把桌子拍得砰砰大响,叫到:“我不管那么多!圣剑门和铁衣教都是名门大派,不能因为你小子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师父,您在江湖上名盛位尊,你要为弟子做主!” “哈哈,陆文龙那个老家伙这信写得绵里藏针,口口声声说这是你和郭旌阳的私人恩怨,不该挑起两派不睦,行文却大有咄咄逼人之势,仿若我派稍有妄动,铁衣教便会大举来犯!” 林慕寒一听,跳了起来,叫道:“铁衣教真是欺人太甚!” 公孙书宁在一旁接道:“就是,若不是铁崖气不过,出手将那病夫打退了,我们还不知被铁衣教欺负成什么样子。” 林慕寒道:“就是就是,多亏了大师兄保全了我派的清名!他们铁衣教再敢来寻衅,我们跟他血战一场便是!”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林慕寒一惊,只觉脸颊热辣辣地难受,半边腮帮肿了起来。 ---------------------------------------------------------------------------------------------------------------------------------- 第五章 公孙叹翻手给了他一记耳光犹不解恨,骂道:“混蛋!你让圣剑门上下都陪着你送死么?你现在是圣剑门的门徒,不是从前的狂放小子,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我圣剑门的利害,你懂么?” 林慕寒见师父不为自己做主,不冷静思考主意,只顾责罚自己,不由怒火中烧,发起狂来,叫道:“我仍旧做我的狂放小子去,今后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再与圣剑门扯上关系便是!” 说毕,拂袖而去,人到门外,一声“告辞”才传过来。 公孙叹气哼哼地骂了声“滚”,便转入内堂独自生闷气去了。 公孙书宁深知林慕寒脾气秉性,怕他一个人发狂,独自到铁衣教去寻仇,追出去喊道:“林大哥,你去哪里?”林慕寒头也不回:“圣剑门不能容我,我自然去另寻安身立命之所,妹子保重,我会回来看你的。” 公孙书宁不想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急得直跺脚,连声叫道:“你真的要走啊?”平日里与林慕寒最要好的师兄弟大路、小路跑上来,死死抱住林慕寒左右胳臂,叫道:“林大哥,师父向来如此,气头上说的话何必当真?你若真的就此走了,岂不白入圣剑门一遭?” 林慕寒哪里听得进去?别人越劝说,他越是偏激地要走,反觉得说走不走,脸上无光,今后更加无法在圣剑门立足,用力甩脱了大路、小路,扬长出门。 “嘿嘿,年轻人,这点小事都忍受不住,将来又能做什么大事。”林慕寒刚跨出大门,就听门口扫地的老妇人自言自语道。 林慕寒立足回身,不屑道:“乡下婆婆,妄谈什么大事?” 那老婆婆仿佛没有听见他讥讽自己,埋头干活,口中念叨:“你这样走了,有人偷着乐呢,实在大错特错。” 林慕寒心中一惊:是啊!自己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显然是有人陷害,先前只顾着生气,全没想到这一节,到底是谁借自己的名义向铁衣教挑战呢?想到此,林慕寒不由细细打量眼前这位不起眼的老婆婆,暗忖:此人只怕知道些什么! 第4章 当即躬身行礼:“婆婆高人,林慕寒鲁莽愚钝,还请婆婆明示。” 婆婆低声道:“你跟我来。”说着将扫帚竖在墙边,一跛一跛地出大门往东行,林慕寒跟在后面绕过石屏如山、颜色赭赤的“小赤壁”,来到悬崖边上。 那山腰悬崖横嵌着一条二三十丈的天然石廊,叫做“白蛇路”,相传刘秀被追兵追到此,走投无路,突然一条鳞光闪耀的蛟龙飞速在岩壁间穿过,开出一条路使他脱险,故此路又称“龙耕岩”。那老妇回头看看没有人跟来,右手在林慕寒腋下一提,将他架起,健步如飞,脚下毫不滞息,转眼跃上“龙耕岩”。林慕寒但觉耳边冷风阵阵,不觉一阵眩晕,想不到这个蹒跚跛脚的老婆婆身负奇异武功,却不知缘何深藏不露,隐在圣剑门不为人知? 想到此处,林慕寒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忽觉身子向外一荡,整个身子被那老妇人甩向悬崖外边。老妇人单手依旧托在他腋下,只要她稍稍一松手,林慕寒必然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林慕寒向下一望,只见崖下青云袅袅,惊得背后冷汗淋漓,大叫道:“老婆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老妇人嘴角一动,森然道:“灵石回风,你的死期已到,还有何话讲?”说着曲指成爪,扣入林慕寒肉里。 林慕寒胳膊吃痛,却不敢乱动,生怕那婆婆就此放了手,愁眉苦脸道:“婆婆,你说什么?什么灵石回风?” 老妇人嘿嘿一阵冷笑,异常阴惨恐怖,叫道:“当真滑头!你道我不敢摔死你么?” 林慕寒见她面目狰狞,笑声又诡异阴森,直如鬼魅,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升到头顶。不过此时他怕是怕,心中反而镇静下来:这位婆婆认错人了?若我就此死了,岂不是冤枉?要么她便是害我的人,那我更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不行,无论如何得搏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此,林慕寒被擒手臂突然往她胳臂上一搭,反扣住婆婆的手臂,口中叫道:“婆婆,你扔我下谷,我便拉你下去,咱们同归于尽!” 林慕寒抓紧她手臂之后,身子向左转去,想要靠近白蛇路小径。那小路极狭,不容腾转回身,那婆婆此时便想摔他下去,已是不能,若二人缠斗一处,又难免都有性命之虞。 她没有防到林慕寒会来这一手,一时倒还真不能把他怎样了,无奈道:“好小子,当真讨死么!”身子向来路退后两三步,闪开空档,不容林慕寒接近,手臂一抡,将林慕寒整个身子挥了起来。 林慕寒身子直如大鸟般上下盘旋,顿觉天地旋转,口耳灌风,转瞬被她猛地掼在岩壁之上。 林慕寒受制于人,身不由己撞到石壁上,摔的七荤八素,双手当即软了。这婆婆无缘无故胁迫自己,心中火起,意欲挣扎起来再搏,无奈浑身剧痛,丹田这口真气,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 老婆婆见他再无力还击,恶狠狠道:“这里没人,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灵石回风那恶贼派来的?如有隐瞒,我剥了你的皮!” ----------------------------------------------------------------------------------------------------------------------------------------------------------------------------------------------------------------------- 第六章 林慕寒此时身上虽痛,心中却十分清醒,这婆婆反复说什么灵石回风,灵石回风到底是什么自己却全然不知,难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莫非自己遭人陷害也与这灵石回风有关?念及此,林慕寒挣扎着坐起来,喘息道:“婆婆,我此刻命悬你手,又怎会骗你?我当真不知什么灵石回风,连听说都不曾听说过,我与婆婆平时虽少有接触,但婆婆应知我林慕寒为人爽直,实不知婆婆因何非说我是灵石回风的人?灵石回风的人又是干什么的?在下实在是让婆婆说糊涂了。婆婆若不肯相信我的话,便杀了我吧。” 老妇人嘿嘿冷笑,双目如电,凝视着林慕寒,声音像从地底下传来:“你道我不敢么?”说罢五指箕张,抓向林慕寒面门,林慕寒双眼一闭,心想,这下完了! 谁知过了好久,那婆婆的手也没有抓下来,林慕寒偷偷睁开双眼,见那婆婆的手已经收回去了,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脸上表情却柔和了许多。林慕寒叠遇变故,心下惊惧,一时不敢做声,只怕惹恼了她,不知又会让自己吃什么苦头。 那老婆婆自言自语道:“的确不像。” 林慕寒轻声嘟哝道:“本来就不是嘛!” 老妇人也不理他嘀咕些什么,脸上似笑非笑,表情颇为怪异,突然一提他的手臂,喝道:“你随我来。” 林慕寒惊魂甫定,哪敢不从?紧紧跟在老婆婆后面,走过白蛇路,前面出现三个石洞相连的倪翁洞,又称“初旸谷”。老妇人在洞前独角亭坐下,招手对林慕寒道:“你也进来坐。” 林慕寒恭敬入坐,听老妇人说话。 那老妇人森然道:“年轻人,你被人陷害利用了知道么?” “知道,有人冒充我,向铁衣教下战书。” “那你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又为什么要害你?” “这个……晚辈真的不知道。” “那你打算就这般甩手离去?想不到你虽年纪轻轻,却不长脑子,只知图一时之快,岂不是正好中了他人奸计!到头来亲者痛,仇者快,只怕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是可笑!可叹!可怜哪!”那老婆婆说时一脸的不屑之色。 “晚辈确实糊涂!婆婆教训得是!还请婆婆指点,晚辈下一歩该怎么办?”林慕寒刚才一时激动,愤而出门,并不曾想到其他,此时既知自己遭人陷害,一心想的是找出幕后黑手,对老婆婆说话也客气起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陷害你的人,应该是灵石回风!” “又是灵石回风?婆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更加不认识他,他到底是谁?为何要害我?” “灵石回风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是朝廷派出来,迫害江湖人士的一个组织。” “朝廷?为什么迫害我这个小人物?”林慕寒心中疑窦重重,对老婆婆说的话半信半疑。 老婆婆也不理会他听没听懂,继续道:“他们的目的不是要害你,而是利用你挑起江湖纷争!这个组织就是要瓦解江湖各大门派的势力,叫它不能与金国为敌,更无力与朝廷抗衡。当今天下,以抗金为己任的铁衣教就是这个组织眼中最大的砂砾,灵石回风必欲除之而后快。” 林慕寒气愤地说:“朝廷自己不思收复故土,还不许百姓抗金?真是糊涂无耻!” 老婆婆嘿嘿一笑,道:“你还不傻?民间义军北伐,皇帝赵昚生怕金国恼恨起来,自己便坐不稳龙庭,你说他要不要禁绝义军?” 林慕寒暗自骂道:“好个昏聩的皇帝!” 老婆婆又道:“如今这个组织的人,已经打入圣剑门。” 林慕寒一听,惊悚道:“是谁?” 老婆婆摇摇头,长叹道:“我在圣剑门扮做仆人一年有余,暗自观察这个灵石回风到底会是谁,却是半点头绪也无。” 林慕寒暗暗吃惊,问道:“灵石回风如此隐秘么?” 老婆婆点了点头,道:“这次利用你和郭旌阳的私人恩怨大做文章,试图挑起两派纷争杀戮,正是灵石回风得意的大手笔。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了!” 林慕寒又惊又怒,骂道:“我一定把那个王八蛋揪出来,决不能让他毁了圣剑门!” 老婆婆哈哈大笑道:“你个傻小子,小小圣剑门算个狗屁!今后你在江湖上行走,什么事情弄清楚了再讲话,别轻易相信那些所谓的朋友,对任何人都要警惕三分。” “前辈缘何连圣剑门也骂?” “哼哼,只要我高兴,少林也不放在眼里。圣剑门怎么骂不得?一提公孙叹那个老鬼我便生气!” “哦?前辈和我师父曾有渊源?” “当年……咳,休要提那个老不死的,他剑术博得今世无双的虚名又怎样?在我眼里算个狗屁!” 林慕寒见婆婆污言秽语不断辱骂圣剑门和公孙叹,心中颇为不快,那妇人不提她与师父往日过节,自己也不好再问,喃喃道:“我师父,在江湖上算个大英雄的。” “放屁,你小子放屁!他会耍几下剑,还不都是我爹爹教的?这个没良心的,他武功再高,也是个大糊涂蛋!” 林慕寒没想到这老妇竟和师父谊属同门,既然如此恨师父又为什么到圣剑门当个扫地的仆佣?师父又为何同意她在圣剑门扫地?一时之间却也猜不透其中因由。想到适才师父不问青红皂白便将自己赶出门来,心下不由对师父生出些许憎恶来,他试探问道:“那……我师父知道灵石回风在暗中破坏么?” “实不相瞒,我本是仙都‘紫芝坞’的女主人,坐下弟子也有上千人……” ------------ 第七章 林慕寒心中一凛,跳了起来,叫道:“原来是紫芝坞女主,失敬失敬。”原来那紫芝坞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帮派,八大门派以降,紫芝坞称尊,这紫芝坞一派颇为江湖称颂,只是两年以前不知何故风流云散了。 第5章 老妇人见他打断自己说话,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怪我当初大意了,对灵石回风毫无提防,是而让小贼阴谋得逞。” 林慕寒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堂堂紫芝坞是遭人暗算,才从江湖中消失的! “我派虽亡,却也让我查找到了灵石回风的蛛丝马迹,一年前,他们又颠覆了黄山派,随后潜伏到圣剑门来……” 林慕寒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黄山派也是给他们暗中使坏搞垮的?” “正是,我在圣剑门乔装匿形,居然没能打探出那个灵石回风到底是谁,咳,人心难测,恶人太也狡猾。”那婆婆不由叹了口气。 林慕寒急道:“那这一年来,婆婆到底有没有告诉过我师父这些?他老人家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那婆婆一阵冷笑,道:“怕不是关心你师父吧,你担心你的书宁妹妹是不是?哈哈,很好,你很好,你比那个老鬼有良心。” 林慕寒心头一震,暗忖自己在圣剑门到底最关心谁?难道真的挂怀义妹多些?自己也不知眼前的婆婆说得对不对,不由得心下一片茫然。 那老妇看他窘在那里,笑笑道:“我一年前就告诉那个糊涂虫提防朝廷派出的灵石回风,可他根本不听我说话。他心中有的,只是当年的恩怨,全然不顾忌眼前的灾难,我又暗暗示警几次,他依旧全不理会……” 那婆婆不免有些哀伤,幽幽叹了口气,骂道:“那个挨千刀的老顽固,将我的好言规劝置若罔闻,如此下去,圣剑门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 林慕寒道:“师父智勇双全,鼎鼎有名,江湖中人无不钦服,师父对于灵石回风的暗中破坏,心里一定有数。” “呸,他也配称智勇双全?我劝他几次他不理会,我也恼了,我倒要亲眼看看圣剑门是怎么在他手里败亡的!哈哈哈……”笑到最后,听不出是喜是悲。 “不行!我不能眼看着师父和义妹被贼子所害,前辈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林慕寒长身而起,大声说道。 老婆婆嘿嘿笑道:“刚才我不拦你,你便这样走了,既代人受过,又叫恶人欢喜。” 林慕寒惭愧道:“前辈不必说了,晚辈已经明白,我这就回圣剑门去,把那个灵石回风挖出来!” “你也和你师父一样蠢,你知道是谁?又怎么去挖?想好了吗?你先不忙回去,仔细回想一下那日你和郭旌阳比斗经过,觉得有谁最是可疑么?我开始怀疑是你故意挑起事端,不曾注意其他人,既然你不是灵石回风的人,那一定另有其人!” “难道是……燕驭轲?!当日他极力怂恿我跟郭旌阳打斗,故意把这事扯到圣剑门上,并不断侮辱铁衣教和郭旌阳,还扬言圣剑门将派人去灭铁衣教,当时还不觉得,现在想想,燕驭轲当时的言行实在过火!”林慕寒回忆当日情景,心中反复推断,越发觉得就是他,心中恨极,咬牙道:“肯定是燕驭轲!我这便找他去!” 那婆婆笑道:“算你还不笨!分析得有点道理,但目前尚不能肯定。你先慢走,凭你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算找到灵石回风的人,也是白白送死!我有三招剑法传授给你。” 林慕寒一呆,转而欣喜道:“你要教我武功?” “哼,公孙叹那老匹夫都可以教你,我为什么不能?我这‘旸谷三剑’可是更上乘的绝技!”老婆婆说着踱进初旸谷,那石洞三洞相连,玲珑剔透,倒是天然仙境,老妇转进去不久,取出一柄荧光凛凛的利剑来,神态颇为意满自得,开口道:“我闲时在此坐观红日出谷,静思旸洞三窍,创出三招剑法来,今日就传授与你。” 夕阳敛起最后一缕余晖,转眼便要隐没山峦之后。 经过大半天的潜心揣摩,林慕寒已将三招剑式习得颇为纯熟,大有心得,便与那老妇人一起离洞下山,重返圣剑门。 二人回到圣剑门外,老妇人悄声道:“你不妨去试探一下那个燕驭轲,以他为突破。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眼看跛脚老婆婆回屋去了,林慕寒没敢惊动人,偷偷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反复斟酌,越想越觉得燕驭轲可疑可恨,心中烦躁不安,不觉间喝了半坛闷酒,抬眼见天色全黑了,便摸了柄宝剑缚在身后,大步奔燕驭轲房间而来。 林慕寒推门一看,燕驭轲和三个人正在饮酒行令,好不热闹。定睛看时,却是大师兄杨铁崖、“大路”路不平、“小路”路难行两兄弟。 四人看林慕寒突然回来,心下很是诧异,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大路道:“林兄弟到哪里去了,来来来,坐下一起喝酒!”边说边拉林慕寒。林慕寒纹丝不动,死死盯着燕驭轲,脸色阴森,一言不发。 燕驭轲喝得也醉醺醺的,看他眼色不善,分明是来找自己晦气,酒醒了一半,心思千转,脸上笑容却不收敛,赔笑道:“林师弟有什么事么?坐下边吃边谈。” 林慕寒见他皮笑肉不笑,惺惺作态,趁着酒性来拉自己,假装亲热,心中无比恼恶,咬牙道:“你为什么害我?” 他此言一出,不等燕驭轲开口,杨铁崖翻手抓住他的右腕,低声喝道:“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便回来撒泼耍横!” 燕驭轲似笑非笑道:“我什么时候害你了?是你自己要离开圣剑门的,现在后悔了,想回来了,便想拿我借坡下驴么?我燕驭轲怕过谁来着?你想触我霉头?嘿嘿,就凭你?当真可笑!” 第八章 林慕寒适才还在用言语诈他,此时见他出言讥讽,越发觉得以自己的名义向铁衣教下战书的人,笃定便是他了,早将适才婆婆的规劝忘到脑后,大声吼了一句:“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你为什么害我!” 大路、小路在一旁劝道:“林师弟,这夜深人静的,你乱喊什么!有话好好说嘛,燕师弟怎会害你?休听旁人胡说。” 燕驭轲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害你了?证据何在?” 林慕寒火往上撞,叫道:“冒我之名向铁衣教下战书,挑唆两派争斗的,是你不是!” 大路一震,忙阻拦道:“林师弟,此等大事,没有真凭实据,切莫要胡说,一则容易伤了兄弟感情,二来师父知道决不会善罢甘休。” 燕驭轲脸色变了变,倒也并不生气,反而挑衅道:“战书是我写的又怎么样?你不是挺恨铁衣教的人么?” 他如此坦然承认,林慕寒倒没有想到,强压着怒气问道:“这么说真的是你了?你到底是谁?你这么做到底是想干什么?你背后是不是还有龙头大哥指使?” 燕驭轲“哧”了一声,轻蔑地笑道:“圣剑门里,我就看着你不顺眼,想让你滚,怎么着?” 林慕寒恼羞成怒,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喝道:“你跟我去见师父!” 燕驭轲双手一扣他手腕,向下一压,卸开他一抓之势,二人你擒我拿、来来往往就斗了起来。那房间本不甚大,叮叮当当,转眼打翻物什无数。 杨铁崖、大路、小路眼见两人大打出手?都过来劝说阻拦。他们四人常常在一起习武吃酒,十分要好,林慕寒毕竟初来乍到,平时又少与他们接近,那几位劝架劝的难免便有偏向了。 林慕寒不知吃谁几拳,心下又急又怒,暗忖:事情既已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将燕驭轲擒住再说!心下打定主意,猛然抽身后退,跃出一丈开外,伸手在背后一搭,握住剑柄,使力一绷,腰际系剑丝绦煞时化做万千彩碟,纷纷飘落。布屑尚未落地,一道青芒激射而出,直指燕驭轲左肋“期门”穴。 小路大惊失色,大叫道:“林师弟住手!”飞身拦到燕驭轲身前。 林慕寒被他一叫,心念一动,刀剑无眼,这一剑刺去,便不再是兄弟打架那么简单,脑子里一清醒,这一剑刺了一半,旋即收回,当胸一横,道:“你跟我去见师父,咱们当着师父的面把话说清楚!” 燕驭轲见小路很是义气,奋不顾身相护自己,胸口一热,朝他点点头,随即怒视林慕寒:“我与兄弟还要吃酒快活,为何跟你去?看来你这厮今日不能善罢,有本事便将我擒去!”说毕,把小路推向一边,飞身而起,顺势将墙上宝剑摘下来,身在半空,拔剑下劈,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那剑锋直削林慕寒面门。 林慕寒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眼前几人似乎都跟自己过不去,心下愈发愤愤不平,挥动手中长剑,去格利刃,二人你来我往,又缠斗在一处。 杨铁崖、大路、小路贴墙而立,惊悚之余纷纷喝叫二人住手罢斗。那二人正自酣战,哪里听得入耳?两人剑术造诣自有高下,林慕寒虽晚入门一年,然与燕驭轲俱是修习公孙叹之“至尊剑法”,此番对战起来,彼此自然熟之又熟,拚斗直似平日拆招喂招,并不十分凶险。 转瞬对拆了十余招,一时难分伯仲,林慕寒心下正自焦躁,忽而心念一动:适才婆婆传授自己的“旸谷三剑”,正可使来试试!手随心意,第一式“红日初旸”已然使出,这一式,剑身自下而上,不急不徐,首先护住胸口以下,及至当胸,剑势活脱一动,恰如红日喷薄而出,剑尖一转,激射燕驭轲颈项“天突穴”,端的劲急。 燕驭轲功夫本来在他之上,正自从容出招,陡然见他剑招如风云突变,怪异凌厉,心下一骇,抽身后跃,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剑锋,罡风袭人,面皮被剑气一激,火辣辣地炙痛。燕驭轲一时势窘,败中求胜,暗施辣手,翻腕一式“菰雨生凉”,剑尖上挑,直撩林慕寒下阴。 第6章 林慕寒心头愤恨,全不避让,手腕一抖,那剑立时化做千条万条金色阳光,四面八方激射而出,正是“旸谷三剑”第二式“天下闹红”。这一剑气势非凡,燕驭轲顿觉眼前红光耀眼,手中单剑早被粘住,绞飞了去,霎时胸口、右臂多处中剑,血流如注,仰面跌倒在地。 林慕寒剑尖一指燕驭轲胸前要害,却并不刺下,朗声道:“今日之事,乃我与燕驭轲之间的过节,与他人无干,我这便带他去见师父评理,大师兄、大路、小路,你们不要阻拦。”说罢在燕驭轲腋下一提,夹住他胳臂就往外走,对余人全不理会。燕驭轲神情委顿,无力挣扎,只得随他去了。 杨铁崖、路不平、路难行见林慕寒突然使出如此绝妙的剑法,两招之内便打败了燕驭轲,都呆在当地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三人之中,杨铁崖剑法最好,差不多已尽得剑圣真传,但林慕寒这两手剑法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分明不是师父所授,而上午与郭旌阳打斗时,林慕寒似乎还不会,怎么离开圣剑门才半天的功夫,剑法便如此的突飞猛进?林慕寒平日里朴实厚道,既不潇洒也不豪迈,半日不见怎的咄咄逼人?杨铁崖心中升起许多疑云,他望着林慕寒的背影沉默片刻,隐隐感到心惊,对大小路道:“走!我们也去见师父。” --------------------------------------------------- 第九章 更深人静,公孙叹房内灯光依旧明亮,远远传来悉悉蔌蔌的声音,杨铁崖三人走进屋子,见公孙叹正和一个年老的道长坐在当中座位上,那老道六旬开外,一身黄袍,清瘦冷峻。他二人正自执杯畅饮谈笑,看样子说得十分投机。 林慕寒、燕驭轲却垂立一侧,低头默默不语。那道长是青城山参寥道长,今日午时来拜会公孙叹的,两位剑术名家一见如故,引为知己,目下已是三更时分,这二人依然饮酒论剑,谈笑甚欢。杨铁崖心道,想必是林慕寒适才进屋叨扰,坏了气氛,令师父不快,这才被喝令伺立一旁,想到这里,一时也未敢多言。大路、小路对师父向来敬惧,垂首侧立,目不斜视。 那有天道长正自夸夸其谈,道:“世间传说‘黄裳剑法’举世无双,见之者寥寥,怕是浪得虚名吧,除此而外,公孙先生是名副其实的剑术天下第一了!”忽见进来的人多了,便闭了嘴巴,不再说话。公孙叹谈兴正浓,见他骤然停口,急道:“道长嫌有外人说话不方便么?”说着一拍大腿,叫道:“是了,我们谈论高超剑术,怎么能让小辈们扰了谈兴?铁崖,你带四位师弟出去吧。” 杨铁崖一躬身,答了声“是!”抬眼盯着林慕寒。林慕寒避过他的目光,却不去理会,固执道:“师父,刚才弟子说的事……” 公孙叹“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啊,你上午不是生气走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刚才跟我说了什么?你不是不再认我这个师父了么,为什么还回来见我?” “师父……”林慕寒喉咙哽咽,原来自己适才的话,师父全未入耳,自己适才进门,他也全没放在眼里,眼下居然方始认出自己是林慕寒!满腔委屈,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稍停片刻才道:“弟子已经打听清楚了,他,就是他以弟子的名义向铁衣教下的战书!是这厮背地里害我,我即便要走,也要把事情澄清再走。不是我的过错,我不能白担着!”说着,剑尖一指瘫软在地上的燕驭轲。 公孙叹一拍桌子,怒道:“你把驭轲伤得如此之重,你还有师兄弟情谊么!哼,你既然这么有本事,还来找师父干什么!” 林慕寒有口难辩,师父根本不听自己说的话,全不问燕驭轲为何陷害自己,反追究自己打伤他的事,立在当地,十分气苦,“我,我……”了几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铁崖插口道:“林师弟,有事大师兄给你做主。若不公允,明日再来请师父公断不迟,我们不要在此叨扰师父雅兴。” 话音刚落,门外飘然走来一个紫衣少女,正是公孙书宁。公孙姑娘轻移莲步走到公孙叹身边,一手扶住公孙叹肩膀,一手轻捶他的后背,笑道:“爹爹不要生气,还是让大家把话讲明吧。” 公孙叹虽对女儿十分娇惯,仍呼呼地直生闷气,也不说话。杨铁崖上前一步,道:“容弟子秉过,适才我与燕师弟、大路、小路正自喝酒……” “铁崖,你又喝酒了是不是!”公孙书宁嗔道,说话之间脸上已有不悦之色。 杨铁崖慌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陪他们饮酒,我自己滴酒未沾。自从答应你戒酒,我再没有破例过。” 公孙书宁扭头问大路道:“大路,是么?”大路恭恭谨谨回答道:“是,大小姐,大师兄一口也没有喝。” 公孙书宁却不说话,走近杨铁崖,在他面前轻轻嗅了嗅,没有闻到酒气,抿嘴一乐,道:“这还差不多。” 杨铁崖神情舒缓,憨憨一笑,轻道:“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转头对公孙叹道:“我们四人正饮酒时,林师弟突然跑了来,进屋便出言无状寻燕师弟晦气,我们劝他坐下喝酒也不行,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动起手来。林师弟将燕师弟打伤,便擒来找师父说话。” 林慕寒踏前一步,道:“不错!我寻燕驭轲晦气,因为怀疑是他向铁衣教下战书,挑起两派争端。” 燕驭轲在地上呻吟着辩解道:“我没向铁衣教下过战书。” 林慕寒大怒,一把抓住他胸口衣服,将他提起,喝道:“你……”燕驭轲适才中剑受创,羞愤难当,体力精神极是委顿,此刻伤口血痂刚刚粘连在衣襟上,时下被林慕寒一抓一提,又是一阵撕痛。皮肉虽痛,精神却为之一振,体力也已舒缓过来,燕驭轲将林慕寒手腕一拨,反驳道:“你说战书是我下的,证据呢?” 林慕寒道:“哼!你还想抵赖?大师兄他们都在这儿,刚才你明明已亲口承认!是好汉的现在不要抵赖!战书就是你下的,那日上午郭旌阳来拜山,你在一旁极力撺掇,生怕两派矛盾不大,这就是最好的佐证。当时情景,诸位师兄弟都历历在目,你是赖不掉的!” 燕驭轲道:“那日铁衣教病公子颇为轻蔑我门,我辱骂他几句,又有何不可?你怎么可以一口咬定我在挑拨两派不和?明明是你自己惹事,现在师父怪罪下来,就想拉我垫背!” 小路路难行接口道:“适才燕林二位吵架,俱是出言无状,燕师哥的一些话是有些过分,但都是气话,绝对做不得真。”林慕寒目光如炬,狠瞪了小路一眼,喝道:“你别来和稀泥,他适才承认了的!” 杨铁崖半晌没有说话,瞥见师父的目光转向自己,似在征询,一板一眼说道:“我相信燕兄弟不会做对不起圣剑门的事,说他挑拨离间,实无切实证据。” ------------------------------------------------------------------- 第十章 林慕寒见他们都为燕驭轲说话,无人相信自己,一时有口难辩,心道:“要不要告诉师父,这个燕驭轲可能是潜伏的最大敌人——灵石回风呢?如果说了,师父会不会相信自己呢?那跛脚婆婆曾经苦劝过师父,师父只是不理,眼下能听自己所言么?燕驭轲定然不会承认自己便是灵石回风,自己苦于没有证据,此刻冒然揭露,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林慕寒正自迟疑,见燕驭轲提了口气,装模作样道:“圣剑门里,你小子最闹,有你存在一日,咱们就不得安宁一日,我看你今后不要再来与圣剑门为难吧。”林慕寒被他一顿抢白,骂道:“即便你巧舌如簧,也隐瞒不住真相,你小子狼子野心,不要在这儿装人了!” 燕驭轲嘿嘿笑道:“今天的事本来就是你的不对,我劝林兄弟速速离开圣剑门好啦,免得继续丢丑。”林慕寒见一时争辩不清,一阵气苦,走到对公孙叹面前,流泪道:“师父,结仇铁衣教一事,其间有重大隐情,这里实不便明讲,请师父务必相信弟子。” 公孙叹斜乜了他一眼,眼珠一转,道:“你是不是听那疯婆子胡言乱语些什么?” 林慕寒一听“疯婆子”三个字,不由心念一动,暗忖道:“难道紫芝坞女主的话不可靠?”心中不由一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想问“你不相信灵石回风图谋颠覆圣剑门么”?憋了半晌,觉得此时说出来,局面只会更混乱,终于忍住没说。 公孙书宁见义兄林慕寒越发处于下风,忙道:“林大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还是改日再论吧!” 公孙叹接道:“既然都不能说服对方,你们还是出去吧!我要和有天道长饮酒论剑。” 林慕寒怔怔道:“没人相信我?”抬眼见公孙书宁不住地朝自己使眼色,便闭了嘴巴,不再多言。公孙书宁见他并未完全失去理智,微笑着轻轻把他往门外推去,对杨铁崖道:“铁崖,把林大哥和燕兄弟锁在两间房里吧,免得他们再打起架来。明天再论此事。” 林慕寒木头一般往外挪着步子,转头冲燕驭轲道:“我会找到证据,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燕驭轲不屑地撇撇嘴,走到屋外道:“就凭你这白痴?我的计划马上就成功了,你挡我试试?嘿嘿……” 公孙叹亲见杨铁崖将此二人锁在两间小屋子里,复又重新回屋,继续跟有天道长喝酒论剑。 第7章 林慕寒独自被关在小屋里,眼见众人散尽,渐渐冷静下来,心中很不是滋味。忽听窗外有轻微响动,林慕寒不由一惊,莫非今晚这番闹腾,灵石回风手下赶来杀人灭口不成?正自凝神戒备,忽听有人轻轻呼唤:“林大哥,是我。” 林慕寒听出是公孙书宁的声音,心中一喜,道:“妹子,你还没走?” 公孙书宁轻道:“你受了委屈被关了禁闭,我来瞧瞧你,陪你说会话。”说着从窗口递进去一个酒壶,笑道:“顺便慰劳你一壶酒。” 林慕寒接过酒壶,也不说谢,扬脖灌了几口,胸中无比舒坦,嘿嘿几声憨笑,便是回报。 公孙书宁道:“有句话,不知林大哥听过没有——拔剑而起,挺身而击,此非勇也;卒然临之而不变,无故加之而不怒,此真勇者。” 林慕寒一呆,半晌道:“明白了。我挺剑刺伤燕驭轲,师父面前只会与人吵嘴,的确不明智。” 公孙书宁叹道:“我也早就怀疑燕驭轲图谋不轨,只是你这般冲动,有理也是没理了,揪不出那伙恶人来。” 林慕寒心头一凛,道:“你也怀疑燕驭轲是灵石回风?” “嘘,轻声,他在隔壁会听到的。那个跛脚婆婆告诫我爹爹好几次了,爹爹只是不听,我倒是留意着。”公孙书宁叹道,“父辈感情上的是非曲折,我也不想多说,即使那婆婆好意,爹爹也不会理会,他太固执了。” 林慕寒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铲除灵石回风,最是要紧。” 公孙书宁也是摇头,道:“圣剑门上下,人人可疑,灵石回风的势力看来着实不小。要想首恶得惩,实非易事,我们须想个万全之策。” 林慕寒心潮澎湃,那婆婆没有欺骗自己,眼前义妹与自己戮力同心,心中大感欣慰,眼下便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 公孙书宁又道:“我先回去了,明日你不要与他们蛮缠,切莫着急,待使个手段,让坏人原形毕露,曝光天下。”说着轻轻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林慕寒微微点头,目送她离去地,心中暖暖的十分受用。 待公孙书宁身影走远,林慕寒倒在茅草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证实燕驭轲就是灵石回风,倒不好办。正自乱想,忽听又有人轻轻敲窗。林慕寒潜身匿于窗下,轻声问道:“什么人?” “是我,大路。”正是大路路不平的声音。 林慕寒暗自猜度,公孙姑娘前脚刚走,他就跟来,是何道理?一时不明所以,警觉道:“你和灵石回风什么关系?” 那大路轻道:“噤声!一年来,我也觉得圣剑门有些古怪,确实有个叫灵石回风的组织暗中破坏……” 林慕寒一喜,伸手到窗外抓住了大路的手,叫道:“好兄弟!你终于肯帮我说话啦。” 大路正色道:“不是我一个,圣剑门上下好多人都觉气氛不对。时下门内造谣抱怨、惹是生非的人多了,长此下去,不必外敌来攻,自己倒先乱了。自从上次病公子拜山受辱,我便隐隐感到大祸临头,大路虽在暗中着意,却无斩获,说来惭愧。今日林兄弟一个人奋不顾身站出来挑明,策略上虽难叫人恭维,气魄上还是令我十分佩服的。” ------------------ 第十一章 林慕寒激动得浑身发抖,叫道:“果然是好兄弟,再不能叫坏人猖獗下去,我们一起锄奸!” 路不平笑道:“燕驭轲的举动,确有疑点,来龙去脉,我也未能尽知。这两日里,我又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似乎可以推断……”话未说完,就听大路惨叫一声,身子向后仰去,栽到地上。 林慕寒透过月光看去,见他太阳穴上钉着一颗小指粗细的透骨钢锥,头上鲜血崩流,路不平身子不停抽搐,眼看活不了。 林慕寒心中悲愤,连唤“大路、大路”,大路尸横当地,哪里能应?林慕寒心乱如沸,正自大呼小叫,忽听一阵破空之声,一颗黑沉沉亮晶晶的物事迎面飞来。 林慕寒慌而不乱,侧头闪过,那物什擦面掠过,钉入墙内。林慕寒心中已然明白,敌人又是飞来一颗透骨钉,意图杀自己灭口。 林慕寒也不顾是否再有暗器射进屋内,由窗口向外张望,隐约似有一条黑影没入竹林,又见黑暗中竹叶轻摇,瞬间止于无息。 隔壁锁着的燕驭轲距离这边本不甚远,早被他呼唤“大路”所喊醒,骂骂咧咧几句,乍见大路突然暴毙,得意道:“顺我者猖,逆我者亡!这小子死得好哇!”林慕寒见他对自己同门师兄弟的惨死,竟然说出如此没人性的话来,只气得血往上涌,怒骂道:“灵石回风,待我出去,非将你碎尸万段!” 燕驭轲不急不徐,道:“你再与我做对,死得比他还难看,哇哈哈……”话未说完,便是一阵狂笑,根本不把林慕寒放在眼里。 林慕寒知道与他吵下去无益,心下已经确信灵石回风的存在及其凶残手段、险恶用心。适才飞锥杀人的决非庸手,与燕驭轲显是一伙,林慕寒明知自己势单力孤,却丝毫不气馁,若是一味吵闹,逞口舌之得利,却也无半点用处,当下忍住悲愤,默不作声,心里寻思着怎么让燕驭轲在师父面前露出本来面目。 燕驭轲见林慕寒不出声了,越发的肆无忌惮,得意道:“圣剑门八百弟子,到处都有我灵石回风的人,公孙老儿等死吧,哈哈哈……”林慕寒心道:“你果然承认了,待明日辩驳不清,我便舍身赴死,无论如何,也要先杀了你这奸贼。” 燕驭轲笑声甫歇,远处悠扬传来乐声,轻轻袅袅,时断时续。那乐曲古朴浑厚、低沉沧桑,却又透着神秘哀婉。 林慕寒虽不精于琴棋书画,一听这特色音乐,却也猜出那乐器乃是古老的埙。埙这种乐器商周便有,多是烧土为之,形如鹅卵,锐上平底,身有六孔,特别擅长抒发哀怨之情和制造肃穆、旷古、凄厉之效果。耳边埙曲在静夜中传来,仿如大地吟唱,天籁绝响,叫人不得不将所有心事烦躁放下,远离尘嚣,渐入至纯至美的境界。 燕驭轲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久没听到兄弟吹奏这曲《良宵引》了,今夜愚兄被困,你还算有良心,跑来给哥哥解闷。” 那吹埙之人并不见现身,那埙曲依旧舒缓清幽,恬恬淡淡,忽远忽近,时隐时无。林慕寒心中纳闷,这人夜半吹埙,当真跑来献媚,给燕驭轲解闷么?正自乱想,那埙声忽而欢快流畅,如淙淙春水,似风过桃林,红波翻滚,花雨缤纷;忽而如鼓声隐隐,雷声沉沉,骤然间烟尘大起,万马齐奔,刀剑撞击,喊声震耳。 林慕寒正觉埙声怪异,忽听邻屋燕驭轲一阵惨号,吼道:“恶贼,原来你暗算我!”接着就听咚咚巨响,燕驭轲似乎忍受不住埙声折磨,以头撞墙。 林慕寒同样听那埙声,并不觉异样,听燕驭轲阵阵悲号,不知真假,心下惊骇,半晌才试问道:“燕驭轲,你怎么不珍惜你个大好头颅?你不是还想要我死得很难看么?”那燕驭轲似乎痛苦万分,翻滚呼号,哪里理会林慕寒出言讥讽? 林慕寒忽听邻屋撕心裂肺传出一句“灵石……你好狠毒……”接下来便再无声息。 埙声杀人,林慕寒当真闻所未闻,喊了几声燕驭轲,并无回音。燕驭轲似乎已经死去。 那埙声没有立时止歇,渐舒渐缓,复又低回婉转,悱恻缠绵,宛如秋水呜咽,催人泪下。 蓦然间,埙声骤歇,一切平复如初,四下静得出奇,林慕寒顷刻间经此变故,不免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耳畔“喀嚓”一声响,门锁已经被人掰断,房门吱嘎嘎打开,开门声深夜听来,诡异神秘,直欲把人吞噬。林慕寒大惊,不禁“啊呀”了一声,身靠墙壁,凝神戒备。 一条黑影出现在门口,喝道:“傻小子,快跟我一起追灵石回风!” 林慕寒听出说话之人正是日间那跛脚婆婆,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婆婆也不再讲话,上前捉了他的手腕,一提气,展开轻身功夫飞奔起来。这婆婆轻功当真了得,提了一人前行,脚下步子丝毫不缓。林慕寒耳边生风,身子腾空飞驰,心下却是一片雾水(奇*书*网^.^整*理*提*供),燕驭轲不是已经死了么?难道吹埙之人才是真正的灵石回风? 林慕寒隐约感觉绕过了鼎湖峰,眼前现出一处峡谷来,茫茫夜色中,可以看见峭壁上的摩崖石刻“铁城”两个字,每个字均是斗大,气势雄浑。林慕寒虽未来过这里,却也听说这便是仙都尽处芙蓉峡,因那峡石颜色如铁,又被称做“铁门峡”。那跛脚婆婆骂了一句:“妈的,难道那小子插翅飞了不成?怎的追过鼎湖峰便不见了踪影?” ------------------------------------------------------------------------------------------ 第十二章 那婆婆拉着林慕寒走进铁门峡,峡谷长数十米,两面陡壁耸峙,俨然通天夹弄。二人在回回岩、芙蓉障、仙掌岩等处找寻一回,不见人影。那跛脚婆婆叹了口气,只得拉着林慕寒往峡谷外面走。 林慕寒五脏翻腾,缓了口气,探问道:“杀死大路和燕驭轲的,才是灵石回风?可燕驭轲明明承认他是灵石回风的。” 跛脚婆婆摇了摇头,道:“其中隐秘,我也未能勘破。燕驭轲虽死,灵石回风组织不会便亡,危险尚在后面。” 第8章 林慕寒知她所说不虚,诸事头绪纷纭,胸中如被潮水激荡。那婆婆忽然问道:“传授你的“旸谷三剑”,领会的不错嘛,只使出两招,居然制服了燕驭轲。你轻易打败了公孙老鬼的徒弟,替我出了气,很好很好。” 林慕寒这才知她背地里留心观察一切动静,赧然答道:“其实我只学会了‘红日初旸’、‘天下闹红’这两式,第三招‘无心三窍’实在一知半解,侥幸的是使出两招便打败了燕驭轲,否则必是自身难保。” 那婆婆笑道:“你小子没有野心机心,平日里还算平和冲淡,算得上无私无欲、无妄无动,我所以传你那三剑,该是正对你的心性,你怎的还是领会不深?”林慕寒喃喃自语道:“无私无欲、无妄无动。无心便是无欲……”心中若有所悟。 那婆婆道:“嘿嘿,今天的事,你倒是轻举妄动,急昏了头。人总有欲望,欲望便迷了人的心窍,习武也是如此。公孙叹那个老混球始乱终弃,我在万念俱灰,心如止水的时候创下这三招剑法。你要使好无心三窍,便该抛开一切私心杂念,也做到心静如水。”说着,她解下所佩长剑,递给林慕寒,道:“你再使来瞧瞧。” 夜凉如水,那长剑出匣,莹莹如玉,发出惨淡白光,摄人心魄。林慕寒不由激灵一下,见那剑身铭镌“情思”两清秀小字,端的雅致精美。林慕寒出神片刻,才提剑走出几步,耍起“旸谷三剑”来,那第三式接连使了几遍,总是不好。 那婆婆却没有开口辱骂,念道:“心空无念,神气相抱,水火合一,安神祖窍。” 林慕寒因为适才的事,心乱如麻,一时哪能尽解婆婆所言,提剑在手,不敢再舞。正自迟疑,又听那老婆婆念叨:“此窍非凡物,乾坤共和成。名为神气穴,内有坎离精。”林慕寒听得一知半解,勉强摄心归元,专一心念,硬着头皮随手使了那招无心三窍,出剑如昨,这第三式依旧只有模样,不见真功。 那婆婆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小子到底是聪明还是呆瓜?你听好喽——玄关之后谷神前,正中有个空不空。涵养本源在方寸,双林树下觅本宗。垂帘明心守祖窍,手脚和合扣连环。杳杳冥冥圆光献,细入微尘大包天。” 林慕寒认真听她一句句讲解,随后摇头道:“婆婆,我使不出。我现在分寸乱了,你不要浪费心思教我了。我要赶快回圣剑门去。” 老婆婆也不逼他练剑,道:“我们是该回去查出那个邪恶组织。” 林慕寒心头一颤,问道:“那下一步查谁去?”那婆婆答道:“如果此时小路路难行未遭毒手,或许可以从他那里探知一二。还有那公孙姑娘,处境也是十分危险。” 林慕寒叫道:“我与大路小路十分要好,大路被害,小路应该知道凶手来龙去脉,我们快些回圣剑门去。” 二人边说边走,转眼回转到鼎湖峰下,天色已经青蒙蒙地放亮了,遥遥地看到几个孩童嬉笑打闹。三个身材高大的围着一个矮小的孩子呼喝叫喊,却不敢近身。林慕寒走近再看,原来那最小的孩子颈项上缠着一条粗大的青蛇,因而那三个大孩虽然挑衅却不敢妄动。那青蛇不啮主人,昂首而立,警觉地防范另外三个孩子。蓦地那青蛇倏地激射而出,咬了一个孩子肩膀一口,那孩子吃痛,一声惨叫,撒腿就跑,其余二人心中害怕,发一声喊,逃向密林里去了。 那训蛇小孩得胜,玩弄青蛇,笑着大声道:“看你们还敢不敢再来欺负我。” 林慕寒好奇问道:“小孩,你怎的学会驱蛇的?” 那小孩一笑,道:“我这青龙将军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爹把我和它一起养大,它是我最好的朋友,谁欺负我,我就用青龙将军咬死他!”这孩子不过六七岁,却是眉目不善,说话更是恶毒无比。 林慕寒默然不语,走出老远才感慨道:“孩童世界,也免不了恩怨纷争,无处不江湖,何处是净土?” 那老妇似乎被触痛心事,喃喃道:“我二十多年前就打算退出江湖了,只是那老鬼活在世上一天,我便一天放心不下……”林慕寒知她所指实为公孙叹,不知二人缘何由爱生恨,公孙叹绝情绝义,眼前这婆婆却是念念不忘,耿耿于怀。一个情字,天下多少痴男怨女能看得破? 那老妇陡然转变说话声调,不再感怀自己,说道:“我看你小子心灰意懒,难不成想就此归隐山野?”林慕寒凛然道:“不谈这个,灵石回风不能不除!” 二人加快脚步原路返回,遥遥地又望见一个硕大臃肿的身影快步奔来。待走得近了,林慕寒大惊失色,原来是大师兄杨铁崖背着一个人,踉跄飞跑。杨铁崖背后那少女伏在他身上,人事不醒,少女衣衫破损,血迹斑斑。林慕寒惊叫了一声:“大师兄,是公孙妹妹么?” 第十三章 杨铁崖只顾飞奔,见了林慕寒,登时一喜,叫道:“书宁受了重伤,我好不容易把她救了下来,现下她托你照看,我还要返回圣剑门杀敌!”他虽然满身是血,说话间倒是中气充沛,并未重伤。杨铁崖说着把公孙书宁轻轻放下来,由林慕寒接过抱在怀里。 杨铁崖也浑身是血,睚眦欲裂,叫道:“铁衣教的贼子昨天夜里突袭圣剑门……”不等他把话说完,那跛脚婆婆却忍耐不住,一把揪了杨铁崖前襟,喝道:“你师父他怎么样了?”言语凌厉,个中多是爱意和关切。 杨铁崖见这平日扫地老妪举止颇为反常,不由吃了一惊,却来不及多问,继续道:“圣剑门正遭铁衣教围攻,看样子是想把我们斩尽杀绝,形势十分危急!” 短短几个字,听得林慕寒浑身冷战,想不到自己这边查灵石回风没查出眉目,那边灾祸已经到了。只见那跛脚婆婆骂了一声,又质问道:“圣剑门遭灭门之祸?那公孙叹呢?” 杨铁崖又道:“铁衣教来了不下千人围攻圣剑门,都是教中好手,师父他老人家还在孤军奋战,料来难挽大厦之将倾!” 林慕寒突闻变故,呆若木鸡,万没想到三两个时辰,便足以令名声显赫的圣剑门土崩瓦解。那老婆婆在一边骂了几句,从林慕寒手中抢过“情思”宝剑。一声轻啸,那婆婆已是亮刃在手,只听她叫道:“铁衣教敢欺负到咱们头上了,我去会会他们!”话犹在耳,她人已不见。 杨铁崖神情惨淡,声音嘶哑地对林慕寒道:“铁衣教胡乱放了一阵火箭。圣剑门现在一片火海,看来敌人是想把圣剑门烧成白地呢。门内弟子怎肯引首就戮?纷纷出门迎敌,火海血海之中,一顿惨烈厮杀,眼下圣剑门弟兄已是伤亡殆尽。我将书宁救出来,原想藏匿在稳妥之处,再回去杀敌。现下就将她交付林兄弟照顾,我这便折回圣剑门去!” 林慕寒见他对公孙书宁颇为情重,奋不顾身将她救出了出来,心下很是感动,低头望了一眼怀中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义妹,悲愤已极,忍不住骂了一句“该死的灵石回风!”正色道:“大师兄放心去吧,我一定照顾好书宁妹妹。” 杨铁崖在林慕寒手上轻轻一拍,深深地看了昏迷中的公孙书宁一眼,长叹一声,提了宝剑,转身大步离去…… 林慕寒呼唤几声“妹妹”,惟见公孙书宁面颊惨白,不见醒转,一时彷徨无计,心下盘算着把她藏匿于安全隐蔽所在,终觉不妥,还是先替她找到医生延治,然后再去与师父等人联手拒敌。主意拿定,抱了奄奄一息的公孙书宁,大步奔仙都城而去。 奔了一段路,遥见仙都小城火光冲天,看方位正是圣剑门起火,可以想见圣剑门上下拚死拒敌,抵御铁衣教围攻的惨烈场面。林慕寒站在那儿,似乎看见灵石回风带着部属撤出圣剑门,逍遥逸去。想起昨日还是同门师兄弟,转瞬便成冤魂野鬼,阴阳两隔,偌大个圣剑门,便要在这熊熊大火中烧为灰烬,化为乌有,不由心如刀绞,两行清泪堕了下来。 林慕寒抱着伤重的公孙书宁呆呆前行,眼前练溪水中散落着嶙峋怪石,流水弯弯,云岚叠叠和层层小岛相映生趣。云雾弥漫、水气蒸笼之间,两条身影上下翻飞,剧斗正酣。林慕寒定睛细看,那白衣青年正是大师兄杨铁崖,另一个黄袍道士,却是昨日拜会师父公孙叹的有天道长。昨日师父将这有天道长敬若上宾,两人饮酒论剑,好不潇洒快活,眼下他怎的跟杨铁崖性命相搏? 此处素有“小蓬莱”之称,白云回望合,青霭如看无,景色本最妩媚迷人。杨铁崖与有天道长正自激斗,如天外勇士,如画中飞仙,二人武功俱是一流,矫若惊龙,超凡洒脱,一招一式,美伦美焕。 林慕寒盯看良久,不由如醉如痴,竟分不清二人的拼命还是校武,又见剑起罡风,水花轻溅,飘扬泻洒,水雾粉雪,随风悠转,最终化为缕缕青烟。 眼前二人上下翻腾,忽听那黄袍老道暴喝一声“着”!他手中“血蛇剑”蜿蜒灵动,直如一条血蛇咬中杨铁崖右胸!杨铁崖一声惨叫,滚倒在地,孰料那老道凶恶无比,踏上一步,又是一剑刺落。杨铁崖奋力还击,一剑刺中有天道长小腹,自己胸膛也被他一剑刺穿…… 林慕寒大骇,将公孙书宁轻放到草坪上,飞奔几步,抄起杨铁崖的长剑,猱身扑上。 有天道长捂着肚子,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半面道袍早已染得血红,原来他被刺的这一下也着实不轻。眼看有天道长无心恋战,且战且退,林慕寒打起百倍精神,一招一式毫不含糊,“至尊剑法”使得滴水不漏。 第9章 有天道长适才剧斗受创,此时堪堪招架得住,见林慕寒攻守紧密,又势如猛虎,心知又遇到了强敌,他身经百战,处乱不惊,与林慕寒又是一番狠斗。 林慕寒心中突然澄明,昨日这老道与师父促膝说剑,对师父这套“至尊剑法”之精要定然熟稔,眼下便是师父“剑圣”公孙叹亲自来,也未必轻易取胜,现下自己以这套剑法对敌,倒是不明智了。想到师父对人缺乏戒备之心,轻易就将剑法讲授与人听,虽出于挚诚,到头来免不了被人所用,落得冥顽不智之名。 林慕寒心中恼恶,骂道:“你这奸贼,骗学了师父的至尊剑法!” 有天道长嘿嘿一笑,用沙哑的嗓子应道:“世人都道公孙叹剑术虽然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为人却迂腐顽固,不识好歹,贫道昨日有兴会过,才知世人之言,绝非虚妄。” 第十四章 林慕寒大喝一声,道:“今日要你和你偷学的剑法,一并埋入黄土!” 有天道长微微一笑道:“贫道受人之托,蒙天赐福,如今大功告成,何须与你这等浑人纠缠下去,咱们就此别过。”说着急风暴雨般连攻数剑。 林慕寒心下明白,有天道长这般强攻之后,便是全身而退,攻得越急,退得越快。 眼前红光一跳,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在林岫间射出耀眼的金辉。林慕寒心道,待我使出“旸谷三剑”,看留得下留不下你!剑随心到,第一式“红日初旸”施展开来,长剑跳跃间,逼得有天不敢再急攻猛刺,第二式“天下闹红”紧跟着使出,万条金光齐射向有天道长周身。 “旸谷三剑”乃紫芝坞女主摒思绝虑,创出的天下无双剑法,世人未识,有天道长哪曾想到眼前这毛头小子有此神技?眼看灿烂红日之下,林慕寒娉婷舞剑,好不潇洒,那剑式与红日初升相和,真是天衣无缝,端的美妙绝伦。那剑招不仅好看,而且杀气腾腾,有天道长四周全无退路,惊骇之中,已是周身中剑。 有天道长心知今日之事,已然无幸,不如破釜沉舟,险中求胜,横剑当胸,正是天下第一守势——海天一线,血蛇剑旋即闪过林慕寒正面,剧颤着袭向林慕寒后背脊椎一线的大椎、风门、心俞、命门等大穴。这道长出剑时那剑尖常使人有歪歪斜斜,似是而非的错觉,但临到近时又丝毫无讹,专刺人身要害大穴,最易令人上当。尤其极端的是“逸尘剑法”最后一式“濯冠涤缨”,竟然是与敌偕亡的狠招!有天道长被逼无奈使出这最后一击,乃是毕其功于一役,性命相搏。 林慕寒见那血蛇剑狂舞着刺向后身,招数诡异,心知不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哪里容得细想?“旸谷三剑”第三式“无心三窍”已然使出,手中长剑先在后身一扫一卷,势如风暴,攻守一气哈成,无论身后多少劲敌也会被这奇特谲诡的剑法拒于千里了。那长剑飘摇着直如惊涛骇浪,一波波涌向身前,又绵长汹涌地向外推去。剑气纵横之间,有天道长的血蛇剑早扭曲成怪形,斜刺向一边,有天正自骇然,突见林慕寒剑尖暴起,眼前一团赤芒快速流神,旋即化做一道金线,刺向青蒙长空…… 有天道长当胸已被那团赤芒扫中,整个身子随着长剑腾空而起,那金光一闪即逝,有天已被林慕寒一刺一挑,甩到空中。 林慕寒使完惊世骇俗的一剑,犹自剑指青天,鲜血顺剑尖汩汩流下,那有天道长的尸首已被挑到十丈开外,跌落溪中。清清碧波,一片嫣红…… 林慕寒挑死有天道长,俯身察看杨铁崖伤势。杨铁崖中了穿胸破肚的一剑,鲜血横流,气息奄奄,眼看活不成了,他心中悲痛,泪水直流,连连唤道:“大师兄!大师兄!” 杨铁崖睁开双眼,微微一笑,断断续续道:“林兄弟,你……不要怪我……” 林慕寒不由自主狠狠点了点头,道:“我已把那个老道杀死了,他是铁衣教的帮凶呢,还是灵石回风那个狗贼?” 杨铁崖一脸苦笑,道:“杀得好,那老道只是朝廷买通的一个杀手,他到圣剑门是为了杀死我的。”勉强说完这几句,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想是肺叶被穿透,命在俄顷。 林慕寒将他抱起,哭道:“那杀手为什么要杀你?” 杨铁崖苦笑道:“因为,我就是灵石回风组织的首领。”林慕寒一惊,险些把杨铁崖身子抛在地上。 杨铁崖强打精神,说道:“朝廷视民间抗金义军为匪类,组建了灵石回风这个组织煽动破坏。我就在这个组织的第一首领,代号‘灵石’,那燕驭轲是我的副手,代号‘回风’。” 林慕寒心念一动,想起昨夜燕驭轲听了埙声,莫名惨死,死前大呼“灵石,你好狠毒”,难道是竟然被杨铁崖害死的? 杨铁崖见他满脸疑云,微微一笑道:“燕驭轲是我杀的。” 林慕寒见他笑得颇为自得,神色惨然,喝道:“灵石回风一起在江湖上做恶无数,你怎会无端杀死同党?怕是二狗争食,互相仇杀吧,真是大快人心!” 杨铁崖神色转而凝重,道:“林兄弟怎么骂我,我都不怪你。从前灵石和回风两个人是带头做了不少坏事。可我身为朝廷命官,所作所为实出于无奈,此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瓦解了紫芝坞、黄山派等几个门派之后,我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当我和回风来到圣剑门,公孙剑圣待我很好,还把书宁许配给我,我和书宁又是真心相爱,所以我就想彻底远离原来的生活。” 林慕寒心中感慨,喃喃道:“书宁妹妹确实是好姑娘。”扭头望望不远处躺着公孙书宁,幽幽叹了口气,续道:“她还没有醒转来。” 杨铁崖也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公孙书宁,伤处被牵动,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林慕寒见他呼吸急促,伤势颇重,心下一软,道:“大师兄,我去找医生来吧!” “不……不必了……我活不成了,我也不想活下去了!”杨铁崖断断续续道,“我背叛了灵石回风这个组织,燕驭轲却没有。在圣剑门里,我们走向两条不同的路了……我私里金盆洗手,不再为朝廷卖命,只图能和书宁过上安逸快活的日子……前几日,朝廷密旨派我们去颠覆鄱阳帮杨逊之、郭元振我也是置之不理……可那燕驭轲却是执迷不悟,还道我色迷心窍,颓废沦落,不思为朝廷效力,我和他越来越僵。” ------------------------------------------------------- 第十五章 林慕寒长叹一声,道:“原来后期灵石和回风明合暗不合,那你为什么杀他?” “嘿,我迟早要杀他。有他在,我怎能过安生日子?向铁衣教下战书,挑拨两派决斗,都是他一手干的。”杨铁崖恨恨道。 林慕寒插口道:“我与燕驭轲无冤无仇,我又没做错什么,他为什么拿我做棋子,为什么害我?” “嘿嘿”,杨铁崖干笑几声,道,“你心地虽善,却最不安分,又好冲动,他用你做棋子,才能把这盘旗走活嘛!若把你换成别人,这事也许就闹不起来了。他为了他自己的大事,只得不顾及你的死活了。” 林慕寒喃喃道:“燕驭轲如此了解一个人,真是阴险。” 杨铁崖又道:“我屡次劝他住手,不要再害江湖义士,他却不听,我内心也很是为难。” 林慕寒咬牙切齿道:“今日圣剑门几乎灭门,铁衣教损失想来也不小,那败类的阴谋再一次得逞了!” 杨铁崖道:“他很有本事,心智极高,不然朝廷也不会让他加入灵石回风这个组织。我不能看他继续作恶,也不想被他一次次要挟,这才下决心除掉他……那日我在他酒里下了奇异毒药,使得他只要听到我的埙声,就会毒发身亡!” 林慕寒浑身大震,这种奇异毒药当真闻所未闻,埙声杀人,更是不留痕迹,想起昨夜燕驭轲痛苦万状,暴毙埙曲之下,心下又是骇然了一回。 杨铁崖嘴角一歪,笑道:“林兄弟没想到吧。”林慕寒默默点了点头。杨铁崖又道:“大路也是我杀的,他不是灵石回风的人,只是你和我在圣剑门的好朋友。既然被他窥得一些隐秘身世,我不得不飞锥杀他灭口。” 林慕寒惨然道:“你多杀了个大路,也是于事无补。” 杨铁崖淡然道:“当初我还想杀你灭口,只要能安生呆在圣剑门,我什么都不顾了,现在想想,颇觉后悔,实对不起大路和你。”林慕寒默默道:“你太执著了,心窍被迷。” 杨铁崖不置可否,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甩掉你和紫芝坞女主的追赶,返回圣剑门,不料这时候铁衣教的好手已经大举围剿了!铁衣教遣来的这批人都是好手,要一雪上次病公子所受的耻辱。他们一边放火一边暗箭伤人,很多圣剑门的兄弟惨遭屠戮。圣剑门里好多兄弟其实都是灵石回风的属下,足有一百六十多人,在这次战火中,死的死,逃的逃。” 林慕寒心中又是一惊,没想到八百圣剑门弟子里,五分之一竟然都是灵石回风安插的奸细,只是灵石背叛,回风横死,这些旧时部属都成了无头之鸟,难以全身退却,想来大多死于战火之中。抬眼遥望圣剑门,此时火光已经很小,还不知师父公孙叹、紫芝坞女主还有小路路难行有没有躲过这场劫难。 杨铁崖猜中他的心事,道:“师父和那婆婆武功盖世,不会有事,这二人为人处事,却大大的不敢恭维了。 第10章 尤其是师父,徒有剑圣虚名,全无半分察人之能,更听不进一句逆耳之言,致有今日之祸!” 林慕寒知他所言不错,公孙叹虽然剑法无双,胸中哪有半点韬略?若不是他一昏再昏,圣剑门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却听杨铁崖冷笑几声,继续道:“我杀进圣剑门,只为救出书宁,其时她一人苦战铁衣教病公子郭旌阳,身受重创,我仗剑急攻,退下强敌,把书宁救出来,背负到这里。” 林慕寒“嗯”了一声,道:“你把书宁妹子托付给我,转身而去,怎的和那有天道长厮杀在一处?” 杨铁崖接道:“我还未返回圣剑门,半路被这老道截杀。原来朝廷探知我想脱离灵石回风组织,雇了杀手来取我性命。想不到堂堂澄虚山剑池派有天道长也做朝廷爪牙,想不到,当真想不到。” 林慕寒自言自语道:“原来这老道是混入圣剑门的杀手,寻大师兄晦气的,不怪大师兄大意,此等事情,万难防范。”杨铁崖面朝青天,长叹一声,道:“那老道武功果然了得,我不是他对手,多亏林师弟为我报仇雪恨,愚兄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林慕寒叫道:“莫要胡说,你和书宁妹妹,都要好好活下去的。”杨铁崖捉了他的手腕,笑道:“你不怪我了么?很好,多谢你!”说完身子一动,手撑地似乎要站起来。 林慕寒会意,扶他起来,搀着他踱到公孙书宁跟前。杨铁崖这一走动,胸腔起伏剧烈,胸口透出的气里,夹着血星,每呼吸一下,便似在喷血。林慕寒心被揪痛,不忍细看。 伤口虽重,杨铁崖依然咬牙挺着,慢慢踱向公孙姑娘。草地上的公孙书宁静静躺着,熟睡一般,全不知适才发生的一切变故。 杨铁崖吃力地弓下身子,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公孙书宁跟前。杨铁崖一阵急喘,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低头在自己心爱的人耳边轻轻呼唤着“书宁……书宁……” 他连唤了几声,公孙书宁竟然奇迹般得悠悠醒转,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杨铁崖那熟悉的脸庞,惊喜交加,脱口道:“铁崖-……” “书宁,是我。”杨铁崖见爱人醒来,陡然间精神百倍,喜道,“你终于没事了,好得很。” 林慕寒见杨铁崖突然面露红光,心中一凛,暗道,难道这便是世人说的回光返照么?斜乜了他一眼,不禁悚然惊惧,眼前大师兄的容貌,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模样。 公孙书宁一把将杨铁崖搂在怀里,说道:“刚才是你把我从剑林火海里救出来的?” 杨铁崖再也打不起精神,大咳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公孙书宁衣衫上…… 第十六章 公孙书宁大惊,叫道:“铁崖,你伤得重么?铁崖……”无论她如何招唤,杨铁崖没有再应一声,头往旁边一垂,重重地倒在爱人怀里…… 一颗鸡蛋般大小的吹埙从杨铁崖怀中滚出来出来,在草地上不住打转,红艳艳的埙上,似乎盘着几条金龙…… 林慕寒泪流满面,良久才低声道:“妹妹,铁崖就是灵石回风组织的首领,从前的江湖悬案多是他一手而为。但他认识了妹子你,就弃恶从善了……” 公孙书宁大声喝斥道:“我不管什么灵石回风!他是我的铁崖!” 林慕寒擦干眼泪,又絮絮叨叨跟她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公孙书宁毫不理睬,抱紧杨铁崖,柔声道:“你认得我吗?”杨铁崖哪里能答? 公孙书宁道:“啊,你看不见我。”转过身子,让艳阳照在自己脸上,眯着眼睛又问:“铁崖,这下你看得清了么?” 林慕寒呆呆地瞪眼看着,心道义妹神智不清,心下一酸,低声劝道:“他已经死了……” “铁崖,那边就是鼎湖峰,你还抱我凌空飞渡吧……”公孙书宁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林慕寒听她自语,想起当日间这对玉人绳索飞渡之景,转眼物是人非,恍若隔世,不禁又洒下泪来。 公孙书宁坐在地下,将杨铁崖身子紧紧抱在怀里,把脸贴在他的脸上,神情很是欢喜,低声道:“活在这世界上苦得很,你受够了苦,我也受够啦。咱们走啦,好不好?” 林慕寒见了这般情景,不禁暗暗叹息,只见公孙书宁的头渐渐垂下,搁在杨铁崖肩上,两人都不动了。林慕寒一惊,叫道:“妹妹,妹妹!” 公孙书宁恍若不闻。林慕寒俯身轻轻扳她肩头,公孙书宁随势后仰,跌在地下。 林慕寒失声惊呼,她胸口插了一柄小剑,早已气绝。原来公孙书宁情根深种,一意徇情,短剑透骨抵心,一痛而逝! 林慕寒伏在她的身上,放声恸哭。许久,一声长啸激越响起,声震九宵,四山呜咽。 ------------------------------------------ “燕赵人杰,银鞍白马,秋日射雕平原。啸歌堪苦,弹剑意阑珊,休管世人睥睨,三吁叹,对雨潺潺。孤独酒,喜逢知己,谈笑死生间。 出关!风烈烈,英雄叱咤,易水生寒。暮云冷关河,满座白衫。此去何时见也?扣舷笑,他日相欢!伤情处,君王游戏,壮士去无还。” ——调寄《满庭芳》 这是后人咏叹刺客荆轲的一曲古风,上阕赞荆公英雄盖世人所不识,后喜逢燕丹,屈士起于丘园;下阕却是易水河畔白衣送客之场景,慷慨激烈,最妙却是结末一句,英雄叱咤,不过是君王之游戏耳,道出人世无限感慨。荆轲刺秦王失败后,燕国太子丹不事强秦,投辽东衍水而死。辽东的燕国子民为纪念太子丹,遂称衍水为“太子河”,直至今日。这燕东之地,自古多出慷慨悲歌之士,话说这南宋年间,江湖上出了一位大英雄,人称“剑魔”独孤。 关于“剑魔”独孤的传说很多,然而真正知道他的身世武功的却是没有。江湖上的人都道他有一身来历不明的高超剑术,一人一剑纵横天下,未遇敌手,此人行为举止大悖常人,且出手毒辣,多令江湖豪客望风远遁。这一日,江南四公子每人接到一封书信,信上说,燕东大侠独孤相邀江南四公子于五月初五端阳日在京都临安孤山比剑。 这吴越之地自古多才俊,江南四公子早年投拜明师学艺,都以剑术闻名,均是吴越之地罕逢对手的人物。这四人便是林慕寒、郭旌阳、萧洞玄、杜梦乾。其中林慕寒尤为出众。 铁衣教血洗圣剑门虽说是惊天大事,但其事终究不是林慕寒一人左右。那场战役中,铁衣教主陆文龙重伤身亡,紫芝坞女主为救护公孙叹也死在大火之中,林慕寒虽亲历杨铁崖、公孙书宁惨死,历经沧桑变故,忽忽数年过后,才发觉自己虽然一心惩奸,到头来实是不关大局的外人。圣剑门已经灭门,公孙叹又时常追着林慕寒请教“旸谷三剑”,林慕寒毅然离开仙都,重新行走天下,不久投靠了铁衣教。郭旌阳见林慕寒不计前嫌,一心报国,由愧疚而敬佩,遂与他结拜为生死知己。因林慕寒其剑术高超、为人处事不可挑剔,不几年,便在江湖上博得个“无双公子”的美誉。 然这江南人物,自越王勾践以下,终究缺少大英雄的浩然之气。 五月初五日,天色晴好,孤山之上,一宇方亭之内林慕寒等四人环亭而坐。亭外里许之内,围了上千看客。江南一带的三教九流,无不来看这百年难见的奇事。四公子接到战书的这一个月来,江湖沸腾起来,人们纷纷谈论猜测这场争斗到底谁是胜者,论单打独斗,恐怕难有人是剑魔的对手,如果四人联手,或有胜算。一个月里,临安城内赌坊生意兴旺异常,好赌之人纷纷投下赌注,大多是希望四公子打败对手,扬吴越威风。四公子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藉此扬名江湖。 月圆了又亏,这五月初五日,终于是到了。 孤山之上,围观的人群首先躁动起来,四公子抬眼望去,见人群陡然向两边闪出一条道路来。路中间走来一条黑大汉,步履沉重,直奔凉亭而来。此人年纪三十多岁,一脸虬髯,身长体阔,英武不凡,背后背一柄宽大的黑剑。黑汉子快步走进凉亭,施施然一拱手,道:“想必四位就是了。” 四公子早已起身站起,林慕寒恭恭敬敬道:“邀战我四人的独孤大侠,便是足下?” ------------- 第十七章 来人呵呵一阵怪笑,闪身来到一块宽阔之处,叫道:“你们一起上吧?” 围观的人立刻轰闹起来,比剑尚未开始,气氛已经令在场的人兴奋雀跃。 “我先领教阁下的高招!”说话的是四人中武功人品均是最强的“无双公子”林慕寒。只见衣袂飘然而动,身形已然飘然来到独孤的身前,举手之间潇洒已极。“在下林慕寒,”一边说一边抱腕,“请出剑!” 独孤正眼观瞧,眼前这少年神情轩疏,气度不凡,手中横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独孤也不客气,冷哼一声,抽出背后黑剑,向林慕寒当胸削来! 林慕寒微微一怔,一转手腕,“旸谷三剑”第一式“红日初旸”去拨来剑,只听“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之际,手中宝剑赫然断为两截! 林慕寒立在当地,大惊失色,此剑剑名“情思”,乃旷世宝物,初是紫芝坞女主遗物,为了这次邀斗,特意辗转从师父公孙叹那里借来,万没想到,只此一下……想到这里,林慕寒不由得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千万个念头纷至沓来——剑已断,还比什么? 第11章 难道这个独孤内力超群震断宝剑?自己连对手武功路数尚未看清楚,便这样败了?“无双公子”的半世英名就这样付之流水?!此剑是师父毕生的爱物,万刃不损,明明跟师父说比剑结束既完璧奉还,可如今…… 面前的独孤仰天哈哈大笑,林慕寒却充耳不闻。 这时,萧洞玄、杜梦乾二人走近林慕寒,道:“林兄且请回避,我二人讨教这位先生的高招。”林慕寒愣愣地往后退了几步,依旧脸色木然。 这萧洞玄、杜梦乾二人本是一师之徒,乃雁荡山至一真人座下最得意的两大弟子。二人十年前就已拜师求道,至今道教修为已有小成,武功修习已臻化境。眼见敌强,这师兄二人拿定主意联手相拒。萧洞玄、杜梦乾二人拔剑出鞘,凝立不发,目光死死盯着“剑魔”独孤手中的那炳黑剑。 那剑长约四尺,一拳多宽,更为惊奇的是厚度足足两指开外,不见剑锋,一瞥之下,分明是一块黑沉沉的黑铁!这把厚重的钝剑如何削断林慕寒手中那把削金断玉的“情思”剑呢?二人端详半晌,百思不得其解。 独孤见二人发呆,朗声叫道:“出剑吧!” 二人这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一使眼色,分从左右猱身急上。只见独孤脚步一阵踉跄,急急往后退了数步,将手中怪剑横扫,将二人拒在战圈之外。 萧洞玄、杜梦乾二人剑法轻灵飘逸,大得道家逍遥无为之妙旨,此时二人联手拒敌,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套“天籁”剑法使得天衣无缝。 独孤拿重剑去磕二人手中宝剑,却始终差之毫厘,原来那二人早就学得精了,不能因为兵器不如人而讨了败仗,只顾围着剑魔游斗,耗其心神,出奇不意,以图战而胜之。 剑魔独孤有力无处施展,一时攻敌不下,大为着恼,喝道:“这算什么比剑!”额头已然大汗淋漓,显然处在下风。 萧洞玄、杜梦乾二人见有机可乘,齐喊一声“着”!两人双剑分刺独孤左右臂。独孤暗叫不好,身往后退,双手执剑,往来剑剑身拍下! 只听“镗琅”一声响过,两柄吹毛利刃的宝剑被齐齐压断,直至护柄。萧洞玄、杜梦乾只觉一股大力直透手腕,手中剑柄竟也拿捏不住,掉在当地。二人脸色涨得通红,万没想到,那黑剑的剑身也是无坚不摧! 剑魔立在当地一阵狞笑,叫道:“谁还和我比剑?” “郭兄,这……”萧洞玄、杜梦乾二人回转身来,对郭旌阳欲言又止,心中大是不平。 郭旌阳立起身来,缓缓向前踱步,病恹恹的一副苦态。郭旌阳自小身体羸弱,从父学武之初,实为强健身体。如今郭旌阳的武学造诣已不让乃父,这病恹恹的身子却似一日不如一日。 病公子走近几步,却不再拔剑邀斗,干咳几声,开口道:“我等四人学艺不精,败在先生手下了。却不知道先生手中这旷世奇珍从何处得来?还有先生身世来历,当世之人更是只听传闻,不得其详。今天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能否听阁下道明,让我等输得心服口服?” 说着用眼睛一扫围观的人群。人群轰然叫好,纷纷应和。 “剑魔”独孤呵呵一笑,道:“俺是个粗人,不似你们这般斯文,叫说俺便说了。俺家住辽东兴隆山下,那山本来叫窟窿山,山顶有个透天的窟窿,据说唐太宗亲征高丽时,手下大将的薛仁贵一箭射穿的……” 众人听着,都“哦”了一声。 孤独施施然走到“云亭”里坐下,招呼四公子围坐过来,继续道:“俺其实叫刘大,身下还有个弟弟刘二早死了,父母死得早,剩我一个人种田为生。那天邻居王家种田时从地里挖出一块黑铁……”说着,眼睛望着手中的黑剑,目光中溢出喜悦的笑容。那四公子听到这里,面生疑云,惊诧万分。 “那铁块既重且大,王大爷想把它从地里搬走,找了三四个健壮青年也搬它不动。后来求到我头上,我也是庄稼人,可比他们力气大,一手提了就走,回头问王大爷,这东西放在何处?王大爷支吾半天也没答上来,最后说把这无用的东西扔得远一点才好。俺心里舍不得,这么大的块铁,留着让张铁匠打个犁镫岂不是好?我就把它提回家了。身边的人开始给我叫好喝彩,说我力气大,很快全村人都知道这事了。 ------------------------------------------------------------------------- 第十八章 ----------------------------------------------- 本章黄药师终于出场了…… ----------------------------------------------- “可谁知道,后来那张铁匠忙了一整天也没把这黑铁熔化,我只好拿回家放着,找来我们村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让它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那先生看了半天,说只认识黑铁上刻的那四个字,一面是‘剑魔’、一面是‘求败’。说大概是一把剑,一把天下无敌的怪异宝剑,可他又说不能确定,有谁见过怎么粗笨的剑呢? “我一听急了,抬剑向桌子划去,应手处,那木桌散为两片,哈哈,原来真是一把剑呢。这老先生没有骗我。我留他吃饭。我问他这剑是否真的是天下无敌?他只是摇头不知。 “后来,我拿着这剑,到邻村去找关铁匠。关铁匠快八十岁了,据说年轻时候给岳飞元帅和宗弼(完颜宗弼,既金兀术)元帅打造过宝剑。我想他见过的宝剑一定不少,见识很广,家里也一定存着不少宝剑。可他居然也没见过我这奇怪的兵器,更不知道能不能称做天下第一了。我急了,将他家墙上挂的,箱里藏的宝剑统统翻了出来,和我这剑比个高下。哈哈,那些宝剑呀,只要碰一碰我这黑铁,就断为两截了,转眼关铁匠家一地都是断剑头。那关老头看得有点心疼了,跟我又哭又嚎,喊道,你的剑是天下第一,你快给我走!我觉得无趣,便回家继续种我的田。 “从关各庄回来,村里人开始叫我‘剑魔刘大’,我知道,因为我的剑上有剑魔这两个字。后来关各庄的人也这么叫起来,十里八村都传开了,都知道我刘大对剑痴魔,更有一口无敌的宝剑。我开始觉得剑魔刘大的叫法不大入耳,就又找那个老学究帮我改改名字。他想了想,说,就叫刘达吧,取兴旺发达之意,大达同音,也不至让父老感到突兀。后来有一天,那老先生又跑来找我,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说我这个刘字是由独孤改来的。刘秀后代刘进伯失陷于匈奴,与匈奴女生了个儿子,我记得叫谷蠡王,他自成独孤部,后融进鲜卑。北周有个独孤信,其大女儿为北周皇后,四女儿为李渊母亲,七女为杨广老娘,隋唐皇族都有了鲜卑血缘。那老先生这么说的,而且料定我原来应该姓独孤的,我应该叫独孤达的,而且祖辈不住在这个村里。我牢牢记着自己的祖先的名字,从那以后,我开始告诉别人我真名叫独孤达,虽然刚开始自己和村中老幼都很别扭,但时间一长,大家就习惯了。 “没多久,俺就离开了老家,因为好奇吧,我真想知道,我这剑是不是天下第一,是不是象剑上刻的字那样,求一败而不可得。我出了山海关,一路从大都出来,遇到很多有剑的人,我就和他们比,结果没一个及得上我的“求败”的。渐渐的,那些和我比剑输了的人都管我叫剑魔独孤求败。哈哈,满受听的。 “后来我听说吴越有四位公子,以剑闻名,便托人捎来书信,跟你们比上一比。哈哈,你们的剑真的不行,看来我这块黑铁真的是天下第一了,哈哈哈……” 众人听得惊惊骇骇,继而嗔目结舌,原来如此。这人根本不懂得剑法,不会武功,凭着力大和锋利的玄铁重剑便驰骋江湖多年!是谁创造了这剑神呢?创造者本身恐怕都还不知道。刘大着魔的不过是他的剑是不是最锋利的利器罢了,他甚至连什么是比剑都不清楚,可他就是让当今剑术一流的江南四公子俯首称臣!可叹! 人间事就这般奇,有多少由着你的性子来呢? 萧洞玄听到这里,再也按奈不住心头的怒气,叫道:“我杀了你这鸟人!”众人一听,心中一凛,这文质君子也口出脏话,眼看便要取这无知汉子的性命。 病公子郭旌阳一把把他抱住,惨然道:“萧兄算了,这万事万物自有它存在的道理,也许它并不合理……” 刘大一楞,气哼哼说道:“你们这些人好生小气,短了几柄剑器有什么了不起。咱们这便告辞了。”说着,转身下山,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绿树掩映之中…… 四位公子呆呆地站在孤山云亭里出神,那些围观的人群早就散去,不过他们并没有完全听清楚刘大所说的那些话,还在争论不休,偌大的临安城还在传说着“剑魔”独孤求败这样那样的故事…… 【作者注】《满庭芳》一词,系作者原创。 江南四公子败给了“剑魔”独孤求败,心头郁郁寡欢,接连数日在临安城“君子”酒楼把酒销愁。 这一日,四人又是熏熏然有了醉意,病公子郭旌阳一脸疲塌,叹道:“三位仁兄尚且和那厮斗了几个回合,哈哈,我连剑都没敢出就自认败了,哈哈……”笑到最后,无限苦涩。 萧洞玄、杜梦乾在天下英雄面前折了威风,二人最是不服气,顿足捶胸,嘘声不已。 第12章 又有几人想到本该是一场精彩剧斗就这样草草的离奇收场呢? 林慕寒长叹一声,忽道:“皇帝由孝宗到光宗,又到现在的庆元皇帝赵扩,没有一个思念收复故土。陆教主仙逝六年,咱们铁衣教尚无人出来把持大局,长此以往,我教必衰败无疑,大业何日能成!”说着嗟吁不已。 另外三人听了,俱是忧心忡忡,都齐齐转过头去,向酒楼一个墙角处望去,盯看了一会墙壁,然后不住摇头。 临座却有两个书生,一个一身青布衣衫,看年纪二十岁上下,精神清矍,洒脱峻朗,另一个年长几岁,一袭白衣,很是朴素,脸色黝黑,不似前一个那般儒雅文弱。这二人一直在看着四位公子,嘴角露着浅浅笑意,此时目光随着四公子向墙角望去。 第十九章 黄药师黄药师…… ------------------------------ 只见那雪白的墙壁上画一只怪鸟,巴掌大小,似振翅高飞的大鹏,奇怪的是那鸟居然没有头。 那两个书生看得有趣,起身走近仔细再看,果真是一只无头大鹏。青衣书生道:“店家,这里画只无头大鹏是何用意?” 那店主就在左近,听有人问话,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说道:“这个自有深意,却是不便细说。”青衣书生仔细打量那店主,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材稍胖,慈眉善目,说话也是慢吞吞,极是和善。 这时,里屋门帘一挑,走出一个青年女子,朝店掌柜的一招手,说道:“当家的,你过来一下。”那君子楼胖掌柜呵呵一笑,就往内屋走,不再说话。走过四公子桌前时,朝四人点头示意,显然熟稔。 “黄贤弟请看,这里备有笔墨,却又是何意?”白衣书生用嘴努了努旁边精致的高脚书几,说道。 那黄姓书生也不答话,提起笔来,蘸满墨汁,刷刷点点,不假思索地补画了鸟头,那大鹏有了眼睛,若活了一般,恰似在九霄盘桓,直欲破墙飞出。黄姓书生一时兴起,又提笔在旁写了几个大字——“鹏飞万里,其志岂凡鸟能识哉!” 兴由所至,几个字写得神采飞扬。 青衣书生提毕,将笔置回原处,抚掌而笑,道:“戴兄,黄某这字如何?” “愚兄不及,愚兄不及呀,哈哈哈……”二人同时一阵欢笑,待转身正要重新落座时,脸上笑容不由僵住了。 那江南四公子竟齐齐跪在青衣书生跟前!黄、戴两个书生登时呆住了。 林慕寒一把抓住黄姓书生的裤管,脸上露出兴奋亲昵之色,大叫道:“教主!” 那青衣书生用力往后一拽,却哪里挣得脱?四公子拦在当路,走又走不脱,便唤道:“店家,这四位公子乘着酒兴在这里闹事了!” 胖店主和他年轻夫人一起走了出来,去搀扶林慕寒起来,嘴里咕噜道:“四位堂主不要在这里胡闹了。” 林慕寒哪里肯起,听他大声叫道:“老马!你还不快跪下,向教主谢罪!”说着,用手使力一指墙上那只大鹏,“你看!”由于他心中激动,那手指微微颤抖。 马店主一看,脸色立时变了,身边的貌美妇人也是张大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稍倾,这一对男女也跪倒在那书生面前,兴奋地连叫“教主”。 青衣书生眼见这六人喜不自胜,心花怒放的样子,心里更加困惑,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马店主慌忙道:“我们盼了你很久了,快扶教主上座,其中因由这就讲与教主听明。”说着,六人拥黄姓书生进了内堂。书生无奈,回头叫道:“戴兄在此稍等。” 书生进了内堂,只见墙壁上挂着一幅人像,身批战甲,手持双枪,俨然便是岳飞元帅手下大将——双枪将陆文龙。林慕寒在画像前毕恭毕敬点了一柱香,递给书生示意给那画上之人进香。 书生依言进了香,刚转过头来,那几个人又是跪了一地,齐刷刷地喊道:“恭迎铁衣教新教主升座”,直似事先就已商量好了一般。书生被拥到正中雕龙木椅上坐下,这六人才在两旁恭谨落座。 林慕寒道:“区区在下是铁衣教青龙堂主林慕寒,这几位是白虎堂主郭旌阳、玄武堂主萧洞玄、朱雀堂主杜梦乾、乾坤左使马钰、乾坤右使孙不二。敢问教主名讳。” “在下认得几位,孤山一战,惊动江南,我曾前去观战。这君子楼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与马掌柜和孙氏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堂主什么的却是不大明白。”书生道,“在下姓黄,名药师。外面的是我同窗,姓戴名复古。” 孤山一战,四公子显然不愿再提,林慕寒打个哈哈道:“黄教主,我铁衣教创教始祖便是岳王帐下大将陆文龙。” 黄药师听到这里,不禁“哦”了一声,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墙上画的正是双枪将陆文龙,回头仔细看了看,那画上之人只有四五十年纪,英姿逼人。画像正上方正是岳元帅手书的“还我河山”四个大字,笔力虬劲,力透纸背,令观者肃然起敬。不需多问,这铁衣教派的宗旨便是驱逐蛮夷、还我河山。 林慕寒凄然道:“岳元帅被害死后,陆将军退隐江湖,联络岳元帅旧部张宝、王横和民间抗金义士手创铁衣教,意在直捣黄龙,我还大宋江山。可如今,事未成,教主已然撒手人寰!” 黄药师听着,不由悲从中来,大宋自立国以来,战争不断,先是北拒大辽,而今辽灭金至,每位皇帝都在是战是和之间摇摆不定,每每失去抗敌先机,至今北面称侄,苟且偷生,害得无数子民哭干了眼泪! “教主仙逝以后,我等推举不出有德有才的新教主,便想了个画鸟的法子,等待有机缘之人。今日,天赐教主到此,实乃我教万世之福!适才教主画鸟题字,胸怀远大,我等实是不及。从今往后,我等愿由教主驱策,共建大业!” 黄药师还要推脱,众人不住地倒地乱拜起来。 林慕寒又向黄药师详尽讲述了铁衣教人员装备活动情况,原来如今铁衣帮有十多万帮众,以江浙沿海一带渔丐为主要力量。 林慕寒末了又说:“几年前,朝廷派出灵石回风这个组织颠覆了紫芝坞和圣剑门,朝廷爪牙也混入了我教捣乱,圣剑门一役,对铁衣教的破坏极大。为了防止小人再次混进铁衣教,后来教中弟子便立下了个规矩:但凡入教之人,必须犯下一个案子,以示跟赵宋王朝彻底决裂,日后才不致轻易叛教。” --------------- 第二十章 黄药师听了,叫道:“你们让我做贼么?”心中不免有一些惶恐,暗自叫起苦来,这群人哪里是抗金?分明是造反嘛!正要分辩,六人吵嚷着询问新教主何时纳这投名状。 黄药师怎么肯依,正要拒绝入教,却听外面乱了起来,嘈杂声一片。听声音是戴复古跟人吵了起来。 七人急出内堂,却见戴复古跟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乞丐互相戟指乱骂。戴复古见黄药师出来,伸手把他拉住,道:“黄兄你来评评理,我见这邻桌乞丐可怜,便赏他一只鸡腿吃,可谁知这厮不识好歹,竟然将我整只鸡抢了过去!” 那叫化一扶身后的大酒葫芦,咧嘴一笑,道:“兀那书生,好生狡辩。你是不是好意,叫化自然明白,你嫌叫化脏,想扔个鸡腿打发俺走么?哈哈,俺可不稀罕。再说也没抢你整只鸡,我只不过掰下鸡屁股吃了,又把鸡还给你啦,哈哈。” 戴复古气得叫道:“好个油嘴滑舌的叫花子!你那脏兮兮的手爪抓过的东西哪个还敢吃!” “油嘴拜先生所赐,”叫化也不着恼,笑容不收,摸摸油嘴说,“滑舌么,却在这里!”言未必,手中打狗棒向前一送,已经插在戴复古的口里,动作飞快,在场没一个人看清楚那丐什么时候出手的。戴复古嘴被竹杖插得生痛,叫又叫不出来,呜呜乱哼。 叫化又道:“连竹杖都吃,还怕叫化脏手摸过的鸡!”声音凛然,显然动了怒气。 黄药师正待赔礼,一边的病公子郭旌阳已经按奈不住,叫道:“哪里来的杂种,在这里撒野!”亮出宝剑,要削那丐的脑门。 那叫化也不惊慌,依旧笑口常开,收回手中竹杖,向后一掠道:“那就讨教这位小哥几招!打不过叫化可不许哭!”说着,将竹杖舞得车轮一般,却凝立不发。 郭旌阳正待攻上,一眼瞥见青砖地上刚才那丐所掠之处,有两道长愈一丈、深愈寸许的足痕,方知道今日遇了强手,一时不敢贸然出招。 戴复古在一旁看得惊惊骇骇,捂着伤嘴,不敢出声。 二人对峙良久,郭旌阳终于开口道:“兀那乞丐,报上名来,郭某不杀无名小卒!”那丐嘿嘿一乐,道:“叫化姓洪行七,丐帮八袋弟子,平生只爱两样,一个是吃叫化鸡,一个是和人打架,哈哈……” 郭旌阳一听,这丐帮乃江湖第一大帮,是一支活跃在淮河以北的重要抗金力量,要是能纳到我铁衣教来,何愁大事不成!想到此节,不由心潮澎湃起来。 郭旌阳正按耐不住激动,听洪七道:“叫化有命在身,无心在此结仇,我们点到为止,不如比赛刺鸟如何?” 马钰生怕自己兄弟吃亏,抢前几步,喝问道:“请问你要如何比法?” 乞丐不卑不亢,心中似乎早有打算,笑道:“哈哈,简单得很,到外面宽阔之地,使尽生平本事,刺天上之飞鸟,时限以这位滑舌兄台吃完一只鸡为准。” 第13章 说着,用竹杖去挑桌上那大半只鸡,那鸡仿佛生了翅膀,飞向戴复古,戴复古不敢不接,抱着烧鸡不知如何是好,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病公子郭旌阳看看马钰,马钰看看孙不二,三人俱是木然摇头。 郭旌阳又看林慕寒三人,似在让他拿个主意。四公子面面相觑,都不再说话,那飞鸟如何刺得下来? 四人败给无知汉子刘大以后,个个心灰意懒,气随之泄,刚刚从书生身上找回浪莽豪情,此时早已灰飞烟灭。 黄药师也只是唐代传奇文中看过有剑客可以刺下高空飞鸟,亲见却是没有,正自好奇,却见四公子个个表情沮丧,显然又要丢人,忙帮着解围,学着江湖中人的口吻道:“刺鸟算不得好汉,鸟儿又不曾惹着谁了,我们还是以武功论英雄,点到为止。”他料想这四人都有名师指点,剑术高超,前几日败在“剑魔”独孤求败剑下,实有难言之隐,今日当不至于输给这个叫化。 “好好!”洪七伸手拉了郭旌阳的手腕,二人大步走到楼外。 黄药师拉过戴复古,与众人紧跟着叫化出了君子楼。 洪七环顾四周,叫道:“这里没有空地,我们到楼顶比赛!”不由郭旌阳分说,携了他的手腕,一提气,将郭旌阳提到君子楼楼顶。这君子楼有三层,一、二层酒楼,三层客房,乃临安最有名气的酒楼之一,马钰夫妇典当所有家资开了这间酒楼,刚刚经营数月。马钰最清楚,这楼整整四丈高。 眼见洪七轻轻一纵,拉着郭旌阳到了房顶,楼下众人难免一阵躁动。黄药师、戴复古二人自小与书为伴,这等奇事更是生平未遇,半晌回不过神来,适才对乞丐颇为恼憎,时下又敬又佩。 黄药师等众人后退十几步,向楼上观瞧,只见叫化洪七把郭旌阳往屋脊上一放,自己飞身向后跃开。 郭旌阳剑术堪称江南一流,轻身功夫实是一般,楼顶瓦片潮湿光滑,脚下实是站立不稳。病公子郭旌阳站在屋宇一端,情不自禁向楼下看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更是目眩,眼前一黑,身子竟自向前跌倒。 楼下黄药师等人一阵惊呼,幸好那郭少侠没有从楼上堕下来,恰好骑在屋宇之上,大汗淋漓,脸色蜡黄,病恹恹的一副苦态。那是林慕寒等人见到的最糟糕的脸。 洪七舞了几下打狗棒,屋瓦之上胜似闲庭信步,眼见郭旌阳双目紧闭,腿脚颤栗,看他被自己捉弄得够受,哈哈笑道:“既然小哥身体不适,咱们改日再会,洪某确实有事,咱们就此别过。”说毕飞身向楼后一跳,人影不见。 ------------------------------- 第二十一章 林慕寒等人还在怔怔发呆,孙不二突然叫道:“当家的,去拿梯子啊!” 马钰等人忙了半天,才将郭旌阳放下,扶到内堂休息,那一张病脸,已无血色。 不等郭旌阳缓过神来,黄药师向戴复古一使眼色,朗声道:“各位留步,我们二位告辞了,入教之事实不是一介书生所能为……” 话没说完,郭旌阳“霍”地站了起来,抢上前拉住黄药师,恶狠狠道:“他可以走,你却不行!哼哼,想走,已经迟了,你已知道我教秘密,我们也拜了教主,岂能儿戏?” 戴复古看了看黄药师,惨然一笑道:“黄贤弟真不该多事画那鸟头。”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叹气,走开了。 黄药师想要挣脱,却不知这病公子哪里来的大力,手腕被紧紧握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无奈道:“戴兄,日后见到我父母,说我尚好,切勿挂念!” 戴复古苦笑一声:“好吧,贤弟保重。这真是秀才遇见兵了……” 病公子郭旌阳眼睛一横,对黄药师叫道:“教主还是先想想如何进献这入教之礼吧!” 接连数日,黄药师俱被软禁在“君子楼”内,每每想偷偷溜走,都被一个唤做陆阡的少年店伴拦了回来。那少年看得紧了,言辞又是极为恳切,若是当真冲撞出去,这少年必将倒了大霉。黄药师发作不得,只能一时屈就做了铁衣教教主,待日后再图脱身之计。 第四日上,黄药师一人坐在红木椅上出神,忽听门有响动,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走了进来。这少年见了黄药师,先是一愣,随后大叫道:“你敢坐教主的座位!”说着,挥拳就打。 黄药师微感诧异,哪里出来这么粗野个小子,见拳头打来,只得闪身一避,那少年学过几手功夫,一击不中,拳脚齐施,再次攻来,“咚”地一声,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黄药师胸口。 那少年“妈呀”一声惨叫,身子直直飞出一丈开外,委顿地上,爬不起来。这时,马钰、孙不二听到声音,慌忙走进内堂,那个干杂役的伙计陆阡也跟了进来。江南四公子俱往各处处理教中事务,这几日却不在临安。 那粗莽少年见来了救兵,立刻来了精神,叫道:“大哥,这人使阴招伤我!” 马钰势窘,忙道:“教主,这是我叔伯兄弟马昭容,早年入我铁衣教,今日从会稽赶来看我。不知他如何得罪了教主?”黄药师心下气恼,转过身去,也不答话。 “教主?”少年马昭容一听,心下慌了,跪拜不起,道:“参见教主。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教主恕罪。” 黄药师冷冷道:“先莫管我是不是教主,你这般不问青红皂白,见人便殴是何道理!”话刚说完,心中不由隐隐作痛。黄药师对江南四公子早有所闻,心存敬慕,孤山一战,四人丢尽颜面,后来自己被逼无奈,做了铁衣教主,方知四人志存高远,有抗金报国之志,不由感激钦佩。几日来逐渐接触多了,渐渐发觉这四人有高有下。四人外表俱为谦谦君子,实则各有不足。“无双公子”林慕寒尚且还好,心地无私、一心报国,可那病公子郭旌阳心胸狭隘,野心却很大,大事小节俱不入眼,跟叫化洪七邀战,更是出尽了丑。另两个学道的萧洞玄、杜梦乾实乃懵懂无知之人,毫无主见,难成大器。而马钰、孙不二这对夫妻,对教内之事更是很少过问,一心求得清闲。前教主仙逝数年来,几人为立新教主一事大闹一场。争来争去,互相俱是不服,最后只得想出画鸟的办法,请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主持大局。偏偏黄自己打误撞做了教主。如今这几人暗中发展自己势力,偌大个铁衣教一盘散沙,眼看就有四分五裂的危险。黄药师有时善言规劝,四人表面诺诺,心里哪里肯听?眼见四人不服管束,黄药师也是心灰意懒,本就无心在这里当什么傀儡教主,只得听之认之了。今日平地里冒出这个混帐东西,见人就打,居然也是铁衣教的,使黄药师对这铁衣教彻底失望。黄药师只顾对着墙上陆文龙的绣像发呆,心中痛楚,却是不发一言。 马钰走来赔笑道:“我弟初来乍到,以为生人乱坐这教主之位,一时气恼这才冲撞了教主。都是自家兄弟,请教主不要介意。”黄药师见马钰说得真挚,不再动怒,冷哼一声,背起手来,道:“叫他起来说话。” 那边马昭容“哎呦唉呦”地不住喊疼,却不起来,这马钰心下慌了,去扶他起来,着手处如一个肉团,双臂早已脱臼。马钰心下惊骇,这新教主乃一文弱书生,不懂武功,却是如何伤人这般重?也不敢问,只得饶弯问道:“这混帐东西没有伤着教主吧?” 黄药师回身看那少年马昭容,两臂已如棉花一般,软软地扭向一边,显然筋断骨折,难免动了恻隐之心,走上前去,双手轻窝少年断臂,一提一搓,如此反复,便为他接好了骨头。那少年也不再喊叫,双臂片刻便活动自如。马钰见了喜出望外,说道:“想不到教主深藏不露,原来这武功医术俱是一绝!” “呵呵,武功我是半点不会,医术倒是七岁上就跟家父学得一点皮毛,八岁上遍识百草。家父希望我跟他一样做个医生,我出生那日,家父欣喜地拜完药师佛,便赐我名为药师。”黄药师缓缓说道。 第二十二章 其实黄药师所言一点不虚,他自幼聪颖,五岁时与群儿出游,诸儿在沙上嬉嬲,独药师择僻处端坐,用手画沙。群儿来看,见画的是先天八卦图、后天八卦图,大家有笑他的,有敬他的,他毫不动容。其父知道后,大喜过望,遂整日教子不惰,于医术之道黄药师八九岁便已烂熟,以后十余年来,黄药师更是有书必读,读书不下万卷,经纶满腹,学识臻妙。对于武学书籍,黄药师也有涉猎,此时内功外功都有小成,唯自己全然不晓。 马钰心存疑窦,暗自思忖:不懂武功,缘何将我兄弟震得双臂脱臼?悄悄将手掌抵住黄药师后心,假装亲热,口中说着闲话,掌心慢慢发力。应手处,只觉对方内力绵长,自己的内力直如小溪归海,远不及黄药师内力纯厚。马钰内力围绕黄药师周身游走,眨眼便循环了一个周天,更为奇怪的是,这黄教主任、督二脉早已打通,内功修为显然已不下十年。马钰心下惊骇,忙收了内力,此时已是大汗淋漓。今日若不是教主手下留情,自己弟弟焉有命在?不知教主为何缄口不提自己内功深湛?莫非他自己当真不知?思来想去,心中更加纳罕。 “敢问教主年少时都看过什么医书?”马钰旁敲侧击,希望揭开心中疑窦。黄药师一笑:“世间医书我七八岁时候就已饱揽遍了,不论古今蒙藏。不瞒几位,黄家祖上是朝廷御医,后来国亡,祖上随同贵族大臣俱被发配到江浙沿海,永居船上,终生不再上岸,当今的丐户正是当初亡国的贵族后嗣。 第14章 祖上自此打渔为生,可是这医道却越传越精。世事风云变幻,朝代更迭,渔丐永不上岸的规矩也就破了。当今铁衣教的主力不就是江浙闽的渔丐吗?” 马钰又问:“那任、督二脉书上怎么说?” 黄药师又是一笑:“这任、督二脉最是奇妙,时有时无,有的人身上一生也不会出现,即使出现又有几人知晓?早在七岁上,家父替我贯通任督二脉,自此我每天自行打坐运气,四肢百骸无比舒服受用,百病不犯。马左使如有兴趣,黄某不防替你贯通如何?” 马钰听得惊惊骇骇,这练武之人,倘有一天打通这任督二脉,内功必然精进,眼前这书生内功修为已是当世高手,自己却浑然不觉,而世上又有多少人刻苦修炼,却是不入门路,终生无成! 黄药师知道这马钰人品不坏,也不把贯通二脉当做大事看待,伸手抵住他后背,一股气息向上游走,直灌马钰后脑,随后游向卤门,下至腰胯,又经肚脐从后游走至颅顶,如此循环数周,马钰只觉头顶热气蒸笼,浑身气力暴长。黄药师收了手,道:“马左使是个善人,自此以后,勤于练习,自当百病不侵。”马钰一时不知如何答谢,心中感激不尽,只得暗暗发誓日后定当厚报。 二十多年后,马钰已身为全真教掌教,在大漠危岩传功于郭靖时,遇到黄药师弟子梅超风伤残无辜性命暗练九阴白骨爪,却只是使计将她惊走,正是为报黄药师当日之恩。 黄药师淡淡道:“这几日气闷得紧,我想一人出去散散心便回来,马左使不会阻拦吧?”马钰此时相信黄药师言而有信的君子,道:“教主自请便。”黄药师冷笑一声,道:“顺路或许觅得那入教之礼。” 黄药师招手唤来店伴陆阡做随从,二人一路南下,直奔绍兴府而来。这临安距会稽本没多远,行了两、三日也就到了,黄药师问陆阡道:“你可知我带你来绍兴做什么?” 陆阡眨眨眼睛,喜道:“喝女酒。” 黄药师笑道:“哈哈,女儿红自然要喝,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我要拜见一个人,你可知道是哪个?” 陆阡歪头转了转眼珠,道:“拜见晦安居士。” 黄药师一愣,居然被这小子一猜就中,道:“你这小娃子怎么知道?” 陆阡笑嘻嘻地道:“这绍兴现有三个人物,一是辛弃疾,一是陆放翁,还有一个就是朱元晦喽。能入教主法眼的恐怕就这三个人了吧。” 黄药师嘿嘿一笑,道:“你这小鬼,果然精灵,想不到竟然猜中我的心思。”于是对陆阡更加喜欢。 黄药师又道:“那辛稼轩文武全才,早年参加义军抗金,有勇有谋,堪称人中龙凤,叫人好生敬慕;陆放翁文才也好,早年随张浚、王炎抗金。如今这辛陆二人俱是官场失意,被劾回乡,归隐闲居这山阴故里,借长短诗句抒发满腔爱国热和心中愤懑罢了,我那朋友戴复古便从师陆游先生。这二位人物我都已拜过了,而这位朱熹,却只能排在第三位了,心中有所不喜,所以今日才去拜见。” 二人白天喝了一坛花雕美酒,晚上乘着月色径往朱熹鹅湖乡间别墅而来。 边走黄药师边道:“小兄弟,呆会要是动起手来,你只管一个人先跑。”陆阡哈哈一笑,一扶身后那柄短剑道:“你以为这家伙是吃素的啊?四公子曾经指点过我击剑的要道。呆会打起来我保护你,咦?为什么会打起来?”黄药师却不回答了,一时气苦,道:“如今我这书生落得个贼头当,今天便带你这小贼头会会这位朱大人。” 此时已是三更天,朱熹早已散去听学生徒,酣卧已久,忽听外面敲门大起,急叫随身的书郎去开门。黄药师一进门便是大喊: “浙东巨盗前来拜谒元晦先生!”声震屋瓦。 朱熹已年近七旬,老瘦羸弱,已是暮年,惊呆半晌,匆忙间来不及穿上衣服,就见一个青衣书生领着个孩子走进来了,心下一呆,嗫嚅道:“浙东大盗?……” 第二十三章 黄药师服侍朱熹穿好衣服,颇为恭谨,继而将朱熹让到外厅上坐,坐在烛光中朗诵起朱熹的诗文来。朱熹十分纳罕,这大盗到底来做什么呢?抢劫杀人?可眼前这二人似乎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不是抢劫杀人,又如何自称大盗深夜负剑入宅?心中不免惴惴。忽然耳听来人能诵自己诗文,心下竟然有些惊喜,试问道:“看先生是知书达理之人,读书定是不少。”话外之意,为何为盗? 黄药师道:“晚辈七岁上随父饱读医术,对于曾祖留下很多星云图书,我也极是爱看,须知这天人本是合一,后来晚辈所读周易八卦、河洛神算等书发觉,其中深意与曾祖星云图一脉相承,因而只看一遍,即融会贯通。到十五岁上,晚辈便对儒家典籍失去了兴趣。年纪再长,可谓文才算术、医术星相、奇门五行俱臻佳妙。今夤夜造访,实乃仰慕先生久已,才不惜千金至此,一来听先生讲学,二来盼先生出其囊橐,以偿我愿。” 朱熹见这少年好大口气,自然不信,随口从典籍中抽出几句让黄药师解释,黄药师都能对答如流,直切要旨,精妙处令朱熹不住点头折服,又敬又惧。二人又对释《论语》中君子喻义,小人喻利一章,黄药师说得更是淋漓透澈,朱熹深感佩服,叹为名论。 朱熹自己对无极太极的论解,始终龃龉,辩论不置,拿出与黄药师对论,被黄药师一点拨,方始觉云开日出。 二人夤夜谈论诗文韬略,一派名士相遇,知音互赏的气氛。 黄药师又索酒与其对饮,从墙上摘下一管玉箫,竖箫在口,为朱熹吹奏了一曲《金瓯缺》。命陆阡在一旁舞剑。 夜阑人静,最怕这萧声。笛音激越清响,这箫声却是呜咽悲凉,一曲《金瓯缺》如泣如诉。一旁陆阡果然得过江南四公子传授剑道,一柄宝剑龙飞凤舞,煞是好看。朱熹无心看剑,听那箫声不禁想起国运身世,感极伤怀|qi|shu|wang|,悲从中来,一抹老泪叹道:“先生可知我缘何一人居住在此?” 黄药师道:“庆元党禁,晚辈有所耳闻。象先生这样有才学的人,俱进入伪学名单,任官者罢黜,无官的不能录用,上下共有五十九人。” 朱熹惨然一笑,今日当真遇到知音良朋,道:“当今圣上不察,那日我借讲经之际,劝圣上不可乱用手诏内批,进退宰相、改任台谏官员这样的大事不经三省直接由宫中发出内批,必将造成专断独行,朝廷内外都以为皇帝左右有人窃权,长此下去,必求治得乱!谁知圣上不以为意,顺手将我的上书交给倚重的大臣韩侂胄,道我迂阔不能重用,罢了我的侍讲之职。我隐居于此不久,又闻自己上了党禁名单,咳,老朽病笃,想来报国无门了!”说着竟然抽噎起来。 “晦翁先生不能动人主欢心,安能留侍经筵?哈哈,却是归隐最好,先生大可不必难过。如今这天下独朱夫子敢与诸生讲学不休,足见先生卓然于世,追求真理。先生在此著书立说,泽披后人,功不可量。且饮此杯,让晚生一观先生藏书如何?”二人碰了杯酒,上楼观看藏书。这朱熹学识渊博,对经学、史学、文学、乐律乃至自然科学都有所研究,家中藏书实是不少。自己著就的便有《周易本义》、《著卦考误》、《太极图通书》、《西铭解》、《四书章句集注》、《诗集传》、《楚辞集注》等等,无不原原本本,殚见洽闻。其主张无外是“存天理、灭人欲”,无妄无动。直至其死后百余年后,他的主张及早些时候程张理学才得以流传开来。黄药师见到有绝佳藏书,便据为己有,转眼就让陆阡包好两大包书。 朱熹见这人欲将自己藏书席卷而去,心中不舍,嗫嚅道:“这些书先生都要带走?”黄药师听而不闻。朱熹心一横,也罢,自己时日着实不多,挨不过一两年,这些书赠于这天才少年也不枉了。想到这里,帮着挑拣好书,小心打包包好。那黄药师手中始终不将玉箫放下,显是爱不释手,眼见也是据为己有的了。 朱熹道:“适才先生请我出其囊橐,我这里只有纹银二十两,都赠与先生做盘缠吧。”说着捧出一个黄布小包。黄药师答道:“晚辈相信先生。”接过银子,递与陆阡,不再索要。 外面晨雾弥漫,天色已然放亮。黄药师即起身拱手道别。朱熹道:“先生可否留下姓名?”黄药师只是不答,和陆阡每人背起一个书包挽手出门。 眼见二人不告而别,晨雾蔼蔼中老人拄起拐杖送出里许,见“名士盗”背影远去,心中尚有难解之迷:眼前这人,到底是斩锁砸门、贪得无厌的贼,还是纵酒舞剑、谈诗论画的儒雅名士?心中滋味百转,不知是苦是乐。次年六月,朱熹老病且笃,尚正座整衣冠,就寝而逝,年七十一。 黄药师二人返回临安,四公子都已经回来多日了。黄药师将两包书连同二十两白银往桌上一掷,道:“别人以金银为宝,我以书籍为贵,这是我打家劫舍掠来的东西,能否做为入教之礼?”四公子转头看陆阡,意在探问是否真是抢夺得来,陆阡不住点头。四公子赔笑说了几句好话,这投名状就算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四公子等人密室谈论抗金粮资的事情,苦于缺少金银,难以起事。黄药师置之不理,躲在屋里每日读书,有时忘了出去吃饭,陆阡每次都及时把饭食送来,服侍妥贴。 第二十四章 黄药师本打算安稳住上一个月,把书看完了再找个机会逃出铁衣教,谁想好书特多,每读到兴味处,便叫来陆阡讲给他听,十分投恰。 第15章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忽忽过了三个月,中秋佳节转眼就到了。 傍晚十分,天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晚上的明月看来是赏不成了。“君子楼”生意还是那么红火,很多有钱人来吃饭,也有穷苦人家在楼檐下避雨。 黄药师叫陆阡倒了碗茶,躲在窗边看雨,想着想着,已经魂飞天外,原来这阵子一直为一本书所困,书中所述种种,百思不得其解。那书的名字叫《弹指神通》。 书是从朱熹乡间别墅掠来的,黄药师每日打坐运气时,都会自然想到书上所记录的运气使力之法,每次依法修为,总是不得要领。心想这一定是道家用于骗人的神怪书籍,不是真学问,也不以为意。此时对着空蒙雨幕,缓缓吐纳真气,若有所思,如有所悟。 这时,只见一个汉子骂骂咧咧从雨中跑了进来,打断了黄药师的思虑。抬头一看,却是马钰的弟弟马昭容,不知又跑到哪里撒野吃了亏。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踉踉跄跄跟进来,一把抱住马昭容的大腿,叫道:“你赔我钱!” 马昭容骂不离口,抬手一巴掌,将那孩子掀翻在地,骂道:“小要饭的,滚出去!” 黄药师瞪了马昭容一眼,伸手将那孩子搂在怀中,替他拭着眼泪,关切地问道:“什么事,跟我说。”那孩子也不啼哭,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在集市卖鞋,天下雨了,我就要收拾起来回家,可那叔叔在雨里面跑,一下子把我的摊子撞翻了,妈妈缝的鞋都掉在泥水里了。我让叔叔赔,可这叔叔打我!” 黄药师听这孩子讲得明白,恨恨地瞪着马昭容。马昭容全不在意,又大叫了起来:“你个小杂种,敢用粘满污泥的爪子抓我裤腿?你看这脏的,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这小兔崽子不可!”说着抬手又来打人。原来孩子刚才拽他陪钱的时候,弄污了他的衣裤。 眼看马昭容又要打这孩子,黄药师心下一急,猛地挥手去格,顿觉手指一热,一股大力传出,将马昭容推了一个趔趄。马昭容见黄药师袒护,不便再发作,怒气冲冲往屋里走。 “好指法!”声音从两丈外的一张方桌旁传出,黄药师仔细一看,却是两个青年道士,一个神威凛凛,一个憨态可拘。 那个憨态可拘的胖道士奇道:“师哥,他的指还比你的一阳指厉害吗?” 喊好的俊朗道士呵呵一笑,道:“差不多,差不多。那人太也放肆,如果谦逊些,或许还有活命,只因他太骄傲了,片刻之内必然通体乌青暴毙而亡。那位相公出手虽然毒辣,倒也正对贫道的脾气!” 那胖道士听了,笑嘻嘻地道:“那我去拜他为师,学这指法,回来再收你为徒怎么样?哈哈。”说着就要起身。 黄药师有些纳闷?这两个道士在说自己吗?难道刚才无意间“弹指神通”的功夫已经练成? 就在这时,里屋有人大声嚎叫着“弟弟,弟弟”,胖道士十分好奇,急忙跑到里屋去看,片刻之间乐颠颠地跑了回来,道:“师哥,你刚才说的一点没错!那厮果然死了,你怎么知道的?快点教我。” 那道兄望着黄药师,一副惺惺相惜之态。黄药师心中一凛,难道自己当真失手杀了马昭容?还是这道士在一旁做了什么手脚?黄药师本就对马昭容无甚好感,此时知他死了,心中倒有一丝快慰。 道士唤过去那孩子,给了他一锭银子,又给了他一把雨伞,叫他趁天还没黑赶快回家去。 里面忙着停尸,待明日再派人招呼仵作来敛尸,黄药师不以为意,却见那两个道士踱到自己桌前坐下。那师兄伸手来握握黄药师的手,刚触到黄药师的手指,顿觉被火烫了一般,马上振开,爽朗一笑,道:“好厉害的内力!” 黄药师瞢懂无知,不知所云,更不解其意。 道兄爽朗一笑,道:“小哥气度不凡,贫道王重阳有幸与小哥结识。” 黄药师点点头,也拱手道:“在下黄药师。” 王重阳道:“在下本名王喆,这是我师弟,姓周,行二,名伯通。我们都是咸阳人士。不瞒小哥,我们刚从辽阳府回来。” “辽阳府?”黄药师一怔,那可是金人的地盘。 “我兄弟二人誓不做金狗奴才,商量前往大都行刺金主完颜璟,谁料到那皇帝出巡了,我们便一路追踪,过大定府到辽阳府,还是没追上那个狗皇帝,打探听说他们已经回到上京会宁府了,离辽阳府还有千里路途,isuu書网我们只好暂且返回。哼,便宜了那狗贼。 “在辽阳府太子河畔的一座山上,我们遇到了仙人。那山唤做九顶铁刹山,山有八宝云光洞。此山几百年前就有人在此修道,实是塞北道教发源之地。我拜了山上的罗真人为师,修道三年,师父赐我道号重阳。 “师父说我心有旁骛,杀气太重,便让我们返回中原举事,待真心悟道时再去辽东。于是我二人便急转回来,四处游历,广结豪杰,小道打算自创一派,以图抗金大业。这位小哥武功卓绝,刚才杀那恶少更显英雄本色,不知可否与在下一同举事?” 黄药师一听,心中无比反感,近来这抗金听得实在太多了,都是只说不做,淮北人民仍旧在胡尘血泪里生活。他不独对自己铁衣教的抗金义举没多大信心,对眼前这个道士也是毫不信任,于是冷冷说道:“我不会武功。”言毕,拂袖而去。 ---------------------------------------------------- 第二十五章 “小哥且慢走,”王重阳也不气馁,朗声道,“人各有志,不勉强小哥,今晚必有大盗前来,你我联手拒敌,痛痛快快大干一场如何?” “咦?”黄药师听了,不由停了脚步,探问道:“什么今晚大盗必来?” 二人这般对话一出,整个酒楼骚动起来。这临安城内富商巨贾多如牛毛,楼中酒客多是腰缠万贯,一听说今晚有大盗来,不免心生怯意,只是外面大雨滂沱,天色已晚,另换住所实在不便。也有几个胆小抑或身上金银财宝殷丰的,干脆冒雨跑了出去。更多的人是不以为意,什么蟊贼那么大胆,敢在天子脚下抢掠财物?转眼间,酒楼内酒令声又起。 王重阳拉黄药师坐下,倒了一杯酒,一字一顿地道:“今晚我们三人联手拒敌。” 店主马钰从屋里面出来,拿着门闩要锁大门,此时已是二更三点,这酒楼也该打烊了。就在这时,外面飞快跑进来一个人,二十多岁,是个乞丐,黄药师一眼就认出那人,却是丐帮的八袋长老洪七。 洪七上次惩戒病公子郭旌阳后,推说有事飞身不见,难道今日事情办完了,又回来找君子楼的晦气?洪七见桌上有剩余酒菜,抓起大吃起来,显是肚饿,全然不看黄药师和马钰一眼。 那王重阳只顾冷冷地盯着马钰,马钰目光和他一碰,马上就避开了。黄药师也觉马钰今日神色不对,有些慌张,更有些鬼鬼祟祟,难不成是今天死了弟弟的缘故? 王重阳哈哈一笑道:“贼人已在窥探我们了。”马钰忙避过头去,钻进里屋,仿佛知道眼前这道士说的便正是他。 王重阳左手拉着周伯通,右手拉着黄药师,在酒楼里转了几圈,在楼角盛米破囤旁停住,大笑三声:“鼠辈们死期到了!” 王重阳朗声道:“今晚盗来,不可不防。大家自顾睡去,胆子大些的留下来看我等杀人!” 酒楼里的客人听他不似做伪,大多慌忙熄灯就寝,关了房门躲在被窝里发抖。那叫化洪七,浑然未觉,四处拣碟子里的鸡腿来啃。 王重阳言毕,低声对黄药师说:“这米囤下有洞,屋外必然另有洞口,乃店主勾结强人,在此劫掠财物。”黄药师心头一动,那马钰为人忠善,如果真为王重阳所言,马钰必定身不由己,出于无奈。 王重阳搬来一条长凳,坐在洞口,挑灯仗剑,屏息等待,剑光凛然,映照一室。 俄顷,只见那囤微微一动,自动向旁边移开,里面本就没有多少米,实是一个洞口的掩饰而已。黄药师和周伯通不禁“哦”了一声,心想这王重阳见识胆略真是非凡,半点没有猜错。 一道寒光闪过,裂帛一声响,刚探出洞口的一颗头颅被王重阳削落,滚在一边,血溅五步。 “不要杀了!”马钰突然从房内走出来,大叫一声,上前就扑王重阳。周伯通一把把他拦住,叫道:“你小子靠边,等下我师哥才找你算帐呢。”马钰捂着胸口一阵气苦,竟自再也说不上话来。 又是裂帛一声响,又一颗人头滚落一边,两个都是蒙面大盗。 恰在此时,孙不二抢到近前,提起一颗满是鲜血的头颅,伸手扯掉大盗脸上的纱巾,冲着黄药师道:“教主请看,这人你可认得?” 黄药师一惊,哎呀,这人头不是病公子郭旌阳是谁? “道长且慢动手!”黄药师一声大叫。那王重阳杀得性起,充耳不闻,又听“咕噜”一声,又是一颗人头在地上乱滚。 眼看洞中第四个人头又冒了出来,王重阳又是一剑削去,黄药师和身扑上,撞歪剑势。那剑飞快,“刷”地一声,将蒙面人卤门以前,天底以后削去三寸,要想活命,可是千难万难了。 黄药师急急跳入洞中,将那伤者扶了上来,揭去面纱,这人赫然便是“无双公子”林慕寒!心中立时澄明。另外两个死者定是杜梦乾和萧洞玄了。想来这几人连日为教中资金匮乏所累,竟和马钰想出此等下策,靠打劫富商筹钱。 第16章 想到自己身为教主,不问教中之事,累得弟兄惨死,心中无比惭愧。这四人中,林慕寒为人最是忠直,与己交情也是最好,眼见好友气若游丝,心下一片茫然。 孙不二依旧慌而不乱,在一边叫道:“当家的,发什么愣?还不快去叫医生来,林大哥未必就死。” 马钰听了,精神稍震,声嘶力竭地喊着“陆阡陆阡”。 黄药师一时惊觉,忙说了红花等十几位药材吩咐陆阡去抓,说完又问:“都记住了么?”陆阡机警伶俐,回了一声:“记下了!”转身开门消失在雨幕之中…… 王重阳和周伯通此时如同闯了祸的孩子,看着黄药师救治伤者,一声不吭。饶是黄药师医术高明,林慕寒方得侥幸不死。 黄药师叹了口气,垂泪道:“我对弟兄不住,我也不配做这铁衣教教主,从此以后,这铁衣教就散了吧!”马钰、孙不二听了,默不做声。 就在此时,那叫化洪七突然开口了:“散伙却是不行!老教主陆前辈故去六年有余,铁衣教都不曾解散,如今死了这几个兄弟,受了小小的挫折,黄教主便妄言散伙吗?百姓对金兵的痛恨没有丝毫消减,这抗金大义便决不可抛!”刚才那个谗嘴懒散的乞丐,此时俨然是一位侠义刚烈的大侠。王重阳回头打量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那叫化洪七道:“实不相瞒,我奉丐帮老帮主之命,前来联络铁衣教联手抗金。谁知洪某有眼无珠,上次在此遇到黄教主和几位堂主却不认得。这两三个月来,我终于寻访清楚,便前来与各位相见,共商大计。恕叫化直言,正如江湖传闻,黄教主实不胜任这铁衣教教主一职,而今四大堂主已去其三,黄教主如不当机立断,这一面抗金义旗就毁在黄教主手里。” 第二十六章 黄药师听了,心乱如沸,一时却拿不出主意。 洪七又道:“叫化倒是有个主意。不如两派合为一派,反正大家的目的都是抗金一个,不知黄教主意下如何?” 黄药师一听,这却是一个好主意,道:“黄某不才,请洪先生接任教主。”话虽出口,心中却是一痛,若说自己对铁衣教全无感情,倒是假的,心中既愧又悔,尚有许多不舍。 洪七也不推迟,朗声道:“洪某自当视铁衣教兄弟如自家兄弟,抗击金狗,不惜肝脑涂地!”字字掷地有声,听者肃然。 马钰、孙不二因兄弟惨死更加心灰意懒,对死生看得更淡,却是拒绝了,决定退出铁衣教。 王重阳此时才算明白事情原委,略带歉意地对马钰道:“小哥的几位兄弟今日丧命小道手中,也是前世注定,小哥不必耿耿于怀。某见这位小哥骨骼清奇,骨中有道气,最适合在我道清修,不妨跟我学道。” 马钰听他劝说,稍稍释怀,对于入道清修却无兴趣,婉言相拒,言道只想和妻子赚点银钱再做打算。王重阳缅颜笑道:“既如此,不强求。不论何时,君思悟道,我都认你做大弟子!” 王重阳说话算话,后来创下“全真”教派,先后收丘处机等五名弟子后,马钰、孙不二来投,分做了大弟子和七弟子。马钰等七人便是后来名躁一时的“全真七子”。说来也怪,马钰此时对道教并无半点兴趣,待他与孙不二赚够了家当,便有长生不老的念头。大凡凡人其两个愿望不外是使不完的钱和长生不老。这道教修炼的,主要就是这两种法术,一是长生术,二是黄白术。上乘的修士认为道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气功;次一等人物希望炼成金丹之后点铁成金,救贫济世;下焉者则是希望大发横财,金银取用不绝。这马钰等全真七子连同师父王重阳在内也都只悟到了第二层次,一生为民劳碌奔波,心存妄念,终不成大道。这是后话不提。 王重阳对洪七朗声笑道:“某也志在抗金,日后定当与洪兄弟共谋大业,大干一场!”说着与洪七击掌为誓,二人相视大笑,豪气干云。 洪七转身对闷闷不乐的黄药师道:“黄兄不必为刚才的事挂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不能强求。黄兄今后又可闲云野鹤,也是我等求之得。” 王重阳接口道:“对对对,盼天下早日太平,我们几个才能一扫胸中郁闷,举杯畅怀!” 黄药师沉思片刻,道:“丐帮帮众皆着污衣,而铁衣教无此习俗,我倒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原丐帮弟子为污衣派,原铁衣教江浙闽一带教众仍着净衣,称净衣派。不知七兄可否应允?” 洪七微愣,随后哈哈大笑道:“你这书生好生小气,难道铁衣教入了丐帮,便受了委屈不成?请你放心,洪某在此夸下海口,绝不会亏待你的旧部。”洪七言出必践,数年后荣升帮主后一月着污衣一月着净衣,对于两派不偏不倚。其中矛盾虽然缓和了,却为日后清衣、污衣的分裂葬下了隐患。 黄药师听他此言,一颗悬心才算落定。 店伴陆阡已经倒了几碗酒,黄药师、王重阳、周伯通、洪七、马钰、孙不二共同举起碗来。黄药师招呼那伶俐的小兄弟陆阡过来同饮。 洪七此行大功告成,铁衣教终于并入了丐帮。病公子郭旌阳地下有知,定不瞑目,他生前有志纳丐帮入铁衣教,谁想适得其反。洪七凭此奇功一件,年纪轻轻升做丐帮九袋弟子,位次仅在帮主之下,丐帮势力大盛。 林慕寒那夜恍若冰雪样的东西掠过头顶,就此人世不觉,数日后醒来才知,铁衣教已并入了丐帮。于是他伤好后辞别了马钰、孙不二,投奔丐帮洪七。不久,江湖上出了一位英雄,在对金的历次作战中勇猛异常,因其头皮瘪肉凹无骨一样,人称“尸怪”。不用说,这人便是当初人称“功夫人品江南第一”的“无双公子”林慕寒。 七人畅饮一通,直至天明。马钰将众人送到楼外,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诸君珍重。”黄药师与洪七、王重阳、周伯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此时早已风住雨收,东方彩霞满天,舒爽怡人。黄药师精神为之一震,在街中踱着步子,却不知该往何处去。这日虽是八月十六,临安城比昨日还要热闹几分,一派喜气,崇尚儒家理学的文人都穿着素服,涌向西湖游玩。 黄药师一打听,原来晚上西湖有游园会,据说皇帝还要出巡与民同乐。黄药师在喧闹的人群中茕茕独行,不知不觉间,听远处潮声大作,观潮的人海同时欢声雷动。黄药师忽然想起这八月十五、十六日是观钱塘江大潮的最佳日子,那壮观奇景不知已在心中惦念了多少年,于是加快脚步,径奔钱江观潮处。江边六和塔刚刚修建完毕,塔上也是挤满了人,他们纷纷鼓掌喝彩,定然是被这潮水气势震撼。 黄药师到了江边,不由一呆,原来大潮翻滚之中竟有数百人披发文身,手持十面大彩旗,当中一面“宋”字红旗,正自搏击风浪,出没于鲸波万仞之中。那海潮犹如千军万骑簇拥而来,不可卒遏,数百人腾身百变,任潮水肆虐,那几面大旗依旧高高飘扬,片点不湿。 忽听身旁一个少女欢叫着:“三哥,好样的!”声音如莺啭乔林,十分悦耳。黄药师不由扭头看她,见那少女装束却是官宦小姐,十七八岁,眉如远黛,神如秋蕙,两颊融融,霞映澄溏,二目晶晶,月射寒江,真是好看。少女一拉旁边四五十岁年纪的长者,喜道:“你看三哥抢到旗子了!”那葛衣老者笑着拈着胡须,合不拢嘴。 第二十七章 黄药师再往江水中看,舞红旗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英武少年,赤着上身,恰似江中一条白色蛟龙。黄药师自小水性极好,看得手痒,呼地扯下外衣,脱下外裤,递与身边葛衣老者,道:“老先生替我看下衣服,我到水中陪令郎戏耍一回。” 那少女好奇地望着黄药师,轻声念叨:“你也敢下水弄潮?”黄药师报之一笑,脱鞋涉水。老汉接过衣衫往臂弯一搭,喊道:“公子小心。” 黄药师迎潮而上,泅于在玉城雪岭之中,转眼之间从那少年手中接过大旗,挥舞招展。 众人弄潮尽兴,扛着大旗纷纷上岸,黄药师挽着那少年手臂,一同上岸。那钱塘潮水也渐渐远去,平复成一条银线。 原来那葛衣老者竟是岳飞之孙岳珂,这对男女都是他的儿女。儿子名叫岳见龙,女儿叫做岳诗琪。此时距岳飞遇害已将近六十年,朝廷早已给岳飞平反,其子孙也重被朝廷录用。那赵构也知岳飞无罪,其时迫于金兵重压,朝廷主和派占据上风,不杀岳飞,敌人不会退兵,岳飞一意迎回靖康二帝,也为赵构所不喜,这样牺牲岳飞一个,换得赵宋王朝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岳飞连同长子岳云、女婿张宪惨死风波亭,其遗骸被狱卒隗顺偷偷敛起葬在西子湖边,沉冤昭雪后即隆重落葬栖霞岭上,建起了岳王墓。今天一早,岳家老小上百口人就从府里出来,到西湖拜祭岳飞。祭奠完毕,象岳飞儿子岳雷等人此时都已七八十多岁,年老体衰,俱往客栈休息,吩咐其余人等四处游玩,到晚上同去西湖揽月。 这岳珂带着儿女又拜祭了将军牛皋的陵墓,然后到钱江观潮,碰巧与黄药师相遇。岳诗琪把衣服给哥哥披上,道:“哥哥真是厉害。”又转头对黄药师笑笑道:“你也不赖。” 黄药师打趣道:“不会游水的要是也敢下去,那才真叫不赖。”岳珂道:“小兄弟随我们到客栈换套干爽衣服吧,就在前面。”此时天气微有寒意,黄药师跟着向客栈走去。无巧不巧,那客栈居然正是“君子楼”。 第17章 黄药师从马钰那里换了衣服,探看了一眼林慕寒,就来拜见岳元帅的子孙。 寒暄过后,那岳诗琪突然问黄药师可会武功?黄药师摇手说不会。 岳诗琪叹了一声,又问:“那太祖长拳总该会吧?” “不会。” “燕青拳呢?” “没听说过。” “咦?那岳家拳呢?也没听说喽?” 其时这三种拳最为流行,黄药师早就听说,却是半点不会,只好撇撇嘴,意思不会。 岳见龙走了过来,道:“我来教小哥吧。” 黄药师感到有点窘,道:“我一点功底没有。” 那岳见龙先自打了一遍,那拳脚大开大阖,虎虎声风,黄药师看在眼里,心中默记。岳见龙又摆开架势,一式一式地讲解给黄药师听。黄药师是何等聪明的人,只半个时辰,一套拳法便了然于胸。 岳见龙高兴地拉黄药师比试,起初黄药师挨了几拳,到后来岳见龙就左支右鹜了。黄药师打得兴起,自然而然内力吞吐,竟一掌把岳见龙打翻在地。黄药师连忙赔罪,那岳见龙也不着恼,道:“输在自家拳法上,怕什么?”站起来仍旧谈笑风生。 岳诗琪见了,拍手叫好,将黄药师拉到墙角道:“你学得怎么这么快?我没见过你这般聪明的人。这个给你,好好学。” 黄药师接过,却是一本书,一厚一薄两个小册子订在一起,书名叫《武穆遗书》。 那书是岳珂所写,记录岳飞诗文奏表,还有岳家拳和带兵打仗的要诀。黄药师翻看一会,知道这书虽是个副本,已然十分感激,再仔细看,却惟不见岳帅直抒胸臆、激励后辈儿孙的那首《满江红》。 于是悄问岳诗琪,岳诗琪莞尔一笑,道:“当世谁人不知《满江红》,这还用收录?”于是喊来一个卖唱的父女,让他们随便唱一首曲子,那父女唱的竟然正是岳飞这首《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以《满江红》为词牌填词多温柔婉转,能如此荡气回肠令人热血沸腾的实是词中极品。 向晚十分,临安城家家彩灯高挂,亮如白昼,西子湖畔,金碧缤纷。 黄药师随岳家人等到岳王墓前再次拜祭一番,算是全家团圆。 临安城男女老少都自发前来拜祭,场面叫人为之动容。 祭奠完毕,岳家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游去,一路月色射波,池光映天,芳藻吐秀,绿荷含香,好个天堂美景。这游园会的确热闹,有的赏月观鹤,有的泛舟摘菱,有的奏乐欢饮。卖艺卖小吃的更是极多,一个剪纸少年竟然双手在个袖管里剪出“平湖秋月”来。自唐明皇梦游月宫录下《霓裳羽衣》曲谱以来,这赏月之风大盛。 黄药师看岳家老少其乐融融,心下无比宽慰。走过孤山,见那“云亭”依旧,想起曾在此与剑魔比武的四公子等故人,心道物是人非,无限悲凉。 亭前很多人面向西湖葛岭大呼小叫,远处就会传来阵阵回声,很是有趣。 黄药师心中在想,我大宋人才良将无数,又有如此多爱国子民,为何数十年来任金人凌辱?却不知此时中原遗民如何抬头看这轮圆月! 第二十八章 岳诗琪对着葛岭喊了几句,笑着让黄药师也喊。黄药师一时不知喊什么,心有所感,大叫道: “庆元皇帝,我问你什么时候打过淮河!” 声音高亢,传出里许,云亭左近那些喊叫的人都惊呆了,不敢再喊。黄药师哈哈大笑,回过头来竟拉了岳诗琪的手臂往山下走,好不洒脱,抬头看见的恰是云亭两侧前人留下的那幅对联: “湖滨石亭读书经,泉边青山伴回音。” 岳诗琪甩开手,叫道:“你不要乱喊,这是犯王法的!” 黄药师只顾哈哈大笑,心中无比畅快。岳珂眼见这人发疯,拉了女儿岳诗琪快走。没走出几步,却见一队官兵从斜刺里闪出,为首的大叫一声:“就是这个狂徒!拿下治罪。” 几个官兵一齐拥上,黄药师先是一惊,遂施展岳家拳,打翻了几个,忽觉背后吃痛,就此扑到地上。官兵一拥而上,将黄药师擒获。原来适才背后击倒黄药师的却是岳珂。 岳珂指着黄药师道:“岳家满门忠烈,不能为你这狂放小子辱没了,请到府衙认罪伏法!” 黄药师哈哈大笑道:“我不怪前辈就是!” 岳珂认得那头领姓蒋,便又上前劝说,道黄药师是自己相识,酒后狂言,请求宽恩。 那军官蒋振宇冷冷道:“若是平日,或许能给岳爷这个面子,今日圣上就在湖中泛舟,听这狂徒胡言搅了兴致,十分着恼。请求宽恩的话,还请岳爷自己说去。”说着,眼睛不住来回瞟着岳诗琪。 岳诗琪看在眼里,又气又羞。岳珂见军官蒋振宇贪恋美色,对女儿不怀好意,心下生气,因他是朝廷官员只得隐忍不发,拉着女儿闪开道路,自己也不再言,任由官兵将黄药师绑了去。 黄药师起初听岳珂的言语,明为求情,暗里却是开脱罪责,显然再说黄某犯下的事情与岳家无关,心下颇为气闷,后来见这蒋姓军官对岳诗琪贼眉鼠眼,心中十分痛恨,气冲斗牛,又不好直接骂他,以免岳诗琪脸上难堪,于是狂笑乱骂,单骂那狗皇帝只知玩乐,不思收复故土。直到有兵卒堵了他的嘴,方才做罢。 一行人押着黄药师向府衙走去。黄药师适才被激怒丧智,此时心底确是澄明,无论如何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地被砍了脑袋。左右四顾,计上心来。原来这西子湖湖面极为宽阔,此处也尚在西湖边,黄药师瞅准机会猛一发力,撞倒一个官兵,纵身跃入湖水之中。 此处湖水漆黑如墨,蒋振宇命兵丁下水拿人,官兵却是无人敢动,只在岸边大呼小叫,无人下水,饶是黄药师水性极佳,在水里解开绳索,猛游一阵,人已窜出几里。黄药师又是纵声大笑一回,径往有灯火处游去。 前方烟波一抹,一列大小船迎面而来,船上彩灯无数,船队恰似一条金龙。船上笙管齐鸣,熏香四溢,一派歌舞升平。黄药师暗想,是哪个官员不思国事,在此作乐?说不准就是皇上。他避开船尾摇桨舟夫的视线,悄悄用手攀住当先那艘小船船舷,听里面的人说话。 里面一个中年男人与两个女子调笑,声音嘈杂,听不大真。那男子说了八个字,即大笑不止,那两个女子也跟着嬉笑。那八个字前四个也没听清,后四字却是“朕有赏赐”! 真是苍天恩典我黄药师,这皇帝微服夜游,用大船掩人耳目,独自躲在小船里风流快活!哼哼,这几人说话露嘴,真是天理昭彰,该我黄药师撞到这狗皇帝!眼见船后大小十余船只距离尚远,黄药师翻身跳上小船船头,戟指喝道:“赵扩老儿,出来说话!”说是老儿,其实此时宁宗皇帝才三十多岁。 船内黑影一闪,一条大汉提刀跃到船头,喝道:“大胆狂徒!想造反吗?” 那摇桨的船夫一见不好,一头扎进水里,不敢再露面。 黄药师一怔,心里明白,庆元皇帝赵扩敢留一人在身边保驾,这护卫的能耐定然不可小觑,顺手操起船桨,站在甲板之上,与他对峙。黄药师一时却不敢上前和那护卫接战,提桨在手,只不过心里踏实些罢了。 船舱里面一个女子叫道:“二哥小心!切勿逞能。”那大汉应了一声“好”,声音却是发颤,急忙向身后那些大船呼叫“快来护驾!有刺客!” 黄药师立时明白,原来这大汉借妹妹耳边风混得宫中充做侍卫,能耐其实半点没有,自己差点被他哄骗过去,心下放宽,当即挥桨搂头砸下。 那汉子心下怯了,用刀一迎,力量终究不济,那一桨实实砸在肩上,钢刀脱手,插在船板之上,震荡不停,嗡声良久不绝。 黄药师不知哪来的大力,一脚将那汉子踢到水里,那汉子在水力挣扎一边高喊救驾,一边围着小船不敢靠近。黄药师心中有气,船桨往河里一荡,船头神奇般得快速兜近那汉子,抬手拔起钢刀一抡,一道血线激射而出,那汉子一头扎在河里,殷红的鲜血四散开来…… 黄药师这几日见杀人见得多了,虽然这是平第一次杀人,却也不觉得十分害怕,只觉得热血上涌,“腾”地一步蹿进船舱,却见宁宗搂着两个妃子在瑟瑟发抖。 黄药师抬脚踢开妃子,揪起宁宗前襟,拽到前甲板,朗声质问:“我可以不杀你这狗皇帝,你却告诉大宋子民,何日收复中原失地!”说着,刀指两岸的百姓。宁宗赵扩抖成一团,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黄药师又喝骂道:“我大宋花花江山便要断送在你这狗皇帝手里!” 宁宗皇帝吓得面无人色,咕噜道:“朕……知错了……” 黄药师哈哈大笑,胸中生起万丈豪气。 第二十九章 这时,船后嘈杂声如同雷震,黄药师用眼睛一扫,原来两根铁索横在湖面,那十余艘官船都被挡在百丈开外,无法靠近救驾。大小船只拥挤在湖面,人声鼎沸,船上有的武官挥舞手中刀剑,拼命斫砍铁索。 黄药师也不管缘何铁索截船,又待叱骂宁宗,忽觉腰间一紧,头脑一昏,身子连同宁宗一起腾空飞起! 耳边只听到大船上的人叫的更响:“圣上被贼人掠走了!” 黄药师和宁宗皇帝身不由己飞了起来,径直朝十余丈外一座拱桥飞去。黄药师突感脚下一沉,神智为之一清,发觉自己已经站在石桥之上,身边三五十人黑纱蒙面,将二人围住。 第18章 原来适才被人用绳索一卷一提,便从船头卷上了湖中拱桥。 一个紫衫蒙面人收了绳索,对黄药师道:“我乃铁掌帮帮主,今日为逼这皇帝北伐抗金而来。小兄弟既然有志与我等同道,不妨随我前来。”说着,与众人拥着晕厥的皇帝直往黑暗处跑去。那边铁索截船,想是这铁掌帮早就做好的安排,官兵吆喝声很响,却遥遥的奈何不得。 黄药师不及细想,混在众人之中,一路往南发足狂奔,那些人跑得飞快,身形矫健,显然都是帮中好手,自己紧紧跟住,却也不觉得十分吃力。众人才跑出里许,前面却有一群人马拦住去路,当先一人大吼一声:“恶贼,快把圣上放下!” 那支队伍有百余人,“唰”得排成半月形,将铁掌帮帮众围在垓心。黄药师一看这些人,暗暗叫苦,自己这些男女老少都有一面之缘,确俱是岳少保的子嗣后裔!那当先拦路的葛衣老者正气凛然,正是岳珂。 那铁掌帮主也不答话,呼地就是一掌,冲岳珂当胸捺下。岳珂先是将双掌往腰间一收,即发力推出,黄药师看在眼里,却是岳家拳的一式“排山倒海”。四掌相击,“轰”地一声,二人俱是震退三步。岳珂拿桩站稳,挥拳由下自上勾击,却是一记“潜龙出渊”,势大力沉,朝铁掌帮主下颌打去。铁掌帮主左手一拨,去抓岳珂手腕,身形腾空飞起,右掌直击岳珂小腹,掌风飒然。 黄药师大惊,高手殊死拼斗,必然两败俱伤,急忙冲到前去,叫道:“这些都是岳元帅后裔,帮主不可伤人!” 铁掌帮主一愣,收手回撤,对岳门上下朗声道:“诸位莫怪,我今日请皇帝去见一个人,并无他意,只盼望这皇帝及早觉醒,早日发兵北伐!三日后,不管这皇帝应允与否,在下都当将圣上奉还回朝,大丈夫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岳珂踏前一步,凛然道:“你速将圣上放下,请你那朋友到这里来说话!” 铁掌帮帮主哈哈一笑:“我那朋友年老体迈,又是这狗皇帝的长辈,岳先生说哪有晚辈见长辈的道理?今天铁掌帮一定要带走这皇帝,请各位行个方便!”眼见西湖巡逻的官兵弃舟上岸,纷纷聚笼来,越聚越多,铁掌帮主忙使个眼色,命手下帮众拥着宁宗赵扩夺路而走。 “岂有此理!老夫今日和你们拼了!”岳珂大急,从身后一名年轻军官手中夺过一杆大枪,“呼”地一枪,朝铁掌帮主喉头便刺。铁掌帮主凛然不惧,喝道:“大伙快走,我来断后。”一双肉掌翻飞,跟岳珂回旋激斗起来。那岳家枪法着实精妙绝伦,一点枪缨如一抹红云,轻轻袅袅,时绽时收,亮银枪尖耀眼夺目,寒光凛凛,摄人魂魄。 黄药师一见此景,心下大急,竟然不知该帮助岳珂抢回皇帝,还是跟铁掌帮一起逼皇帝抗金,生怕岳珂有个闪失,叫道:“岳老伯,且慢动手,有话好说……” 岳珂冷眼相对,喝骂道:“你这小子,原来勾结匪类,老夫当真瞎了眼睛,还让我儿传你什么岳家拳。哼,还不速来送死!” 黄药师一听,直如五雷轰顶,呆呆地接不上一句话。忽听岳诗琪在旁喝道:“小贼,适才孤山上骂皇帝,就见你不象好人,现在居然掳掠圣上,当真是不想活了!”说着,挥拳来打。 黄药师顿觉一桶雪水自头顶灌下,喃喃道:“她说我是小贼?小贼……”心中苦楚无限。任岳诗琪几拳打在胸膛,竟似浑然不觉。 岳诗琪见黄药师木头一般挺着挨打,也不知还手,竟停住了手,惊诧地望着黄药师。黄药师神情默然,目光散乱,喃喃道:“你如此冤枉于我,难道我真做错了么?这天下人人想着抗金,惟独这昏聩的皇帝不想?为什么你们岳家还袒护这皇帝?是我错了么?……”胸口一热,“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岳诗琪一惊,急忙掏出手绢替黄药师擦嘴,黄药师苦笑一声,说不上话。这时,那岳见龙奔来,叫道:“别管这恶贼,随我抢回圣上!”说着,一脚将黄药师踢倒,拉着岳诗琪的手向黑影追去。 黄药师坐在当地,思绪纷乱。今日之事,果真是我黄药师所做么?黄某对国事从无半点兴趣,今日居然杀人骂帝,是铁衣教兄弟影响了我,还是被王重阳、洪七这些豪杰所触动?抑或是忠烈岳家之感召?我只盼皇帝发兵,救万千遗民于水火,西湖兵谏有有何不可?一时头涨欲裂,丝毫理不出头绪来。耳边忽听铁掌帮主大叫道:“小兄弟,快随我来!”只觉手腕一紧,被人拉了就走。 第三十章 铁掌帮主不再和岳珂缠斗,捉了黄药师手腕,催动内力,发足狂奔。黄药师一时惊觉,回头一看,原来陆地上巡视的宋兵连同弃船上岸的宋兵一起掩杀过来,各举刀枪火把,铺天盖地而来,不下几千人。 铁掌帮主用力一推黄药师,自己突然驻足,从布袋中掏出一把铁菩提,边撒边跑,追赶的宋兵和岳家老少有的中了暗器,追击势头立刻缓了。铁掌帮主又解开一个皮囊,往地上撒了一路铁蒺藜。那铁蒺藜极是锋芒,追兵踩中者呼号起来,登时乱了,眼看越落越远,再也追不上了。 岳珂见黄药师等人越去越远,心急火燎,将手中长枪飞掷而出,扎向铁掌帮帮主后心。黄药师此时正自回头看追兵,心下骇然,眼见大枪将至,那帮主全然没有察觉,于是把心一横,手指用力连弹,连击大枪枪尖,“叮当”几声,那枪尖居然被生生打断,长柄断落一边。黄药师也顾不得多想,跟着铁掌帮主等人狂奔数里,来到钱塘江边。 江边早有一艘大船等在那里接应,这铁掌帮劫掠撤离考虑得果然周全。众人欢呼着上了大船,拔锚驶向东海。那追兵追至岸边,见贼船已经走远,无论如何是追赶不上了。 铁掌帮帮主揭下面纱,却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即招呼手下清点人数,出去四十人,回来二十双,一个不少。黄药师暗暗佩服这教主思虑周全,胆识过人。船上一个叫俅千仞的小厮早摆好了接风酒,端了一只海碗走过来,笑盈盈的递与帮主。 那帮主接过一饮而尽,开怀大笑道:“大家痛饮几杯,吃过饭食再带这皇帝去见老祖宗。别忘了给这皇帝一些吃食,免得饿瘦了他。千仞,你去跟老祖宗说声,就说大功告成,我等片刻即去请安,不忙在这一时三刻厮见。”俅千仞领命而去。那俅千仞十三岁上侥幸救了这铁掌帮主一命,铁掌帮主便将自己武学倾囊相授,颇为器重。 铁掌帮主与黄药师对干了一碗酒,一拍黄药师肩头,道:“小兄弟尊姓大名?”黄药师报了姓名,那帮主一咧大嘴,喜道:“原来是黄教主!幸会!”黄药师摇头道:“昨天铁衣教已并入丐帮,我已不是帮主。” 那铁掌帮帮主“哦”了一声,却不说自己姓名,待黄药师问时,道:“不将金狗驱逐中国,我便是个无名之辈!”说话间,与王重阳、洪七一般豪迈,那帮主又续道:“我铁掌帮与金人势不两立,短短六十年已有十位老帮主战死沙场。人生如此,快哉快哉!” 那帮主又是一痛豪饮,忽而问道:“兄弟真是好气魄好身手,刚才那手指断枪是什么名头?”黄药师摇头道:“不瞒你说,我没练过武功,倒是看过一本叫做《弹指神通》的书,书中所记,始终萦怀,刚才手指连弹就是书中所述,那枪尖为何应手而断,我是半点也不明白。” 铁掌帮主也感到奇怪,见他不说,也不再问,心想试试便知,道:“今日某有意与黄贤弟切磋技艺,如何?”说着后退一步,拉开架势。黄药师不喜动武,怒道:“帮主掌力刚猛,莫非要黄某性命?” 铁掌帮主不以为忤,一掌向黄药师面门拍去。黄药师心下着恼,右手如剑挥去,朝那铁掌刺去,一剑一盾,一个锐利一个厚重,“哧”地一声,铁掌帮主手腕一麻,一时便动弹不得,无论如何抬不起来再打。 黄药师浑然未觉,见他不来攻,笑道:“帮主铁掌能砍瓜拍蒜,黄某这掌就只能捅碎豆腐喽。”铁掌帮主以为他在讥讽,憋得满脸通红。忽又转念一想,自己掌力浑厚,敌人罩在自己掌下,我这攻击范围大了,却极是耗力,虽可催木裂石,却终不得长久,而眼前这人出掌时,将力气完全凝在指尖发出,练得精了,足可一招制敌,相较之下,自己实有不如。以后这帮主不断改良铁砂掌功夫,却是功未成人已去,其后代帮众掌法依旧走刚猛一路。铁掌帮主提来一只铁桶,道:“黄兄,你用指戳它!”黄药师用力一戳,那桶居然透了一个大窟窿,黄药师又惊又喜,却依旧不明就理。铁掌帮主“呼”地拍出一掌,那桶立时瘪了半边,嗡嗡声不绝。铁掌帮主哈哈笑道:“原来区别在这里。”黄药师心中思忖这话,终于明白,原来这着力处不同,伤人效果实在不同,联想起岳家拳法,脑海里立时更加清晰起来。 想起这岳家拳,不由得想起岳诗琪,黯然神伤,也许今生她再也不愿看到自己了,从怀中取出《武穆遗书》送与铁掌帮主,道:“此书有带兵布阵的要领,黄某实是用之不着,留在身边徒增烦恼。” 那帮主也是识货,接过书喜形于色,不停道谢,连赞黄药师豪爽。谁知这帮主英年早逝,继任教主俅千仞甘做金人奴才,一部《武穆遗书》惹来多少江湖风波!此书终被黄药师之女黄蓉、女婿郭靖在铁掌峰禁地帮主遗骸前觅得,二人据守襄阳抗元三十余年,令世人所景仰。 第19章 此乃后话。 黄药师又问那帮主道:“我有一件事,至今如堕云雾,你说我们和那岳珂一家到底谁对谁错?”铁掌帮主哈哈笑道:“岳门精忠报国,万民敬仰,我不敢说错。” “那么就是我们兵谏错了?要不怎么会和岳家兵戎相见、水火难容?” 第三十一章 “哈哈,我从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北伐抗金乃万民所愿,此乃大义,要错就错在这皇帝和那帮奸臣身上!” 黄药师一想,洪七、王重阳乃至林慕寒这些人物都以抗金为己任,难道他们都错了?看来这帮主说得不错,我大宋七千万子民,怎能甘为异族奴才? 其时宋代只算男丁就有人口近七千万,实是前代所未有,此数直到清乾隆年间方始超过。那帮主看黄药师还在想,大声道:“你我大丈夫,一生当建功立业、快意恩仇,不该这般心事重重,长嘘短叹。”黄药师一听,心中大石落了地,朗声笑道:“大哥所言甚是!” 铁掌帮主与他手掌一握,笑道:“胸中之不平,可有借酒消之;天下大不平,非刀剑不能消也!” 黄药师心里“噔”地一下,这句话自己也曾听说过,自己死读了书本,远不及这刀尖上搏命的汉子见识深刻,此番江湖游历,结交恁多江湖豪杰,阅历大增,心下无比畅快。 众人互相敬了一阵酒,胡乱吃了饭食,便将船锚抛到海里,提赵扩到船舱。舱内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早已端坐正中,一个身着龙袍,一个身着侍卫官服,样子有些古怪。 赵扩连惊带吓,又是晕船,只剩下半条性命,趴在地上如同一堆烂泥。那穿龙袍的老汉见状,大骂一声:“不肖子孙,这般没用!” 铁掌帮主见了,叫人给赵扩看座,赵扩却不敢坐,站在当地,低头垂手。 那龙袍老者又道:“赵扩小儿,你可知我是谁?” 赵扩抬头扫了一眼,见那老者干瘦,须发花白,足有八十多岁,嗫嚅道:“不知。” 那老者爽朗一笑:“钦宗皇帝是我父亲,我是太子赵湛。” 赵扩一惊,徽钦二帝当年被金人掠走,带着王公大臣百工倡优三千多人,当时太子赵湛同时被扣,难道这人真是当年太子?赵湛笑道:“算起来我是你爷爷,当初要是没有靖康之难,今天哪有你这小儿做皇帝?”赵扩直说:“是,是”。 “先皇先父被掠之时,我是终生不能忘怀,引为终生之奇耻大辱。那是整整七十年前的事了,金人进城按宗簿点名缉捕,少有人逃脱,我随父皇一路被拘北上,大宋百姓跪倒路边,哀号遍地,此情此景令人至今思之心碎!粘罕、斡不离将汴京根刷殆遍,大宋二百年府库蓄积为之一空!我们遗老遗少三千多人一路凄凄惨惨、哭哭啼啼,行了三个多月才到上京,路上金人百般凌辱刁难,牛马行辕难以补给,夜雨赶路,一日不停,常三五日不见村舍。夜间金兵守备森严,无人逃脱,到得金都所剩之人不足一千!金人令我等素衣参拜金人祖庙,又封祖父为昏德公,封父皇为重昏侯,一昏再昏!哈哈哈哈……” 赵湛的笑声无比苦涩。“后来所受凌辱远不止这些,金人将九百多大宋遗老发配到韩州,给土地十五倾耕作自给,逢丧祭节令赐我们财物酒食,哈哈,你猜赐食前怎么着?即令我等写下谢表,写不好重新写过……” 赵扩在一旁仔细听着,这谢表自己少年时候还曾看过一些,都由边贸榷场从金人手里重金买回,父辈们当年就是通过谢表知道徽钦二帝在金朝的一些情况。 “后来,祖父和父皇又被发配到五国城。除太后和母后外,只有这位曹大人等三人随从,我们八人乘船北行了整整四十六天!”赵湛身边的曹大人眼圈已经发红,必然是想起那伤心往事。 赵湛泣道:“我们在那里还算安生,祖父写诗做画,常拿衣物换来书籍读,每每遇到贩卖禽兽的,都买来放生,大家心里无不向往那久已失去的自由……”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那曹大人喃喃道,“先皇在时经常吟诵这首诗,每每泪如雨下。先皇终日郁郁,就在这亡国之痛中逝去,那还是个冬天,雪还没有融……”黄药师诗文最好,心下默念,那诗果然道出亡国之君的无限伤感,不让李煜。赵扩也听得悲悲切切,涕泪交零,他知道,这徽宗皇帝死后七年多,梓棺才运回故土临安,金人为此索要了许多财物。 赵湛又道:“祖父走后,父皇悲痛万分,我们独居苦寒之地,只盼那康王赵构能够营救我们回去。我们盼了一年又一年,听到的是一个个抗金将领的死讯!原来是那秦桧误国,北行途中,那厮与王氏卖国求荣,逃回临安,唆使康王赵构求和,良才被诛斥殆尽,此等奸贼,我真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谁料他居然得以寿终正寝,哈哈,可恼!”他本该叫赵构为叔叔,这般直呼姓名,显然极大不忿,对于奸贼秦桧更是恨入骨髓。 黄药师心中暗暗念叨:“这君子终究敌不过小人……”恨自己不早生六五十年,得见岳爷,得诛桧贼。 赵湛又道:“父皇也已经走了三十多年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赵扩听到眼前这老人冷冰冰地用了个“死”字,不禁打了个寒战,抬头看了一眼那“爷爷”,摇了摇头。赵扩每次祭祖,都不忘在徽钦二宗坟前跪拜烧香,那钦宗梓棺归宋却是父亲当朝时候,自己其时虽然年幼却已明事,满朝文武大臣泣拜的场景,留下很深印象。 “完颜亮那狗贼,那日来到五国城,命父皇做骑将,父皇已经六十多岁,哪里还骑得动马?被那奸贼硬生生扶上了马背,挥起马鞭,任那马狂奔,父皇年迈,哪里受得了这个?跌落马下,被那畜生践踏而死!”赵扩听到这里,心中酸楚,“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曹姓老人也暗自抹着眼泪。那赵湛却是目眦欲裂,牙关紧咬,满是仇恨。 第三十二章 “此时那五国城就剩我和曹大人两个人,我们自知难以幸免,一天夜里偷偷逃跑,我们没敢向南方跑,却是向西而去,走蒙古、西夏,川湘,再奔临安,这一逃就是二十年!苍天有眼,终于有生之年踏上了自己的国土!十多年前,我们在真州遇到金兵,多亏这位帮主出手救了我们。”赵湛说着,手指铁掌帮主,“这铁掌帮主说,那赵构不发兵,却是害怕接回二帝,自己皇位不保,如今赵构早已退为太上皇。起初我还不信,可直到他死也未见宋军北伐。我想和这曹大人将先祖的遗恨告诉当朝天子,劝天子发兵雪恨。这铁掌帮主又劝道,我这老朽之身此时出来指手画脚,天子不但不会听,反而自身性命不保。须觅得良机,请皇帝出来说话。我觉得有理,只得隐居不出,谁知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曹姓老者接道:“这十几年皇宫实在不太平,换了三个皇帝,天子很少出宫,一直等到今天才把陛下请到这里说话。”这十年来皇位更迭频繁,皇帝是一个不如一个,朝中上下一片混乱。 十一年前,赵构养子孝宗实在不愿向比自己小四十多岁的金主称侄,传位光宗。这对父子一直矛盾很深,全因光宗听皇后谗言,对父亲大是不孝,父皇驾崩时拒不出面治丧。于是群臣逼光宗退位,立了一位新君,就是眼前的赵扩。赵扩父亲光宗在位不过五年光景。 那曹大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道:“先皇徽宗在时,有一天把我叫到身旁,对我说,曹勋哪,日后替我找到康王,告诉他父母的悬念和北行的艰难,便拆下内衣领子写下一行字缝好交给我。”说着,把那布包转递给赵扩,赵扩打开一看,是一件破旧的衬衣和一枚金环。那曹勋又道:“这金环是皇后的信物,皇后说,愿早如此环才得相见。” 赵扩捻着金环,拆开衣领,见上面写着八个字:“可便即真,来救父母。”字迹歪歪扭扭,想是徽宗写字时心念大动,乱了方寸。 黄药师听到这里,踏上一步,一指赵扩鼻子道:“这许多年来,哪个皇帝还记得北方的父母?哪个皇帝还记得胡尘里的子民!” 赵扩浑身大汗淋漓,扑通跪倒在地,爬向赵湛,哭道:“爷爷,孙儿知错了,孙儿回去便出兵北伐,拯万民于悬壶,痛击金贼,报仇雪耻!”赵湛听了,老泪纵横,摸着赵扩的头,低声道:“好孙儿……” 那内侍曹勋见了,大笑一阵,叫道:“先皇啊,这皇帝已答应对金用兵,解民倒悬,你托曹勋的遗愿今日已经了结,臣到九泉之下陪你来啦!”说罢嚼舌自尽。众人见这老侍卫如此忠烈,都是大哭了一回。 铁掌帮帮主扶起赵扩,正色道:“既然陛下答应出兵北定中原,我等即刻送陛下回去。某自当联络抗金义士,策应大军!”于是命人收起锚链,大船缓缓向钱江驶去…… 宁宗皇帝果然受先祖遗恨所感,回到皇宫便委派宠臣韩侂胄着手休整队伍,操练兵马,等待时机成熟即起兵北伐,建立自己万世功业。 黄药师在外游历多日,旋即回家探视父母,在家过了四个多月,街巷多传闻北伐大军已经整装待发。数月来,黄药师潜心参悟武学,对于《弹指神通》和《武穆遗书》早已参透,或指或爪,其劲力俱是大到了尽处。父母曾劝他前往普陀山拜师学义,黄药师却是不以为然,笑笑道:“武功都是人创的,凭我黄药师的聪明才智难道创造不出几路拳脚?”几日之内,便创出一路“疾风扫叶腿”和“兰花拂穴手”来,虽是参详所学所见得来,看来尚幼稚浅显,实际后招无穷,而且黄药师精通经脉穴道,每招都是直击敌人之要害,威力极大。 第20章 这四个多月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了江湖,那就是二月初二日,临安城举行英雄大会,各路豪杰以武会友,推选出一位武林盟主,率领抗金义士策应大军北伐。 眼看这英雄大会日子近了,黄药师左右无事,辞了父母,径奔临安而去。到了临安在马钰店中住下,只等二月初二日。几日间,王重阳、周伯通、洪七、林慕寒、铁掌帮主等自己旧时相识都到了临安。其时“无双公子”林慕寒伤势已好,投了洪七做了丐帮清衣派弟子,王重阳也在终南山创建了全真教,收徒几千人,遍布山东、山西、河北。众人意气相投,经常欢饮达旦。 这日已是二月初一,众人又在饮酒论剑,门外走来一男一女二人。这二人样子十分亲密,刚走进门口,引来屋里的人一阵哄笑。黄药师等人转头看去,原来那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是汉人装束,相貌虽不英俊,并无可笑之处,笑的却他身边那女人。那女人也是二十多岁,金发碧眼,高鼻鹰目,众人觉得少见,因而发笑。那对男女显然一路上被人讥诮得多了,也不着恼,跟孙不二叨唠几句,要了间客房,直朝楼上走去。 王重阳低声道:“此女乃西域维族,中原少见,那男人不知为何与她厮混一起?”黄药师道:“英雄大会即日举行,江湖遍撒英雄帖,临安城群雄荜至,黄某料想这二人定是西域高手。”一句话提醒了王重阳,王重阳“呀”了一声,道:“莫非是欧阳世家?” 黄药师此时对于这江湖掌故远不如王重阳等人了然,探问道:“这欧阳世家,很厉害么?” 第三十三章 铁掌帮主哈哈大笑道:“欧阳世家你都不晓得?唐朝时候有个欧阳玄疾,是当时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后来,他随大军攻打回鹘,被异族生擒活捉。此人性情孤傲,后来虽得逃脱,却觉有失颜面,难见故人,便在西域娶妻生子,终生不踏大唐国土半步,算来也有一百多年的事了。这欧阳世家世居白驼山,融西域与大唐武学,所创功夫怪诞诡异、自成一派,中原人物虽然闻多见少,却无不景仰之极。” 黄药师听了,暗暗点头,道:“既如此,何不结交这个朋友,说不准堪为所用。”王重阳、洪七等人点头称是。 周伯通“腾”地站了起来,道:“我去请他过来吃酒!” 王重阳用手腕将他一挡,道:“此事惟独你去不得。” 黄药师、洪七起身离座,上了三楼,轻拍房门道:“屋内可是欧阳先生?” “谁!”里面那男人一声惊呼。 房门缓缓拉开,开门的却是年轻异族女子,那高个汉子在里面横着一条蛇杖,朝外怒目而视,一脸阴鹜。黄药师见这人如此警觉,顿觉心有异样,又不好开口,抱腕道:“先生可是西域欧阳世家?有几位朋友请先生到外面吃酒。” “兀那鸟人,你怎便知我姓欧阳?”那汉子叫道,似要冲出来打。那女子却显然比他沉静得多,道:“二位不妨屋里说话。”原来这女子虽非汉人,却通汉语。洪七却有些不耐烦了,道:“既是欧阳先生,请到楼下喝酒去!” 那欧阳先生大怒,叫道:“喝酒?说得好听!要取我性命的不妨统统站出来!我活得一天便要和那尔依丝在一起一天!” 黄药师不由“嗤”了一声,面前这人精神似高度紧张,神志也不清明,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那洪七更是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那尔依丝连忙道:“拙夫欧阳隐,近日赶路赶得急了,身体不适,多谢各位英雄美意,改日再当拜会。” 黄药师一听这女人已经送客,只得道声“叨扰”,与洪七转身下楼。刚走出几步,黄药师悄悄转回,在门外偷听里面说话,只听那女人道:“你这蠢人怎么疑神疑鬼,他们怎么会是你那短命的哥哥派来?”那男人默不做声,口里喃咕噜着:“哥哥?哥哥……哥哥没死,我昨天见到他了……” 黄药师不便再听,紧追两步,跟了洪七下楼喝酒。洪七施施然对众人道:“那人是西域欧阳隐,身体不爽利,改日在来陪酒。”黄药师心道,不知这叫化真的窥出门道还是假装,也不说话,仍在想欧阳夫妇刚才说的话。 转眼天色向晚,八人正自劝酒,突然门外走来一个汉子,叫道:“店家,过来说话!”,马钰熏熏然站起,道:“客官吃饭还是住店?哎呀,是欧阳先生啊。” 那人狠狠抓住马钰手腕,叫道:“你怎知我姓欧阳?” 马钰一愣,纳罕道:“刚才那高鼻女子不是说你叫欧阳隐么?” 黄药师打量来人,与楼上那欧阳隐一般面目,形容体貌实无二致,只是这身衣服却是大不相同,楼上的衣衫光鲜,此人却衣衫褴褛。难不成是一双孪生兄弟?那为何两个人都叫做欧阳隐?联想到维族女子适才所说“他们怎么会是你那短命的哥哥派来”一句,心中隐隐理出了头绪。 那欧阳隐哈哈大笑道:“欧阳锋!欧阳锋!你给我出来!欧阳锋!你在哪里?”势如疯虎,四处乱撞,直欲与人拼命一般。 黄药师立刻心如明镜,楼上那人叫欧阳锋,是这人的孪生弟弟,维族女人为何撒谎?刚才听她言语中的意思,面前这“短命的哥哥”该是死了,怎地又活转过来?却是一时猜想不出。那欧阳隐在楼下转了一圈,寻不见要找之人,叫骂着上了楼。 黄药师冲着周伯通一努嘴,周伯通指指自己鼻子似在征询,黄药师微微点头,周伯通一龇牙,身子一蹲,离开坐席,悄然跟着欧阳隐上楼。 众人知道今日之事已然不妙,一想这是欧阳家事,楼上欧阳锋又非易与之辈,不比常人,实不便插手,明知即将有一场好戏,又得强自隐忍,实难继续静心喝酒。众人心烦意躁,隐隐约约听到楼上有叫骂声、吵闹声、打斗声时起时住,乱成一片。 王重阳忽然叫道:“哎呀,我师弟呢?” 黄药师微笑道:“道兄少安毋躁,我等不便过问别人家事,你那师弟天真烂漫,童心未悯,看看却是无妨。换了别人去,难免插手。待周道长回来,我们问问他发生什么事便好。” 林慕寒、孙不二两个人心细,见黄药师曾使眼色让周伯通跟梢,现在又说风凉话,暗暗窃笑不已。那周伯通最是顽皮,哪里象这几人这般沉得住气?一直偷偷跟在欧阳隐身后,生怕热闹不大。 转眼又下了三坛酒,楼上不再吵闹,转眼之间周伯通回转了来。洪七已是奈不住,第一个问道:“那欧阳兄弟出了什么事了?” 周伯通坐回原座,嘻嘻一笑道:“叫花子,你教我一手功夫,我再跟你说。” 洪七知道周伯通爱武成痴,却没想到这关键时刻,还要先教习哪门子武艺,又气又急,道:“你说完便传你几手逍遥空灵的掌法便是,最适合道长练习。” 那周伯通听了自然十分高兴,得意地讲道:“那疯汉刚骂到三楼,一扇房门就开了,开门的是刚才那个怪模怪样的姑娘。”几人知其所指就是那尔依兰了,凑上前去,听他继续讲。 第三十四章 周伯通继续讲道:“屋里那汉子见了疯汉,也不说话,一动不动,过了半天才管那疯汉叫哥哥。我看他们两个长得一样,你说他们是不是兄弟?”黄药师有些不耐烦,道:“那疯汉是哥哥,叫欧阳隐,屋里的是弟弟,叫欧阳锋。” 周伯通“哦”了一声,道:“我猜么,果然是兄弟,厉害吧!” 洪七叫道:“厉害厉害,你快往下说。”其实谁都知道那二人是亲兄弟,只有眼前这浑人不知,却又发作不得。 周伯通道:“那弟弟上前抱住哥哥的大腿,叫道,哥哥,你没死,我知道你还活着,一边说一边哭。那哥哥哈哈大笑了一回,说,你盼我早死吧!你说,那天的毒药是谁下的? “那哥哥一边问,一边用手来回指那妇人和他弟弟,见他们不回答,哥哥又是狂笑一回,叫道,欧阳锋啊欧阳锋,可惜你的药量放得小了,药我不死。 “哥哥又说,你们以为我死了,将我掩埋了,万万没想到我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们报仇吧?跪在地上的欧阳锋不住叫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下毒害哥哥…… “那破衣汉子当真疯了,指着那高鼻女人大声吼道,难道毒是你下的?是你将我是尸首掩埋的?那女人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面无表情。 “那哥哥又说,你们可知道我欧阳隐是怎么活转过来的吗?哈哈,真是苍天怜鉴,埋我的人前脚刚走,就有个盗墓的小厮后脚把我挖了出来,哈哈,那人虽然救我一命,却反而被我吓死了!哈哈哈哈……”周伯通学着那疯汉怪笑,学得不伦不类,有点滑稽。 “那疯汉又说,我回到白驼山找你们算帐,你们却不知去向了,我想,江南是个花花世界,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说不定到那里去风流快活了,就一路打听寻到江南来。王师哥,你说什么叫奸夫淫妇?” 王重阳不知如何解释,结巴道:“就是,男女相好……” 周伯通听了看看马钰,又看看孙不二,幸亏他没多说话,尽管这样,马钰、孙不二都羞得埋下了头,本来想分辨说“我们不是”,转念一想倒不如不开口。 周伯通接着说道:“疯汉说自己一路追赶,终于找到了什么狗,什么男女?”众人知道那欧阳隐说的是什么,也不接茬。 “后来那女的说话了,说你们兄弟二人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就因为你是大哥,就把家族的荣耀全占了,你的弟弟只是你白驼山山主的影子而已,其实你哪一点及你的弟弟? 第21章 那疯汉被问得一时不再说话。那女子又说,你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占有了我,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感受?我就喜欢你的弟弟,你待怎样? “那疯汉被激怒了,抬起手来就要打她,跪在地上的欧阳锋死死拉住哥哥的手,要替那女人挨打。疯汉气得暴跳,‘哇’地一声,竟吐了一滩鲜血。 “欧阳锋对那女人叫道,你跟我大哥说,你没往酒菜里下毒,你快说!那女人冷冷说道,欧阳隐,是我,是我想让你死…… “欧阳锋听到这里,瘫在地上,嘴里咕噜着,怎么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那哥哥大叫一声,挥拳向那妇人打下,那妇人吃痛,大叫道,欧阳锋,你这懦夫,就见自己的女人这样被人欺负?!师兄,你说这个女人到底是他们兄弟谁的?” 黄药师等人早就听得明白,这周伯通虽把事情过程看在眼里,心中却懵然未懂。周伯通见他们不回答,却也不问,道:“真正热闹的却是这后面!”众人经他这一撩拨,兴致复又上来。 周伯通道:“那弟弟匍匐在地上,喉咙中呵呵有声,呼地一纵,向他哥哥扑去,那兄弟二人便在屋中打斗了起来。那哥哥这样使了一拳,弟弟还了一拳,哥哥这样去踢弟弟,弟弟这样躲开,啊,不对不对,在这样才躲开的……”他一边说,一边指手划脚,东蹿西蹦起来,样子却是十分怪异。黄药师等人这才明白,他适才所说的热闹,实就指打斗而言。洪七听得着急,叫道:“快告诉老叫化,后来怎的?” 那周伯通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仍在那里比划,痴痴颠颠,一会皱眉挠头,一会喜笑颜开。洪七叫道:“周伯通,你先别忙着学那欧阳世家的武功,你且把故事说完,叫化好教你神功。” 周伯通一听,喜道:“好好,那欧阳锋却只是后退,好象不是他哥哥的对手,眼看就要死于非命,却见那妇人从包袱里摸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匕首,一下就刺中疯汉的后心。那疯汉太大意了,立时就没了气力,嘴里说道,你这恶婆娘真是歹毒!身子已经摇摇晃晃。那贼妇人又刺了一刀,只见那疯汉伤口直往外冒黑血,转眼就死了……”众人听了,心下明白,那匕首一定喂了烈性毒药,才使那欧阳隐顷刻毙命。 周伯通继续道:“那个弟弟坐在地上也是疯疯傻傻,不停问那妇人,哥哥是不是他杀的。那妇人冷冷一笑,说,你叫欧阳锋,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在也不用活在任何人的阴影下,等明天你去夺了那武林盟主,咱们就带着你那短命哥哥的尸骨回家……” 黄药师一听“短命的哥哥”,心中大动,对那异族女子不禁生起一丝莫名的恐惧感。 众人听他讲完,俱是一声喟叹,万没料到这欧阳世家为了这蛇蝎女人手足相残。 第三十五章 眼看天色不早,王重阳道:“各位先去休息,明日还要参加那英雄大会。”众人尽皆散去,只周伯通拉着洪七到外面学武。 黄药师对明日比武之事尚未拿准主意,自己这数月来,参悟到“弹指神通”和“岳家拳法”许多臻妙之处,每以内息相辅,触手实在不同凡响。心下自不平静,便走到外面散心,初一无月,远处一片漆黑死寂。 玉宇星光灿烂,银河泻影,黄药师望着天空呆呆出神,心想自己实与王重阳、洪七、铁掌帮主等人不同,武林盟主责任重大,关乎万人之生死,自己虽有心杀敌,却无论如何不能争这盟主之位。眼见王重阳这些朋友虽然年轻,武功韬略俱是一流,明日见机行事,只要帮助他们其中一位扫除障碍,也不枉了自己一腔抱负,不枉了兄弟一场。恰在此时天空一颗流星划过,直入北方玄武,黄药师不禁“咦”了一声。 “黄老弟没睡?”有人听到黄药师出声,在一边开口说话。黄药师四周环顾,却见王重阳跪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之下,心中奇怪,走近道:“道兄,为何这般跪拜不起?” 王重阳呵呵一笑道:“小道如今是全真教掌教,不比从前。多日来饮酒斗勇,屡破我教清规,因此罚跪一柱香。”原来王重阳所创这北方全真教与南方张道陵天师首创时候的道教尚有所不同。张天师主张教徒在家中修行,这王重阳却规定教徒集中于道观丛林之中潜心修道,其实名为修道,实是为了便于集中力量,对金一战。传说道教有原始天尊等十位仙真,修道之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使自己修成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即修成仙真。这与儒家全然不同,儒家的境界,便是使自己成为一个懂得仁义礼智信的安顺臣民。这全真之意,便是“凡入我教者,皆可为仙真”之意,颇有蛊惑性。王重阳对座下弟子定出教规,相当严格,违犯教规者,重罚出,轻罚跪。待王重阳仙逝后,到丘处机掌教时候,教规更严,犯教规重者竟被烧死示众。此时这王重阳自罚跪香,实是轻罚自己,警示弟子罢了。 黄药师道:“你我毕竟生活在这现实之中,眼下抗金事大,教主不必屈就那些繁文缛节。”王重阳只是跪地不起,直待面前那柱熏香烧完。 黄药师也不多劝,坐在地上与王重阳聊了一会天,又道:“适才我见天空流星直射北天斗牛二宿之间,我想这明天的盟主定然是一位北方豪杰……” 王重阳一听,“腾”地站起,喜道:“当真?” 黄药师颔首道:“当真。教主和洪七、铁掌帮主势力都在北方,如果这盟主之重任落在这三人身上,实是万幸!” 王重阳哈哈一笑,道:“甚好,明日黄兄助我!”说着与黄药师一击右掌。 【作者按】射雕中似乎没说欧阳锋哥哥姓名,笔者想了半天,起了个欧阳隐,一个锋芒毕露,一个便应隐忍不发。忽然想起唐传奇《聂隐娘》中父名聂锋,女名隐娘,一锋一隐,相得益彰,实知作者苦心也。其二,为写这全真教,实费神查了一些资料,这道士修道与侠客行为实无半点相干,如今武侠小说中和尚道士多是胆大豪气、恣意妄为之人,于史于实全然不符。按照重阳帝君自己定的教规,他是万不能争勇斗狠、帅众抗金的,喝酒也要罚出全真教的。如今武侠小说中的僧道只是穿着宗教外衣的侠士,笔者只能顺着这路子往下掰:) 二月初二日,初雪微融。这江南的雪本来下得就极为勉强,此时残雪点点,点缀得孤山景致分外妖娆。孤山之上,搭起了一座八卦台,那擂台平分为八块,每块均是三丈见方,暗合八卦图案,中间阴阳鱼台红毡铺地,极为宽阔,显然是为最后决斗布下的擂台。主持这次英雄大会的辛弃疾就坐在正中红木大椅上。 辛弃疾不仅是个爱国的豪放派词人,他幼年便习得一身精妙剑术,青年时候一人一剑,从金兵大营杀进杀出,直取得偷盗义军大印投金的叛将义端首级而回。为继承祖父的遗志,他二十二岁时便招募义军几千人投靠了耿京。耿京这支义军有二十多万人马,势力最大。后来耿京派辛弃疾到建康去见宋高宗要求归附,不料叛徒张安国在这时杀死耿京叛投金国,二十万义军顷刻间风流云散。辛弃疾回到山东济州,带了五十名勇士,捉了叛徒张安国押到建康行营砍头示众,同时招募了旧部上万人投了宋朝。后来辛弃疾做了几任地方官,创建过一支“飞虎军”,但是北伐中原的愿望始终没能实现。在他四十二岁那年,受同僚打击,被迫退休归隐。此时他已是六十开外,年老体衰,抗敌雄心虽在,无奈岁月无情,已不负当年之勇矣。此次由他出面主持这场武林大会,足见其在庙堂以及江湖中的崇高威望。辛弃疾先是祭了天地先皇,即宣布这比武规则,六十多位豪杰被分成八组,胜一场可休息一场后再战,累计负三场即出局,车轮大战后,最后所剩八人再捉对撕杀。 黄药师、王重阳、周伯通、洪七、欧阳锋、林慕寒、铁掌帮主等七人都站到不同组里,先后上台捻战。从早上一直打到中午,这七人均站在八卦台上保持全身不败。 第三十六章 黄药师用自创的“疾风扫叶腿”和“兰花拂穴手”,加上“弹指神通”和岳家拳居然连败五位成名好手。这组里还有两个连败对手、保持不败的人物:一个是四十岁上下的少林寺武僧,名字叫做赵宗印;另外一个是大理国的年轻皇子,名叫段智兴。先和黄药师过招的是那少林武僧。赵宗印提着一条大棍,当先上了八卦台,对台下的黄药师叫道:“这位施主,请了。” 黄药师在台下朗声道:“少林功夫冠天下,世人无不景仰,适才见大师出手过重,重伤数人,杀气太盛,身为沙门弟子实不应该。圣僧,请收手吧!” 赵宗印冷笑道:“兀那书生懂得什么?此乃以菩萨心肠作金刚怒目,有什么不服,却上来讲!”黄药师心头恼恨,上来便怕了你么?对段智兴一拱手道:“我去教训那秃驴,我若败了,请段兄收拾那厮。” 段智兴连忙挥手道:“在下武艺粗疏,小哥自当尽力,段某此来实为拜会天朝人物,并非为这武林盟主而来,只缘一时技痒便上台与众位切磋一二,这武林盟主无论如何是担当不起。” 黄药师见他说得挚诚,道:“待我收拾了那厮再与段兄饮酒论道。”说着走上台去。二人台下一番话,全然不避那武僧,将其视做无物,气得武僧赵宗印满脸青紫。 赵宗印见黄药师上来,轮起大棍向他当头砸下。黄药师此时最纯熟的是岳家拳和那弹指神通功夫,或点或刺,均随手而发,其力大无比,足可使人筋断骨折,眼见大棍袭来,风声虎虎,也不避让,左手一抄,卸去来势,顺势将棍夹于掖下,右手挥掌如剑,直刺赵宗印胸口。 第22章 赵宗印不以为意,用棍梢去拨来掌,黄药师眼明手快,“叮叮当当”,手指连弹,那熟铜大棍直如击磬一般,声音悦耳,竟被弹出几个指痕。赵宗印见此,心下再不敢怠慢,招式更加凌厉。黄药师凛然不惧,双掌时而如剑,时而如爪,时而以指弹击,时而以岳家拳应敌,丝毫不处下风,转眼功夫就卸下那武僧手中大棍,掷到台下,心中暗想,原来这少林武艺并非如传说那般神乎其神。 “轰”地一声,双掌相交,那赵宗印饶是功夫刚猛,却经不住黄药师这一击。黄药师幼年运气打坐,修炼得法,虽意在医道,实内功修为已有十余年,常人难以望其项背。黄药师胸口气血微微一滞,却全然不顾,挥掌又击,四掌相击,直震得赵宗印双臂发酥。黄药师大喝一声,又是双掌拍出,那赵宗印不得不接,再接一掌又是震退数步。黄药师心中恼恨,步步紧逼,双掌再次捺下。 赵宗印再接一掌,已是气血翻涌,眼冒金星。黄药师微微一顿,调匀呼吸,问道:“大师服我么?” 赵宗印哪里肯松口?叫道:“不服!”黄药师叫了声“好”,双掌并于腰间,奋力推出双掌,赵宗印挥掌相格,去卸这第五掌,方始接得这第五掌,黄药师第六掌紧跟又至。 赵宗印双臂已然举不起来,被黄药师这一掌推到八卦台下。赵宗印滚落尘埃还自不服,口中叫道:“我只不过输了一场,呆会再收拾你!”黄药师站在台上冷眼看他,慢慢说了一句:“你再上来,看我打你不死!” 赵宗印又待强辩,只觉胸口剧痛,说不出话来。 黄药师看得好笑,干脆吓他一吓,道:“你中了我的碎心掌,赶快自杀吧,免得多受苦楚。” 赵宗印立时脸色煞白,竟信以为真,变了笑脸不停地喊“施主施主,快快救我!”,黄药师鄙夷不屑,全然不去理会。 另外七个擂台之上,六组都已比完,只有林慕寒与他师父“剑圣”公孙叹的最后一场还没有开始。那王重阳、周伯通、洪七、欧阳锋、铁掌帮主等五人均战胜对手,笑到最后,另外一个擂台的最后胜利者居然是岳飞曾孙岳见龙。 黄药师微微一楞,适才登孤山之时,心中暗想,这岳见龙、岳诗琪兄妹能否来夺盟主?转念一想,岳家俱在朝中做官,孤山比武是江湖豪客的义举,他们是断然不能来的。没想到,不仅来了,还夺了小组头筹。黄药师扫了一下台下,岳诗琪果然在。只是目光盯着他哥哥,与自己好象不相识一般。她还恨自己么? 黄药师正自心神驰飞,大理段智兴飞身上台,捷如猿猴,身形好不潇洒。黄药师这时始觉双臂脱力,心想下面这场定然凶多吉少。那段智兴道:“段某这场输给小哥,小哥即可全胜,这组便比完了吧?”黄药师心念一动,莫非这人对武林盟主真的不感兴趣,当真要让自己一场? 黄药师凛然道:“天下英雄尽皆在此,你我自当奋力,岂能藏私?” 段智兴客气道:“适才与小哥说了,段某实不是为这盟主而来。”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不瞒段兄,黄某也是为朋友,自己决计不做什么盟主。” 段智兴微感诧异,不知该不该出手。黄药师心中敬这皇子,道:“你我一见如故,自然不能似凡夫俗子那般拳脚相向,不如文斗如何?你我以这稼轩老前辈做题,各出长短句,请这辛老前辈做个公断。” 那辛弃疾听了,微微颔首。 “如此甚好,请黄兄听真,”段智兴微笑点头,随即朗声吟道,“叹当年,披坚执锐,扫荡群氛,几次颠险。” 黄药师听了,不由赞叹,这大理皇子竟如此了解辛弃疾生平际遇,寥寥数句,道出其早年快意生活,实在恰当不过。辛弃疾听了,脸上也绽放出笑容,显然对这少年所吟长短词语非常满意。 -------- 第三十七章 黄药师心想,这人功夫才学十分了得,索性让与段皇子赢下这场吧,斜乜了一眼辛弃疾,脱口道: “蒙恩赐,枉徒然。到如今,年老残喘,只落得《黄庭》一卷随身伴。” 辛弃疾一听,笑容立收,眼前这黄药师忒是可恶,分明是在讥讽揶揄自己,自己早年蒙圣上恩赐,在朝为官,一心为公,却动辄得咎,屡次被贬,如今归隐乡间,老迈年高,只在诗书词牌中宣泄一腔愤懑而已,虽是不中听,却是令人绝倒。 黄药师恃才放旷,本拟惹恼辛弃疾,判自己输了算了,诗一出口,忽而觉得太不尊重前辈,显得自己不懂礼貌,即恭谨地朝辛弃疾鞠了一躬,道了句:“失礼了。” 辛弃疾心中滋味百转,正自沉吟,那“剑圣”公孙叹突然撇下弟子林慕寒,走向中心阴阳鱼,面向辛弃疾道:“稼轩兄,老朽认输了。”辛弃疾奇道:“公孙兄为何认输?” 原来这师徒默默对视良久,却始终没有出手。林慕寒想起夕日仙都圣剑门里,公孙叹精心教自己练剑的情景,心理无限温暖,忽而想起死去的公孙书宁、杨铁崖、大路、紫芝坞女主等人,看着眼前无能的老糊涂蛋,真狠不得擂他几拳,怔怔地站在擂台之上,肝肠寸断,对眼前的师父爱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公孙叹须发飘飘,比几年前做圣剑门掌门时不知老了多少倍,显然对于灭门之耻、亡女之恨、爱徒之叛、情人之死终究不能释怀。林慕寒心中恻隐,师父虽然剑术天下无双,为人处世却十足失败,江湖上有谁当过他是英雄呢?师父与紫芝坞女主有纠缠不清的孽缘,对圣剑门弟子有负疚一生的惆怅,除了剑术上受人景仰外,真想不出眼前这普通的老人有过什么荣耀的历史,还有多少开怀的事情!林慕寒的喉咙里哽咽着“师父”两个字,便泣不成声。 “剑圣”公孙叹心下全然明白,偷偷抹了一把老泪,轻道:“师父便是在剑法上胜过世人,也是贻笑大方之家。师父数十年来身负着天下第一的虚名,心里却从来没有实实在在感受到自己是天下第一英雄……”忽而跳出圈外,走近辛弃疾哈哈大笑道:“君不见,这擂台之上,尽皆是二、三十多岁的年轻后生,我这一把老骨还有何面目去争这武林盟主?我担了天下第一的虚名这么多年,却是个十足的不真实的英雄。哈哈哈,今日参加这武林大会,方知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朝才俊辈出,乃我大宋之福啊!”说着哈哈大笑,十分快慰,十分豪迈。 辛弃疾虽然十分佩服公孙叹震古烁今的高超剑术,深知由他出任武林盟主极不恰当,举目环顾四周,一一打量王重阳、周伯通、洪七、欧阳锋、铁掌帮主、岳见龙、林慕寒、还有面前黄药师、段智兴等人,暗叹后辈儿孙到还成器,后生可畏,对黄药师适才的讥讽不再挂怀,反而有几分舒畅,开口吟道: “闲来时造拳,忙来时耕田。起余闲,教下些弟子儿孙,成龙成虎任方便!” 辛弃疾接这长短句,虽在感怀自己身世,结末却实是苦心一片,一语双关,在告诫眼前这些年轻人,我等老矣,抗金大旗还要由你们扛,至于你们成龙成虎,全靠自己好自为之了。 黄药师何等聪明,立刻听懂辛弃疾词中深意,见余人瞢瞢未懂,即朗声道:“稼轩前辈一番良言美意,晚辈们自然不敢忘却,定当奋力作为!” 辛弃疾本来对这人恃才放旷有所不喜,眼下只有他一人明白自己苦心,不知是喜是愁,叹了口气,道:“这一局,却是黄药师胜段智兴。” 段智兴也不气馁,一拉黄药师手腕道:“段某此来,一是向天朝进贡,二来喜赏天朝风物,结交英雄,学习经略治国之策。今见小哥文思武艺不同凡响,令人仰止,段某与小哥结交实乃三生有幸。在下不便在此久居,即便起身回国,小哥日后到了大理,段某定与小哥杯酒相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松开手,走下台去,带着两个随从,消失在人海之中。 辛弃疾早就备好了八个木签,黄药师抽了个“乾”签,抽到“坤”签的却是岳见龙,此二人便是下一轮的对手了。另外对决的是王重阳对铁掌帮主、周伯通对欧阳锋、洪七对林慕寒。 黄药师与岳见龙相视而立,黄药师先道:“岳兄别来无恙?” 岳见龙脸一红,羞赧道:“罢了!上次西子湖畔,黄兄龙舟劫驾,实出拳拳爱国之心,岳某自愧弗如!” 黄药师心头一喜,这岳见龙深明大意,显然原谅自己了,道:“岳兄不怪黄某,黄某感激不尽,这一局让与岳兄赢了!” 岳见龙摇了摇头,道:“传你岳家拳之日,我已输与黄兄,论武艺兄弟自当甘拜下风,不用再比。我即下去与我妹讲清黄兄的一片苦心。”说着,飞身一跃,下了八卦台。 黄药师闭了双目,心中暗想,这岳家兄妹不再怪自己,心下大是宽慰。过了半响,向台下看去,却见岳诗琪正笑着看自己,心头登时一喜,这嫌隙总算了结了。 岳见龙在台下叫道:“祝黄兄弟打败强手,夺下盟主,为国家出力!”黄药师听到这种言语,被他激励,立时斗志昂扬,思忖究竟该不该去争这盟主,转念想到自己时任铁衣教主之际,经营不善,教派消亡,遗笑天下,一时竟拿不准主意,今日当真做了盟主,不知还要累死多少豪杰,想到此节,心中茫然一片。 那边林慕寒乃洪七属下,自然不十分出力,转眼间,助洪七再胜一局。 ------------- 第三十八章 周伯通武功庞杂,无一精纯,比那西域欧阳锋差着一大截,转眼也败了。 第23章 铁掌帮主一对铁掌虽然刚猛,比王重阳的先天功、一阳指终究逊着一筹,剧斗了二百回合也败下阵来。 黄药师、王重阳、洪七、欧阳锋转到辛弃疾面前第二轮抽签。黄药师看了欧阳锋一眼,心念一动,王重阳、洪七都是英雄,惟这人为人阴鹜,武功阴毒,凭自己现在武功要将其打败实是千难万难。 四人抽完签,辛弃疾向天下英雄朗声说道:“王重阳对黄药师,洪七对欧阳锋。” 人群欢声雷动起来,丐帮人多,叫的最响,王重阳也有弟子为其助威,那欧阳锋只有个嫂子那尔依兰在台下目不转睛得看着他。台下岳见龙兄妹已经不知去向,黄药师一转念头,发觉自己有些可怜?恐怕场下没有一人希望自己取胜,心中不免一阵气苦。大步走到台前,对王重阳道:“黄某无意盟主,尽义到此,道兄珍重。”不待王重阳说话,径自跳下八卦台去。 王重阳弟子们有的不明就理,还以为黄药师未战先怯,先是一怔,继而大声给师父叫好。 那边在丐帮万千弟子的呐喊声中,洪七与欧阳锋展开了一场恶斗,绿杖黑杖,刮起阵阵旋风,只见棍飞,不见人影,风声虎虎,如同雷震。 这二人武功修为俱得本门真传,功夫也在伯仲之间,只是这欧阳锋昨日弑杀兄长,心中愧疚难当,此时听那丐帮喊声如雷,心下却是怯了,越斗下去越是心绪不宁,被那洪七瞅准机会,一杖掀下八卦台。那丐帮弟子见了,喊声更加响亮。 洪七与王重阳携手来到中间的阴阳鱼擂台,谦逊几句,拉开架势进行最后决斗。那洪七刚与欧阳锋一场恶斗,体力终是不支,第三百合上,败在王重阳手下。这武林盟主之位,便是王重阳的了。 辛弃疾笑着拉起王重阳的手,走到天下英雄面前,取出雕龙金牌,大声道:“今日起,志在抗金的江湖义士,当奉王重阳盟主之号令!”台下群雄振奋,轰然叫好。 辛弃疾把手中盟主印符一举,道:“见此令符,如见盟主!” 王重阳刚要伸手去接,呼听远出人喊马嘶,却有一小队人马急急奔来,停在八卦台前。为首的却是一名太监,后面跟着二十来名侍卫。原来是皇宫派人来了,辛弃疾即带人下了八卦台,前来领旨。 那宦官擎出一卷黄灿灿的圣旨来,尖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命前镇江知府辛弃疾为枢密都承旨,招募新军,指挥军事,即日起随太师韩侂胄起兵北伐,不得有误,钦此。” 辛弃疾一听,喜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圣上重新起用我了!圣上重新起用我了!”老泪纵横地接过圣旨,三呼“吾皇万岁”,群豪为之感染,很多人也跟着跪拜呼喊起来。 辛弃疾抱着“剑圣”公孙叹道:“皇帝没有忘了老臣,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上疆场杀敌!”公孙叹也是高兴得满脸是泪,叫道:“老夫当了一辈子窝囊英雄,这回要和辛老弟上战场并肩大干一场!让小辈们见识见识老将的威风!” 那宦官清清嗓子,又擎出一卷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命少林武僧赵宗印为宣抚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统帅民间义军,策应大军北伐,不得有误。钦此。” 群雄听罢,纷纷躁动起来,皇帝下诏书命那少林武僧为盟主统帅义军,那适才的武林大会算什么!群豪哪里肯依,大声呼号起来。辛弃疾、王重阳、黄药师等人均是目瞪口呆。 眼见那少林武僧赵宗印欢天喜地地从那太监手里接过圣旨,众人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怒火,纷纷大叫:“我们只尊王重阳真人为武林盟主!”“皇帝不收回圣旨,我等便不去战场杀敌!”喊什么的都有,场面越来越乱。 辛弃疾老泪纵横,道:“这位公公,烦你通禀圣上,这武林盟主我们已经自己选定了的。”那太监白眼一翻,说:“你们想抗旨不尊吗?要说辛大人自己跟圣上说去。”说着,转身上马,一队人马簇拥着下山而去。 辛弃疾仰天长啸:“圣上不明啊!”言未竟,身向后倒,就此不醒人世!辛弃疾尚未赴任,就被活活气死,一腔壮志,皆成黄土!正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王重阳等人见辛弃疾活转不来,均是放声大哭。 俄顷,王重阳站起身来,大声叫道:“愿听我王重阳号令者,站在山北,愿闻赵宗印号令者,皆去山南!”一时间丐帮、全真教、铁掌帮等大帮都站到王重阳这一边,一些小帮小派一时左右为难,心中堪服这王重阳,又不好违抗圣上谕旨与少林做对。眼看天下英雄便要四分五裂,一卒未发,阵脚先乱!! 就在这纷闹之际,一个黄衫人影在群豪之中闪转穿过,飞身跃上八卦台中央,左手擎着赵宗印的圣旨,右手擎着王重阳的令符,大声说道:“盟主信物,尽在于此,没人拿得去,这盟主便是我林朝英的了!” 轰闹声立时止住,见那林朝英却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女子转眼间从赵宗印、王重阳二人手中夺去信物,飞身上台,动作一气呵成,曼妙之极,至于为何这般迅捷,群雄是半点没弄明白。 第三十九章 却说那王重阳、赵宗印见信物被夺,最是按奈不住,接连纵身跳上八卦台。 那黄衫少女见二人来夺,急急后退几步,大声道:“历代大宋天子,个个昏庸无能,这北拒大金,已说了八九十年,居然寸功未立,真是可笑之至!那赵佶更是浪子当朝,迷信方术,沉迷女色,那赵构却是残害忠良,不思进取。夷狄尚有明君,金上皇世宗贤明,那孝宗皇帝远远不及!大宋净是这样的皇帝,名为天子,不及一妓,你们保他做甚?君视民为草,民当视君如贼,你们真是一群愚忠之人哪!” 群雄知他所言不谬,却实不愿听她辱没先皇的话语,纷纷哄叫喝骂起来。 林朝英见众人不可理喻,拔步就走。 王重阳哪肯让这弱质女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夺了印符,全身而退?于是脚下发力,紧紧追赶过去。 那少林武僧赵宗印终究是功力尚浅,追不多远,就不见二人踪影,只得怏怏而归。 林朝英、王重阳二人赛了一段脚程,来到这灵隐寺飞来峰下。 林朝英在大石前驻足回身,吃吃一笑道:“道兄好俊的功夫,小女子请教道长高招了!”说着将圣旨印符别在腰间,飞身在那巨石上一踩,双掌便向王重阳头顶罩了下来。 王重阳毫不惊惧,挥手与她对了一掌,他本来看不起这个女子,生怕自己内力伤了她,谁知这林朝英掌力无比凌厉,自己反而被震得气血翻涌,胸口憋闷。 林朝英也不攻上第二掌,笑笑说道:“武林盟主王真人的功夫也不过如此,这般便能对付金国的高手么?” 王重阳心下不馁,哈哈一笑,道:“你我再来过!”王重阳这下却是不敢怠慢,施展生平绝学先天功,与那朝英女侠激斗起来。 林朝英笑容不收,举手之间便将王重阳进攻招式一一化解开去,手法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任凭王重阳如何催动内力,如何变幻招数,都是片点粘不得她身。 林朝英呵呵一笑,开口说道:“道兄这般追打小女子,被人说将出去实在不好听,还不收手么?” 王重阳久攻不下,心下大急,也不答话,又是一阵急攻狠打,无论王重阳怎般出招,均被那黄衫少女轻轻巧巧地避开去。王重阳还是不服,依旧掌影绰绰,围住黄影,忽觉自己腰间一紧,接着双脚“倏”地离地,整个身子颠了起来,竟直直朝云霄飞去。 待得王重阳明白过来,才发觉自己已被抛到飞来峰上。 眼前黄影闪动,那林朝英也跟着跃上大石,与王重阳挨身坐下,笑道:“王真人可服我么?” 王重阳脸皮憋得通红,自己显然不是眼前这姑娘的敌手,却无论如何不肯说出这个“服”字。 林朝英道:“道兄允我一件事,朝英就把圣旨和印符还与你。” 王重阳呆坐飞来峰上,正生闷气,听她这么一说,喜道:“真的么?我答应你便是!” 林朝英道:“请道兄怜念天下苍生,散去群雄,对金一战,就此免了吧!” 王重阳心中一凛,道:“如你所说,我要那盟主信符还有何用!” 林朝英幽幽道:“君不见百年以来,宋金交恶,死伤的都是两国无辜百姓?望道兄深以仁义慈悲为怀。” 王重阳怒道:“我曾立下誓言,救遗民于胡尘,你自不必再劝,有一件事我却不明白,姑娘为何总是向着金人说话?” 林朝英叹了口气,悠悠道:“因为我的父母都是金人。” 王重阳一听大惊,适才她抢夺令符辱骂皇上,原来皆缘于此!想到自己曾在金国铁刹山学道三年,深知这金人最是崇尚黄色,眼见这黄衫姑娘,却事先一点也没有想到,心下十分惭愧。忽又想起昨晚黄药师夜占星象,说流星直射北方玄武,隐没在斗牛二宿之间,今日英雄大会必然是一位北方英雄胜出。王重阳一直坚信最后必定是自己,万没想到半路杀出这金国女子抢走印符,单论武功这黄衫少女实是天下第一。 林朝英已经不笑,又问道:“你要为你的父母报仇,便要杀死我的父母么?” 王重阳心乱如麻,无论如何回答不出来,他在辽阳府居住三年,深知这金人豪迈爽利,虽占据淮北疆土,却并不横征暴杀,金主推崇汉族文化,任用汉人官吏,其治国之策实不在大宋之下,双方自称“中国”,都不承认对方。 第24章 此次出兵,无论胜败,俱是荼毒生灵。 林朝英见他不说话,又道:“两国交兵,你我再也不能这般月下谈心了……”说着悠悠谈了口气,望着天空出神。 王重阳心头一动,也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月初,那月亮只现出一丝细牙,十分精致。王重阳听她适才那句话,心中已然明白,这女子对自己颇为钟情,呆呆望了她一回,道:“那月牙真如姑娘这细眉一样好看。” 林朝英羞赧一笑,说道:“不知这天上吴钩是否也要分作宋的金的。” 王重阳心中一凛,这地上的疆土争来争去,却最终不是任何人的。 林朝英悠然道:“你知我来临安做什么吗?”王重阳摇头不知。 林朝英道:“是来灵隐寺拜谒一位仰慕已久的高人。” 王重阳“哦”了一声,道:“济颠僧么?” 林朝英呵呵一笑,道:“济公早死去了,或许世上本没这人也未可知。我来拜的也是一位疯僧。五十多年前,奸相秦桧来灵隐寺参佛,被寺里一个疯僧用扫帚赶了出去,你不知道么?” 第四十章 王重阳听人说过,时人痛恨秦桧害死岳飞,却无人能象这和和尚这般大胆,这般策略,听林朝英一说,心下对那“疯僧”也是十分敬慕,道:“姑娘可见到了么?” “嗯,见到啦。”林朝英高兴地说,“见完那疯僧,却听说你们在举行什么劳什子武林大会,推选武林盟主来对付我大金国,出于气愤,便出手夺来这印符。”说着,取下圣旨、令符交在王重阳手中。 王重阳接过,对于这抗金之事,心中却依然犹豫不决,口里却说道:“小道早年在辽阳府铁刹山拜罗真人学得这先天功和一阳指,那时还未听说燕东大地有姑娘这般神奇的武功,姑娘这功夫叫什么名堂。” 林朝英莞尔一笑,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我这功夫么,自然是最厉害的,至于叫什么名字,却不告诉你。”原来林朝英所练乃《玉女心经》,需二人赤身对练,实难以启齿。 王重阳见他笑得妩媚,心旌一摇,伸手拉了林朝英的手,轻轻握在手里。 林朝英也不挣脱,打趣道:“你服我么?” 王重阳实在不知如何做答,叹了口气道:“我学了金人的武功,回头去杀金人,实是大不应该。”说着不住摇头,脑海里乱成一片。 林朝英道:“如果大宋都是秦桧这样的祸国殃民的乱贼和徽宗、高宗那样的狗皇帝,倒不如让我大金一统天下!你让赵扩小儿一统华夏,他能治理好国家吗?让两国子民安居乐业,全仗君臣百官合力作为,现金大宋不思进取,国势日微,你我之力实难改变,道长所要做的,其实就是杀人,我们继续杀来杀去有什么意义呢?” 王重阳觉得有理,要自己说不再与金人为敌,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林朝英身子一软,靠在王重阳肩头,道:“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不杀我的父母,好么?” 王重阳呆呆坐在峰石之上,不知该不该答应她,难道为了个人私情,就可忘记国难大仇么?林朝英观察他的神色,见他还是不回答,又是悠悠叹了口气。 王重阳忽然道:“你要是生在大理就好了……” 林朝英“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好?还不如你生在高丽呢!哈哈,简直是笑话。你们南人都是些没用的家伙。”王重阳知道这样说下去必然不投机,忍住不再说话。 两人偎在这飞来峰上,仰望吴钩,仿若置身世外,而那国难家仇却无论如何不能释怀。 后来王重阳依旧四海奔波,与金相抗,全然不念及林朝英内心所感,后来林朝英独居终南山活死人墓一生苦叹,最终二人双双英年早逝,这对情侣终因这国难大仇没能厮守一生,后世之人每每提起,俱是摇头喟叹,这是后话。 转眼东方放亮,林朝英站起身来,道:“道君有志之人,朝英不敢再劝,既然道兄始终不允诺放弃抗金,朝英这就与君道别,只望苍天怜鉴,沙场之上,不与君为敌。”说着,飞身跳下峰石。 王重阳“霍”地站起,朝峰下叫道:“朝英!” 林朝英大叫道:“既然只能是战场上的冤家,朝英愿与君永不相见!” 王重阳眼见黄影远去,不知追是不追,要自己永世不提抗金二字,实是千难万难。 王重阳带着两件物什返回孤山八卦台,只有黄药师、周伯通、洪七、林慕寒、铁掌帮主这些人还在等自己,其余帮派已投了少林武僧赵宗印,散住于临安城内。 原来昨日王重阳林朝英走后,赵宗印即进宫面圣,领取许多金银财物、刀甲器械。天黑十分,赵宗印带着金银回到孤山,还捧出御赐两块大匾,上书:“定乱策勋真正果,保邦靖世即传灯”,皇帝显然对这赵宗印寄予厚望,将其比做当年救唐王的少林十三棍僧了。大部分江湖义士为赵宗印轰然叫好,都倒戈投了他。那赵宗印似乎很有韬略,将少林僧众及少年教徒还有归附的数万人马分派停当,称做“尊胜队”,不日集结,与大军共同北伐。 王重阳见大势已去,手中这圣旨令符全然没了用处,心头怅怅。 铁掌帮主道:“道兄不必烦恼,那赵宗印虽令人着恶,不足担此重任务,可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屈从了。” 洪七也道:“只要收复河山,谁做那盟主又能怎地?” 王重阳见这二人如此看得开,胸中虽然憋闷,却只得点头应允。 几人吃罢了饭,王重阳只身去见那赵宗印,言明归属之意。原来那赵宗印本是皇脉,三十是多年前,皇帝赵构夜做恶梦,见一怒目金刚锤杀自己,请群臣圆梦,却道是皇上宠信道教,轻藐了佛界,因此佛祖发怒。赵构其时在南逃中患了不育之症,唯一幼子已不幸夭亡,便在太祖赵匡胤七世子侄之中寻出个号称有佛缘的孩童赵宗印到少林寺出家,替赵构事奉佛祖。一晃三十多年,赵宗印已经四十多岁,其在少林寺以自己特殊身份横虐无忌,群僧敢怒不敢言。他虽是出家,却无法号,还叫着他的原名赵宗印,算来,赵宗印也是当今圣上宁宗皇帝的爷爷一辈。那宁宗赵扩因此对赵宗印十分客气,经太师韩侂胄在旁撺掇,便下诏书命此人做了宣抚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统帅民间义军,策应大军北伐。宁宗赵扩虽出自一番好心,哪里知道这少林武僧只会纸上谈兵,实在浪得虚名。 赵宗印见王重阳前来归附,递上圣旨令符,先是奚落了几句,便将全真教、铁掌帮、丐帮编为“净胜队”,由王重阳统领,北伐时做开路先锋。 王重阳回来见过洪七等人,把事情说了,众人不知是喜是忧,心头阴云始终挥之不去。 第四十一章 黄药师在八卦台上曾与少林武僧赵宗印交过手,不耻与其为伍,此时见众人屈从,更加心头不快,实无法接受,当即拿定主意跟众人辞行,拱手对王重阳等人道:“各位兄长自当奋力作为,黄某在江南静侯佳音。” 不顾王重阳等人极力挽留,黄药师毅然决然与众人分手道别。 三月初三日,朝廷发兵二十五万,分两路直取淮河、潼关。赵宗印、王重阳等义军五万余人在淮河岸边与金兵展开了殊死决斗。 统帅二十五万大军的太师韩侂胄,此人实是奸佞乱臣,其时他刚刚害死了朝中政敌赵汝愚,大权独揽。赵汝愚也是乱臣一个,早年曾做一个梦,梦见孝宗皇帝交与他一个宝鼎,随后乘白龙升天而去。后来孝宗驾崩,赵汝愚拥立身着孝服的新君赵扩为帝,方明白那梦是辅翼今皇的含义。他骄傲自负,随口将授鼎乘龙的梦兆说与韩侂胄听了。韩侂胄以这个为借口说赵自欲乘龙实是谋反,想拥立上皇重新为帝。宁宗赵扩恨赵汝愚常以元勋自居,不问真假,贬了他的官。赵汝愚走到衡州,当地长官接到韩侂胄的授意,将他害死了。韩侂胄因此大权独揽,更加肆无忌惮,连宁宗赵扩的床塌也随便睡卧,年老宫人纷纷落泪,恨之入骨。 黄药师在江南也没有等到王重阳等人的好消息。此次北伐实际是韩侂胄巩固自己地位的一场投机行为,不久,宋军连败。高宗、孝宗二帝误于和,光宗、宁宗二帝以后误于战。韩侂胄之奸佞,不若秦桧。桧主和,侂胄主战,其立意不同,俱是为私。桧欲劫制庸主,故主和;侂胄欲震动庸主,故主战。桧之世,可战而和者也;侂胄之时,不可战而战者也。 那少林武僧赵宗印空有韬略,实无真本事,王重阳等率领的义军虽是奋力,终是大败,淮河上下,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死者不下三十万人! 全真教、铁掌帮、丐帮损失最重,元气大伤,其中铁掌帮主上官剑南身负重伤。王重阳、洪七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入世好汉也不得不退隐江湖,韬光养晦起来,这一沉寂便是数年。“剑圣”公孙叹虽然宝刀不老,无外多杀几个金人而已,于大局实是无补。 数年后,韩侂胄被朝中叫史弥远的官员迫害,劫杀在玉津园。谁想这史弥远依然是个乱臣贼子,两奸专国,皇帝更是一蟹不如一蟹,大宋江山实无复兴之日了。自太祖赵匡胤、其弟太宗赵光义以下,这二帝各有八个子孙共做了十六代皇帝,一个不差,北宋亡于光义一脉,南宋亡于匡胤一脉,平分秋色。 阳春三月,茸茸柳絮随风轻舞,草长莺飞,风物佳佳,这天堂景致最是妩媚动人。临安城石子官道上,黄药师踯躅而行。王重阳等人北伐抗金却是一年前的事了,那场战争由春打到秋,却是大半年光景,双方损失惨重。 第25章 宁宗皇帝再无气力发兵,那金朝经此一役,却也是由盛转衰了。 淮河战事已经止息,黄药师心情依然极坏。正自四处闲游,被路边一个古稀老叟吸引了目光。这老人一身布衣,虽不光鲜,却整洁利落,人被生活所迫,困顿风尘,显然志节不改。他身前摆个摊位,铺着一地字画。黄药师对字画古玩亦是兴趣十足,卖画老人又非泛泛之辈,不禁停住了脚步翻看。 当先几幅画卷也就罢了,所画俱是金朝皇宫仕宦,后面几幅却是画风一变,都是江南美景。黄药师道:“这些都是老丈的作品?可惜不是前人遗作。” 那老汉面无表情,冷哼一声,道:“你不见画上题款都是李晞古么?这都不懂得看,还附庸风雅买什么画?还谈什么前人遗作?” 黄药师见他心高气傲,心中虽敬他,却也不大高兴,见他是长者,却不发作,笑道:“晚辈焉知这卖画之人就是作画之人呢?” 老人嘿嘿冷笑道:“那是你小子眼拙,老夫象你这般大的时候……” 黄药师一扬手,打断道:“这个让晚辈猜上一猜,老人家象我这般年少时候定是在金朝宫廷做画师,所以所做之画俱是宫廷生活,笔力浑雄坚实、刻划繁复、细致精到。只是后来逃回大宋故里却沦落街头卖画为生,改画这江南美景了。是也不是?” 李晞古越听越奇,惊讶道:“你怎知道?”黄药师见被自己言中,呵呵一笑,道:“先生道黄某非懂画之人,却是大谬。” “可惜南方人不喜我的画风,”李晞古叹了口气,吟道,“雪里烟树雨里滩,看之容易作之难。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 黄药师听了,报之一笑,道:“老先生这般自嘲抱怨却是半点无益,该将画风由细密严谨转为酣畅淋漓,既是大手笔,万无南人不喜之理,这点难道老先生都不曾悟到么?” 李晞古听他劝自己转变画风,眉尖一喜,立时来了精神,却不说话,从背包取出三幅绢卷铺开,这第一幅却是浓墨淡彩的《采薇图》,道:“小兄弟既然懂画,却来鉴赏一番。” 黄药师见这卖画老汉考校自己,也来了兴致,展卷细看,良久道:“此图以殷商贵族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隐居于首阳,以采薇助食度日,以至饿死于深山的故事为背景,以采薇小憩中二人谈话瞬间入画,那伯夷抱膝正坐,神态严肃,略带忧愤之色,目光坚毅有神。叔齐一手撑地,侧身与之交谈,性格刻画倒算细腻精微,隐然有一种不屈不挠、刚直不阿的气概。画中山水去掉了先前繁琐复杂的皴法,是以水墨淋漓一挥而就的‘大斧劈皴’,所画峰石雄壮坚实,气势磅礴豪放,一改从前谨小慎微的画风,实在可嘉。这后面两幅却是《晋文公复国图》和《文姬归汉》,也是借古喻今,感怀时事,与《采薇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四十二章 李晞古见他将笔法画意娓娓到来,小觑之心立时减了,哈哈一笑道:“兄弟才俊,刚才老夫失礼了。” 黄药师道:“老先生画艺精熟,老当益壮,心忧国事,当不至就此在市井间辱没了。”后果被黄药师言中,李晞古年近八十奉旨授成忠郎、画院待诏,赐金带。 李晞古摇摇头道:“老朽老矣,重入宫廷画院千难万难。此三幅都是老朽近来得意之作,所以带在身边不急于沽售,今日得遇知音,便送于足下。”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黄某不敢掠人之美,百年之后,此画堪为珍品,现在予我,却是半点兴趣也无。”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李晞古觉得这笑声无比刺耳,须知这秀才人情半张纸,自己一片美意却换得颜面扫地,这黄药师太也狂妄自大,面色一沉,道:“小兄弟眼界高得紧,倒显得老夫蔽帚自珍没见过世面了。” 黄药师记恨他适才傲慢,故意气他道:“晚辈不敢,却要问问先生见过哪些名画。” 李晞古哼了一声,道:“老夫年轻时候,有幸一览荆浩《匡庐图》、巨然的《层岩丛林图》、关仝的《关山行旅图》……”不等他说完,黄药师却将话打断,道:“都是写黑山黑水的,有什么好看,算不得珍品。再者说来,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说我也不爱听。” “你——”李晞古嘴一张一合,气得说不上话来。 黄药师眯着眼睛笑个不停,直待老画师缓过气来。李晞古见这人恃才放旷,说起话来尖酸刻薄,心中不喜,大声叫道:“我有位小友,收藏字画古玩极多,老夫不妨带你去开开眼。” “敢问前辈那位小友家住哪里?” “城外牛家村。” 黄药师哈哈一乐,道:“乡野村人不见得藏有珍品,老先生品位不高,黄某告退。” 李晞古眉头一紧,道:“你去不去?” “好!”黄药师几下帮他收好画卷,伸臂在他腋下一提一夹,那老画师便双足离地。黄药师快步如飞,直朝临安城外牛家村而去。 李晞古不住叫疼,道:“你再这般,老朽这手再不能做画了。”黄药师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道:“难为珍品,不画也罢。”李晞古又痛又气,脸色大变。 索性那牛家村算不得远,黄药师足下加力飞奔,一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 黄药师在村头老槐树下停住,道:“却是哪一家?我好提携先生再赶一段路程。” 李晞古后退数步,甩着胳膊,连连叫道:“不必不必,到了到了……” 黄药师觉得好笑,合不拢嘴。 二人折向东行不远,却隐隐听到对面高墙内传出呼喝打斗之声。 李晞古叫道:“我那朋友又在家中与人打架。”黄药师也觉蹊跷,道:“夫妻打架么?”李晞古道:“不不,老朽虽老,我那朋友却也是二十多岁年轻后生,尚未婚配,名叫曲灵风。” 二人轻推大门进到院内,只见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四掌翻风,激斗正酣。那白衣人面生得倒好,很有气度,可那黑衣人却有瘦小枯干,獐头鼠目,一副奸相。奇怪的是那看似正派的白衣人武功路数诡异无比,显然来路不正,与其身份倒是不符;那猥琐的黑衣人武功虽不甚高明,却是规矩浑厚,与其身份也大不相符。黄药师一时沉吟不决,不知到底哪个才是曲灵风。 李晞古也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道:“那个着黑衣的是我朋友,他不成了,你去帮他。” 黄药师呵呵一笑,没想到这老人倒看出点眉目,那曲灵风显然处在下风,迭遇凶险。黄药师朗声道:“白衣小哥且住手!” 白衣人眼睛余光一扫,大叫道:“你是这厮的帮手吧?那便一起上来打过!”他稍一分神,却挨了曲灵风一脚。白衣人咒骂了一声,又狠命出招,将曲灵风逼退几步,忽地伸手抄起地上的一个沉甸甸的布包,纵身就往墙外蹿,看样子是见到黑衣人来了帮手要速战速决。 曲灵风身形小巧,身法竟然灵便得出奇,他飞身而上,伸手搭住布包,往后拖拽,二人同时用力,那布袋如何经得住这般拚命撕扯,吱啦啦一阵裂帛声音,包内物什撒了一地,瓶瓶罐罐碎了不少。 白衣少年大惊失色,叫道:“恶贼,你弄坏了我师父的宝贝!” 黄药师见那器物形状古朴,已知是秦汉器物,弥足珍贵,这般轻易毁坏,实在可惜,不由得对着二人颇为恼恨。 白衣人叫道:“你混到丛竹岛偷了我师父的古董也还罢了,如今毁坏如斯,看我不取你狗命!”说着,猱身急上,与曲灵风缠斗起来。黄药师再看,这次出招却是毒辣异常,专攻要害,狠毒远甚自己的“兰花拂穴手”,转眼曲灵风身上数处受伤,再不相救,十分凶险。 第四十三章 黄药师长啸一声,飞身而上,右手拇指中指一扣,俨然便是“弹指神通”,左手形如兰花,亦是蓄劲待发,径往白衣少年头顶百汇、胸口膻中穴两大要穴捺下。早在武林大会之前,黄药师已将“弹指神通”惨悟详尽,收放自如,并以此为根基,加上绝顶的聪明才智,一夜之间创造出“兰花拂穴手”、“疾风扫叶腿”两套武功来,是以在武林大会一战扬名。那套腿法却是从岳见龙那里学得的岳家拳化来,虽然厉害,独到之处确是不多,可这路“兰花拂穴手”却是不同,黄药师自幼精研人体穴道经络,所以“兰花拂穴手”以打穴为主,威力大到了尽处,江湖上若非精研过医书之人,实难练就这般惊世骇俗的绝学。黄药师自小打坐运气,虽意在防病医道,实际内功休习已炉火纯青,后经王重阳、洪七、铁掌帮主这些人稍稍点拨,既已融会贯通,又经这一年多的研习,武功大为精进。眼前这白衣少年虽然急急全力回护,却如何逃得过黄药师这一击? 若是劲力透过百汇穴,眼前这人非死即残,黄药师动了恻隐之心,左手稍稍收力,右手“弹指神通”,“咚”地击在那少年胸口。白衣少年一声惨叫,委顿地上,爬不起来。 曲灵风上前欲施毒手加害,却被黄药师伸手隔住。黄药师朗声对地上的少年道:“你师父教你这套功夫虽然厉害,却为君子所不耻,看似威力胜过我这弹指神通,其实却未必尽然。你即刻回去找你师父,看他如何救治。” 那少年咬着牙关,也不哀叫求饶,片刻舒缓过来,站起身道:“我武眠风这就去找我师父,看他老人家不扒了你们两个小贼的皮!”说罢,大步往门外走,也不回头。 老画师李晞古在一旁观看二人打斗,已是惊惊骇骇,忽见黄药师不知使了什么妖术,居然一招制敌,心下凛然,战兢兢走过来,给黄曲二人相互引见。 第26章 曲灵风一咧嘴,言道:“我与这画师同是爱画成痴,是以相识,只是他喜欢画画,我喜欢收藏。嘿嘿,买是买不起的,曲某凭借一身燕子功,不管皇宫内院、官宦豪宅、强盗山寨俱是顺手牵羊,手到画来,珍品字画集了上千幅,也就没什么入眼的了,于是但凡珍惜古玩一律收纳。前不久,我听说东海丛竹岛岛主冯哈哈有几件宝贝,我就划船行了两天一夜,摸黑上了岛,冯哈哈那老鬼恰好不在,所以得手。不料还是露了行藏,被冯哈哈的大弟子追杀到我家里。珍宝摔毁了还险些被取了性命。” 黄药师听得有趣,却不知这冯哈哈是何许人物,他每天读书达旦,钻研各种学问,于江湖掌故知道甚少,自己武功虽好却算不得武林中人,在江湖上名头也不响亮。 李晞古却是大惊,叫道:“从前别人追杀你到牛家村我倒不觉得奇,如今你怎敢去惹东海冯哈哈?真是不要命了么?” 曲灵风把嘴一咧,道:“都说惹恼了冯哈哈,必定被那老鬼折磨惨死,我却不信,事已至此,爱怎样便怎样。”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适才那武姓少年技艺不过如此,他师父倘若来了,我也这般打跑就是。来来来,小兄弟把藏宝拿来观赏。” 李晞古道:“说得倒轻巧,我这便走了,免受连累。” 曲灵风尖笑一声,道:“我新盗得一部《梦溪笔谈》,老画师看了再走不迟。”李晞古连连摆手,喃喃道:“不看了,不看了,你将你那书画都送给我,我都不在牛家村呆了。”说完,人已溜出门外。 黄药师哈哈大笑,道:“这老画师这般年纪却这般怕死。” 曲灵风面色严肃,摇头道:“却不怪他,那冯哈哈确实可怕。死在他手里的无一不是一代英杰,无一不是死前受尽折磨,江湖黑白人物无不谈之色变。江南大侠风莫野几天前不堪折磨,生无可恋,自杀而死,那冯哈哈说他讨了便宜,还是弄死他两个儿子才罢。我这次招惹他,确实贪得大了。” 黄药师一时沉吟不语,曲灵风道:“黄兄今日救我性命,便如我再生父母,曲某终生愿为黄兄驱策。”黄药师“哎”了一声,道:“说哪里话,严重了。不消你终生为报,今日里让黄某见识见识小哥所藏珍宝,也就是了。” 曲灵风先是取出《梦溪笔谈》,道:“此书是人间奇书,百年前为我朝沈括所著。其人博学善闻,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据说此书对诗文掌故、街谈巷议、异说奇闻,无不兼收并蓄……” 黄药师不等他说下去,道:“此书虽为沈括毕生结晶,其一人见识终究有限,那书我十岁上便看得烂熟,世间虽然少见,仍不过是学问的入门教材罢了,咱们再看别的珍品。” “那好!”曲灵风领着黄药师转进里屋,大屋四壁尽皆奇珍古物。黄药师浏览一周,道:“虽价值连城,却也平常得紧,却无一件无价的奇珍,可惜可惜。” 曲灵风哈哈笑了起来,道:“黄兄果然慧眼,请随我来。”说着转动墙上暗门,门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来,暗门上虽有通风孔道,仍有一股霉气扑面而来。 黄药师不悦道:“如此藏宝虽可防盗,这环境岂不践踏了珍宝?” 曲灵风干笑一声道:“烂在我这洞里,也比挂在那些俗人的墙壁上好些!” 黄药师一听,笑了起来,道:“这位小兄弟说话处事,很对我的脾气。” 第四十四章 曲灵风点亮烛火,带黄药师入内观赏。这洞内所藏却是不得了,藏品不下百幅,号称“孤幅压五代”的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这样的无价之宝也赫然在内。黄药师一一把玩,不由得痴了。 曲灵风虽然喜欢搜集字画古玩,于其中妙处却未能尽然知晓,经黄药师这时点拨,茅塞顿开,仿佛置身于一个新境界,又想自己见识不算浅薄,却远不及黄药师博闻,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脱口道:“黄兄高人雅士,强我万倍,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便是!” 黄药师心头一喜,每一件物什均是爱不释手,一时竟眼花缭乱了。曲灵风嘿嘿一笑,道:“小弟的东西就是黄兄的了,想看时便来,喜欢什么便带走。”黄药师报之一笑,说了声“好”。 曲灵风又拿起块石板,突然说道:“黄先生,这块壁画,我却半点看不明白。” 黄药师循声去看,见洞内立着的一块壁画,想来这曲灵风爱画如命,连石壁都割削盗了回来。仔细看时,却刻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须眉很长,极是慈祥。图象旁铭着几个阳文,却是“神合子屈突无不为”。 难道这是老道的名字么?这道人是哪朝人物,黄药师却是闻所未闻。黄药师对那八个子全然不解,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世界上还真有我黄药师不明白的东西!”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黄药师一惊,不知洞口何时走进来一个人,向着洞内说话,看那人相貌,俨然就是石壁上的道人,那鬼魅笑声却是刺耳无比。 洞口进来的却是一个老年道人,身边带着一个女童子。曲灵风警觉地叫道:“什么人!” 老道又是哈哈一笑:“贫道路过此地,讨杯水喝。”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曲灵风。曲灵风心下疑惑,口中道:“且请屋里说话。”拉着黄药师出了山洞,虚掩上暗门,将那老道和那少年女童让到屋内坐下,见那道长模样与石壁上所刻人物果然一般无二,心下大奇。 曲灵风回身拿出三个黑碗,沏了三碗茶。那雪白的茶沫盈盈碗边,黑白分明,十分雅致。那老道看看身前的黑碗,笑道:“曲先生的这御用银兔碗价值不菲啊。”曲灵风咕噜一声道:“道长喝茶,曲某家中的西湖龙井茶却是无价。” 黄药师心下明白,这名贵的茶碗定然是曲灵风从皇宫盗出。这宋人饮茶喜欢用碗,茶叶都焙成细末然后沏泡,斗的就是那黑碗白沫间的手段,那黑碗以福建产为正宗,土中金属一经烧陶滚成条条银线,纤如兔毛,十分可人。曲灵风以此待客,那是十分热情的了。 三人正要喝茶,那女童突开口了:“咦?怎么没有我的?” 那老道忙说:“小蘅,莫要胡闹。” 黄药师这才仔细打量那少女,那少女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娇小玲珑,桃花粉颊,面容娇美,又着一袭粉裳,恰如春桃带雨,一双大眼睛正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更显聪明狡黠。 曲灵风倒觉得有点窘,打个哈哈,道:“怠慢了这个小客人,实在不该。”说着,又去取了茶碗。这只碗却是金兔毫碗,比那银兔毫碗还要珍贵。 小蘅抿嘴一笑,道:“这才象话,还是这位大哥好。不过这位大哥喷茶的手艺却是差到了极点,那上佳的西湖龙井茶是来品的,不是牛饮的。” 曲灵风被她这一抢白,脸色微红,也不言语。 那少女笑嘻嘻地对道长道:“老神仙,今天我还要喝信阳毛尖。” 老道哈哈一笑,一抖宽袍大氅露出鸡爪般的双手。这老道身材稍胖,这双小手却很不般配。道长双手在空中一拍,随后把手展开,确实一把鲜嫩的茶叶,正是信阳毛尖。 黄药师、曲灵风二人均是大惊,这般凭空当真闻所未闻、匪夷所思,难道这道长当真伸手从千里之外的河南摘下这毛尖茶么? 那小姑娘拈茶在手,蹦蹦跳跳去冲水沏茶,霎时幽香满屋,令人醉倒。 “小妹这茶却是喷香已极,”黄药师不禁赞叹,又打趣道,“倒不如跟大哥换饮。” 小蘅斜乜了黄药师一眼,道:“仁兄啊,你那么老,谁个是你小妹呀?” 黄药师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最多不过大她七八岁,不叫妹子叫什么?笑道:“我还有你师父老吗?” 小蘅道:“你这人真是自作聪明哎,谁个告诉你他是我师父了?” 黄药师接口道:“咦?这倒奇了,一个道长一个道童,不是师徒却是什么?难道一个是老神仙一个是小神仙?” 小蘅道:“我干吗要告诉你这个?你还是自己猜去。” 黄药师见他一副灵牙利齿,蛮不讲理,却是人长得可爱,心下也愠怒不起来。 那老道长道:“小蘅,别再胡闹了。”小蘅倒是听话,一缩头,不再言语。老道喝了口茶,道:“贫道今日来找曲先生,除了讨碗水喝,还要讨回一件东西。” 曲灵风一听讨东西,“腾”地站了起来,道:“你便是东海丛竹岛主冯哈哈吧,来来来,是好汉的咱在这明里打一场,不要暗箭伤人!”黄药师也是一激灵,抽身后退,宁立待发。 老道哈哈一阵长笑,道:“小兄弟认错人了,那冯哈哈是什么东西,给我神合子提鞋也还不配,二位为何一听冯哈哈就这般惊慌失措?”那少女小蘅吃吃笑着,似乎笑得肚疼。 第四十五章 黄药师一听“神合子”三字,浑身一震,适才那壁画提的不就是“神合子”么?于是开口道:“前辈当真不是冯岛主?而是神合子道长?” 小蘅在旁又是笑道:“这两位大哥提起冯哈哈又惊又惧,听到神合子却无半点反应,哈哈,好笑好笑。” 神合子道:“小蘅,你莫再多嘴。”转身对黄药师道,“二位既然知道我就是神合子,那一定知道我来这里想讨回什么东西吧?” 黄药师脑筋飞转,适才那壁画所刻的神合子道人,俨然就是面前这人,莫非他要讨回那块壁画么?开口道:“黄某不才,对神合子屈突无不为八字确实不解,请道长示下。” 第27章 神合子道:“哈哈,贫道姓屈突名不为,字无不为,道号神合子。这有何不解?” 黄药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八个字全是这道长的怪名字。 那少女小蘅又边笑边道:“神合子道长那是大大的有名,你们几个小辈当真一点不知么?” 那曲灵风踏上两步,手指神合子的鼻子道:“你莫欺我等无知,那神合子绝非本朝人物,他早就死了,你为何诓我?”黄药师听着奇怪,一时想不出曲灵风缘何说出这番话语。 神合子朗声道:“不错,贫道生于五代南唐,今年已经两百一十一岁,哈哈,死却没死过。凡人看我也算半个神仙。早在真宗时候,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敬重于我,便请人在开封华阳道观墙壁上雕刻下《神合真人修仙图》,谁知一百多年后,华阳观重修之际,这幅壁画居然不翼而飞了。” 黄药师不禁“哦”了一声,象孙思邈、张果老这些能活一两百岁的长寿之人并不算少,眼前这道长要说七八十岁或许还有,居然活过两百岁,实在看不出来,适才空中取物,隐有神仙风范,不免有些惊愕。 曲灵风把头一低,喃喃道:“那壁画确实是我去年从华阳观割了来,没想到道长居然寻到这里,既然如此,晚辈归还道长便是。”说完转身进洞,片刻便将壁画取来,放在老道跟前。 神合子伸手去拿,曲灵风双掌一翻,“呼”地一声朝神合子双肩拍下。神合子稳坐椅上,肩头向上一耸,便将曲灵风的双掌弹开。 曲灵风向后一掠,道:“老神仙再露一手,曲某人服了,自当让老神仙把东西带走。”话未说完,脚尖一点,身形腾空飞起,双掌朝神合子天灵盖拍到。 神合子依旧不动弹,头向后仰,面朝曲灵风,猛吹一口气。曲灵风一呆,这老道缘何把脸面送给自己打?正自迟疑,呼闻辛辣之气冲鼻,原来神合子这一吹之气却是有毒,曲灵风一阵眩晕,身子软了,跌在当地。 黄药师看得惊奇,一时技痒,右手“弹指神通”,左手“兰花拂穴”分击神合子百汇、膻中两大死穴。 神合子一见来势,身形向前一撞,口中叫道:“哎呦呦,这是要打死老道啊。”这一撞不要紧,黄药师双手却被荡开,失了路径,忽觉自己胸口膻中穴一痛,已然气滞,头顶百汇穴也是一紧,直如鹈鹕灌顶一般,若非这道长手下容情,自己必是毙命当地。 神合子跌跌撞撞地回到椅上坐下,口中依然不停叫唤:“两个青年后生欺负一个糟老头,不该不该。”少女小蘅在一边拍手叫道:“两个打不过一个,没羞没羞。”说着朝黄药师、曲灵风做个鬼脸。 黄药师、曲灵风暗运内力,调匀呼吸,重新入坐。黄药师学武以来,从未遇到如此高手,今日才知自己所学实在浅薄,难过之余,心下却寻思如何才能找回颜面。于是托起那石板壁画,道:“请老神仙收好。要么我等把道长画像送回华阳观,让老神仙继续享用人间香火。”见神合子伸手接时,掌力暗吐,“啪”的一声,那石板生生裂开,分成两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曲灵风大惊,这要是惹恼了这道长,却如何是好。 “人言黄药师倜傥洒脱、率性而为,昔日劫舟骂帝、揶揄稼轩、儒盗朱熹、武林大会上风光一时,大军北伐前全身而退,这些事情皆非凡人所能为之,在贫道心中算是个千年少有的人才。”神合子脸色不改,却哈哈大笑起来,道,“今日不把贫道不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只是这狂放自大的后面却显出气量终究不大。哈哈哈,可惜可惜。” 黄药师一听,不由冷汗直出,疑这道长实为仙人,轻叹一声,心悦诚服道:“道长教训极是。” 神合子悠悠道:“黄兄弟所学不菲,自当一番作为,你二人这般鸡鸣狗盗却是坏了自己名声。” 第四十六章 曲灵风抢先道:“偷书盗画都是我一人所为,我这位兄弟不曾参与。” 神合子又是大笑:“那无知世人管你恁多?用不了多久江湖便会传说黄药师与你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二人便不入那些正人君子的眼目了。” 黄药师听了,冷哼一声道:“黄某便怕了么?那粉饰太平的文士可以官场平步青云,那吟咏风月的文士便被叫做邪人,当世之风,还大不入黄某眼目呢!” 神合子道:“小兄弟不入俗流,却是对的,可你一人怎么说得过天下君子?”黄药师凛然道:“什么狗屁君子,我懒得与之分辩?” 少女小蘅吃吃笑道:“这位大哥也要做个邪人么?不怕世人闲话?” 黄药师微微一笑,道:“不怕。”小蘅说道:“这位大哥倒是有趣得紧。” “黄兄弟敢非汤武薄孔孟,境界高远,凡人自是不解,贫道不再多劝,只是还有一事,却是要请兄弟帮忙的。”神合子突然客气起来。黄药师心中暗想,这老道本领非凡,怎会突然相求自己?难道今日专程为自己而来?开口道:“道长言下。” 神合子道:“这事对黄兄弟来说,易如反掌,对于贫道难如登天。贫道祖师天藏道长早年随黄巢大军起义,后来兵败,未死弟兄有的卖友求荣,有的出家为僧,有的漂泊海外。天藏道长带万件珍宝东渡扶桑,在那里居住二十多年。祖师返回故土之时,身边珍宝剩下不足十一,祖师并没有返回中土,就在东海寻了一处岛屿修仙,那岛便是丛竹岛。” 黄药师、曲灵风均是一凛,没想到天藏道长的道场却是冯哈哈那里。 神合子继续道:“先祖仙逝之后,那修道的道场就此荒废了,而今辗转到了冯哈哈手里。” 曲灵风打断话茬,大声道:“道长要寻回那些珍宝吗?不瞒道长,不久前小子摸到岛上,偷了数十件宝器,只是冯哈哈徒弟追来,宝贝都损坏了。” 神合子道:“打碎的器物散落院内,适才贫道进来之时也已看到。那些虽是祖师遗物,却不可惜。” 曲灵风大奇,道:“难道大伙一起东渡扶桑找寻失落的珍宝?” 神合子道:“非也。祖师返回故土之时,带在身边的必是万里挑一的奇珍,被小哥毁坏我都说并不足惜,怎会万里迢迢寻那些破烂?” 曲灵风更觉奇怪,道:“难道从冯哈哈那老鬼手里夺回丛竹岛?哈哈,那是前难万难,我和黄兄弟都没那好本事,不去不去。” 神合子道:“这个却也不是。那珍宝和小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便是属于哪个人实无多大用处,况且争来夺去的又不属任何人。”神合子说着,把手里银兔毫茶碗一掷,那碗跌落尘埃,摔个粉碎。 神合子接着道:“这碗也算个宝贝,曲兄弟能以此沏茶待客,可见兄弟也是个潇洒人物,适才贫道把碗摔毁兄弟脸色毫无异样,足见兄弟对于这身外之物却并不十分贪恋。” 曲灵风道:“是是,这些宝贝虽好,其实却不属于任何人的,我也只是一时的主人罢了,说不准还会引火烧身赔了性命,” 神合子续道:“祖师在丛竹岛上还留下一件宝贝,不为世人所知,却是一套盖世神功,叫做‘分身合击’,又叫‘双手互搏’,谁人学会这身奇异功夫必可无敌于天下。” 曲灵风喃喃道:“这个要是学得会,却是自己终身受用无穷,别人无论如何也偷之不去。” 黄药师也道:“这套武功倘为正人所用,可以除暴安良,却是功德无量的美事;若为恶人所学,必是为害武林,残害人命。” 神合子又道:“这套武功藏在岛间山洞石壁,冯哈哈虽占据小岛,却没有那洞门密钥。这密钥却是我神合子的手中!传说冯哈哈正四处找寻密钥,如果他学得了这套武功,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今日请黄兄弟帮忙,正是随我上岛,那功夫可学便学,不可学便毁了它。” 黄药师一呆,道:“为何前辈单单选中我黄药师?” 神合子微微一笑道:“这倒有三个原因。其一,兄弟乃渔丐出身,久居船上,精通水性,熟知东海水文。” 黄药师连忙摆手道:“黄某虽出生在海边,却怕这海水。” 小蘅最是奇怪,笑道:“这怎么可能?” 黄药师羞赧一笑,道:“黄某七岁上,一次在海边采撷海石花,突然一群海蛇奔我游来,我吓得飞奔逃命,双腿被礁石割得伤痕累累,终是跑得慢了,被海蛇咬中。多亏家严医术高明才拣回这条小命。八岁上一次在海里泅泳,被水母蛰了一下,那东西毒的厉害,又险些丢了性命。十岁上有一次随父母出海打鱼,那次出海却是一出便是三个多月。那次在海上不幸遇到了大风暴,暴雨滂沱,狂风肆虐,恶浪滔天,任由家父如何操船,木船还是被大风浪击个粉碎。我们一家三口各自抱着一块木板在海上漂泊了十一天才被过往雨船救起,死里逃生。这十一天里,直比十一年还难,那风暴一过,太阳又出奇的好,等我们被救起时,全身蜕皮冒油犹如火炙。那次风暴毁了我们全部家当,家严从此专心行医,发誓不再出海,虽新购了小船,只供家慈在船边围网养鸭养鱼,十三年来黄某再没出过远海。一提起驾舟出海,黄某有些怕了。” 第四十七章 曲灵风在一旁哈哈一笑,道:“丛竹岛并不很远,从钱江出海,顺风的话一日可达,上次曲某上岛一路风平浪静,无甚可怕,这次不妨仍由我来带路。” 黄药师略一沉吟,道:“如此倒好。却需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才可出发。 第28章 却请道长说那第二个原因。” 神合子道:“江南尽知黄药师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请小兄弟同行,却是为破解岛上的重重机关。祖师爷为防外人骚扰,用尽平生所学,巧设机关,外人冒然上岛,万难周全。现今岛主冯哈哈也是一代怪才,对阴阳八卦之所学,不让先师。贫道对此所学浅薄得很,这二人布设的天罗地网,无论如何是破解不开的。” 曲灵风抢道:“传闻如此,却未必尽然。上次曲某上岛,却是平安无事。” 神合子奇道:“小兄弟也深谙五行奇门之道?” 曲灵风摇摇头道:“知道甚浅。那日我见启明星升起,便从巽门上岛,未遇机关,直达岛心大宅。” 黄药师和神合子均感奇怪,齐声道:“难道不想撞个正着,踏了生门?” 曲灵风也纳罕起来,喃喃道:“想必如此,真是侥幸。”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黄药师道:“只要凡人布置得出,我黄药师就破得了,这个老道长请放心。请说这第三个原由。” 神合子清清嗓子,道:“这第三个,却是简单得很。那套武学深奥无比,乃祖师晚年修为大成之后所创,必定匪夷所思。凭贫道穷一人之思,恐难尽解。见黄兄弟和这位曲兄弟聪慧之人,决非奸恶,不妨同去参详。”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我倒要看看那石壁上的分身合击之术有何难解。如此倒好,明日寅时起程,晚上或可到达,黄某先去准备些物什,各位且请这里歇息片刻。” 曲灵风道:“好。我那小船随时可以起航,各位不不妨先在我这里吃饭睡觉。” 黄药师一人到临安市集转了一圈,带回一块大磁铁、一块精钢盾牌,对神合子和曲灵风道:“从古至今,那机关无外地藏利刃,弓弩射人。明日请曲兄弟用磁铁专心对付地上利刃,还请道长抵挡空中坠物。” 小蘅跑来,笑道:“你吩咐别人,那你自己做什么呀?” 黄药师故意板起脸来,道:“我要做的,却是最多。一是带好草药,防他毒气;二是当先开路,防止触动陷阱翻板机关;三是带好粮食,怕你饿坏了肚子;四要看好你这小精灵,免得乱跑。” 小蘅呵呵一笑,道:“我才不乱跑呢,你也给我安排点事情做吧。” 黄药师看看她,忍住不笑,却从怀里取出一个很大的布包来。 小蘅好奇,抢来打开,却是一大包红色胭脂,不由哈哈一笑,道:“这许多胭脂,我用到六十岁也用不完啊!大哥虽是好心,女孩子用的胭脂却不会买。” 黄药师却忍不住,笑个不停,说道:“这个却不是擦脸的。明日上岛,还请妹子在我们走过的路上撒些胭脂,做为路标,免得迷路。小妹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黄某不想让俗物弄脏了妹子的手。” “啊?”小蘅不禁惊出声来,道,“你这人这般糟践东西?我就要拿这胭脂来画脸。今日你不帮我画,明日我便乱撒。” 黄药师怕她明日上岛乱来,也不违拗,道:“好好好,给你画给你画。” 小蘅心中一喜,眯起大眼睛,仰起头。 黄药师小指点取脂粉,在小蘅额头画起来。黄药师画技虽说高超,这额头做画,生平还是头一遭。手指一触小蘅肌肤,不免心头一荡,这少女年纪尚小便出落得如此清秀脱俗,再长几岁,必然美貌不可方物。 黄药师正自心神驰飞,小蘅突然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道:“大哥画好了么?”将黄药师吓了一跳。 “哎呀!”黄药师轻声尖叫,道:“我把妹子的脸画花了!” 小蘅脸上泛起红潮,道:“你气死我了!”说着跑去照镜子,这一照之下,却转怒为笑。那眉尖额头,画着一只美丽纤巧的蝶蛱。 镜子里面又映出黄药师轩疏俊逸的脸庞。小蘅脸一红,羞赧道:“黄大哥真是坏死了!” 曙光未露,兰舟轻发。 海上风平浪静,和风暖暖。四人一路说笑,及至日没,前方海面隐约现出一处岛屿。 曲灵风大声叫道:“便是那里了,再过一个时辰,即可抵达。”几人站在船头,兴奋得手舞足蹈。 黄药师笑道:“正好天黑,当不会被人发觉。我们在沙滩树林里休息一夜,明晨还是见太白星升起即从巽位登岛。”曲灵风又划了一阵,到了丛竹岛,推小舟到沙滩上挖坑埋好,免得被潮水冲走或是露出马脚,说道:“上次我来就从这里上的岛,这次我们就在左近休息。”众人不敢远走,吃些随身带来的干粮,就在沙滩边草木丛里合衣而眠。 黄药师不敢睡熟,等到启明星刚刚从东方升起,晨曦微露,便唤醒三人从巽门上岛。四人不敢走快,一路小心翼翼摸索前行。黄药师取出一个小铁盒来,从里面取出一支短香,挥起火折点燃,夹在指间,道:“这支香正好可燃一个时辰,待香烧完,若不能走出迷阵,无论如何先返回小船那里,另找生门,切记不可妄动。” 第四十八章 走过脚下银色沙滩,前面是一条小径,两旁竹林茂密,葱翠掩映,一片昏暗,阴风裟裟,显得妖气十足,令人战栗。黄药师挥舞一把短刀开路,一步步慢慢踩实了再往前走。曲灵风磁铁探路,也是十分谨慎,神合子提着盾牌,十分警觉,惟有小蘅轻撒红色胭脂,不以为然。 “咦?”曲灵风突然叫了一声,原来那磁铁猛然往下一沉,失声叫道:“下面有铁器。” 黄药师道:“莫乱动。”挥刀砍了三根竹子铺在路上,又道:“踩着竹子走。”四人踏竹而行,却是无事。 走出不远,又听“丁丁当当”几声脆响,暗藏在地里的几把刀子被磁铁吸了上来。曲灵风摇头叫道:“几日前我上岛时,却没这般花样。”话音未落,神合子大叫一声“不好”,却是脚下绊蒜,带动地上一块岩石触动了机关,斜刺里射出一道竹排,竹尖锋利,风声虎虎,幸亏神合子眼明手快,盾牌封堵得快,否则四人定然穿胸破肚。 黄药师凛然道:“道路不对,今日巽位却是死门,我们撤回,改走离位。” 四人没走几步,便连遭凶险,实不敢再往前走,慢慢退了回来,改走离门。这离门却是一路畅通,小径花香鸟语,疑为世外,竟无有半点凶险。这丛竹岛却是极大,走了快半个多时辰才到了岛心,绿竹掩映之间,现出几座屋宇,四人转来转去,却无论如何走不到屋檐下面。 黄药师心下奇怪,眼见那房屋就在眼前,为何没有了路?低头看小蘅做的路标,斑斑驳驳的一地红粉,显然这路转来转去走了多次。眼见手中熏香就要燃尽,心下一急,骂道:“不知冯哈哈那老鬼在不在岛上,倒不如一把火全给他烧了,看他还在不在这里弄玄虚逞本事。” 神合子哈哈笑道:“走不出竹林破不了迷阵,便要放火烧岛,只怕小兄弟才没有真本事。” 曲灵风道:“先撤回吧,时辰一过,来路想必封了,定然危险得很。” 黄药师凛然道:“明明已经到了,怎能返回?那遗刻当真在前面房间里?” 神合子哈哈一笑,道:“那房舍中有一处叫做死火斋,密道在死火斋地下,要看遗刻只有往前走。” 黄药师大声道:“大竹当道,我便砍了它!”说着挥动短刀,砍倒当道的几根竹子,耳边听得“吱嘎嘎”几声响,竹枝瑟萧乱摇,几棵翠竹生了脚一般乱动了起来,显然是机关又被触动。 曲灵风叫道:“不好,快撤!” 话刚说完,那竹已然静止,惟竹叶飘零,飞舞下落,煞是好看,面前竟闪出一条石板路来,小路绕过一座竹亭,直铺到前方屋宇。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冯哈哈真能吓唬人,险些被他蒙住,原来只需给他几刀,他便老实让路啦。”说着大踏步朝前走去。那屋舍内显然无人,否则怎会听凭黄药师等人这般喧哗吵闹。想那岛主冯哈哈到中原寻找密钥不知去到几时才能回转,其唯一的弟子武眠风又被黄药师打伤,此刻定是在找寻师父,偌大的的丛竹岛却是空无一人。 一轮彤彤红日从东海升起,霎时金光四射。四人在那几间精致瓦舍中找到“死火斋”,便跳窗而入,那屋舍却是干净整洁,众人不敢乱动。 神合子取出一把很大的铜钥匙,铜钥普通得很,黄锈斑斑,并无异处。四人又在死火斋四周墙壁摸索,终于在隐蔽的墙角找到锁孔,神合子道长将钥匙一插一转,地面一块青石立时松动了。 四人惊呼一声,推开大石,里面现出一个黑洞洞的甬道,阴暗潮湿,霉气扑鼻。待放了一会霉气,曲灵风找来火炬点燃,当先走下洞去。 甬廊只有几步,路口一转,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个石室,四壁黑漆,地上却是细沙青苔,十分滑溜。 曲灵风火把照亮,见那石壁上果然刻着无数行大字,虽不规范,却是银钩铁划,刚健有力。 曲灵风找到口诀开头,第一句却是“潜龙入岫归真源,收云揽月自沉胸。”再往后读了几句,便直摇头,一句也不明白。 黄药师默念了几句,也是不大明白,隐约是道家修为之法,心中暗想,自己对道家所学终究肤浅,倘若王重阳来到这里,必定比我读懂得多。 神合子呆呆出神,过了片刻也是摇头叹息。 少女小蘅扑哧一笑道:“高深的功夫必定不能谁看了都能学会,不妨住些时日,参悟几天。小蘅到外面看着,看有没有船上岛,免得主人回来。” 第29章 说着转身出洞。 三人打坐运气,冥思苦想,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神合子等人只得出了洞来,胡乱吃口东西又进洞面壁沉思。 小蘅走进来道:“那岛主若是夜间回来,必执火炬照路,我们只要轮流放哨,不至被他逮到。” 神合子道:“该当如此,他若果真来时,我们先毁了壁上武功,合力斗他一斗。” 小蘅说道:“打不过就快跑,你们会武功我却不会,到时候可别丢下我。” 黄药师等人人听了,都是笑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接连数日,白天小蘅煮饭了望,晚间神合子、黄药师、曲灵风轮流守夜,均不见冯哈哈返回。想那冯哈哈定是寻找密钥走得远了,此刻说不准人在何处。 第五日风暴突然袭来,狂风大作,大雨如注,三人谁也没去守夜,竟也一夜无事。 到第六日清晨,海面上隐约现出一个黑点,直朝岛上漂来。小蘅一惊,待黑点逼近仔细看时,却是两个人扶着一块舢板朝丛竹岛游弋过来。二人漂到岸边沙滩竟然不动,显然力竭,只因距离太远,实在看不清楚来人是谁。小蘅连忙去洞中召唤黄药师三人,三人心中骇然,莫非岛主冯哈哈与弟子武眠风回来了? 四人掩好地洞,屋内物事均保持原貌,随后退出死火斋。岛心离海边尚远,也不十分着慌。黄药师察看了生门,带人下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了海边。 海边那二人仍然匍匐在沙滩上动也不动,看装束其中一个却是女子,另一个是青年武官打扮。众人心下奇怪,不是冯哈哈,却是谁人呢? 黄药师却是不怕,当先走近,见那女子却是素面朝天,一望之下,不由得呆了。这人不是岳诗琪是谁?分别一年有余,没想到孤岛重逢了。黄药师连忙扳转那青年武官,却正是岳见龙。这兄妹缘何流落到此,一时间却想不出因由。 那岳见龙身子一动,竟然转醒,睁眼看到黄药师,嘴角一动,似是一喜,颤声道:“我不要紧,相救舍妹。” 黄药师把他放下,伸手去探岳诗琪鼻息,气若游丝,人是昏迷不醒,待仔细查看,却是呛水过久,实无大碍,又探看岳见龙,也是如此。 黄药师转身走到竹林里,片刻回转来,手里拈了各色的花瓣,捻成药丸分给岳见龙、岳诗琪服下。 小蘅好奇,道:“这是什么药?分明就是花瓣嘛。” 黄药师道:“这丛竹岛却不一般,琼花瑶草多得很呐,这些花瓣都是难得的好药。” 小蘅却还不信,问道:“那你这药丸叫什么名字?” 黄药师一乐,道:“这个方子平常得紧,没有名字。” 那岳见龙水性却是极好,那日与黄药师钱江弄潮不相上下,此时已无大碍,这岳诗琪却是依然没有醒转。黄药师望着她那张俏脸,娇艳如花,美得叫人不敢逼视,不免心旌一摇,昔日岳诗琪的一笑一颦纷纷从脑海里涌现出来,原来自己这一年多来不曾忘记她,此时重逢,心中登时欢喜无限。又想到那日孤山云亭若不是自己一声吼,便不会有西湖劫舟骂帝,也许不会被她误会,就不会被她视做小贼。英雄大会上岳见龙原谅了自己,却不知这岳诗琪心中到底有没有原谅自己。不管原谅与否,早先心中的嫌隙隔阂却是永远无法平复如初的。想到这里,不由心头怅怅。 黄药师正自发呆,岳诗琪轻“嘤”了一声,二目活转了来,口中叫道:“哥哥……”岳见龙正自端坐运气,听她吆唤,心下大喜,叫道:“好妹子,哥哥在这里,没事了。” 岳见龙抬头对黄药师道:“多谢黄兄相助。” 黄药师轻轻摇头,道:“我与岳兄义气相期,不必客气。” 岳诗琪“呼”地坐起,看看黄药师,道:“原来是你。” 黄药师见她无恙,也记得自己,无比欣慰,道:“诗琪,是我。” 岳诗琪一歪头,厉声质问道:“去年大军北伐,你为何不去?” 黄药师一呆,万没想到别后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心下茫然,却是无论如何回答不出来。岳诗琪见他不答,越是变本加厉,道:“怕死鬼。亏我三哥当初在武林大会上让着你,真是让错了!” 黄药师喃喃道:“你为何这般对我?我何处对你不起?” 岳见龙连忙圆场,道:“黄兄莫怪,小妹出嫁之后,这脾气变坏了不少。” 岳诗琪脸却一红,低声道:“三哥又胡说。” 黄药师头“嗡”的一声,岳诗琪已经嫁人了?自己与她虽无山盟海誓,却有爱慕之心、暗生情愫,一听这话,心里却是一寒。转念一想,倒觉自己可笑,苦笑一声,不去多想。 黄药师忙岔开话题,给众人相互引见,曲灵风一听那岳家兄妹是岳王之后,心下十分敬慕。 神合子道:“既然这岛主没有回来,我们住些时日再走,且请到岛上休息。” 黄药师带路缓行,岳见龙便把为何漂泊海岛的事情说了。原来岳见龙是奉命带领船队在东海缉拿海盗,不想昨日风雨大作,打沉战船,上百名官兵落水,下落不明,自己与妹妹抱住一艘小舢板漂到丛竹岛来,恰巧遇到黄药师等人。 到了岛上,黄药师与岳见龙又是一番良悟,把自己对《武穆遗书》的精解说与他听,二人谈笑风声,十分投洽。不久,小蘅做好了饭菜,众人席地而做,边吃边聊。 岳见龙忽道:“这小妹做的菜真的好吃。”小蘅抿嘴一笑,却是不语。 第五十章 岳见龙转头对岳诗琪道:“却没我妹妹做的好吃。”岳诗琪一急,娇嗔道:“三哥又取笑我!”众人听了,均是大笑。 岳诗琪不饶,又道:“小妹会的这位妹子却不会。”小蘅埋头吃饭,也不答话,心里却是不乐意,想说那你便不吃,终于是忍住了。 席间,岳见龙问起黄药师等人为何在这孤岛之上,黄药师看了看老道神合子,神合子点头示意,道:“但说无妨。”于是黄药师便把上岛因由讲了出来。 神合子接着道:“岳家小哥也是习武之人,不妨滞留几日,一同参详。” 但凡学武之人,听到上乘武功无不跃跃欲试、技痒难耐,岳见龙听了,连声说好,一想到学成此等高明功夫便可横扫江湖,心底就冲动莫名。 吃罢饭,神合子重新打开地洞入口,曲灵风点了火把,黄药师、岳见龙跟在后面,四人一同参悟那壁上武功。 岳诗琪却不下洞,与小蘅坐在屋外聊天。岳诗琪是官宦小姐,年纪又长,见识颇多,讲到兴味处却是眉飞色舞。小蘅也不多言,抱着膝盖静静聆听,也不多言。 不觉月上中天,夜已经深了。小蘅问道:“岳姐姐什么时候认识黄大哥的?”岳诗琪也不迟疑,道:“前年八月十六。”小蘅一奇,道:“为何这般准确?” 岳诗琪格格一笑,道:“那年八月十五大雨,八月十六却是热闹,那天黄大哥到我曾祖坟前拜祭,后来又把当今圣上劫跑了,所以记得。”小蘅听得好奇,不停追问,岳诗琪便详细地讲给她听,直讲到英雄大会,大军北伐。 小蘅幽幽道:“岳姐姐知道的真多,这些黄大哥都没有跟我说起。” 岳诗琪笑道:“这个我也亲历,自然知道。” 小蘅道:“黄大哥行为乖张,不比常人,却是个大英雄。” 岳诗琪“哼”了一声,却是不屑,道:“那些战死沙场的才是英雄好汉,他却算不得英雄。”小蘅也不与她争辩,又问道:“你喜欢黄大哥么?” 岳诗琪脸色微变,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就在此时,岳见龙摇摇晃晃从洞里出来,口中喃喃道:“不对不对。” 岳诗琪喜道:“三哥学到了几层?”岳见龙仿佛没有听见,口中不停念叨:“不对不对。”神志却不大清明。 岳诗琪道:“三哥累了,休息一下吧!”岳见龙这才回过神来,对岳诗琪笑笑,道:“那壁上所载,为兄倒是读懂十之七八,只是那套武功绝学实在深奥,殊是难解。”说完,又是摇摇头,叹道:“不对不对。” 岳诗琪见他悟的入迷,却是心喜,也不再打扰,拉着小蘅,到房间睡了。 转眼三天过去,神合子道长依然不得要领,黄药师也只知一鳞片爪,那曲灵风资质却是最差,一点头绪也无,岳见龙后来参详石壁武学,倒是学得最多,武功大进。黄药师心中纳罕,那岳见龙智力绝逊于己,为何自己全然不得要领,他却能一日千里,心中不服,更加专注研习。 到第五日,黄药师突觉膝间“血海”、足底“涌泉”两处穴道跳个不停,初时一喜,后来却是越来越痛,双腿几乎不能走动,心下骇然,难道这是邪门武功?再练下去非残废不可,惧意大增,于是用心揣摩,循序渐进,不再急切猛攻。 到第六日上,岳见龙发起狂来,大呼小叫,以头抢地,口中念念有词。黄药师大惊失色,难道岳见龙修炼不得法,入了魔道?合身上前把他扑倒,无奈岳见龙劲力大得出奇,双掌一搓一推,黄药师身形竟凭空颠了起来。 神合子、曲灵风连忙发招,按住岳见龙双臂。岳见龙势如疯虎,猛不可挡,右臂蛟龙蹈海,左拳横扫千军,一曲一直,将二人击退。黄药师心头一凛,这岳见龙似乎已然领悟这“分身合击”的精要,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练岔了路,想必伤了脑筋。于是合身加入战团,“兰花拂穴手”连点岳见龙周身几处大穴,才将他制住。 第30章 岳诗琪听到洞内骚乱,进来一看,才知哥哥已然神情呆滞落寞,认不得人,不由心下大急,叫道:“黄药师!你引诱我三哥学什么邪门武功,是你害了我哥哥,必当报应轮回,你也不得善果。” 黄药师心下恼怒,想要分辩却又忍住,暗道:“怎么怪我?怎么又是我的不对?你爱怎样说便怎样说!与你争辩不清,口舌之争,实不值得。” 岳诗琪又咒骂了几句,竟自一个人呜咽起来。 第五十一章 黄药师心中登时一软,道:“这样吧,黄某送岳姑娘和岳兄回临安,请名医延治,或无大碍。”说着,在瑶草中寻了几味草药,掰开岳见龙的嘴,拈团给他服了。眼见好友如此,心下怎不凄然? 小蘅觉得好奇,道:“黄大哥,这花草既治那淹水也治精神错乱的么?”小蘅本是童言无忌,岳诗琪一听,却大是着恼,大声叫道:“黄药师,哪个要你假慈悲!哥哥,我们走!”说着扶起岳见龙僵直的身体往岛下走去。 黄药师喃喃道:“你如此冤枉于我……”喉咙一痛,竟再也说不上话来,心下戚戚然,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小蘅看在眼里,跑过去帮她扶岳见龙下山。岳诗琪伸手一推,小蘅身子弱小又不会武功,一个趔趄,坐在当地。 小蘅站起,看看黄药师,又看看岳诗琪背影,却不再动弹。 曲灵风道:“黄兄,我去撑船送岳家兄妹回临安,再回来接三位离岛。岳兄练此功走火入魔,我等不宜再练。”黄药师微微点头,道:“有劳曲兄弟。” 曲灵风跑去撑起岳见龙,这次岳诗琪不再推脱谩骂,三个背影朝岛下缓缓移去…… 小蘅见黄药师呆呆出神,走近道:“黄大哥,你为什么哭了?”黄药师低头不语。 小蘅又道:“大哥刚才说那花瓣草药平常得紧,没有名字,我见那岳姐姐却是个好坏不分喜怒无常的人,不如叫‘无常丹’吧?”黄药师心乱如麻,对小蘅所言,全不入耳。 小蘅一脸忧色,缓缓道:“岳姐姐对你不好,小蘅今后好好待你便是。” 神合子听了,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愠道:“孩子话。” “黄大哥,你已经三天没说一句话了。”小蘅一脸郁郁,目光中也失去了神采。 三天来,黄药师既没有吃饭也没有说上一句话,神合子几次三番催他参悟壁上武功,黄药师均是置之不理。听小蘅又在耳边呼唤,黄药师长长嘘了一口气,又紧闭了嘴唇,自己与岳诗琪接触也并不多,也没有多深的感情,眼前发生的现实却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的,心中千遍万遍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 思到深处,却是胸口大恸,喉咙哽咽,原来她在自己心中还是很重,希望岳诗琪还是那个不懂世故的小姑娘,希望还能无忧无虑地跟自己说话,只是那一切都不可能再发生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心中不免空空荡荡,什么也存留不住。 想着想着,黄药师心中不免生气,咒骂就几句,暗道自己这般样子却是不值得。转头看了小蘅一眼,身子向后倒在地上,闭了眼睛,芳草凄凄,一股清香直入鼻孔。 小蘅一推黄药师肩膀,低声道:“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再练那武功了……” 黄药师也不睁眼睛,似睡着了一般,小蘅声音急切地道:“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几日来,黄药师的心思早就乱了,那石壁武功自然没有再练。 到了第四天,曲灵风回来了,岳家兄妹已经平安送抵临安岳府,那岳见龙带兵缉盗不利,但人已疯魔,便未因之获罪。黄药师叹了一口气,道:“我对岳兄不起,这功夫你我不能再练,曲贤弟咱们还是走吧……” 话音刚落,神合子道长从地洞里钻出来,一阵怪笑,那声音却是诡秘中带有凄凉。黄药师、曲灵风心中一凛,道:“道长为何冷笑?” 神合子一改往日温善表情,一脸凝重,道:“二位修炼多日,只怕内息已乱,伤及五脏,就算此时走了,必是后患无穷。” 曲灵风一惊,道:“曲某始终未觉有恙,难道日后也会如岳见龙那般疯乱?” 黄药师道:“这个却说不准,前几日我忽觉膝间‘血海’足底‘涌泉’两处穴道跳个不停,初时还自欢喜,后来却是越来越痛,想那武功邪门,日后我们受其所累,也未可知。” 曲灵风道:“曲某鲁钝,不似道长和黄兄才智,那石壁上歌诀却是半点不明白,怎能受累?我却不信。” 神合子又道:“老道参悟得虽不多,多日前不仅‘血海’、‘涌泉’两处异样,‘曲池’、‘神府’、‘关元’等大穴均已麻木,本以为全部学会了,不适自会消失,孰料穷尽才思无论如何也学它不会,到后来越练越却觉得四肢百骸如被虫蛀蚁咬,出奇难受。” 黄药师听他一说,浑身似乎也痛痒了起来,很不自在,道:“可有补救之法么?还请道长示下。” 神合子低头沉思不语,良久方道:“这世或许有三人可使黄兄弟活命。” 小蘅连忙打断他说话,喜道:“有老神仙你么?” 神合子摇摇头,道:“没有。” 小蘅的目光立时黯淡了下来。 黄药师道:“想来要请少林寺圆照禅师救治了?只是黄某与少林赵宗印素有过节,少林《易筋经》向来不传俗家弟子,这个却不消说了,说亦无用。” 神合子微微一笑,道:“小兄弟这次却说错了,那圆照禅师并无此能。这第一位能人却是临安雷峰寺慧才法师,第二位是蜀中青城山参寥道长,此二人高深莫测,堪为当世武林泰山北斗,或许能替小兄弟化去武功。第三位么,大理武学医药都有独得之妙,可以一去。” 第五十二章 黄药师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道:“大丈夫死便死了,能如岳兄那样反倒没有了烦恼,也未尝不是好事。” 神合子表情严肃,却是不笑,道:“骨肉受之父母,该倍加爱惜,况且小兄弟年轻有为,不该这般自甘堕落。” 黄药师道:“两年前,那大理国皇帝段智兴还是皇子时与我曾有一面之缘,滇南草药黄某也是尽识,医治练功走火实在无有良方,此一处却不必去了。那慧才、参寥二人为人古怪,黄某略有耳闻,此二人自是不能轻易救人,说不定以一言之失反倒自寻了死路,看来我命该绝,一处也不必去了。” 曲灵风也是哈哈大笑,道:“该我曲灵风死,那是不等到得蜀中、滇南便已死了,不该我曲灵风死,那便再多活个十年八载!” 小蘅关切的道:“黄大哥,我不想你死,那雷峰塔就在临安,却为何不去?” 黄药师“哼”了一声,道:“黄某深知慧才法师之为人。数月前,余杭由拳村一带有猛虎出没噬人,村内三五猎人相邀围歼,那恶虎身中数箭慌逃,恰好被慧才撞见。那老和尚却是虎身拔箭大显仁慈起来,猎户追至俱被那老和尚打散。那虎被救治活转,一个梅姓猎户却伤重身死,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孤女。这般糊涂的人,要是让黄某见到,不宰了他却是便宜他,怎会低三下四求助于他?” 曲灵风忿忿道:“确是此事,曲某与黄兄趁这有用之身,不如这就回去杀掉那个糊涂僧。” 黄药师哈哈大笑,道:“好得很哪!道长与我们这便一起离开丛竹岛如何?” 神合子摇头道:“二位参透生死,令人钦佩,这般胡言乱语,却是大大的不对。即便二位不喜慧才之为人,但那禅师确实有非凡本事,求人救命,怎不低头?” 黄药师朗声道:“我黄药师无求于人,死便死了,誓不低头!” 曲灵风见他如此胸怀磊落,一把握了黄药师的手,道:“曲某心中所想,也是如此。” 黄药师呵呵一笑,奚落道:“道长自己想必也命在顷刻,为何还不动身去求那慧才禅师?老道长万难从黄曲二人身上得利。” 神合子气冲冲道:“我屈突无为是什么人,怎会求他?”脸上立时现出十足傲气。 黄药师点头道:“那……道长不妨与我等一同赴死。” 神合子脸色却是难看至极,一会泛白一会发紫,照比平日,大是怪异,不知他内息走岔,还是心思混乱所致。 黄药师站起身来,忽觉眼前一黑,原来这几日不吃不睡,体质大是削弱,沉吟道:“各位稍等,那石壁武功害我岳家兄弟疯魔,我这便去毁了它,然后我们一同出岛。”说着转身就朝死火斋走。 神合子“腾”地站了起来,叫道:“使不得!” 黄药师充耳不闻,也不回头,大踏步地进了洞内。 曲灵风也顾不得神合子阻拦,叫道:“有什么不可,老神仙还想修炼么?”说着提起一枝火把,挥动火折点燃,紧跟着也进了洞中。 洞内火光昏黄摇曳,二人长长的身影随着驳驳火焰跳跃不停。 黄药师自语道:“这等妖术,留在世间只有害人,我黄药师今日便做件好事!”说着催动内力,挥起肉掌,朝石壁捶打拍击,招数俨然正是那日岳见龙点拨自己的岳家散手。 黄药师口中不停叫道:“岳兄弟,黄某本该阻你修炼,不想害了你,心中深感对你不住,这便将害人的武功尽数毁了,只盼岳兄弟早日复原。” 石屑如雨,纷纷落下。曲灵风看得激动,连连高声叫起好来。 转眼间,那石壁上的字俱被黄药师一双肉掌削平。黄药师低头看自己双手,早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第31章 曲灵风火把照亮,见那双手血肉模糊,也是唬了一跳。 “咦?”黄药师突然大叫了一声,那声音有惊异,有警觉。 曲灵风浑身一抖,头皮发凉,道:“黄兄难道大白天见到鬼了,为何这般惊叫?真是吓煞曲某了。” 黄药师叫道:“曲兄弟来看,这是什么?”说着摊开双掌。 曲灵风火把靠得更近了,仔细观瞧,只见黄药师一双肉掌,斑斑点点粘了无数黑粉。这黑粉是什么?从哪里来?曲灵风也是惊异地看着黄药师。 黄药师又看了一遍,说道:“是碳灰!” 曲灵风又是一激灵,道:“这洞内黑暗潮湿,久未进人,哪里来的锅底灰?即便有也早该化做湿泥了,不该这般干爽。难道不久前有人用柴草熏过这石壁?” “对!”黄药师大声道,“既然这石壁被人做过手脚,这壁上武功只怕也是假的。哎呀,我猜到了,是冯哈哈那老贼!” 曲灵风全然未解,这时只听洞外一人喋喋怪笑,那声音甚是激越诡怖。 黄药师大叫道:“神合子就是冯哈哈,曲兄弟与我一同对敌!” 第五十三章 外面那笑声立时止歇,神合子飘然进洞,面目狰狞,眼睛里露出凶恶的光芒,开口大叫道:“黄药师果然了得!老夫杀人从来不亲自动武,仇家都是被骗上当,惨死我手尚且不知。现在既然被你识破我的真身,老夫只好破例一次了!前日你们两个狂放小子盗我珍宝,胆敢太岁头上动土,今日纳命来!哈哈哈……”从前那笑容满面的老道刹那间变成了一个嗜血的大魔头。 后面的笑声刺耳无比,想到连日来神合子一副笑面,此时如此乖戾,曲灵风不由浑身直打冷战。 黄药师凛然不惧,道:“果然是冯哈哈那恶魔,黄某知道的却是晚了,被你欺骗到今日。”言毕,一记“天籁绝响”向冯哈哈袭来,正是《武穆遗书》所载岳家拳法之精要。 冯哈哈身行一晃,即避开了这一击,岂知黄药师这一招也不打实,未等招式使老,便是一记“排山倒海”。那“排山倒海”也是岳家拳中的上乘功夫,两年前黄药师在西湖劫掠宁宗时候,曾亲见岳珂使这招,双掌看似平常一推,其势威猛无比。两年来,黄药师不断用心揣摩岳家拳法,今日自己使出,威力不知比当日之岳珂大了多少倍,气浪滚滚,直将冯哈哈逼退一边。 曲灵风见了,精神一震,挥起双掌,向冯哈哈头上罩下。多日来,这冯哈哈自称神合子仙人,装神弄鬼,愚弄别人,其武功到底高到何种程度,黄药师、曲灵风二人心中却是没底。今日被逼在洞中,那冯哈哈面露杀机,招式狠毒异常,赫然要取人性命,二人不免有些不安。 黄药师、曲灵风见他施展武功,先是一惊,旋即也不以为然,原来其路数与几日前酣斗过的武眠风相差不多,想来那武眠风果然是他的弟子。曲灵风丛竹岛偷古玩在先、黄药师伤徒在后,定是惹恼了冯哈哈,这魔头处心积虑、不动声色,将二人骗到岛上,无非害人报复罢了。黄药师二人想到这里,明白今日之事已然无幸,只有性命相搏或许免死,便使出所创“狂风绝技”与冯哈哈一阵激斗。 冯哈哈招术诡异无比,以攻为守,指东打西,攻来每一招都直取要害,叫人不得不防,防又是极难防范,其精妙要旨,叫人惊叹折服。黄药师“狂风绝技”虽属上乘武学,对敌经验却是十分欠缺,与曲灵风合斗冯哈哈堪堪数十回合,自知难敌,大感不妙。 洞内火把被三人内力一激,扑闪几下,登时灭了,洞内一片漆黑,仅洞口射进微微荧光。 三人微一怔忪,紧贴墙壁,不敢妄动,用心听风辨物。就在这时,却见那少女小蘅从洞口急冲冲走下来,叫道:“爷爷,放过他们吧!” 黄药师心念一动,原来几日来和冯哈哈一起骗自己的少女却是老怪物的孙女。 冯哈哈凛然道:“偷我岛上珍宝,打伤我弟子,尽破我岛上机关,无论哪件,都要取这两个小子性命!阿蘅你快出去,这里却是危险。” 冯蘅知道爷爷的脾气,那是说一不二,睚眦必报,又好迁怒于人,此时口中说杀,那是万无改口之理。冯蘅一阵快跑,拦在黄药师身前,叫道:“爷爷,你收手吧!我不想再和你到处骗人滥杀无辜了,今日若不听小蘅的劝,连我一起杀掉吧!” 冯哈哈站在当地,显是动了心念,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冯蘅伸手挽住黄药师的手腕,轻声道:“不要怕,有我在。” 黄药师轻捏这她温软纤手,心中无比温暖,心头激荡,大声叫道:“我黄药师虽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不甘受一小女子庇佑,今日之事,死则死而,来来来,我与你再打过!”说罢,松开冯蘅的手,猱身疾上,直扑冯哈哈。 冯哈哈叫了声好,拳脚齐施,与黄药师又斗在一处,曲灵风也不甘落后,猱身加入战团。 洞口一线阳光透了进来,三条人影回旋飞舞,叱咤之声不绝于耳,冯蘅眼力看来,当真异常诡恐。 那真气激荡四射,直有百条千条,扑人面目,叫人气滞。 眼见那须发飘飘的身影将身形颀长清矍的人影打翻在地,冯蘅心下十分焦急,忽听耳边冯哈哈怪叫一声,继而骂道:“黄药师,去死吧!” 冯哈哈击倒黄药师,抬起一条腿狠命踏将下去,小蘅却来不及多想,飞身扑了过去,横在黄药师胸前。 那冯哈哈一踏之力,足逾千斤,正踏在冯蘅后心之上! 第五十四章 只听冯蘅“嘤”的一声叫,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到黄药师脸上…… 黄药师大惊失色,隐约见汩汩鲜血从她口角流出,那双大眼睛却是紧闭。黄药师轻声呼唤“小衡,小衡”,那冯衡焉能醒转过来? 黄药师用手托起她来,抱到一边,着手处柔若无骨。冯蘅拼死卸了这一击,冯哈哈一踏的劲力终究缓了,黄药师因此并不大碍,而这个弱小女子焉有活命? 黄药师伸手一探,气息已无,大嚎一声:“老魔头,你杀了她了!” 冯哈哈突遭变故,心神已经乱了,自己适才这狠命一击,必然致人死地,何况冯蘅这样一个不懂半点武功的小姑娘?冯哈哈俯下身来,捉了小蘅手腕,着手冰凉,显然不活了。 “扑通”一声,冯哈哈坐倒地上,嘴里咕噜不停,精神已不清明。 黄药师轻声唤道:“傻妹子,你醒来……”冯蘅又如何能醒?黄药师心中痛苦,又是大叫一声:“老贼,你杀了她了!” 冯哈哈一听,惊粟一团,叫道:“小蘅死了么?小蘅死了么?……” 曲灵风戟指叫道:“老怪物,你还不了断么?” 冯哈哈惊惧站起,喃喃道:“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撒腿就往外面跑,慌不择路,头在洞口一撞,“轰”地一声,石屑堕下几块来。 曲灵风见黄药师还在乱骂,大声道:“黄兄,你快救她一救!” 黄药师方始回过神来,伸手在脸上一抹,叫道:“曲兄弟到外面采九味草药来,红花、岔根、飞白、星子令、雀舌、求一、山顶、青皮、(奇*书*网^.^整*理*提*供)柏叶这九种草药你可识得?” 曲灵风回道:“识得。” 黄药师道:“好,速速采来,多多益善。” 曲灵风依命而去,黄药师把冯蘅抱到死火斋中,放到床塌之上,探摸着替她接好四根断裂的肋骨,但觉她身体尚温,心中立时欣喜万分。 那曲灵风办事却是灵俐,转眼将九味草药采集齐备。黄药师到外面接回一杯露水,和着露水将草药捏团,放到小蘅口中含着。 直到第三日,冯蘅竟然悠悠转醒,睁开眼睛望望黄药师,嘴角动了一动,似要说话,无奈牵动了伤处,一阵咳嗽过后,复又昏死过去。 黄药师心下宽慰,热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抓住曲灵风的手,喜道:“这位妹子活过来了。” 直到得第七日上,冯蘅才开口说话,隐约是一会叫“黄大哥”,一会又叫“爷爷”。 黄药师精心调理,片刻不离冯蘅床前。日子一天天过,黄药师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天比一天灿烂。 足足过了半个多月,冯蘅方始神智清明,睁眼见到黄药师、曲灵风二人,问道:“我爷爷呢?” 黄药师略一沉吟,道:“冯岛主以为小妹伤重不治,受了点刺激,想必此时已经离开了丛竹岛。” 冯蘅眼珠一转,道:“爷爷离开丛竹岛,还能去哪儿呢?难道去大理找奶奶?” 黄药师又取来药丸给冯蘅服用,冯蘅见他指尖染得一片粉红,想必又是亲手揉捏花瓣所致,微微一笑,道:“黄大哥又把花瓣给我吃,难道还是给岳家兄妹的‘无常丹’么?” 黄药师一怔,笑道:“不是不是。这个方子却是古怪,乃九味奇花并朝露所制,最适治疗内伤。” 冯蘅一声娇笑,道:“既如此,小蘅管它叫‘九花玉露丸’吧。” 黄药师轻声笑道:“这个名字极恰,取得也比先前的好听。” 冯蘅扑闪扑闪眼睛,调皮地笑笑,也不说话,半晌又道:“等我好了之后,我要到大理去找爷爷,爷爷一定去找奶奶了。” 黄药师听到这里,不知道该让不让她去。 冯蘅幽幽说道:“世上都说爷爷是个魔头,其实爷爷也不全坏。” 黄药师道:“黄某虽知几日来接连被骗,其中仍有多处疑点未能尽解,小妹请说。” 第32章 冯蘅坐起身来,道:“爷爷真名叫做冯致虚,年轻时候被奶奶抛弃了,还被奶奶锁在大理国千秋岩上,一锁就是一十五年。十五年来,爷爷不仅没有死,他冬食雪夏食苔,承日月精华,练就一身卓绝武功。后来爷爷挣脱了锁链,找到奶奶把她杀死了,大概是奶奶负心,我不大懂……爷爷的脾气虽然因此变得令人捉摸不定,但他对奶奶却是一片真心,人虽杀了,却每年中秋夜不忘赴大理凭吊,算是一家团圆。最近几年我年年都跟着去的。” 黄药师好奇问道:“那妹子的父母呢?” 冯蘅道:“父亲在金国做官,却不便逃回大宋,况且我家世居淮北,也不愿南来。” 黄药师“哦”了一声,听她继续讲。 “爷爷因此喜欢杀人,稍有不如意便大开杀戒,后来杀得腻了,自己不再动手,想方设法把人折磨死掉方才畅快,被杀之人往往还不自知。爷爷见到想杀的人,从来不动声色,总是笑嘻嘻的,又会讲假话骗人,所以很少有人警觉。”冯蘅说道,“后来爷爷管自己叫冯哈哈,就是说,谁见了爷爷对他哈哈笑,那他的死期便是不远了。” 黄药师心中一寒,曲灵风也是心头一震,自从那日冯哈哈化名神合子突然在曲灵风家中现身,一直讲假话骗人,一直笑容不收,是而二人实无提妨。 “爷爷想杀曲大哥,是因为曲大哥偷了爷爷的宝贝古器,而且全都给毁坏了。” 曲灵风道:“想来只有如此。那日我摸上岛去,为何没有触动岛上机关?” 冯蘅道:“那日你是侥幸。” 曲灵风一听,吓得一吐舌头。 第五十五章 “爷爷和我,还是武眠风到牛家村找你,没想到黄大哥出手把武眠风打成重伤,爷爷恼怒了,便想把黄大哥也一起杀掉。” 黄药师道:“那日我不该逞本事,出手重了,还说下大话,恼了前辈,也是不该。不知武眠风后来怎样?” “爷爷替他治了伤,让他自去休整,带我亲自来找你们算帐来了。” 黄药师道:“妹子经常跟冯岛主编瞎话骗人的么?” 冯蘅一低头,道:“骗过几个,现在我却不想了。” 黄药师道:“那冯岛主为何自称神合子呢?” “那是胡说的,也是凑巧而已。”冯蘅笑道,“爷爷才七十多岁?怎么会有两百多岁呢?亏你们相信,真是笑死人了。” 黄药师道:“那日冯岛主凭空取物也是假的?” “呵呵,当然,那是爷爷的戏法,我们用这个骗了好多人了,他们都说爷爷是神仙,没想到黄大哥这么聪明的人,也说爷爷是神仙呢。” 黄药师摇摇头,暗自羞愧。 冯蘅又道:“那日爷爷又露了几手骇人武功,因此黄大哥更加看不出破绽,还道我是小神仙呢。” 黄药师回想那日,小蘅隐约之间似有破绽,却被冯哈哈及时圆谎,二人一唱一和,骗得自己与曲灵风深信不疑。 “我们到曲大哥家时,你们正在说什么神合子壁画,你知道么?那神合子是爷爷的五世祖师,爷爷曾经学过道的。”冯蘅继续说道,“丛竹岛是天藏道长的道场也是真的,爷爷是天藏道长的十一代传人,现在那丛竹岛自然是留给爷爷的。” 曲灵风道:“岛上当真有天藏道长留下的武功石刻?” “有的,却不是你们见的那些。这个我后面对你们说。”冯蘅道,“爷爷自称神合子,又和石壁上的胖道人有些貌似,没等我们说什么,二位大哥就先入为主想当然了。” 黄药师回想那日,果然如此,听冯哈哈讲解“神合子屈突无不为”八个字,自己就深信来人是神合子了,又见他凭空取来毛尖茶叶,略施本事便惊世骇俗,疑其真乃仙人。 冯蘅说道:“黄大哥毁坏了神合子的石刻,爷爷其时动了怒气,你们却没看出来,我知道,爷爷那时真想杀你们了。” 黄药师道:“其时我为出气,毁了神合子祖师遗像,却是有错。” 冯蘅又道:“爷爷听说过黄大哥这几年的事迹,也挺喜欢你的,不过不能因此就不杀你。爷爷连编带唬把你和曲大哥骗到丛竹岛上。骗你们上岛,其实就是为了报复杀人。” 黄药师、曲灵风听她嘴里说出杀人二字,却是丝毫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她更有几分纯洁可爱。 黄药师道:“冯岛主处心积虑,只是这般太也繁复了。” 冯蘅道:“爷爷就喜欢这样玩,不久前江南大侠风莫野也是被爷爷骗到岛上,不过他没有走出岛上机关,走不多远就丢了半条性命。这一点,黄大哥要比风莫野强上百倍。” 黄药师暗暗自得,心中颇为自满。 冯蘅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是破不了那些机关,爷爷也许可以放过你们,谁知道你黄药师一去,岛上机关就如同虚设,丝毫伤不得你,那可是爷爷多年引以为荣的成就啊!爷爷脸上虽不动怒,心里却是极大的不高兴。那时候我知道,爷爷必定不能善罢甘休,必是将你们置于死地而后快。” “我要说那岛上的遗刻分身合击了,那是天藏道长留下的,我也不知道石刻在哪里,爷爷是知道的,不过从没和我说起过,他不想让我学到一点武功。爷爷参悟了几年,也没有学会。你们看到的那些,却是假的,是爷爷根据天藏道长的遗刻自己改动过的,爷爷用匕首在死火斋密室下刻完,就点燃石液熏那石壁。黄大哥,你见过石液么?” 黄药师道:“原来是石液,那日我见石壁被做过手脚还道是木碳熏炙。《梦溪笔谈》载,石液就是石油,也叫脂水,点燃时候浓烟很大,原来冯岛主熏那石壁却是为了仿古,呵呵,想得倒是周全。” 冯蘅又道:“我和爷爷离岛前,爷爷就仿做了古人遗刻,爷爷说谁依法研习他这门功夫,谁便会走火入魔而死。爷爷本打算骗曲大哥上岛修炼的,没想到在牛家村遇到了黄大哥,就将你也骗来修炼。” 曲灵风暗骂一声,那冯哈哈真是歹毒,害人正如传闻一般,处心积虑不动声色,要是自己在岛上多呆些时日,现在恐怕早就练成了废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冯蘅道:“老天有眼,恰巧那岳家兄妹上了岛来,生出变故来,打乱了爷爷的计划。岳见龙练功出岔,二位大哥因此不再练那能使人走火入魔的武功。爷爷见计策不成,心下很是悲哀凄凉。” “那几日曲大哥不在岛上,我曾劝黄大哥不要再修炼那武功了,黄大哥却只想着那岳姐姐,不听小蘅说话。” 黄药师这才猛然醒觉,冯蘅确实提醒规劝自己,自己却没放在心上,结巴一声,答道:“听了,我听了。” 冯蘅白了黄药师一眼,又道:“很快,黄大哥在毁那遗刻时候发现了端倪,推断石刻是假的,是爷爷用来害人的。黄大哥立时猜中爷爷就是岛主,在这紧要关头却是聪明得紧。” “爷爷见计策终究不成,很是懊恼,就亲下了杀手,索性的是,现在我们四个都活了下来。” 黄药师心念一动,这少女虽被自己救活,身子却是极弱,医治不当,恐怕只能再活三五年的光景,再经风波,仍旧难免性命之虞,这些实情又不能说与她听。想到这里,心中无比难过,不由一声喟叹。 第五十六章 黄药师又想,这小姑娘为救自己不惜性命,心中感动莫名,暗暗发誓,便是寻遍天下草药奇方,也要彻底治好她的病症,口中说道:“阿蘅,该吃药了。”拈起九花玉露丸,叫冯蘅张口。 冯蘅望着拈花微笑的黄药师,报之一笑,乖乖把药吃了。 三年后这少女做了黄药师的妻子,此后黄药师穷尽才智也没有完全治好爱妻病症,后来冯蘅因默写那《九阴真经》,殚精竭虑,耗尽心思,终至药石无灵,一屡香魂随风而去,令黄药师悲痛愧疚一生。冯蘅死时不过二十岁,遗一女婴,是为黄蓉,此乃后话。 黄药师道:“妹子身子已然无碍,黄某陪你到外面走走吧。” “好的。曲大哥也同去吧。”冯蘅起身下床,忽道,“咦?曲大哥左腿为何肿得那么高?” 黄药师一愣,自己这一月来一直与他相处,却未曾发觉,还是这小蘅心细,回身看时,曲灵风左腿果然肿大。 曲灵风憨憨一笑,道:“不妨事,一月前我为黄大哥采摘九花之时,不慎被毒蛇咬伤,这一月来我用杜若、黄钚敷之,虽没全好,却也无大碍。” 黄药师暗赞了一声“好兄弟”,说道:“你为何不早跟我说,也不必多受苦楚。”说着帮他挽起腿管,查验伤势。 曲灵风呵呵一笑,道:“黄大哥全心为这位妹子治病,曲某不忍打扰分神。自己又略通医道,便自己延治,只是那蛇毒太烈,因此不见全好。” 黄药师怒道:“你再这般见外,便是不当我是兄弟。” 曲灵风道:“黄大哥本事无双,我不及万一,做兄弟却是有愧呢。” “莫在胡说。”黄药师低头吮了几口脓血,道:“可是为枳首蛇所伤?” 曲灵风心中一喜,道:“正是。那是一条双头蛇,其长盈尺,黑鳞白章,两首文采相同。” 黄药师道:“这个却不对,一只蛇首有逆鳞,另一蛇首却是没有,曲兄弟慌乱之间没看清楚罢了。我看曲兄弟这伤是无逆鳞的蛇首所啮,并无性命之忧。” 曲灵风、冯蘅听他这般说,必有医治奇方,心下登时大宽。 黄药师微笑道:“没事没事,只是曲兄弟那药方不对,却需钩吻草才得医治。” 第33章 曲灵风一呆,道:“钩吻即是野葛,剧毒无比,人含在嘴里立死,如果流水服之,毒行尤速,往往投杯而卒。此等毒药,曲某却是碰都不敢碰的。” 黄药师道:“岭南谓此草为胡蔓,俗称‘断肠草’,确实毒得厉害,医这蛇毒,正需毒攻。”说完到了屋外,片刻间寻得一棵断肠草回来。 曲灵风道:“钩吻草我只是听说,却未亲见,黄兄给我一观。”说着,伸手接过那株断肠草,仔细观瞧,只见那草藤赤红,节粗如鹤腿,杏叶黄花,芊芊然如茴香花,笑道:“这回曲某认得这钩吻草了。” 黄药师将钩吻捣烂,隔着几层纱布敷在曲灵风伤腿上,道:“曲兄弟歇息几日自可痊愈,我与这妹子先到外面走走。” 曲灵风叹了口气,道:“黄兄的本事,曲某就是学上一百年,也是学不完的。”神色又是敬慕又有惨然。 冯蘅莞尔一笑道:“那就慢慢学。”说着伸手让黄药师轻轻搀扶,二人踱步到屋外。 刚一出门,冯蘅顿觉清风扑面,无比舒爽,挣脱了黄药师的手,跳跃起来。 黄药师忙道:“妹子,你的伤还没大好呢,切莫调皮胡闹。” 冯蘅道:“不管,跳都不能跳,活着亦是无趣。咦?外面为何多了这许多桃树?” “哦,一个月来我曾在岛内遍寻冯岛主,却是不见,岛上大竹被我和曲兄弟一番砍伐,现已是所剩无多,岛上机关也尽数被我毁坏了。一是为了找人,二来怕岛主神智不清自己轻贱了性命,三来黄某实在不喜冯岛主所布霸道机关。这一个月来,也不曾找见冯岛主,想来他已经离开这丛竹岛了。等一下还请妹子到芙蓉轩休息,黄某要将这死火斋炸掉。”黄药师道,“至于那桃树,都是我和曲兄弟种的,俱是花期漫长的罕种,妹子请看。” 冯蘅看着周围桃树,果然桃花烂漫,生机昂然,偶有几处花褪残红,露出小小的青桃,更是惹人喜爱,开口说道:“白乐天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想不到这东海孤岛上还有这般好看的桃花。” 黄药师见她喜欢,心中登时一喜,又听冯蘅转会话题,道:“大哥尽毁岛上机关,怕是只为逞能吧?” 黄药师一听此话,却不全是笑话,立时无言以对,只听冯蘅又道:“你毁了机关,砍伐大竹,又要炸掉死火斋,必为爷爷所不喜。” 黄药师道:“黄某不喜欢那竹子和岛内机关,翻手之间尽数毁了,却是想这样做便做了,不曾考虑。” 冯蘅道:“没事的,我不怪你。依爷爷的性子,他是不能再回丛竹岛的了。我要到大理找爷爷,你陪我去么?” 黄药师却不迟疑,开口答道:“去!” 冯蘅心中一喜,又道:“竹子都没了,还叫什么丛竹岛呢?不如让小蘅再重新取个名字吧。” 黄药师“扑哧”笑出声来,心中暗道:“这鬼精灵的小姑娘,似乎有起名字的癖好,起了无常丹、九花玉露丸这样的名字还没玩够,倒要看看她还会起出什么好名字来。” 这冯蘅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还是叫桃花岛吧!”说着扬起手臂在树下跳起舞来。 落英缤纷,芳草鲜美,绝色佳人轻盈舞蹈,直看得黄药师醉了。 黄药师拿来从朱熹乡间搜来到玉萧,竖吹在口,一曲《世外桃源》轻轻袅袅,悠扬远致,余音缭绕。 第五十七章 二人玩得尽兴,坐在桃树下,遥望远处碧波翰海,那海水澄碧蔚蓝,与长天相接,叫人胸襟顿时开阔。能如此般心无旁骛,欣赏闲适景致,一人毕生也是难有几次。 不觉红日西沉,天色向晚,几团墨云掩盖了太阳余辉,那夕阳却又跳跃一下,喷礴而出,晚霞光芒立时给那乌云镀上了一层金色,十分好看。 黄药师触景生情,忽道:“我想出一句诗来,不知妹子能不能对出下句。” 晚风吹拂,隐隐有了一丝寒意,冯蘅打了个冷战,道:“起风了,说不准又要下雨了。你想起了什么诗句,快说吧。” 黄药师微笑道:“千仞彩山擎日起。” 冯蘅看那景致,果然形容极恰,诗句也是清丽,心下喜欢,口中却道:“不好不好,你怎知那乌云千仞之高,又不曾丈量过,那彩山我也见之不到,你要是说金山铁山,倒还贴切。那红日遥不可及,乌云却要近得很了,|qi|shu|wang|擎也是擎不住的。”说着,扭头看着黄药师,一脸坏笑。 黄药师又好气又好笑,不理她话茬,追问道:“妹子想好下句了么?” 正说着,天边传来一声炸雷,那雨便要来了。 冯蘅连忙站起来,说道:“打雷了,赶快回去吧!”说着,转身就跑。 黄药师也从树下站起,却不追赶,叫道:“妹子对不出下句,我就在这里淋雨。” 冯蘅停住脚步,回身道:“我若对不出下句,该是罚我,你淋什么雨呀?” 黄药师咧嘴一笑,自己适才所说,却属无赖。 冯蘅道:“好吧好吧,适才雷声一响,我倒想出一句,我对‘一声天乐漏天来’。” 黄药师一呆,果然是好句,想不到这少女竟是这般冰雪聪明,奇思妙想。 冯蘅见他发呆,笑道:“黄大哥就好逞本事,可难不倒小蘅,要下雨了,你回是不回?” 黄药师拔步飞跑,携起小蘅手腕,奔回死火斋。二人刚进屋内,外面雨点便大了起来。 冯蘅道:“小蘅卧床一个月,起来所见,依旧是江南桃花时节雨,还要多谢黄大哥和曲大哥。”黄药师点头微笑。 几日后,黄药师将那死火斋炸掉了,随着一声巨响,给黄药师等人带来苦痛记忆的死火斋顿时夷为平地。 几年后,全真教老顽童周伯通被黄药师困在桃花岛上十五年,无巧不巧,那天藏道长留下的遗刻被他发现,练就了“分身合击”之术,武功精进。周伯通爱武成痴,却是死要面子,对那呆郭靖说是自己首创了双手互搏之法,郭靖也是深信之。黄药师心中明了,却不挑明,想到自己困他一十五年,已是不该,让他学去岛藏武功,正可一赎己罪。那分身合击之术惟有周伯通学成,却也是天道使然。 又过了几日,冯蘅身子康复,便嚷着要去大理,黄药师也不违拗,命曲灵风准备舟楫,不日出海。海上风平浪静,却是无话,第二日便从钱塘江口入临安。 到了临安,黄药师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便是雷峰寺僧慧才禅师,于是对曲灵风道:“又到临安,我黄药师有一心事未了,每想到雷峰寺那糊涂僧,便咬牙切齿。” 曲灵风朗声一笑,道:“曲某也是气不过,今日便去宰了那秃驴,再去大理不迟。” 小蘅叹息一声,道:“你们有你们的事,小蘅只好等你们一天半日了,此时五月还未到来,只要八月到得大理便好。” 那雷峰寺也在西湖边上,三人一路缓行,不觉间又到了西子湖畔。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云树绕堤沙,十里荷花。柳永《望海潮》一词把西湖秀丽的景色与临安城的奢靡繁荣形象地描绘出来,极尽夸张之能事,使当时金主完颜亮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白堤边上,垂柳依依,两个妙龄少女正自荡着秋千,笑语欢声,远远传来。 小蘅见了,露出笑容,道:“黄大哥,我也要玩那个。” 黄药师微一怔,笑道:“好哇。”说着抢先几步,在那秋千上的少女背后虚推一掌。劲力一荡,那秋千立时飞得老高,秋千上少女吓得大声惊呼。 黄药师又是虚推一下,那少女再次受力,身子随秋千抛了起来,这次荡得更高。地上另一女孩也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秋千上的女子慌忙叫道:“谁推我呀,放我下来!真是撞鬼了!”声音已然略带哭腔。 黄药师虚推两下,即无事般走开,回来对小蘅道:“该轮到妹子玩了。” 那两个少女受了惊吓,不敢再玩,等秋千缓将下来,便慌忙跑开,不知去向。 冯蘅在秋千上坐好,黄药师在后面轻轻推动,那秋千来回悠荡,不时传来冯蘅的笑声。 冯蘅叫道:“黄大哥对小蘅真好,曲大哥就不会办事。”黄药师和曲灵风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三人玩了半晌,黄药师道:“黄某在临安还有三位故人,两年不见,想去探见。”黄药师所说的正是马钰、孙不二,还有店伙计陆阡。 寻到君子楼,一问才知,马钰、孙不二已经到终南山随王重阳学道去了,这酒楼已经换了店主,店伴陆阡也是不知去向。 黄药师怅怅然,道:“我们去找慧才禅师算帐吧。”在店里买了两种饭食,用布连砂锅裹好,提在手里,对曲灵风道:“且说是拜望名僧,不然见他不着。”又要来笔墨写了一副帖子,揣在怀中。 曲灵风心中纳罕,道:“要杀那秃驴,冲将进去杀他便是,还要送礼?” 黄药师微微一笑,道:“那诗僧在江南久负盛名,与达官贵人交好,凡人自是难得一见。献这两件物事却是要先羞辱于他。” 曲灵风不再多说,跟着奔雷峰塔而来。宋代佛教道教都是盛行,苏轼《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诗云:“独专山水乐,付与宁非天,三百六十寺,幽寻遂穷年。”可见宋代临安便有佛寺三百六十所,象东坡这样的文人士大夫佞佛的也不少,他们经常游佛寺,与僧人吟诗谈禅,相得甚欢。其时钱塘,吴中的诗僧也是最多。 第34章 黄药师三人找到雷峰寺,遥见那寺庙文彩莹丹漆,四壁金辉煌,好似王侯第宅一般,真不知糜费了多少财物。黄药师哀叹一声,来到雷峰寺门前。 寺庙门前一左一右睡着两个秽衣少年,眉宇间颇为相似,俨然便是兄弟。黄药师正要进去,左边少年一伸懒腰,口中咕噜道:“真快活啊!”手臂正好碰到黄药师的腿,那少年一惊,即便醒来。 黄药师停住脚步,见右边那少年手里抱着一个蹴鞠,依旧睡得香甜,心想,能这般酣卧日中,当真舒服极了。黄药师笑问左手边少年,道:“你识字么?” 那少年也不思索,答道:“不认识!干吗?”声音却是干脆,毫不伪饰。 黄药师笑道:“那更是快活啊!” 那少年却是听不大明白,也不追问,开口说道:“你是来找参寥道长学武功的吧?”黄药师一愣,道:“青城山参廖道长现在也在雷峰寺?” “参廖道长在江湖上久负盛名,我们兄弟二人听说他到江南来,便来投师学艺。那睡觉的是我哥哥柯辟邪、我名叫做柯镇恶。”黄药师转头看那柯辟邪,犹自大睡不醒,毫不警觉,心中暗想,这等人物,终究不能成为一等一的高手。 柯镇恶道:“雷峰寺的老和尚慧才病了,所以参廖道长前来给他治病。我们见过那道长,却是独臂,一条胳膊就能打遍天下,你说厉害不厉害,我们兄弟是非拜他为师不可的。” 黄药师“哦”了一声,心中明白一二,道:“我去劝那道长收你们为徒。”于是迈步进门。 里面一个僧值迎了出来,双手合什道:“贫僧可久,请问施主有何贵干。” 黄药师从怀里取出帖子递去,道:“晚辈特来拜见慧才大师。” 僧值可久接过门贴,放黄药师三人进去。进得大殿,黄药师施施然坐下,示意冯蘅、曲灵风入座,自己将那两个砂锅摆到桌上。 僧值可久即展开帖子,轻声读道:“醋浸曹公一瓮,汤醺右军两只,聊备一馔。”低头看时,见黄药师已经揭开砂锅盖顶,里面乃是醋梅和醺鹅。 可久脸上立刻色变,这出家人不吃荤腥,人人皆知,来人以敬献醺鹅,显然是不怀好意,嗔道:“施主是谁?到底前来做甚?” 就在此时,后殿转出一个老年道人来,黄药师定睛观瞧,却是独臂,心中思忖,莫非就是参廖道长? 道长看见可久,摇头叹道:“还是不见好转。”忽闻到鹅肉香气,眉头一锁,走了过来,盯着醋梅、醺鹅看了一会,接过僧值可久手中门贴看了看,笑道:“不知小兄弟有什么好本事,竟如此狂傲,连慧才大师也不放在眼里!”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参廖道长明白黄某这礼物中的含义了?” 参廖凛然道:“以醋梅称曹公,乃是由曹操望梅止渴化来,王羲之曾任右军,因好养鹅,故谓鹅为右军,小兄弟将此二种雅物烹了煮了,不是暗讽慧才大师乃焚琴煮鹤之流,却是什么?” 黄药师道:“道长慧人,所说不错。黄某眼中,那老方丈就是一个附庸风雅装腔作势好坏不分的老混蛋,实则百无一能,一无是处。” 曲灵风大声道:“慧才就是个糊涂僧!”于是把他虎身拔箭,打死猎户的故事说了,其情凛凛,言辞激烈,听得参廖道长低头不语。 良久,参寥才道:“慧才师兄杀人,做得却是不对,其时怜悯禽兽,也无不可。” 黄药师听了,哈哈一笑,道:“黄某今天就是替天行道,来取那恶僧性命的!” 参寥也不惊慌,道:“这位黄兄弟难道就是黄药师么?” 黄药师朗声道:“不错!” 那参寥不动声色,僧值可久却是倒退数步,一脸惊恐。 黄药师觉得好笑,大笑不止,道:“我是黄药师。你便怎的?” 参寥斜眼瞥就可久一眼,惨然道:“今日来羞辱方丈,强自出头,妄言杀人,想必只有黄药师做得出来。黄兄弟昔日逼帝抗金,参寥十分钦佩,只是近来偷书窃画、坑害武穆后人,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赶跑了冯哈哈那个大魔头,抢夺了东海丛竹岛,霸占了人家的小孙女……” 第五十九章 参寥说得还算客气,所言却全非实情。冯蘅脸憋得通红,嘴里咕噜着“放屁”,却是没有冲出口去。曲灵风明知这道长被人所蛊,一派胡言,虽然恼恶,却忍住不发作,看黄药师如何做答。 黄药师却没想到自己在丛竹岛上呆了一月,江湖上就多出这许多关于自己的传闻来,大笑三声,道:“世人无知,却将这许多光彩事迹都强加到我黄药师头上了,甚好甚好。不过现在丛竹岛已经改了名字,叫桃花岛了,道长可曾记下了么?” 参寥沉默不语。曲灵风急道:“黄兄,你不能承认。” 黄药师冷哼了一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黄药师本就想做东岛一邪人,言人之不敢言,做人之未做,难道怕你们这些俗人说三道四么?” 参寥道:“黄药师打败了冯哈哈,现在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呢。”那个响字说得犹重,显然是反义讥诮。 “哈哈,不是什么好名声吧。”黄药师不以为意,道,“适才闻听慧才和尚身体有恙,如果还走得动,就出来领死吧,免得黄药师多费手脚。” 参寥摇头道:“小兄弟不思悔改,贫道只有替天行道了。”说着,抬起右手,从背后缓缓抽出一柄雪亮的宝剑来,那剑一出鞘,寒光凉如水,叫人见之胆寒。黄药师忽然联想起张景阳《论剑》中所载,一眼就看出这剑实乃稀世之宝,心想今日难免动武,便把冯蘅和曲灵风拦到一边,踏前几步,右手“弹指神通”直击剑脊。 “铮”的一声,声音清越悦耳,久久不绝。参寥只觉虎口一震,那剑险些把捏不住,不由暗自心惊,立刻打起精神迎战,丝毫不敢怠忽。 参寥道长成名已久,武功实是不弱,黄袍翻滚,银须飘飘,疑是仙人。黄药师依旧使出“狂风绝技”,“疾风扫叶腿”和“兰花拂穴手”施展开来,足令那参寥道长暗暗心惊。 任由参寥道长剑术精妙,却是丝毫伤不得黄药师半点毫毛,再斗数十回合,那老道年老体衰,竟自左支右骛,露出败象。 黄药师围他周身游斗,乘其不备,伸指点了他臂弯“曲池”穴,那参寥吃痛,手臂僵直,抬着宝剑,却是劈不下来,呆立当地,脸涨得紫红,让人忍俊不止。 黄药师朗声道:“我今日必杀那贼秃,不与道长为难。”说着转身便朝后殿走去。 道长参寥从未遭遇过这般奇耻大辱,运气冲开穴道,骂了一声“奸贼”!一剑便向黄药师后颈刺去!冯蘅见他偷袭,禁不住一声惊叫。 黄药师却已有防备,身形一晃,后背避开剑锋,侧身与他相向,左臂挥拳直击参寥面门,参寥却没料到他反应如此迅速,脸上吃痛,心下一惊。 黄药师左臂向外一翻,绕着他的胳膊画了一个圈,便把参寥道长的胳膊夹在自己腋下,紧接着左手在他腋下一托,向上一提,参寥胳膊吃痛,不自觉那捏剑的右手就松了,脚跟也已离开了地面。 黄药师不等那剑落地,右手往背后一抄,夺刃在手,身形向后一闪,挥剑朝参寥劈去,套路一气哈成,那参寥要想躲避已然不及,但听“喀嚓”一声,参寥那只独臂竟被黄药师生生砍了下来! 参寥痛得在地上翻滚,鲜血溅了一地,寺内众僧看得惊惊骇骇,却是无一敢来围攻。黄药师低头看那宝剑,剑锋无纤迹,血水顺着剑脊朝剑尖流去,却是一柄不粘血的好剑。黄药师用力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复直如弦,剑尖点点血滴迸作丝丝血星弹了开去。 黄药师又看那剑上铭镌“落英”二字,不由叫道:“这剑给桃花岛上的人用,倒是很配。”低头又看那参寥时,那道长将钢牙咬得咯咯直响,却是一声也不吭出来。黄药师见他颇为刚强,道:“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走吧,这落英宝剑自是归我黄药师所有了。”说着,探身在参寥道长几处大穴上点了几下,参寥的伤口流血立刻少了,也不象原来那般痛楚。 参寥这才“哎……呀……”一声叹息,站起来坐到一张大椅上,横眉怒目看着黄药师,也不说话。僧值可久连忙给他伤口包扎一番。黄药师又讥他道:“道长的胳膊被人砍的次数多了,想必也不大疼痛。” 参寥见他说话恶毒,真恨不得张口把他生吞了,眼下自己已是无臂废人,报仇几不可能,要想不受他冷嘲热讽,惟有一死了之,于是惨然道:“罢罢罢,老朽死不足惜,只是那慧才大师是我多年的朋友,我医他不好,始终耿耿于怀,不过尚有一个药方没有试过,请容我再救他一救。” 黄药师心道:“那慧才转眼便死,救他做甚?”忽又转念,这二人既是挚友,愿同生死,心下涌起莫名感动,道:“道长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救不得挚友必是抱憾终生,就请道长先将那方丈救治活转,黄某再杀他不迟。”说着,随参寥走进后殿。 第六十章 离殿尚远,就听里面一个老者呼号欲绝。黄药师等人进去看时,是一个七十来岁的胖和尚在床上翻滚不停,老和尚身边站着三十多岁的年轻僧人,显然是伺候他的,却不知才能如何使老和尚安定下来,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态。 参寥问那年轻和尚道:“你是谁?”那和尚答:“回道长,贫僧栖霞寺枯木,方丈让我来探视慧才禅师的。” 第35章 参寥道:“慧才大师被天蛇所啮,贫道救治不好,如果找到断肠草,或有一救。”枯木道:“不知何处能找到那断肠草?” 黄药师、曲灵风、冯蘅一听“断肠草”三个字,心头一震,曲灵风先道:“断肠草敷治蛇毒,却是对的。”说着,转头看看黄药师,希望得到嘉许之意。哪知黄药师一听,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给曲兄弟治蛇毒用钩吻那是对的,这老和尚中的根本就不是蛇毒!” 参寥、曲灵风都是好奇地看着他,听黄药师继续往下说。黄药师道:“世间庸医多如牛毛,参寥道长也是一个,那天蛇是何物,有谁见过?”参寥被他讥讽,却不多言,大声道:“你有本事,你来救他!” 黄药师道:“救便救,不过我可不是被你激将。枯木,你去用秦皮煮一大碗水来。”枯木依令而去。但凡学医之人,少有见死不救,黄药师见他痛苦,心道杀他那是举手之劳,救他活转让他改过却是难了。黄药师开口道:“这和尚被草间黄花蜘蛛所螯,又为露水浸濡,是以举身溃烂。”说着将慧才的外衣一下拽了下来,其身溃烂腐臭,正如黄药师所言。 黄药师见他腿上肿起处有物如蛇,于是用手一一取出,连续拽出十余条来。那枯木端了一大碗秦皮汁来,黄药师即示意服侍慧才喝下。 那老和尚头脑早已不大灵便,举碗一通恣饮,待他饮完,便不再闹,躺在床上,大喘粗气,样子很是吓人。黄药师转头对参寥道长道:“我救他不是白救的,需答应黄某三件事,我可以考虑不杀他。”参寥惨然道:“你先说说看。” 黄药师道:“先不忙说,曲兄弟到外面把柯镇恶兄弟喊进来。” 片刻间,曲灵风带着柯辟邪、柯镇恶进来,黄药师道:“你们不是要拜参寥道长为师么?还不磕头?”转头对参寥道:“这第一件事,请道长收下这两个徒弟,日后也有个照应。”参寥无臂,确需人照管,见黄药师想得周到,心中感激起来。 那柯辟邪、柯镇恶兄弟见参寥已是独臂,却不再拜。柯镇恶道:“我兄弟还要学那弯弓射雕的本事,我们是来拜慧才方丈为师的!” 黄药师差点气乐,道:“不识好歹,参寥道长一句歌诀便够你兄弟学个一年半载,稍一点拨那是受益无穷,怎么改口说不学了?” 柯镇恶兄弟却不答话,也不再看参寥道长,参寥神情落寞,表情凝固不动,淡淡说道:“贫道有徒弟,有徒弟……” 黄药师道:“这等庸才不配做道长徒弟。黄某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请慧才方丈找到那个被打死猎户的孤女,抚养成人,不得怠慢。” 参寥道:“这个应该,我代方丈答应你了。”说着即命寺内僧众到外面找寻。 黄药师心中一喜,接着道:“这第三么,黄某想和诸位僧值玩半个时辰蹴鞠。” 也不等参寥说话,黄药师左手去拉枯木,右手去拽可久,连同寺内惠勤、惠思、仲珠、思聪、辨才、清顺等等大小和尚一同推搡到屋外空地上,围成一个大圈。 柯辟邪将手里蹴鞠一掷,黄药师抬脚接住,那蹴鞠上下翻飞,时而快如电火,时而静如巉岩,直如活了一般。曲灵风看得兴起,也加了进来,柯辟邪、柯镇恶两个少年更是贪玩,也加入圈子,竟相传递起来。那些和尚整日吃斋念佛,身子却不大灵便,姿势难看已极,又生怕不踢这蹴鞠,黄药师便不救慧才方丈,于是加倍努力,转眼就大汗淋漓。 参寥道长眼看雷峰寺被黄药师闹得不成样子,但想他医术如神,盼他救人,一时无法发作,把头一扭,又转身到后殿陪伴慧才方丈去了。 转眼半个时辰到了,黄药师却不再玩,抖抖身上尘土,拉着曲灵风和冯蘅走到后殿,却见那老和尚慧才已不再嚎叫,坐在床上,满面红光,那疾病已是减半。参寥道长居然喜得满脸泪水,见黄药师进来,不知是爱是恨。 想来那道长已与这老和尚尽数说了,黄药师便道:“方丈再恣饮秦皮汁两三日,此疾即可根除。”正说话间,一个和尚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进来,这女孩正是那猎户的遗孤,名叫梅若华。 黄药师道:“方丈你打死了他的父亲,就请将这女孩养大成人,稍有闪失,黄药师随时会回来取你性命!”慧才、参寥都是有身份地位的大宗匠,被黄药师吆五喝六,心下着实着恼,只是这人有着出奇的本事,实奈何他不得,嘴里不敢违拗,心里滋味百转。 黄药师见慧才唯唯诺诺,气也消了,转身辞去。冯蘅突然趴在他耳边道:“你不是来杀那老和尚的么?怎么救了他的命?你怪那老和尚对禽兽慈悲,你为什么也对禽兽慈悲呢?” 黄药师心中一凛,没想到冯蘅会这样问自己,一时竟答不出来,半晌方道:“杀了他梅若华谁管?这个,你是不懂的。”冯蘅一字一顿地道:“小蘅懂的。” 后来果如冯蘅所说,那老和尚不思悔改,对那少女梅若华非打即骂,可巧他收的两个徒弟柯辟邪、柯镇恶也是为虎作伥,对梅若华百般虐待。 第六十一章 黄药师三人出了雷峰寺,曲灵风忽然对黄药师道:“黄兄,有句话曲某寻思多日,不得不说,就是远赴大理一事,曲某便不同去了。” 黄药师一听这话,先是一怔,叹口气道:“既然如此,不强求曲兄弟。” 曲灵风羞赧一笑,道:“当初是我闯祸,不想连累了黄兄,若不是黄兄屡次相救,曲某人焉有命在!本该陪黄兄护送这妹子同去大理,只是家母体弱,古人道:父母在,不远游,曲某实在不忍心劳父母牵挂。另外曲某早年就定下一门亲事,也该成婚了。” 黄药师睥睨世俗,却最敬忠臣孝子,曲灵风所言,均是人之常情,黄药师一介书生,本就不是江湖亡命匪类,想到自己家中父母,不免牵挂,一时接不上话来。 曲灵风笑道:“黄兄弟年纪也是不小,尽早娶妻生子,免得父母唠叨。” 黄药师勉强一笑,道:“这个我还没有想过。” 冯蘅在一边插口道:“古人说男子二十弱冠,三十娶妻,难道黄大哥还不如古人么?” 一句话逗得黄药师和曲灵风都笑了起来。 黄药师紧握曲灵风的手,道:“曲兄弟珍重!” 曲灵风道:“黄兄珍重才是,曲某已经到家了,黄兄还有千里路途。” 黄药师道:“后会有期!”说着松开曲灵风的手,与冯蘅一路西去。 二人走过临安府署,见一男一女两的青年从府署里走出来,那女郎却是岳诗琪,那男子却是个英俊武官。那青年武官将岳诗琪扶上马背,自己才翻鞍上马。 黄药师怔怔发呆,那岳诗琪斜乜了他一眼,拍马便走。 那青年武官瞪了一眼黄药师,一提缰绳,那骏马昂首嘶鸣,四蹄高悬,向黄药师和冯蘅踏将下来! 黄药师大惊,没料到此人如此暴虐,急忙闪身将冯蘅揽在怀中,足下发力,向一旁蹿开,饶是黄药师武功卓绝,避开了一踏之力。那马蹄落地,与黄药师身子差不盈寸,十分凶险。 岳诗琪勒马回头,对那武官叫道:“你走不走?” 那青年军官叫道:“夫人慢走!”两腿一夹,那马吃痛,飞奔出去,地上尘土微溅,转眼不见二人踪影。 黄药师站在当地,喃喃自语道:“她……她不认识我了么?那个就是她的男人么?怎么这般恼恨我么?” 冯蘅一场虚惊,这才长出一口气,一股香气吹到黄药师脸上,黄药师这才转过神来,道:“阿蘅,你要不要紧?”却见冯蘅娇喘连连,吐气若兰,脸上沁出香汗来。 冯蘅也是叹了口气道:“黄大哥见了这岳姐姐,还是十分苦恼的。你心里难受,她又不知道也不顾及,实在不值。” 黄药师长叹一声,道:“你不要再劝我,我宁愿永远不见她!我们走吧。” 二人走出几步,黄药师忽然大叫道:“哎呀,我想起那武官是谁了,我说看样子好熟。”冯蘅一愣,问道:“是谁呀?” 黄药师道:“你不认得,不过我从前做过的事,妹子倒知道些。那日我在西湖云亭发狂,惹来官军前来擒拿。当初若不是岳坷前辈出手擒我,当不至于被那些官军捉住。适才那岳诗琪的丈夫,就是当日云亭捉拿我的官军头领。隐约记得那人姓蒋,什么名字却不得而知。” 冯蘅道:“他夫妇二人纵马西奔出城,意欲何为更是不得而知。” 冯蘅身子弱,黄药师便雇来一辆马车,二人一路西去,直奔大理方向。二人也不十分着急赶路,一路玩赏名山大川,走了近一个月,来到江州地界。 当年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在这江州到也留下不少足迹,那远近闻名的庐山也是江州境内。黄药师寻到一处酒楼打尖休息,心中盘算,已到江州地界,焉能不游览庐山就走? 小路前面现出一幢酒楼,酒肴飘香,却不知为何店门紧闭。黄药师当先推开那“烟水酒楼”大门,就听里面的店伙计大声呵斥道:“快进快进,切莫熄灭了烛火!” 黄药师携冯蘅进来,却见门口门槛内竖着三支手腕粗细的大蜡烛,燃得正旺,店门的门楣上方,挂着几条红布。 黄药师不由纳罕,问道:“如此这般,确是何故?” 店伴有些不耐烦,道:“庐山简寂观不久前倒塌了,观中镇伏的妖魔都跑了出来,如今方圆百里,家家如此,怕那鬼魅跑到自己家来呗! 第36章 。” 原来是为了驱鬼辟邪,黄药师“哦”了一声,心道这愚民迷信,却不深究,要了饭食与冯蘅吃了起来。正自吃着,黄药师头上方巾垂到汤碗里浸湿了,黄药师将丝带拢到头后,片刻间丝带又垂了下来,冯蘅看得有趣,吃吃地笑了起来。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既然它也饿了,就让它喝个饱!”伸手一挣,将裹发髻的头巾拽了下来掷到碗里,这下使力却是大了,将里面系发的细带也挣脱了,一头长发披散开来。 第六十二章 冯蘅见状,乐得更欢,忽而隐隐觉得眼前这位黄大哥行为处事,较此前愈发偏激违背纲常,但冯衡毕竟是小孩心性,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想太多继续跟黄药师胡闹。 黄药师虽觉这个样子不大雅观,却是呵呵一笑,也不多做理会。冯蘅道:“黄大哥这样象个疯子,小蘅替你梳理好吧,哎呦,梳子还在马车里。” 不待黄药师接口,却听冯蘅转头象临桌个一个老丈说道:“老人家,你身上有梳子没有?” 那老人一听,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你这女娃,胆敢消遣老夫!” 冯蘅一惊,这才看清楚,原来这老人是个秃头。 黄药师暗暗叫苦,跟和尚接梳子,这不是找骂?正待赔礼,却见老者身边一个青衣少女开口道:“爷爷不要生气,我看这妹妹没有坏心。”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玳瑁梳子来递给冯蘅。 冯蘅一吐舌头,接过梳子,替黄药师梳理好头发,系好丝带,那丝巾自是不能再用了。黄药师朝那青衣女子微微点头示意感谢。 那女子报之一笑,扭头对老者道:“爷爷,看来打那宝贝主意的人还真不少,却都是隐匿行藏,没有几个敢光明正大出来抢夺的。惟独那个邱道兄还算是个人物。”说到邱姓道士,那青衣少女脸上立时光彩照人。 女子身边坐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这少年道:“是啊,爷爷,路上就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后面。” 那老汉咧嘴一笑道:“嗯,那些人都是本地的地头蛇,难道爷爷还怕那几个小贼不成?只怕那姓邱的臭道士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时候突然不见,想必是跑哪里找帮手去了。” 那女子脸色微变,却不和爷爷争辩,嘴角一动,还是忍住了说话。 黄药师不知他们要抢夺什么宝贝,见这祖孙三人显然是江湖中人,说话毫不背人,显然十分自负,多半武功也是了得,心下不敢小视,又想这般偷听人家说话,恐怕到后来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便对冯蘅道:“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冯蘅明白黄药师心意,将梳子还与那青衣女子,笑道:“这姐姐心好。”转身随黄药师出到外面。 那酒楼本在甘棠湖边,依烟水亭而建,烟水亭是大儒周敦颐在江州讲学时所修,亭名乃取“山头水色薄笼烟”之诗句。黄药师与冯蘅在亭里闲坐一会,远远望见甘棠湖里有水榭亭台,一条九曲小桥直通湖边。 冯蘅心中一喜,道:“我们还是到湖心玩玩吧!” 黄药师连日奔波劳顿,却是兴致不高,也不违了她性子,笑道:“这江州我虽然第一次来,我却知道那湖中亭台叫浸月亭。” 冯蘅一听,道:“咦?这就奇了,你怎么知道?” 黄药师道:“在江南时候听陆游前辈说的呀,这江州有大诗人白乐天修建的两座凉亭,一个是浸月亭,一个是琵琶亭。” 冯蘅点头道:“原来这样,想那白乐天跟黄大哥一般,自负得紧。” 黄药师一听,奇道:“怎的?” 冯蘅抿嘴一笑道:“那白乐天在此做一曲《琵琶行》,倒要修建两座凉亭,生怕后人忘记他了。” 黄药师道:“那浸月亭果然是取《琵琶行》中‘别时茫茫江浸月’一句,世人道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乐天的诗,自是后人无法企及的,其人就算自负也有自负的资本,不象黄某百无一能。” 冯蘅咯咯一笑,道:“第一次看到黄大哥谦虚呢。” 二人说着,已经走过小桥,来到水榭,那凉亭上挂着一块大匾,果然上书“浸月亭”三个字。浸月亭四周环水,粉墙环抱,楼阁高耸,绿树浓郁,湖平如静,远距世俗红尘,犹如达到世外桃源。冯蘅幽幽叹口气道:“真象桃花岛啊!跟爷爷住在岛上时候总是嫌闷,爷爷总要捉几个人来戏耍,现在离开了桃花岛,才发现哪里也不如小岛上好。” 黄药师听了,道:“到大理找到冯岛主,劝冯岛主带妹子回桃花岛就是。那日冯岛主以为杀死了妹子,这才出走。” 冯蘅又叹了口气,道:“你把小岛机关机括毁坏大半,炸掉死火斋,赶跑了爷爷,我爷爷盛名已久,必以此为辱,是不会再回去的了。黄大哥,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吧。” 二人在亭中稍坐,又站起四处巡游,极目远眺,南方水岸交接的极远处,青黛色的山脉起伏逶迤,那自然便是庐山了。 二人携手同游,眼前现出一座大殿,那匾额上书“纯阳殿”三个大字。黄药师暗自思忖,难道殿中供奉的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踱步进殿,那殿内果然塑着道士吕纯阳,妙目美髯,神态祥和。 殿内立着一个黄袍道士,正自瞻仰纯阳风骨。 第六十三章 黄药师试问道:“道长可是纯阳真人嫡传?” 那道士一转身,笑答:“哪里哪里,贫道乃崂山邱处机,仰慕纯阳真人久已,因而四处访寻先人遗迹。” 黄药师见自己错认,也不多说,看那道士邱处机虽然年轻,却蓄得三屡美髯,英气勃发,眉目间与那吕洞宾塑像倒有几分形似,不免平添几分好感。忽又想起适才酒楼祖孙三人所讲的邱道士,难道就是眼前这位英雄? 却听邱处机突然道:“这块石刻相传是纯阳真人手书,我见你是读书人,不知能否看破其中玄机?” 黄药师一听,顺他手指方向看去,那大殿左壁嵌着一方石碑,字大如斗,却实在难以辨认,踌躇半晌方道:“冷眼看时,是个草书寿字,仔细看时,却又不是了。” 邱处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道:“不是修道之人,自是不识此字,此乃‘九转炼丹’四个字组成。”说着,伸食指在壁上比划出那四个字,样子颇为自得。 黄药师也不以为杵,道家喜好将几个字写在一起,借用偏旁,字字纠结,十分难认,算不得真学问,自己不识也不奇怪,打岔道:“我与终南山全真教主王重阳真人素来交好,不妨与道长引见一二。” 那邱处机一听,却来了兴致,连道三个好字,又问道:“还没请教先生大名?” 黄药师道:“我叫黄药师。” 邱处机一听“黄药师”三个字,眉头一锁,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你。”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冯蘅见他无礼,抢道:“世人无知,黄大哥是个好人,江湖上的风言风语做不得真。” 邱处机冷哼一声道:“与赵宗印一己过节便可抛却民族大义这不是真?害得岳鄂王后人走火入魔不是真?羞辱雷峰寺禅师、断青城道长独臂也做不得真?能从冯哈哈那魔头手里抢过桃花岛的人也算好人?我邱处机不敢和这样的好人为友!” 黄药师苦笑一声,也不与他计较,拉了冯蘅的手,转出浸月亭。 冯蘅还要分辩,见他却已走远,心中一阵气苦,险些堕下泪来。 此时天色向晚,二人就在那烟水酒楼借宿,待明日游赏庐山后再向西行。 黄药师二人朝楼上客房走去,迎面那青衣少女正站在楼梯旁,见了冯蘅,轻声道:“妹子明早早起赶路就是,明天这里恐怕要出事故。” 黄药师道:“多谢这位姐姐好意,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决不招惹是非。” 那青衣少女轻启朱唇,笑道:“二位能听妹子相劝,那是最好不过。” 黄药师与冯蘅要了三间上好客房,招呼车夫睡下,连日赶路,倒也十分劳累,黄药师要来热水泡了泡脚,倒头睡去,倒是十分香甜。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二人吃了点心,坐上马车南行,奔庐山而来,湖边空气舒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马车刚行出里许,转到琵琶亭前面是狭长小路,这小路勉强容马车经过,路的一边是碧波粼粼的甘棠湖,另一边是嶙峋陡峭的山峰,一块巨岩上刻着三个漆红大字:百年道。 那车夫却是熟识这道路,大声说道:“这道路绵延一里,崎岖难走,不容回头,经过此路,倒似走过人间百年了,便有好事者题下了百年道三个大字。” 黄药师探头看看路径,颇为凶险,笑道:“大哥可要留神。” 黄药师刚把头收回车内,就听道路前方有人吆喝:“虎——威——四——方,我——武——唯——扬”,紧接着又有人大声吼叫:“让开让开!不然老子打你下水!” 赶车车夫一惊,急急勒住了缰绳。黄药师心中不悦,想来定是有人抢路,出言蛮横,令人着恼,忙跳下车子察看。 黄药师本打算好言相劝,叫对方借路让自己先过。待下得车来,却见前面足有四五十人,其中十余人骑着高头大马,另外的人推着二三十辆镖车,镖车上插着小旗,写着“虎威”二字。那些镖师、趟子手一脸凶象,看样子个个身负武功。黄药师暗叫倒霉,今日之事,让对方退开让路,几不可能,自己马车退回也是难走。 正对峙间,那车夫在那些江湖亡命之徒的逼视下,心中暗怯,招呼冯蘅走出车子,小心将马车向后退开。 第37章 黄药师看着那些骄横的镖师,心里有气,冲这对面人群大叫一声:“不想死的把东西放下逃命去吧!” 黄药师本想吓他一下,吓不走也就是了,如果把人惊走,自己正好走路,谁知此言一出,闯了大祸。那些镖师个个亮刃在手,横眉怒目,直欲群起而攻。黄药师见这些人如此谨慎防备,心中暗想,莫非虎威镖局这次走镖当真护送着什么重要宝贝。 一想到宝贝二字,忽然想起昨日店中那青衣女子规劝,难道她祖孙今日便是要和这些人血战么?世间奇珍,黄药师所见不少,今日此时,好奇心大炽,倒是非睹那宝物风采不可了。 第六十四章 黄药师冷笑道:“我刚才说的话,你们听清楚了么?” 冯蘅怕她吃亏,一拉他衣襟,轻轻摇头,黄药师微微一笑,道:“不怕,看看是什么好东西,抢来给你。” 冯蘅莞尔一笑,道:“抢来的东西,我可不要。” 对面人群中跃出一人,四十开外,身材魁梧,手持一条钢鞭。那镖师却是个老江湖,一拱手道:“鄙人虎威镖局总镖头史威信,请小兄弟开个面儿,日后定当举酒相谢。” 黄药师算不得江湖中人,更不懂江湖规矩,也不客套,道:“那宝贝东西,你先给我看看。” 那史威信一听“宝贝东西”四个字,那是无比刺耳,心中怒气难遏,喝道:“兀那书生,当真讨死么!”说着抡起大鞭,当头砸下。黄药师也不拔剑,猱身急上,左手在他面前虚晃,右手“兰花扶穴”直点史威信腋窝,那史镖头闷哼一声,右臂顿觉无力,那钢鞭脱手砸在地上,当当做响。 其余镖师均是大惊,纷纷后退。黄药师心道,这镖头武艺不济,还敢口出狂言,心中暗觉好笑,朗声长啸一声,道:“还不把西乖乖交出来么?” “黄药师,你不要太得意了!这是给韩太师的贺礼,你也敢打主意么?”对面人群一声喊叫,黄药师心头一惊,不料这江州还有人认得自己,那声音似是女子所发,颇为熟悉,举目环视,却见岳诗琪穿着男装混在其中。 若是别人还算罢了,今日怎又和她这般敌我相见?想到此节,黄药师心中叫苦不迭。 岳诗琪话未说完,就被身边那青年捂住了嘴巴,示意不可多讲。那青年赫然就是一月前临安城内欲马踏自己的蒋姓武官。今日他夫妇二人穿了镖师衣服混迹其中,不知为何?再仔细看时,岳诗琪身边还有个无须无发的干瘪老者,虽然也穿着镖师衣服,说不定是哪个寺庙的方丈假扮的。看到这里,想到适才那些镖师说话有恃无恐,黄药师心中暗叫不好,自己早上出门避祸反倒惹火上身,在这百年道前倒要先和这些人血战一场了。 黄药师呆立当地,心神弛飞,心中所想,俱是那蒋姓军官原本只是个下级武官,却如何攀上了岳家这门亲事,如何就博取了岳诗琪的芳心,难道是此人英俊嘴甜?难道他朝中有厉害角色做后台?今日与虎威镖局一起为韩太师那个奸贼护镖,自是干系重大,能与太师攀上关系倒算是这蒋军官的本事。一时间越想越乱,实在猜不出个中缘由,再深思下去,不免暗骂自己小人之心了。 正自对峙间,黄药师忽听身后有人发一声喊:“北极毒翁陈老爷子要这支镖了!” 黄药师猛得回头一看,昨日酒楼里见过的那祖孙三人正缓步走来,那秃头老汉走在当先,他的孙子孙女不急不徐跟在两侧,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仿佛眼前镖银已是自己手中之物。 那总镖头史威信历练江湖二十多年,自然识得那“北极毒翁”的名号,讪讪一笑道:“想不到陈老爷子对古董也感兴趣。” 那陈姓老翁大笑一声,道:“我听说可不是什么古董啊!”说着又是大笑。 史威信见他说破,脸皮涨得紫红,骂道:“陈处晋,你别不识好歹,我史威信此次走镖遍邀好手襄助,你祖孙三人难讨便宜,还是知难而退了吧!” 此人前恭后倨变化倒快,老者陈处晋毫不动容,微微侧头道:“孙儿,你去找找。” 他身边一对青年男女施施然走过去,要搜镖车,那些浪尖里搏命的镖师、趟子手们平时骄横惯了,哪里见过这场面,自然不许,纷纷挥舞手中刀剑砍斫拒敌,那青年兄妹一时倒近身不得。 陈处晋冷笑一声,道:“璧儿,青眉,他们怕见生人,可他们认得爷爷!”那陈璧、陈青眉向左右一闪身,只见老者陈处晋说话间双掌微翻,手中数百条条金丝激射飞出。那暗器比针尚且短小纤细,自然无声无息,实难防范,当先十余名镖师中了暗器,立时哭天嚎地,欲死欲活。 陈处晋这漫天花雨的手法本也无甚独到之处,算不上厉害,这些镖师有所耳闻却未曾亲见,多数着了他的道儿,恶毒的是那毒翁将暗器全部喂有剧毒,见血封喉,伤者转眼立死。眼下那些镖师中毒,均是难以自制,群殴乱打,挣扎怪嚎,一片大乱。护镖队伍中不乏久经江湖的好手,看到此等惨状,也难免心惊胆寒,弃下镖车,不住向后退却。 陈处晋冷哼一声,手扣金丝,凝视众人。陈璧、陈青眉兄妹上前将镖车一一掀翻,又卸下马匹上的包裹,认真找寻起来,神色坦然,丝毫也不顾及余人。史威信等人面面相觑,迫于陈老爷子淫威,竟然无人敢出面制止。 第六十五章 那镖车里装的都是廉价瓷器玉器,显然做为伪饰,那陈璧兄妹固然不放在眼里,翻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想找的东西。 史威信见状,强颜欢笑道:“陈老前辈,我说都是古董,你却不知从何处得到虚假消息,今日这般用强,毁坏古董过半,又打死我镖局兄弟,你让史某如何交差?” 陈处晋看都不看他一眼,吼道:“再找!”那兄妹二人复又低头翻找起来。 冯蘅一时无聊,走前几步,蹲下去拣起一枚散落的金丝,拈在手里,仔细观看,忽叫道:“黄大哥,这金丝可比针还细呢!” 黄药师这才知道她原来在摆弄金丝,不由大惊失色,叫道:“那金丝有毒!” 冯蘅呵呵一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刚才死了好多人难道我没看见?我小心不被它扎到就是!” 黄药师想拉她起来,却见冯蘅低头不停捡那金丝,万一自己用强,当真刺破她手指,一时不知针上喂的什么毒药,跟这陈老头子要解药可是千难万难。如果让冯蘅继续拾那金丝,一旦不小心扎伤,也是性命堪虞,一时间左右为难,只是不断叫道:“你捡那毒针有什么用?快起来吧!” 冯蘅似乎全没听见,转眼捡了一大把在手里,笑道:“小蘅喜欢,留着玩的。”说着装进腰间的小皮囊里,黄药师心头一块大石这才落了地。 冯蘅见他慌张,笑个不停,趴在黄药师耳边道:“你被这老爷爷的金丝吓成这样?他比我爷爷的本事差得远呢。” 黄药师道:“阿蘅,你莫再胡闹,逞孩子脾气了。” 冯蘅却不再笑,道:“冯蘅就是冯蘅,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 黄药师被她顶撞,便忍住不再说话。 陈处晋见找不到宝物,焦急起来,正绷着脸发怒,忽听身后又有人喝道:“陈前辈不要翻了,既是宝衣,当然是穿在某个人的身上了!” 陈处晋一愣,回头看时,却是两个中年男子走了来,一个提着一杆长枪,一个提着两支短戟。陈处晋呵呵一笑,不屑道:“看二位定是郭不离杨,杨不离郭的郭杨二位兄弟了。” 那提枪的笑道:“陈前辈大大的有名,我兄弟二人贱名倒不足挂齿。” 陈处晋祖孙三人,在江南西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只见陈老爷子一撇嘴,满脸的不屑一顾,口中说道:“一个杨逊之是岳帅爱将杨再兴的后人,一个郭元振是梁山好汉赛仁贵郭盛的后人,都是大大的有背景,贱名二字从何提起?” 杨逊之、郭元振二人见他根本不把鄱阳帮放在眼里,一出口便讥诮自己,心下虽然恼怒,绵里藏针赔笑道:“我鄱阳帮要是搜出了宝衣,前辈不可前来抢夺。” 陈处晋纵横江西,自认第一英雄,懒得理他们两个小辈,口里也不答话,转念一想他二人的话,被他们这么一提醒,忙示意孙子孙女去搜镖师的身。 杨逊之、郭元振讨个无趣,二人也不再理会陈老爷子,提着兵器径朝镖师、趟子手身上扎去! 陈处晋见状,一拍脑袋,叫道:“既是宝衣,自然不怕刀枪,谁个扎不死,宝衣就穿在谁身上,我怎么没想到!” 话语一出,陈璧、陈青眉兄妹也如梦方醒,各自拣起一柄宝剑,朝镖师狠命劈刺起来。 众镖师立刻哭爹喊娘叫苦不迭,乱做一团,纷纷叫道:“方知府明明让我等护送古董进京,哪里来的宝衣?” 想那知府送宝衣进京,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会告诉这些普通的趟子手?有的镖师不等明白过来其中奥秘,就做了枪下冤鬼。 史威信眼看手下无辜弟兄越死越多,悲痛难当,凛然道:“各位住手!方知府找我保镖进京,却是为送一件崇圣铠甲,既然各位探到了风声,也瞒不得各位,铠甲穿在我身上,各位要夺,找史某人便是,放过我的兄弟们!”说着一横钢鞭,跳到杨逊之身前。 此言一出,群雄哗然,随即安静下来,围着史威信,各怀心事,谁也不先说话。 那蒋姓军官大叫道:“史镖头,你你你……你岂不误了大事!” 第38章 史威信见他直跳脚,大声道:“今日之事,已然无幸,请蒋大人回去转告方大人,是点子厉害,非我史威信无能,还请放过我一家妻小。” 蒋姓军官惨然道:“我回去尽力劝说舅父大人,不为难你全家便是!” 黄药师在一旁听得明白,原来这蒋姓军官是江州知府的外甥,这知府讨好朝中太师,觅得一件宝衣进献,请了镖师并以其家小做质还不放心,又将外甥从临安调来一起护镖。那蒋姓军官无大能耐,眼看这支镖是保不住了。却不知那铠甲如何奇妙,竟惹得这许多江湖中人眼红。 杨逊之见眼前这镖头颇不畏死,大义凛然,一时颇为敬惧,朝郭元振一使眼色,示意合斗,二人各使兵器,左右夹攻而上。 镖师史威信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听那日间知府说这铠甲万刃不损、刀枪不入,心下一横,决意与敌人决一死战。 第六十六章 陈璧、陈青眉兄妹一听铠甲穿在这总镖头身上,便不再屠戮趟子手,双双挥剑来削镖师史威信。 史威信武功本不甚出众,跑江湖二十多年全凭各路朋友关照,平日自然少不了礼数。不想今日却有这么多好手垂涎宝衣,此刻以一敌四,焉能抵敌?片刻工夫就左支右鹜,毫无还手之力。 黄药师心想这世间宝贝难免你争我夺,果然害人,低头不忍再看,刚把头埋下,就听耳边一声惨叫,连忙抬头看去,却见史威信身上插着两剑两戟一枪,口中呵呵做响,势如疯牛。 陈璧等四人都是惊得呆了,分明是江湖风传的刀枪不入的铠甲,怎么转眼便被刺了五个透明窟窿?四人呆在当地,怅然若失。 那史威信赖宝衣护体,只是强攻并不防范,怎知战不数合便浑身中创,血流如注,自是难以活命,踉跄几步,向前跌倒,口中恨恨道:“方大人,为什么……骗……”骗字刚说完,已然饮恨气绝。 眼看镖师史威信命丧当地,黄药师一时间也回不过神来。正在迟疑,忽听百年道的巨岩顶上一声断喝:“蒋振宇,你哪里走!” 黄药师寻声望去,巨岩之山飘下一人,头戴青笠,头发散乱,手擎一柄寒光逼人的宝剑,直朝那军官刺去! 那军官原来名叫蒋振宇,适才史威信力斗四人之际,他和岳诗琪趁乱之机悄悄向来路奔逃,却不料巨岩之上埋伏一人,注视着军官蒋振宇的一举一动。 那青笠剑客飞身拦在蒋振宇、岳诗琪身前,抱剑胸前,淡淡道:“把崇圣铠甲脱下来再走!” 黄药师听那青笠剑客声音好熟,定睛一看,不禁喜出往外,脱口道:“林慕寒?是不是你!” 那怪剑客一扶斗笠,朝黄药师点点头,淡然道:“待小弟料理了这蒋大人再与黄教主说话。” “真的是你!真想不到,想不到是你。”黄药师一时兴奋,竟语无伦次起来。 黄药师早年曾机缘巧合做了铁衣教主,这林慕寒既是下属又是良友,后来王重阳误杀人命,这林慕寒头颅被削去半边,饶是黄药师医术高超及时延治,侥幸不死。后来黄药师深感自己不善经营铁衣教,让位洪七,这林慕寒伤好后投靠了丐帮洪七。因其形容怕人,这几年闯下了“尸怪”的绰号。昔日武功人品均是江南第一的“无双公子”今日却是这般落寞,一时难以置信,滋味百转,故人重逢,不知是喜是悲,直恍如隔世一般。 林慕寒缓缓拔剑,风采一如当日,只是今日衣衫已不再光鲜,头发散乱披肩,满面风尘之色,透出一股英雄落寞的情绪,那神采决不是想伪饰便伪饰得出的。 听林慕寒淡淡道:“蒋振宇,把崇圣铠甲脱下来。”声音依旧谦和,却是不容分辩。 那军官蒋振宇脸色大变,面上青筋暴起,道:“昨夜九江府署有身份不明的人出没,想来是你在探听消息?” 林慕寒不置可否,道:“你和那方知府密室议计也就算了,却不该拿虎威镖局上下的性命做赌注,害得虎威镖局上下惨死这么多人,太也狠毒了。” 不等蒋振宇开口,余下虎威镖局大小镖师齐声呼喝起来,大骂蒋振宇野子狼心,拿镖局上下做替死鬼,明明让史威信穿了一件假的宝衣,适才还郑重其事,骗得史威信镖头到死也不瞑目。 蒋振宇见众人暴动,心下大怒,吼道:“你们再叫,我叫舅父杀你全家!” 那些镖师、趟子手武功虽然不济,个个都是风里浪里几十年的,谁也不是吓大的,纷纷扔下兵器,大声咒骂着向来路奔回去。 蒋振宇眼看众叛亲离,连忙叫道:“你们回来,保住了这支镖,知府大大的有赏!” 这军官恩威并施,却都用错了时机,那些血性汉子哪里还理会他? 蒋振宇无奈,大喝一声,飞身跃起,暴起杀人,拳影罩向林慕寒头顶。 黄药师看那军官招数,心中“咯噔”一下,那不是岳家拳是什么?他做了岳珂的乘龙快婿,自然学得这路拳法的精要。 那蒋振宇却是性命相搏,将一路岳家拳使得虎虎生风,林慕寒剑术得“剑圣”公孙叹、紫芝坞女主真传,这几年来勤练不惰,况且手中“情孽”宝剑更是无坚不催,他出招虽不十分毒辣,却也占着上风。 镖师、趟子手此时已经走得一干二净,只有两个人没有走,一个自然是岳诗琪,一个是穿着镖师衣服的干瘪老和尚。那岳诗琪见丈夫难敌这怪剑客,再捱不过多久,叱喝一声,擎起短剑加入战团。 林慕寒见这女流也来和自己拼命,心神一乱,被他夫妻二人一路强攻,节节后退,百年道本就不十分宽阔,转眼要被逼退甘棠湖里。 第六十七章 黄药师在一边督战,心口一痛,原来这夫妻二人平日一起习武,拳法剑招攻守兼备,结合紧密,虽谈不上天衣无缝,却也十分厉害,心下不由得一片迷茫。那林慕寒被他夫妇二人联手夹击,一时却无法破解,只是不住后退。 冯蘅见黄药师形容苦楚,已猜到了几分,叹了口气,道:“黄大哥,你那朋友打不过人家了。”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黄药师,黄药师摄元收神,不再乱想,仔细观察三人武功套路,那林慕寒单剑翻风,当真招数精妙,令人仰止。当初黄药师在孤山看这林慕寒与独孤求败斗剑之时,自己对剑法丝毫不懂,忽忽过了三年,黄药师对剑道的理解已非同往日。自从雷峰寺夺参寥道长“落英”剑以来,黄药师不断揣摩这剑术,因未有名师指点,自己参悟招数多是模仿参寥道长的,毫无创新,今日看林慕寒使剑出神入化,不禁茅塞顿开,眼前豁然开朗,不由得给林慕寒叫起好来。 那林慕寒颇受鼓舞,鼓起余勇,连使“至尊剑法”、“旸谷三剑”里的狠招,逼退蒋振宇,脚下辗转腾挪已不似刚才那般处处受制。 黄药师又看岳诗琪、蒋振宇武功路数,那岳诗琪剑法实在看不出套路来,却不时有精妙之处,简直美伦美焕,叫人神怡。那军官蒋振宇使的全是岳家拳招数,黄药师入门所学,实是这岳家长拳。他三年前曾得岳诗琪兄长岳见龙传授岳家拳,那岳诗琪当年也曾将《武穆遗书》赠送自己,自己对眼前蒋振宇的功夫自然是招招了然于胸,不看也罢。 看着这夫妇二人联手拒敌,时时间相互回护,黄药师心头苦楚,不知是恨是妒,忽又想起一个月前临安城里,那军官蒋振宇马踏自己和冯蘅,心中更是不平,从地上抄起几枚石子,捻起一枚扣在手中,暗运内力,便要用“弹指神通”伤人。 冯蘅在一边看得真切,伸手一拉黄药师袖子,轻声道:“你要是打伤了那个军官,岳姐姐以后更加不会理你了。” 黄药师一听,心中凄苦,食指一弹,那飞石激射而出,打在远处山石之上,摩崖石刻“百年道”的“道”字霎时被打个大坑,石屑纷纷,显然用足了力气。 这岳诗琪、蒋振宇夫妇二人武功虽是平常,但是联手拒敌,竟然珠联壁合,毫无败象,林慕寒久攻不下,反倒迭遇凶险,心中不免焦急起来。 黄药师看在眼里,不禁担忧,心念一动,遂将手中石子一一轻轻弹出,那石子落处,便是蒋振宇下一招所攻之要害。 林慕寒也是聪明得紧,见那石子每每落到紧要处,心下立刻明白,手中宝剑每每料敌机先,几个回合下来便抢占了上风。黄药师眼见胜败立分,脸上绽出微笑。 黄药师正自得意,忽听岳诗琪大骂道:“黄药师,我岳家真是瞎了眼睛,当初真是不该传你岳家拳法,你害我哥哥疯魔还没找你算帐,今日又害我夫君,我便是死了做鬼,也不饶你!” 黄药师一听,胸口犹如重锤一击,想说话却说不出来,适才自己只是想着救助林慕寒,未想到惹怒了岳诗琪,心想自己以岳家拳入门,到如今对付岳家拳传人,也算恩将仇报,不由又羞又愧,怔怔道:“虽然岳家对我黄药师无情,我黄药师不能无义,那岳家拳法我黄药师今生再用,便即死无葬身之地!” 非但如此,黄药师立誓之后,连自己由岳家拳化来的“狂风扫叶腿”法也是弃之不用。直到他后来挑断弟子脚筋驱逐弟子之后心存懊悔,才重创“狂风扫叶腿”法,以图授予弟子练习后能行走如初。 岳诗琪喝骂黄药师,心中分神,手腕被林慕寒刺中一剑,宝剑跌落,扬起轻尘。那林慕寒虽是手下留情,岳诗琪却不领会,退后倚着石壁,破口大骂。 岳诗琪退出战团,林慕寒一鼓作气将蒋振宇制住,退后倚着石崖,抬腿在他膝间一踢,蒋振宇便跪在当地。 第39章 林慕寒又将他双脚叠在一起,用脚踩住,防他跳起逃走,喝道:“把宝衣脱下来,免你不死!” 蒋振宇见剑压颈项,败局无可挽回,只得一时服软,另图后计,乖乖脱下贴身宝衣,又重新披上外套。 林慕寒夺过崇圣铠甲,淡淡说道:“你走吧!” 蒋振宇起身拉过岳诗琪,回头对林慕寒恶狠狠道:“这件事没有完,早晚有人收拾你!”林慕寒也不看他,向黄药师走过来。 蒋振宇、岳诗琪相互搀扶走远,那个同来的老僧跟在他夫妻后面,一句话也没说。 冯蘅轻轻拉拉黄药师衣襟,道:“那个老和尚自始自终没有说一句话,目光却是片刻没离开黄大哥。” 第六十八章 黄药师心头一凛,自己虽没有注意那老僧,二人目光曾短暂一触,老僧目光精纯,一看便是高手,为何眼看宝衣被夺,却不出手,心下一时想不明白,听冯蘅又道:“那个老和尚好象非常恨你,似乎要吃人一般。” “我又不认得他。”黄药师正待多说,那林慕寒已经走近了来,忙拱手与他寒暄。引见之后,黄药师道:“林兄弟,别来可好?” 林慕寒道:“林某亏黄兄相救,不然那夜就与萧兄弟、杜兄弟、郭兄弟共赴黄泉了。”说着将斗笠一摘,那头顶干瘪无肉,似乎可以看到颅内脑髓,疤痕大如碗口,已是不生毛发,十分可怖,冯蘅自小见爷爷杀人,见死人倒不觉得可怕,一看这人的头顶却是吓的失声惊叫。 黄药师想起当初这“无双公子”何等倜傥风流,今日这般沦落,不由喟叹一声,道:“黄某对不起林兄弟和死去的三位铁衣教兄弟。” 林慕寒淡然道:“这些话不必再说,死则死矣,生者自当奋力。今日林某做了丐帮八袋长老,追随洪帮主南北征战,十分快活,就是战死,也是值了!” 黄药师一听,想起林慕寒早年追随公孙叹和自己,都是未遇名主,报国无门,眼下在丐帮终是有了作为,探问道:“洪帮主可是洪七?” 林慕寒一楞,道:“黄兄不在江湖走动,对江湖掌故想必知道的少,两年以前北伐大败,老帮主身负重伤,归来后又染恶疾,不久辞世。洪七众望所归,自然继承了帮主的位置。自百年前乔峰大侠二十九岁做了丐帮帮主以下,丐帮英雄当属现任帮主洪七,二十六岁便接过了丐帮打狗棒。” 黄药师一听,暗自钦佩,又问道:“那王重阳真人可好?” 林慕寒微微一笑道:“北伐前,王真人与洪帮主是一般的豪气干云,北伐失败后,王重阳便是一蹶不振,隐居终南山不出,据说建起一座活死人墓,收了六个得意弟子练武修道,便要终老山野了。洪帮主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奔波劳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相比之下,王重阳的人品倒是低了。” 黄药师道:“人各有志,兄弟这般说,黄药师倒要在你三人之下了。王真人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率净胜队抗金,倒也叫人钦佩。” “不久前朝廷派方信儒与金国议和,那金国百般刁难,方信儒不辱使命,值得钦佩,只是那金主狂妄,狂言要嘉泰皇帝交出太师韩侂胄的脑袋。韩侂胄大怒,整饬军队,今年又要发兵北伐了。”林慕寒道,“林某不想让这崇圣铠甲落如那奸人之手,夺来献与洪帮主,倒可以多杀几个金狗。” 黄药师一听又要北伐,心中茫然,接不上话来。 林慕寒不再说国事,又道:“黄教主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想来也不晓得江湖规矩,黄兄做事,有些却为世人诋诟,林某今日相劝,万望黄兄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不要结怨太多。” 冯蘅一听,抢道:“那是世人无知,黄大哥做事无愧天地良心!” 黄药师苦笑道:“林兄弟说得也是,无奈有些事身不由己,顾不得世人闲话。” 三人正自闲说,不远处有人叫道:“那戴斗笠仁兄,丐帮虽然了不起,就当我们鄱阳帮不存在么?” 林慕寒、黄药师扭头看去,那鄱阳帮郭元振、杨逊之还没有走,另外陈处晋、陈璧、陈青眉祖孙三人也在,显然这几人都不得不到宝衣决不收手了。 林慕寒冷笑道:“宝衣在我这里,想要的来夺便是!”说着前走几步,抱剑而立。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杨逊之大叫一声:“好!兄弟们,上啊!” 林慕寒心中一凛,回头看去,却无敌人,不知道眼前那五人搞什么鬼,正迟疑间,忽听水声大作,几条黑影陡然从湖水中窜出来! 那黑影从水中跃起,手中各执水枪,同时朝林慕寒身上喷水。原来这四人俱是鄱阳帮的水鬼,跟随杨逊之、郭元振在此埋伏,侍机害人。 那杨逊之见这林慕寒武功不弱,自知难敌,因而偷袭,那水枪激射的水柱皆是恶臭难闻,掺有毒药。林慕寒冷不防备,只得将手中崇圣铠甲旋转起来,击挡水花。无奈一人难以封住四面,被那毒水溅了一身,那毒气颇重,林慕寒胸口一阵恶心,眼前冒起金星,向前跌倒。 那边“北极毒翁”陈处晋见有机可乘,狞笑一声,一扬手,一把金丝袭向林慕寒,想要先置林慕寒于死地,再收拾鄱阳帮。 第六十九章 黄药师看得真切,从背后掣出“落英”剑,守在林慕寒身边,手挽剑花,拨落飞来金丝,接着又出一剑,分将那四个穿着水靠的鄱阳帮帮众刺死,那四个水鬼跌落湖中,当真做了水鬼。黄药师救人杀人,一气哈成,毫无滞怠,潇洒已极。杨逊之、郭元振等人眼看黄药师更是一个劲敌,俱是不敢冒然上前接战。 黄药师刚站稳身形,就听崖顶有人叫好,抬头看时,却是昨日浸月亭纯阳殿里所见的那个道士邱处机。 黄药师喝了一声:“不服的便下来吧!”那邱处机站在崖顶,纹丝未动,也不说话。 黄药师心想,这道士倒是沉得住气,直待夺宝之人损伤惨重才来收拾残局,来个渔翁得利,心下很是恼恨。时局紧迫,黄药师也顾不得理他,低头看林慕寒,见他被毒气所逼,一时神志昏迷,又仔细查看一番,知无大碍,片刻间自可转醒,心下方宽。 黄药师扭头仔细看那崇圣铠甲已被毒水浸润得斑斑驳驳,原来彩文多半已经碳黑,不由心想,这看起来不过是一张薄薄兽皮所做,却有刀枪不入的妙处,当真匪夷所思。这宝甲纵然利刃不损,却是终究不耐腐蚀。 黄药师给林慕寒推捏几下,又将随身带的“九花玉露丸”给他服下,林慕寒这才悠悠醒来,断断续续道:“多谢黄兄,又救我……一次……” 黄药师见他刚将宝衣夺到手即遭小人陷害,捧着宝衣便想使内力将它毁了,忽听林慕寒叫道:“宝衣呢?我的宝衣……”说着夺过宝衣,压在怀里,似乎连黄药师都不愿让他多看上一眼。 黄药师的手即刻软了下来,一时沉吟不决。 黄药师正自发呆,就听得远处脚步嘈杂,人声混乱,举目望去,又有三四十人奔百年道而来。 那些人转眼走近,为首的汉子二十多岁,身材矮小,和黄药师目光一对,表情立刻凝固住了,半晌才转为笑脸,大声道:“原来是黄大哥!” 黄药师细细打量,倒是想起眼前这个人来,原来是铁掌帮的小厮俅千仞。 黄药师心想,这人必定也是来打宝贝的主意,心中不喜,冷笑道:“我和铁掌帮主是兄弟,你却还不配!” 俅千仞干笑几声,也不发怒,道:“前帮主上官剑南已经不在人世,俅某不才,是这铁掌帮的新任帮主。” 铁掌帮在江湖的名头颇为响亮,比这鄱阳帮势力大得多,杨逊之、郭元振见这人自称铁掌帮主,功夫肯定不在自己之下,心有惧意,暗自叫起苦来。那“北极毒翁”似乎老奸巨猾,站在当地,不动声色。 黄药师一听,心头一震,原来这几年间,铁掌帮主这样的英雄竟然英年早逝!当年自己劫舟骂帝与铁掌帮主结识,其人慷慨仗义,是个好汉,因而将《武穆遗书》转赠给他,希望助他成就大业,乍闻噩耗,无限追思,忽地想起当年铁掌帮主不肯道出自己姓名,却说“不将金狗驱除中国,我便是个无名之辈!”又想起他曾激扬陈词:“我帮与金人势不两立,短短六十年已有十位老帮主战死沙场。人生如此,快哉快哉!”心下顿时无比感伤。 黄药师垂泪问道:“帮主他怎么死的?” 俅千仞把脸一沉,黯然道:“帮主在北伐时候负了重伤,其为人又十分好强,因此延误了医治,第二年春天未到,便已病入膏肓。上官帮主临终前将帮中大事托付给我,便一人上了铁掌峰自决。” 黄药师又问:“那帮主临终前身边可曾留有什么遗物?” 俅千仞微一思忖,道:“没有。按我帮规,帮主临终前自己携带陪葬之物到铁掌峰禁地待死,走不得路的,由弟子背负进洞,弟子旋即殉教。就算上官帮主有什么遗物,想来也被帮主带入铁掌峰禁地中,我铁掌帮众无人胆敢破例出入墓穴。” 黄药师看他不似做伪,心想那《武穆遗书》必定是上官剑南带进了墓地,虽觉惋惜,转念又想,就算给上官帮主陪葬,总比落入奸佞小人手里好许多。 那林慕寒此刻稍稍好转,站起身来,喃喃道:“上官帮主去世两年了,黄兄居然不知道?” 黄药师轻轻摇头,道:“黄药师对江湖上的事,并无多大兴趣。” 林慕寒苦笑一声,道:“可黄兄每做一件事,都不同凡响,传遍江湖。” 第40章 黄药师叹道:“上官帮主一死,俅千仞这样的小厮都当上了帮主,天下真是无有英雄了。” 林慕寒道:“铁掌帮虽然人多势重,你我连手,当不堕了威风。” 黄药师摇头道:“林兄弟中毒不轻,几日间难以使力,否则毒行益速,顷刻便死。”一句话说得林慕寒惊呆了。 黄药师又道:“我见那什么铠甲实非吉祥之物,得之招祸,不如毁去!” 林慕寒道:“不可,丐帮有此宝,可以多杀金贼!” 黄药师见劝谏不得,踌躇不决,眼前一场恶战又是难免得了,自己若不出手,林慕寒不免有性命之虞。 第七十章 众人正自对峙,俱怀心事,忽然铁掌帮阵脚大乱,有人哭号道:“蛇!蛇!……”声音凄厉无比,直似鬼哭狼号一般,十分惨烈,令人闻之胆寒。 那铁掌帮众越来越乱,有的叫了几声,便倒地气绝身亡。黄药师心念一动,难道是那“北极毒翁”暗中捣鬼,抬头细看,那“北极毒翁”陈处晋和孙子陈璧、孙女陈青眉也是被毒蛇驱赶,朝自己这边大步退来。 黄药师一见此景,心道不好,又有厉害角色到了这“百年道”。 那“北极毒翁”陈处晋手一挥,金针如雨,射中当先几条毒蛇,那蛇并不立刻就死,昂首怒目,“腾”地蹿将起来,一口咬住了陈处晋的小腿,陈处晋甩也甩不掉,顿觉小腿发麻,已然不听使唤。陈处晋一咬牙,挥剑将自己小腿斫去,自斩小腿,犹自疼得厉害,抱着伤处在地上打滚。 那毒蛇却有上百条,陈璧、陈青眉自己尚且顾及不来,无暇救人,眼见群蛇逼进,将躺在地上的爷爷陈处晋活活咬死。 黄药师看得心惊,却始终不见那驱蛇人露面,自己连忙在石崖边寻了几株艾草,分别插在冯蘅和林慕寒的鞋子上,那香草气味浓烈,那蛇不敢朝这边逼近。 冯蘅突然将脚下了两株大叶香草拔了下来,拿在手中,对黄药师道:“那位青衣姐姐是个好人,不该被蛇咬死。”说着竟飞快地跑过去,将艾草递给陈青眉,道:“这个给你,蛇便不咬了。” 陈青眉也顾不得谢,当真抓住一棵救命草,连忙将那药草往蛇前一送,那毒蛇被异味一逼,掉头跑开,陈青眉看果然灵验,脸上一喜,叫到:“哥哥,到我这边来!” 陈璧听得妹子召唤,连忙跑来,躲到妹子身后,那蛇都不敢近前。 冯蘅跑回黄药师身边,道:“人家昨天借给你梳子,你忘记啦?” 黄药师不由一阵惭愧,这小姑娘不忘别人一点好处,危难时刻尚且不顾性命,舍己救人,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是只求自保,见死不救,远不及这小姑娘大度。 正自乱想,忽听崖顶一人大叫道:“荼毒生灵,最大恶极,这闲事我邱处机管定了!”那道士邱处机在崖顶藏匿多时,此时再也看不过,飞身跳下山崖,跃入人群之中,手中挥洒黄粉,那些毒蛇被那黄粉气味所逼,纷纷退后,片刻间无比驯服,不再袭人。 邱处机又撒了一阵黄粉,将那蛇阵与人群分隔开来,使毒蛇不敢过来啮人。 那铁掌帮主俅千仞侥幸逃过一劫,点验兄弟,已是死去一半。 那鄱阳帮两位当家的杨逊之、郭元振也是惨死毒蛇之口,偌大个鄱阳帮顷刻风流云散。这杨逊之、郭元振各有一子,名为杨铁心、郭啸天,二子此时刚刚成年,担当不起帮中大事,帮内大乱,二子一时无法在鄱阳立足,与母亲一起远走江南,在临安城外牛家村安顿住下,这是后话。 那陈青眉、陈璧兄妹眼见爷爷惨死当地,尸首横在黄粉线那边,又不敢冒然走过去探看,遥遥地大哭起来,悲悲切切,叫人心寒齿冷。 邱处机走到陈青眉身边,轻声道:“姑娘,小道出手迟了,倒叫恶人横行。”说着牙关紧咬,一脸愤恨。陈青眉扭头看她,却是更加伤心,哭得更是厉害。 冯蘅对黄药师轻声道:“昨天那道长对黄大哥不客气,今天倒发起善心来,对那位青衣姐姐尤其好,不知他抛洒的是什么仙药?” 黄药师道:“那是硫磺,出家道士喜好炼丹,硫磺自不可少。” 黄药师话音未落,崖顶有人大喝一声:“好个爱管闲事的臭道士,活得不耐烦了吗?” 话音落地,从百年道崖顶传来乐声,细细听来,是一个人在弹古铮。 黄药师知道这人定是那驱蛇之人,听那喝声年纪应该不大,却不知为何不肯露面,怎的悠闲地弹起铮来?刚想到此节,就听那铮声陡然变调,由宫而商,由商而角,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听着听着不由内息被铮声牵制,随那节律游走,十分难受。 黄药师说道:“阿蘅,又有厉害角色来抢宝,怕你受不了这铮声,你快去昨天借宿那家酒楼等我,我和林兄弟转眼便去找你!”说着,将脚下艾叶递与冯蘅。 冯蘅依言,执艾叶逼开蛇阵朝烟水亭那边跑去,直到听不到铮声,才停住脚步向百年道这边张望。 第七十一章 黄药师见冯蘅走远,心下宽慰,拉林慕寒团团坐下,林慕寒也觉察那铮声的厉害,摄心归元,拼力与那铮声相抗。黄药师正自运气,被那铮声扰乱心神,汗水不由滚滚而下,睁眼看林慕寒时,林慕寒也是咬紧牙关运力抵抗,显然忍受着无限苦楚。 那铮声音调忽然更加激昂,转为羽调,直如金戈铁马刀剑齐鸣,这时俅千仞等人才知道这铮声了厉害,却是已然不及,那些帮众又是拼命呼号惨叫起来,纷纷捂住耳朵在地上翻滚不停,有的口角吐血,眼见不活了。 黄药师看了几眼,便不再看,刚闭了眼睛,忽然灵台一亮,暗想自己何不吹箫与那铮声抗上一抗?想到此节,便从背后抽出玉箫,竖在口中,一曲《世外桃源曲》悠悠扬扬飘摇起来。 那箫声无比舒缓清幽,恬恬淡淡,忽远忽近,时隐时无,那铮声再如何汹涌惨烈,传到崖下,便逾不过黄药师营造这道悠远缠绵的气墙。 那弹铮之人显然听到了箫声,稍一分心,下手便是不准,隐约听那铮声音色已然变调,越来越乱,渐渐被黄药师箫声压了下去。 那人显然不甘失败,又打起精神,重新弹了起来,这一遍比先前更加纯熟,声音激越难听,入耳便气躁心浮,难以自制。 黄药师见箫声有效,心中怯喜,打起精神,继续以《世外桃源曲》与之相克。箫声欢快流畅,从淙淙春水,似风过桃林,红波翻滚,花雨缤纷;那铮声如鼓声隐隐,雷声沉沉,骤然间烟尘大起,万马齐奔,刀剑撞击,喊声震耳。 那合奏乐声渐舒渐缓,好似箫声领奏,箫声时而嘹亮悠长,宛如鸽哨凌空,鹤声长唳,时而低回婉转悱恻缠绵,宛如秋水呜咽,催人泪下。黄药师、林慕寒以及俅千仞、邱处机这些功夫深湛的人尚且抵敌得住,那些铁掌帮众多是平庸之辈,转眼又死去大半,不死的多已神经错乱,几近疯魔。 一曲奏毕,那铮声依旧被黄药师的箫声压了下去,渐渐悄无声息。崖上那人这次却不再弹,黄药师举目朝百年道崖顶望去,依旧白云袅袅,不见人影。 林慕寒也是大汗淋漓,直如大病初愈一般,朝崖顶叫道:“你也想要崇圣铠甲么?那便下来拿!” 林慕寒说得轻巧,实则暗运内力,准备一场殊死搏斗。他本已被毒气所伤,适才又被铮声箫声牵动内息,实无力再战,他尚自不服气,这一运气,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 黄药师见状,大吃一惊,没想到林慕寒伤势颇重,又取出两粒九花玉露丸来,给林慕寒服下,叫他调匀内息,不可妄动。 此时,一条黑影立在崖顶之上,衣袂随风飘飘,好不潇洒。那身影旋即飘落下来,落地无声,缓步朝林慕寒走来。 黄药师上下打量这身材颀长的黑衣汉子,一眼便认出他来,此人竟是西域白驼山庄主欧阳锋。 黄药师上次见到欧阳锋是在临安城英雄大会上,其时他与嫂子私奔,害死了追来质询的兄长,英雄大会上败给了洪七,于是就此遁去,不知踪影,想必那次中土之行使欧阳锋知道中原高手如云,强中更有强中手,回到西域苦练武功去了。他此次又在中原露面,定是意图借夺宝之机在天下英雄面前扬名立腕,只是出手便杀死数十名无辜,实在太毒辣了些。 黄药师一拱手道:“原来是锋兄,别来无恙乎?” 欧阳锋冷哼一声,不屑道:“我当是何方高人,克我铮声的原来是你。” 黄药师呵呵一笑,故意气他,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今日之黄药师对武学之造诣远非几年前英雄大会可比。” 欧阳锋也不理会,对林慕寒道:“识相的,就把宝衣交出来。” 黄药师一听,心下暗自着急,此时此景,林慕寒无论如何也不是欧阳锋的对手,即使自己出手相助,也未必就有十成胜算,一时急中生智,伸手将那崇圣铠甲从林慕寒手中抢了过来,叫道:“宝衣是我的,你想要便来找我!” 林慕寒冷不防,微一怔忡,叫到:“黄兄,你……” 黄药师心道:“我这是救你,你怎地不明白?”嘴里冷冷道:“你姓林的焉配穿这宝衣。” 林慕寒也不多想,见他起意,又讥诮自己,伸手变爪,就来抢夺,黄药师早有防备,将宝衣虚晃,藏在背后,另一只手一掌拍出,击在林慕寒胸口,林慕寒几个趔趄,仰面摔在地上,虽不十分疼痛,样子却十分难看。 第41章 林慕寒重新站了起来,脸色通红,又要上来夺,黄药师暴喝道:“我和欧阳兄在此谈心,你莫打扰,想要宝衣,让你们洪帮主亲自来!” 林慕寒知道夺不过来,口中叫到:“好,黄药师、欧阳锋你们等着,我找洪帮主跟你们算帐!” 第七十二章 黄药师又是冷笑道:“天下英雄听着,宝衣在我黄药师手中,今后不要与不相干的人为难!”话似乎说给林慕寒听,却也在告诉欧阳锋、俅千仞、邱处机、陈璧、陈青眉等人,叫他们今后不要找林慕寒的麻烦。 林慕寒冷哼一声,愤愤地走开,走出几步,一品味黄药师刚才几句话,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是黄药师舍身相救自己,他现在孤身一人又如何对付得了那些好手?自己这般走了,倒是贪生怕死之辈,想到这里,猛然转身,叫到:“黄兄!……” 黄药师脸色冷峻,朝他一努嘴巴,暗示快走,林慕寒一想自己重伤在身,留下也是无益,反而使黄药师分神,跪在地上含泪给黄药师磕了一个头,大步流星地走开了。林慕寒哪里能真的只顾逃命?于是找个隐蔽处远远地查看这边动静。 黄药师见他还不糊涂,明白自己深意,心下大慰,转头对欧阳峰道:“锋兄,现在是你我之间的事了。还有那位好汉也想分一杯羹,不妨过来说话。”说着环顾俅千仞、邱处机等人。 那些人适才被铮声箫声弄得欲死欲活,自知武功实是难敌,俅千仞和邱处机见黄药师发问,都是不接口,只盼他与欧阳锋两败俱伤之时再从中渔利。 就在这时,冯蘅从远处跑来,笑道:“黄大哥,还是你的箫声厉害些。” 欧阳锋冷眼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心中却是不服气。 黄药师心想,一场恶斗之后,或许自己便暴尸荒野,实在不愿林慕寒看见,枉自丢掉性命,对欧阳锋道:“我们到前面烟水亭说话吧,这里这么多死人我不想见。”说着拉着冯蘅走出蛇阵,自顾朝烟水亭走去。 那亭离这边没有多远,走出几十步也就到了。欧阳锋远远跟在后面,生怕黄药师暴起发难。 黄药师在亭内坐下,招呼欧阳锋坐下道:“宝衣可以赠与锋兄,咱们多年不见,先叙叙旧如何?” 欧阳锋坐下,道:“你把宝衣给我,咱再叙旧。” 黄药师转头对冯蘅道:“这有一件宝衣,我和这位锋兄怎么分?” 冯蘅眨着大眼睛,转身跑开,说道:“你们打吧,我让开。” 欧阳锋见这女娃子怕死,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刚一笑,他背后突然传出一个婴儿的啼哭声。欧阳锋慌忙解下腰间布带,从背后卸下一个孩儿。 黄药师只道他背后背着铁铮,倒未想到还缚着一个婴儿,见欧阳锋从婴儿耳朵中取出两块棉球,手指轻刮婴儿小脸,轻声道:“孩儿莫哭莫哭……”一时手足无措,却又充满父亲的慈爱之色。 黄药师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这孩子定然是他和他嫂子那尔依丝所生,眼下不见孩子母亲,心中不免纳罕猜测。 黄药师见他照顾孩儿,早忘了与己厮斗,便道:“想来孩子饿了,怎么不见孩子母亲来喂奶?” 欧阳锋抬眼看了看黄药师,眼睛似乎冒出火来,目光中充满仇恨,盯得黄药师暗暗心惊。 黄药师冲冯蘅叫道:“你到烟水酒楼要碗米汤来喂孩子好吧?” 冯蘅跳跃着跑进酒楼,转眼出来,左手一小碗米汤,右手提着一个小罐。 欧阳锋站起来,变得很是感激客气,喃喃道:“这一小碗便够了,要不了许多。” 冯蘅“扑哧”一乐,问道:“这孩子挺可爱的,男孩女孩?” 欧阳锋敌意大减,喜道:“象我,男孩,不不不,象我哥。” 欧阳锋给那孩子喂了几口米汤,孩子果然不再哭叫,显然是饿了。 冯蘅若无其事地从黄药师手里拿过崇圣铠甲,喃喃道:“不过是一张兽皮,有什么稀罕,为什么那么多人为它而死?” 欧阳锋抬头扫了她一眼,也不接话,又给那孩子继续灌米汤,忽然眼前火光扑面,黑烟直冒,炙面熏人。 欧阳锋抱起孩子,“腾”地后退,叫道:“小丫头你干什么?” 见地上一团烟火,那崇圣铠甲已然被冯蘅点着了,适才冯蘅拎来的小瓦罐歪倒在一边,里面淌出点点煤油。欧阳锋登时明白,刚才冯蘅提来的小罐,哪里装的哪里是米汤,分明是从酒楼里讨来的灯油!又趁自己不防备洒在那兽皮甲上点燃了,那甲衣纵然刀剑不损,也万万经不住这烈火焚烧,一时又急又怒,无计可施。 黄药师也是没有料到冯蘅突然做出这等举动来,眼见那宝衣顷刻间化为灰烬,心下霎时轻松无比,思量这这小姑娘适才麻痹自己和欧阳锋,突然点火焚衣,真是机智过人,心下不由十分敬佩。 冯蘅见那宝衣成了碳灰,便往黄药师身边一坐,道:“你刚才问我一件宝衣两个人怎么分,我分完啦!” 黄药师点头微笑,道:“妹子做得好。” 冯蘅道:“那宝贝成了害人毒药,要它做什么呢?” 第七十三章 黄药师道:“其实黄某不想据为己有,就是妹子不会武功,留着它防身,倒是绝好。” 冯蘅道:“东西再好,也不是桃花岛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抢来的东西我可不要。” 欧阳锋怔忡半晌,复又落座,脸色依旧难看,只是宝衣被毁,发作也是徒劳无益。 冯蘅看看他,笑道:“你的这孩子不哭了,真听话。” 欧阳锋自言自语道:“不,不是我的,是我哥哥的,象我哥哥。”这话平日似乎在他嘴边默背了千遍万遍,心中更是盘算好主意,逢人问起,便要这样回答。 黄药师见他支支吾吾,心中已然明白,何况他哥哥死去三年,这孩儿顶多一岁,哪里会是他哥哥的?却不知道他为何不愿意承认这孩子是自己的,却又不知孩子的母亲现在哪里。 冯蘅轻声问道:“孩子的妈妈呢?” 欧阳锋看了冯蘅一眼,却没有适才盯看黄药师时候那么可怕,叹口气道:“孩子母亲改嫁了……不,不,她该死……那尔依丝已经死了……” 黄药师心中明白,那妇人那尔依丝淫荡无耻,与小叔私通,亲手害死亲夫,与欧阳锋生下一子后又改嫁他人了,无论那尔依丝到底是死是活,在欧阳锋心中都是死了,永远地死去了。所以现在欧阳锋觉得愧对兄长,不愿说这孩子是自己的,对外人只说是孩子自己哥哥的。 欧阳锋为弥补这心灵创口,一生挣扎在痛苦之中,眼见儿子一天天长大,却是越来越难以相认,这段往事确实始终无法开口说出,直到三十几年后,爱子欧阳克惨死,他是彻底绝望,人很快就疯了。 黄药师明白其中因由,却也不道破,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儿啊?” 欧阳锋一愣,道:“还没取名字。” 黄药师“哦”了一声,道:“适才我与锋兄大战一场,铮箫相和,我看就叫‘欧阳和’吧!” 欧阳锋开口道:“好!我与药兄铮箫相克,就叫欧阳克吧!” 黄药师一怔,心想这人听错了,自己说‘和’,他听成了‘克’,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得默默不语。 冯蘅在一边听得真切,呵呵笑道:“黄大哥,这就是你们两人内心境界的不同之处啊!” 欧阳锋不明就理,问道:“什么不同?药兄做事邪恶古怪,昔日劫舟骂帝,今日陷害岳家忠良,昔日儒盗朱熹、揶揄稼轩,今日打跑魔头冯哈哈抢夺桃花岛,昔日拽僧蹴鞠,砍掉参寥独臂,今日焚烧宝衣消弭大灾,虽多遭江湖之人非议,却无一件不在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件都是凡人难以做到,还不知今后又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来呢。我欧阳锋虽不及药兄,却也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之极,常为江湖人士诟骂,一邪一毒,一对好兄弟。” 冯蘅呵呵一笑,道:“一个东邪,一个西毒,名字倒好听得紧,不过黄大哥可不稀罕和你做兄弟呢。” 黄药师心中暗笑,开口道:“阿蘅不要乱讲,我和锋兄是朋友。” “才怪!”冯蘅接口道,又朝黄药师做个鬼脸,道:“口是心非。” 黄药师与欧阳锋在烟水亭内正自说话,俅千仞、邱处机、陈璧、陈青眉四人踱到近前,四人遥遥地看到亭内火光突起,就已猜到了八九分,此刻望着地上的铠甲灰烬,不免又悔又恨。 欧阳峰斜乜了四人一眼,心中怒火正无处发泄,冷冷说道:“药兄,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前来讨死,你我兄弟以二敌四,联手大干一场如何?” 陈青眉却是按耐不住,适才爷爷被这人放蛇咬死,眼下又口出狂言,今日之事已然无幸,倒不如先下手抢得先机,想到此处,“唰”地一挥宝剑,直刺欧阳锋咽喉。 欧阳锋一愣,向后一闪身,躲了来式,那小儿欧阳克尚在襁褓,欧阳锋将他抱在怀里,只是左避右闪,回旋游斗,无暇招架。那哥哥陈璧见有机可乘,心中一喜,挥剑强攻,欧阳锋一时难以招架,左支右鹜,十分狼狈。 黄袍闪动,那道士邱处机也加入战团,三人围殴欧阳锋。铁掌帮主俅千仞看看黄药师,看看欧阳锋,心思飞转,大喝一声:“还我弟兄命来!”双掌直击,阴风笼住欧阳锋。 欧阳锋心下大骇,自己这般以一敌四,实无胜算,慌忙间又无法将襁褓负在身后,越斗越是着急。 第42章 黄药师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道,欧阳锋杀人太多,手段无所不用已极,欠下无数血债,今日被这四人碎尸万段也不冤枉。 第七十四章 冯蘅在一边忽然道:“黄大哥为什么不去帮他?” 黄药师轻声道:“锋兄弟作恶多端,今日是罪有应得。” 冯蘅抿嘴一乐,道:“刚才你还说与欧阳锋是朋友,现在就不是了?他作恶多端,却也没有黄大哥名声响亮。” 黄药师听她一说,暗想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未必就比这欧阳锋好到哪里去,心中不是滋味,有委屈,也有愤怒。 黄药师正在思考,却听得一声响亮的啼哭声骤起,惊得浑身一震。 又听那欧阳锋大骂道:“是好汉的刀剑招呼你爷爷,别和一个不会说话走路的小孩子较劲。” 冯蘅轻声道:“那个小孩刚才被那位青衣姐姐划了一剑。” 黄药师适才却没注意,听冯蘅一讲,心中对欧阳锋悲悯起来,那欧阳锋今日命丧当地,那小儿欧阳克也必被乱刃杀死,看那青衣少女陈青眉杀得兴起,手中那柄寒光凛凛的宝剑不离欧阳锋手中襁褓,心中怒火顿起,眉间隐隐露出杀机。 冯蘅观察仔细,心中暗自高兴,喃喃道:“多可怜的孩子,他还在哭。” 那襁褓果然隐约渗出了血迹,想来陈青眉刚才那剑已经刺伤了小孩子。黄药师自语道:“黄某今日便要助纣为虐了。”抽出“落英”剑,飞身直取邱处机。 黄药师与陈氏兄妹实无仇隙,对那狂妄好斗的邱道长却有几分厌恶,是而挺剑邀斗邱处机。 邱处机微微一愣,心下已然明了,这黄药师也非善类,实不敢大意,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与黄药师酣战在一起。二人一句话不说,均是互相不服,此时终于交手,自然一点不容情面,非分个胜负不可。 黄药师的剑术都是偷学和自悟的,但所见所学均是当世一代剑术名流,从数月前的参寥道长到适才林慕寒,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的名家,自己虽未得亲授,然耳濡目染用心揣摩,以他的聪明才智,数月里剑法也有小成,眼见这邱处机剑法虽然朴拙无奇,却是十分凌厉。 黄药师连连使出参寥和林慕寒的厉害招数,却被这邱处机一一化解开去。黄药师心中一寒,暗想,这道士剑法了得,倒是不能小觑,自己一时倒难以取胜,于是一边游斗一边暗自思忖破解之法。正自凝神拆招,适才岳诗琪使的一招“有凤来仪”猛然在浮现在脑海里,黄药师心中“咯噔”一下,这生死攸关时刻,怎的又想起那个女子来?难道适才看她使剑看得仔细,是而她的剑法身形挥之不去?正自乱想,心神稍分,立刻被邱处机抢了先机,处处受制,想要挽回颓势却是难了。 黄药师处在下风,每拆解一招一式都十分凶险,一招之后,脑海里立时澄明起来,适才要是那般出剑,自己便已经胜了,然而那出剑的方位时机隐约与岳诗琪的剑法一套路数。黄药师虚晃几剑,一边接招一边脑子飞转:那岳诗琪的剑法究竟妙在何处? 又斗片刻,黄药师顿觉脑中一片清凉,岳诗琪那路剑法已大抵领略,其臻妙之处,无外是飘逸灵动,避实就虚。自己适才与邱处机以实打实,虎狼相斗,以自己的剑术修为占不得半点便宜,一时实在难以取胜。 想到此节,黄药师打气精神,剑走游龙,虚虚实实,把那落英神剑舞得又快又急,如天花乱坠,叫人应接不暇。 邱处机本来取胜在望,忽见他剑法一变,那剑式实在无法琢磨,心下立时慌了,拆了几招便浑身直冒冷汗。 那欧阳锋见黄药师架开了邱处机,少了一个厉害对手,心中一喜,游走间将欧阳克捆缚身后,在亭边抄起蛇杖,以一敌三,不但丝毫不处下风,反而越战越勇。 黄药师见欧阳锋毫无败象,心下登宽,新招迭出,剑风又快又急,凌厉无比,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那邱处机不辨虚实,难以招架,招式越来越缓。 黄药师心中暗乐,几个月来,少有人这般与自己拆招对剑,今日与邱处机倒是斗得十分畅快,当下也不急于取胜,不断跟邱处机喂招,每每邱处机拆得慢了,黄药师也不伤他。邱处机知道黄药师戏耍自己,又气又急,无奈技不如人,徒之奈何。 黄药师暗自思忖,不知那岳诗琪从哪里学得这路剑法,今日我以虚打实,巧破千钧,不想用到了妙处。 黄药师正自得意,忽听不远处一个女子惊声尖叫,黄药师心中一凛,暗叫不好,莫非冯蘅遭人暗算不成? 黄药师二目飞转,却见冯蘅遥遥地望着自己,一脸关切,却是无碍。 那邱处机却是大叫一声,道:“陈家妹子,你怎么样了?” 黄药师这才看清楚,原来那陈青眉双手捂着脸,已退到了一边,鲜血顺着指缝直往外流。 邱处机撇下黄药师,伸手搀扶着陈青眉,用手掰开了陈青眉双手,却见她右眼血肉模糊,显然已经瞎了。 陈璧见妹妹被打伤,怒不可遏,剑下加力,一味狠打,已然乱了路数。 第七十五章 黄药师看得暗暗心惊,却没想到欧阳锋果然心狠,面对一个漂亮的女子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出手就打瞎了她一只眼睛。忽又转念,适才陈青眉刺了欧阳克一剑,转眼便闪了一目,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那邱处机怒吼一声,道:“欧阳锋,今日我与你拼了!” 欧阳锋锋冷笑道:“我便打瞎了你的心上人却待怎样?臭道士不要命了么?” 黄药师听得纳闷,什么心上人?他哪里知道,欧阳锋、俅千仞、邱处机、陈氏兄妹乃至死去的陈处晋、郭元振、杨逊之等人在这百年道守侯已久,均是为抢夺那崇圣铠甲而来。余人均在暗处,惟独陈氏祖孙和邱处机自负托大,敢在明处活动,行动毫不避人。邱处机与陈家三人在酒楼相会,四人都喜狂歌烈酒,不免义气相投,引为知己。那邱处机与陈青眉早就互相敬慕,这江州颇多美女,陈青眉又是十足的标致,是而邱处机渐渐心生好感,经过几日交往,不禁情愫暗生。此时之道士修道,可在家自习,可以娶妻生子,更不必终老道观,其时道士娶妻,实在不足为奇。 欧阳锋在百年道左近守侯已久,自然看出端倪,今日说破,那邱处机是又羞又恼,剑下毫不容情,直欲性命相搏。 陈青眉忍着疼痛,撕块衣襟包扎好伤处,又挺剑攻上。 黄药师喟叹一声,暗道:“锋兄做事,也是不按常理,适才为你解围,眼下又是四个打一个,累得自己白忙一场,却不知锋兄敌得过敌不过。” 那欧阳锋丝毫不惧,怪叫一声,狠命挥动那条黝黑蛇杖,催动内力,力拒四人。 那陈青眉伤势虽不算重,却是血流不止,视线有碍,终究不大便利,虽然心里恨不得吃了欧阳锋的肉才算解恨,怎奈欲速不达,转眼间肩头又中一杖,右臂无论如何抬不起来,那方宝剑斜插地上,摇晃个不停。 邱处机痛在心里,停手罢斗,来到陈青眉近前,问道:“你要不要紧?”见她伤势颇重,险些堕下泪来。 那陈青眉颇为刚强,不乏男子性格,叫到:“你别这般哭丧个脸,道兄要是替我和爷爷报了大仇,青眉便是道兄的人。” 那邱处机一听,大叫道:“好好好,贫道不杀了那恶贼,便无颜与妹子厮见!”说着转身大踏步走向欧阳锋,挥起单剑又来拼命。 欧阳锋万没想到这女子在这时刻说出这番话来,更未料到这邱道士颇为痴情,甘愿为这独眼女子赴死,联想到自己婚姻不幸,心中不免悲悲切切。 一条蛇杖虽然招架着邱处机、陈璧、俅千仞的招式,欧阳锋的心思却回到了西域白驼山庄,回到了与嫂子那尔依丝风花雪月的时日…… 欧阳锋的蛇杖虽在翻飞如电,他的眼前却是一片空白,耳边听到的却只有幼子欧阳克的啼哭声! 欧阳锋、邱处机、陈璧、陈青眉俱是心神大乱,惟有俅千仞掌声如雷,招式不乱。黄药师看得真切,心想此人心术颇为不正,这时来讨便宜,只怕不怀好心,欧阳锋要是栽在这个小厮的手里,那是大大的不该。今日之事,到了这等地步,实在难以收场。 这时候,冯蘅走了过来,一拉黄药师衣襟,悄悄道:“黄大哥智慧超人,快想想办法,今日死了谁都是不好。” 黄药师心知这场架不好劝,非武力不能将众人分开,急掣起落英剑,猱身而上,朝着俅千仞连刺七剑,将其逼退,喝道:“你损伤了几个兄弟,与这位欧阳先生确实结仇,听黄某一言,今日不要在此混水摸鱼,铁掌帮的仇以后再算,否则黄某不客气了!” 俅千仞自知不是黄药师对手,况老帮主上官剑南与他交情不浅,实在不能撕破面皮,拳脚相向,一旦与黄药师当真动起手来,以黄药师的性格为人,自己绝讨不得半点便宜,当下退出战团,唯唯诺诺,拱手一揖,向百年道方向走去,收拾残兵,返回铁掌峰去了。 那俅千仞好劝,这陈青眉、陈璧、邱处机却是性命相拼,早就杀红了眼睛,让其收手罢斗,直比登天还难。黄药师连攻几剑,同时逼退欧阳锋和陈璧等人,叫道:“陈兄弟,今日你是报不了仇的了!” 陈璧稍一喘息,大叫道:“那我等今日便死在这里!”说着又加入战团。 黄药师二次将他逼退,道:“你要冷静想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难道兄弟真不爱惜这有用之身?” 第43章 陈璧知他说的不错,可这这时哪里听得进去?叫道:“你再拦我,我便杀你!”说着,一剑朝黄药师肩头削落,二人相距极近,不由黄药师挥剑相格,匆忙间急中生智,左手“兰花拂穴”,在陈璧腋下一点,陈璧手腕僵直,那剑便停在空中砍不下来。 第七十六章 黄药师如法炮制,转眼又制住了邱处机,邱处机一时缓不上力来,尽管如此,尚且护着陈青眉向后退开。黄药师生怕欧阳锋怒火中烧,不拼个鱼死网破决不甘休,急忙拦在他面前,挥剑横扫一圈,将双方又拒退数步。 黄药师不喜邱处机,戟指道:“道长这点微末本事也来丢人现眼?还是回去再练十年吧!” 邱处机勃然大怒,黄药师这般轻视自己,实在是大大的出丑,何况适才在陈青眉面前立誓杀掉欧阳锋,怎能轻易罢手?一亮手中剑,喝道:“贫道可杀不可辱!” 黄药师一听,心中后悔,象邱处机这样的人,越是激将越是无用,适才说的话,倒是不恰了。 那陈青眉大叫道:“黄药师,你为何要帮欧阳锋那个恶徒?” 黄药师被她质问,大为不悦,冷笑道:“我黄药师在江湖上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今日就帮定这欧阳兄弟了!东邪西毒,便要肆虐江湖,你等能奈我何?” 欧阳锋在身后听得哈哈大笑,道:“药兄够朋友,且不必跟他们聒噪,一剑一个都杀了便了!” 陈璧等人不由打了个寒噤,眼前二人当真连起手来,同仇敌忾,自己万无活命之理,一时踌躇计策,竟然不敢冒然出招。 几人正自僵持不下,冯蘅走了过来,叫道:“哎呦,欧阳先生还不给这孩子积点阴功,想来是先生喜欢滥杀,才使得这孩子今日受了创伤。” 一句话提醒了欧阳锋,欧阳锋不禁大惊,这孩子此时已经不再哭叫,他小小年纪受伤流血,难道此刻晕死过去?连忙解开襁褓,悉心察看。原来欧阳克后背被陈青眉划了一道深痕,那伤虽不致命,但失血颇多,小孩子已然不醒人世。 欧阳锋心下大急,叫道:“传闻药兄医术高超,救小儿一救!”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江湖误传,黄某半点不会,锋兄速去延医便是!” 欧阳锋人急无智,抱起欧阳克直往江州城里仓皇跑去,样子颇为狼狈。 黄药师支走欧阳锋,转身对陈青眉等人道:“妹子坏了一只眼睛,怕是难治,访寻名医,或有奇方。” 陈青眉虽是瞎了右眼,却不在意,见欧阳锋快步走远,心下大急,叫到:“仇人走远了,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不追?” 邱处机、陈璧心中明白,今日若是硬拼下去,那是必死无疑,若非黄药师搅局,只怕早已性命不在。此刻静心想想,似乎领会到黄药师的一番苦心。 邱处机见陈璧低头不语,也不追赶,便开口道:“今日杀不了那恶贼,是我等学艺不精,待我等再练十年,必手刃仇人而后快!” “十年?”陈青眉冷笑道,“想不到道兄真是个胆小鬼,你们不去追,我自己去!”陈璧知道妹子脾气,一把将她抱住,连劝去不得。 邱处机也劝,报仇不忙在这一时三刻,陈青眉只是不听,抬手扇了邱处机一个嘴巴,叫道:“我不愿再见到你这懦夫!” 邱处机只觉脸上发烧,心中倍感委屈,想要申辩,那陈青眉已被陈璧拉着走远了。邱处机呆在当地,回不过神来。 黄药师搅散了众人,替双方解了围,心中宽慰,喜道:“这回可好了,陈青眉未必找得到欧阳峰,欧阳峰怜子心切想必会躲着他们三个。我们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去爬庐山啦。”冯蘅道:“原本该救人救彻,不知他们之间还会生出什么变故来。算了,不关我们事,黄大哥咱们走吧。”黄药师望望天色,已然不早,不想一早出门避祸,直鏖战到向晚十分。黄药师携起冯蘅的手,回客店借宿,直等明日再游庐山。 二人来到客栈门前,回头向烟水亭望时,却见林慕寒不知何时返回,呆呆站在那里,手里捧着的,隐约是那铠甲的黑灰…… 次日一早,黄药师与冯蘅驱车向庐山而来,这庐山有“五岳之外,首推庐山”之誉,相传周朝有匡氏七兄弟在此山结庐修行,故而庐山又有“匡庐”之称。 山下天气炎热,山上却是舒爽怡人,二人转入大林寺,却已不见当年白居易所吟咏之桃花,冯蘅颇感无趣,忽然问道:“不知黄大哥在桃花岛栽种的那些桃树,如今还开花不开?” 黄药师一时不知如何做答,想来花期已过,自然之规律如此,人力万难违悖。二人转过花径亭,却见锦绣谷山花烂漫如锦绣,断崖天成,石林挺秀,怪松覆壁,穿云破雾,别有一番景色。 第七十七章 来到龙首崖,见那悬崖拔地千尺,飞舞天外,宛如苍龙昂首天空,崖下怪石嶙峋,奇松倒悬。传说庐山寺僧在此处纵身而逝,故又称舍身崖。黄药师环顾四周,欣赏美景,却见那绿树掩映之间,现出一座道观,白墙黑瓦,十分雅致,那几根红柱,分外抢眼。黄药师不由得自语道:“这些僧道真会享受,如此幽静秀丽之所,却被这些好吃懒作的家伙霸占了去。” 冯蘅心中暗笑,道:“我们且去看看那些好吃懒作的家伙吧。” 那道观隐在幽静处,道路颇为难走,走了半晌,才到得观前。那道观门前悬着一块巨匾,上书“简寂观”三个镏金大字。 黄药师心念一动,道:“昨日在那客栈借宿,方始进门之时,那店伴大声呵斥,却道庐山简寂观倒塌,所镇妖魔逃逸,是而方圆百里家家在门前燃烛焚香,趋鬼辟邪。今日到了这简寂观来,见这道观毫无破损,方知平民之愚。” 二人拾阶而上,却见观门立着一个黑衣道士,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不修边幅,满脸虬髯。那面皮被黑衣黑须映衬,一脸晦气,样子颇为凶恶。 那道士见了二人,开口道:“参寂道长外出未归,二位且请观外等吧。” 黄药师道:“我不认识道长师父,只是随便看看,即刻便走。” 那道士道:“贫道如幻,这参寂道长不是家师,乃是我的师伯。我在此等候两日了,也未见师伯尊驾。”说着闪身让路,将二人让到观中。 观内与其他道观殊无二致,迎面是一座大殿,隐约供奉着太上老君,两侧是两座配殿,右边那座配殿,却是倒掉了。那瓦砾之上,横着一块匾额,上书“文渊阁”三个字。 冯蘅笑道:“原来不是什么简寂观倒了,却是配殿文渊阁毁坏了。” 黄药师暗自思忖:“这文渊阁的名字,似乎该的个藏书的所在,为何却传说镇伏着妖魔?” 一时理不出头绪,转到左边配殿,却见里面书籍成山,摞得整整齐齐,不下三五千册,黄药师本是一介儒生,见到这些书籍,便再也走不动步子,翻看几本,立刻兴致大减,原来多是道藏书籍,光怪陆离,颇为费解。 就在这时,忽听背后有人叫喊:“兀那书生,你怎的乱翻?” 黄药师一愣,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小道童呵斥自己,见他年幼,不过十一二岁,不怒反笑,笑道:“你是?” 那道童不畏生人,大声道:“参寂道长是我师父。” 那中年道士如幻叫道:“小孩子莫胡说,我师伯从来不收弟子。” 道童脸一红,道:“反正师父迟早会收我做徒弟,师父外出云游,便将这道观交与我了。” 黄药师道:“师父嘱咐你不许生人碰这些书是不是?” 道童仰起头,道:“师父说这些书便是鬼怪妖魔,师父自己从不翻看。” 黄药师暗笑,道士禁看道藏书籍,倒是有趣,将手中书籍放回原处,踱步出了配殿。 道观内天井中央放着一个大香炉,熏香四溢,十分呛人,黄药师见那香炉却是近代之物,并不十分珍贵,也懒得再看。倒是冯蘅好奇,围着香炉转了几圈,开口道:“黄大哥,这里有你的本家呢。” 黄药师一奇,走进香炉,顺着冯蘅手指看去,见那香炉铭文中有“黄裳”二字。 黄药师颇为奇怪,对小道童道:“黄裳是谁?” 小道童全不理会,转身背对着黄药师。 黄药师心下奇怪,自己问他话,他怎么以背相向?只得走到小道童前面,道:“你知不知道那黄裳是什么人?不瞒你说,在下也姓黄。” 小道童冷哼一声道:“你和凡人讲话,需称人家阁下;你与我讲话,也该先叫一声师父。你不叫,我不喜欢和你说话。” 黄药师见这小道童年纪虽小,却是狷介得紧,倒是很对自己的脾气,笑道:“请教师父,那黄裳是何许人也?” 小道笑道:“这还用问,自然是捐铸香炉的善人了。” 黄药师知道问不处所以来,只好做罢,携起冯蘅纤手,便要下山。 恰在此时,观门一响,门外走进三个人来。黄药师一看,岳诗琪、蒋振宇赫然就在其中,一时手足无措,窘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道却是精灵,一下子扑过去,叫道:“师父,你回来啦。” 那中年道士恭敬立在一旁,道:“弟子如幻给师伯请安。” 那老道伸手一拨,甩开小道童,道:“我不是你师父,你从哪里寻到这道袍穿?” 第七十八章 小道也不以为忤,上前又要抱师父,那老道全不理会,二目精光四射,逼视着黄药师。黄药师顿觉心头一寒,仔细再看,发现这老道赫然就是昨日混在镖师里面的那个老和尚! 第44章 昨日他三人护宝衣不利,不去向江州知府谢罪,为何跑到庐山来? 黄药师认出此人,心中不禁暗笑,昨日见他秃头,便认做和尚,不想今日却摇身变成简寂观的观主。看这老者道冠,差点笑出声音来。那道士的道冠象一个漏底的筛子,发髻盘在头顶,露出帽外,用簪子别住,此人年老无发,却是在那道冠上缠着黑线束成发髻模样。 黄药师正看着老道的假发出神,听那道长叫道:“黄药师,昨日我没取你性命,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却怨不得我!” 蒋振宇大声说道:“道长,杀了他!” 黄药师也不理会蒋振宇说什么,反正他夫妻二人是恨极了自己,只是自己从前未与这秃头老道说过一句话,想不到一见面,这道人便恶语相加,要取自己性命,心下登时无比恼恶。 立在门首那黑须的中年道士一听“黄药师”三个字,浑身大震,叫道:“参寂师伯,他就是黄药师么?家师的胳臂就是被这鸟人砍掉的,师侄此来就是恳请师伯替师父报仇雪恨!” 黄药师一听,心中暗暗叫苦,数月前自己在临安砍参寥道长独臂,此时他的徒弟找上门来寻仇,而适才进来这老道竟然是参寥的师兄。参寂、参寥乃是同门师兄弟,自己适才却是没有往这上面想。 黄药师上前一步,道:“参寂道长,黄某贱命虽不足一提,但黄某却十分爱惜。今日你若杀不了我,却待怎的?” 参寂欺他年少,怒道:“杀你不死,老道听你凭处置便是!” 黄药师冷笑道:“好,那请道长自废武功,焚毁道观,还俗去吧,免得在此靠施舍过活,玷污庐山清净所在!” 参寂发了一声喊,喝道:“小子休狂!领死吧!”手中长剑擎出,剑花飞舞,眩人眼目。 黄药师掣出“落英”剑,以自创的剑法与之斗在一处,那剑式中常夹杂参寥道长的厉害招数。 那参寂大为惊异,叫到:“你怎会黄裳剑法?” 黄药师心念一动,原来参寥、参寂二人同拜一师,所学剑法同为黄裳剑法,难道那个黄裳就是他们的师父? 参寂吼道:“家师的剑法当世只传我与师弟二人,你是哪里偷学的?” 黄药师心中明白,原来那黄裳果然是参寂是师父,随口说道:“我这不是什么黄裳剑法,我这是落英剑法!” 说着剑招一变,剑走伶俐,如彩蝶幻化如落英飘零,美伦美焕,俨然便是岳诗琪的剑法。 岳诗琪看得惊讶,正自发呆,却听身边蒋振宇大声问道:“这厮跟你学过‘无限’剑法?” 岳诗琪一摇头道:“我没有教他。” 蒋振宇殊不相信,脸皮涨得紫红,恨恨地不说话。岳诗琪见他平白地生起闲气,也不去理会。 那参寂的剑法与师弟参寥并无二致,他这套赖以成名的剑法早就被黄药师堪破,未等他剑招使老,黄药师已经腾挪反转去避下一招了。参寂暗叫邪门,师父黄裳这套剑法传到自己手里,并无传人,当世也只有自己与师弟会使,不知眼前这年青书生怎么这般精通纯熟,其剑术造诣远在自己之上。 黄药师见这参寂难以取胜自己,笑道:“道长赶快自废武功,还俗去吧!” 参寂被他羞辱,羞愤难当,右足一点香炉,合身而上,挺剑急刺黄药师心口,黄药师见来式凌厉,忙使铁板桥向后倒避,左手“弹指神通”在他腰间一点,却觉着手处坚韧异常,撞得手指隐隐做痛。 黄药师心中一凛,原来这道长不但剑法出神入化,这身内功更是登峰造极,自己稍有大意,必是有败无胜。 黄药师怪招绵绵不绝,那参寂迭遇凶险。 参寂几番死里逃生,眼看难以取胜,反受其辱,不禁暴躁起来,运气震断手中宝剑,向后跃开,将手中断剑一掷,口中叫道:“罢了罢了,老朽今日杀不了你,老朽这便自废武功!” 黄药师怕他使诈,一时不敢阻拦,却见这参寂道长一挥右手,朝自己卤门按下,随着惨叫一声,嘴角流出鲜血来。黄药师万没料到此人这般暴躁,取胜不得,便果真自残起来,心下颇为后悔,来到道长身后,便要输送内力给他疗伤。 那小道童跑来,挥拳朝黄药师后背打来,黄药师不闪不格,内力外泻,将小道震得倒退十数步,栽倒地上。 那个黑须中年道士如幻年纪虽长,却不如这小道有股虎劲,站在当地,不敢来攻。 参寂道对小道童道:“小武,我武功已废,你不要在拜我为师啦!你速速下山去吧。” 那被唤做“小武”的孩子一呆,爬起来道:“师父当真武功尽失?”参寂微微颔首,却不言语,忽而大叫道:“黄药师,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嘴上虽然刚烈,一想到此人砍去师弟参寥独臂,手段恶毒至极,心中不免惴惴,暗自盘算自己将受何种折磨。 第七十九章 黄药师无意杀他,见他很是刚烈,心生敬意,伸掌便要替他疗伤,双掌刚抵参寂后心,顿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内力激荡开来,心下一惊,这老道果然会使诈,忙“腾”地站起跃开。 参寂依旧坐在当地,没有伤人举动,继续有气无力地说着他的话:“先师早年训诫于我,武功实是害人之物,想家师全家被害,自己郁郁一生,我师弟因武被废双臂,晚景凄惨。自废武功,已是贫道多年的心事。小武,即使师父武功不失,也不会传你。” 那小武又是一呆,坚定地说道:“学不到武功,小武也要跟着师父!” 参寂颇受感动,急转头对道士如幻道:“你回去好好侍奉你师父去吧,你要潜心修道,心气平和,切记打打杀杀。”如幻却是老实,也不说话,深深一揖,转身下山而去。 参寂转头对蒋振宇道:“蒋大人,我与江州知府方大人交好三十多年,平日里我们饮酒作诗,十分投恰,先师传下这简寂观全赖方大人周济才有今天。” 蒋振宇不知这老道要说什么,只说了声“是”,便不答话。 参寂又道:“半月前观内文渊阁倒塌,我去求方知府出资捐修,不料这次方大人却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和你蒋大人你一起,护送崇圣铠甲到临安。文渊阁镇锁妖魔,不得不修,我只有答应下来。” 蒋振宇道:“昨日百年道前,你为何不出手襄助?累得宝衣被夺,如今你我有何颜面去见我舅父大人?” 参寂道:“道家讲冲虚无为,凡人眼中那是宝衣,我却道那是杀人魔王。” 蒋振宇沉默不语,忽道:“你把我带上庐山,就是要说这些?你要说去和我舅父去说!” 参寂冷笑道:“你只顾去跟方大人说去,一切责任都往我身上推便是,保你平安无事。” 蒋振宇狞笑一声,道:“好得很,你以为你和我舅父交情深厚,他便不会杀你么?”说着,挽起岳诗琪的手,出了道观大门,下山而去。 参寂见蒋振宇、岳诗琪二人走远,便伸手去脱外衣,边解边道:“那真正的崇圣铠甲,穿在贫道的身上!” 此言一出,黄药师大惊,胸口不由一热,却见参寂身上那铠甲呈灰黑之色,与昨日冯蘅烧毁的假皮囊差不许多。黄药师暗自思忖,难怪刚才自己使“弹指神通”伤他,却累得自己手指痛楚,适才意欲输送真气替他疗伤,双手一触他身体,便受力反弹,原来却是这宝衣在作怪。 参寂道:“不瞒你说,这宝衣是先师黄裳于滇南觅得,传到我手已有数十年。那江州知府与我虽是挚友,却见宝起意,巧取豪夺,生生把这宝衣拒为己有。天理昭彰,贫道此次借护送铠甲进京之际,又偷偷把宝衣换了回来。” 黄药师一听,不禁措愕,道:“昨天我把宝衣烧了,以为江湖就此太平。” 参寂道:“此宝衣刀剑不损,凡火难焚。那方知府要是听说宝衣被烧毁,定然猜到是我从中做了手脚。” 黄药师道:“待那蒋振宇转禀实情,道长护宝不利,反而偷梁换柱,道长必然见弃。既然瞒不过那个方知府,不知道长何故铤而走险?” 参寂道:“夺回宝贝和修缮道观,贫道只能选择其一,想重修文渊阁就要把宝衣进奉朝廷;想夺回宝衣便只有得罪方知府了。” 黄药师道:“所以道长舍鱼而取熊掌了。” 参寂道:“正是。这崇圣铠甲且请兄弟保管一段时日,想来那方知府不肯善罢,必到庐山寻仇,老朽独木难支,这便下山避祸去了。” 黄药师冷笑三声,道:“什么下山避祸,刚才你杀不了我,按照约定你该焚观还俗才是!” 参寂一听,呆若木鸡,紧咬钢牙恨恨道:“江湖传说,果然不虚,黄药师果然邪恶,今日贫道这把枯骨听凭你处置便是!” 黄药师道:“道长出家几十年,依旧凡人之心,我看道长还是就此还俗,自食其力吧!” 参寂泪流满面,道:“贫道死不足惜,只是先师的基业,就此毁在我的手里!”说着扑到那断壁残垣的文渊阁,大哭不止,心中无比伤心。 黄药师道:“世间事物,难逃兴废,在道长手中败亡了,总比败在他人之手好得多。” 参寂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文渊阁里有极大的妖魔,被先师镇锁里面,如今楼阁毁坏,只怕魔鬼横行,生灵涂炭啊!” 第八十章 黄药师心道:“世间哪有鬼怪,多是讹传。”揶揄道:“道长何不下山赚钱,重修道观,在这里哭,却是没用。” 参寂心中恼恶,却无从发作,又听黄药师问道:“道长一口一个妖魔,江州城现在人心惶惶,都道妖魔横行,全是道长放出的口风吧?” 第45章 参寂道:“不是贫道妄言骗人,师父在世时曾说,这文渊阁镇伏妖魔,令我和师弟参寥谨守护,世人不得登楼。” 黄药师道:“这阁楼不外是藏书之所,何来鬼魅?” 参寂道:“师父还立下了‘书不下楼,代不分书’的遗训,那阁楼中的藏书,便被先师视为鬼魅。文渊阁建好之后,师父都不曾上楼一次!师父撒手人寰之后,我和师弟因为分书之事产生争执,大干了一场,师弟参寥武功不济,负气出走。我虽然得罪了师弟,那阁内藏书,却是保住了。” 黄药师不由得轻“哦”一声,轻道:“这倒奇了。” 参寂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简寂观文渊阁,数十年来都是江湖禁地,江湖中人视其不祥,流言纷纷。先师武功绝顶,是以仙逝之后,亦无人前来惹事。” 黄药师奇道:“不知先师黄裳到底是何样高人?” 参寂道:“那还须从徽宗政和年间说起,徽宗皇帝是个笃信道教之人,他曾经下令委派先师刻书。先师遍搜天下道家之书,一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称为‘万寿道藏’。师父生怕这部大道藏刻错了字,isuu書网皇帝发觉之后不免要杀头,因此一卷一卷的细心校读。不料想这么读得几年之后居然精通道学,更因此而悟得了武功中的高深道理。先师无师自通,修习内功外功,竟成为一位武学大宗师。 “后来先师在福建做官,西域的波斯胡人传来的‘明教’教徒在那里作乱。徽宗皇帝只信道教,他知道之后,便下了一道圣旨,要先师派兵去剿灭这些邪魔外道。不料明教的教徒之中,着实有不少武功高手,先师亲自去向明教的高手挑战,一口气杀了明教几个法王、使者,至此与明教结下深仇。后来明教那些人气不过,将先师的父母妻儿杀了个干干净净。”参寂讲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练武之人,到后来总是不免要杀人与被杀。” “先师来到这庐山,拣一处穷荒绝地,躲了起来,建起了这简寂道观。师父在这里不知不觉住了四十年,这四十年里师父潜心修道,苦练武功,直到参悟出破解敌手的武功才离开庐山复仇。当年我和师弟都是师父的小书童,我们二人陪伴师父在庐山隐居了四十年。 “先师找遍四方,他当年的仇人早就死得精光了,在福建终于给师父找到了一个仇人。这人是个女子,当年跟师父动武之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但先师找到她时,见她已变成了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那老婆婆病骨支离,躺在床上只是喘气,过不了几天她自己就会死了。师父心中无限感慨,数十年积在心底的深仇大恨,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药师听得惊惊骇骇,想不到那“万寿道藏”却载着骇人听闻的绝世武功,更想不到这黄裳痴迷武功痴迷仇杀四十多年,耳边又听参寂道:“先师怅怅然回到庐山养命修性,心中所想,一切恶源皆由自编的那部‘万寿道藏’所起。然而那是先师毕生心血,终究不忍毁弃,便将经书藏在文渊阁里,严禁外人看上一眼。前日楼毁,我将经书全部搬出,也不曾偷窥一眼。后来先师仙游以后,简寂观衣钵传到我的手里,十六年前我与师弟参寥因分书产生争执,师弟负气出走,在青城山上另创一派。” 黄药师心中暗想,想那黄裳晚年大彻大悟,那些道藏只会带来杀戮,是而严禁书籍流逸,将其斥为魑魅魍魉实不为过。 参寂一指左侧配殿,道:“道藏全在这里,宝衣在我这里。”说话间已将宝衣脱下,续道:“经书宝衣,必然惹起江湖纷争,老朽老矣,敢问小兄弟如何处置是好?” 黄药师道:“经书散逸,武林必有腥风血雨,不如及早毁去,不知道长舍得不舍得?” 参寂沉默不语,似乎在想其他办法。 黄药师一把夺过崇圣铠甲,道:“这铠甲也是连害人命,道长今日武功尽废,将铠甲带在身边必然累得自己死于非命。”不由分说,把铠甲递与冯蘅,又对参寂道:“铠甲我先收着,道长不说,别人焉知铠甲在我手?就算强人知道来夺我却不怕!事到如今,道长已是回天乏术,及早离开简寂观或可多活几天,至于这一室经书却是看不完带不走,都烧掉了吧!” 参寂无奈,道:“想来真是愧对先师!罢罢罢!小兄弟携宝游历,恶人算计,反受其累,且请当心则个。至于五千道藏,还请兄弟付之一炬!”说着站起身子,脱下外面道袍,向山门走去。 那小道士颇为恭谨,服侍左右,下山而去。 第八十一章 冯蘅心中恻隐,低声道:“道长七八十岁年纪,还俗还能做什么?” 黄药师也不多想,随口道:“讨饭!” 冯蘅道:“昔日雷峰寺黄大哥拽僧蹴鞠,今日庐山上逼道为丐,不知江湖上又多出什么传闻来。” 黄药师岔开话题道:“妹子身子羸弱,不会武功,黄某初时见宝起意,也是想夺来赠与妹子防身。” 冯蘅笑道:“别人知道宝衣在我这里,都来抢可怎么办?” 黄药师笑道:“我一一打跑就是了。” 冯蘅又道:“可我昨天说过,抢来的东西,我可不要。” 黄药师又笑道:“这可是桃花岛的宝贝。” 冯蘅歪头一想,忽然道:“有了,这铠甲是桃花岛的宝贝。” 黄药师猜不出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也不再问,道:“我们先在此休息一夜,我也好看看那些希奇古怪的藏书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咱们明天一早下山。” 冯蘅叫了一声好,说道:“我去生火做饭。”冯蘅于是就是大殿里面生起火来,一会便是炊烟袅袅,热气蒸腾。 黄药师看了片刻,转身来到配殿,翻起那部部经书。那五千册书从殿内这边搬到那边也要个把时辰,何况黄药师还要浏览一番,不知不觉间天色就已经黑了。 冯蘅喊他吃饭,黄药师挥舞舒展双臂,却是十分劳累,叹道:“黄某一目十行也要看上数月,何况那经书文字古朴深奥,实在难懂,就算我也用四十年时间参详,只怕也未必及得上黄裳前辈一半。” 冯蘅道:“爷爷要是在的话,或许懂得多些。” 黄药师又是叹气,道:“这世上,黄某不懂的东西,原来绝非少数。” 冯蘅道:“看不懂就算了,咱们吃饭吧。” 那观内有米有菜,这顿晚餐倒还丰盛,黄药师虽在吃饭,萦绕心头的还是那些道家玄学。 二人正在吃饭,忽听门外脚步声想起,黄药师一惊,难道江州知府果真派人来寻铠甲来了不成?来得好快!正自狐疑,却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壮汉走了进来。 那壮汉好不客气,叫道:“崇圣铠甲呢?快拿出来,牛鼻子老道,速速出来说话!” 黄药师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来人真是为那铠甲而来,看样子似乎不是官府派来的,便上前道:“小兄弟找谁?这里的道士都不在了。” 那汉子道:“那简寂观的铠甲一定在你手里了?” 黄药师不知道回答是还是不是,抬眼朝大门外看去,外面并无其他人跟来,蓦地里出来这么个卤莽汉子索要铠甲,却是叫人大费思量。 那汉子道:“我是大理国武三通,奉段皇爷之命到庐山找回失落的国宝崇圣铠甲,小哥要是知道下落,便交出来吧!” 黄药师心道:“适才那参寂道长说,铠甲是黄裳从滇南觅得,看来这宝贝出自大理,倒非虚言。”想起几年前临安城英雄大会,自己与段智兴文斗取胜情景,不免思念起旧友来,开口道:“小哥是大理人士,我与贵国小王爷段智兴有过一面之缘。” 武三通喝道:“我家皇帝也是你直呼姓名的么?” 黄药师一愣,已然明了,原来几年光景,段智兴已经继承了皇位,大理称尊了,一想自己闲散云游,一事无成,不免有些气苦。 冯蘅接口道:“这观里老道倒是留下一件皮衣,不知是不是兄台所找的物什?”说着去解身边的小包裹。 黄药师颇为意外,没想到这少女毫不重物,刚才得来的宝物转眼便要轻易送人,虽然心中不舍,却也不便阻拦。 武三通抢过包裹,猛地撒开双手,叫了一声:“什么鬼东西,这般扎人?” 冯蘅笑道:“这位大哥莫要心急。”蹲下来小心解开包袱,抖出一件皮衣来。 黄药师看那皮衣轻薄灰黑,正是那崇圣铠甲,只是与刚才不同的是,这皮衣周遭插满了金针,闪闪发亮,颇为晃眼。 武三通小心查看那皮衣,摇头道:“不是不是,这兽皮是大理象皮不错,可是与我国平常象甲一般无二,毫无异处,怎么可能会是崇圣塔的镇塔之宝?想来是段皇爷弄错了。” 第八十二章 黄药师忽然明白,难怪这甲叫崇圣铠甲,原来是古城大理应乐峰下崇圣寺三塔的镇塔之宝。眼前这汉子却为何不识珍宝?难道因为那甲周遭遍插金针便认不出了么?为何他口中却道这是寻常铠甲?于是开口探问道:“这是大理寻常的象皮甲么?” 武三通道:“正是!大理国有两件宝贝,一个是这象皮甲,一个是云南刀,一个坚不可摧,一个无坚不摧。” 黄药师一听,心中暗乐,忖道:“这倒是和自相矛盾的典故十分相似。”当下也不说破,笑道:“这两件宝贝大理国有很多的么?” 武三通哈哈一乐,道:“大理国内自然是多得很,中原却是不多见。 第46章 中原人氏将其视为珍宝,反观我大理国内,却并不希奇。” 黄药师暗道:“原来如此。多少江湖亡命之徒巧取豪夺的一件象皮甲,只不过是大理国传出来的一件平常物什罢了。”心下颇有些失落。 冯蘅在一边道:“妹子今生有幸去大理,一定用那无坚不摧的云南刀去割一割那万刃不损的象皮甲。” 武三通知她取笑,嘿嘿一笑,道:“大理的刀快,所以大理的铠甲也是结实,此中道理,妹子或许不大明白。在下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 黄药师见他这便要走,心中欢喜,拱手道:“咱们大理再会!” 那武三通爽朗一笑,迈步出了道观。 冯蘅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真蒙过去了,这粗人真是有眼无珠。” 黄药师道:“想来大理象甲极多,对这皮衣当真看不上眼,也未可知。” 冯蘅道:“我觉得这象甲一定是大理崇圣寺的宝贝!” 黄药师看那皮衣,布满金针,已然面目全非,笑道:“什么大理国镇寺之宝,这分明是桃花岛的镇岛之宝!” 冯蘅知他说笑,莞尔一笑道:“对呀,我刚才就说了,这铠甲是桃花岛的宝贝。” 黄药师想起适才她确实说过这话,这才恍然大悟,道:“妹子改装的极妙,外人这便认不出来了。却不知这金针哪儿来的?” 冯蘅一怔,道:“你忘记了,昨天百年道前,我拣了那使毒陈老头的金丝来着!” 黄药师大惊失色,急道:“那针有毒,没刺破你手吧?” 冯蘅张大了眼睛,道:“小蘅没那么笨吧,适才我把金丝在沸水里煮了三遍消毒。” 黄药师这才放心,又问道:“这象皮很韧,你是怎么将金针穿透的?” 冯蘅不耐烦道:“哎呀呀,这皮甲也在水里煮软就是了。” 黄药师想起刚才大殿内蒸汽弥漫,想来是她煮好饭食,谁知她在那里改装这崇圣铠甲,心中暗暗佩服这小姑娘的才智,开口道:“这宝衣既然是我桃花岛的宝贝,该有自己的名儿啦,妹子想好了么?” 冯蘅抿嘴一乐,道:“我早就想好了,这是桃花岛的‘软猬甲’,哪个敢欺负小蘅,小蘅就用这软猬甲扎死他!哈哈哈。” 黄药师打趣道:“这回连我都怕你这小刺猬了。” 冯蘅又笑,把软猬甲穿在身上,直往黄药师身上撞,叫道:“你来,你来,你敢欺负我么?” 黄药师连叫“不敢”,只是四处闪避,时而假装被她软甲扎到,不住叫疼。 二人耍了半晌,黄药师忽道:“妹子将软猬甲穿着睡觉,免得敌人来袭,我再看会书去。” 冯蘅道:“我不困,你只管看书吧。”说着自顾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哼起小曲来。 黄药师掌起油灯,走到配殿翻起经书来,那经书个个面目可憎,不精心研读,难以体味其中乐趣,翻看了半晌,从里面随手拣出两本书来,看看那封面,却题着《九阴真经》四个隶体大字。黄药师无暇细看,包在身边的包袱里,心中暗想,待有空时候不妨慢慢钻研。 黄药师将小包放在枕边,恭敬一揖,自言自语道:“前辈才智,黄某佩服五体投地,今日捡去经书上下两部,定当专心研习,一览前辈风骨。”说毕走到大殿门,环顾四周,惟找不见冯蘅的身影。 初始以为她与自己捉迷藏,待围着大殿快步转了两圈,仍然不见冯蘅人影,黄药师心下大急,放声叫道:“阿蘅,阿蘅,你在哪里?” 四野清净,回音杳杳,哪儿有人应?黄药师这才相信冯蘅不是与自己胡闹,急忙大步走出大门,外面四周黑漆,哪里看得清楚,又到哪里去找人? 第八十三章 黄药师又惊又急,忽听身边树下有人轻声呼唤:“黄大哥……我在这里……” 黄药师登时一喜,却是冯蘅的声音,为何那声音这般孱弱?是与自己玩笑还是被人打伤? 黄药师也顾不得软猬甲扎人,将冯蘅抱进院里,放到配殿床上,问道:“阿蘅,你要不要紧。” 冯蘅道:“没事。刚才我坐在院里看星星,突然看见岳姐姐在门外朝我招手,我跑过去跟她说话,谁知她挥掌便来打我。” 黄药师怒道:“是岳诗琪吗?” 冯蘅“嗯”了一声。 黄药师咒骂了几句,查看冯蘅伤势,因那软甲护体,一时气闭,现下并不大碍。黄药师问道:“那个贱人呢?他的丈夫有没有来?” 冯蘅道:“岳姐姐被软甲刺伤,不敢再打,转身就不见啦!他的那个蒋姓夫君,我却没有见着。” 黄药师心思飞转,忽然叫了一声:“我明白了!这是那对狗男女的调虎离山之计。”说着一摸刚才放在枕头边的小包,包裹已然不知去向,包中的两册《九阴真经》也是不知去向。 冯蘅急道:“大哥丢了什么东西吗?”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这对男女怎么知道那宝衣被你改装穿在了身上?他们一定以为藏在我身边的包裹里面。所以那岳诗琪骗你我出去,那蒋振宇摸到配殿里面偷窃,他们夫妇哪里知道我那包裹中所装只是道观里的两册平常经书罢了,并没有他们想得到的软甲。” 冯蘅“哦”了一声,道:“想必那方知府已经猜到了参寂道长从中搞鬼,派他们夫妻前来盗取宝衣的。” 黄药师道:“该当如此。这二人来得倒快。妹子且请安睡,我在这门口守着,看谁还敢来!” 不出黄药师所料,那岳诗琪、蒋振宇下山见了江州知府方宽德,方知府听说那宝衣在百年道前被贼人抢去焚毁,心下已然明了,料定是那参寂捣鬼,将宝衣调换了去,于是叫他夫妻二人速到庐山索要。二人在庐山下,正巧遇到老道参寂下山,迫于蒋振宇淫威,参寂谎称那铠甲藏在道观之中。蒋振宇在他身上翻找不出,将他与小道童反绑树上,携妻岳诗琪二上庐山寻找崇圣铠甲。 黄药师、冯蘅在道观内生火做饭,二人不敢走进,悄悄藏起身形,直待天黑才使出这调虎离山之计。他夫妻二人只盼着那铠甲装在黄药师身边包裹里,谁知盗去的,不过是观内两册平常经书而已。 虽说是上下两部平常道教经书,实则蕴涵着一套厉害的武功。这部《九阴真经》,由此搅得江湖数百年不得太平! 黄药师提条长凳,守在配殿门口,叫冯蘅放心安睡,自己又拣了本经书细看。那蒋振宇、岳诗琪却没有再来。玉宇无尘,繁星泄影,四野清幽欲绝,黄药师心中暗想,每天都这般清净闲散,灯下看书,倒是人生一大快事。 经适才变故,这夜竟不算长,不久那颗太白金星又遥遥得挂在了东天。黄药师唤醒冯蘅,放火烧了简寂观,下山另寻车夫,径奔大理而去。 向西南一路风俗窘异,悉如外人。这一路上真打听到冯哈哈的丝踪,还有一个年轻后生陪伴左右,年轻人似乎便是弟子武眠风。 不一日,二人来到了大理境内,那景观风土又是一变。 黄药师悄问冯蘅道:“冯岛主一定会来大理吗?” 冯蘅道:“爷爷每年八月都要到大理千秋岩祭奠奶奶的,绝不会错。” 黄药师道:“我与大理国王称得上是朋友,不妨请他帮助寻访。” 冯蘅道:“那也好,不过到了八月十五,黄大哥可要陪我到千秋岩去,爷爷一定在那里。” 黄药师道:“一定一定,现在离八月十五尚有数日,我们还是先去游赏大理风物。” 黄药师二人先是拜会了段智兴,这大理小国,民风也是淳朴,那皇帝倒也不十分难见。 段智兴一见故友,大喜过望,热情摆宴,与黄药师畅饮酣歌。黄药师在庐山所见的那武三通赫然便是段智兴手下的大将军。 宴饮完毕,段皇爷带着武三通,陪黄药师、冯蘅四处游赏,走完了皇宫内院,段皇爷便带着二人来到了崇圣寺。 黄药师遥遥地望着那三塔,心中暗想:“这段智兴不带我们去看别的,却来看崇圣塔,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索要回崇圣铠甲不成?”当下也不多言,且看段智兴如何开口。 第八十四章 冯蘅天真烂漫,却不多想,只是欣赏美景,看那三塔西靠烟云飘忽的苍山,东临浩淼的洱海,三座黄褐色的塔体便如三支巨笔,屹立在绿山阡陌间,侧映在渺渺水面上,把苍山洱海的山光水色,大理城的庄严雄伟衬托得分外迷人。 那段智兴终于忍不住,道:“药兄,小弟跟你索要一物。”话刚出口,脸就红了。 黄药师心中猜到了八九分,道:“小弟也有一事相求段皇爷。” 段智兴微微一愣,道:“药兄请讲。” 黄药师道:“段兄的事是大事,那崇圣铠甲本是大理三塔镇寺之宝,流落中土数十年,需该找回。” 段智兴见他说破,脸色更加难看,道:“那日间武将军有眼无珠得罪了药兄,万望恕罪则个!” 黄药师道:“那铠甲在数十年前,是大理的宝贝,现如今听说大理国遍地都是象甲,皇兄这般苦苦寻找,凡人岂不笑话皇爷敝帚自珍?” 段智兴不想伤了朋友和气,淡淡道:“武将军是个粗人,自然不识宝贝,小皇虽未亲见那镇寺之宝,想来那宝贝不同寻常。” 黄药师心道:“他今日是非看那宝贝不可。”开口道:“如果那铠甲与寻常象甲并无二致,皇爷还要索要么?” 段智兴见他无心奉还,实不便继续索要,便道:“那象甲若果真无有灵异之处,便不要了。” 第47章 黄药师也不驳他面子,叫冯蘅除下软甲,递与段智兴。 段智兴拿在手里反复细看,看了半晌递与黄药师道:“弊国制作象甲,不过几十年历史,这身象甲不过是早期工艺而已。现如今的制造技艺已远非昔日所能比拟,此甲在大理算不得宝物。” 黄药师哈哈一乐,道:“这甲胄在几十年前的大理算做宝贝,现在看来不名几钱了吧?” 段智兴连连点头,道:“药兄说得极是。我不该耽迷祖辈旧事,墨守陈规,不思进取。” 黄药师见他居然悟到了治国道理,心中大慰,又听段智兴道:“不知药兄适才所说何事?且请吩咐下来。” 黄药师见他说的客气,慌忙摆手道:“这位妹子的爷爷,叫做冯致虚,现在或许就在大理,请皇上帮助找寻。” 段智兴道:“这个不难。”吩咐武三通,着令找寻。 冯蘅过来谢过,即与众人登塔游玩。 次日,黄药师向段皇爷见了礼,段智兴即令文臣朱子柳带黄药师与冯蘅到苍山游玩。那玷苍山有十九峰十八溪,古木参天,遮天避日,各种野生动物时常出没其间。 冯蘅忽然喜道:“黄大哥,你看那云朵,多象一个少女!” 黄药师顺她手指望去,却见那云丝如少女长发,云团象披纱少女的身躯,她升到峰顶探身眺望着洱海。 那朱子柳笑道:“二人今日有缘,恰好看到了这望夫云。” 黄药师道:“这云景变化多姿,难道这望夫云却是不变?” 朱子柳哈哈一笑,道:“传说南诏时候,美丽的公主阿凤与勇敢的猎手相爱,那猎手遭国王迫害,死在洱海里。阿凤公主则化成了望夫云,永远飘在苍山之颠,探望着海底的情人。” 冯蘅听得悠然神往,喃喃道:“人道风流云散,这令人动情的望夫云却是不散。” 几日间,三人又游览了蝴蝶泉,鸡足山,洱海的三岛五湖四州九曲,那朱子柳学问颇为渊博,有他伴游,黄药师、冯蘅二人毫不气闷,均是眼界大开,流连忘返。 黄药师谢道:“朱大人,这苍山洱海独具神韵,着实令黄某大饱眼福。” 朱子柳笑答:“在下忽然想出一句诗来,‘苍山不墨千秋画’,却是无有下句。” 黄药师沉吟道:“黄某对‘洱海无弦万古琴’。” 朱子柳大笑,颇为赞赏。 冯蘅插口道:“造物出奇,风韵天成,丹青音律一出,皆为俗笔。你们的诗句不好不好。”此言一出,立显冯蘅见识非凡,说得朱子柳、黄药师暗暗佩服。 三人正自游玩,忽然跑来一个兵丁,施礼道:“皇上请三位宫内说话。”黄药师和冯蘅均是心中一喜,难道已经找冯岛主了? 三人进宫见了段智兴,大殿之上,却哪里有冯致虚的身影? 第八十五章 段智兴道:“我已派出五百伶俐的兵丁在大理打探,几日前,有人见过一个疯癫老道带着两个徒弟在大理逗留过。三人都是上国人物,是而巡视兵卒留心记忆。” 冯蘅听他描述相貌,俨然便是爷爷冯致虚,听说爷爷举止疯癫,心中不免着急,泪水滚滚而下。 黄药师看在眼里,劝道:“冯岛主只有一个徒弟武眠风,怎么多出了个徒弟?想来不是。就算是冯岛主,有弟子照看,自当平安无事。”心中暗想,数月前,丛竹岛上冯哈哈以为自己误杀孙女冯蘅,失心疯魔,至此下落不明,今日能与弟子武眠风同时平安出现在大理,已是老天佑人了。 段智兴道:“数日前,那老人突然离开了大理,他的一个相貌凶恶的弟子也同时离开。另一个弟子现今还在大理国内。” 冯蘅暗道:“离开大理的,一定就是爷爷和武眠风。他们到哪儿去呢?” 黄药师怕冯蘅着急,道:“总算找到冯岛主的下落,还请段皇爷多多费心,打探他师徒去了哪里。” 段智兴道:“这个自然,冯家妹子切莫着急。”接着又多劝了几句。 见冯蘅心下稍宽,段智兴道:“今日请二位贵客来,还有几样东西请教。”说着命人托过两个长匣来,上面罩着七彩红布,使人看不到盒内物什。段智兴也不卖官子,续道:“这两件物什堪称大理国的两件宝贝,一个象皮甲,一个是云南刀。” 黄药师和冯蘅在数月前在庐山就听武三通提起,当下也不十分意外,又听段智兴道:“数十年前,先皇将崇圣铠甲放入崇圣寺珍藏。今日段智兴打算效仿先皇,让这两件宝贝永镇三塔!” 黄药师心下暗自佩服,这段皇爷不拘泥祖先礼法,重新挑选两种物什收归三塔,不仅了却了一段悬案,提升国人士气,也是给自己一个好大的面子。 段智兴又道:“象甲快刀在大理虽然常见,担当三塔寺宝确是绰绰有余。药兄不信可以一试。”说着亲自抖开象皮铠甲,对黄药师道:“药兄请看,这甲是否胜过昔日崇圣铠甲?” 黄药师乍一看去,那甲仍是颜色灰黑,无有文饰,样子平常得紧,伸手从背后抽出“落英”剑来,笑道:“我这剑算得上一柄利刃,今日不妨一试!”说着,手腕一转,抖了一个剑花,刺在那象甲之上。 黄药师定睛在看,段智兴手中举着的象甲丝毫无损。黄药师暗叫“好宝贝”,挥剑连削三剑,那皮甲上只是留下三道淡淡白痕,果然坚韧绝伦。 黄药师连声叫道:“大理象甲果然非同凡响,佩服佩服。” 冯蘅笑道:“一个万刃不损,一个吹毛利刃,如果以云南刀刺大理甲呢?” 黄药师心中暗笑,开口道:“阿蘅莫要胡闹。” 段智兴哈哈一乐,道:“妹子问的好,只是这刀甲都是大理国对付外敌的器物,自家人却从来没动过手。” 冯蘅追问道:“一次都没试过吗?” 段智兴不听她胡搅蛮缠,叫道:“请药兄试刀!”说毕,猱身飞起,抽出那柄银光雪亮的云南刀来,空中一转身,“唰”的一刀,猛地朝黄药师肩头卸落! 黄药师微一怔忡,急挥手中“落英”宝剑去格来势,耳畔只听“铮”地一声刺耳长鸣,双刃相击,黄药师手中落英剑赫然断为两截,那断剑头在地上不停跳跃,金玉之声良久不绝。 段智兴将宝刀插回原处,笑道:“小弟失礼了。”也不理会黄药师,回到皇位坐下。 黄药师站在当地,脸色异常难看,心道:“前日我不归还崇圣铠甲,并不见这段皇爷恼怒发作,不料此人沉稳隐忍,直到今日找个借口削断我宝剑,总算找回了颜面。” 冯蘅在侧,也是一愣,见黄药师呆在当地,说不上话来,忙圆场道:“段皇爷所选这两件宝贝当真盖世无双,供奉在崇圣三塔,必受万民敬仰。眼看八月十五在即,我和黄大哥要到千秋岩去找人,这便告辞了。”前面几句话实是客套,后面告辞才是真。 段智兴逞一时之快,心下刚出了口郁闷之气,眼看得罪了这二人,心下又不免有些后悔,见二人辞别坚决,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武三通见场面僵持,踏前一步,道:“黄兄,待小弟找个巧匠将你这剑重新锻造便是!” 武三通本来好意,无奈这粗人好无机心,此言一出,段智兴大急,这分明是变本加厉,出言讥讽,以黄药师的脾气绝不能就此忍了,正待赔礼,却见黄药师大叫一声:“我黄某便不用剑,取胜你这位将军也不在话下!” 第八十六章 说着,掷掉断剑,从后背抽出那管玉箫,以箫代剑,“唰”地直刺武三通心口。武三通一愣,一挥肉掌去抓那箫,黄药师不等招式使老,陡然将箫一竖,又刺他下颌,所使招术依旧是自创的“落英剑法”。 那武三通武功得段氏真传,虽未学得“六脉神剑”等上乘武功,却也绝非一般庸手可比。只见武三通腾挪之间,已经闪到手捧云南刀的侍卫身边,一抄手取过云南刀,合身扑上,与黄药师战在一处。 黄药师那箫毕竟脆弱,不敢与他宝刀相接,适才自己说下大话,今日若是连玉箫也被他削断,实在是丢了大丑。 黄药师武功毕竟高着一筹,剑招更是虚无缥缈,率性而发,实非武三通所能招架,战不多合,胜败立下。武三通身上被连点六处大穴,身子已然不灵便,偏偏这武三通性子刚烈好强,强冲穴道又来打过,顿时半身麻木,不由自主歪倒在地上。 虽然摔得难看,武三通口中犹自不服。那朱子柳连忙赔笑道:“黄兄这套‘玉箫剑法’出神入化,今日得见,方知我等夜郎自大,不知天外有天。来人啊,给这位黄兄弟和这位妹子备下马车,在下要给朋友送行。” 黄药师对这书生并无厌恶,心下气也出了,也不多说话,拉着冯蘅道声“告辞”,便朝外走。段智兴眼看朋友相聚临了却来不欢而散,自感无趣,相送到门外,口中道了声“一路走好”,脸上却是毫无表情。 黄药师、冯蘅行了一日,便到了千秋岩,这一日正是八月十五日清早。二人辞谢了车夫,攀上了千秋峰。那千秋峰实是苍山一角,雄奇秀拔,峰上翠竹满山,飞瀑散花。二人寻到一块巨岩,那大石壁立千仞,直如鬼斧神工。那巨岩上镌刻着三个斗大的楷书:“千秋岩”。 二人从侧面小路费力攀上岩石,隐约听到前面树林之中传出男子的啼哭之声。黄药师扭头望望冯蘅,意在征询:“难道是冯岛主?” 冯蘅初始一喜,旋即神色黯然,摇头道:“听哭声不是爷爷。” 第48章 二人拨开丛林杂草,见面前空地上立着两丘土坟,一个蓝衫青年跪地大哭。 冯蘅轻“嘤”了一声,身子一软,便即昏厥。 黄药师一惊,连忙扶住冯蘅,喂下一粒“无常丹”。 那蓝衫青年见有人来,“霍”地站了起来,一亮架势,便要和人拼命一般,一见到冯蘅,便即跪在地上,只顾大哭,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黄药师认出这人正是冯哈哈的弟子武眠风,自己曾经在他手下救出曲灵风性命。 黄药师这才看那坟上石碑,一方刻着“爱妻刘氏之墓”,一方刻着“尊师冯讳致虚之墓”。黄药师心中一凛,难道冯致虚已经死了?第一块碑显然是冯哈哈为妻子所立,第二块显然是武眠风为师父所立。冯哈哈那坟却是不生杂草的新土,想来冯哈哈刚死不久。 待得冯蘅醒转又是泣不成声,等那武眠风止住了号哭,黄药师问道:“冯岛主被谁害死的?”那武眠风哀叹一口气,泣道:“那日牛家村我被你打伤,冯岛主替我疗了伤叫我在临安静养,亲自去杀你和曲灵风。谁知一月以后,我见师父一个人衣衫褴褛疯疯癫癫地在临安城乱跑……” 黄药师道:“冯岛主杀我却是失手了,误将阿蘅打伤,岛主以为杀死了孙女是以失心疯魔。” 武眠风道:“这个我知道,师父神智清明时候经常因此深深自责。” 冯蘅道:“这位黄大哥医术高超,将我救治活转啦。” 武眠风惨然道:“师父他老人家哪里知道师姐还活着?师父整日半疯半颠地喝酒骂人。那一日,师父突然神智清明,告诉我他要去大理国千秋岩。我知道千秋岩师父是每年必去的,眼下虽然神智模糊了,也还念念不忘。” “我护送师父赶赴大理,一个多月前走到湘西猛洞河,在那里我们遇到一个人。这个人是辽东人氏,身负重剑,唤做独孤求败。” 黄药师一听,不禁“啊”了一声,难道就是数年前在西湖孤山与林慕寒等四公子比剑的那个憨人?又听武眠风道:“那人爱剑如魔,比武成痴,传说纵横大江南北,无人在他剑下取胜。那汉子连挫湘西武陵派三大高手,狂笑出门,正巧被我和师父撞见。” “那独孤求败见我身负宝剑,便要和我赌斗,师父一时技痒便拔剑与他斗一起。那汉子剑法源自异域番邦,十分古怪,一柄黑剑抡得浑圆密不透风,那剑宽大却锋利无比,四周花木迎风而折。师父巧破千斤,一剑削在那莽汉黑剑的护托上,那黑剑从剑柄处断为两截。那汉子惊悚,非要拜岛主为师不可。”武眠风道,“谁知这厮外憨内奸,人面兽心!” 黄药师见他牙关紧咬,绝非伪饰,又想起那日段智兴所说的老道和凶恶汉子同时在大理失踪,便已猜中了八九分,只是那个失踪的恶汉不是武眠风而是“剑魔”独孤求败,而冯致虚失踪却是因为被这憨人刘大害死了。 第八十七章 武眠风道:“师父传他剑法,不料这鸟人见宝起意。几日前大理城中,他趁我不在时候偷了师父的《练剑九诀》,挥剑弑师!等我返回,师父已是气息奄奄,师父临终前嘱我杀独孤报仇,并将他老人家的遗骨葬在千秋岩上……”想来当初冯致虚弥留之际回光返照,灵台清明,生前对妻子颇为情深意重,死后仍不忘合葬。 黄药师见冯蘅越哭越伤心,心中悲悯,转而怒火中烧,“腾”地站起来,大叫道:“我们三人这便去找独孤求败!” 说来容易,世界之大,人海茫茫,哪里去找? 黄药师等人祭奠了冯致虚,便在大理城中寻找那剑魔独孤求败,接连数日,却无半点消息。 三人向北折向蜀中,依旧人影也无,那痴汉刘大素来喜欢和人比武斗剑,弑师之后,居然未在江湖上走动。 忽忽数月过去,冬天便要来了,三人还是一点下落也未寻得,心下又急又倦。 黄药师三人浪迹天涯,那一日在洞庭湖畔倒是寻到了蛛丝蚂迹。那夜黄药师等人在村民家投宿,那妇人领着一个小儿寡居,母子二人满脸愁云,心情极是不佳。黄药师一问,原来半月以前,妇人的丈夫被一个恶汉劫掠了去。 黄药师暗暗称奇,世上多是男子见色起意,劫掠貌美女子,却无有劫掠男子之说,这村人家境破落,断无金银财宝之理,探问道:“不知尊夫有何过人之处,竟被强贼掠去?” 那妇人道:“事后我才知道,那恶汉进村便四处打听,谁个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偏偏拙夫风九幽认识得字,由此倒了大霉。” 黄药师心念一动,莫非眼下这事真是独孤所为?那独孤求败是个蠢汉,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一定是抢了冯哈哈的《练剑九决》却不会识字,那独孤求败自言早年在辽东颇得教书先生点化教益,今日遇到困难自然又想请教书先生帮忙,因此抓了个学究把书读来给他听,想来只能如此。 黄药师仔细询问下去,妇人所说那恶汉相貌特征正是独孤求败。 黄药师怕那妇人所说不实,偷偷唤来她的小儿,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颇畏生人,慢吞吞道:“我叫风清扬。” 黄药师心念一动,想那教书先生风九幽倒有学问,将小儿的名字取得这般清雅脱俗,又问道:“劫去你父亲的那坏蛋是不是有一把黑剑?” 风清扬却不思索,叫道:“你怎么知道?那坏人便是用那黑剑逼迫我父亲跟他走的!” 黄药师等人知道这小孩绝不能撒谎,心中登时一喜,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小孩使劲摇头,后来便大哭了起来。 黄药师又追问那妇人,那妇人也是不知道,三人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转眼便即熄了。 原来那憨人刘大自从西湖邀战“江南四公子”大获全胜之后,信心大增,“剑魔”大名简直如日中天,越叫越响,江湖豪杰无不闻风而靡。那刘大更加肆无忌惮,四处游走,与人比剑,无论高手庸手凡是背负宝剑的,遇到他便是倒了大霉。自从他出道以来,经他手削断的宝剑那是难以计数。 很多江湖好汉都远远避开,生怕自己一世英名就此付诸流水,那憨大力大剑狠,因此居然未遇一败。那日在湘西猛洞河,冯致虚奇招连出,断其剑柄,刘大又敬又惧,捺头便拜,非认冯哈哈为师不可。 那冯哈哈也就允了,传授了他一些上乘剑术,那憨大武艺由此精进。 转眼过了一月,那刘大嫌学得慢了,又不愿跟着师父奔波劳顿,便恳请冯哈哈快些教授他。冯哈哈取出一本武林秘籍,正是那《练剑九决》,道:“先师传下这套剑术,我学了四十多年也未完全领悟,你只学了几天便即厌烦了?” 独孤求败哪里明白其中深意,心中想的却是,原来厉害的武功都在这书里,便开口跟冯哈哈索要《练剑九决》。 冯哈哈自然不肯与,独孤一怒之下便做出杀师夺宝事来。 独孤求败知道自己这般作为实在为人切齿,但转念一想,待自己练成上乘剑法,看谁个还敢多嘴? 独孤求败夺了秘籍,心中狂喜,连夜离开大理,狂奔数日,因此令黄药师等人寻找不着。 那日他打开秘籍,心中一凉,自己只认得书中图谱小人,那文字却是半点也不明白,于是就近抓了个老学究,孰料那老学究讲了半天也讲不通。独孤焦躁起来,一掌把他打死。由此独孤一人四处漂泊,背里找人讲书与他听,却是无人读得懂。 第八十八章 那一日,独孤求败来到这洞庭湖边,掠去了教书先生风九幽,却正是为了替自己读书。那风九幽学问胆识都是非凡,也不惧怕,与独孤求败相处几日,便成了朋友,风九幽心思缜密,又会讲话,独孤求败倒没打骂过他一次。 二人在深山密林隐居,风九幽教他识字,又将《练剑九决》详尽说与他听,忽忽一年已过,那风九幽倒是先于独孤求败练成那套剑法。 此时二人已是莫逆之交,风九幽早就忘记了仇恨,待那独孤求败也练得颇为纯熟,便道:“这套独孤剑法,兄台已然尽数领悟,须待加以时日,必成大器。风某离家一载有余,这便告辞还家了。”独孤求败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再留,送他下了山,独自躲在深山里练剑。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那独孤求败越练越是痴迷,自创招数,越练剑法越是出神入化,惊世骇俗,到后来竟可折枝为剑了。 也不知多少年后,他又在深山里觅得一只大雕,豢养起来,整日与雕为友,练完重剑练木剑,到后来碎石崩云,摧枯拉朽,终成一代剑仙,他练剑成痴,直到病死也没再出江湖! 他的独孤九剑却是被风九幽传开的,风九幽之子风清扬也习得这独孤九剑,俨然便是华山派一代宗师。后来华山劣徒令狐冲跟着风清扬学得一招半式便是杀人再无忌惮。可巧偏执狂人杨过偶遇独孤的雕友,领悟到独孤九剑的一点皮毛,便也是纵横天下的武林高手了。 独孤求败在这九剑上浸淫数十年心血,风清扬、令狐冲、杨过等人的微末功夫,又怎及得上万一? 那风九幽下山回家之际,距离黄药师等人造访已是相隔一年有余,是而未曾际遇。 黄药师、冯蘅、武眠风等人见断了讯息,怏怏离开洞庭湖,又找寻了大半年,依旧音信杳无,心里又厌倦了四海漂泊,也就不再刻意去找了。 黄药师知道冯蘅身子有伤,被冯致虚打伤之后,始终难以完全好转,再奔波下去,实在不妥,自己倘若就此离开,冯蘅不免有性命之虞。 第49章 黄药师好说歹说,才劝冯蘅死心,三人打定主意,先回东海桃花岛安身立命,日后有了独孤求败消息再去寻仇。 这日,三人走到鄱阳湖畔,忽然一个黑衫青年扑来跪倒黄药师身前,大声叫道:“黄师父,你收下我做徒弟吧!” 黄药师大感突兀,仔细看那青年,不是陈璧是谁?一年多以前,也在这江州地界,陈璧祖父被欧阳锋打死,妹子陈青眉被欧阳锋打瞎,不知这一年来又生出什么变故来?便问道:“邱处机道长和你妹子呢?你的大仇报了么?” 陈璧满身是伤,号哭不止,只顾磕头,说道:“那日我苦劝舍妹,她却不听,非要给爷爷报仇不可。妹子黑天里偷偷摸进江州城去杀欧阳峰,那欧阳峰小儿命悬一线,正自恼恨,结果将青眉一杖打死!” 黄药师心头一惊,万没想到那女子当日便找到了欧阳峰,发起狠来居然这般固执刚烈,也没想到那欧阳锋如此心狠手辣。 陈璧哭道:“那邱处机见妹子已死,万念俱灰,竟然挥剑自宫,远走他乡!我这一年来屡屡找欧阳锋寻仇,都因武功不济,受尽欺凌!” 黄药师见他浑身是伤,心下不忍,赐与他几粒“九花玉露丸”疗伤。谁知那陈璧也是固执刚烈,叫道:“当今世上,能打败那欧阳锋的,只有师父一人,师父不传我武功,我便死也不吃!” 黄药师一时踌躇,这江湖打杀,自己颇为厌倦,此人性情嗜血,更是教他不得。见这青年长跪不起,却又不好就此走开。 那武眠风“扑嗵”一声也跪倒在黄药师面前,说道:“黄大哥,我素来敬你,今日武某有句话,请黄大哥考虑。我见这位兄弟身世可怜,你就收他为徒,传他几手功夫吧,待他日大仇得报,再自废武功向师父请罪。” 黄药师心头一震,没想到武眠风会替这陌生人苦劝,更没想到这个粗莽汉子也猜到自己不愿收陈璧为徒的原因来,轻“哦”了一声,对武眠风道:“你能保证他学得上乘武功不滥杀无辜?”此言一出,暗自思量,自己在江湖走动这么多年,江湖黑白两道无不谈“东邪”色变,自己何尝没有滥杀过?又有何面目不许别人滥杀?想到这里,暗自摇头。 武眠风道:“在下最能体会这位兄弟的心事。冯恩师被贼人害死,我日日寝食难安,直恨不得生吃了那独孤求败的几块肉。武眠风也愿拜黄大哥为师,学得上乘武功,好为师父报仇雪恨!” 黄药师这才明白,这武眠风缘何为这陈璧求情,替人求情是假,自己拜师倒真,正自沉吟不决,又听武眠风道:“冯师姐,你快说句公道话。” 第八十九章 黄药师扭头去看冯蘅,冯蘅轻叹了一声,道:“两位报仇心切,最值得同情,只是怕你们日后不尊敬师长,犯下大逆不道的事来,败坏了桃花岛的名声。” 武眠风见冯蘅话里有回旋余地,心中一喜,对黄药师捺头便拜,道:“师父武功才智无人比肩,弟子稍有怠忽,杀了弟子便是!”那陈璧也是苦苦哀求,连叫“师父”,其情可悯,黄药师不禁心软。 冯蘅趴到黄药师耳边道:“收下吧,回到桃花岛多个人说话也不憋闷。以大哥的韬略,还怕管教不了几个劣徒?” 黄药师暗想有理,日后以平常心点化,这二人或可悬崖勒马,便一点头道:“待回到桃花岛,我便定下门归,凡我门人必须恪守,违犯门规者,逐出师门!” 武眠风、陈璧一听,欢天喜地地跪下乱拜,叫起师父来,黄药师将二人搀扶起来,心下暗乐,自己与这二人俱是风华正貌的年轻人,怎么蓦地当起他们的师父来。 冯蘅也觉得好笑,对陈璧道:“武师弟管我叫师姐,你也快叫我一声师姐吧。”此言一出,顿觉不妥,原来武眠风拜冯哈哈为师,管冯蘅叫师姐只是随便称呼,不拘小节,今日较真,倒是难办了,亏冯蘅脑子转换得快,(奇*书*网^.^整*理*提*供)连忙叫道:“不好不好,那黄大哥岂不也是我师父了?你们该叫我师叔才对!” 众人均是大笑,四人年纪相差本不太多,相处倒是融洽,武眠风比陈璧年龄稍长,又是桃花岛昔日的传人,便做了黄药师的大弟子。 四人一路东行,不几日便即离临安不远。一别快到两年,黄药师重回故里,心头百感交集。在城外听百姓街头巷议,原来这两年间,宁宗皇帝赵扩又派兵与金国打了一次大仗。统兵的还是那个佞臣韩侂胄,结果交战双方损失惨重,赵宋更是溃不成军。 来到临安城外,黄药师想起牛家村的一位故人来,正是那曲灵风。两年前临安别时,曲灵风只道奉养父母,娶妻生子过自在的生活,不知今日是何光景。 黄药师提出去探看曲灵风,冯蘅人小贪玩,拍手叫好,叫道:“且看曲大哥家里又弄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 武眠风初时踌躇,自己与那曲灵风曾积下恩怨,呆会却要强颜欢笑,心下颇不愿意。 黄药师察言观色,已然猜中他心思,笑道:“曲灵风人品极佳,值得做朋友,眠风若有顾虑,反倒不爽利了,倒叫外人笑话我桃花岛上的人小肚鸡肠。” 武眠风听师父点破,心下略慰,连声说“是”,跟在黄药师后面,走进牛家村。 寻到曲灵风住所,黄药师大惊失色,映入眼帘却是残垣断壁,满地灰烬,一片破败景象。一问周围邻舍,才知几日前有几个蒙面恶徒前来打劫,杀死了曲灵风父母妻子,放火烧了屋舍,那曲灵风力敌不过,负伤逃走,至今不见回来。 黄药师暗自担心,心想那曲灵风窃书盗画,爱宝如命,难道是仇家前来寻衅?后悔自己没有早到几天,或许可以替他免去灾祸。 转眼夕阳西下,余晖晦暗,天色已黑,黄药师依旧呆呆不动,黯然伤神。 冯蘅见他无心离去,也不劝说,想到昔日桃花岛上曲灵风对自己的种种恩惠,不免也是伤心。 四人正自僵立,冯蘅忽然心念一动,小心趟过瓦砾,走到破屋后墙,使劲推那墙上隐秘的石门。 黄药师见状,心中一喜,是了,那屋子后墙与秘密山洞连通,那山洞是曲灵风平时藏宝之处,难道这等危难时刻便不能藏人? 黄药师见左右无人,趁着夜色推转破屋后墙,露出洞口铁门来,那门却推不开,显然里面有人锁住,黄药师喉头一哽,叫道:“曲兄弟,是我,黄药师来啦!” 里面果然有人,听到外面说话,立时气哽,叫道:“黄大哥,真的是你么?你可要替兄弟报仇啊!”说话间,铁门洞开,洞内湿气扑面,臭气难闻,想来曲灵风已经躲在里面不止一天了。 黄药师一见曲灵风浑身伤痕累累,心下大痛,已不复温和儒雅之态,大声吼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我去把那厮碎尸万段!” 曲灵风强忍痛楚,道:“黄兄是否记得西湖雷峰寺那个老和尚慧才?” 黄药师不禁失声惊叫,道:“是他!那日我饶他不死,怎么他还到处做恶?” 武眠风见他伤得着实厉害,心中恻隐,从前的恩怨立时烟消云散了,对黄药师道:“师父,我去给这位兄弟抓药去吧!” 曲灵风这才认出说话之人竟是两年前与自己性命相搏的武眠风,不知怎么无端做了黄药师的徒弟。 黄药师见他惊诧,道:“这二位是我新收的弟子,武眠风和陈璧,收徒因由这里不忙讲,你却说那慧才秃驴如何害你!” 第九十回 曲灵风惨然道:“那慧才被黄大哥医好之后,不思悔改,不敢找你发疯,却常常寻我的晦气。那秃驴初时只是对我无礼,后来变本加厉,趁我不在,纠集无赖经常到我家寻仇觅恨。我父母年迈,妻子软弱,不敢声张,忍气吞声。待我回来得知此事,便去与那贼秃理论,谁知他在寺内埋下好手,将我一痛乱打。” 黄药师心中难过,没想到自己当初一走了之,曲灵风无端多受这多委屈,喃喃道:“想不那出家人心肠这般歹毒,是我连累了你。” 曲灵风道:“与小弟相比,那猎户遗孤梅若华更是不幸。她小小年纪,饱受那贼秃驴打骂,无衣无食,最是可怜。可恨慧才那两个弟子柯辟邪、柯镇恶为虎作伥,对梅若华也是动则拳脚相向。那梅若华不堪欺侮,逃出雷峰寺沿街过活。那日小弟见到她,见她骨瘦如柴,伤痕累累,不成人形。” 黄药师心中燃起无名烈火,那日参寥替慧才答允好生抚养孤女梅若华,怎的胆敢如此百般虐待?正自气愤,却听曲灵风又讲道:“我在街边找到梅若华,带她去找那老和尚理论,又被那寺内恶僧乱棍打出。曲某武功低微,不是他们对手……”说到这里,又是泣不成声,想来那慧才又找到牛家村,血火屠戮,曲灵风显然触到了伤心处,说不下去。 良久又听曲灵风道:“那慧才杀了我父母妻子,掠走幼女曲莹,此仇不共戴天!后来我趁天黑偷偷摸回牛家村,掩埋了亲人尸身,躲在这密洞里养伤,直待伤势好了去找慧才报仇血恨。不想今日遇到了黄兄。” 黄药师目眦欲裂,凛然道:“兄弟的仇人也是我黄药师的仇人,我黄药师不与这种败类共在一片青天之下!” 曲灵风磕头拜谢,道:“黄兄替我报了血海深仇,曲某愿变犬马,终身报答。”黄药师慌忙搀他起来,连连叫道:“兄弟说哪里话来!” 曲灵风再拜,道:“那便与这二位兄弟一样,拜黄兄为师,永远服侍师父左右!” 第50章 那武眠风、陈璧见状,劝曲灵风道:“兄弟不要激动,师父自会为你做主!” 黄药师目光如炬,叫道:“这个不忙计议,待我收拾了那个贼秃再说!” 曲灵风一把捉了黄药师手腕,道:“师父些须小心,那恶僧结交广泛,如今寺内不乏好手。” 冯蘅一听,却是害怕黄药师吃亏,道:“大哥还是明早再去,这时城门也怕是关了。” 黄药师冷哼一声:“我确是沉不住气,现在非去不可!”嘱咐几句,一人径朝临安官道走去,走出几步,回头见冯蘅痴痴望着自己,显然有些担心,楚楚可怜。 冯蘅见他回头,亦喜亦忧,强做一笑,道:“大哥快去快回,免得妹子担心。” 那城门却是关了,城墙高耸,颇为阴森。黄药师攀缘入内,直奔雷峰寺而来。 走到西湖边上,遥遥望见一个臃肿的黑影快步踏上湖边一艘小船,那人将肩上重物卸在船头,一荡小舟,那船驶向湖心。黄药师隐身观望,却是不明就理,天色黑暗,水汽蒸笼,实在看不大清楚,耳畔又听“噗通”一声水响,那摆船之人似乎将什么东西丢掷湖中,旋即摆船靠岸,四下张望一阵,朝雷峰寺跑去。 黄药师见这人形迹鬼鬼祟祟,又和雷峰寺有干系,心下憎恶之心大炽,蹑足潜踪跟在那壮汉身后。那汉子却不警觉,实是个平庸之辈。那日间黄药师在雷峰寺拽僧蹴鞠,对寺内厅堂路径极为熟稔,见那黑衣大汉脚步沉重,径直入后面慧才禅房。 那禅房依旧灯火跳耀,此时更深人静,那慧才和尚却没有入睡。黄药师藏身窗外,倾听室内动静。 但听室内一声惊“哦”,遂有人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黄药师心念一动,那说话的声音隐约便是慧才。 那黑汉子闯进禅房,施施然叫道:“大师放心,我已将那狗官沉到西湖底下了。那厮很是沉重,我又将他捆系重物免得上浮,累杀我了。” 黄药师心头一凛,适才一幕原来那慧才和这黑汉子适才合伙杀人抛尸,那所谓的狗官说不准便是忠臣节烈,真不知小小一个寺庙住持怎敢妄杀朝廷命官? 慧才嘿嘿一笑,道:“这我便放心了,你先去吧。” 那汉子却没立刻就走,在屋内踱着步子,脚步声闷响,转而大声道:“我替大师做事,大师如何谢我呢?” 那汉子见慧才不回答,又问:“大师从那狗官身上得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却不重重赏我么?” 黄药师暗道:“慧才杀人原来是见宝起意。这慧才人面兽心,那汉子讹他钱财却是不智,弄不好引火烧身。” 慧才这才哈哈一笑,道:“今日我有贵客在此,请小兄弟明日再来吧。” 黄药师不由一惊,怎的屋内还有客人?适才那客人一句话没有,却是奇怪。 第九十一章 “这位赵大师整日价住在雷峰寺,算不得贵客,我与大师并不常相往来,才是稀客。”那汉子不肯走开,辩解道,“这里坩埚窜烟,不知二位大师在此煅烧什么呢?” 慧才沉吟不答,哼哈几声方始道:“这是老衲不传之秘,还请小兄弟暂避一时。” 那汉子见慧才客气,越发变本加厉,不依不饶,口中道:“怕是炼金术吧,既是独得之秘,为何让这位赵大师开眼?我看大师把这手点石成金的功夫也传授我吧!” 此时,又一个人开口道:“便是炼金术,你待怎的?你何等样人也来要挟慧才法师?”顿了一顿,怒道:“大师,休跟这小厮蛮缠!”口音却非江南人物,那声音黄药师听着耳熟得很。 屋内宁静片刻,“轰”地一声大响,便即传出一声惨叫,那黑汉子整个身子破窗飞出,跌在院内,抽搐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黄药师一扫那尸首,正是那适才西湖抛尸的汉子,此人要挟慧才学那炼金术,却是不成惹来杀身之祸。 屋内慧才叹了口气,道:“这厮不识好歹,师弟今日杀了他,却正是替老衲出了口恶气。” 另一个人大声道:“休去理会他。适才大师说这炼金之术,是将成色不足的金子,加上丹砂,再加药物,一起入坩埚煅烧。眼下这金子已经化了,还待怎的?” 里面叮当轻响,想来是慧才转动坩埚,听他说道:“此时金砂皆无消耗,只是淡金变得深浅不一,继续熔炼,直到金子黄色均匀而止。” 黄药师心中暗想,难怪达官要员常到雷峰寺玩耍,除了这老僧会诌几句歌功颂德的歪诗,还会用道家炼丹方术惑人。 屋里传来一阵呵呵笑声,慧才问道:“韩太师吃了我的‘菩提养生丹’效果怎样?” 另一个人接口道:“好得很呐,太师自己吃了不算,还进献给当今圣上,圣上叫太师再进奉两盒呢。” 慧才笑道:“那太师岂不是又得求师弟您么?” 那僧人接口道:“……所以才又来麻烦师兄帮忙啊!”说完,二人同时大笑。 慧才又道:“今日里,贫僧偶得一件宝贝,正想进奉韩太师。” 僧人笑道:“我看还是供奉圣上吧!皇上都是我孙子一辈,慧才大师与我赵宗印合作,这天下还有我们办不成的事么?” 黄药师一听“赵宗印”三字,心头一凛,原来是他,难怪听说话这般耳熟。数年前宋军伐金,临安举行英雄大会,推举盟主统帅义军策应。王重阳虽胜,朝廷却宣诏任命少林武僧赵宗印为宣抚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结果北伐大败,王重阳、洪七均遭失利,铁掌帮主上官剑南不久殒命,三大帮派元气大伤。赵宗印便一直留在临安厮混。想不到今日里,这赵宗印与慧才巴结权贵、狼狈为奸、草菅人命。这二人此时不杀,却待何时?想到这里,黄药师却是隐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向屋内示警。 “我得到的这幅‘佛’字是怀素真迹,皇上看了一定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那慧才正自滔滔不绝,忽听外面有人声,惊悚道,“是谁?” “桃花岛主黄药师。”青影一闪,黄药师飘然入室,脸色却无表情,等那慧才如何应对。 慧才乍见黄药师颇为惊惧,心下有鬼,终究是心神不宁,脸上似笑非笑,战战兢兢引见道:“这位黄岛主是老衲的救命恩人,这位赵大师是少林寺的武僧赵宗印。” 赵宗印斜乜了一眼黄药师,见是旧日相识,素有过节,把嘴一撇并不搭话。 黄药师知他骄横惯了,胸中恼恶之气大起。 黄药师冷冷地对慧才道:“你还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当初雷峰寺你许我三件事,你办得怎样了?” 慧才浑身一震,嗫嚅道:“老衲性命蒙岛主相救,对岛主所言三事,夙夜思之,时时不敢忘。黄岛主与寺内众僧游戏蹴鞠,这个却是办到了;其二,收柯辟邪、柯镇恶为弟子,老衲也做到了;这第三抚养猎户遗孤梅若华一事,少女梅若华现已寄养乡下,不在雷峰寺中。” 黄药师哈哈一笑,喝道:“好个不要脸的贼秃!你没有好生抚养孤女,那曲灵风来质寻几句,你派人屠戮全家,想不道佛祖脚下竟有这等黑心厚颜之辈!某当日有言语:大师打死梅若华的父亲,就请将这女孩养大成人,稍有闪失,黄某随时会回来取你性命!今日大师还有何话讲?” 慧才眼珠急转,他万没想到黄药师会突然回来找自己算帐,心绪大乱,彷徨无计。 那赵宗印大咧咧道:“慧才师兄,当今陛下还得管我叫爷爷,你怕这书生干鸟?” 黄药师眉头一皱,断喝道:“那个狗皇帝赵扩便如当年刘阿斗,你还腆脸提他?象你这种败类活在世上也是无益,只能祸害好人!” 赵宗印暴喝一声,道:“你讨打!”抓起墙边立着的一条镏金禅杖,劈头盖脸打向黄药师。 第九十二章 黄药师凛然不惧,闪身一避,从腰间抽出玉箫,以箫代剑,以气御箫,刺向赵宗印左腋。 两年前在大理,段智兴一时恼恶,用大理刀削断黄药师的“落英”宝剑。黄药师心气极高,此后竟不再用剑,一路“落英剑法”全部转入玉箫之中。那玉箫质地终究脆软,拼斗起来全凭内力御敌。 数年前临安英雄大会上,黄药师与赵宗印曾经交过手,那时黄药师对武学不过初学乍练,其时赵宗印便已不是对手,忽忽数年过去,黄药师的武功精进,原非昔日所能比。二人身影乍分乍合,罡风呼啸,疾逾鹰隼。 黄药师手中玉箫劲力凶猛,风声劲急,呜呜鸣响不绝,赵宗印却是个浑人,丝毫不畏惧,猛挥禅杖便去隔挡,使的正是少林绝学“疯魔杖法”。 黄药师见那杖头来势劲力大,相隔怕要吃亏,手腕一抖,转刺他手腕。那禅杖尾部在赵宗印胸前腾挪余地甚小,却未抡起劲力来,黄药师窥准机会,将箫一竖,直击禅杖根部,这一击汇黄药师平生得意之所学“弹指神通”和“落英剑法”精髓,震古烁今,那镏金禅杖脱手而飞,击碎瓦宇,横空天外。 黄药师飞起一脚,正中赵宗印胸口,赵宗印倒在禅床一边,捂着胸口大喘粗气,十分痛楚。 赵宗印心中大惊,眼前这书生功夫远胜当初,自己在他手下实走不过三招,一时间脸皮涨得紫红,汗流如雨,心里是又恨又惧。 “好一套‘玉箫剑法’!”老僧慧才见少林武僧赵宗印根本不是对手,自己所学武功又远逊于他,不敢上前接战,只是低声下气,企望黄药师宽恩不咎。 黄药师见二人都不敢来挑战,心下鄙夷,也不再邀斗,恨恨道:“适才你们为何举手便击毙那黑衣汉子?” 第51章 慧才一摸圆头,低声道:“不瞒岛主,几日前一个姓宋的官员来到我雷峰寺,自言从汴梁南逃归宋,想在临安谋个官职,赠我怀素的字帖请我帮忙。我见他拳拳爱国之心,却无公职可尽,十分可怜,便收留在寺中照顾周到,馈赠金银。本想通过这位赵大师将他向朝廷举荐,谁知这个人居然是金国派来的奸细,因此巧计鸩杀了他。刚才那位孙兄弟将他尸身投入西湖,回来却要挟我授他炼金术,赵师弟一怒之下失手把他打杀了。” 黄药师反诘道:“怎的朝廷进除官员也来求你?” 慧才颞颥道:“老衲喜欢吟诗做画,又能炼就养生丹药,因而结交名望贵族甚多。” 黄药师冷笑道:“韩侂胄这种奸贼也配称名望?” “不独韩太师,岳武穆子岳震、孙岳轲等人也和老衲交好。岳家每每送礼,常到雷峰寺索要仙药、诗画。这位赵师弟智比诸葛,又是当今圣上的长辈,是而进除官员时候,圣上、太师肯听我等诤谏。” 黄药师一听,又气又笑,想到岳鄂王子嗣也未能免俗,悲从中来,咬牙怒道:“那官员明明是忠臣孝子,你反污为金国奸细;明明是你们见宝起意,却说巧计鸩敌;明明清修之地,却是藏污纳秽。昔日你虎身拔箭打杀猎户其罪一,虐待孤女梅若华其罪二,杀曲灵风全家其罪三,今日鸩杀归宋忠臣毁尸灭迹其罪四,欺世盗名、沆瀣作祟、祸国殃民其罪五。今日我不杀了尔等,枉为人哉!”说着,一步步逼向老和尚慧才。 慧才见他目光不善,面露杀机,心下大怯,道:“黄岛主,饶了我吧,我的丹药对朝廷还是大有用处的!” 黄药师哈哈大笑道:“朝廷那些吃你丹药的狗官,还是早死早好!” 慧才听言,忙道:“那我把独得之秘,点石成金之术传了与你,求你放我一次!” 黄药师又是大笑,那笑声却是极度悲愤,叫道:“你当我黄药师是何等样人!” 慧才见他紧逼,一下子瘫坐地上,喃喃道:“不是老衲不分黑白善恶,世风如此,非我一人之罪!黄岛主不入俗流,又有何好处?” “你莫多言,你这种人,我撞见了却是不能放过!”黄药师剑眉一竖,狠瞪他一眼,叫道:“你速速自决吧,免得多受苦楚!” 慧才大骇,磕头似筛糠,嚎叫道:“救命啊!饶命!” 黄药师道:“赵宗印武功已废,你快快自行了断了吧!” 赵宗印一听,暗自运了运气,丹田一口真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提不上来,功力早被黄药师化去,委顿地上,神情恍惚。 慧才这般叫喊,寺内众人多被惊扰,纷纷执杖转入慧才禅房。柯辟邪、柯镇恶兄弟连同可久、惠勤、惠思、仲珠、思聪、辨才、清顺等等大小和尚一见黄药师傲然独立,青衫无风自摇,神威凛凛,心下大怯,发一声喊,四散而去。 黄药师见他众叛亲离,狂笑三声,欺近老僧慧才,一掌朝他卤门拍落! 那慧才神色惨然,喃喃道:“世风如此,老衲身不由己……”脑袋忽然一歪,就此毙命。 黄药师仍不解恨,一把撕开慧才百纳衣,曲爪在他胸口撕下一大块皮来,口中骂道:“狼子野心,枉披人皮。” 第九十三章 赵宗印见他手中拿捏着一块血淋淋的皮肉,心惊肉跳。 黄药师刚杀掉慧才,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那曲灵风幼女被这慧才派人掠去,如今不知死活,眼见慧才已死,无从询问,瞥见赵宗印在一旁不住发抖,只得将希望着落在他身上,扭头问道:“曲灵风的小女儿被那慧才掠来,藏在何处?” 赵宗印懵然不懂,摇头不知。 黄药师焦急,忙到寺庙内转了一圈,却寻不见曲灵风幼女曲莹在何处,寺内大小僧人都逃得不知去向。待黄药师转回禅房,赵宗印依旧呆呆坐在当地,黄药师叫道:“你跟我去见曲灵风,再慢慢细问究竟。” 说着点了赵宗印的哑穴,喝令赵宗印换上适才被他击毙的黑衣汉子的俗衣,推他出寺,忽然瞥见案几上铺张一张斗大的“佛”字,便是适才慧才所说的怀素真迹,价值连城,想那官员身带宝物,因此被这恶僧害了性命。黄药师将字画抓在手里揉了揉,向慧才和尚一掷,那幅字飘飘悠悠落下盖在他的尸身上…… 眼看天色放亮,黄药师打翻烛台,放火烧了雷峰寺。黄药师遥遥地望着那火驳驳匝匝烧红了半边天,人声呼号,救火已是不及,此时心中方始感到一丝痛快,拽着赵宗印,趁乱出了临安城。 城外牛家村里,冯蘅、曲灵风、武眠风、陈璧等人一夜未睡,等候多时,见黄药师平安返回,均是喜不胜。黄药师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又逼问赵宗印关于曲莹的下落。那赵宗印始终不知,众人喟叹扼腕,想那女婴也是无幸。曲灵风伤心一回,却是无可奈何。 黄药师劝说一阵,才道:“我们一道先去桃花岛安身立命,再慢慢打听独孤求败和曲莹的下落。”曲灵风摇头叹气一回,被陈璧搀扶着朝钱江口寻船。 六人走不多时,却见三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从前面跑过,在一棵大榕树下围坐,分食一个烧饼。那个子稍的高也只有十四五岁,眉目清秀。黄药师一眼便认出他来,竟然是数年前自己做“铁衣教”教主时,临安“君子楼”里的店伙计陆阡。那时这店伴与自己十分交好,曾与自己游历嘉兴朱熹乡间别墅,后来店主马钰、孙不二卖掉酒楼,追随王重阳学道,这陆阡自此下落不明,不想今日二人在此相遇。 陆阡把烧饼掰成三块,自己留块小的,大的分给另外两个孩子吃。他右边那孩子梳着女孩发髻,脸蛋满灰黑,似乎是个女孩,见她接过烧饼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另外一个年纪小得多的男孩接过一角烧饼,却只是咬了一口,便将烧饼包好装在怀里。 听陆阡开口问道:“小武,你怎么才吃一口?” 那被唤做小武的孩子答道:“先留着,不知我师父吃没吃呢。” 陆阡呵呵一笑,道:“你师父参寂有手有脚,又有师弟参寥、师侄如幻照应,自然有的吃。” 那小武叹道:“如幻是参寥道长的弟子。我师父却没有弟子亲人,只有我一个未入门墙的徒弟,我自然要惦记着师父。” 陆阡又道:“那道长始终不收你做徒弟,你就死了这心吧!” 黄药师听得真切,听到“参寂”、“参寥”的名字,历历往事立时浮现眼前,那日参寥道长在雷峰寺被自己削去独臂,却是可怜,其弟子如幻寻到庐山找师伯参寂替自己师父报仇,不想庐山上与黄药师巧遇。结果参寂斗不过黄药师,脱下道袍,被逼为丐。想来这三人此刻在临安厮混,日子都是不大光景,黄药师心下不免恻隐,抬头看那说话少年小武,正是庐山简寂观里自称是参寂道长徒弟的小道童。 沉吟片刻,黄药师开口唤道:“陆阡兄弟!” 陆阡一愣,寻声望去,认出是黄药师来,“腾”地蹦起来,上前一把将他抱住。黄药师一把把这小乞丐拥在怀里,轻言细语道:“我曾经到君子楼找过你们,谁知楼在人空。” 陆阡喜道:“马钰大哥远走终南山,我一直在临安讨饭吃来着,后来加入丐帮,追随净衣派长老林慕寒大哥。黄大哥,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这个小武叫冯武,那个女娃叫梅若华。” 黄药师浑身大震,道:“梅若华?你是从雷峰寺跑出来的梅若华?”曲灵风仔细辨认,叫道:“是了,她正是梅若华。” 那少女梅若华见了生人,有些羞怯,低声道:“寺里的老和尚待若华不好,若华就跑出来啦。” 曲灵风抢先道:“那老和尚慧才已经被这位黄大哥扒皮了!” 梅若华一听,“哇”地哭了起来,恨恨道:“那老和尚真是该死!那柯辟邪、柯镇恶兄弟也欺负我来着,也是该死。”黄药师心中恻隐,扭头征询冯蘅主意。后来他不喜郭靖为婿,究其根源,倒因柯镇恶而起。 冯蘅会意,见那少女比自己差不了几岁,本就十分欢喜,喜道:“妹子和我们一起到桃花岛吧,也好陪伴小蘅解闷。”梅若华茫然不答,抬眼去看陆阡,似乎等他拿主意。 第九十四章 陆阡喜道:“好哇,黄大哥名动江湖,有东邪之称,陆阡和大哥在一起,便没人敢再欺负我了。” 冯蘅道:“这几位是武眠风、陈璧、曲灵风,都是黄大哥的弟子。你三位如果有意,也做个东邪门人,我们一起去桃花岛去住。” 陆阡、梅若华均是点头说好,惟独冯武不言不语。 冯蘅打趣道:“这位小兄弟姓冯,还是我的本家呢,怎么你不想到桃花岛去么?” 冯武道:“不是不愿意,我的师父参寂道长和师弟参寥在临安讨饭为生,需人照应,我实在不忍一走了之。” 冯蘅见这孩子颇为孝顺,道:“小兄弟的师父当时夸下海口,结果败在黄大哥手里,愤而为丐,也是值得敬佩,现在有如幻照应在侧,应无大碍。小兄弟跟这位黄大哥学好本事之后,再来孝敬二位道长也是不迟。” 冯武见冯蘅说得至诚,颇有亲近之感,笑道:“这位大哥的武功小武是见识过的,不知有何才学,能否做我师父。我有一条字谜,黄大哥若是猜出来,小武甘愿拜师。” 黄药师见这孩子个性超脱,很是喜欢,好胜心起,打趣道:“徒儿请讲。” 冯武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先不忙叫徒弟,道:“道士腰中揽日月,和尚肚里藏经纶。 第52章 却是两个什么字?”说完,见黄药师没有立刻回答,眉头一喜,续道:“本是平常两个字,难倒多少读书人。” 以黄药师的才略,猜这两个字不在话下,见这孩子洋洋自得的样子,心中暗乐,这才笑道:“适才你不是说了么,就是‘平常’两个字啊!” 冯武见他猜中,又抢白道:“这个不算,这个我都说出来了,重新来过!” 陆阡道:“小武,黄大哥的本事厉害着呢,你难不住的,我们一起到桃花岛上好好跟师父学!”拉着冯武和梅若华给黄药师磕了一个头。 八人连同少林武僧赵宗印遂雇了一条大船,驶向东海桃花岛。 到了岛上,黄药师定下了桃花岛门规,行了师徒大礼,传授六位弟子各种技艺。这六位东邪门人各取所长,相敬相爱,勤学不惰,后来都成为一等一的高手,颇得黄药师风范。黄药师将这六人重新定名为武眠风、曲灵风、陈玄风、梅超风、陆乘风、冯默风。 桃花岛这六个弟子气质个性虽然不同,却都是聪慧之人。大弟子武眠风温柔敦厚,有仁者之风,待人极是友善;曲灵风聪明善思,于书画医药常有独到见解,很趁黄药师心意;那陈玄风身在桃花岛学艺,却是心在江湖,总思量着找西毒欧阳锋,为祖父和妹妹报仇,因此武功进步却是最慢;梅超风少年苦难,心理终究不忿,个性倔强,练功也是狠毒;陆乘风与黄药师认识最早感情最厚,其为人聪明好学,各项技艺进步最快;小徒冯默风最小,很讨黄药师喜爱,无奈他颇为轻狂自负,好耍聪明,实在不得大道。黄药师见他年幼,也不以为意。 那日间,冯蘅悄悄问黄药师道:“大哥,这六个徒弟中,你最喜欢哪个?” 黄药师微微一笑,道:“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黄药师看了看冯蘅,又道:“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那曲灵风曾经数次返回临安找寻小女,终究不得下落,带回昔日书画古玩回到桃花岛,安心学艺。那日他喝醉了酒,逼问少林武僧赵宗印爱女下落,赵宗印终究不知,曲灵风气急败坏,配药将他药哑,那少林武僧赵宗印成了桃花岛的第一个哑仆。黄药师见曲灵风行事也凭个人喜好,颇为毒辣,不怒反喜。 黄药师天赋异禀,最是博学多才,于医药书画、天文地理、占卜星象、音乐律历无不精通,众弟子无不敬服。一年间,黄药师自创出劈空掌、逍遥掌、碧波掌、落英神剑掌等桃花岛独门武功,并悉数传与武眠风等人。黄药师按照诸葛遗阵“八卦图”,重新在岛上布下机关迷阵,又载种花木,偶有江湖无知狂徒前来捣乱,俱遭惨痛教训、人人丧胆。师徒众人在桃花岛过着与世无争,神仙般的开心生活,其乐融融。但有恶徒在江湖作孽,黄药师便放弟子出岛惩奸,忽忽一年,众弟子在江湖上名声越叫越响,那些浪尖上搏命的汉子往往做过亏心之事,遇到东邪黄药师,便如在阎王面前走一遭,逃不得半点便宜。江湖中人俱是谈东邪黄药师色变,谈桃花岛色变。 第九十五章 转眼暑气渐消,天气转凉,海天之间,荡来一艘小船,靠在桃花岛。船上下来两个青年乞丐,站在沙滩上遥遥张望,不敢冒进。那陆乘风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丐帮清衣派长老林慕寒,昔日铁衣教堂主,另外一个也是丐帮弟子姓黎名生。 陆乘风早年入丐帮,时逢旧友,当下十分欣喜,将他们接引到清音洞说话。 黄药师乍见故人林慕寒,甚是高兴,亲自下厨做菜招待。 酒席之上,林慕寒却不动箸,半晌方才探问道:“黄大哥还记得岳诗琪否?” 黄药师一听“岳诗琪”的名字,脸皮微微变色,道:“你提她作甚?”侧目瞄了一眼冯蘅,冯蘅脸上笑容也突然僵住了。 林慕寒知道黄药师心思复杂,对岳诗琪又爱又恨,一时不敢往下说。冯蘅见状,接口道:“两年前岳姐姐和他夫君护送崇胜铠甲去临安,林大哥和黄大哥联手拒敌,在百年道前夺下那件宝贝。” 一提到百年道,陈玄风想起当时为夺宝甲惨死的爷爷和妹妹,心头恨恨,又想到那时祖孙三人武功颇为低微,竟然狂妄脱大,不禁汗颜。 林慕寒沉吟道:“那岳诗琪和蒋振宇夫妇二人失了宝衣,却在庐山之上得到一件更厉害的宝贝。” 黄药师惊“哦”了一声,大声道:“林兄弟有话但请明讲!” 林慕寒咋下舌头,道:“其实真正的崇胜铠甲被黄大哥得到了是不是?” 见黄药师点头默许,林慕寒接着道,“小弟取宝衣本打算献给洪帮主,大哥喜欢拿去也是无妨。听说岳蒋夫妇二人后来到庐山简寂观跟大哥索要过那铠甲是不是?” 黄药师一愣,道:“兄弟怎知?” 林慕寒看看冯蘅,道:“这妹子当日焚毁的不过是假衣,真真骗了天下人。真正的铠甲在简寂观观主参寂身上,黄大哥与他一场赌斗,结果……” “结果逼道为丐,那参寂离开流落江南,如今做了贤弟的属下,是而贤弟得知内情,黄某猜得不错吧!”黄药师哈哈笑道。 林慕寒淡淡道:“不错是不错,简寂观里的一件宝贝却给黄大哥给弄丢了。《九阴真经》,黄大哥可曾见过?” “九阴真经”?黄药师一念一顿道,既而心思飞转,瞬间想起那部《九阴真经》来,哈哈笑道:“简寂观藏书千余,乃前辈高人黄裳所刻,都是道教书籍,光怪陆离,不足珍贵。那夜岳诗琪前来盗取宝衣,打伤阿蘅,诱我出观,其夫蒋振宇趁机入室盗去我随身包裹。须知崇圣铠甲一直穿在阿蘅身上,蒋振宇盗走的物什不过是我随手收拣的两册平常经书而已。我想起来了,那书名正是《九阴真经》,内容殊是费解,因而包在包裹里打算带在身边潜心琢磨。人算不如天算,那岳诗琪夫妻二人机关算尽,最终空忙一场,可笑啊可笑。” 林慕寒打个哈哈,脸色惨然。他身边黎生大声道:“黄岛主知道那《九阴真经》是什么书籍?那黄裳前辈武功如何?” 黄药师被他质问,心头大震,惊道:“黄裳武功高超……莫非那经书载有上乘武学?哎呀,若被那蒋振宇、岳诗琪二人学去,必然害人!” 林慕寒道:“桃花岛威名虽盛,毕竟不经常在江湖走动,如今江湖上出来个‘岳门三煞’为害武林,大哥可曾听说?” 黄药师不禁“呀”了一声,喃喃道:“当初一时不慎失窃,酿成今日之祸。”想到适才还道岳诗琪可笑,不禁又羞又愧。 那黎生凄然道:“那岳门三煞为练邪门武功,以活人做靶,我丐帮弟子死伤惨重!” 黄药师问道:“怎的三煞?还有一人是谁?” 林慕寒道:“黄大哥怎生忘记了?那岳诗琪还有个疯哥哥!” “岳见龙!”黄药师一听,心如刀绞,想起当初钱江弄潮,与岳见龙结为挚交,后来桃花岛上岳见龙被冯哈哈所蛊,练武走火入魔,就此疯疯癫癫。黄药师扭头看看冯蘅和曲灵风,苦笑道:“岳见龙,是他……” 冯蘅、曲灵风均是摇头叹气。昔日桃花岛上,岳见龙走火入魔时候这二人均是在场,不想几年过去,岳见龙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和岳诗琪、蒋振宇共练“九阴真经”,在江湖上闯下“岳门三煞”的恶名来。黄药师想那岳家满门忠烈,实有恩于自己,今日岳门三煞惹来江湖共愤,心下无比悲哀。 黎生道:“仅上月一月,丐帮就有七十一名弟子死于岳门三煞之手,几个月来,太湖大侠程鹏万、原圣剑门弟子小路路不平、江南怪杰朱英、雁荡大侠卫宇尘、栖霞寺方丈荣枯大师、恒山派上下三百余口……” 不等他继续罗列,黄药师打断道:“莫要说了,黄药师与岳家素有渊源,现下虽然破脸,也实不忍心加害。黄某不能帮助林兄弟惩恶锄奸。” 林慕寒一摆手道:“我知黄大哥会这般讲,黄大哥若不出手,不知还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半月前,我与洪帮主、全真教重阳真人七弟子等人联手,跟三个恶贼大干了一场,结果一败涂地……” 第九十六章 陈玄风听了,插口道:“如此说来,那《九阴真经》的功夫岂不是很厉害么?”心中所想,自己有朝一日学得这厉害武功,必可报得大仇。 黄药师猜到他的心思,愠道:“你莫要多嘴!” 陈玄风却是不服,分辩道:“难道比桃花岛的武功还要厉害不成!” 黄药师被他一激喝道:“我不信九阴真经比桃花岛的武功还要厉害,你给我安心学艺!” 陈玄风见师父喝骂自己,赔笑道:“既然师父的武功厉害,应该和这位林长老一道为民除害才对!” 黄药师脸皮发紫,骂了句“没礼数的家伙”,一巴掌把陈玄风扇翻在地。陈玄风也不喊叫,爬起来垂立一边,皱眉不语。 林慕寒视而不见,继续劝道:“岳门三煞的武功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再不阻挠其修炼,局面不可收拾,中原武林必然面临一场劫难。洪帮主深谋远虑,已经派人邀请王重阳真人、西域欧阳锋居士、铁掌帮主俅千仞、还有大小门派的好手襄助,另外大理国君段智兴也是把硬手,不知他能不能赏脸来……” 冯蘅一呆,轻道:“怎的这多厉害角色对付岳姐姐?看来三煞真是不可小觑。” 黄药师不想在弟子面前堕了威风,心中道:“如此说来,我非要会会三煞不可!” 第53章 这句话在口边转转几转,终于没有出口,说道:“蒋振宇爱杀什么人,与我何干!” 黎生听了,一时气恼,叫道:“江湖传言黄药师邪恶古怪,今日一见,还是善恶不分之辈!” 黄药师岂容他数落自己,瞪他一眼,挥起一掌,将黎生抛在空中,重重摔他一交,旋即哈哈笑道:“看你是林兄弟的朋友,饶你不死,快滚吧!” 林慕寒也觉没趣,知道黄药师发起狂来,不好收场,叫道:“中秋之夜,天下英雄于西湖围剿岳门三煞!乞望届时黄岛主助拳脚。”说着搀扶起黎生,向海边而去,想到适才初上桃花岛黄药师亲自下厨招待,临了却下逐客令,心头很是郁闷。 黄药师和故人林慕寒不欢而散,瞅了陈玄风一眼,由自生起闷气来。 冯蘅轻轻走近,道:“堂堂东邪黄药师,怎的跟一个顽徒气得不成样子?实有辱身份。” 黄药师心下略宽,叫来六个弟子,狠狠教训一番才罢。 陈玄风知道师父喜怒无常,由自不服,辩道:“师父以往曾经带领徒弟行走江湖扫除奸佞,今日旧友求上门来却为何逐客?” 冯蘅知他实不忍心对岳见龙、岳诗琪兄妹下杀手,渊源旧事并非一时一刻所能讲清,见黄药师又实不愿提及伤心往事,忙解围道:“桃花岛不独有桃花才叫桃花岛,更要象世外桃源一般远离喧嚣争斗。黄大哥不想趟那混水自有缘由,大家在此躲得清净,修养性情。黄大哥这一片苦心,你们做弟子的怎么就是不明白?” 陈玄风心中报仇急切,恨不得立刻得到《九阴真经》,再去找欧阳峰报仇,虽然知道这冯蘅将来必然是自己师娘,还是一时兴起,全然不顾礼数,诘问冯蘅道:“我等有错,自有师父教导,你怎么这么多话?” 冯蘅被他抢白,一呆,无言以对,急奔入自己芙蓉轩,啼哭起来。 黄药师见陈玄风发浑,痛打了他一顿,罚他思过。陈玄风却是被打怕了,此后谦卑恭谨,再不敢造次。 忽忽过了数日,弟子曲灵风从临安采办物什返回桃花岛,带回个惊天噩耗。原来几日前林慕寒与蒋振宇在临安城里狭路相逢,这二人在江州百年道前就有积怨,堪称死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番恶斗之后,林慕寒竟被蒋振宇活活震死,曝尸街头! 黄药师惊闻林慕寒惨死,伤心欲绝,号哭了一场,想来这世上与自己最好的朋友不过是林慕寒了,不料他也中年横死,就此阴阳阻隔,人鬼殊途!几日前的厮见不仅是最后一面,还极不愉快,心下不禁十分后悔。 黄药师拉住冯蘅的手,道:“前日我对林兄弟说蒋振宇爱杀什么人与我何干,今日他杀害了林兄弟,我却不能不问不管。阿蘅,我要离开桃花岛几天。” “大哥决定要走,阿蘅不加阻拦,万望大哥不要托大,与天下英雄合作才对。”冯蘅知他心意已决,是而叮嘱他小心为是。 黄药师沉吟片刻,忽道:“阿蘅随我一起去吧,诛杀三煞之后,我还有一件事情向天下英雄宣布。” 冯蘅抿嘴一笑,道:“大哥要向天下英雄宣布,黄药师要娶冯蘅为妻是不?” 黄药师一呆,笑了起来,道:“你怎猜到?妹子不愿意么?” 二人相识多年,早生情愫,感情日笃,此刻黄药师提起此事,冯蘅也不觉唐突,却见冯蘅一撸腮边小辫,低头不语。 第九十七章 黄药师见她羞赧,继续道:“我要让天下英雄都来参加黄药师和冯蘅的婚礼,这婚典一定最热闹最盛大,哪个敢不来,我便打断他的狗腿,哈哈哈。” 冯蘅却是不笑,道:“黄大哥想得太早了,倘若群雄制服不了三煞呢?好啦,我们先去临安找洪帮主吧。” 黄药师叫来弟子,喝令他们不得擅自出岛,即命曲灵风驾舟,与冯蘅出了桃花岛,驶奔临安。 此时叫化洪七早已升任帮主,江湖尊称洪七公。黄药师、冯蘅寻见洪七公,免不了一番寒暄叙旧,提到林慕寒惨死,众人俱是表情凝重起来。 洪七公领黄药师到林慕寒灵位前一番拜祭。 黄药师心头怏怏,却听洪七公道:“那日林慕寒与蒋振宇剧斗,我恰在临安,只因贪杯醉酒,误了大事。待那些小叫化把我喊醒再去救人已是来不及了……叫化犹如失去一臂啊!痛心疾首之余,自斩一指,以示警醒。” 黄药师见他果然失去一节小指,心中滋味百转,无论如何,也换不得林慕寒一生了。 林慕寒一生中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事也没干下几桩,一生之中无论在圣剑门、铁衣教还是丐帮,都积极入世、不计前嫌、坦荡无私,堪称真正的的大英雄,终了孜孜敬事,反被事误,这也许是造化弄人吧。那丐帮净衣派原本是铁衣教帮众,如今林慕寒一死,这些旧时铁衣教弟兄再无堪服贴心之人,不好与洪七公明说,想到此处,心头不免怅怅。 连日来,黄药师郁郁寡欢,心中放不下这件事,一直想问问洪七公将来谁接任净衣派长老,统率旧时铁衣教属下,思来想去,自己已把铁衣教交与洪七公多年,实在不便过问,终于没有开口。 几日间,王重阳、周伯通携全真七子,西毒欧阳峰、大理段智兴、铁掌帮主俅千仞、林慕寒师父“剑圣”公孙叹等悉数赶来汇合。新朋旧友,饮酒叙旧,切磋武艺,好不热闹。黄药师重逢王重阳、周伯通、马钰、邱处机、孙不二、欧阳峰、公孙叹等人,无比畅怀,惟独冷落了段智兴和俅千仞。 这日,众豪杰聚室密谋,共商大计,洪七公道:“那日我和林慕寒长老合斗蒋振宇尚且不能取胜,中秋决战我们只有围攻三人,以多敌少,到时候庸手就不要去了。” 王重阳、黄药师、欧阳锋、俅千仞、公孙叹等人堪称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心高气傲,一听洪七公此言,颇为不悦。 段智兴道:“药兄与岳家素有渊源,小弟有一计策,中秋之夜,由药兄上门叫阵,引出三煞,免得误伤忠良无辜。” 段智兴本来一番美意,孰料黄药师嗤之以鼻,道:“中秋之夜,那岳家满门老少俱往西湖岳坟祭奠,段皇爷一个人去岳府叫骂去吧!” 段智兴被他一说,好不尴尬,心道那日间在大理国之时,自己为逞一时之快,削断黄药师落英宝剑,黄药师愤而出门,怎知他心胸颇为狭隘,今日依旧耿耿于怀。黄药师瞟他一眼,哼起小曲来,故意气他。段智兴讥笑道:“东邪黄药师果然名不虚传。” 洪七公怕两人恶语相激,坏了大事,哈哈一乐,道:“老叫化去叫阵,老叫化多派小叫化阻拦岳府里的人,我等合力围杀三煞就是。” 王重阳哈哈笑道:“老道就是不认识那三煞,不然老道去把那三个恶贼引来!” “剑圣”公孙叹将手中“情孽”剑一晃,那剑嗡嗡轻响,直欲破匣飞出,那剑本是林慕寒遗物,公孙叹心头恨恨,道:“待得擒到蒋振宇那贼子,各位务请将贼子交与我,待我亲手毙了他。” 横行川湘的铁掌帮主俅千仞接道:“待俅某用铁砂掌将三个贼子打个半死,再交与老前辈发落!” 群情振奋,轰然叫好。洪七公见群豪斗志昂扬,心头很是高兴,精心安排众人休整,直待中秋到来。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八月十五转眼即至。群雄疏疏落落聚到岳坟,黄药师一早便携冯蘅在西湖边玩赏。风景依旧,黄药师不由想起当初与岳见龙弄潮相识,对岳诗琪颇为倾慕,只缘自己云亭一声吼,军官蒋振宇赶来缉拿,自己跳湖逃脱,劫舟骂帝,所作所为越来越被岳家不容,与岳家关联越来越远,仇恨越炽。 冯蘅见黄药师心不在焉,便道:“我们也到岳坟左近埋伏,事成之后再带阿蘅饱揽西湖美景吧。”黄药师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拉了冯蘅漫步到岳王坟前。 第九十八章 西湖依旧热闹,黄药师却全然入不了眼睛。身边冯蘅忽然轻拍他一下,黄药师顺他眼色望去,岳诗琪、蒋振宇、岳见龙等人俱自转到岳飞坟前。黄药师初遇岳诗琪已是六、七年前的事情,那时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今日见时,她虽已是少妇,却也风姿绰约,十分美艳,她背后还背缚着一个婴儿。那军官蒋振宇面色乌青,一脸唳气,目光气度已不复是百年道前武功低微的蒋振宇。那岳见龙虽也梳洗齐整,却犹是灰头土脸,目光散乱,自从学练伪双手互搏而走火入魔后,终究疯疯癫癫。 黄药师正自分神,耳听“梆梆梆”有人连敲竹棒,几百条毒蛇从草丛中窜出,“嗤嗤”游向墓前岳家老幼,昂首啮人。黄药师心中明白,这是欧阳锋发出的围攻信号。 岳家上下百口人,俱被这突生变故惊得呆了,转眼即被咬伤数人。岳轲慌乱间指挥众人退走,喝令武功最高的岳见龙、岳诗琪、蒋振宇杀蛇。 洪七公见岳家老小离开鄂王坟前,只剩下“岳门三煞”,心下登时一喜,招呼属下黎生,差数百丐帮弟子围在岳坟外围,防止岳轲等人再来。 王重阳见时机成熟,在暗处发一声喊,群雄一拥而上,将三煞围在核心。 三煞定下神来,见来敌个个气宇不凡,显然都是名震一方的高手。 那岳诗琪环顾众人,立时瞧出至少有七人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其中洪七公﹑欧阳锋和裘千仞曾经会过,另有一个高冠道士﹑一个锦袍大汉和一个负剑老翁,观其形貌,猜想便是大名鼎鼎的重阳真人王吉﹑云南段皇爷和剑圣公孙叹,最后一人是个青衫男子,体态依稀有点眼熟,但五官木然,令人望而生怖。 第54章 岳诗琪心道:“今儿个忒也大意,居然让这群狗贼围住了。” 她不知这青衣人便是黄药师,只因黄药师与岳家有旧,是以将昔日恶僧慧才的人皮做了面具,戴在脸上,再行出手。 却听一人骂道:“三个妖人,使阴毒武功残害武林正道,还有脸来拜祭岳爷爷么!”这人怒目戟眉,声若洪钟,正是长春子邱处机。 蒋振宇狞笑道:“原来是你这小道士,大言不惭,你敢站出来吗?” 邱处机是急性子,成了阉人之后,脾气更是火爆霹雳,闻言大步跃众而出,喝道:“我先来领教领教你的催心掌!”他粗中有细,知道三煞的爪上功夫厉害,不敢强撄其锋,是以言明对掌,要以自己的玄门内功在群雄之前一战扬名。 蒋振宇哈哈一笑,身子微晃,一掌已拍到邱处机身前,这招来得极快,邱处机只觉凛然罡风扑面而至,压得他缓不过气来,这才知道对方内力之强,远胜自己,且柔中带正,全不类左道功法,这时后悔已迟,无奈下咬牙双掌击出。 邱处机猛觉后颈一紧,已被人提起衣领,拋了出去。耳中响起师父王重阳的声音:“无知顽徒,总是好勇斗狠!”却是王重阳知道徒弟不及对手,这一招对将下来,非受重伤不可,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他拋送向后,随即大袖飘飘,反掌挥出,迎上蒋振宇的催心掌。 “砰”的一声,双掌相交,王重阳身子一晃,退了小半步,心道:“好家伙,难怪洪叫化也奈何不了他。” 那蒋振宇借对手的掌力,凌空翻回妻子身旁,着地时一个踉跄,也险险摔倒。邱处机落在远处,不敢再说什么,讪讪地站在外围,周伯通回过头来,向他做了个鬼脸,意思是:又惹你师父生气啦! 这时岳诗琪朗声道:“各位都是雄霸一方的大豪杰,今日连群结党,却是所为何来?” 洪七公道:“咱们所为何来,刚才邱道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岳诗琪轻轻一笑:“我夫妻只和林慕寒有仇,把他杀了,自有他的亲友来复仇,关你叫花子什么事了?你等要是一拥而上,我们三个无法抵抗,只有死在祖爷爷坟前而已。你们丐帮﹑全真教﹑铁掌帮自命正道,今日却在武穆爷坟前围攻他老人家的后人,此事说将出去,岂不遭世人唾骂?” 她语音清脆,娓娓道来,群雄莫不动容。王重阳心道:“今日之事,若是被金人得悉,传将开去,说我恃众残杀忠烈之后,教我等日后还怎么率众起事?”和洪七公对望一眼,见他也在缓缓摇头,甚是沮丧,群雄挟勇而来,想不到被这女子几句话,便窘在当地。 忽听一个娇嫩的声音道:“铁衣教是岳爷爷旧部,和岳家便如亲人无异,丐帮豪杰为国为民,算来也是岳爷爷的同路,你们三人日前所杀的丐帮弟子,便有铁衣教的好汉在内,岳家几代忠义,不想出了三个残忍魔头,杀害同道,还有脸提岳爷爷么?我等此来,正是为岳氏一门除害。今日天下英雄,集此者十之六七,瞧在岳爷爷份上,便是任出三人,单打独斗,也可将你们击倒有余。” 岳诗琪循声而望,却不见其人,声音似是来自那青衣怪客身后。 洪七公知道冯蘅机敏百变,在侧解围,忙道:“不错!今日为武林除害,咱们便三场定输赢,我方若输了,任你们走路便是!” 第九十九章 岳诗琪点头道:“王真人怎么说?” 王重阳道:“岳爷爷便是见证。”说罢望了黄药师一眼,暗道:“如此约法三章,那是江湖较技,既能除奸,又不损我等威名,这东邪果然是诸葛再生。”他听出说话的女子便是阿蘅,只道她得黄药师授意,出言定计,心下又是佩服,又是感激。 黄药师见他向自己望来,已明其意,探手到身后,搂住了冯蘅,轻轻道:“阿蘅,谢谢你。”他知道阿蘅之出此言,全是为了自己着想,要知三煞恶贯满盈,今日难逃公道,但他们终是岳家后代,传将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眼下定了三战之约,不落口实,况己方好手如云,决不至输与对手,这些都还罢了,群雄中只须三人出战,让王重阳﹑洪七公等动手,自己当能置身事外,既可全了武林义气,又不负和岳诗琪兄妹相识一场,黄药师越想越是感动:“我的阿蘅自来厌恶江湖争斗,今日居然出谋定策,那当然是全为了我,唉,得妻如此,此生复有何求?”握着阿蘅的小手,猛下决心:“其实只要她开一句口,我便立时杀了岳诗琪兄妹,又有何难?对!待会便由我出手对付岳诗琪,向阿蘅表明心意!却不知我方另两场由谁出战?” “却不知我方由谁出战?”王重阳回顾群雄,也在打着主意:“黄药师和岳家有旧,又想出以三对三的法子,看来是要置身事外了。那蒋振宇由我对付,洪叫化敌那岳疯子,余下一人,却该派谁?欧阳锋﹑段皇爷和裘铁掌身负绝艺,均可出场……只是那岳诗琪是个女流之辈,他三人自负得紧,却又不一定肯出手,不二功夫未纯,上场徒然送死,唉,要是她……要是她也在的话,那有多好?” 思索间岳诗琪果然抱拳道:“小妇人不才,想领教领教贵方女中须眉的神技。” 此言一出,黄药师和洪七公齐骂一声:“妈个巴子!”黄药师原想出手,但对方既言明要以女子对女子,自己出场,岂不是自认和女流之辈争锋?在场女侠之中,阿蘅智计过人,但不谙武技,孙不二虽然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武功却还远不及六位师兄,余子寥寥,更不足道。 洪七公暗道:“妈的,这女人好不奸狡。”眼见王重阳和段皇爷面有难色,欧阳锋微微而笑,非但没有出手之意,还似大为幸灾乐祸。心想:“说不得,就让叫花出手把你摆平了,老子一念锄恶,只要问心无愧,日后便让天下英雄耻笑,却又怎地,老子还少块肉不成?”一整破衫,笑道:“叫化子平生有二爱,一是吃叫化鸡,二是揍女人,来来来,还是让叫化来揍你几棍过过瘾!” 却听有人道:“洪帮主,头功让给我!”群雄眼前一花,已多了个黄衣美女,向众人团团一揖,道:“小妹林朝英,愿打头阵!” 王重阳心中大喜,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喉头哽住,洪七公笑嘻嘻地道:“林姑娘来得合时,有人正等得心焦呢。” 林朝英啐道:“狗嘴长不出象牙,你爱揍女人,待会我还要和你说说这道理!” 洪七公笑道:“啊呀,你和王真人两个﹑嘿,那什么同心,叫花子可不是你们的对手。” 林朝英脸上微红,道:“胡说八道!”有意无意地向王重阳望了一眼。王重阳和她相识已久,对她的心事焉有不知,总觉她是个女中丈夫,与自己意气相投,然一想到要结成夫妻,却不由有点怯然,这时好不容易说道:“你﹑你小心些。” 林朝英神色一黯,转身之际,长剑已到手中,道:“请!”岳诗琪不敢怠慢,自袖下掣出一对精光闪闪的匕首,交错护在胸前,道:“客气了,姐姐便请出招吧。”她是名门之女,这么一摆架势,果是气度雍容,瑰丽无匹。 段皇爷轻轻叹道:“如此丽质,怎知是个辣手罗剎。” 身旁的欧阳锋接口道:“皇爷何不替她求情,带回天南后宫安置,只须废去她的武功,便不怕她发恶了,哈哈,哈哈。” 黄药师闻言哼了一声,阿蘅在他耳边笑道:“怎么,大哥也想替岳姐姐求情么?”黄药师心中微懔,笑道:“她是死是活,不干我事。” 场中兵刃交击之声响起,两个女子已搭上了手,以快打快,霎时交换了十多招。昔年英雄会上,林朝英大显神通,在场诸人多曾目睹,这时见她剑势疾逾迅雷,偏偏身形飘动,说不出的闲适潇洒,武功比之当年,显然又有进境。马钰﹑邱处机等固是叹服,王重阳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亦无不暗感沮丧,想自己苦修多年,满以为独步天下,再无抗手,谁知这女剑客静僻奚径,功夫竟也练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境界。 酣斗中林朝英一声清啸,身子跃在半空,“嗤嗤嗤”急刺七剑。岳诗琪双刃挥舞,挡了六剑,第七剑上招架不及,被削下小半幅衣裙,群雄齐声喝彩。 岳诗琪冷冷一笑,左手匕首上下穿插,化作一团银光,右手匕首却自不可思议的方位削向对手喉头。这一招狠﹑辣﹑奇﹑准,林朝英大惊,左足前点借力,平平向后飞退五尺,但听“嗤”的一声,眼前青丝飘舞,却是被匕首削去了一截头发,实是险到了极处。 第一百章 林朝英定住心神,向王重阳瞧了一眼,见他满脸关切之色,暗道:“不知道他关心的,是胜负之数,还是我的生死?如果我死在这女魔头的手上,不知他会为我伤心欲绝,还是怪我太也没用?”柔肠转结之际,劲风袭来,连忙运剑抵挡。 黄药师和欧阳锋对望一眼,心中都道:“百年道前,岳诗琪的武功还平常得紧,短短时日,却增进到这种地步,这部《九阴真经》,实在是大不简单。” 这时场中形势有变,岳诗琪两柄匕首成了两团雪花,裹住林朝英的长剑,着着进逼,招式又奇又快,辣狠中带着正大厚实之像,神妙已极。但林朝英稳取守势,偶而还得一招,也是极具匠心,两人翻翻滚滚,一个像天界下凡的玉女冰仙,一个像幽冥出世的迅捷修罗,群雄只瞧得眼睛发花,丐帮几个功力较弱的七袋弟子转过了头去,不敢再看。 第55章 阿蘅在黄药师身后探头出来,一双大眼随着两道清影律动,蓦感头昏脑涨,摇摇欲坠。 黄药师觉得有异,忙把她转过身来,搂入怀中,他性情与众不同,视礼教俗节贱逾粪土,也管不得旁人的目光,轻轻道:“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阿蘅把脸埋在他胸口,问道:“她们谁会赢?” 黄药师道:“不知道,眼下还瞧不出来。啊哟!” 阿蘅惊道:“怎么?”便要转身去看。 黄药师怕她旧伤复发,把她轻轻按住,道:“没什么,刚才岳诗琪出了一记怪招,还好给林朝英避过去了,嘿嘿,避得当真妙,当真妙。啊,好!好一招‘鸿飞仓冥’!唉,可惜!” 阿蘅这一次并不再问,猜想是林朝英使一招什么“鸿飞沧冥”,十分厉害,却又被对手破去了。旁人紧张万分,她心中却是甜滋滋的:“大哥给林姐姐捧场,对岳姐姐显是全然没有情意了。” 她自和黄药师在一起,虽然幸福喜乐,却隐隐害怕终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会忽然过完,黄药师终于舍下自己,投向岳诗琪,是以常常感到莫名的惶恐。直至此时此刻,当世最强的两位女高手作殊死之博,她旁观黄药师的自然流露,方才确知爱郎实是全心向着自己,对岳诗琪再无留恋。 猛听得一声婴儿啼哭,接着群雄哗然,兵刃交击之声却戛然而止,冯蘅再也忍耐不住,转过头来,赫见场中三人对面而立,岳诗琪肩头衣衫破裂,脸色苍白,似是吃了亏,十步外的林朝英,也是花容失色,长剑插于土中,手中抱着一个襁褓,却是原先缚在岳诗琪身后的那个婴儿。王重阳铁青了脸,站在两人之间。 原来林朝英和岳诗琪激斗多时,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林朝英内力悠长深厚,岳诗琪初习真经,学的仅是几门厉害的外门功夫,百招之外,却渐觉真气散乱,着急浮燥之下,肩头露出破绽。林朝英抓紧时机,长剑掠处,剑气已把对方肩头的衣衫绞碎,要待透体而入,却不防劲风扑至,似有一物向自己掷来,忙运左掌全力推出,猛听得一阵哭声自那物传出,投来的赫然是岳诗琪背着的襁褓,林朝英心中大惊:“这一掌推将出去,岂不是把婴儿给打死了?”她反应极快,一剎那中硬生生收回掌力,拋下长剑,双手把襁褓接入怀中,只觉巨力击体,气血翻涌,却是岳诗琪掷婴之际,注入了内力,以婴儿为媒,间袭敌人。 林朝英骂得一声:“好毒的女人。”寒气已自头顶汹涌而来,她身受内伤,先机尽失,暗叫:“王喆,王喆,我要死了!” 风声响起,一人已护在身前,“叮叮”两声,把匕首挡了回去。正是王重阳及时相救。 岳诗琪耗力甚多,与对方长剑相触,手臂酸麻,双刃险些脱手,厉声道:“臭道士,以二敌一么?” 王重阳大袖一拂,道:“大家瞧得清楚,适才你已输了一招,若非掷婴使诈,早就败在林女侠剑下了。”群雄虽也看见岳诗琪背着襁褓,只因那孩子不作一声,是以都没多加注意,如段皇爷之流,见她生得俏丽华贵,实难相信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这时见她为了打败对手,竟连孩子也要牺牲,这才勃然而怒,纷纷道:“不错!林女侠手下留情,你别不知好歹!”“兀那妖妇,恁地歹毒,亲生孩子也是掷得的么?”“林女侠武功高强,先取一场。” 王重阳转身对林朝英道:“林女侠好武功,贫道佩服。” 林朝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开口道:“这场比斗,是我输了。”此言一出,众人包括岳门三煞,无不愕然。 王重阳惊道:“朝英,这……这却是为何?” 林朝英淡淡地道:“生死争斗,原是无所不用其极,岳姐姐武功高强,智计更是远胜于我,小妹输得心服口服,这可愧对天下英雄了,告辞。”说罢走到黎生面前,把婴儿递了给他,轻轻道:“这必定不是岳诗琪的孩子,请小兄弟好好照顾,不用还给他们了。” 黎生呆呆接过,要待说话,林朝英身形早在数丈之外。那孩子受了重创,却哇哇大哭了起来。原来这幼女的确不是岳诗琪、蒋振宇所生,乃是曲灵风的女儿曲莹。其时岳诗琪、蒋振宇苦练邪魔武功,已导致不育。 第一百零一章 雷峰寺僧慧才与岳家交好,知道这个细情,便趁血洗曲家之机,串通岳诗琪抢去一个婴儿抚养。曲灵风那日不敌,全家遇害,刽子手实是慧才和岳诗琪二人。这段隐秘却是无人知晓,三年后,曲灵风被逐出桃花岛,返回临安沽酒为业,偶遇丐帮黎生,才认出这寄养的女孩是自己骨肉,父女团圆。无奈曲莹幼时受创,年纪渐长,智力却始终低下,是为后来的傻姑。 林朝英刚才奋勇争先,这时明明得胜,反而自认败绩,在场不乏见识高明之士,黄药师更是聪明绝顶,却也思之不解其故,冯蘅忽然叹了口气,轻轻道:“我知道林姐姐为什么会这样。”黄药师道:“为什么?” 阿蘅叹道:“那位王真人由始至终,着意的就是比武胜负,却没有一句话是慰问林姐姐的。” 黄药师道:“难道林朝英便是为了这个,故意认输,想要气死王重阳么?”阿蘅道:“为什么不能?”黄药师摇头道:“这位大姐武功高强,却是如此不明事理,王重阳遇上了她,也算是倒霉,哈哈。”言下甚是幸灾乐祸。 这时王重阳眼睁睁瞧着林朝英远去,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何滋味,但听一声怪吼响起:“来第二场!来第二场!谁敢和我打架?” 目下已输了一场,而三煞武功之高,更是大出群雄之料。洪七公知道这岳见龙虽然神智昏乱,其实本身的武艺已经颇为不弱,习得真经之后,当不在乃妹之下,自己并无胜他的把握,但王重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宜出手,余人至多和自己在伯仲之间,看来这一场还是要由他这个发起人来对付了。 刚想出声应战,却听长笑声中,一人大步越众而出,向洪七公道:“洪贤弟,这人是我的。” 洪七公微愕,道:“裘兄,你……”此人正是裘千仞,他自执铁掌帮门户以来,声势着着不小,据说他单人双掌,打得衡山派诸武师死伤枕藉。又头顶铜缸,飞渡淮水,折服了淮阴的神鳌会,种种事迹,当真是神乎其神,洪七公与他相交不深,向来当是夸大之辞,这时见他自告奋勇,不由有些犹豫。 裘千仞微微一笑,走到林子旁边,拾起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石,放在手中轻轻搓动,只见那青石化成粒粒粉末,悉悉然落在地上。这手功夫一露,众人群相变色,几个铁掌帮帮众大声喝起采来。洪七公骇极而笑:“小弟静观裘兄降魔。” 裘千仞好整以暇地踱到场中,笑道:“岳老弟,我有一句话,先要对你说清楚!” 岳见龙神智不清,道:“你是谁?你是谁?啊,对了,你是奸臣秦桧,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蒋振宇插口道:“这位裘帮主,人称铁掌水上飘,掌上功夫和轻身功夫都什么了得,三哥小心些。” 岳见龙闻言,“蹬蹬蹬”连退三步。裘千仞哈哈大笑,得意地道:“老弟,所谓拳脚无眼,你与我动起手来,死伤难免,你虽然作恶多端,但总是忠良之后,不如这就投降了吧,咱们瞧在你祖宗分上,饶你一命,也未可知。” 岳见龙双目圆睁,忽然指着裘千仞怪声道:“我知道了,你是金兀朮,你以为你换件破衣服,我就不认得你了吗?我是岳家的子孙,咱们岳家个个是大英雄,大豪杰,咱们的武功天下第一,你们这些人,都只配给咱们提尿壶!” 阿蘅听得有趣,忍俊不住,“嗤”地笑了出来。 裘千仞却勃然大怒,也不搭话,双掌平推,“砰砰”两声,击在岳见龙胸口,身子晃处,又退在原处。 岳诗琪怒道:“不要脸的贼子,便是如此偷袭么?”一把抱住兄长,急道:“三哥,你觉得怎样?”语音甚是惶急。 众人也料不到裘千仞如此容易得手,想他掌力雄浑,这一下非把岳见龙打得筋断骨折不可。黄药师想起和岳见一起龙弄潮祭坟,不禁暗自叹息。 忽听大声怪笑,传自岳见龙之口:“哈哈哈,嘿嘿嘿”声如鬼哭,群雄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几个功力较浅的,已自坐倒在地。黄药师握着阿蘅的手,内力源源不绝地输将过去,心下好生诧异:“这厮中了裘矮子两掌,怎地还有这般霸道的内功?” 幸好岳见龙不多时便即收住笑声,对岳诗琪道:“我没事,金兀朮哪能奈何得了我?他给我搔痒呢,妈,你别担心,孩儿是岳家的子孙,怎么能输给别人?”却是把妹子当成是母亲了。众人又是好笑,又是骇异,岳诗琪神色黯然,道:“没事就好,快把他杀了!” 岳见龙道:“这个自然。”说着踏上两步,全身骨胳“格格格”,如炒豆般响将起来。 裘千仞道:“且慢!” 岳见龙嘻嘻笑道:“你打了我两掌,我也要打回来,有仇不报,不是岳家的子孙!” 裘千仞忽然弯腰捂腹:“啊也,不好,昨天湖蟹吃多了,这个时候来闹肚子!” 第一百零二章 王重阳和洪七公齐道:“裘兄怎么了?”心想内力高强之士,怎么会拉肚子,多半又是在伺机偷袭,只是以他如此武功,何以还要行此等卑鄙手段? 岳见龙心神错乱,反应却仍是极快,退了两步,道:“金兀朮,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第56章 裘千仞道:“你,你等着,待我去方便回来,才收拾你。”说着便要往树丛中钻。 岳诗琪怒道:“武穆爷的禁冢,岂能容你污辱?” 裘千仞道:“好好好!我走远些,去湖边拉,你们跟我来!”说罢当先向西湖方向跑去,几个铁掌帮帮众跟在后面,轻功倒也不弱。 王重阳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铁掌高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黄药师心道:“想是这矮子的武功中尚有极大破绽,因此假托便急,其实是打坐运气去了。”谁知过了盏茶时分,仍不见几人的影踪。 周伯通和邱处机齐道:“瞧瞧去!”两人说去就去,过不多时,并肩奔了回来,周伯通哈哈大笑:“这矮子想是掉湖里去啦,我绕了个大圈,到处不见他!”王重阳等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裘千仞借便急为辞,竟已溜走了。 洪七公心中气馁,眼下明明连败两场,焉能就此认输?打个哈哈对岳见龙道:“来来来,我和你打一架!” 岳诗琪道:“亏你是堂堂丐帮之主,全不讲口齿,欺负我三哥吗?双方出阵人选既定,岂有临时替换之理,第二场是家兄对铁掌帮主裘千仞,裘大高手临阵逃走,胜负已定。” 洪七公登时语塞,但想连输两场,今日便算是栽了,当下不理岳诗琪,对岳见龙道:“小子,你敢跟我较量吗?”想诱他胡里胡涂地交上手再说。 谁知岳见龙摇头道:“你算什么?你又不是金兀朮,你只不过是哈迷赤,不配和我交手!” 蒋振宇哈哈大笑,道:“现下三场两胜,各位都是成名的豪杰,一言九鼎,不会说话当放屁吧?” 洪七公道:“呸,你他妈才说话当放屁!” 王重阳长叹一声,道:“你们这便去吧,日后若再作恶,全真教和丐帮绝不和你等干休!” 蒋振宇冷道:“客气,日后免不了要上终南山来讨教真人高招!”说罢方要举步,只见一道剑光从人群中发出,直指自己。他旋身错开半步,十指箕张,抓向剑刃,敌剑翻腾挥掠,刺﹑削﹑推﹑扯,的是精妙。蒋振宇毫不畏惧,运起九阴白骨爪,和长剑相交,竟发出“叮叮”之声,如此硬功,群雄只瞧得汗毛直竖。 王重阳叫道:“公孙前辈!今日暂住,林世兄的仇咱们且图后报!” 公孙叹心伤爱徒之死,见三个仇人竟要从容逸去,再也忍耐不住,出手攻向蒋振宇。他剑法精绝,竟然偷袭不中,对方外门功夫实在太也霸道,竟尔不惧刀剑,自己实难取胜,耳听得王重阳的叫唤,心道:“我一人之力,实不是三个妖人的对手,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蓦地里剑光暴涨,人却向后退去。 蒋振宇狞笑一声:“走得那么容易?”两指疾伸,自剑光中夹住了长剑,公孙叹大惊,出力回夺,不防蒋振宇右手暴长,五指已插入他的顶心! 群雄大躁,几个长老平日和公孙叹颇为交好,连声呼啸,向三煞扑去。蒋振宇哈哈大笑,双爪倏伸倏缩,数招间已抓破了四人的喉头。洪七公一声悲啸,趁乱扑上前去,抱住这位绝代剑圣,见他奄奄一息,眼看不活了,眼泪汩汩而下。 岳诗琪展动身法,欺到黎生面前,叫道:“把孩子还来!”掌影重重,罩住了他上身几处要害。 一旁的刘处玄和孙不二见黎生势危,双剑齐出,刺到敌人背后。岳诗琪猛地转身,抓住了双剑,“格格”两声,双刃齐折,飞起一脚,将孙不二踢倒,左掌却拍向刘处玄门面。刘处玄举掌接过,抵敌不住,往后跌退,口中鲜血狂喷。 岳诗琪被激起凶性,一声厉啸,向孙不二头顶抓落!猛听得破空之声呜呜而来,一枚小石子击在掌缘,整条手膀为之酸麻,她心中一震,见不远处有对男女相偎而立,男的便是那青衫怪人,女的娇小美丽,却是冯蘅。岳诗琪恍然大悟,厉声道:“黄药师,又是你!” 便这么一缓,马钰和邱处机四掌齐出,攻到面前,郝大通和王处一的双剑从背后攻到,周伯通却抱起孙不二,远远跑了开去。 全真七子个个修为不凡,四人联手,威力便非同小可。岳诗琪凝神接得数招,丐帮的传功长老和掌棒龙头也已攻到。只听蒋振宇叫道:“今日先退,孩子由他去了!” 岳诗琪哼了一声,避过掌棒龙头的铁棒,反手一爪,五指插入传功长老的胸口。马钰等大骇,纷纷退却。岳诗琪冲出重围,叫道:“三哥!回家啦!” 岳见龙已打死了好几个正道豪杰,这时正与段皇爷激斗,闻言连使两下杀手,把强敌逼退,呼啸声中,直冲出来,竟然无人敢撄其锐。 第一百零三章 蒋振宇和王重阳对了一掌,也借力掠出圈子,快得如鬼似魅,长笑道:“今日之会,意犹未尽,三月之后的初一,我等在西岳华山绝顶相候,请众位英雄前往相聚!”说到个“聚”字,三人已在半里之外。 群雄要待追击,隐隐听得马蹄声沿湖而至,王重阳道:“一定是岳老将军引着官兵来了,大伙儿退。” 众人扶伤抬尸,回到落脚处,点算之下,除了公孙叹和传功长老之外,尚有二十三位豪杰死于敌手,伤者亦众。此战蓄势而发,居然铩羽而归,洪七公﹑邱处机等都觉悻悻,有的大骂三煞狠辣,有的怒责裘千仞虚有其名,更有的埋怨林朝英莫名其妙,无端认输。 懊丧间却有一名铁掌帮堂主求见,呈上帮主的书信一封。 洪七公拆来一看,道:“古怪!”把信递予王重阳。 王重阳读毕,也是脸现讶色,问那堂主道:“你们帮主现在何处?” 那堂主道:“裘帮主正在本帮湖北总舵,铁掌峰下闭关,不能和众位英雄会诛奸邪,深为可惜。” 王重阳把信读给众人听了,邱处机冷笑道:“明明是个虚有其名的骗子,临阵逃脱,这会又来耍这等花样,当我们都是傻瓜么?” 那堂主大怒:“你这厮是谁?敢辱骂本帮帮主?” 王重阳把方才之事说了出来,那堂主摇头道:“绝无可能,帮主的行在,敝帮三千帮众,还有大理天龙寺的渡变大师,都可以作证,那人定是个冒牌货。可惜小人在路上遇到了些阻滞,迟来一步,不然当可揭破那厮的假面具,以免敝帮帮主的清名,让无知之徒垢病。”说罢狠狠瞪着邱处机。 群雄中有和裘千仞交好的,都觉岳坟出现的那人,相貌极为神似,言行却颇为不合,果然极有可能是冒牌的假货。王重阳叹道:“如此说来,裘帮主确是仍在总舵了,唉,那厮冒名顶替,平日倒也罢了,现下却是误了大事。” 欧阳锋笑道:“这次我等人多势众,仍奈何不了区区三人,又出了这等怪事,王教主﹑洪叫化,你们俩调度无方,可说是无能之极。” 王重阳苦笑摇头,洪七公反唇相讥:“放屁,你这臭蛤蟆幸灾乐祸,方才动手,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欧阳锋也不着恼,笑道:“小弟虽然不肖,却也不愿效那帮会污合,恃众围攻,药兄,你说对不对?” 段皇爷道:“现下不是拌嘴的时候,三月之后的华山之会,却当如何?”群雄想起三煞行事辣手,武功高绝,均是默不作声,都想:“上得山去,只怕脑袋上要多五个窟窿。” 蓦地里黄药师哈哈大笑,起身道:“黄某告辞,王教主﹑七兄﹑锋兄,咱们后会有期!”携了阿蘅,飘然而去。 如此,欧阳锋﹑段皇爷和群雄纷纷告辞,却都不提华山之会。 王重阳替刘处玄疗毕伤势,率师弟和诸弟子回归终南山。 三月之期转眼即过,这日离约期已近,王重阳自后山洞中出关,周伯通和七弟子相候已久,都要随他前去赴约。王重阳笑道:“三煞武功极高,这段日子里,必定更有精进,华山之会凶险非常。说不定只有为师一人赴约,也不是什么奇事。” 周伯通道:“那师哥不如也别去了。” 邱处机道:“为民除害,我们不去,还有谁去?” 王重阳点头道:“处机此言不错,吾辈立世,自当以锄恶为先,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为师这一去,若三月不归,便由马钰执掌教门,伯通须好生辅助。”顿了顿又道:“处端﹑处玄﹑大通﹑不二功力未到,那是不用说了。马钰将来要接我衣钵,绝不能涉险。伯通﹑处机,你们俩武功虽强,但一个行事颠三倒四;一个是火神爷爷托生,也不必去给我丢脸了,还是处一随我走一遭吧。”王处一大喜,余人不敢再说,谨送二人下山。 师徒二人晓行夜宿,这天晚上来到西岳脚下。两人乘着月色,漏夜登山。第二日天明,便是会期正日。 华山奇拔雄险,冠于五岳。两人过得青坷坪,已走了近半路程,停在回心石旁稍息,夜色下但见前方险道危崖峭壁﹑突兀凌空,更无其它行人。王处一暗道:“当日围剿三魔的群豪,毕竟没有一个敢来。莫非群豪来到这回心石便转头下山了不成?”心下甚是自豪,但想到三煞武功厉害,他师徒二人未必对付得了,却又不由惴惴。 随后攀上北高峰,转而向南,过擦耳崖,上天梯,来到了至险的苍龙岭下。王重阳回首对王处一道:“相传昔年韩愈到此,见险象委实难渡,进退不得,自感绝无生路,乃放声痛哭,投遗书于涧下,一代儒豪,却也有此尴尬之时。”王处一见前方道路狭窄不过三尺,延绵数里,两侧立陡石崖,又是上坡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结果,心道:“这天崖之险,倒是不难飞渡,上山后对着那三个魔头,却才是真的凶险万分了。” 第57章 第一百零四章 王重阳又道:“后来华阴县令得知,终于及时把韩愈救了下来,可见生死原只一线,生中有死,死中有生,你懂吗?”王处一见他意态闲适,在天地险绝之间挥洒指点,尤似平野闲游,来日的恶战,更是绝不放在心上,大袖随风飘舞,宛似神人。不禁又是惭愧,又是佩服:“师父他老人家的武功不说,单是这份气度,我便穷极一生也学不到三分。” 两人展开轻功,续向前行,经五云峰,过单人桥,便到达了绝顶通天关。王重阳负手拾级而上,忽地闻到阵阵肉香酒香随风送来,但见路边一块突出的大石上,一人席地而坐,面前火堆烈焰雄雄,一头獐子已烤得金黄滴油。那人见了王重阳,也不起身,举着酒葫芦,笑道:“王真人,来得早啊!” 王重阳拍手道:“好个洪叫化,什么时候到的?”说着来到洪七公对面盘膝坐下,王处一侍立在侧。 洪七公提起一只獐腿大嚼起来,答答有声,含糊不清地道:“这是华山独有的泥獐,肉香质嫩,嫩中带甜,不可不试,请,请。” 王重阳双目精光暴视,盯着洪七公许久,欣然笑道:“这三个月来,七兄的武功又有突破,可喜可贺。” 洪七公笑道:“不练不成啊,难道不怕那三个家伙抓破叫化子的脑袋么?” 王重阳道:“七兄大可不来,以丐帮之声势,三个魔头只怕不敢轻易启衅。” 洪七公抹抹嘴,道:“你王真人为什么来,叫化子也为什么来。”两人相视大笑,知心相惺,溢于言表。 王重阳道:“贫道就知道,倘天下间人人退缩,却必然还有一人,慷慨向前,不畏凶险,那人便是你洪叫化!” 洪七公道:“走在最前头的,是你王真人,叫化子可从不敢自诩英雄。咦,又有人来了。” 王重阳点头道:“不出所料,他们也来了。” 王处一向来处探望,见空山寂寂,夜雾渐聚于天地之间,哪里有半个人影?他心中奇怪,猛见弯角处两道人影转出,并肩向山顶上驰来,剎那之间,已到近前。左边那人忽然“咯”地一声,挥起双掌向右边的人推去。洪七公骂道:“臭蛤蟆,死性不改!” 右边那人不慌不忙,伸指在地下一点,借力凌空跃起,轻巧避开,落在洪、王跟前。这人锦袍华服,盼顾之间凛然生威,正是南帝段皇爷。 左边那人一击不中,飞身跟进,与段皇爷同时来到,此人白衣长身,却是西毒欧阳锋。欧阳锋锵然笑道:“若非皇爷的一阳指功力大纯,方才小弟有七成把握能把你推下山去。” 段皇爷苦笑道:“人称欧阳锋毒如蝮蛇,今日小弟算是领略到了。王真人,洪兄,你们好!” 洪七公笑道:“段皇爷不在后宫享福,却巴巴的跑到这里来活受罪。” 段皇爷眼中厉芒一闪,淡然道:“我若不来,岂不让诸兄和三魔小觑了,这个人小弟丢不起。” 洪七公转向欧阳锋道:“老毒物,想不到你也来了。不过你武功太弱,等会动手,还是躲在王真人背后吧。” 王重阳摇手道:“七兄说笑了,贫道可不想死在锋兄的蛤蟆功之下。” 四人哈哈大笑,欢呼畅饮。 时光骤过,转眼已至黎明,天色渐亮,雾气却浓重起来。 洪七公不时向来路探看,欧阳锋笑道:“三煞未至,七兄已如此紧张,待会动手,倒不妨躲在小弟背后,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洪七公笑骂道:“放你的屁,我又不是在看三煞。妈的,这小子怎么还不来?” 王重阳叹了口气,道:“他和岳家有旧,怕是不会来了。” 洪七公摇头道:“以他的性子,非来不可。” 欧阳锋拍拍洪七公肩头,道:“这一次我信叫花子的。” 段皇爷忽道:“看,那是什么?” 众人向山下望去,见浓雾中一个高大得出奇的身影缓缓接近。 洪七公骇然道:“妈的,见鬼了,凡人哪有这般身高,莫不是山精树魈?” 众人正在惊疑,那人影说话道:“大哥,叫化子骂我是妖怪呢!”声音娇嫩清爽,王处一本来颇有倦意,闻言不觉精神一振。另一个男声答道:“这人不积口德,你别理他。”却也是发自那个古怪的人影。说话间那影子一晃,已冲出浓雾,来到众人眼前。 洪七公大笑道:“好你个黄老邪,重色轻友,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王处一看得清楚,这高大人影哪里是什么妖怪,原来是一个男子,肩头上坐着一个女子,自然比常人高出成倍了。那男子青衫飘动,从容潇洒,乃是东邪黄药师;女子凤目衬着黛眉,瓜子脸上朱唇雪齿isuu書网,出落得有如不食烟火的姑射仙子,自然是冯蘅了。 第一百零五章 阿蘅不会武功,是以坐在黄药师肩头上山,一路上和爱郎指点游玩,好不快活。这时见洪七公等笑嘻嘻地瞧着自己,顿觉不好意思,急忙跳下地来。 欧阳锋举手道:“药兄好!蘅姑娘好!”黄药师大马金刀地坐在欧阳锋和王重阳之间,叫道:“好啊,四位在此享福来着!”段皇爷道:“少了贤伉俪,未免美中不足。”黄药师接过洪七公递来的酒葫芦,大大地喝了一口,环顾四野,叹道:“世间奇山,莫过华山矣。” 王重阳哈哈一乐道:“贫道在辽东铁刹山学道之时,曾到辽东凤凰山一游。其山险夷远,是而人迹罕至,传说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丽时候,在此山见过凤凰。”黄药师不禁好奇,转念一想,道:“无名小山,料来不能与华山比拟。” 王重阳笑道:“凤凰山与华山奇险相似,如老牛背上的岭脊,光滑难行,却不着一个台级,倘逢冬日结冰积雪,它便成了绝路。其奇险之情景,绝不亚于华山的苍龙岭。再如天下绝的栈道,开凿在上凸下凹的悬崖腰上,且相下倾斜,倘无铁栏杆保护,即使不结冰积雪,也成了绝路,其奇险之情景,也绝不亚于华山的长空栈道。凤凰山的山路,常似断实续,这种绝处逢生之妙,却是华山所无。” 南帝段智兴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林一脉,也是如此,朗朗乾坤下,武功登峰造极之人岂止我五人?” 阿蘅小嘴一撇,道:“亏你们几个还有心思说山道水,有这精神,不如想想待会如何对付三煞好了!” 王重阳笑道:“蘅姑娘聪明才智,必然是想到了绝妙的好计,何不说来听听?” 阿蘅被他目光扫过,生出什么也不能隐瞒的感觉,心中暗懔:“这道士大不简单,只怕比黄大哥还要厉害。”嘴上笑道:“我一路上山之时,确实想了几个笨办法。你们五人合力,倒也使得。”说着叽叽呱呱,一一说了出来。 王重阳等起初微笑,听到后来,个个神色凝重,脸上露出又是惊诧,又是佩服的表情,洪七公一拍大腿,叹道:“任何一计使将出来,那三煞都必死无疑,蘅姑娘要是学会了武艺,咱们都不用出来混啦!” 阿蘅低下头,甚是喜慰,等着五人决定,究竟用哪一条计。不料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声。好半晌,王重阳自怀中掏出五个锦囊,又在身边拣了五块大小相似的石片,取三片递给段皇爷,道:“有劳。” 段皇爷接将过来,运起指力,在其中三片石上分别写下“岳见龙”﹑“岳诗琪”﹑“蒋振宇”三个名字,还予王重阳。 王重阳把五片石子装入五个锦囊,交给王处一,道:“放在背后,洗乱了。”王处一依言为之,把五个锦囊并排放在地上。 王重阳道:“请选。”饶是冯蘅聪明绝顶,也不知这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洪七公抢先抓了一个锦囊,接着黄药师﹑欧阳锋﹑段皇爷都挑了一个,拆来便看。 洪七公一声欢呼,把石片亮出,上面赫是“蒋振宇”三字。欧阳锋和段皇爷的石片,却是空的,两人神色甚是悻然。欧阳锋连连道:“运气不好,运气不好。”黄药师慢慢抽出石片,先是一个“岳”字,以下是左点右土,正是“诗”字的上部,他取出石来,掷于地上,大笑道:“好,岳诗琪是我的!” 王重阳也不去动最后一个锦囊,笑道:“如此那岳见龙便留给贫道吧。” 冯蘅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五人是乩龟,看由谁出战来着,全没有用自己计谋之意。她急道:“喂喂,难道你们要单打独斗?” 洪七公道:“自然是的,难道以多胜少么?那我不如不来。” 阿蘅险些昏去,跺脚道:“连公孙老前辈都死在三煞手里,这三个月下来,他们又不知从九阴真经学到了多少奇妙武功,你们这不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么?” 欧阳锋瞪眼道:“公孙叹是公孙叹,我们是我们,怎能相提并论,三煞苦练武功,咱们可也没闲着。你要是怕你的黄大哥有危险,不如让他把对手让给我好了。” 阿蘅转头道:“黄大哥……” 黄药师柔声道:“阿蘅,你放心,岳诗琪伤不了我。此间的事一了,我便与你回桃花岛,再也不管别的事了。” 阿蘅尚未答话,山下传来一声尖啸,接着有一声如同狮吼的怪叫,随风传来,震得火堆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此时天已大亮,晨光照在五人身上,王重阳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同时起身,黄药师把阿蘅拉到身后,洪七公扭着脖子,笑道:“终于来了。” 说话间啸声越来越近,三道人影从转角处现身,转瞬驰至,正是恶名昭彰的岳门三煞。 第58章 岳诗琪穿一件粉绿的袍子,珠光盈盈,比之当日更为艳丽,满脸罡气,魔功显然又有进境。她见昔日岳坟群雄,敢来华山赴约的只有寥寥数人,嘴角泛起轻蔑的笑意,冷冷地道:“天下英雄,原来便只有这区区五位。” 第一百零六章 黄药师朗声道:“蒋夫人,你多行不义,如今悔悟也已不及了。” 岳诗琪俏眼中尽是怨毒之色,狠狠地盯着他,寒声道:“姓黄的,今日不学缩头乌龟,不带假面具了么?” 阿蘅在黄药师身后探出小脸,道:“你才是缩头乌龟。” 岳诗琪笑道:“小妹子,待会我当着你面,把你黄大哥的五脏六腑一件件挖将出来,你说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冯蘅大怒,道:“你胡说!” 黄药师哈哈一笑,踏上三步,道:“蒋夫人,小弟这就领教领教你开膛剖腹的本事。” 王重阳和洪七公一左一右,来到岳见龙、蒋振宇身旁。洪七公道:“蒋振宇,叫化子今日为公孙老前辈和林兄弟报却深仇!” 岳诗琪、蒋振宇夫妇这时见洪七公等人意欲单挑,互望了几眼。蒋振宇道:“叫化子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洪七公哈哈笑道:“谁怨谁,现下还说不上来呢!请吧!” 王重阳向岳见龙打个揖首:“岳世兄,请!” 岳见龙眨了眨眼睛,叫道:“啊,你是金兀朮,爷爷打死你!”人随声起,双拳一上一下,直捣而至。大抵凡他岳家大少爷瞧不顺眼的,名字都叫做金兀朮,但这两拳阴阳相辅,还真是不易抵挡。王重阳单足斜退,左掌相引,把敌人的刚劲卸在一旁,右手手腕使个浑圆诀,迎上敌人阴柔的左拳,相触之前的一剎,二指忽地突出成锥,“波”的一声,岳见龙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 欧阳锋和段皇爷齐齐动容,喝道:“好!” 王重阳长笑道:“岳门三煞,不外如此!”展开三花聚顶掌法,狂风般向对手卷去。 这边洪七公﹑黄药师也分别和蒋振宇夫妇动上了手。岳诗琪仍是使一对匕首,翻舞钻刺,招式绝险更甚于岳坟之时,黄药师身形闪动,在两道寒光中穿插,连避七招,第八招上伸指弹出,“叮叮”两声,正中双刃,岳诗琪只觉手膀酸软,急忙退了一步。黄药师道:“让你七招,断过昔日之义,再来要小心了!”岳诗琪更不答话,咬牙攻上,黄药师使出落英神剑掌,数虚一实,凝神拆招。 晨光映照之下,当世六位顶尖高手,各逞绝技,六道人影如风般飞掠。 冯蘅只注视黄药师和岳诗琪,但见他二人以快打快,使的均是杀手招数,稍有不慎,便是落败身死的结局,只看得她一颗心快跳到了喉头。忽地拉住段皇爷的手,问道:“你﹑你说,黄大哥能胜么?” 段皇爷皱眉道:“奇怪,奇怪!”阿蘅吃了一惊,道:“什么奇怪?” 段皇爷心不在焉地答道:“好象你黄大哥并未出尽全力,换了是我,刚才那婆娘双刃扫击,我便伸指弹她手腕,底下二九一十八脚,飞取她下盘,让她缓不过气来,如此早已夺下了她的兵刃了。嗯,药兄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原也难怪……” 阿蘅心中一凉,暗道:“莫非大哥始终没对岳姐姐忘情?”却听一旁的欧阳锋道:“药兄是在提防她的九阴白骨爪,方才似你这样,那婆娘只须撒手舍剑,使白骨爪中的绝招,两条腿就危险了。”段皇爷一拍脑门:“不错,不错,好险,好险。”欧阳锋道:“皇爷这叫事不关己,若真是皇爷下场,那是性命悠关的事,皇爷只怕便错不了。”段皇爷微笑不语。 阿蘅只觉一头雾水,弄不清黄药师留上一手,究竟是因为余情未了,还是提防阴毒爪功。她的聪明才智,原不在五位绝顶高手之下,只是情丝难理,关心则乱,黄药师的身影在场中急闪,她一颗芳心,便也似随之律动,为之忐忑不安。 六人翻翻滚滚地酣斗近千招,三煞渐渐焦躁起来。三人在这段时日中,又从九阴真经里学得了不少厉害的速成功夫,配上岳家的正宗内功,武功之强,和数月前又已不同,自忖除非那位撰写真经的黄裳复生,否则古今往来,再也没有抗手。谁知和王重阳等激斗多时,竟占不了半点便宜,稍有不虞,还得输在对方手中。眼见欧阳锋﹑段皇爷和王处一觑伺在侧,玉阳子王处一倒还罢了,西毒南帝却不容忽视,倘若加入战团,自己三人多半要血染绝顶。 蒋振宇厉喝一声,凌空跃起,手爪“格格”作响,居高临下,向对手头顶抓到。洪七公举打狗棒封挡,“啪”的一声,蒋振宇手爪击在棒缘,轻轻一按,身子又再跃起,仍是那招九阴白骨爪,向对手狠狠抓来。洪七公挥棒再挡,蒋振宇依样画葫芦,借力跃上,一次比一次跃得高,落下时爪风凌厉,也是一次比一次猛烈,洪七公仰着身子挡了四爪,第五次蒋振宇双爪齐出,十指森森,挟着凛冽寒风,其势已达顶点。旁观的西毒南帝,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却听洪七公纵声长啸,打狗棒化作绿影,一封一绞,“格格”两声,蒋振宇双腕齐折,跌在地上!洪七公朗声道:“林慕寒兄弟,公孙叹前辈,你们安息吧!”挥舞打狗棒击落在蒋振宇头顶! 第一百零七章 耳边有人赞道:“七兄,刚才那一招,便是打狗棒法么?”洪七公回头,见王重阳大袖飘飘,迎风而立,岳见龙已然倒在一旁,也不知是生是死。 洪七公笑道:“王真人好眼力,叫化不过是新学乍练,就会这么一招半招,咱们看药兄的吧。”说着向黄药师和岳诗琪瞧去。 岳诗琪眼见丈夫惨死,又惊又悲,双刃直上直下,全是不顾自身的打法。黄药师见她披头散发,形如疯癫,心中不禁一酸,他是率性纵情的人,恻然之念既起,杀戮之心顿去,心中想的,尽是往日和岳家兄妹的旧事,自己如何与岳见龙钱江弄潮,如何上桃花岛寻冯致虚的武功密诀,如何暗恋岳诗琪,惊悉名花有主之时,又是如何的伤心自怜:“倘若我当年并没有西湖骂君,却去和诗琪逍遥渡日,她便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更不会得到《九阴真经》,林慕寒兄弟也不会死在蒋振宇手上了。见龙已因我而变得痴痴呆呆,难道诗琪也要毁在我手中么?我……我还不如自己死了!”恍惚之下,但听“嗤”的一声,青衫袖子被匕首划破,倘若再进得数寸,整条手臂都得卸了下来。 众人齐声道:“小心!”黄药师微一定神,瞥眼见阿蘅已是满脸泪水,担忧欲绝,他猛地一震:“我死了,阿蘅怎么办?为了她,我不能死,为了她,就算把天下人都负尽了,我黄药师也绝不犹豫!” 蓦地里身形如幻,右手玉箫绰在手中,箫端颤动,左点右划;左手挥掌疾拍,呼呼呼连出三掌;同时脚下一足点地,另一足横扫而来。 这剑﹑掌﹑腿三绝,正是他武功精粹所在。他自创诸般技艺,其中落英神剑掌﹑玉箫剑法都是飘然俊逸的奇妙武功,但他犹觉不足,嫌这两套功夫潇洒有余,刚猛未至,遇上北丐的降龙十八掌或是西毒的蛤蟆功不免要相形见绌,故此又苦心创出了一套逍遥游掌法,与前两项绝技配合使用,登如暴雨得狂风,猛虎插双翅,威力之强,与单使任何一种武功时实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他运起神功,右手洞箫使“怒风欺霞”,左掌一招“长江三叠浪”,脚下是“雷惊式”。风﹑雷﹑浪,剑﹑掌﹑腿连绵无尽,势若滔天。 洪七公等人旁观,只觉一股傲视人间﹑睥睨天下的不世气慨自他招式中透出,强如王重阳,也不禁耸然动容。 “格!”的一声,岳诗琪双腿折断,摔倒在地,大口鲜血吐将出来,染得衣襟上一片艳红。阿蘅再也忍耐不住,哭叫着扑入黄药师怀中。黄药师轻轻拍着抽泣耸动的背脊,笑道:“傻孩子,哭什么,黄大哥不是好好的么?” 却听得岳诗琪一声呻吟,黄药师叹了口气,道:“诗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阿蘅见岳诗琪形状凄惨,道:“黄大哥,你别杀岳姐姐,好么?”黄药师点头道:“曲灵风、陆乘风在山下候着,待会着他们送蒋夫人回临安岳府,好生疗养便是。” 这时岳诗琪一声咳嗽,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两本小册子,连那对短剑匕首,捧在手中,缓缓举起,口中道:“黄……黄……九……阴……”黄药师一惊,接在手中,颤声问道:“《九阴真经》?” 岳诗琪点点头,忽地转头向阿蘅一笑。阿蘅只觉这笑容中充满诡异讥诮的味儿,望之不寒而栗,连忙转过脸去。 只听黄药师道:“不错,正是《九阴真经》,正是《九阴真经》!”望向岳诗琪,却见她口眼圆睁,伸手在她鼻间一探,已经没有呼吸。 猛觉掌风自斜里袭来,欧阳锋的声音响起道:“药兄,经书借我瞧瞧!”黄药师转身发掌引带,卸去对方的掌力,左手抓着经剑,弯臂把阿蘅护住。 欧阳锋一招未过,又再连出三掌。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黄药师单掌挥击,第四招上已觉招架为难,他生怕伤了怀中的阿蘅,叫道:“你要真经,拿去便是!”手一扬,经书连着短剑飞向空中,欧阳锋怪啸道:“多谢了!”身子跃起,双足连环踢出,以防东邪偷袭,长臂轻舒之处,将经剑捞在手中。谁知一股雄浑的内力自经上传来,他猝不及防,胸口如受锥刺,大惊下连忙缩手。转头看时,王重阳卓立在侧,一手拿着真经,一手把玩着双剑。 第59章 欧阳锋知道王重阳武功奇高,经书落入他手中,自己要拿回来可是千难万难,但想经上诸多神妙,却又心痒难搔,正在拿不定主意之时,忽听一声怪吼,一道白影自地上跃起,凌空扑到王重阳背后。欧阳锋更不犹豫,双掌平推,蛤蟆功全力出击,攻向王重阳门面。 那白影正是岳见龙,他被王重阳击倒,却未毙命,不断积聚残余的真气,直至此刻,方做殊死一扑。王重阳取得经书,正自心驰神飞,猛觉身后狂飙袭至,本来也不难对付,不料欧阳锋为了夺经,竟然出手与敌人配合,向他夹攻。他武功已达反照通明的巅峰境界,但西毒和岳见龙至多只比他稍逊半线,前后夹击,又是取其不备,他修为再深一倍,也已难逃死伤。洪七公高叫道:“真人留神!”他站在远处,欲待施以援手,却已不及。 第一百零八章 无奈下王重阳七分功力迎上西毒的蛤蟆功,三分功力聚于背后,只望硬受岳见龙的猛击,图个只伤不死。 危急中一道黄影自大石后掠出,剑气纵横,后发先至,在半空中迎上岳见龙,两道人影乍合而分,岳见龙已在惨嚎声中坠地。 王重阳去了背后大患,心中一宽,和欧阳锋四掌交击,“砰”的一声巨响,欧阳锋身形闪动,向后飘退。王重阳收掌转身,但见那黄影已在山下转角处,向自己挥了挥手,随即转过山岰。 王重阳喃喃道:“是她,是她救了我,原来她也来了,她毕竟还是放不开我。我呢?我又放不放得开她?”一阵冲动,便想追下山去,猛听有人在身旁道:“师父,您还好么?”却是王处一来到近前,他见师父身子一震,显是不虞自己在侧,以师父的武功,旁人一近寻丈方圆,便即查觉,如现下的情形,那显是心神恍惚到极处了。王处一十分着急,连问:“师父,您没受伤么?” 王重阳看了徒弟一眼,再看手中经书封面上的《九阴真经》四个字,又看看山下,终于长叹一声,自语道:“九阴真经,九阴真经……” 欧阳锋哈哈笑道:“王真人果然神功盖世,只是这《九阴真经》,可不是真人的啊?” 洪七公怒道:“臭蛤蟆,你帮着那岳见龙打王真人,到底安着什么心?” 欧阳锋不去理他,续道:“这部经书,原是岳诗琪交给药兄的,他方才亲口对我说:‘你要经书,这便拿去’,是以这经书,该是我欧阳锋的。” 黄药师冷笑不语,洪七公连声道:“不要脸,不要脸。” 王重阳望了段皇爷一眼,见他神色紧张,显然对真经也不无野心,暗道:“此书在江湖上牵起腥风血雨,公孙叹﹑林慕寒﹑岳见龙等英雄豪杰,皆因其而丧命,若让东邪西毒得之,更非武林之福,如今落在我手中,正好乘机毁去,只是黄药师和欧阳锋必不肯干休,怎么想个法子,把他们都折服了。”眼光落在两柄短剑处,心中一动:“有了!” 当下朗声笑道:“这《九阴真经》,原是三煞之物,如今我五人同心协力,击败了这三个妖人,这经书如何处置嘛,贫道倒有一个笨办法。” 洪七公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王重阳道:“西岳绝秀,我等好不容易相聚于此,原望痛痛快快地舒展一番筋骨,谁知三煞言过其实,不堪一击,贫道意犹未尽,观乎诸位,亦当如此,何不借此良辰,大家切磋武艺,以真经短剑,作为彩头,技高者得,不知诸兄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南帝西毒同声叫好,洪七公笑道:“好极,好极,想搞个华山打擂来着。” 王重阳摇头道:“天下英雄,唯吾辈而已,效那莽夫俗子的打擂采青,未免太也不雅,药兄以为如何?” 黄药师笑道:“今有青霜短剑,真经妙论,不若称作论剑,如何?” 段皇爷鼓掌道:“药兄说得好!” 洪七公哈哈大笑:“好好好!咱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就来个华山论剑!”说着身形疾闪,一棍向欧阳锋打去,道:“我先打老毒物的屁股!” 欧阳锋哈哈一笑,举杖接过。当初临安英雄大会欧阳峰弑兄不久,心情沉重,洪七公上轮对手乃属下林慕寒,林慕寒有意相让,是而洪七公轻易取胜。其时这二人擂台之上一番狠斗,洪七公最终占了上风。今日之战,不比当初。欧阳峰初入中原受挫,返回西域白驼山庄苦修,嫂子那尔依丝又背叛了自己,愤懑之余,苦练武功排遣,忽忽数年过去,功力大涨。那洪七公也不比寻常,自从做了丐帮帮主,勤练不惰,武艺精进不少,打狗棒法、降龙十八掌两大绝技更是炉火纯青。两人杖棒挥舞,斗了个旗鼓相当。 黄药师知道这两大高手此番非三五百招难分高下,对段皇爷拱手道:“段皇爷,在下想讨教几招!”左手“兰花拂穴”,右手暗扣,正是“弹指神通”,段皇爷也不敢怠忽,“嗤嗤嗤”手指连出,正是大理段氏祖传绝学“一阳指”。二人初次相遇,是数年前临安英雄大会之上,当时黄药师文斗取胜段智兴;二人第二次相遇是在滇南大理,时段智兴以考较兵刃为名,使云南刀削断黄药师落英剑,是而这二人心下生出嫌隙。从前两次较量,相当于各胜一场,今日相遇,二人俱自郁闷难出,非要分个高下不可。 五人彼此激斗,时而比拚掌力,时而剑杖交错,乃至月上中宵,却又围坐欢饮,高谈阔论,只觉平生快意,莫过于此。转眼过了六日六夜,仍是分不出胜负。 阿蘅不懂武功,对什么岳家长拳﹑少林易筋实是打心底的厌倦,无奈见黄药师兴致勃勃,不忍拂他的兴头,只得陪在一旁,强颜欢笑。 到得第七日上,黄药师以玉萧和王重阳的全真剑法拚了一场,午饭后和阿蘅相偎而坐,黄药师道:“妹子,这几人武功我俱在伯仲之间,即便侥幸胜了其中一位,万难再胜第二个,快帮我想个办法,如何才能夺得那部《九阴真经》?如何才能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尊称?” 第一百零九章 阿蘅笑笑,道:“南帝赢得了你么?”黄药师也不迟疑,道:“不能。” 阿蘅又问:“西毒打得赢你么?”黄药师也不思索,道:“不能。” 阿蘅又笑:“那么北丐洪七公呢?”黄药师脱口而出:“不能。” 阿蘅抿嘴一乐,道:“那么那位神通广大的王重阳呢?”黄药师略微沉吟,牙缝里挤出一字:“难。” 阿蘅道:“如此说来,黄大哥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你五人各怀绝技,不分胜败,干吗偏要撕破面皮争个高下?我看啊,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还有那位中神通合称乾坤五绝,五人独冠天下群雄。至于劳什子《九阴真经》,与世无争的桃花岛可不稀罕。” 黄药师兴奋地道:“我夺了真经以后,修炼经上武功,就可以打败王重阳了。我要让世人知道,黄药师比任何人都强!”阿蘅道:“大哥,你还不晓得你活在世上的目标是什么,你去追求的却未必是你需要的。” 这时洪七公和欧阳锋又斗了起来,黄药师转头注视,这句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阿蘅拉他一把,目不转睛地盯着黄药师看了一会,问道:“你知不知道阿蘅不愿意你去和他们争?” 黄药师一呆,道:“妹子的心事,我如何不知,但夺了《九阴真经》,世人才能承认我!上次孤山英雄大会争的是武林盟主的责任,黄某未战先怯了;此次华山论剑,夺的是天下第一的荣誉,我不能再放弃了!大哥苦学十数年,等的便是慑服群豪的一刻。” 阿蘅还待再说,远处的段皇爷道:“药兄,小弟再领教几招!”“嗤”的一声,一阳指指力破空而至。黄药师轻轻把阿蘅推开数尺,举手还了一记劈空掌,笑道:“敢不奉陪?”两人遥遥相对,各运神功缓缓发招,一时间掌来指往,气劲开阖,百多招下来,仍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阿蘅呆呆地瞧着黄药师,心中一个声音道:“大哥究竟爱我多些,还是爱武功多些?”另一个声音又道:“唉,阿蘅啊阿蘅,黄大哥对你的心,难道还须怀疑么?你空有满腹机智,怎不助他取得真经,了却心愿?”忽然,岳诗琪临死时诡异的笑容划过心田,她冲口而出:“不,不,九阴真经是不详之物,会害了黄大哥的!” 东邪南帝又是一场剧斗下来,夕阳映得华山绝顶上片片火红。 黄药师回到阿蘅身边,不住用袖管擦汗。冯蘅淡然道:“你打赢那皇帝了么?”黄药师嘿嘿一笑,心下显然无比畅快,道:“没有没有,想不到那皇帝的武功这么好,痛快痛快啊!咦?刚才他那招‘青龙卧道’,我若以碧波掌的一招‘燕子穿云’岂不是胜了?不对不对,他接下来那招‘斗柄指南’我却无法拆解,嘿嘿,匪夷所思。” 冯蘅见他自言自语,抬头去看段皇爷,见他连干了几杯酒,对这边叫道:“黄岛主武功独辟蹊径,小弟佩服佩服啊!”二人惺惺相惜,对以前的些许过节再不挂怀。 黄药师却全然听不进去,看了看欧阳峰与洪七公仍旧酣斗,朝段智兴喊道:“来来来,我这有九花玉露丸,每人一枚,可以固本培元,恢复精力。段皇爷吃一粒,咱们再打过吧!” 段智兴高兴地接过一粒吃了,顿觉五脏滚热,精力暴长,桃花岛的仙丹妙药果然奏效。 冯蘅拉黄药师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已经七天了,黄大哥不要和他们打下去了!” 第60章 黄药师不顾冯蘅苦劝,固执道:“你帮不了我也就算了,不必多言。” 阿蘅叹了口气,感伤道:“大哥喝口水吧,然后再战那皇帝。”说着递去身边水袋。 黄药师本就口渴,接过来仰脖子一阵狂饮,喝完把水袋交还冯蘅,耳听王重阳笑道:“药兄,这次我来和你走走。”声若洪钟。 黄药师心中一凛:“激斗了七日,王重阳怎么还有如此充沛的内力?”要想答话,猛觉倦意袭上心头,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在阿蘅怀里,转眼睡得极沉。 阿蘅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浅浅地笑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黄药师“腾”地站了起来,目光快速四下扫视,却不见了王重阳、段智兴、洪七公、欧阳峰等人。 天色青蒙蒙的,也不知是傍晚还是黎明,黄药师大声叫道:“王重阳,你们哪里去了?”却见冯蘅和弟子曲灵风、陆乘风守侯自己身边。原来曲、陆二弟子多日不见师父下山,于是找寻而来。黄药师忙问冯蘅道:“王重阳他们呢?” 冯蘅淡淡道:“他们已经下山去了,华山论剑已经结束多日。” “结束?那《九阴真经》呢?”黄药师大声呵斥。 “王重阳终究技高一筹,真经自然归全真教所有,老叫化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冯蘅见他发怒,既不害怕也不顶撞,口气依旧平缓。 黄药师大叫道:“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冯蘅轻轻说道:“因为你累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还有,我在你喝的水里下了爷爷留下的绝醉散。” 第一百一十章 黄药师一听,气得暴跳如雷,吼道:“阿蘅,你怎么这么做?你误我大事也!” 冯蘅问道:“你夺得天下第一又算得了什么?你黄药师还是黄药师,不会因为这些虚名改变什么,是不是?”黄药师连叫道:“你呀你,气死我也。”冯蘅道:“黄大哥不怪小蘅是么?” 黄药师暗忖:“华山论剑,乃是难得的机会,眼下居然错过,牢牢什子真经得不到也还罢了,却哪里再去找洪七公他们再来给自己喂招,自己又如何五绝独尊?”越想越气闷,闻言怒道:“你别叫我黄大哥!” 冯蘅一呆,泪水夺眶而出,低声道:“好,阿蘅今后死活与黄大哥决不相干。”说着起身,整理衣服,收拾好手边小包裹。 黄药师越想越气,叫道:“要走便走,别在我面前收拾行囊。” 冯蘅忍住哭声,转身奔来路下山。 曲灵风、陆乘风见师父动了真怒,不敢相劝,想去追回冯蘅,却又不敢,怔在原地,非常着急。转眼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大亮,陆乘风探问道:“师父,我们下山吧,不知冯师叔过不过得去苍龙岭。” 黄药师乍听“苍龙岭”三个字,浑身大震,上山之时,自己背负冯蘅越过苍龙岭,如今冯蘅一人离去,下山路尤其难走,教她如何下得了山?稍一失足,难免性命之虞,大叫一声“不好”,向下山路飞奔。 冯蘅已走半个时辰,任凭黄药师脚力多快,怎能在片刻之间追上,黄药师转瞬之间来到苍龙岭上,唯见四周白云袅袅,鸟鸣深涧,清风吹拂,苍龙岭上并无人影。 黄药师心下大骇,莫非冯蘅已经堕崖丧命?即便不是自尽也不免有失足之虞,心里越想越怕,使足力气大喊道:“阿蘅,阿蘅,你在哪里?”任凭他怎么喊叫,只有山谷鸣响,回声应和。 曲灵风、陆乘风赶来,不见冯蘅,不住摇头叹息,劝道:“或许重阳真人在华山玩赏,送师叔过了苍龙岭,也未可知。” 黄药师摇头垂泪道:“即便冯蘅平安过了苍龙岭也怕命不久长,数年前他被冯前辈打伤,至今难以伤愈,我不在身边照应,只怕她挨不过三年五载。” 曲灵风当时在岛上亲历,急切道:“师父,自古华山一条路,我们向下山路追去,或许路上就能相遇。”黄药师对自己适才所作所为好生后悔,哭道:“阿蘅,你对我实心实意,你若当真这般死了,大哥真是对你不起。阿蘅,你在哪里?”说着一马当先跑过苍龙岭,冲下山去。曲灵风、陆乘风武功远逊师父,遥遥地追赶不上。 三人一阵狂奔,路上却始终不见冯蘅踪影,黄药师心中愈觉不妙:冯蘅走路未必这般快捷,十有八九葬身华山谷底了! 黄药师又在谷地找寻一番,却不见冯蘅尸身,那华山广大,谷地道路难行,三人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找到半点踪迹。正自焦躁无计,曲灵风、陆乘风劝说道:“终南山离此不远,我们重阳真人那里问问吧。” 黄药师无奈,带着二徒先奔华阴县投宿。黄药师问遍华阴县所有客栈,俱是无人见过冯蘅。 次日一早,黄药师带着弟子急急赶往终南山。那华山距终南山不过二百多里,骑快马半日可达,这三人脚力好,不及日中也就到了重阳观前。 黄药师心情忐忑,去叩观门,难道冯蘅会在终南山出现?黄药师见开门的是王处一,开口便叫道:“你见过阿蘅没有?” 王处一一愣,道:“前日华山一别,再未遇到。” 黄药师要见王重阳,王处一却说师父和段皇爷一起游黄河去了。 黄药师师徒三人大失所望,离开重阳宫,继续找寻冯蘅下落,一路向临安而来。那冯蘅便似消失一般,半点消息也没有。 秋去冬来,黄药师返回临安时候,天空已经飘起清雪来。 临安城内依然没有冯蘅消息,师徒三人于是泛舟返回桃花岛,只盼阿蘅已先行回家。 一踏上桃花岛,诸弟子迎将出来,黄药师问陈玄风道:“阿蘅可有回来?” 陈玄风道:“没有啊,她不是和师父在一起的么?”身旁的梅超风一拉他袖袍,努了努嘴,脸上忽地一阵红晕。陈玄风会意,道:“师父,弟子和若华,有一事相求。” 黄药师心头烦燥,怒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改日再说,今天别来烦我!”说着拂袖入内。 这日黄药师喝了几口闷酒,便自睡了。陈玄风等见师父神色不善已极,更不敢问他华山之行。次日天亮,陈玄风和梅超风又来求见,却见房中空空,这位喜怒无常的师父早已离岛而去了。 原来黄药师曾听冯蘅说父母都在金国,当即不等天亮,便驾舟而出,准备一路北上到金国寻访,登岸后走到临安西湖边上,满眼桃花盛开,香气扑鼻。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黄药师独自坐在花树下神伤,好不凄凉,取出那管玉箫,按在唇边,一遍一遍吹奏起《世外桃源曲》。夕阳敛起余辉,天边红彤彤的,这一天便又要过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黄药师刚要起身离去,一双纤手悄悄捂住了自己眼睛。他急忙扳开那人手指,回头看去,伸手蒙自己眼目的赫然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冯蘅!桃树下桃花粉面,春风里落英纷飞……黄药师不由得看得醉了,拉住冯蘅的手欢快地跳跃起来……手脚这一动,黄药师立时惊醒,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黄药师心头郁郁,向北奔汴梁、大都,在金国境内苦寻半年之久,始终不见冯蘅的影子。这日来到黄河边的一个小镇,但见灾民淤集,人心惶惶,原来黄河又再决口,沿河难民一路逃将下来。他心中更为郁结,在枯黄饥民中信步而行,猛见前方一名女子牵驴缓行,依希便是阿蘅的身形,他这一喜非同小可,上前一把拉着女子的手臂,道:“妹子,终于找到你了!” 那女子满脸喜色地回过头来,一见是他,随即十分失望,淡然道:“黄岛主,你好。” 黄药师也是一阵失落,原来这女子不是阿蘅,却是女侠林朝英,道:“我……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林朝英微笑摇头,道:“没什么。” 黄药师又向打听阿蘅的下落,林朝英也不知道。两人相对无语,在道旁怏怏而别。 黄药师望着林朝英远去的身影,忽地记起当日岳坟之前,她故意认输,当时自己不解其故,此刻却猛然醒悟:“人间百年,弹指即过,又有哪一样东西比得上自己心爱的人儿?林朝英心伤王重阳只计胜败,毫不顾她死活,已经万念俱灰,什么岳门三煞﹑三战之约,甚或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又见四下灾民遍地,饿婴哀号,病老低吟,心道:“世间之事,原是苦多于乐,林朝英有林朝英的苦,我有我的苦,便是这些草芥小民,无知无忧,也要终日受着诸般折磨!”一时之间自悔自伤,不可歇止。 正自踯躅前行,忽听一人笑道:“药兄别来无恙!何不上来共谋一醉?”黄药师抬起头来,见路旁酒楼上,一人探首窗外,正是欧阳锋。 上得楼来,欧阳锋早已为他满满地斟了一杯,两人碰杯而干。黄药师抢过酒壶,对着壶嘴骨嘟嘟连喝几大口,击桌唱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哈哈,只影向谁去。” 欧阳锋笑吟吟地望着他,道:“药兄何事诸多感慨,咦,冯家妹子呢?” 黄药师苦笑道:“我也正在找她,锋兄一路东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欧阳锋鉴貌辨色,笑道:“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什么?药兄为其伤神,那可太也不值。”黄药师横了他一眼,只是喝酒。 欧阳锋又道:“药兄左右无事,何不与小弟同去终南山走一遭?”黄药师道:“去终南山干什么?”欧阳锋道:“听说王重阳那牛鼻子从大理一回来就不成了,咱哥儿俩俟他归西,便上重阳宫,杀他个鸡犬不留。 第61章 一雪华山真经之恨!” 黄药师白眼一翻,道:“你当我黄某人是什么?这种屑小之事,别说出来污我的耳。”欧阳锋笑道:“如此我便单独前去,量那全真七子也奈何不了我。”黄药师冷哼一声。忽听有人叫道:“药兄你在吗?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一人一边哈哈笑着一边走上楼来,却是洪七公。 那北丐见东邪西毒居然同在,也是一愕,见两人桌上菜肴丰富,指着窗外道:“看看那些灾民正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就吃不下这些了。” 欧阳锋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些人我欧阳锋管不了,也不想管。”洪七公来到黄药师面前,问道:“冯家姑娘呢?”黄药师道:“小弟正要向七兄打听。” 洪七公笑道:“这就是了,上个月我领帮中兄弟在兰考附近赈灾,见过一个女子,样子还真像冯姑娘,我只道是认错了人,后来遇见你徒弟陆乘风,说你外出寻找她,已有半年没回家了,他们几个等得心焦,也跟着出来了,我这才……咦,药兄!” 原来黄药师不等他说完,已旋风般冲下楼去。洪七公摊手道:“黄河缺堤,兰考早成了一片汪洋了,早晚还有一次大潮,他这不是去送死么?” 黄药师出得小镇,展开轻功,向兰考城方向急奔,心中只是道:“阿蘅,阿蘅,你别走,黄大哥这就来了!”兰考在黄河下游,离此不过数十里之遥,黄药师奔了大半日,但见远处河水浊浪汹涌,平原低地,尽成泽国,木板水缸在水上飘动互击,鱼鳗翻处,隐见人畜浮尸。高地上数千人聚集,个个愁眉不展,哀号遍野。 他找了灾民一问,才知道此处便是兰考,连忙到处打听阿蘅的消息,逐个追问:“你见过一个穿黄衣的小姑娘没有?大大的眼睛,十分聪明可爱?”那些人已在生死边缘,如何还会留意一个小姑娘,如何有闲心帮他找人,个个都皱着眉头,推说不知。他问得口干舌燥,到得后来,只是问:“你见过我的阿蘅没有?你见过我的阿蘅没有?”众人只道是个疯子,争相躲避。 第一百一十二章 黄药师漫无目的的越走越远,来到一块高地处,凝望脚下滚滚怒潮,成群浮尸,心中不禁一阵怵惧:“莫非阿蘅在水灾中遇难了?莫非这些浮尸中有一具,便是我的阿蘅?她不会武功,身子又一直不好,孤身在外遇上大灾,这,这……”越想越是害怕。 “轰隆!”一个巨雷响过,豆大的雨点倾盘落下,剎那间口鼻之间,尽是雨水,他抹了一把脸,赫然看见河中一具浮尸飘过,身材纤细,乌发披肩,依稀便是阿蘅的模样。 黄药师大恸,沿着河流,一路向下游追去,口中叫道:“阿蘅,阿蘅!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奈何河水湍急,迅速向前,那具女尸在河中翻腾浮沉,饶是桃花岛主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追之不上。眼见尸身远去,他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任得雨点打在身上,心中伤痛,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蓦地里后方传来闷雷也似的响动,却是洪水大潮,如千军万马地涌来,他喃喃道:“阿蘅,我这就来陪你!”反向潮水迎去。 只听身后一人喝道:“黄老邪,快回来,你疯了么?”他微一回头,见远处高地上两人并肩而立,正是洪七公和欧阳锋,洪七公脸上惶急,又喝道:“快回来!不要命了么?”他这句话运足了内力,虽是雷雨交加,潮涌哀哭,仍不能将之压下。 此时水已浸到黄药师的膝头,黄药师从容而立,大叫道:“你们别管我,阿蘅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哈哈,哈哈!”洪七公喝道:“谁说阿蘅死了,你亲眼看见了么?” “轰隆!”又是一个巨雷打过,“你亲眼看见了么?”“谁说阿蘅死了?”这两话在黄药师耳中,却比雷声更加惊心,只震得他浑身颤抖:“是啊,万一那具浮尸不是阿蘅,万一阿蘅没有死……我须爱惜有用之身,速速离开此地。”忽地长啸一声,四下张望,见左方有一处高丘,连忙涉水冲去。 甫跃上丘顶,决堤的河水汹涌袭到,四周皆成了怒海汪洋,洪七公和欧阳锋适才立足的高地,也被河水淹盖。 黄药师心中一动,“霍”地转身,赫见一个袅婷的女子从高丘的另一边吃力地爬上来,见了黄药师,“啊”地一声叫。这女子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一头乌黑的秀发粘在肩颈,正冷得发抖,然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尽是又惊又喜的神色。 一时间黄药师和她愕然相对,几疑身在梦中,好半晌黄药师才道:“阿……阿蘅!”两人蓦然相拥,久久不分,顶上是轰然暴雷,脚下是怒啸狂潮,然而这片窄小的孤岛,对两人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天堂。就算瞬间之后,洪水便要把他们淹没,天雷便要把他们劈碎,但起码在这一刻,他们终于相拥在一起了! 乌云渐散,洪水也不再涌来,两人相偎坐在丘顶,阿蘅娇羞不语,轻轻道:“大哥不生我的气了?”黄药师心情舒畅已极,仰天纵声长啸,朗声道:“失去了你,赢了天下第一又有何用?”阿蘅大喜,黄药师又道:“咱们回桃花岛之后,立刻成亲!”阿蘅笑道:“江湖都说黄药师睥睨世俗,离经叛道,婚姻之事怎还拘泥俗礼?” 黄药师被她将了一军,微一怔忡,想到她话里答允了婚事,心中十分畅快,哈哈大笑,打趣道:“对,对,什么盛典大礼,累我的阿蘅久等,通通见鬼去吧!咱们就到前面小镇,成亲完婚!”阿蘅大羞,啐道:“没点正经,四下是水,还不一定能脱身呢。”黄药师嘻嘻笑道:“那咱们就在这荒岛上厮守终生,也是美事。” 阿蘅刚要答话,只听一人喝道:“前面的可是黄岛主么?”黄药师循声望去,见远处一只木筏缓缓飘来,筏上之人衣衫褴褛,却是个叫化子。当下答道:“正是黄药师,阁下是?” 那人从容答道:“在下丐帮鲁有脚,岛主可曾见过敝帮洪帮主?” 黄药师道:“适才见过洪帮主。”于是跟他指明了洪七公的大概位置。鲁有脚把黄、冯二人送到附近一个小城,才自去寻找洪七公的下落。 此时日已偏西,黄药师在客店中要了一间上房,安顿冯蘅住下,独自转身出去买了几套干爽衣服。 待他回转,阿蘅问道:“大哥饿不饿?”黄药师望着眼前伊人,饱餐秀色,笑道:“不饿。” 阿蘅道:“你不饿,我可饿了!”说着翩然走入内间,忽然惊呼一声。 黄药师吃了一惊,掠到她身边,道:“怎么?”阿蘅拿起两只空碗,皱眉道:“我趁你出去的时候,整治了几个粗菜,现下除了馒头,都不见了。” 黄药师松了口气,笑道:“我道什么天大的事呢,不就是几个小菜么,想是让哪个饿鬼偷食了。” 话音未落,屋外一人道:“黄老邪,我不就是偷偷尝了几口,用得着骂我是饿鬼么?”另一人在屋顶上答道:“药兄新婚燕尔,有交杯酒,却无下酒菜,叫化子罪大恶极,待我去毒死他几个徒子徒孙,给嫂子报仇!”先前那人怒道:“老毒物,你敢,爷爷把你抽筋剥皮!”“呼”的一声,屋上随即传来“砰砰嘭嘭”的劲气交击之声。 黄药师拉着阿蘅来到屋外,月光下两道人影纠缠相斗,早已去得远了。黄冯两人对望几眼,一齐弯腰暴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清脆爽朗的笑声在静夜中萦回,惊起远处成群睡鸦。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休息几日,黄药师雇了车辆与冯蘅相携返回临安,欢天喜地找回桃华岛众弟子。那武眠风与冯蘅相识最久,为人又十分恭谨,探问道:“师叔,你让我们找得好不辛苦,师父生怕你有什么不测,脾气都变得暴躁起来。” 不等冯蘅说话,梅超风插口道:“大师兄怎么还叫师叔?该改口叫师娘了。” 众人笑了一回,笑得冯蘅颇不自然,反诘道:“谁个一定做你们的师娘来着?”冯蘅虽然与众弟子斗口抵赖,心中却是窃喜。 黄药师心中高兴,连叫道:“婚典一定还要盛大独特,哪个不来祝贺,便是不给黄老邪面子,我叫他全家今后不得安宁,哈哈哈哈。” 冯蘅心中暗自欢喜,假嗔道:“做师父的没有师父的样子。” 黄药师嘿嘿地笑了一阵,道:“我哪里肯让你再受委屈。徒弟们,这就去发喜帖!” 陈玄风干咳几声,嗫嚅道:“师父,我……”刚说了半句,被梅超风用手肘一撞,马上闭口噤声。黄药师浑然未觉。陈玄风低头不语,默默地不爱说话,与船上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梅超风看在眼里,不住跟他打趣。 黄药师并六弟子忙碌数日,遍发喜贴,邀请客人七月初七到桃花岛观礼,又在临安购置物什,一切准备停当,泛舟返回桃花岛上,只等群雄到来。 七月初七日,群雄陆续登岛,不想黄药师在桃花岛布下机关,群豪根本找不到登堂入室的道路,四处乱闯,遥遥地看着岛心屋宇,终究不得其门而入。原来黄药师为考校宾客,设置了重重障碍。 那洪七公到了岛上,倒是玩得十分过瘾,先是将蹴鞠踢进树梢竹篓,竹篓里掉下一封书信,要他左走半里地。洪七公一时玩得兴起,哈哈笑道:“老叫化偏看那黄老邪耍什么花招。”沿左手小路行了不远,却见一桌酒菜预备在哪里,洪七公食指大动,毫不客气,吃了几口鸡肉,却见盘子里又露出一张纸条,上写:“黄药师请七兄尊驾沿竹间小径前行寻一株奇枫,枫边有一道谜题。” 第62章 洪七公前行不远,果见一株枫树,枫树上订着一张白帛,上书:“请七兄耍一套拳法。”洪七公哈哈笑道:“老叫化正好舒活舒活筋骨。”打完一套降龙十八掌,却见地上又出现一张白帛,指明行路方向,这次却是到“积翠亭”观赏歌舞。 群雄武功才学各不相同,难免鱼龙混杂,有的乱骂乱闯,有的大呼过瘾,有的难题面前搔首挠耳,有的轻松过关自得其乐。岛上千百客人时而静坐深思,时而竞技娱乐,时而下棋饮酒,不一而足,每人所遭际遇,全不相同。有的客人偏不信邪,信步游走,自行其事,最终却被戏耍一番,步步有难,走到猪圈鸡笼再无去路,显然被那恃才放旷的黄药师剔除掉,无缘参加隆重典礼了。须知这桃花岛上树木山石古里古怪,若不是黄药师有心放人进内,旁人谁能轻易入得桃花岛来? 到了中午,大部分客人俱到岛心,那些豪迈仁杰得到热情款待,有吃有玩,那些心胸歹恶的奸徒却被困在铁笼里出不来。 黄药师见群雄来的差不多了,只是不见王重阳、欧阳峰二人。正自烦闷,周伯通骂骂咧咧地到了岛心,一见黄药师,叫道:“刚才我在花径中转来转去怎的就是出不来?黄老邪你搞什么鬼把戏?” 黄药师微笑不答,问道:“尊师兄重阳真人怎的没来?” 周伯通听他问话,却不吵闹,凛然道:“那西毒欧阳峰好不要脸,华山论剑后居然埋伏在重阳宫侧,打算抢夺师哥的《九阴真经》,幸亏师兄及早发现,诈死骗那欧阳峰显形。那夜师哥破棺而出,以一阳指破了老毒物的蛤蟆功,打得老毒物受重伤逃回西域。我师哥本已染上天花恶疾,伤人后便已劲竭,当夜就死了。” 黄药师一呆,本欲打算请重阳真人为自己主婚,不料他已死去数月,伤怀之余,安慰了周伯通几句。群雄突闻噩耗,也不免悲伤了一回。 黄药师重新绽起笑容,道:“承蒙诸位抬爱,大驾光临桃花岛,黄某感谢不尽。就请名动天下的丐帮帮主洪七公为黄某和冯姑娘主婚。” 洪七公在江湖上名声极佳,人人敬仰,群雄不由大声喊起好来。洪七公打个哈哈,笑道:“世人言道:做了三年叫化,连官也不愿做。药兄,我若是在你这世外桃源住上三年,可连叫化也不愿啦!” 黄药师道:“七兄若肯在此间盘桓,咱哥儿俩饮酒谈心,小弟真是求之不得。” 二人客套几句,洪七公大步上前,等黄药师把一身红衣的冯蘅搀出来,朗声对天下群雄宣布:“黄药师与冯蘅婚典开始!”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言甫毕,那边歌声渐起,喧闹悦耳,爆竹齐响,好不热闹。群雄簇拥着黄药师和冯蘅欢欢喜喜地拜了天地。 群雄闲话一会,即赴筵宴。 彩灯高悬,红烛盈盈,桃花岛被映得通红。黄药师和群雄拼了一通酒,喝得微熏,送客人安歇,急转入洞房。却见冯蘅端坐床边,一脸喜气,脸蛋被映得粉红,煞是好看。 黄药师在旁边坐下,轻握冯蘅小手,道:“今日,你高兴么?”冯蘅抿嘴一笑,微微点点头。黄药师深情款款说道:“你就是上天为我去造就的女子。” 冯蘅心中微醉,知道自己命中的那个夫君,终于来临。 忽而黄药师又道:“今日桃花岛还有一件喜事,你猜得着么?” 冯蘅一愣,惊疑地抬眼看他。黄药师笑道:“今日周伯通前来贺礼,道出重阳真人仙逝已久,那真经一定落到周伯通的手上。王重阳也还罢了,周伯通这种浑人怎么也配拿着《九阴真经》满世界招摇?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来,阿蘅务须助我把经书借来一观。” 冯蘅表情严肃,叹息道:“想不到黄大哥依旧念念不忘那《九阴真经》,真是叫人难过。” 黄药师一把将冯蘅抱在怀里,笑道:“我已想好了计策,你到底帮不帮我?” 冯蘅见他说得柔情蜜意,心头一荡,轻道:“这次我不违拗你便是。”说着,目光一扫那荧荧彩烛。 黄药师立时会意,忙把蜡烛吹熄了。一夜缠绵。 次日,黄药师单独来找周伯通。周伯通见他满面春风,讥笑道:“黄老邪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讨老婆有甚么好?”黄药师也不生气,|qi|shu|wang|摆下酒菜请他喝酒,听他详细说起师哥假死复活、击中欧阳锋的情由。 冯蘅笑道:“这部《九阴真经》害死了无数武林高手,不知这经书到底是甚么样子,心中好奇,求周大哥我借经书一观。” 周伯通叫道:“不可不可,师兄临终前立下遗言,他夺得经书是为武林中免除一大祸害,绝无自利之心,任谁不得习练经中所载武功,即使周伯通也不能偷看一眼。” 黄药师笑道:“老顽童,内子当真全然不会武功。她年纪轻,爱新鲜玩意儿。你就给她瞧瞧,那又有甚么干系?我黄药师只要向你的经书瞟了一眼,我就挖出这对眼珠子给你。” 冯蘅格格一笑,说道:“‘老顽童’?周大哥名字有趣得紧,你爱胡闹顽皮,大家可别说拧了淘气,咱们一起玩玩罢。你那宝贝经书我不瞧也罢。”转头对黄药师道:“看来《九阴真经》是给那姓欧阳的抢去了,周大哥拿不出来,你又何必苦苦逼他,让他失了面子?” 周伯通知道冯蘅在激自己,道:“经书是在我这里,借给嫂子看一看原也无妨。但你瞧不起老顽童守不住经书,你我先比划比划。” 黄老邪笑道:“比武伤了和气,你是老顽童,咱们就比比孩子们的玩意儿。” 冯蘅拍手叫了起来:“好好,你们两人比赛打石弹儿。” 周伯通微微一笑,道:“打石弹儿我最拿手,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黄药师道:“全真教有宝,难道桃花岛就没有?”他从包裹取出一件黑黝黝、满生金色倒刺的皮衣在桌上一放,正是桃花岛镇岛之宝:“软猬甲”。黄药师又道:“伯通,你武功卓绝,自然用不着这副甲护身,但他日你娶了女顽童,生下小顽童,小孩儿穿这副软猬甲可是妙用无穷,谁也欺他不得。” 周伯通道:“女顽童是说甚么也不娶的,小顽童当然更加不生,不过你这副软猬甲在武林中大大有名,我赢到手来,穿在衣服外面,在江湖上到处大摇大摆,出出风头,倒也不错,好让天下豪杰都知道桃花岛主栽在老顽童手里。” 当下三人说好,每人九粒石弹,共设十八个小洞,谁的九粒石弹先打进洞就是谁胜。周伯通好耍小聪明,挖的小洞十分特别,黄药师连打三颗石弹,都是不错厘毫的进了洞,但一进去却又跳了出来。待黄药师悟到其中道理。周伯通已有五颗弹子进了洞。 黄药师暗暗吃惊,不想今日要输在周伯通手上,忽然念头一转,计上心头,手指上暗运潜力,三颗弹子出去,把周伯通余下的三颗弹子打得粉碎,自己的弹子却是完好无缺。 周伯通见他使奸,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瞧着黄药师把余下的弹子一一的打进洞,垂头丧气道:“黄家嫂子,我就把经书借给你瞧瞧,今日天黑之前可得还我。”说着递出下册《九阴真经》,撒谎诓道:“上册让我藏在终南山,不在身上。这下册本欲带到雁荡山收藏,现下借嫂子一观。” 冯蘅接了,走到一株树下,坐在石凳上翻了起来。抬眼见周伯通立在身边守侯,眼光片刻不离,生怕自己搞什么鬼,心中暗笑,这老顽童倒还不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只见冯蘅一页一页的从头细读,嘴唇微微而动,细看起来。《九阴真经》中所录的都是最秘奥精深的武功,冯蘅于武学一窍不通,虽说书上的字个个识得,只怕半句的意思也未能领会。她从头至尾慢慢读了一遍,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眼见冯蘅翻到了最后一页,从头又看一遍。 这遍看得飞快,见冯蘅站起来把书还给周伯通,笑道:“周大哥,你上了西毒的当了啊,这部不过是算命占卜用的杂书,不值半文。那天欧阳锋把你的经书掉包掉去啦!”说了这几句话,便从头如流水般背了起书来。 周伯通翻开一页,见她背得果然半点不差。周伯通依然不肯相信,从书中抽了几段问冯蘅,冯蘅仍旧是背得滚瓜烂熟,更无半点窒滞。原来适才冯蘅凭借才智,片刻之间硬生生地把《九阴真经》背了下来。 周伯通全如堕冰窖,怒从心起,随手把那部书撕得粉碎,火折一晃,给他烧了个干干净净。当下辞别了黄药师,回转陕西自去闭门习武,恃机再到西域去找西毒索书。 黄药师见周伯通出岛,心中登时一喜,叫道:“阿蘅,你快将经书从头至尾默写了出来吧!” 冯蘅微微叹气,道:“经书可以默写给黄大哥,阿蘅却不许桃花岛的人修炼。” 黄药师暗想,这武功霸道,修炼不免象当日岳门三煞般遗祸武林,又想到自己只有下部经书,习之有害,设法得到上卷再修习不迟,于是开口答应了冯蘅。 冯蘅心中一甜,暗道:“药师武功卓绝,一萧一剑,横绝江湖,而我对武艺一窍不通,不意间竟做了武林高手的新妇。往日那些江湖客遇见了我,无不流露出狐疑之色。而正是东邪黄药师这个不通武功的新妇,谈笑间轻取了天下武林为之神往为之胆寒为之生死的《九阴真经》。”于是铺开纸张,将经书笔录了出来。 黄药师手捧着爱妻录出的《九阴真经》,欣喜若狂,说道:“阿蘅,此中的武功出神入化,多少天下高手梦寐以求的妙典,你竟在一个时辰内一字不差的记取了来,让我得窥这武功妙境,你真是天赐我的宝贝。” 第63章 冯蘅莞然一笑,心道:“我喜欢他欣喜如孩童的模样,然而我并不在乎他是否武功天下第一,我也不觉得精通武学的他,与自己有太大差别。那些最杰出的游侠,他们的剑影也无非抽刀断水,能留下几许痕迹?正如最出色的医士,拯救的也无非镜花水月的人生,能积累几重功德?其实我所倾心的不是他名震天下,被人畏惧或被人感激,而是默默的与他享受星辰下碧海潮生,桃花影落,宇宙间瞬息无尽的生息变化。” 冯蘅出嫁时不过十七岁,夫妻恩爱,转眼过了三年。三年来,行遍五湖,良辰美景无一错过,年少心愿得偿。岛上众弟子渐已成材,在江湖上都闯下了一些威名,桃花岛自是无人胆敢小觑。 这一日冯蘅与黄药师对坐试剑亭内,冯蘅望这苍茫大海呆呆出神,心中思忖:“三年来我们欢好如初,我不会武功,而天下豪客谈起东邪黄药师的传奇已不能不提我。药师如此心满意足,而我知道,我生平从未如此辛劳地去追随过一个人。他如此精灵古怪,放诞博雅,我须得用尽了心思,让他时常欢然惊叹,犹如在一片蘅芜香气中和我欣喜相逢。三年如梦,终于我看过了年少渴望的种种奇观,经历过年少时难以想象的种种奇遇,小心周旋,毫无过失。我的诸般才能和天赋,发掘出来,连我自己也惊讶我居然能应付这些波谲云诡,药师得意,旁人赞叹,而我却开始感到疲倦了。” 冯蘅抬头看看黄药师,见他注视着远方出神,于是垂下头继续沉思,忽而想到那天走在江边,日落时一川暝霭,芳草斜晖,天际悬着半规凉月,蓦然发现那些平常生活离我是那么遥远,自己曾如此不经意的度过自己的年少岁月,不经意地放弃了轻而易举的生活,几年来去品尝各种各样的人生,而到头来,却开始怅惘。人之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逐无涯,怠矣。我真的倦怠了。或许我比当年的倚门望海的自己多了些见识,但面对未来,我开始害怕力不从心。药师是如此精力旺盛,他是我年少时认定的知遇之情,莫逆之交,我对他仍然倾心,依旧钟情,但是我累了。幸而,我怀孕了。日后,他若想漫游天下,我也可伴着这个孩子宁静地生活,在桃花岛上守望他的归帆。 黄药师忽而察觉冯蘅半晌不言不语,过来伸手搂过娇妻,探问道:“你在想什么?” 冯蘅暗叹了一声,心道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举头望望天空,不觉间四野阴沉,乌云盖地。 就是这时,武眠风慌慌张张跑来,道:“陈师弟和梅师妹一早就不见了,我和曲、陆、冯三位师弟在桃花岛找寻半日,却是找他们不着。海边小船却是不见了一艘!” 第一百一十六章 黄药师一惊,吼道:“他二人胆敢私自离岛!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冯蘅平日留意二人举止,此时心中道猜出了八九分,劝道:“大哥有所不知,陈玄风和梅超风相互倾心已久。那日他二人私会曾被我撞见,十分尴尬害怕。想他二人怕黄大哥知道受罚,因此私奔出岛。” 黄药师怒道:“我未必不准他们相好,他们怎敢这样做?那陈玄风要是撞见欧阳峰可怎么办?”想到陈玄风可能找欧阳峰复仇,不禁联想到《九阴真经》,心中凛然而惧,急闯入内室翻找,那冯蘅默写的下册真经却是不见了! 陈玄风爱慕梅若华不假,自己对报仇一事耿耿于怀,他知道修炼真经上的功夫便可天下无敌,于是偷盗了黄药师的真经,又花言巧语劝说梅若华跟自己私奔,梅若华害怕师父惩罚,受刑必极尽惨酷,夜里跟着陈玄风叛逃出岛。二人乘小船偷渡到了东面的横岛,再辗转逃到浙江宁波。二人在荒山中修习“九阴白骨爪”时,凑巧给柯辟邪、柯镇恶兄弟撞上了。梅超风拜师前在雷峰寺吃过他兄弟苦头,今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柯氏兄弟自师父慧才被黄药师打死后,四处云游学艺,倒是弃恶从善,学得正道大义,颇具侠骨风范,不想今日与梅超风荒山偶遇。梅超风阴惨惨笑道:“我师父在江湖上号称‘东邪’,你柯氏何等样人敢叫辟邪?当真是不要命了!”四人动起手来,梅超风一人打死飞天神龙柯辟邪,打瞎飞天蝙蝠柯镇恶。 他夫妻二人秘修阴毒武功,在江湖横行无忌,为非作歹,却连累了自己同门师兄弟。那日黄药师气得浑身发抖,震怒之下,将武眠风、曲灵风、陆乘风、冯默风脚筋挑断,一一逐出师门。 冯蘅悄悄命哑奴为四名弟子准备舟楫,亲送四人出岛。冯蘅安慰道:“药师一时气恼,处罚得重了,希望你们不要挂怀,待你师父气消了,我再劝说他重新把你们收入门墙。”四弟子痛苦流涕,武眠风对桃花岛感情最深,想到不知何日能够重返桃花岛,哭得甚是伤心。冯默风年幼,只是哭着不说话。 曲灵风泣道:“我们做弟子的,对师父不忠已是大错,我们不怪师父责罚。他日我们见到陈师兄、梅师姐,一定劝他们到桃花岛负荆请罪。” 陆乘风远不及曲灵风口气随和,恨恨道:“那两个没心肝的东西连累了我们,我陆乘风一定将他二人捕来问罪!” 冯蘅见这师兄二人心事各异,心下颇觉无奈,暗自神伤了一回。 冯默风伤势最轻,忍痛荡舟,驾着小船驶离桃花岛。曲灵风倚在船舷上,呆望着灰暗的天空,叹道:“师父的本事才学可谓天下无双,做弟子的十分敬仰。但我现在还想不通,师父的为人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 武眠风、陆乘风疼痛钻心,面露苦楚,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冯默风倒还清醒,轻“啊”了一声,似在征询,却又全然不解其中深意,继续转头摆渡。 曲灵风心潮起伏,想了很多,很古的接舆髡首,桑扈裸行,到不事合作特立独行偃仰啸歌的竹林七贤,乃至屈原、陶渊明……这些人内心深处与师父都是一脉相通的,“世人睥睨我自笑”。这些人也许脾气古怪,偏激狂放,洒脱狷介,究其根本无外内心深处睥睨世俗,无外是个看破红尘的时代的清醒者。他们的内心是苦闷孤独的,这种叛逆者多半要面对有心作为,无力回天的无奈。曲灵风想着想着,不禁又是一声喟叹,喃喃道:“我觉得师父永远与世无争地,应该象陶潜、七贤那样在山水中慢慢死去,或者象屈原那样绝望自杀死去。这种人注定不会显贵,甚至注定要清瘦。以师父的技智,倘若积极入世,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可他偏偏不去改变这个他看不惯的世界……” 连日来,无论冯蘅如何婉转逢迎,也见不到黄药师的笑颜。冯蘅想不到一册经书将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也是无比难过,含泪苦劝,黄药师哪里听得进去?明知众弟子已离桃花岛而去,黄药师依旧把众弟子大骂了数日。 冯蘅见丈夫连日来始终闷闷不乐,若无其事地说道:“药师,我再把《九阴真经》默写给你吧!” 黄药师听到妻子这般承诺,心头一喜,眼中霎时映出光芒,紧紧握住冯蘅的纤手。 冯蘅顿觉一阵寒意袭上脊背,而面目仍然习惯的微笑着,好让丈夫心平气和。 黄药师微觉异样,旋即知她实为安慰自己,不免担心道:“你已有孕八月,不宜劳累。何况那经书在阿蘅脑中也忘记得差不多了吧。” 冯蘅道:“再等些时日,恐怕忘得更多。就让阿蘅再试试吧。”于是又铺开纸张,提笔写字。她对经文的含义本来毫不明白,当日一时硬记,默了下来,到如今却已事隔三年,怎么还记得起?冯蘅爱极了丈夫,不忍拂了他意,冥思苦想,昼夜不息,她不能让丈夫失望,不敢让丈夫失望,害怕让丈夫失望。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冯蘅连日来默默不响,用心写书,苦苦思索了几天几晚,最终只写下了七八千字,却都是前后不能连贯。 冯蘅放下纸笔,慢慢研着墨,直如研着自己的生命,砚中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发觉自己竟然如此仓促的老去,如此仓促的耗尽了生命。 一阵眩晕袭来…… 冯蘅闭上眼睛,竟然觉得些许轻松。从今以后,我又能归于宁静而长久的栖居,我的心力已尽……心思又回到那个空灵的境界,这个聪慧而蓬勃的男子耗尽我的生命,跟着他疾雷震山,飘风过海是我心甘情愿,我能报答他的,也无非是这短短的三年!这是我瞬息零落的刹那芳华。我终究累了,我想睡去,一暝不觉。我不再努力去记诵那茫然的经文,为着他的心愿,我竟然也死在这我并不知晓的武林秘籍之上!年少时自己曾不屑于寻常巷陌的夫妻之情,一心一意念着白首如新的神仙眷侣。直到今日我方信了这高山流水终不如柴米油盐耗得长久。我也曾以为我能相伴药师数年便可心满意足,可今日松了手将离去,却陡然羡慕起那儿女灯前的寻常夫妻。可是药师,他肯和我做得这般寻常夫妻么?这是我自己择的夫婿,自己择的命运。上天让我偿了心愿,也收走了代价,只是我从前并不知道代价会如此高昂。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是我没有预见,我因此竟无法抚养我的孩子。 剧痛袭来,冯蘅努力换了一种对胎儿有利的姿势,忽而闻到窗外那株刚刚开放的木芙蓉的香味,和初秋清晨凉爽的风露拂进窗柃,心中一片安宁。 黄药师听到冯蘅呼唤,大步进来,万没料到冯蘅心智耗竭,竟而流产,待她生下了一个女婴,她自己可也到了油尽灯枯之境。黄药师深责自己不太知道妇科的禁忌,不该太相信妻子,一时只顾叹息不知如何是好。 第64章 任凭黄药师智计绝世,医书高超,却无计可施,终至药石无灵,眼看救不了爱妻的性命。 黄药师见冯蘅气息越来越弱,眼看救治不活,不由悔恨不已。弥留之际,冯蘅拉住黄药师的手,问道:“咱们的孩子好吗?” 黄药师忽见她神智清明,问自己话,显然回光返照,满眼都是泪水,于是轻声应道:“是个女孩儿,长得象你。” 冯蘅大感安慰,道:“还没给女儿起名字吧?” 黄药师道:“阿蘅最会起名,还是阿蘅来取吧。” 冯蘅道:“我在芙蓉轩里闻着木芙蓉的花香生下她,就叫蓉儿吧。” 黄药师喜道:“好好,就叫黄蓉。” 冯蘅又道:“我没有能为你办好最后一件事,对不起。我要让你多多保重,自寻快乐度过余生……” 黄药师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上话来。 “当女儿长大成人,一定不要嫁给一个太聪明的男子。她会一身安康,享尽天年。”冯蘅一字一顿道,“阿蘅活不成了,最是放不下你们父女两个……” 话未说完,双目一闭,两行泪水滴了下来…… 黄药师痛不欲声,冲到屋外,直把头往树上撞,桃花舞落,天昏地暗,何似人间! 二十多年后,黄蓉嫁与笨侠郭靖,在桃花岛芙蓉轩生下一女,想起父亲讲述当日之事,深念为母之苦,便将女儿起名芙儿。 数日来,黄药师形如枯木,兀自在冯蘅灵前呆坐,饶他足智多谋,千算万算,却算不出冯蘅累死这一步,忍看爱妻惨死,万念俱灰,心智颇为失常。当初华山之上,冯蘅将自己药昏让王重阳独得经书,实是高瞻远瞩、先见之明。岳门三煞得经惨死,王重阳得经立死,今日冯蘅得经亦死。难怪当初黄裳前辈将经书紧锁庐山简寂观,斥为邪魔,实是一番苦心。如果自己当初不贪心,冯蘅未必就死,桃花岛也不至如此败落,思想起来,悔恨不已。 这日见,忽听老顽童在屋外大呼小叫:“黄老邪,你出来,快把老顽童的真经还我!不然我把桃花岛掀个底朝天!”黄药师立时勃然大怒,心中所想,俱是这周伯通若不把经书带到岛上来,阿蘅不能累死,心头十分恼恨。 周伯通并不知黄药师新近丧妻,施施然走进来,指责道:“江湖盛传说桃花岛门下黑风双煞得了《九阴真经》,练就了几种经中所载的精妙武功,到处为非作歹。” 黄药师知骗他不过,恶道:“伯通,黄药师素来说一是一。我说过绝不向你的经书瞟上一眼,我几时瞧过了?桃花岛的《九阴真经》,是内人笔录的,可不是你的经书。” 周伯通早已经打听清楚才来找黄药师算帐,不想今日黄药师依旧强辞夺理,大发脾气,叫道:“我老顽童要找嫂夫人出来评评理。” 黄药师一脸苦笑,道:“你不见这里供着内子的灵位?” 周伯通进来就见他闷闷不乐,一听此言,不由“啊”了一声,自己也万没想到冯蘅二十岁就短命死去,抬头见供桌上果然放着“桃花岛女主冯氏灵位”,白花白幡,凄惨肃穆,于是点了三支香,在她灵位前恭敬行了三个礼。黄药师肃立一旁恭敬还礼。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周伯通把香插好,跪在地下蒲团之上,捻起几张黄纸,在长明灯上点燃了,轻放入面前盆中。古来死者为大,周伯通这点倒不犯浑。 只听黄药师在一旁冷笑道:“老顽童,你也不必假惺惺了,若不是你炫夸甚么狗屁真经,阿蘅也不会离我而去!”说着满脸怒容的盯着周伯通,忽而眼中流下泪来,过了半晌,才把冯蘅的死因说与他听。 周伯通知他喜怒无常,性子难以琢磨,又见他爱妻逝世,心智失常,总是胡言乱语,怒气渐消,也不愿再跟他计较什么,笑笑道:“你是习武之人,把夫妻之情瞧得这么重,也不怕人笑话?” 黄药师黯然道:“我这位夫人与众不同。” 周伯通道:“你死了夫人,正好专心练功,若是换了我啊,那正是求之不得!老婆死得越早越好。恭喜,恭喜!” 黄药师跳了起来,双眼一翻,道:“你说什么话!” 周伯通依旧笑道:“我想到甚么就说甚么,有甚么说不得的?黄老邪你做人也真正失败,你可以逼着江湖上的人参加你的婚典,事实上却没有几个真心的朋友;如今你老婆死掉了,前来吊孝的不是我老顽童一个么?” 黄老邪怒不可遏,发掌向周伯通劈去,正是“落英神剑掌”的厉害招数,二人就此动上了手。 周伯通终究武功不济,黄药师毫不留情面,转眼把周伯通打得重伤呕血。 周伯通从没见他如此愤怒暴虐过,心下大骇,转身就逃。跑了数里,看见前面有个山洞,想也不想便钻了进去。那洞口正是昔日死火斋,大魔头冯致虚曾在里面石壁上刻下伪“双手互搏”,害得岳见龙疯魔,黄药师心里深恨之,早把死火斋炸了。房屋坍塌,尚有部分地洞露在外面。 黄药师对这道路再熟悉不过,知道老顽童毕竟躲在里面,于是追到洞里将他暴打一顿,还打断了周伯通的两条腿,叫道:“老顽童,你快把《九阴真经》的上卷拿出来,我要火化了祭奠阿蘅!让阿蘅在地下知道,她苦思不得的经书到底写的什么。” 周伯通嘴里不服,叫道:“只要你一用强抢夺,我就把经书毁了。” 黄药师哈哈笑道:“我不信制服不了你!量你也逃不出桃花岛,我总有法子叫你离开这洞!”说着转身离去。 周伯通却不服输,笑道:“那咱们就试试!” 黄药师以后数日间更是日日来逼,暗中却也派哑仆送给他饭食吃。周伯通知他理亏,心志弥坚,把经书藏在洞内,自己坐在洞口守住,始终不与黄药师《九阴真经》,二人一耗就是一个多月光景。 这一个月间,黄药师曾经亲赴雁荡山至一真人处找寻起死回生回生之方。至一真人是自己昔年铁衣教部下萧洞玄、杜梦乾的师父。黄药师与他叙了一段旧,将自己心爱的一枝方竹杖送与至一真人求他救冯蘅活命。方竹杖产于巴蜀,是他自己婚典之时,段智兴送的贺礼,十分珍贵。至一真人微笑着答允,即转入后厅。 黄药师在观中左等又等,始终不见他跟自己到桃花岛救人,闯进去一看,岂知那至一真人已将方竹刮成浑圆,正涂红漆。黄药师暗想,送他金鱼,难免汤镬,至一道长医名虽盛,实无起死回生之能。 恼恨之余,万念俱焚,黄药师杀死至一,返回桃花岛,只用二十几日便指挥手下哑仆打造出一艘大船。 原来他见爱妻身死,痛苦万状,了无生趣,一意便要以死相殉。他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时都不得便死,死了之后,尸身又不免受岛上哑仆糟蹋,于是打造了这艘花船,以殉全家共同出海赴死之念。 烈阳之下,一条青色身影缓缓向海边移动着步子,这人形神清矍,不过三十岁上下,表情麻木冷酷,只顾呆呆前行。他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女婴,婴儿头上赫然扎着黑色孝带。海风拂过,青衫呼喇喇响起,衣诀荡逸身后,他也不侧头避风,一时间头上乌丝随风沸扬,一望之下,煞是威风。此人就是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 黄药师身后,跟随着二十多条壮汉,这些人正自用力将一艘大船拽到沙滩上。那船新造,雕画精美,实是一艘价可连城的花舫。几个哑奴在前面铺滚木,大船跟在黄药师身后向海滩上移动…… 画舫的船舱里,躺着一个美人。她安静地躺在花丛之中,紧闭双眼。那花有珍奇花卉,也有无名野花,郁烈芬芳,重重叠叠簇拥着那个女子。那女子脸上红润之色早已褪去,白得骇人。她就是黄药师的妻子冯蘅。她,已经死了。黄药师唯一心爱的女人已经死了。 整个队伍来到海边,脚下是金沙,眼前是碧海。大船刚刚下海,那些汉子肃立一边,表情古板,均是不敢抬眼。 黄药师也不抬眼看他们,冷冷地说了一句:“狂诗、烈酒、古剑、飘须,你们四个来摆船。” 一言既出,人群中四人浑身大震,神色慌张起来,既而变得十分可怖。那被唤做“烈酒”的正是当年少林武僧赵宗印。其余的汉子显然逃过一劫,表情均有些幸灾乐祸。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狂诗、烈酒、古剑、飘须”四人虽然胆战心惊,最终还是颤栗着拱手一揖,随后搭上舷梯,走上大船。 这四人没有回话,因为他们都是哑巴,尽管他们上岛之前与人无二。这些人平日在江湖造恶多端,被黄药师捉到岛上,药为哑奴。 黄药师走到船下,纵身一跃,但见青光乍然一闪,身形已稳稳钉在甲板之上。又见他一撩衣襟,双膝跪在那女子近前,口中喃喃道:“阿蘅,全是我的错,你死了,我还能偷生独活么?我带着咱们的蓉儿一起走,去安安静静地生活……”不觉间,两行热泪已滚落唇边,黄药师凄然苦笑:“黄药师,你还有泪?” 黄药师口中兀自喃喃不休,悲到极点。忽听船下有人大声喊叫:“黄老邪,你要走可得带着我!你要把我扔在这里跟这些臭哑巴作伴么?难道我那半部《九阴真经》你也不抢了么?” 黄药师心中恼恶,疾步走近船舷,向下大声叫道:“周伯通,不许你再提《九阴真经》!” 周伯通此时伤腿刚能行走,便来和黄药师作对,在船下伸出舌头,挤眉弄眼地做起鬼脸来,笑道:“我偏要说偏要说,你家死了老婆便不许我说话么? 第65章 当真可笑啊!” 黄药师又被触痛心事,心下大怒。 那周伯通依旧大叫道:“按照华山论剑定下的规矩,《九阴真经》就该归我全真教所有,先是那个不要脸的老毒物来抢,又是你老婆非看不可,哈哈,现在你害死了人啦,看你的小女儿怎么养活。” 黄药师手爪紧扣船舷,须发戟张。 周伯通交见激怒了黄药师,大笑不止,叫道:“哼,老子打不过你,你就把我关起来,逼我出另半部经书,真真好不要脸!《九阴真经》就在我这里,你要就来拿啊!”说完转身就跑。 黄药师正为自己当初的作为懊恼不已,恨不得替冯蘅死了,突然又被周伯通数落一番,盛怒之下,身形如飞,疾疾向周伯通射去。 周伯通一转身形,叫道:“老子就是找你打架来的!”一记“翔空彩凤”,身子横在半空,双掌拍出,掌风飒然。 黄药师忙将身子侧开,“白马现蹄”之式让开双掌,将怀中襁褓移到左边,右掌刺出,施展的正是独步江湖的绝学——落英神剑掌。 二人斗得正急,周伯通口中丝毫不缓,道:“黄老邪,你知道打不过我,竟然和女儿一起跟我斗,哎呀呀,当真服了你。” 黄药师又好气又好笑,叫道:“你待怎的?” 周伯通眼睛一眨,道:“你我有仇,咱们单独打过。” 黄药师望了一眼怀中的黄蓉,婴儿正自熟睡,竟未醒来,心念一闪,道:“好!今日非收拾你个服服帖帖,乖乖地把真经交出来给阿蘅殉葬!”言毕,飞身跃出丈外,将黄蓉轻轻放在沙滩之上,转身又待出招。 周伯通见他单独来斗,心中一喜,脸上露出坏笑,急忙双掌疾错,连拍十余掌,黄药师见他武功居然略有长进,不敢怠慢,心念专一,凝神拆解。转眼见二人对了十余掌,周伯通终究不是对手,被逼退数丈之远。 黄药师哈哈一笑,化拳为掌,一记“猛鸡夺粟”直朝周伯通面门捣来。 战至酣际,猝不及防,周伯通眼看必受重伤,情急之下大声叫道:“你女儿呢?” 黄药师心头一凛,收拳回看,见襁褓尚在,方知中计,回头看周伯通时,见他面皮已被自己拳风扫得发红,禁不住冷笑一声道:“道兄只学到王真人的皮毛功夫而已,可要小心了!” 周伯通捂着脸,道:“好好好,你还来真的……”边说边退,转眼退到黄蓉身边时,突然弯腰将她抄在手中,撒腿就跑。 黄药师见爱女被掠,心下一急,发足狂追。 只见周伯通跳上前面一块巨岩,转过身来,道:“黄老邪,你站着别动,你要是跳上来,我就把孩子扔下去!” 东邪怕这浑人一时兴起说到做到,忙陪笑道:“老顽童别乱动,你想要怎样?” 老顽童见他果然停下不动,脸上笑得又十分难看,说话也是罕有的和气,心下大喜,道:“带我一起离开桃花岛,不许再来抢经!” 黄药师脸色一阴,道:“不行,那船你是万万不能坐的!” “什么?为什么不能?难道我还不配坐那花船么?老顽童非坐不可了。” “不行就是不行,因为那船……”不等黄药师把秘密说出,只见老顽童已经把襁褓来回抛在空中,复又接在手里。 黄药师见老顽童这般要挟自己,吓得浑身一抖,疾疾向前两步,叫道:“你好卑鄙,快放下我女儿!” 周伯通却是不理,又将小黄蓉抛在半空,又接在手里。 这番反复抛接,婴儿黄蓉醒转,传出啼哭之声。周伯通一时不知所措,不敢再抛,只顾把黄蓉抱在怀里不住悠晃。 黄药师见他以爱女相挟,心中隐隐一痛,悄悄从衣袋中摸出一颗石子,“嗤”的一阵破空之声,石子正打在周伯通左膝。周伯通忽觉腿上吃痛,站立不稳,竟从岩石上一跤跌了下来,小黄蓉也是脱手而飞。 第一百二十章(全书完求出版) 周伯通心下骇然,折个筋斗去抱黄蓉,已然够之不着,眼见一老一小双双向下坠落…… 黄药师心中有数,眼明手快,一个“鹞子翻身”,呼地跃起,象大鹏一般旋在空中,一把抱过黄蓉,飘落在地。待黄药师站定,去看周伯通,见他依然双手高举,愣愣站在那里,做着接物状,显然被刚才一幕吓得惊魂未定。 黄药师见状,气也消了,叫了声:“周伯通!”那周伯通才醒过神来,待他又听到婴儿啼哭之声,才算心定,喃喃道:“吓死我了,刚才不知怎的,没站住……” 黄药师忍住不笑,面带得意之色,道:“忘了我的弹指神通了么?哈哈哈……” “好哇,你又算计我。”周伯通边说边用手指点着走过来,见黄蓉啼哭不止,急道:“你叫你女儿别哭啊。” 黄药师轻摇几下,黄蓉竟不再哭闹。黄药师又用手指轻刮她的小脸,她竟格格地笑起来。周伯通看得有趣,也伸出手指来摸,被黄药师挥手格开,说道:“不许你动。” 周伯通虚戳一下,转身就跑,口中念道:“我碰到了我碰到了,你追我呀!” 黄药师微微一笑,也不理会,等周伯通跑远,脸色骤变,生怕老顽童去划那大船,叫了声:“哪里去!”拔步追去。 只见周伯通窜回路旁山洞中,正是平日囚禁周伯通的死火斋废墟。耳听周伯通在洞里面笑骂:“黄老邪,进来呀,来拿《九阴真经》啊!” 黄药师见他没去摆船,放下心来,冷笑道:“不交出经书你休想出来。”说完转身离去。 老顽童在后面大声挽留道:“你回来呀,快回来!哎呀呀……”眼见黄药师走远,周伯通却是气恼之极,骂道:“该死的黄老邪又没上当。” 说着伸腿一踢,触动一条绳索,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声不绝于耳,锅碗瓦罐从洞内齐齐飞出,盛在里面的屎尿齐飞,臭气弥漫洞口。周伯通捣毁机关,泄了愤,口中骂骂咧咧,倒头睡去,直待改日再将黄药师引来。 和黄药师离开时的情景一样,二十多个哑奴动也没动。被老顽童这么一闹,适才与妻女一起荡舟出海,身赴汪洋的打算动摇起来。此时看到怀中的女儿,更加下不了决心。冯蘅死后,黄药师曾经无数次自暴自弃地想一死了之,现在他不能。 这时,狂诗、烈酒、古剑、飘须四个哑仆走过来,比划着示意问:“还开不开船?” 黄药师既想与冯蘅同死,又不忍携女同行,更加不忍将黄蓉抛下不顾,正自心烦,见哑仆在侧指手画脚,一时恼恨起来,长啸一声,吼道:“你们盼我早死么?”啪啪连出四掌,狂诗、烈酒、古剑、飘须登时倒地毙命,头骨碎裂,脑袋歪在一边。其余哑奴骇然后退。 黄药师踏上大船,瞥见冯蘅,立时胸口大痛,喉咙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黄药师委顿甲板上,不停用拳擂地,痛哭不止。 此后黄药师、周伯通打闹争斗不休,周伯通始终赢不了黄药师一招半式,在桃花岛这么一耗就是一十五年。黄药师用尽了心智,始终奈何周伯通不得。十五年后黄蓉长大成人,聪明过人,不逊乃母。父女二人不用说话,都能猜出对方心意,两个聪明人在一起终究无趣,岛上其他人又都是哑巴,因此黄蓉便时常找老顽童来玩。那日黄药师骂了黄蓉两句,不许她再找老顽童,黄蓉负气离家出走,黄药师思女心切,这才离岛找寻。那周伯通也是机缘巧合,在死火斋地面上偶然发现冯致虚当年留下的“双手互搏”之术。周伯通满腔童心,天真烂漫,没半丝机心,这路武功极适合他的性子,加上他爱武成痴,日夜研习下来,功力暴涨。不久,他又自创出七十二路空明拳,评此两项神技,在二十五年后的第二次华山论剑博得“中顽童”的美誉。 二十年后,那条大船被周伯通、洪七公、郭靖划出海上,花船船底突然开裂。原来这船的龙骨和寻常船只无异,惟船底木材却并非用铁钉钉结,而以生胶绳索胶缠在一起,泊在港中之时固是一艘极为华丽的花船,但如驶入大海,给浪涛一打,必致沉没。黄药师本拟将妻子遗体放入船中,驾船出海,当波涌舟碎之际,按玉箫吹起《碧海潮生曲》,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如此潇洒倜傥以终此一生,方不辱没了当世武学大宗匠的身份。 黄药师呆呆地望着花丛中的妻子,幕幕往事历历重现。眼前这个女人,为自己付出了所有,为了自己想要点一件东西,为了自己成为江湖第一高人,或许只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点不应有的私心或者虚荣…… “为了爱我的人,我不能自甘堕落。” 黄药师二目灼灼如炬,站直了身子,任海风肆虐,却不侧头躲避,那青袍依旧呼喇喇地做响,丝带荡逸在身后。他站在船头,沐浴着咸咸的海风,良久良久…… 黄药师活过百岁,此后做下无数奇事,江湖景仰,对于冯蘅之死,他始终耿耿于怀,郁郁一生! 有联赞曰: 听碧海潮生,看雨润桃花,玉箫声里恨红颜自去; 吟水龙曲罢,哀风折武穆,神剑掌中嘲孔孟难尊。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