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从夫》 第1章 [出嫁从夫1]《出嫁从夫》 作者:古灵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指婚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水调歌头 在这幽静且令人昏睡的夏夜里,温暖的清风徐徐吹拂,在深黝的天空中,高挂的满月洒下一地的清辉;玉兰花香在风中飘扬,海棠、牡丹在月下怒放;游廊曲径、雕窗镂刻的万春亭下,点点银光在粼粼水波中闪烁着,碧水淙淙、清流潺潺,煞是幽雅宜人。 今晚原该是一个宁静、安详的夜……吧? “大姐,不要这样……” “放手!不要拉我!” 树叶形小湖泊旁的灌木丛中,一个口中咬着芦苇的年轻人缓缓抬起上身,面色不豫地转头望向嘈杂声的来处,他想看清楚是哪个杀风景的欠扁家伙,居然胆敢破坏他享受这个平和宁静的夜晚。 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三个旗装打扮的小姑娘正拉拉扯扯地往湖边走过来。 “大姐,我们快点回去吧!在这儿胡乱闯若被抓到会很惨的耶!”右边一个纤柔的小姑娘小小声地哀求着。 “小心点儿不就行了!”中间那名高佻身材的亮丽姑娘用力扯开拉着她的手。 左边那位美艳丰满的姑娘则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怎么样嘛?想死也不要拖我们一起下水啊!” “不去掉这身脏污,我死也不回去!”高挑姑娘怒声叫着,并大步往湖边走去。 “嘘……小声一点,大姐,求求你小声一点吧!”纤细姑娘急步跟上去。 “你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丰满姑娘幸灾乐祸地说:“没事跟她们斗什么嘴?活该被扔了一身泥,你……” “你少幸灾乐祸,说不定明天就轮到你了。”高挑姑娘来到湖边,低头审视身上的脏污,“扣儿,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弄点水来帮我擦干净。”她颐指气使的命令道。 “哦!好,”纤细姑娘忙趴到大石头上,把一条手绢儿往湖里浸了浸,起身拧干来到高挑姑娘身前细细的擦拭着。 丰满姑娘款腰扭臀地慢慢行向前来。“没有用啦!不过是越搞越糟罢了。” 猛然抬起头来,高挑姑娘正想破口大骂,扣儿赶忙轻唤一声,“大姐,您别生气,这么看好不好?我们两个衣服对换一下,我的衣服虽然不是顶漂亮,至少是干净的。”她体贴的建议。 高挑姑娘蹙眉想了想,又低头看着自个儿身上去不掉的污渍。 “好吧!那你还不赶紧脱下来。” 扣儿左右看了看,然后,她往刚才那个年轻人藏身之处旁的百年巨柏走过去。 年轻男子不自觉的往隐密处又缩进去一点,说好听点儿,他是怕吓着三个小姑娘,但实际上,他却只能将心思暗藏在心底。 在明亮皎洁的月光照耀下,一张精致的、虽算不上顶美却是颇为清秀的小脸蛋儿,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星眸里。 远山般的黛眉下,嵌着一对清若秋水的凤瞳,悬胆般的瑶鼻,樱桃小嘴儿,再配上玲珑娇小的个子,如此雅致的娇靥再配上那副憨态的神情,着实令人心弦荡漾。 丝毫不知有人在暗处窥视的扣儿就停在年轻人身前不远处,就着古柏粗大树干的遮掩褪下了长袍,若不是因为此时已是半夜二更了无人迹的时刻,又若不是因为不尽速解决高佻姑娘穿的问题,她恐怕会没完没了,所以,她才大着胆子在这理应是无人的御花园内宽衣解带。 “把内衫和衫裤也脱下来给我,”高佻姑娘在另一棵大树下叫着,“我的有点儿湿了。” “哦!”扣儿听话的把衫裤,内衫全都脱下来交给丰满姑娘,然后,以双手环胸遮掩住仅着肚兜的上身,她那如藕般的光裸粉腿则不安地紧夹着,不知为什么,直冒火的她总是觉得在暗处似乎有一双狼眼在一旁虎视眈眈,令她感到冷飕飕的。 隐身在灌木丛中的年轻人双眸炯炯发亮地紧盯在扣儿莹白如雪、柔嫩如丝的娇躯上,先前他的不悦早已不翼而飞。 “无论如何,我这次非选上不可。”高挑姑娘边抚平长袍上的皱褶边咕哝的宣示自己的决心。 “我也是,我可不想回去嫁给那只大黑熊,”丰满姑娘把肮脏的衣服递给纤细姑娘。“听说他有虐待狂,他的前三个老婆好像都是被活活折腾死的呢。” 扣儿安静的穿上肮脏的衣物。 “瞧你这副德行,大概是选不上了,”丰满姑娘打量着扣儿,“那就只好麻烦你替我们嫁给那个大黑熊罗!”她幸灾乐祸的说。 隐身在暗处的年轻人不禁攒眉,她要嫁给那个有虐待狂的大黑熊? “我知道,二姐。”扣儿平静地回道,她一向就没有说话的余地,这会儿也会同样逆来顺受的接受她的命运。 “这样也好,”丰满姑娘拉起扣儿的手往高佻姑娘那边走去,“爹就不必再费心思帮你找婆家了,你也十四岁了,早一年嫁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刘家的翠珊在十二岁就嫁人了呢!” 才十四岁?年轻人忍不住双眉高挑。凛然的正义感油然而生,虽然适才他偷窥人家换衣服时,好像没用到这玩意儿,但…… 这两个姐姐是怎么搞的?光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却残忍地把自己年幼憨实的妹妹往地狱里推! 三个小姑娘相偕走向顺贞门。 “我告诉你,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忍一忍,真到不能忍时再来找我,我想到时候我至少也会是个贵人了吧?”高佻姑娘大言不惭的说。 “贵人?哈!算了吧!我起码也是个妃或嫔,还等着你来伺候我哩!”丰满姑娘也不甘示弱的表白。 “哼!你以为你想当就能当了吗?你何不……” 年轻人凝视着逐渐走远的三个身影,脑海中全是刚才他极目所见的那张娇憨老实的秀丽脸庞,“扣儿”吗?良久,他似乎下了决定,毅然起身往坤宁宫走去。 清康熙十九年仲夏夜,一排长长的车队在宫城北门外缓缓的前进,这是清朝一千次的选秀女活动,汉、满、蒙各旗需将旗内十四至十七岁的女子送上专车运往皇宫,在夜间由太监首领主持初,复选,合格的才送进后宫供皇帝,皇后挑选。 清朝开国功臣汉军佟养真的玄曾孙女佟扣儿,是现任兵卫骁骑营佐领佟安振的庶出三女,而她那身为四妾的老实母亲,总是默默地承受佟安振的正妻、二妾、三妾百般欺凌,承其母性同样憨厚的扣儿,从来不会反抗兄弟姐妹们对她的颐指气使。 两年前母亲过世后,扣儿更是比婢女还不如地被家人使唤着。 因为,府里的人口多,开支大,所以,佟家只请得起五,六个佣妇奴仆,于是,成天只见扣儿奔过来、跑过去地忙得团团转,简直比奴仆还要忙碌,她不但两只小手长满了老茧,一天三餐也只能简缩成一餐,只有在半夜三更,再也不会有人使唤她时,她才能得闲到厨房里找点冷食剩菜填填肚子。 可是,她从来不曾抱怨过,总是不吭声地默默承受一切。只因娘曾告诫她,在家从父——如果爹爹要刻薄她,她也只能逆来顺受。 而这样的忍气吞声尚且不够,做父亲的佟安振为了巴结上司,竟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许给了都统巴额图。那巴额图是个出了名的变态,寻常人家避之犹恐不及,只有佟安振却是急巴巴地撅了上去,双手奉上自己的女儿,简直是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就是为什么佟玉儿和佟月儿两人急着被选入宫的原因之一,当然,以她们两人的美艳姿色,要进宫实非难事,她俩早打好如意算盘,就算只是捞个宫女做做也行,她俩深信,只要进了宫,哪怕没有机会往上爬? 至于容貌只属中等的佟扣儿便成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预期中的牺牲品罗!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这是娘的谆谆教诲,所以,爹爹要她嫁,她便嫁;夫婿要她死,她也不能逃,娘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扣儿每每在夜深入静时,总是这样无言的问自己。 三个小姑娘匆匆忙忙回到复选的队伍里。直到近午时才轮到佟扣儿,当然,佟玉儿和佟月儿都如先前她俩预期地通过复选,到坤宁宫外等候见驾了。 扎着朴实的两条长辫子,泥泞满身的长袍拖地,扣儿低头伸手要接过牌子,太监公公却在递出牌子的半途停住了,扣儿奇怪地抬眼偷觑,只见一个小太监俯首在一脸讶异的太监公公耳旁低语。 “你确定是她?”太监公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这个实在不怎么吸引人的扣儿,她长得是还可以啦!可惜不懂得打扮,可能是她根本没期望自己能入选,再加上她一身脏兮兮的模样,让人连瞄一眼都嫌多余。 “闺名扣儿,今年十四岁的就没错了。”小太监回道。 太监公公仔仔细细地再看着手中的牌子,“兵卫骁骑营佐领佟安振三女佟扣儿,年十四岁”,没错,还真是她! 于是,一脸茫然的扣儿也被带到坤宁官外候驾了。 怎么会这样?扣儿百思不得其解。 坤宁宫偏殿内,方面大耳,长相端正的康熙与皇后赫舍里氏、惠妃纳喇氏,毅惠贵妃佟佳氏、淳怡贵妃瓜尔佳氏以相同的好奇眼光打量着跪在跟前的扣儿。 第2章 “原来这就是常宁自己看中的福晋啊!”康熙喃喃道:“真奇怪,朕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是没人听他提起过。”皇后说道:“前些个日子,太皇太后还提起要把海珠指给他,可他却直说还不想娶老婆,等他满三十了再说。怎么才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又变了个心思,还把人都相好了?” “她不过是个佐领的庶女,配得上睿王爷吗?”惠妃这么说是有私心的,她一心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睿亲王,她不想让别的女人先行抢走了。 “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康熙沉吟道:“打从他十八岁艺满下山回京后到现在,这么些年来,有多少次太皇太后跟朕都想帮他许件婚事,更别提不知有多少亲王、郡王为他们的格格、郡主们上朕这儿不断说合。可是,不管朕说尽多少好话、狠话,就差没下旨召告天下,而他却老当朕在唱大戏,每回朕还没唱……呃!说完,他就拍拍屁股走人,根本就不把朕这个皇上看在眼里嘛!”他想到此还龙心不悦呢! 皇后忍不住暗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睿亲王才会如此无礼。 “太皇太后还一直担心他是否想一辈子独身,老叫朕催他,朕也催啦!可他不听,朕又有啥法子?”康熙叹息着摇摇头。“即使如此,朕仍不愿意强他所难,朕了解得很,别看他老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好像挺随和似的,一旦惹火了他,连朕也拿他没辙呢!” 淳怡贵妃瓜尔佳氏笑道:“所以,他一表示要娶福晋,皇上就忙不迭地答应了是吗?” “那可不!”康熙也笑了。“只要他肯娶,就算是庶民也不打紧,一切都可以另外想办法解决的,况且,现在只是她出身高低的问题而已。” “她的出身也不算低啊!皇上,”毅惠贵妃佟佳氏提醒道:“您忘了,她的玄曾祖父乃是我朝开国功臣,汉军镶黄旗都统佟养真呢!” “是喔!朕还真给忘了,”康熙恍然大悟。“这样的出身不算低,嗯!真不算低呢!” “好了,皇上,可以让人家起来了吧?”皇后说:“她已经跪了许久了,若让睿亲王知道了,岂不心疼死了?” “哦!对、对,”康熙赶忙叫扣儿起来,“起来吧!佟扣儿。” “谢皇上,”扣儿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连头也始终低垂着。 好奇的皇后忍不住说:“你把头抬起来,好让皇上仔细瞧瞧啊!” 每个秀女一进来,虽然都是拘谨慎行,但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出色娇容,期望能得到皇上的恩宠,一朝有机会飞上枝头作凤凰,怎么这个小女孩儿却是这般畏畏缩缩的?她真有那么见不得人吗?皇后不禁在心中暗忖。 似乎犹豫了一下,扣儿才慢慢抬起头来,胸口还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实在不明白,别人都是一堆人一起进来面圣,为什么只有她是单独一个被唤进来呢? 她怯生生地望着那个宛如观音般圣洁美丽的皇后,至于坐在旁边的皇上,她可是连眼角也没敢去觑一下。 因为,她早早就听说过,做皇帝的都很喜欢砍人的头,她可不想多瞄了几眼就连脑袋也给瞄掉了。 康熙暗暗点头,这小姑娘虽不算顶美,却也清丽可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佟扣儿,朕要把你许给睿亲王,你可愿意?” “嘎?睿……睿亲王?”扣儿骇然愕住,这是怎……怎么一回事啊?他们不是选她进官来干些粗活、杂事或是伺候哪位娘娘的吗? 瞧着扣儿一脸的惊愕,皇后不觉疑惑起来,“难道你不认识睿亲王吗?” 是了,一定是认错人了!扣儿赶忙摇摇头,别说认识,她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号呢! “那……”皇后略一思索。“你最近可有见到什么年轻人?”或许他俩是见过却不相识?既然常宁知道她这么一个人,总该是他见过才中意的。 年轻人?那倒是有,还挺多的呢!扣儿一想,连忙点点头。 “哦,都是些什么人?”皇后往前倾了倾身子,打算弄明白他们相识的经过。 “我大哥、二哥、三哥,长工佟福,佟禄,佟寿,爹爹的贴身仆侍……” “停!”皇后蹙眉瞄了一眼啼笑皆非的康熙,“本宫是指……除了你们府中的人以外。”这样讲,总该明确多了吧! 扣儿又仔细的想了想。“有啊!送柴的福顺、送米的小黑仔,还有护送我们来宫里的护卫、执事员司,挑选秀女的小公公……” “够了!”皇后揉揉太阳穴,老天!她们两人简直是鸡同鸭讲嘛! 那个堪称文武双全的睿亲王,真的会中意这个没有脑筋的小笨蛋吗?或者……是搞错对象了? 康熙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他马上传来门外的太监并吩咐几句,太监立劾衔命离去。 扣儿不安地偷觑着不断低声交谈的皇上和皇后,又瞄瞄同样互相低语的两位贵妃娘娘,而那位惠妃眼中射出两道隐含敌意的锐利目光,更是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可是,她说的都是实话啊!难道他们不喜欢听实话?可是娘曾再三对她耳提面命,说谎话将来会下割舌地狱的!所以她向来谨遵教诲,可现在该怎么办?扣儿惶然四顾想寻求帮助。 当然,她什么也没找着,只除了产生更多的困惑与无措。 片刻,那位太监便回转来报。 “回禀皇上,王爷说佟姑娘并不认识他,但是,王爷认识她,而且打定主意要娶她,请皇上成全。” 康熙和皇后不禁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又问:“你……可有喜欢的人了?”常宁可千万别硬要夺人所爱才好。 “有啊!”扣儿老实说道。 康熙不由得挑高双眉。“哦?”他实在不敢相信,常宁竟然会做这种缺德事! “我爹,我大哥、二哥、三哥、大弟、二弟……”扣儿一一的数道。 “算了!”康熙喃喃道:“朕根本不必多此一问……”他听得头都大了。 皇后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张娇憨的茫然面孔,“或许,皇上,这正是睿亲王看上她的缘故。” “呃?”康熙听得一头雾水。 “您瞧,她不是既老实又天真得可爱吗?”皇后微笑着,“她还真是越看越惹人疼惜呢!” 康熙细细打量了扣儿一会儿,最后终于决定认同皇后说的话,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常宁这种特异的举止了。 “好吧!那就这样,”康熙正言道:“佟扣儿,朕把你许给睿亲王为福晋,后天便是七夕,朕会在长春宫为你们主婚,三天后你们再回睿王府。” 管它来不来得及,仓不仓卒,反正,一切都不必多计较,先让常宁娶了亲再说,免得万一多拖两天,他又要临阵反悔了,而若要等他下次再心血来潮,不知道又要盼到哪年哪月了! 扣儿小嘴儿微张,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她惊诧地瞪着康熙,他不是在说真的吧? “扣儿,还不快谢恩!”皇后轻斥道。 蓦然惊醒,扣儿忙趴伏下地,“谢皇上恩典。” 可是……我不是要进宫作宫女的吗?扣儿困惑茫然地看着地上,满心不解。 大婚前,暂居毅惠贵妃佟佳氏栩坤宫的扣儿,胡里胡涂地被带到东殿住下,又莫名其妙地享受了一顿丰盈的美食。 奇怪!这会儿又不是午夜,应该不是她用膳的时刻吧?扣儿在心中暗忖。 独自坐在大得惊人的东殿寝室里,她瞪肴桌上热呼呼的精致且丰盛的膳食,口水差点泛滥成灾,若是让它流了出来,恐怕会淹没了整个翊坤宫,所以,她拼命的往回吞咽,只等着有人来进餐时,她便可举着解馋。 如果眼睛能吃东西,桌上的食物早就被她解决得清洁溜溜了,可|奇-_-书^_^网|是,没人让她动箸,她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直到准备撤走残肴的宫女讶异地询问她为何不用膳时,扣儿才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随即在宫女的膛目瞪视下,她动者挟食,以狼吞虎咽的方式填饱她可怜的肠胃。 紧张了一天,刚用过膳后不久,扣儿便躺在轻软的被窝里沉沉入睡,临睡前她仍兀自想着,宫里究竟与民间不一样,连个小小的宫女也能睡这么舒服的床。翌日一早,她照样清晨即起,擦桌扫地、浇花除落叶,忙得不亦乐乎。 睡了个好觉,扣儿自觉“清醒”了许多,她认为昨天应该是她太紧张、太劳累了,所以,才会听错了皇上的旨意。她十分肯定自己是被分派到贵妃这儿来当宫女的,因此,当然是要尽心尽力的干活罗! 直到毅惠贵妃要到永寿宫向太后请安,临离去前谆谆地告诫她。 “这些事儿就让宫女们去做,明儿个你就会是睿王福晋了,可别失了你的身分。” 扣儿呆愣了好一会儿,长了茧的小手又忍不住拿起抹布到处擦拭,她早已习惯了劳动不停,让她闲闲地坐在一旁啃指甲,实在令她无法适应。 睿王福晋?她没听错,她真的要嫁给睿亲王了?可是……为什么是她?论长相,轮不上她;说魅力,她一无所有;谈家世,她连边儿也沾不上,而且,她压根儿也不认识那个睿亲王耶!可听他们的讲法,似乎是人家看上她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百思不解地猛力擦着已经光亮如镜的桌面,擦着擦着,人也陷入沉思中。她丝毫没有察觉一道硕长的身影已晃进东殿里,而且还大大方方地坐在太师椅上。 第3章 会不会是……搞错对象了?对!准是这样。那…… 要是那个什么王爷的把我娶过门后,才发觉我不是他要的福晋……扣儿难过的胡思乱想着。 万一,愁眉苦脸的扣儿开始臆测,做王爷的是不是也喜欢要人的脑袋啊! “在想什么?” “我在想……”扣儿用力搓着桌面,抹布被她绞得死紧。“做王爷的是不是也喜欢要人的脑袋呢?”她很自然的回话。 一阵低沉的男性嗓音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怎么能不想?要是那个王爷娶我过门后才发现搞错人了,恐怕非要砍了我的脑袋才肯作罢!”扣儿伤脑筋地说:“或许……我该先去提醒他一声,他……” 咦?她在跟谁说话? 扣儿猛然抬头转向声音的来处,一个笑盈盈的年轻人手肘支在椅靠上,撑着下巴望着她。 扣儿从霍然惊吓的神色转瞬间又变成发起怔来,她呆呆地盯着那个年轻人看得出了神。 他微微一笑,“你干嘛这样看我?”年轻人问。 “你长得真好看,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男人,”扣儿老老实实地说。“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看你,我娘要是还在世,一定会骂我没规矩、不遵从礼教,可是没办法,我的眼睛就是移不开。” 没规矩,不遵从礼教?不只是这么简单吧?她都快要嫁人了耶!还这样盯着这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男人猛瞧,她的老娘恐怕会从坟墓里爬起来跳脚了。 其实,扣儿没说错,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不但英挺俊美、神采飞扬,而且气度高贵,倜傥不群,他一身雪白的长衫潇洒而飘逸,衬得人如玉树临风般,俨然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而最能令姑娘家着迷的地方,是他那双入鬓剑眉,那双睫毛长长的扇呀扇的,星目清澈而深邃,鼻子直而挺,整体看来无一处不俊得动人,简直像一个大姑娘似的。 年轻人站起来走到扣儿面前,扣儿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哇!他好高,比大哥还高那!扣儿心中暗忖,仍是痴痴地盯着他。 年轻人抬起手,轻轻抚摩着扣儿柔嫩的脸颊。 “你放心,睿亲王没有搞错人,所以,你的脑袋也会安安稳稳地待在你的颈上,”他颇富玩味的安抚她的情绪。 “真的吗?” “真的,”年轻人轻笑。“柏信我,你只要准备做新娘就是了,别操心其他无谓的事了。” “哦!”不知为何,扣儿就是情不自禁的相信他的话。 “嗯!这样才乖,”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拇指刷过她的手心,随即眉头一皱地翻过她的手掌,仔细检视上面的老茧和疤痕。 扣儿连忙想把手收回来,他却握得更紧。 “你家没有仆人吗?”据他所知,佐领的薪俸应该不低才是。 “有啊!”扣儿回道:“约莫有五、六个吧!” 他把她的手掌抬了抬。“那……这些又是怎么来的?”他真的很好奇。 扣儿也凑上前看了看。“这个呀!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只是在家里帮一点忙而已,可它就是越来越粗。越来越硬,真奇怪!”她真的搞不懂。 年轻人凝视她良久,“等你做了福晋,就什么事也不要做了,知道吗?”他心疼的握看她的小手。 “什么事也不要做?”扣儿不解地眨巴着眼睛。“那我要干嘛?” “你娘平日都在做什么?” “伺候我爹……” 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正想开口,扣儿却又紧接着说:“还有大娘、二娘、三娘。” 年轻人愣了愣。“那你呢?你平日又在做些什么?”做娘的都那么辛苦,恐怕女儿也舒服不到哪儿去吧? “伺候我大姐。二姐,照顾我妹妹。”扣儿一一列举。“我娘去世后,我娘的工作当然也要由我扛下来。”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一点也不以为苦。 这算什么?奴婢世袭吗?年轻人不以为然的瞅着她。 “虽然忙了一点,可我都能应付得来喔!”扣儿骄傲地说:“大娘还称赞我,说无论哪个仆佣都没我伺候得周到呢。”这点她可是引以为傲的。 “够了!”年轻人甩甩头,“往后,你只要专心伺候睿亲王就行了,其他的就让别人来伺候你,懂吗?” 扣儿歪头蹩眉了老半天后,才慑慑嚅嚅地说:“可是……我不习惯让人伺候耶!” 他怜惜地摸摸她的后脑勺,“久了你自然就习惯了。”年轻人说道,并拿掉她始终抓在手里的抹布。 “哪!就从现在开始学习,你什么事也不要做了,听见了吗?” “可是……”她还想表示意见。 年轻人马上警告似的瞪着她,“你什么争论不准做,明白吗?” “哦……”扣儿委屈地低头应了一声,她在心中忍不住呐喊,什么事也不做,那她不成了废物吗? 年轻人心生不舍地抬起她的下巴,“别这样,福晋本来就是什么事也不用做的。要是你觉得无聊,可以自己找点乐子消遣,你识字吧?” 扣儿的双眸蓦然闪亮起来,“当然会,我最爱看书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书不能不看。” “那就是罗!以后你就可以多点时间看书了,睿亲王府里的书可是多得让你看不完喔!”他大方的告诉她。 “真的?”扣儿笑得开心极了。“哦!瞧我问的,他年纪都那么大了,看过的书应该是有许许多多了!” “他年纪那么大?”年轻人脸色怪异地喃喃自语。 “我才不过二十四岁,就已经被她列入老头子的行列里了吗?” “我真的可以随心所欲的看王爷的书吗?”扣儿企盼得到再一次的证实。 “当然可以,”年轻人清了清喉咙,“啪!你真的认为他那种年岁已经算是很老了吗?” 扣儿困惑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岁数?不过,做王爷的不都已经很老了吗?我曾经瞧见过醇王爷,虽然距离很远,可我还是能瞧得出他至少有六、七十岁了。” 醇亲王?他的表叔公,她居然将他们两人相提并论? 年轻人一脸啼笑皆非,这小女孩还真是单纯得有点天真呢! “我想,照顾老人家应该不是很困难才对,只要细心点儿就行了,”扣儿正经地点点头。“哦!还要尽量多顺着老人家的心意。我娘说的,老人家总喜欢弄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这全部是因为他们太寂寞了,才会处处想引起他人注意,我想只要顺着他。多陪着点儿就行。”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侃侃而谈。 她为什么说得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看起来既不自怨自艾,也不自怜自弃,难道她不明白,若真的要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嫁给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在这崇尚贞节的时代里,她将注定要守上四十余年的苦寡?尤其若是不能养下一儿半女,她更将孤苦无依到终老,他想到这种情景就满心不忍。 “你……一点儿都不在意吗?”这话梗在他的喉头,实在是不问不快。 “在意?”扣儿怔愣地问:“在意什么?” “你要嫁的是个……呃!老头子?” “不要叫他老头子!”扣儿不高兴地轻叫:“我娘说过,出嫁从夫,如果我嫁给他,他便是我的天,不管他的年纪大小,所以,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讲他的坏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她气嘟嘟的嘟起小嘴。 年轻人盯视她好半晌,才忍不住又问:“如果……他死了,你会再嫁吗?” 扣儿惊喘不已。“当然不可以!” 不可以? 不是不会喔!而是不可以。 若她的答覆是不会,那她将来还是有可能变节,因为,时间会磨去人的气节,寂寞会摧毁人的意志;可若是不可以,那便是绝对不可能。但是…… “孤孀容易做、难得四十五岁过。”年轻人轻吟。 “守节难,死节易。”扣儿断然的道。 死节易! 年轻人闻言,倏地睁大双眼凝视着扣儿坚决的神情,在她稚嫩憨实的娇靥上,有的是女人坚定不移的志节。 这小妮子,她是打定了主意,夫死她便要殉夫以保贞节是吗?那么,若是她自己估算,她仍有几年可活呢?或许不到十年吧? 一抹恶作剧的笑容不自觉地在他的嘴角若隐若现,年轻人诡异地望着她。 突然,他有点等不及明天的到来,他迫不及待地想瞧瞧当她瞧见她的夫君时脸上的表情。 那一定会非常有趣,非常非常的有趣! 他是谁啊? 当年轻人离开后,扣儿又提了一桶水到花园里浇花,毕竟,一时之间要她改掉勤劳的好习惯,还真是不容易的事,她的思绪不禁停了下来,疑惑地想着那个不知打哪冒出来,又莫名其妙地和她聊了老半天,还唠唠叨叨地吩咐了一大箩筐的规矩,临走前又撂下那一句奇奇怪怪的话——睿王爷不是个老头子。 奇怪?他怎么知道? 一直到此时她才想到,胡里胡涂搞了半天,她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应该算是个陌生人吧?可她又身不由己地相信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难怪娘总说她的脑筋只有一条,而且是直直的一条,一点弯儿也没有。恐怕人家要拐她去卖,她还会先回家叫齐姐妹,再一起去让人家卖呢! 扣儿懊恼地撇了撇嘴,然后,在芍药上粗鲁地浇上一大勺水,她边做事边思忖,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啊! 无辜的牡丹花摇头晃脑的想躲过倾盆大水,却仍避不过地弯下了腰。 第4章 扣儿继续自己问自己,坏人没那么好看的吧? 接着,脆弱的虞美人(丽春花)在无声的哀嚎中也差点呜呼哀哉。 再说,他也不像是在耍着我玩的啊!她再次在心中告诉自己。 突然,扣儿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中,咦?我干嘛替莲花浇水?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缓缓收回水杓,往杜鹃花丛洒过去,然后,蹲下身动手把侵占虞美人地盘的杂草一一除去。 “扣儿,你真的在这儿!” 扣儿闻声一愣。 大姐?她迅速转过身。 佟月儿,佟玉儿踩着花盆鞋快速地往她这儿行走过来,她俩身着崭新的芙蓉旗装,对襟坎肩,如意头上饰以珠翠钿子,一个是美艳逼人,一个是雍容华贵,一美一艳令人目不暇给。 “大姐、二姐。”喜出望外的扣儿扔下水杓就往她们冲过去。 呜……她好高兴喔!她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站住!”可是,她们还隔得老远,佟玉儿便娇喝一声,“你可别碰着我们,会弄脏我们的新衣裳的。” “啊……”扣儿下意识地瞧瞧自个儿的模样,她不但一身湿,还外加两手的污泥,扣儿连忙干笑两声,把两只手往背后藏。 “你就站在那儿好了。”佟月儿厌恶地摆摆手。 “咱们可是找了你好半天,这儿已经是最后一处了,若再找不着|奇-_-书^_^网|,咱们就要以为你被赶回家去嫁给那只大黑熊了呢!” 佟玉儿打量着扣儿,“真没想到你也能通过复选。” “我是……”莫名其妙被硬扯进来的。 “是你运气好吧!”佟月儿打岔道:“不过,你顶多也只能在这儿做个伺候人的可怜宫女罢了。” “我不是……”宫女啊!她是被选进来做福晋的。 “扣儿,”佟玉儿傲然一笑,不客气地打断扣儿的话,“咱们得先知会你一声,你大姐我现在已经是玉贵人了。” “我是月贵人。”佟月儿也抢着说:“等皇上临幸我之后,我就能升为嫔了。” “恭喜……”她很开心,两位姐姐终于如愿以偿。 “可是这阵子恐怕不会了,宫里已经快忙翻了。” 佟玉儿摇摇头,“真不知道和硕亲王只不过是成个亲,干嘛要这么忙?” “是啊!听说他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具有一身武学,不但马上马下耀武扬威,还是万人难敌的睿亲王镇国公呢!而且他还是特准御前带刀、御书房侍读及伴驾,在南书房行走兼领侍卫内大臣。”佟月儿喘了一口气,“而且,他还被特许在紫禁城内骑马、在大内禁苑里坐骑,整个朝廷除了太皇太后和皇上之外,就数他最有权势了。”好累,终于说完了。 扣儿愕然地张大了嘴,久久合不拢。 不、不是吧?她……她要嫁。嫁给这么……这么了不得的…… “不但如此,我还听萧贵人说,呃!她也是听卫妃说的,卫妃是听毅德贵妃说的……”佟玉儿摆摆手。 “反正,都是听来的就是了。听说睿亲王长得可俊了,不但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而且英挺潇洒有如玉树临风一般,不知有多少格格、郡主们为他茶不思、饭不想,总是缠着太皇太后或是皇上要他们作主将她们许配给他,可是,睿亲王一个也看不上眼,每回都只是简简单单的回一句:我还不想娶福晋,就一古脑儿全给回绝了。” 扣儿忍不住攒眉苦思。 怎么由姐姐的叙述听起来……这长相好生熟悉…… “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运气这么好,竟被皇上选中了?”佟月儿喃喃道。 “听说是他自个儿相中的。”佟玉儿沉吟道:“奇怪?昨儿个在坤宁官时,除了皇上好像没瞧见其他男人啊!” “说不准他是在暗处里盯着呢!”佟月儿猜测道。 “有可能。”佟玉儿说:“可他为什么没挑中我呢?我有信心,昨天所有的秀女里头,就数我最出色了。” 扣儿也困惑地低头自问,真的很奇怪耶!他怎么会挑中我呢?难道是他一时失神做了错误的判断吗? “少来了!”佟月儿冷笑。“你忘了还有我吗?” 佟玉儿轻蔑地撇撇嘴。 佟月儿挑高双眉,“好!我们就来看看皇上会先临幸谁。” 眼见这两个姐姐像母鸡般双翅尽展,大战即将爆发,扣儿赶忙插嘴想转移双方的注意力。 “二姐,我……”扣儿有话要说。 “我会怕你不成?”佟玉儿大声喝道。 “大姐,你……”能不能听我说?扣儿在心中呐喊。 “哼!只要皇上临幸了我,我马上可以升嫔,说不定皇上一高兴,我就会跳级升上妃了呢!”佟月儿也不甘示弱的反驳。 “二姐,别……”和大姐吵了,因为,她有满腹的疑问想征询她们的意见。 “是哦……”佟玉儿嘲讽道:“恐怕你得一辈子窝在房里等待皇上的可能性还比较大些。” “拜托!你们不……”要再吵了嘛!呜……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扣儿好想哭。 “哈!你在说你自己吧!”佟月儿嗤笑。 “二……”姐,我要嫁人了!扣儿在心中报告。 “当然是你,你以为皇上会中意你这副骚模样? 告诉你,等下辈子吧!”佟玉儿口不择言的说。 “大……”姐,我该怎么办?扣儿在心中问道。 “你以为自己有多清高?你还不是照样想把皇上诱上你的床!”佟月儿指控的说。 “呜!我什么都不懂啊!娘已经去世了,没有人教我如何洞房啊!呜……”扣儿不禁暗自欲泣。 “总比你好,还没上床就叉开双腿。”佟玉儿越说越难听。 呜咦?叉开双腿?上床就要叉开双腿?为什么?那不是很难看吗?扣儿百思不解。 “你以为你脱……” 嘎?脱……脱光衣服?为为什么要脱光衣服?能不能不脱?那样会很不好意思耶!扣儿的小脸都羞红了。 “你才会迫不急待……” 嗯嗯啊啊?为什么会嗯嗯啊啊?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是哪里不舒服才会发出那种声音吗?扣儿越听越不懂。 “只要我有了……” 孩子?对!这一点很重要,可是,为什么~起睡觉就会有孩子?扣儿还是没听懂这话中的意思。 “少作梦了……” 天哪!她越听越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到时候我会……” 娘啊,你为什么要去得那么早啊!扣儿开始在心底悲泣。 “我保证你……” “不要吵了!” 立刻,四道利箭摹地射向发出大吼的扣儿身上,扣儿立刻瑟缩地往后连退两步。“对……对不起,我……呃!我以为……你们是来……找我的。” 两个姐姐对看一眼,仿佛在说:好像是吧! 佟玉儿耸耸肩,“好吧!现在既然找到你,也看到人了,那我们就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佟月儿马上附和,“我们知道你不能到处乱跑,过两天有空我们会再来看你。” 嘎?过两天?可是,过两天我就不在这儿了啊! 扣儿心急得乱了思绪。 “请等……等一等……我还有……” 扣儿惶急地想留住两个姐姐,因为,她还有一大箩筐的问题想问她们,可是,她们却兀自接续刚才未完的吵嘴,迳自叽哩呱啦地走远,就像在家里一样,她们从没有用正眼瞧过扣儿一眼,更逞论会去注意扣儿的话了。至于她们这次之所以来找她,也只是虚荣心作祟,想来向扣儿炫耀炫耀罢了。 “问题……要……” 扣儿呆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然后,不见了! 怎……怎么搞的?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全啊!她们……她们怎么就这么走了?扣儿忍不住悲哀的哭出声,呜……结果我还是什么都不懂啊! 第二章取悦 乞手巧,乞容貌; 乞心通,乞颜容; 乞我爹娘千万岁, 乞我姐妹千万年。 ——织女乞巧歌 没有人告诉扣儿该怎么做个新娘子啊! 没有人料想得到她会被选出来嫁个王爷,她自己更是没有想到,即使宫女已经为她穿上吉服、戴上吉冠,她都还忍不住想着,是不是待会儿就会有人来通知她,新娘人选其实不是她? 但是没有。 所以,她便身穿龙凤合袍、踩着两寸高的马蹄鞋被人搀了出去,接下来就像一个布娃娃似的由着人家拉过来、扯过去。 可这么说似乎又显得有点没良心,如果不是她身旁那位,呃!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反正都是那人扶着她而且不断提醒着她该过炭火啦,该让王爷射三箭(往轿底下射)啦。该过朱漆马鞍啦,该这个那个的……否则,扣儿压根儿就不知道成亲该怎么着。 而从头到尾,她都只敢盯着自己的脚,还边向上苍祈祷千万别让她从两寸高的马蹄鞋上摔下来。 至于那个始终陪伴在她另一边的,该是她的夫君睿亲王吧?可是,她除了知道他长得很高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哦!对了,他很有力气,好几次她差点摔着时,都是他及时扶住没让她出糗。 或许,他没有她想像的那么老吧? 一送入新房,宫女立刻就帮她换上平底鞋。 “王爷吩咐的。”宫女说:“王爷说福晋穿的这一身挺累赘,让奴婢们先帮您换掉,他去挡一挡那些想来凑热闹的人,免得吓着了您。” 第5章 哇!他还很体贴耶!扣儿开心的想。 于是,龙凤盖头巾拿开了,挺重的吉服冠也被摘下,大拉翅头当然也得拆了,这头顶着一个大帽子可是不太好睡呢! 换上了轻松的长袍后,扣儿便乖乖的坐在床沿边等待夫君,虽然,宫女说王爷交代过让她先吃点东西免得饿着,可是,她至少懂得做新娘的,应该要乖乖的坐着等待新郎帮她掀开红头盖巾……呃!没有红头盖巾,反正,她安静的坐着等,总没错的。 两名宫女满脸羡慕地守在门边伫立着,扣儿则是呆呆的坐在偌大的新房里,此时房内寂静无声,她又不敢随便乱瞟,只得低头任由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心思到处飘。 自娘亲去世后,当然就没有人教导她女人与夫君的相处之道了,就连她初潮来时,都是家里的厨娘好心的安慰她惊吓的心,婉转的告诉她该怎么处理。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新婚之夜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天哪!她真的好怕。 常宁一进房门,便看到扣儿直挺挺的坐在床沿,她的脑裳就像断了似的垂在胸前,一瞧就知道准是周公找她聊天去了。 “王爷吉祥。” 这一声不大不小,却惊得扣儿险些儿从床上摔下来,她赶紧端正坐姿,揉揉惺松的睡眼望过去,一个挺拔顺长的身躯正背对着她。 “你们都下去吧!” “是,王爷。” 咦?这声音好熟悉喔!扣儿疑惑的望着那王爷缓缓摘下吉服冠,转过身来。 “那!怎么是你?”扣儿诧叫一声。 年轻人,不!是睿亲王常宁正笑咪咪的对她说:“怎么不能是我?” 扣儿怀疑地斜睇着他。“可……可是……” “我不是老头子?”常宁戏虐地问。 扣儿倒还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是啊!”奇怪?睿亲王就算不是七老八十,总也该有四、五十了吧?这样的年纪才符合和硕亲王的头衔啊! 常宁把吉服冠放在化妆台上,再坐到扣儿左边。(清朝礼法:男左女右坐帐。) “来!告诉我,皇上老不老?”他耐心的诱导她。 “才不老呢!”扣儿反驳道:“皇上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呀!” “那就是罗!皇上才二十七,而我是皇上的弟弟,我会比他老吗?”他好玩的瞅着她。 一根食指直点到常宁的鼻尖上,“你……你是皇上的弟弟?”扣儿惊声尖叫。 常宁点点头。 扣儿的下巴霎时掉落到胸前,张着小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小鸟飞进去了!”常宁笑道,抬手轻轻顶上她的下巴,随即回头看向桌面上原封未动的甜点吉食,“你怎么不吃点东西呢?” 扣儿很勉强的收回惊愕的心,脸上的肌肉也久久难以平复先前的平静。 “你……你还没进来前,我是不能乱动的。”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整个心思还在致力消化她的夫君竟然不是老头子,而是一个年轻人的事实上。 常宁转回头来斜睨着她。“不会又是你娘跟你说的吧?” “不是,我是听人家说的。”她老实的回覆。 “大家说的未必能尽信。”常宁站了起来,“来!先吃点东西,免得半夜我得听你的肚子哀哀叫。”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把她给拉了起来。 “我的肚子才不会哀哀哀哀叫,”扣儿抗议道:“我今天已经吃过两餐了,肚子还不挺饿啊!” “还有一餐没吃。”他把她按坐在桌旁,再把筷子塞到她的手里。“来!快吃。” “可是,我以前都只用一餐而已啊!”她嘴里是这么说,可是,看着满桌的精致糕点,她的肚子情不自禁的开始建议她不妨丢一点进去。 常宁夹着如意卷的筷子瞬间停在半空中。“一餐?你……一天只用一餐?”他万分讶异。 “是啊!”扣儿望着空中的如意卷,心中暗忖,那是要给我吃的吗?它看起来好像挺好吃的那!她忍不住微张开口。 “其他的两餐呢?被狗抢了?被猫吃了?还是被老鼠偷了?”他追根究抵的问。 “我没时间吃嘛!”他怎么不赶快放到她嘴里呢?那到底是不是要给她吃的?“只有在大家都睡了以后,我才有空去吃点东西嘛!”她的小嘴都快流出口水了。 静默了半晌,常宁才咕哝道:“难怪你那么瘦,活像风一吹就追不回来似的。” 别管那么多了,扣儿暗忖,我现在真的饿了,请快快放到我的……唔……碗里…… 如意卷塞进了她的嘴里,她赶紧咬了一大口,然后,盯着另外一半竟飞进常宁的口中。(这是合晋宴。) “以后你三餐都要规规矩矩的吃,外加点心消夜,知道吗?”他唠叨的念着。 扣儿忙着再咬一大口白糖枣糕,口中咿咿唔唔地说不出话来,盯着剩下的那一大块白糖枣糕又飞进了常宁口里。 哇!他的嘴巴真大,而且好会吃喔! 冰肉年糕,百页韭合都是一人一半!当然是她一小半,他一大半,然后,一小碗长寿面端到了她面前,接着是一小碗桂圆莲子汤,最后是饺子一……颗?好小气喔! 她讶异地看着碗里的饺子,随即狐疑地望向常宁,只见他微笑地把一颗白白胖胖的饺子塞进他的嘴里咀嚼着。 她耸耸肩,也有样学样的把饺子(子孙饽饽)塞进自己嘴里,可刚咬两下,她便叫了出声来。“这是生的!”(其实是半生的,意喻生子。) 扣儿正想把它吐出来,常宁却警告地摇摇头,她只好硬生生地把它给吞了下去,然后,她非常委屈的撇嘴抗议,“这是生的耶!” 很好,多讲几次,多生几个,常宁在心中暗忖,并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叫人家吃下去!”做王爷的都这么爱欺负人吗? “我也吃啦!”他笑笑的对她说。 扣儿张了张嘴又合上,也对,他也吃了嘛!可是……他刚刚吃的说不定是熟的啊!扣儿十分委屈地垂头偷觑着他,娘说过,出嫁从夫,那……生的就生的吧! 只希望他以后不会要她啃生肉才好。 常宁却在心理笑翻天了,从这小妮子的眼光看来,知道她觉得很委屈,可她却不吭一声,只用一双幽怨的眼眸瞅着他,八成又是在遵行那句出嫁从夫的“名言”了。好吧!既然她这么奉行不讳那句至理名言,他不好好的利用利用,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咦!他为什么笑得那么诡异?好像正在审视砧板上的大块生肉,估量着该从哪边下刀。或是该剁成几小块一般。 呜……娘啊!您瞧见了吗?您可怜的女儿就快要被人生吞活剥了耶!扣儿紧张地任心中哭天喊地。 “来!这给你喝。”他把斟好酒的酒杯放迸她手里,“别喝光喔!” 别喝光?扣儿瞪着手中这个小小的酒杯,心中叫苦不已,拜托!这连润喉都不够,怎么可能别喝光?扣儿打量了老半天,才摆定了姿势,轻啜了一点。 哇!好辣!扣儿张着嘴用手直往嘴里扇风,难怪他叫她别喝光,要是一口喝干了它,怕不窒息没了气才怪! 哈……看来王爷还是体贴她的,扣儿忍不住含情脉脉的看向常宁。 常宁接过她喝剩的酒杯,却又把他喝剩的酒杯塞进她手里,“喝光它!” 啥?讨厌,这个王爷完全不懂得体贴,难道他不知道这种饮料很辣嘛! 唉!出嫁从夫,喝就喝!扣儿捏着鼻子把酒往嘴里倒,一双眼则直瞅着常宁,眼神十分哀怨。 但常宁恍若未见,泰然自若地仰头喝干她剩下的酒(交杯酒)。 稍后,常宁轻拍扣儿的背,因为她呛咳得差点儿没了气。“吃饱了吗?” 扣儿的小脸涨得通红,边擦着眼泪边点头。 “那就睡吧!”常宁说着,便站起身开始自行褪除衣物。 睡觉!脱光衣服? 一想到姐姐之前的话,扣儿不由得惊喘一声,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在椅子上偷窥常宁,直到瞧见常宁褪下蟒袍后便上了床,她才松了一大口气,也站起身来羞羞怯怯地脱掉长袍,然后,爬到他身边像一尊石像般僵硬地躺着。 常宁轻笑,伸手放下轻纱幔后也躺下。 红烛泪流,烛芯双爆,火光倏亮即黯,红罗帐内却突然传出细语声。 “王爷,你在干什么?” “脱你的衣服。” 扣儿的抽气声极为响亮。“为……为什么?” “我喜欢。”他大刺刺的说。 “哦……”出嫁从夫、出嫁从夫,出嫁从夫……扣儿不断默念母亲的训示。 “嗯……真美、真香……”他啧啧称赞。 “王……王爷,你……你又在干……干什么?”扣儿的声音是抖颤的。 “亲你罗!”他整颗脑袋埋在她光裸的胸脯上,口中含混不清地向她说明他“不合礼教”的举动。 “可……可是……”有人这样吗?这实在太…… “我喜欢。”他简洁有力的说。 扣儿吃力地吞咽下口水,心中继续默念出嫁从夫、出嫁从夫…… “王……王爷……你……”她快吓坏了。 “我脱衣服,我喜欢。” 扣儿赶紧闭上眼睛,心中大声地默念出嫁从夫…… 半晌之后—— 扣儿两手紧抓着床单,浑身莫名地燥热难当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她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呻吟出声,可常宁却硬是凑了上来,用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才一会儿工夫,她口中的呻吟声立刻觑着机会溜了出去,顿时,房内传来阵阵好听的嘤咛。 第6章 常宁一放过她的唇,她主动哀求。 “王……王爷,我……好难受喔!能不能……” “不能。”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可……可是……”人家她不知……怎么办,她快受不了了。 “我喜欢!”他郑重宣告,一副吃定她必定依从的态势。 扣儿只得在心中暗自悲泣,呜……娘啊!您瞧见了吗?女儿嫁了一个有虐待狂的丈夫! ※※※※ 扣儿醒来时,早晨的阳光已经照进了窗棂。 她尝试着移动一下身子,随即忍不住吐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全身酸痛得厉害!她张开眼睛,然后忆起了昨夜……顿时,扣儿面颊困窘地烧红,昨夜的她就像娘口中所说的放荡无耻的女人一般。 天哪!她再也不敢见他了。 她提醒自己,她曾经真的、努力的、狠狠的要求他停止的,但是,那个王爷就是不理她,坚持要继续做下去。对!一切都是他的错! 然后,她又不小心回想起她也曾经……真的、努力的、狠狠的……坚持他不要停止,扣儿不禁哀叫了一声。 天哪!真好丢脸啊!她发誓再也没脸见人了。 她今天最好躲在被窝里,或者一辈子都躲在被窝里,永远不要出去见人。 所以,在这个七月的大热天里,扣儿把自己紧紧的里在被子里,像支蛹茧似的。 当宫女来请她更衣用膳时,她在被子里汗流浃背地咕哝了一句,“别管我!”就把宫女打发走了,(注:婚后第一顿团圆饭,是要男左女右坐在新床上吃的。) 片刻之后,她感到身边坐了一个人,那人的一只手搁放在被子上头。 “怎么了?小宝贝,哪里不舒服吗?” 一听到这个充满关切的熟悉声音,扣儿猛地抽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把自己缩得更小,被子也拉得更紧。 “小宝贝,是不是……还很痛?”他再问一遍。 扣儿惊喘一声,“不要说了!”她羞愧地叫道。 常宁挑挑眉,随即蹙眉凝视着那一团“被茧”,思索了半晌之后,他突然笑了。 啊!他早该想到的,他这个既保守又年轻不懂事的小妻子,想是被昨夜初经人事的激情绪吓着了,他不知道她的娘亲是如何教导她的,但他知道,有些极端保守的人认为女人在进行房事时是不应该享有欢愉,否则便会被归于淫佚之列。 他不是迂腐的男人,所以这一点他并不苟同。七情六欲本是人之天性,强制压抑女人的天性,不但是男人极端自私的想法,也是违反天理的作法。 当然,她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为自己屈服于激情的放肆表现而感到羞愧。 但是,不管是何种因素,他都要尽快想办法除掉它不可,他可不想在未来的每一晚都抱着一块大冰砖睡觉,于是,完全不予理会被子里头那只“毛毛虫”的挣扎,整颗茧已教常宁给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放着。 “来!告诉我,小宝贝,女人的职责是什么?”他循循善诱,准备智取。 片刻后,迟疑的声音才从被茧中传出。 “侍奉公婆……伺候丈夫……生养子女……操持家务。” “嗯!太皇太后自有宫人伺候着,而父皇母妃也已仙逝,至于睿王府中也有奴仆杂役上百各司职务,用不着你去多事插上一脚。所以,侍奉公婆、操持家务,你全都可免了,至于生养子女嘛……”常宁暧昧地轻笑一声。“这倒是我的责任了,我自会加紧努力让你怀下孩子。” 被茧轻轻蠕动了一下。 常宁拍拍被茧接着说:“所以,你唯一的职责就只剩下伺候你的丈夫我了,对吧?” 扣儿咕哝地应了一声。 “取悦我是你的职责,这话对吧?”他逐步诱她上钩。 扣儿仍然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么,我要告诉你,昨天晚上,你大大地取悦了我。”他感到满意极了。 扣儿重喘一声。“不要……”她的声音比惨叫更难听。 “不要什么?闺房之乐本就该是那样的,为什么不要?”常宁忍不住疑惑的问道:“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我娘……没有教过我……”她也试着询问两个姐姐,可是,她还是不懂啊! “那就该我来教你罗!”常宁满意的搂了搂被茧,坏坏的告诉她,“小宝贝,夫妻之道原就该是像你昨天晚上那样,我很满意也很喜欢你的热情,以后绝不可以有一丁点儿的变样,懂吗?” “可是……我觉得很……丢脸……很……很……” 她羞得都说不下去了啦! “淫荡?” 感到被茧中的她瑟缩了一下,常宁摇头轻笑。“如果你是找别的男人那么做,那才叫淫荡,但是,你放肆的对象是你的丈夫,那便是热情了。”常宁开始慢慢解开包裹成一团的被子,边继续说着。 “我是娶老婆,可不是娶木头,闺房之乐应该是双方面的,我希望在满足自己的同时也满足你。” 从被中挖出那颗香汗淋漓的小脑袋,常宁用两根手指顶起扣儿的下巴。 可她却垂眼不敢直视他,双颊上的艳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赧或是闷热? “老实告诉我,你喜欢昨夜为夫的表现吗?”常宁调侃道。 扣儿双眼蓦地大睁,惊呼一声,倏地又缩回乌龟壳里。 不过,他可不容许她再度像鸵鸟般逃避,常宁硬是三两下把被子扯开,甩到地上,让她没了屏障。 扣儿尖叫一声,惶乱地在床上到处爬,想找个洞缩进去,她都快羞愧至死了。 常宁大手一捞,又把她光裸的娇躯搂在怀里。 扣儿本能地挣扎着。“不要……唔……” 常宁的唇堵住她的,这是最快也是最简便的法子了。 扣儿仍极力抗拒,但他的双臂紧紧箝制住她,唇舌更是霸道地在她嘴里尽情汲取甜蜜,甚至勾引她的舌与他的嬉戏。 慢慢的,她的头开始发晕,身子开始虚软,原是推拒着他的藕臂不知何时已滑到他的颈项后支缠着,她的理智不想这么做的,可是,她的身躯似乎都不再听从她的命令,她的意识似乎也所剩无几,连唯一仅存的意识也糊成一团。 “你喜欢的,对吗?”他贴在她唇边低喃。 扣儿雾蒙蒙的双眸蓦地清亮觉醒,她嘤咛一声,忙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再度对自己起誓,这次她绝对、绝对要一辈子躲在他怀里不再见人了。 常宁的嘴角上扬,“这么害羞?”他轻笑。“小宝贝,这没什么好丢脸的。两情相悦本来就是人性的正常欲念,没道理要压抑它啊!” 扣儿如鸵鸟般的,仍将头深埋在他怀里。 常宁无奈的摇头。“小宝贝,我真的很喜欢你昨天晚上的热情,”他附在她耳边低语。“那是正当的夫妻敦伦之道,别把它当成一件淫贱污秽的事看,好吗?” 好一会儿,扣儿才略微抬起半张羞红的小脸,偷觎常宁。 “真……真的……” “真的,全部是真的,不管你在问什么,统统是真的。”常宁再三保证。“好了,该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 那好不容易探出的半张小脸又倏忽不见了。 “怎么……”常宁失笑。“好吧,那就当做你喜欢好了。不出声就表示承认了喔……” 她一声不出、一动不动,但是,长发间隐约可见的耳垂和颈项却红透了,好似抹上鲜红的胭脂,常宁不禁猜想,他若再多问几句,她是否会连脚底也红了? “好!既然你也喜欢,以后我们有空就做,”他怜爱地亲亲她的鬓间。“小宝贝,都快到已时了,你还不饿吗?” 半张小脸偷偷地又冒了出来。“饿!”她像蚊子叫般轻轻哼了一声。 凝住那清澈水亮的乌眸,轻咬下唇的贝齿、含羞带怯的神情,常宁情不自禁再次索讨为人夫的权利,他的双唇密密地攫住她的辗转吸吮。 好半晌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满意地注视着她喘息不已的娇靥,男人的自傲感油然而生。 “我叫人来帮你沐浴更衣,等用过膳后,如果你不累,我们再到外面走走好不好?” 扣儿轻哼一声。 在她唇上再轻吻一下,常宁才将她放到床上,站起转身弯腰想捡起被子…… “啊……”一声惊恐慌乱的尖叫声倏然而起。 老天!刺客出现了吗?常宁恨怅的暗忖,该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新婚时出现,他们是活腻了吗? 看我不把刺客大卸成八块才怪! 常宁运劲于双掌,霍地回身凝自望去,他原本猜想至少现场该有一两个蒙面黑衣刺客让他泄愤出气,没料到眼前仍是一具雪白玉体横陈。 扣儿俯头瞪观看大腿上的斑斑血迹,抖着嗓音向他求救。 “我……我……流血了……怎么……办……我流血了……”她吓得语不成句。 常宁则惊得张口结舌。 扣儿抬起惊慌苍白的桥颜,噙泪的双眼瞅住他,委屈的惊呼。“我……我的月事……才过……不到十天……所以……这不是……”抽咽一声。“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地抚额哀叹。 天哪!岳母大人,您怎么可以把您教育女儿的责任统统推到我身上呢? ※※※※ 在长春宫的三天新婚期,除了去向太皇太后、皇上和皇后请安外,常宁和扣儿绝不出宫门一步。而且,除了伺候他们的太监、宫女以外,也没有旁人敢来打扰他们,睿亲王自有太监伺候着,宫女们则伺候着睿亲至福晋,在这里,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什么事都不用她动手,一切都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第7章 这是扣儿连作梦都想不到的豪华生活,跟她在娘家时,白日里昏天黑地的干活,夜晚至少得到二更天才能爬上粗席上安歇,然后,不到五更天又得起身重复日复一日的辛勤苦干的生活,真是有天壤之别! 而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是那么的疼爱她,宠溺她,仿佛将她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又怕不小心摔了,除了不准她做事干活外,他任由她做她一切喜欢的事,而他当然也一直陪着她。 花园里,他俩携手漫步赏花,或在亭阁楼榭观鱼赏荷,或在假山玉石间玩捉迷藏;书房中,他俩或者各看各的书,仕由一片温馨和谐荡漾满窒,或者他追问着她在娘家的生活情形,她总是一一据实以告。 在她单纯的想法中,她做的本就是该当她做的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可是,她不懂为何每次他听了以后,老是冷着一张俊脸攒了半天的眉? 就在她怔忡不安地猜测自己是否说错什么话时,他却又忽地换了一副面容,开开心心地叙述他的童年生活,读书学武的过程,甚至带兵征讨吴三桂的往事,经过常宁幽默诙谐的叙述口吻,那精采绝伦的过程听得扣儿瞪圆了双眼、连声惊呼,崇拜、仰敬之色在她眸中闪烁不绝。 她当下就决定了,从此以后,她的夫君睿亲王在她心目中是个神人。 但不包括在用膳时喔! 因为,用膳之际,他根本是个超级大暴君! 扣儿张大了嘴,让常宁把一筷子的燕窝炒炉鸭丝放进去,心里则忿忿不平地骂着。 哼!一天三餐不够,她还要外加点心、甜品和消夜,他根本就是把她当猪喂,不到她喘气得直哼哼不已,他绝不罢手。 她嘴里的东西都还没咽下呢!一汤匙的燕窝八仙汤又来了。 而她抗议,撒娇、耍赖都没用,只要桌上摆上了膳食,常宁便马上拉下脸,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不这么做她便不肯乖乖的吃。 而他则下定决心,不论是拿出睿亲王的威严也罢,丈夫的权威也罢,反正他就是板着一张脸,一筷子、一汤匙的喂到他满意为止。 咀嚼着嘴里的三鲜肥鸡,扣儿禁不住想道,或许他只是想把她养得胖嘟嘟的,然后来煮一道燕窝炖扣儿呢! 虽然在娘家的日子里,她也为盼望能吃一餐热食,或者尝尝那些只有爹和大娘、二娘、三娘还有兄弟姐妹们才能食用的昂贵精致美食,但是,常宁也不必如此夸张的整整摆满一桌,叫她吃光光了事吧! 斜睨着丈夫大口咬着挂炉猪,扣儿当然明白她现在吃的绝对是宫外享受不到的宫中美味,可即便是如此,她依然吃不了那么许多呀!她明明是碗般大小的肚子,却硬要塞进一箩筐的东西,这怎么成呢? “张嘴!” 扣儿认命的又张大了嘴,什锦鸡丝又塞满一嘴。 “我……唔!真的……唔!吃不……唔!下了……”满满的一嘴要说话实在不太容易。 常宁生气的瞟她一眼。“不行!” 呜……娘啊,您瞧见了吗?您的女婿简直是个暴君哪! 第三章亲昵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杜牧·山行 三日新婚期过后,常宁便带着小妻子回到睿王府。 扣儿根本没来得及观察大得吓人的府邸,更没有功夫欣赏富丽堂皇的装置摆设和景致秀美的庭园楼阁,因为,她正忙着善尽为人妻的第一步。 她亲手奉上了一杯茶。 可是,常宁一口茶还没咽下,便喷了出来。 “怎么?太烫了吗?不会啊!我刚刚稍稍试了一下,应该是刚刚好的啊!”扣儿忙拍抚着夫君的背脊。 常宁咳了老半天才略略喘过气来,“你……你刚刚叫我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老爷啊!”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老爷?”常宁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我有那么老吗?” “可是,我娘都是那么唤我爹的啊!”扣儿无辜地瞅着他,不然,她要怎么称呼他? “但你前两天就没叫我老爷啊!”他不解的说。 “那不一样啊!在宫里你是睿亲王,我当然得叫你王爷,一旦回到府里便是家里头,我当然得称你一声老爷罗!”她一脸理直气壮的解释。 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谬论?常宁盯着她瞧了半晌,仍然无法厘清他心中的疑惑。 “我不喜欢!”这样最快,省得罗哩叭唆一大堆,她也是有听没有懂。 “哦……”扣儿斜睇看他。“那我该叫你什么?还是王爷吗?” “当然是叫我的名字常宁,来!,叫叫看。”他好整以暇的诱导她。 扣儿倒抽一口气,惊吓地瞪着夫君。 “那怎么可以?为人妻的怎么能直呼夫君的名讳?我娘从来没有……” 常宁不觉脱口而出。“有!” “有……有吗?”扣儿怀疑地瞟着他,一脸的猜疑。 “可是,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见过?”应该没有才对。 “他们都是在房里叫的,你当然听不见。”常宁是用屁股猜的。 “是这样子的吗?”她仍然不大相信的问。 他重重的点头。“当然。”善意的欺骗应该值得原谅,否则他怎么与这么笨的妻子相处? “哦……”扣儿垂首沉吟。“那……我在房里就叫你的名字,出了房门还是叫你王爷罗?” “嗯!”常宁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不好,在房里你叫我的名字,出了房门,你还是得叫我常宁。” 扣儿猛摇头。 常宁蹙起眉。“为什么?”她不是说出嫁从夫,事事都要听他的吗? “我娘……”她还来不及说完。 “好、好、好,出了房门你就叫我……”他想了想。“叫我爷好了,我不喜欢你叫我王爷,这样好像我们的关系隔了大老远、还得行礼磕头似的。你是我的妻子,是跟我最亲密的人,当然什么都得亲近一些才行。” 跟他最亲密的人……嘻嘻!这话听起来感觉真好,扣儿喜悦又羞怯地笑着点点头。 “那么,咱们现在是在房里,”常宁斜睇着她,“你该叫我什么?” 垂下了头,扣儿细声细气地轻唤了一声。 “常宁。” 他舒臂搂过她,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这才是我的小宝贝嘛,以后可要早些习惯才行喔!” 偎在夫君的怀里,扣儿满足得不想动。 “你想先参观一下府里,还是先休息一下?”他非常“民主”的询问她的意见。 扣儿咕哝了一句。 “我想,还是先做一些咱们都爱做的事吧!”常宁喃喃道:“反正皇上给我一个月的假,足够我带你逛遍整座王府两,三次都有余。” 扣儿又低低的咕哝了一声。 常宁轻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反对。”他轻轻松松地抱起扣儿,往皇上御赐的镶玉芙蓉玲珑屏台床走去。 难怪总管查尔说睿王府是内城里最大的一座府邸。 光是府门便是金钉朱漆,门壁上都是上乘砖石,雕瓦画栋、酸角层梭。而整座府殿看过去更是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上面是闪光的琉璃瓦,下面是宽广楼阁,府进深九间,挟各五间,东西廊四十间,还有龙樨沙樨。 王爷的主寝室则是在后进六间的鸿雪阁内。 府邸右方堆石为山,蓄泉为湖,其间点缀着千奇百怪、赏心悦目的珍禽异兽,嘉花名木。其幽境浪漫天成,巧夺夭工,不像人间尘境。 左边则另有一座楼阁,楼阁的旁边是一个小园池,池上架石为亭,名为飞华亭,亭下有一个小湖泊,湖中筑堤蜿蜒,连托飞华亭,湖泊四周名花异木,类聚区分,景致幽胜美妙,如同天造地设。 府后又是别有洞天,不过,那是睿王爷的私人禁地——紫苑。紫苑内分两大部分,寝室、书房,练功室、练武场。只要回到府中,常宁有大半时间都待在紫苑内,除了他的八大护卫和总管查尔外,无人敢擅闯那两扇紫门,连清扫工作和门口的守卫,也是由八护卫轮流司职。 当然,能够未经睿王爷同意便进入紫苑的人,此后又多之个王爷福晋——扣儿。 ※※※※ “爷,教我轻功。”她好学的要求。 常宁瞄她一眼。“没有内功不行。” “那……教我内功。”她进而求其次。 常宁挑挑眉。“那得要花上好几年的功夫。” “那舞刀弄枪?”反正没鱼虾也好。 常宁轻笑。“只怕你还没学会,便先斩断了自己的手脚。” 扣儿嘟了嘟嘴,“那你在练剑时,我能干嘛?”人家她想夫唱妇随,难道梦想不能成真? 常宁停下练了一半的剑法,好笑地瞧着她噘得半天高的小嘴。 “你爱干嘛就干嘛罗!”他不加思索的给她充分的自由。 爱干嘛就干嘛?扣儿想了想,立刻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你上哪儿去?”他有点好奇的问。 “我去清理暖阁,那儿好脏喔!八成是许久没人……”她兴高采烈的想去发挥所长。 清理?常宁闻言一愣。 “回来!”他立刻下今。 扣儿停住了脚转回了头,愣愣地问:“什么事,爷?” 常宁连连向她招手。“回来、回来。” 扣儿迟疑地转身走回来。“怎么了?爷,有什么不对吗?”她好想动动手脚,久末运动,她都快变懒了。 第8章 常宁拉住她的手,耐心的问:“你刚刚说要上哪儿?” “暖阁啊!我想去清理一下,免得……”她振振有辞的说。 见鬼!原来她的毛病还没完全根绝。 常宁头痛地按按太阳穴,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扣儿已经不会再手痒,随时想动手抹这擦那、找活儿来折腾自己。他还特地从皇后那儿讨来一瓶雪莲膏,天天亲手为她抹在手上,更殷殷告诫她,如果他没空或忘了,她也绝对不能间断地自个儿涂抹,而皇后的雪莲膏也的确有效,他很满意扣儿的手逐渐细嫩起来…… 可没想到才转个头,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可不行,要是他假满进宫上朝不在府里,天知道她又要把自己糟蹋成什么德行,搞不好她还会替整座王府来个夏季大扫除!嗯……这样不行,他得找点闲事给她做做才行…… 考虑半晌之后,他朝一脸茫然的扣儿微微一笑。“来!告诉我,小宝贝,你是不是一个认真的学生,如果我想教你什么的话,你是不是会努力学习?”他很有心机的问。 “当然是!”扣儿马上挺起酥胸。“我娘说过,我是她见过最乖、最听话、也最认真的好女孩儿了。” “那好,你想学武是不是?”常宁拍拍她的小手。“行!我就教你练武。可我得先告诉你,学武并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得花很多时间和精力,而且要不能间断才能有所成就的。” 扣儿非常认真地聆听。“嗯!我记得了。” “还有,”常宁神情严肃地注视看她。“你要完全依照我的进度进行,要是你拖延了,我就不再继续教你了喔!” 她连忙重重的点头。“嗯、嗯!我明白、我明白。” “我会从最基础的打坐、扎马步开始教起,可那是最单调,最无聊的,你可不能反悔喔!” 扣儿坚决地摇着头。“不会、不会。” 看着她兴奋得发亮的神情,常宁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伟大的决定。 “那我们就从明天开始吧!”他好心的建议道。 “谢谢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扣儿眉开眼笑地说:“我一定会非常认真,非常非常认真的。” 常宁也很开心地颔首微笑。 “那么,爷,我不打扰你练剑了。”扣儿体贴地说:“我现在得把握时间,尽快把暖阁清一清。” 常宁闻言,一时愕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果然是把握时间,扣儿几乎是跑着往暖阁奔去。 猝然惊醒,常宁忍不住大吼一声。 “扣儿!” 扣儿险些儿跌了一跤,勉强踉跄站稳,她满脸惊吓地回过头来。“怎……怎么了,爷?你……你干嘛……叫得那么大声啊?” 捏捏双眼间的鼻梁,常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呃……经过我再次审慎的考虑之后,我决定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就教你。”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除了寝室和书房外,练功房和练武场便成了最常见到他俩的地方。 常宁依据扣儿的能力给予适当的指导,而扣儿果然是一个最听话的学生,以她的憨直和女性特有的耐性来持续这种单调无聊的基础功,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一切就如常宁所预订的,练功占据了扣儿大半空闲的时间和精神,她再也没有提起府里有哪个地方需要清扫了。 ※※※※ “爷,怎么你都不用进宫向太后、皇上请安的吗?”扣儿从史记上方看着常宁。 躺在书房锦榻上的常宁头也不抬一下。“不用,我向他们两位告过假,这个月我不出府,”他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册,“同时也不让任何人来府里骚扰,无论是谁来访,我一律不见。” 扣儿蹙眉咬着指甲,仿佛有什么难解的疑问似的,又攒眉又皱鼻的,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放下书,轻步来到锦榻旁地上跪坐下来。 “爷。”她有所求的唤道。 “嗯?” “我听说……你是皇上最宠信的人,是不是真的?”她一本正经的询问。 “大概吧!”他再翻过一页。 “那……”扣儿沉吟着。“除了因为你是皇上的弟弟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常宁放下书,凝观看扣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扣儿攒眉思索。“香如告诉我,皇上还有个哥哥贤亲王,可是,他并没有像你这么受宠信,这好像挺值得琢磨的耶!” 常宁转头凝视看梁柱良久,才又开口。 “那一年我十三岁,皇上也不过才十六岁。五月时,我从天山学艺回京省亲,一回京就被皇上抓着一起擒拿鳌拜,领着一群少年摔角手,皇上仗着人多势众,以为应该是十拿九稳。”常宁摇头苦笑。“可没想到鳖拜抓起十个,就有九个被扔出去,剩下的一个则被他踩在脚底下。” 扣儿听得微张着小嘴。 “我那时候才刚学艺没几年,最重要的是,从没和人真正动过手,老实说,我那时还真是手忙脚乱的,哪比得上鳌拜身经百战、功夫深湛。开始没多久,那些个少年就各个哼哼哈哈的躺了一地。 “我想我们大概是惹火了鳖拜,只见他拿出一把匕首就往皇上飞身扑过去,可皇上那时不但手无寸铁,而且还站在角落边儿,连闪都没得闪,眼看着皇上躲不过,下意识的我就扑过去,挡在皇上身前……” 扣儿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盯着他。 “那一刻我倒没有什么感觉,只记得我趁着鳌拜招式过老来不及换招,双掌使尽平生之力往他颈项间劈下,他立刻昏过去了,而我……”常宁耸耸肩,“也昏过去了。” 扣儿惊呼一声,忙捂住嘴。 “那一昏可就昏了两个多月,等我醒过来后,才知道鳖拜的匕首直投刺进我的胸口,所幸有十几个太医衣不解带地守在我床边长达两个月才救回我这条小命。” 常宁抚了抚扣儿满脸疼惜不舍的俏脸蛋儿。“可是,鳌拜那一昏就没这么好运了,看在他过去的功勋份上,皇上免他一死,但他从此就被监禁起来,过着永无自由的日子了。” 扣儿的小手轻放在他的胸口。 “是啊!” 扣儿的脸颊偎了上去,“不痛,不痛了喔……”她轻柔地呢喃着。 常宁不禁失笑。“十多年了,连疤都快看不见了,哪还会痛?” 扣儿认真地凝视看他,幽幽地说:“可是,我还会痛啊!” 常宁的笑容缓缓消失不见,抬起上身靠在墙上,再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他用修长的手指摩攀着她的面颊。 “小宝贝,你,”他轻叹一声。“你在偷我的心,”他附在她唇边低喃。“可怜我就算知道,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心教你给取了去……” 扣儿迷惑地望着他。 “或许在那一日,我的心便已丢失了……原是要补你的心,却丢了我的心……可怜的我,可怜的我………常宁幽幽的再叹一声,轻轻覆上扣儿那张因听不懂他的话而困惑微张的小嘴,四唇胶合,逐渐浊重的呼吸诱发一室旖旎。 屋外“夏正焰,蝉亦呜;屋内,春意浓。情更厚,是谁说憨福晋配不上多情王爷? ※※※※ 一个月的浓情蜜意后,睿亲王婚后假满首日上朝。 清晨曙光初现,扣儿便紧紧张张地爬起来,差点儿没跌下床摔了个狗吃屎,她小心翼翼地伺候夫君用早膳,再亲手为他穿上朝服、披上披领,戴上朝冠,挂上朝珠,最后束上金黄色束带。 然后,扣儿请他站好别动,自己则退后几步细细的打量他是否有哪里不妥,看着看着,她突然脱口道:“常宁,你真的很好看耶!” 在一旁伺候扣儿的贴身侍婢香如、香玉、香翠,香兰等四人均不约而同失笑出声,旋即掩口闷笑不已。 扣儿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细致的耳根红透了。 常宁微笑着上前,伸手托起扣儿的下巴。“谢谢,你也很可爱,小宝贝。”然后,在八目睽睽之下,常宁竟旁若无人地搂着扣儿亲亲密密地与她热吻起来。 四个丫头连忙背转过身去,却仍是窃笑不休。 好一会儿,常宁才放开气喘吁吁的扣儿,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 “小宝贝,我不在府里时,你可要乖乖的喔!我交代你的功课可别忘了练习,别净去做那些有的没有的工作,那些事交代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明白吗?”他不忘细心叮咛,深怕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知道了,常宁,你放心,我绝不会迟了你交代的功课。”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常宁满意地笑了,“好,我得走了,第一天上朝可不好迟到,免得让皇上抓着辫子嘲笑我。” 于是,扣儿把夫君送出府,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上马疾驰而去,而她则依然留恋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福晋,王爷走远了,我们进去吧!”香玉说。 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扣儿懒懒地转过身看着四个俏丽的侍婢,她们正以关心的眼神凝睇着她。 啊!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依赖人了?这可不行,她得振作精神才可以,为人妻的责任是伺候丈夫,可不是带给丈夫麻烦与困扰。 深深吸了一口气,扣儿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好,来吧!快来帮我换衣服,扎辫子,我得去做王爷交代的功课了。”她可是他最满意的学生耶! 睿王府总管查尔匆匆来到睿王爷寝室门口,门虽没关,他却只敢站在门外候着。 第9章 “奴才查尔,有事禀告福晋。” 香兰从内间走出来,手上还拎着一件袍子,她正在替扣儿整理房内的衣物。看着查尔,她诧异的道:“总管,有事啊?福晋不在房里耶!这儿只有我一人。福晋上练功房练功去了。” 查尔蹙眉。“真糟糕,我得快点把福晋找回来商量一下才行,那些个人怕是来找福晋嘲笑她、侮辱她的,咱们可不能让福晋被人欺负了。” “怎么……”香兰顿了顿,随即步出门外。“走!咱们一块儿去找福晋,请总管在路上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好琢磨着该怎么去帮福晋。” 虽然扣儿嫁过来才一个多月,单纯憨厚的她却早已赢得了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心。全王府上下有百多个人,才一个月不到,她就全认得一清二楚,连名字也叫得丝毫不差,这位平实和气的福晋全然没有一般格格、郡主们的娇贵傲气,总是像一家人似的对待府里的所有人,包括扫地杂役的厮仆,当她在府里走动时,碰着每一个下人她都会亲切的问候,没事时还会和他们闲磕牙。 有一回,她听说老园丁要嫁女儿,扣儿立刻奔回房里,取出从来不用的首饰盒,随手抓了一大把珍贵首饰,用一条红布巾包着塞到老园丁怀里。 “给你女儿作私房钱。”她大方的赠予。 老园丁颤巍巍的打开红布巾一瞧,霎时双眼暴凸、张口结舌,因为,里头随便一样都可换上一栋房子,何况是一大把! 又有一回,她听说负责跑腿的小厮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儿,他俩两心相许,却拿不出女方父亲要求的聘金,隔日一大早,睿王爷便唤来小厮给他一笔银两,说是奖励他的工作勤奋。 而那笔银两,刚好够聘金的数儿。 再有一回,款衣的大娘有气喘痼疾,一份宫里太医开的药方和药包,才隔两日便送到她的手里。 还有,膳房里的下手老娘有病卧床,扣儿马上准他一个月假回家照顾老娘,薪饷不但让他照领,还包了一包银两让他回去找一个好大夫为他的老娘看病。 还有,管理马房的马夫妻子产后多病…… 还有,劈柴理炭的仆役…… 就这样,扣儿只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以她善良体贴的心换来府内上下人忠诚不二的心,这会儿若是有人要欺负他们的福晋,怕他们不争先恐后的把命拿去拼了才怪! 而适才,几位来势汹汹的娇蛮格格摆明了是来刁难扣儿的,睿王爷又上朝去了,现下只能靠着他们作奴才的尽全力来护着他们的福晋了。 查尔偕香兰往紫苑快步走去,同时大叹一声。“还不是那些个老缠着王爷的格格们又来了……” 可紫苑、前书房、花园……奇怪?福晋可能去的地方,香兰和查尔都找过了,却是遍寻不着她的人影。 原在书房清理的香翠、到厨房检视福晋午膳的香玉,和正准备好洗澡水的香如也帮着找,结果,他们在王府内走了一趟,回来却发现洗澡水已有人用过了,扣儿的练功服则扔在一旁,不过,她却仍然不见踪影。 天哪!这个福晋可真会乱跑!香如心想。 天哪!这个王府可真大!香翠和香玉暗忖。 同一时间,正四处找着香兰她们的扣儿也是怨声载道。 原来,在她身边伺候的香如去准备洗澡水,扣儿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自行回寝室隔邻的专用澡间洗浴,可香如却不在那儿伺候着,扣儿倒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她原本就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只是,她不会自己梳理如意头,什么两把头、一字头她也统统不识得,只好仍然梳着原来的两条辫子,走出房门想到书房看书。 半路上,扣儿碰到其他奴仆们告诉她,总管和她的四位贴身侍婢正急匆匆地在找她,于是,她赶忙去找他们。然后就这么着,他们找过来,她也找过去,可巧的是全都岔了路,谁也没找着谁,反而一路上相同的奴仆,她见过一次又一次,话也传了一回又一回,状况简直是令人哭笑不得。 扣儿在心中暗忖,不知道常宁肯不肯把王府改小一点啊? 睿王府前头的正厅中。 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 “她以为她是谁啊?这么大牌,竟敢让我们等了老半天还不出来见!”肃亲王纪大刚的女儿纪翠怒气冲天的叫道。 她的脾气原本就火爆,今天是怀着一股妒恨之气,想来杀杀这个新福晋的威风消消火,没料到下马威没使成,反倒让她烧出更旺的火气来。 翠格格的哥哥玉贝勒长得白净俊秀,他望着美貌却火爆的妹妹直摇头。 “难怪常宁看不上你,就算你再美,这副脾气却着实令人不敢领教,他没躲得远远的就算给你面子了。” 美目一瞪,纪翠正想顶回几句,一旁坐着的德佳忙轻言轻语的劝道:“小翠,别急,人总会出来的,她总不能躲着一辈子不见人吧?”看似温柔贤慧的德佳最擅长的正是冷嘲暗讽。 “那可不一定,”德佳的妹妹德玉顽皮地眨了眨眼。“说不定她根本就见不得人,所以才不敢出来。” 这也是一位刁钻任性的娇蛮格格。 “不可能吧?”德佳的哥哥莽贝勒德青喃喃道:“听说她是常宁自个儿看上的,整个内城里不知有多少格格、郡主让他挑捡,他怎么可能会去挑一个见不得人的姑娘呢?” “或许他说是自个儿看上的根本就是个借口而已。”德玉说:“你们想想。大伙可曾听说过他心里有过谁或中意上哪位格格?他这样倏地就说要成亲,不是太皇太后就是皇上指的婚,否则哪有这么快?” “不对。不对!”纪玉猛摇头。“常宁是不会由着别人任意决定他的婚事,即使是太皇太后或皇上也一样,否则太皇太后最喜欢海珠,而海珠也爱常宁爱了十年,太皇太后早就可以把海珠指给他,可我听说常宁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太皇太后的提婚,这其他的指婚也就更不可能成事了。” 这的确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睿亲王推掉了多少婚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包括厅里这三位格格都曾是睿亲王推拒的对象,可是她们从未泄过气。 仗着她们的哥哥纪玉和德青都是常宁的多年好友,便老缠着哥哥们带她们上睿亲王府打转儿,祈求哪一日常宁能对她们日久生情,这样,她们的追求便能划下完美的句点。 然而,这个情况却突然有了出入意料之外的转变,任何人都没料到常宁居然会突然成了亲,真是青天霹雳! 常宁成婚当日,内城里所有的格格、郡主们都泪洒衣襟,芳心碎成片片。当常宁欢度新婚夜时,更有无数佳人啃着手绢儿睁眼到天明。直到五更鸡啼时,她们便已改变战术,立下进攻睿亲王侧福晋的宣言。 是啊!没鱼虾也好,跑了福晋的卖座,能捞个侧福晋做做也不错。再不然,捞个妾侍也马马虎虎将就吧! 反正,只要能有机会待在睿亲王身边承接一点“残羹余水”就好,毕竟,说不准她们哪一日可以母凭子贵,届时必能攀上侧福晋的位子坐一坐。 不过,她们也考虑到若是福晋不让睿王爷娶侧室,那就麻烦了,所以,三位格格今天之所以登门拜访,便是想去除这项障碍,在见了睿王福晋后,吓一吓她,惊一惊她,让她半句闲话也不敢多说。 因为,她们都听说了这位福晋并不是顶有身分背景的姑娘家,相信只要随便唬一唬,便能让她屁滚尿流了!她们早已算定要是净说好话巴结福晋,搞不好她反而会以为她们三个怕了她呢! 德佳突然问:“你们知道她到底是哪一府的小姐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纪玉突然说:“听说她不是内城里的人。” “听说她也没多大的岁数。”德青接着说。 “据闻她的个头儿好像也挺小的。”德玉喃喃道,那日婚礼上有那么多人,实在无法瞧得多仔细。 “根本没有几个人见过她,”就是这一点更让人嫉妒,纪翠恨恨地说:“这一个月来,不论长青宫也好,回到王府里也好,睿亲王总不让人去骚扰他们的新婚生活。” “听长春宫的官女们说……”德佳慢吞吞地环视众人一眼,“睿王爷都是亲手喂福晋用膳的。” “骗人!”纪翠大叫:“睿亲王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她才不信。 德佳耸耸肩,“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天哪!”德玉嘀咕着。“这事越来越令人好奇了,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啊?怎么会……喂,喂!你进来一下,对!就是你,进来一下,本格格有话问你。” 她大刺刺的指着出现在门口的一个“奴婢”。 晃了一大圈找人找到正厅附近的扣儿,见到厅里似乎有不少客人在,不觉好奇的凑上前去想瞧瞧到底是谁,可她躲在门厅旁,头才刚一探出去便被瞧见了,里头那位最年轻的姑娘还直招手要她进去。犹豫了一下,她才迟疑地拖着脚进去。 扣儿有一张稚嫩老实的脸孔,两根乌溜溜的长辫子汉垂在朴素的长袍上,脚上穿的又是平底凤靴,怎么瞧都不像是有什么身分的人,难怪德玉把扣儿当个下人般的呼唤进来。 “你叫她干什么?”纪玉问:“教她去催人吗?” “不是。”德玉狡诈的一笑。“睿王福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最清楚的莫过于府里的下人了,你们说对不对?” “对哦!”纪翠恍然大悟,随即凶巴巴地朝扣儿凶恶地叫道“喂! 第10章 你,咱们格格们有话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话,否则砍了你的脑袋,听到了没有?” 哇!她们是谁?好像母老虎要吃人似的! 扣儿吓得连退两步,只想转身逃回寝窒,躲在被窝里等夫君回来救她。 纪玉摇摇头,忙上前安抚那个吓得脸都差点变形的“小女孩”。 “小妹妹,别怕,你不用理她,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偷觑了那位凶巴巴的格格一眼,扣儿又退了两步才慑嚅着说“扣……扣儿。” “你进府多久了?”纪玉轻声的问,深怕再次吓着她。 “呃!没多久。”她才嫁过来一个月吧! “你常不常见到你们福晋?”他又和言悦色的发问。 扣儿愣了一下。“常啊!我……”她每天照镜子时,不都是见着自己吗? 不等她说完,纪翠立刻抢问:“你们福晋漂不漂亮?” 扣儿忙摇摇头。“才不漂亮呢!”她本来就不如两个姐姐漂亮啊! “不漂亮?”德玉困惑地蹙了蹙眉,不漂亮,睿亲王会娶她?“她是内城里的格格吗?” 扣儿毕竟是老实人,“不是,她只不过是个佐领的庶出女儿。”因为,她根本不懂得该怎么说谎。 佐领的庶出女儿? 厅内的几个人惊讶地不禁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德佳才又柔声问道:“她很温柔吗?” 难不成那福晋像她一般温柔,所以才掳获王爷的心? 扣儿蹙起眉头。“温柔?怎么样才叫温柔?我不懂……”她只是拿出真面目与常宁相处,没有做出其他的举止啊! “别管温不温柔了,”纪翠插嘴。“平日里,你们王爷和福晋都在一起做些什么消遣?” “聊天、看书、练武……”扣儿扳着手指头叨念着。 “练武?你们福晋也会武功?”德玉诧问。 “不会。”她真的不会,所以才要学啊! “一点儿也不会?” “完全不会。”她老实的答道。 德玉立刻板起脸孔。“不会?那你刚才还说他们在一起练武?” “王爷正在教……”就是因为她不会,他才教她啊! “王爷教她,”德玉喃喃道:“怎么可能?有多少人想让王爷教个一招两式他都不肯,怎么会去教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学武呢?” 德青接着问:“那你们福晋跟你们王爷认识多久才成亲的?” 多久?扣儿认真的在心里数数儿,他俩成亲前一天才认识的,算是…… “一天。” “一天?”德玉惊诧地叫道:“才一天?喂!我可警告你喔,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要是让我们发现你说谎,我可是要叫人砍了你的小脑袋!” 哇!又一个要砍她的脑袋!怎么会这样嘛!扣儿吓坏了,她到底说错了什么呀?娘不是说过,只要说实话就不会有事,怎么实际上和娘说的有这么大的差异? 秀丽的脸庞都变绿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呀滚的,“我……我从不……说谎。”扣儿哽咽着说。 纪玉皱眉,“瞧你们,把人家吓得都快哭了。” 纪翠白了哥哥一眼。“不这样,哪儿来的真话?” 纪玉叹息着摇摇头。“你这么凶悍,不要说常宁了,将来有没有人要都有问题。” “扣儿,”德佳说话仍是柔声细气的。“你们福晋可是太皇太后或皇上指给你们王爷的?” 扣儿吸了吸鼻子,低头仔细的想一下。“好像不是耶!”其实,她实在不太确定,对!等爷回来再问问看好了。 可是,扣儿原以为最仁慈和蔼的德佳却霍地脸色一沉,声音更是充满阴森诡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不是?刁钻丫头,你再不老实说,我就立刻叫人来把你拖出去砍了!” 蓦地泪水夺眶而出,扣儿极端恐惧又委屈地哽咽着。“我……没有……说谎……没有……说谎……没有……” 呜……爷,快来救命啊!扣儿的脑袋就要没了啦!她吓得全身直打哆嗦。 “你们三个真是太没有风度了,”纪玉大大摇头,“吃醋就吃醋,嫉妒就嫉妒,干嘛把气出到人家府里的丫鬟头上?人家才多大岁数,她什么也不懂,又是个底下人,哪晓得那么多?你们就行行好,别再折磨人家了。”他打抱不平的说道。 “怎么?哥,你喜欢这个丫头啊?”纪翠斜睨着扣儿。“也难怪,她长得还算是眉清目秀,要不要我向睿王爷要求,要她到你身边服侍你啊?” 纪玉皱起眉来。“如果你真要嫁到这儿来做侧福晋,说不定我只好把她要走,免得让她留在这儿承受你的荼毒。”他还真的舍不得看这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模样。 “你们三个还真是厉害,”德青也不可思议的说:“在常宁面前,你们是又娇又柔的美格格;可他一转个身,你们又回复了本性,不是刁蛮任性就是阴沉狠毒。女人哪!真是可怕喔!” 三位格格同时翻翻白眼,一副“你现在才知道”的样子。 “好了,小妹妹,别哭了,瞧你眼睛都哭肿了。”纪玉怜惜地说。 扣儿仍然抽咽不已。“我……我的……脑袋……” 德青不禁失笑了。“她还当真耶!” “没事,小妹妹,她们不过是吓……” 蓦地,几声惊喜娇呼同时响起!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我们等您等了好久喔!”一瞧见常宁出现在厅门口,三位凶恶的格格立刻变了一个样,一个个温柔娇贵、嗲声嗲气,刚才的刁蛮任性全都不翼而飞,所有的泼辣蛮横也都暂时请回姥姥家去度假了。 踩着寸高的花盆鞋,粉臂连摆,腰肢儿急扭,娇躯颤动,三位格格带起阵阵香风,一窝蜂般的拥上前。 可她们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一枝“箭”倏地从她们中间穿射而过,眼一眨,睿王爷身上便多出了一只八爪章鱼,牢牢地缠住他。 “呜……爷,救我啊!呜……我的脑袋……呜……她们要……呜……砍我的……呜……脑袋啊!呜……爷,呜……”常宁皱眉看看厅里的人,旋即搂着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放的扣儿柔声安慰着。 “乖,别哭、别哭喔!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的。来!别哭了,告诉我是谁欺负你,慢慢说好吗?”常宁温柔的安抚她道。 “呜……我没有……呜……说谎……呜……她们……呜……砍我的……呜……脑袋……呜……”扣儿好不容易等到靠山回来,忙躲进他怀里寻求庇护。 常宁有点无奈,因为他实在听不懂扣儿呜呜咽咽的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十分确定,那就是厅里有一个欠扁的家伙,吓着了他的小宝贝。 刚刚才赶到的查尔在一旁惭愧不安地垂着脑袋。“王爷,是奴才不好,没能……” “别说了,帮我招呼客人,我先进去一下。”常宁一把抱起兀自抽泣不止的扣儿。扣儿的手臂马上爬上他的颈子紧紧搂着,差点没勒死他。 他再环视厅内惊诧的众人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出厅而去。 查尔板着一张老脸。“请问各位贝勒爷、格格们还需要什么吗?”他们竟然敢让善良老实的小福晋哭成那样,简直是罪不可恕! 厅内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互相使弄着眼色。最后,纪玉开口问出大家最想弄清楚的事。 “刚刚那位……呃!那位你们王爷抱走的小妹妹是谁啊?”他真的想不透。 “小妹妹?”查尔以怪异的眼光看着纪玉。“回贝勒爷,那位就是我们福晋,睿亲王福晋。” 几个人同时大叫起来。“福晋?那是你们福晋?”德玉惊叫。 “不可能!”德佳冷冷的说。“你在开玩笑!” “那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可能?” 查尔老神在在地旁观他们叽哩呱啦地讨论不已。 “查尔,她真的是你们福晋?”德青问。 查尔端正面容,用力的点点头。 “老天,她看起来没多大嘛!”纪玉咕哝道。 “回贝勒爷,我们福晋今年十四。” “十四?”德玉喃喃道:“居然比我还要小两岁呢!” “查尔……”犹豫了一下,德佳才问:“听说她是你们王爷自己看上的,是真的吗?” “回格格,福晋是王爷自个儿中意的没错。”查尔颇有深意地望着她“这府里头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们王爷非常疼爱福晋,简直恨不得把她捧在手掌心里。” “哦……”德佳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不!是非常难看。也对,她还在一心想着成为人家的侧福晋,如今却先把人家的正室给吓过头,而最糟糕的是,还让睿王爷给亲自撞上了!再加上睿王爷又那么疼爱福晋,这下子她可真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各位贝勒爷。格格们,王爷正在哄着我们福晋,恐怕一时半刻是抽不出空来,不如各位先回去,等明儿个王爷得闲再过去拜访几位,这样可好?”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怎么样呢?就算今日硬是见着面,谈上话,睿王爷的脸色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先避着好,于是,几位贝勒,格格们就这样乘兴而来、悻然而去了。 那日以后,扣儿连作了好些晚的噩梦,她总是在半夜里哭喊着惊醒过来,常宁必须又哄又骗的安慰她好久,她才能入睡。 翌日,睿亲王便对府里的护卫下了一道严令,只要他不在府里,任何人皆不得进府来骚扰福晋,不管因此而得罪了谁都由他一人担待,而若是有人不小心放了谁进来吓着福晋,那他可得自己提头来见! 第11章 然而,常宁却忘了交代,若是宫里来人宣召福晋晋见,那又该怎久办? 第四章三从四德 樱桃落尽春将困, 秋千架下归时; 漏暗斜月迟迟,花在枝。 彻晓纱片下,待来君不知。 ——李煜·谢新恩(四) 八仙桌儿镶金边,小小月饼往上端; 左边儿石榴右边儿枣,当间儿又摆大仙桃; 紫杜梨儿红柿子,当间儿又摆毛栗子; 毛豆角儿两头尖,小小的西瓜柱上端,钢刀切成莲花瓣儿,一年四季保平安。 八月十五,常宁带着扣儿到宫中赏海棠花,玉簪花,宫人互相赠送西瓜、月饼、莲藕。待明月初升,便恭敬的焚香祝福,然后大肆饮啖,竟夜尽欢,剩下的月饼整收于干燥通风处,到岁暮时再分用,称作团圆饼。 此时秋蟹正肥,皇族内眷三五成群,共坐吃蟹。 扣儿从来没有这么享受过,在娘家时,她也只得领到一个月饼细细品尝,哪儿轮得到她吃蟹? 可这会儿,又肥又大的蟹躺在她跟前,也不用她动手,反正她也不会剥蟹。通常是由常宁揭开脐盖,用指甲细细挑剔,蘸醋蒜后喂进她口中,佐酒进食,真是美味极了。到最后,她才饮下苏叶汤,用苏叶洗手。 常宁对扣儿的深情体贴、温柔呵护,看在所有人眼中反应不一,男人们暗自称奇,女孩儿家则是又妒又羡。谁也料不到从未对任何姑娘家表现过一丝毫兴趣的睿亲王,居然会对一个憨实的小女孩如此情深义重。 太皇太后凝视着满面哀怨妒恨的海珠,心中暗叹不已。 十九岁的海珠早在几年前就该嫁人了,俏丽动人的她,不知有多少亲王、贝勒们向太皇太后求着这门婚事,可是海珠总是死心眼儿的等待着睿王爷的眼光落定在她身上,没想到蹉跎了几年光阴,得到的却是心碎断肠。 她得想想办法才行!太皇太后思忖着。 过了几日,常宁才刚出府没多久,海珠便上睿王府探访扣儿。 太皇太后曾对她耳提命面,要做睿王爷的侧福晋,得先和扣儿打好关系,若能和她义结金兰,则姐妹共事一夫古来有之——到时,福晋是正却也是妹,海珠是侧却为姐,如此一来,海珠心忖,我让你是大福晋,你让我是姐姐,谁也大不过谁,海珠也无所谓委屈了。 若是日后海珠能先产下麟儿,母凭子贵,当能更多。抓一些睿王爷的心思在她身上,这正是太皇太后的旨意。 海珠的如意算盘打得僻哩啪啦作响,眼见光明远景唾手可得,却没料到她连睿王爷府大门都进不去! “回郡主,王爷有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得进府。”守卫如是说。 海珠只得铱羽而归。 又过了几日,海珠二度出现在睿王府大门前,守门护卫却依然是同样的回答。 “不是只有那日吗?”海珠诧异的问。 “回郡主的话,不是只有那日,昨日,今日,往后的每一日都是。” 海珠愕然瞪视,护卫只有歉然以对。 于是,海珠只得颓然回宫。 “数日后,毫不气馁的海珠第三次出现,这一次,她选在睿王爷下朝之后才到访,可惜时机仍然不怎么合适。 睿王爷紧紧搂护着不掩惊惶之色的扣儿,对着满厅的客人扬起淡淡的客套微笑。 海珠,德佳、德玉及纪翠等四人各怀鬼计的彼此较量;纪玉、德青则在四个满怀敌意的女人所发出的杀人眼波中暗自喊天,只想拔腿开溜。 其实,德佳姐妹和纪翠也不是真心的同进退,只不过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她们懂得要暂时合作以击退强敌,等事过境迁之后,她们的剑尖会再回指,彼此明争暗斗一番,因为,只要自己坐得上侧福晋的位子,管她是亲姐妹或是多年的闺中好友,统统得闪到一边儿凉快去。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常宁暗暗冷笑,在座的格格、郡主们有什么心思,他就算料不上十成也有九成的把握,她们每个人都想着把扣儿当傻瓜般的拎在手上耍弄,以为只要骗得扣儿团团转,早晚便能教他收了做侧室。 哼!回家作她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常宁心中暗暗嘲讽不已,脸上却仍是客套的笑容。 “几位难得来访,不妨留下来一起用午膳?” 格格们欢喜的点头,贝勒们则哀声叹气,在这种恐怖暗斗中,无影刀剑飞来射去的,谁还吃得下东西啊! 常宁附在扣儿耳边低语几句,扣儿立刻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起身退下厅去。 海珠微感讶异。“王爷,怎么福晋她……”她有这么讲究,连用个午膳还得换装吗? “她近日身子不太舒但,”常宁淡淡地说:“我让她先去歇息,想来几位应该能够体谅才是。” 他也没说假话,扣儿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有些反常,不但嗜睡得很,就算清醒时也大多是迷迷糊糊的。 幸好练武之人多少懂一点脉象医理,在他为她把过脉后立即明白她是害喜,等过个一、两月后自然会恢复正常。 “要不要我回宫后让太医来一趟?”海珠殷勤地问。 常宁点点头。“那就麻烦郡主了。”虽然他已经确定扣儿是害喜,但有个太医来瞧瞧总是安心点。 海珠微笑,心中虽有所失,但亦有所得。她虽然没能和睿王福晋亲近,总也让睿王爷留下一个细心体贴的印象。 ※※※※ 出了睿王府的太医立即赶到永寿宫向太皇太后禀告,睿王福晋有喜了,而且身体康健,但她嗜睡且终日迷糊,不宜受访或外出。 太皇太后听到太医的诊断结果,不禁瞟了一眼沮丧懊恼的海珠。 “要多久?” 太医略一沉吟,“回太皇太后的话,约莫十月时即可恢复,最迟冬至一定无碍。” “那么久……”海珠喃喃道。 太皇太后也深感无奈。 “以后你每半个月上睿王府一趟,福晋一恢复正常就来通知我,明白吗?”太皇太后只得如此下达懿旨。 “微臣遵旨。” “退下吧!” 太医退出,海珠上前。 “太皇太后……”她有好多的话想说。 “我知道、我知道,”太皇太后轻叹。“可是,目前咱们也只能等了。” “我已经等够了,不想再等下去了!”海珠气愤难平的叫道,难道还要她再等到侧福晋的位子也没了吗?那时她要做什么?妾侍吗? 太皇太后斜睨着海珠,“不等,你又能干啥?” “我……”海珠呐呐的说了一字又停顿下来,是啊!她又能干嘛?她现在怎么做都不妥,她还能干嘛? “等吧!” 唯今之计也只能等了,难道她真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杀上门去? 太医的诊断教常宁有了一个最好的借口,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摒除他人探访,甚至让皇上准了他假在家陪伴福晋。 常宁依然伴她在庭园里散步、在书房里看书,至于练武当然早就暂停了。不过,有大半的时间,扣儿都是处于半睡半迷糊的状态中。 就像现在,常宁靠在软榻上右手拿本书、左手抱着她,她则端坐在他大腿上捧着书,看着看着,她又瘫在常宁怀里打起盹来。 “小宝贝,我抱你到房里睡好吗?” “不要,人家成天都在睡,都快变成猪了,”扣儿慵懒地赖在常宁怀里呢喃。“就让人家这样靠着嘛!这样好舒服喔!” “好、好,你爱怎么靠就怎么靠,行了吧?”常宁纵容地说道。 “嗯……”扣儿的双眸又半合上了。“爷……” “嗯?” “虽然我娘已经去世了,但是,十一月时我还是想回家去看看,可以吗?不管爹爹对我怎么样,他总是我的亲爹啊!”(十一月中旬,清代出嫁的女儿都会归宁回家,为母亲洗衣衫、被褥等,称为“报母恩”。) 一听扣儿的话,常宁便蹙眉沉吟不语。 一方面是极端厌恶扣儿的家人,所以,常宁只让她的家人知道她已经嫁人了,却没教他们知道她是嫁给睿王爷。而他也让佟安振升为参领,再奉上一份丰厚的聘金,算是已经替扣儿报答了养育之恩。 养育之恩?哼!在他看来,说是虐待之恨还贴切点! 另外一方面,他是真的不想教佟安振缠着扣儿,贪婪的盼着一级再升一级,像佟安振那种自私自利、极端贪欲的人一旦尝到甜头,绝对不肯轻易罢休,而这样下去终是没有个底,他甚至有些担心,佟安振有可能仗着他是睿王爷的岳父而在外面胡作非为,瞎搞蛮干。 总而言之,他实在觉得不应该让佟安振知道扣儿现在的身分。 “小宝贝……”常宁寻思着该怎么解释,“呃……我没让你家人知道你是嫁给我。” 扣儿睁开眼,迷惑地看着夫君。 “你或许不知道,你爹是个很……呃……”常宁困难地想选择适当的字眼。“呃……贪……呃……”该死!他真的不想伤害她,即使那是事实。 她眨眨眼,“贪婪?”扣儿启口轻语。“我知道啊!我知道爹爹是有一点……呃……好吧!他是很贪心,也很小气,而且脾气又不太好,可是,他一向就是那样的啊!” 常宁有一点怔愣的看着她。 “她知道?她居然知道?他还以为扣儿一直把她爹当做完人一样看待呢!结果,她竟然一直都知道她爹的缺点! 那他小心翼翼地老怕伤了她的心又是为了什么? 第12章 根本是白搭嘛! “你……真的都知道?”他再次确认。 “嗯,”扣儿点头。“我知道,大家都那么说嘛!” 嘎?大家都那么说?人家说了她就信?天啊!这小妞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单纯哪!喔,不!说她单纯还是好听咧!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白痴。可是,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个白痴呀! 好吧!这样也好,省得他绞尽脑汁去操心该怎么向她解释,常宁安慰自己。 “那……大家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爹爹吗?” “嗯!” “我想想哦……”扣儿脑袋微微倾向前,认真的思索着,“嗯……贪婪、小气、暴躁,呃!这些刚刚说过了,还有……呢!欺善怕恶、挥霍无度、狡猾,猥琐、胆小、卑鄙、下流、无耻……”她将她听过的评语,悉数告诉常宁。 常宁听得目瞪口呆。 “龌醋、乖戾、跋扈,奸诈……”她还没说完。 “够了。够了!”常宁直摆手。天哪!她可真“了解”自己的爹爹哪!更夸张的是,她都清楚知道她爹的为人,还那么顺从他的话又毫无怨言,只因为她的娘亲曾教她“在家从父”! 咳!这该死的三从四德! 常宁合上眼整理自己紊乱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方又张开眼,扣儿正担忧地凝观着他。 “爷,你哪儿不舒服吗?” 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没有,我只是很意外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你居然那么了解你爹。” “当然啊!我是他的女儿嘛!”她有点不好意思才说。 那也得他把你当成女儿看待哪!他不禁在心中想道。 常宁叹息。“他真傻,有你这么个宝贝女儿,居然不懂得珍惜!” 扣儿撒娇地钻进他的怀里。“有爷疼我就好了嘛!” 疼?天知道!常宁怜爱地拥着她,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他是多么疯狂地热爱她,痴情狂恋的将整颗心送了给毫不知情的她,如今这会儿,他的胸腔里仍是空空的。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会将她的心取来填补他胸腔内的空虚呢? 那可有得等了!他不禁苦笑的想,至少要等她大到懂情识爱吧!而且以她那简单到了极点的心思,怕是还要等上好长一段日子呢! “爷,”扣儿凝睇他。“你今儿个老是发呆耶!” 常宁看着她,“有吗?”嘴角绽出微笑。“是你迷糊了。” “才不!”扣儿不满的抗议。“我清醒得很哪!” “好了,我们的话题好像扯得太远了吧?”他轻点口下她的鼻尖。“趁你清醒时,说点正经的,好吗?” “对喔!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常宁沉吟了一会儿。“我让你爹升了参领。” 扣儿惊讶地张大了嘴。“爷……”她好感动喔! 常宁微笑。“哪!这样你就不欠你爹什么了,懂吗?” “爷……”她的黑眸湿漉漉地凝望着他。 常宁轻叹了一声,“别这样,我原本是要让你安心的,怎么反倒引出你的泪水来了?”常宁板起俊脸。“快别掉泪,否则我会生气的喔!” 扣儿用力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地把泪水给收了回去。 “我不掉泪,爷,你别生气。” 他心疼地搂紧她,“你可别当真,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的,”常宁轻喃心中的痴情。 扣儿噙着泪眼笑了。“我就知道爷舍不得我。” “知道就好。”常宁叹息道:“你老这样揪着我的心,你真是顽皮哪!” 她轻吐香舌,“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扣儿娇嗔道。 “好,好,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常宁头,“就算是故意的,我也拿你没辙啊!”他嘀咕道。 扣儿不依了。“爷……” “好,好,说正经的,”常宁正正脸色。“既然明白你爹的毛病,我对你解释起来也就容易多了。” 扣儿立刻凝神静听。 “你可曾想过,若是教你爹爹知道你是睿王福晋他会如何?” 扣儿蹙眉想了一下。“要求升官罗!”她爹一定如此要求的。 “我已经升了他的官位,然后呢?”他诱导她往下推敲。 扣儿皱眉。“再……再升……” “好!若是我再升了他,之后又如何?” “再……再……”她开始有点说不下去了。 “我又再升了他,接着呢?”他像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的。 扣儿没敢再出声。 “懂了吧?” “没完没了的,是不是,爷?”扣儿苦笑道:“可偏偏我又挡不了他。”她不禁嘟叹道。 常宁点点头。“你现在明白了吗?” 扣儿扁着嘴,举一反三。“而且,说不准爹爹还会在外面打着你的旗帜欺负人呢!” 哦!他担心的事倒是教她先说了出来,这可省事不少。 “或者,他会拿着你的名号在外面卖官骛爵。”以她对她爹的认识,他绝对会如此。 哦!这点他倒是没想到耶!幸好她帮他设想到了。 “或者,他会威胁人家送红包、礼物。”她进一步猜想。 咦?他的岳父会这般恶劣吗? “或者,他会强抢良家女孩儿做妾、做媳妇。”她再点出她爹的真面目。 啊!会吗?常宁一阵心惊。 “强占人家的房舍。”她再指出可能性。 哇!吓死人了,常宁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 “白吃白喝。”她真的不是危言耸听。 唉!还有吗? “抢人财物。” 连强盗的行连都出笼了,她对她爹的评价可真低啊!亏她还如此顺从他。 “勒索……”她越说越起劲。 “停!” 扣儿正说到兴头上,她奇怪地瞅着常宁,不知他喊停是为了哪一桩? 常宁吁了口气,“简单说就好,你这话能教他知道吗?” 扣儿的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不成!绝对不成!”咦?她的夫君不是顶聪明的吗?怎么这会儿却反来问她这么简单的笨问题? “那你还能回去吗?”他一针见血的点出。 扣儿呆愣了好长的时间。“我……我可以……” 他叹了~口气,“别忘了你不会说谎,小宝贝。” 常宁忍不住提醒她这个小呆瓜。 扣儿嘴巴张得大大的,咿咿啊啊了老半天,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常宁深感同情地为她合上嘴巴。“别啊了,你再啊也没办法。” 扣儿默默的瞅着他。 “别看我,我也没法子。”他不想软下心肠。 扣儿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倏地翻了个身,她将双膝跪在常宁大腿两旁,臀部放在他的大腿上,两只雪白柔嫩的藕臂爬上他脖子,在他颈后交叉着,脸颊也贴上了他的。 嗯!挺暧昧的姿势,他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爷……”扣儿娇滴滴地轻唤。 “不用撒娇,没法子就是没法子!”奇怪?!这笨妮子从哪里学来这一招? “爷……”她轻咬他的唇。 常宁轻咳两声。“少来,我不吃这一套。”瞧!多么义正辞严的话语,他都忍不住为自己感到骄傲起来。 扣儿香舌微吐,在他唇上画着小圈圈。 他则抽着气。“我……我不会……投降的……”可是,他话中的坚持似乎有点后劲不足。 扣儿扭着娇躯在他身上不断磨蹭着。 常宁暗自诅咒自己全身唯一不受控制的部位,咬紧牙根猛吸口气。“你……别……别动……”他的声音仿佛是从齿缝中吐出来。 唉!他说错话了!而报应也立刻临头。 扣儿的身子扭动得更厉害,香唇附在他耳上又咬又舔、又吹又含的。 “见鬼!我投降,我投降了!”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答应了她的要求。 耶!女性本能万岁!扣儿得到最后的胜利。 ※※※※ 九月初一御前进献菊花,初四宫眷内臣就开始换穿蟒衣。九日重阳节,皇上幸香山磨台登高,吃迎霜麻辣兔、饮菊花酒。 睿王爷夫妇当然没去,不过,没能登高,那就吃糕吧! 扣儿让膳房准备了十多个大如盆的花糕,上铺两三层枣子,内掺石榴子、栗子黄、银杏、松子肉等制成“重阳糕”。 常宁和扣儿在飞华亭内,府内上下人等散布在四周,睿王府上至王爷下至小厮全部没了尊卑隔阂,团团围聚在一起吃糕喝酒,谈天说地。 扣儿还下了赏,谁能把常宁灌醉,赐假一月,纹银百两。为赏赐是假,为欢乐才是真,霎时间,人群聚拢了来,常宁扬着眉便已灌下了两百多杯酒。 片刻后,他嘴角噙笑望着瘫了一地的酒国败将。也难怪,他的内功深厚,向来千杯不醉的。 这是扣儿的意思,让府内的大伙儿像一家人似的在一起闹、一块儿疯,可闹到一半,她又窝在常宁怀里睡着了。只是每当大伙儿说闹的轰笑声扬起时,睡梦中的她却也迷迷糊糊的跟着笑了。 常宁心中有着感叹也有怜惜,他明白扣儿是真的把府里所有人都当成一家人了。而现在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欢度佳节,怎不教她高兴呢? 以往,她的娘家里虽然亲人众多,除了娘亲,她还有爹爹、大娘、二娘、三娘,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可是,他们却从来不把她当做家人看待,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 那一家子的人一连的奴役她、指使她、欺凌她,逢年过节,有啥好事却又全部没她的份。 第13章 当她的娘亲在世时,尚有母女二人互相安慰,等她的娘亲去世后,只剩下她一人孤伶伶的了。 她自幼就十分羡慕一家人能欢聚一堂,却也认命地被摒弃在外,常宁暗忖,她甚至可能想过,若是嫁给巴额图,早点教他给折腾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又能和娘亲欢聚在一起了。 然而,苍天是有眼睛的,常宁常暗自庆幸,他有幸遇到扣儿。 或许在扣儿心里会认为她莫名其妙地捡到了一个好夫婿,或者该说是她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好夫婿给捡了去,而他,不但给了她一个家,还附赠她一大家子人。 然后,她很贪心的把睿王府里所有的人都当成她的家人,也希望他们与她一样快乐。在这里,睿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对她的仁慈善良,均回以由衷的敬与爱。 像府里老园丁的年纪大了,早该退休回家贻养天年,何况有了扣儿馈赠的首饰,什么好日子不能过?可是,他却苦苦哀求常宁,说他宁可不支薪饷,只求能留在王府为扣儿服务终老。 像府里的守门护卫,他的岳父打算支助他做点小生意,可是,他不但回绝了,甚至把寡母、妻子全都带进府里,只因他认为睿王府才是他的家。 于是,这佟扣儿进府没多久,睿王府里便多了一条新规矩,凡是有需要抚养的家眷,都可以带进府来,由府里供吃供住。 然而这下子,睿王府的开销可就惊人了,那可不,霎时便涨了一倍以上。 可是,收入却也…… 马师的哥哥双腿残废,可是,他却有天才般的经商头脑,常宁在南方的投资生意交给他,才半年资本就多了一倍。 杂役小厮的老娘原是产婆,常宁便把扣儿托付给她,让她盯着扣儿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让扣儿的身体得到最恰当的照顾。 商人的弟弟是个驼背、跛脚兼哑巴,但他却拥有天生异能,任何毒药、迷药一闻就能分晓,于是,常宁便将他送进宫伺候皇上用膳,令皇上龙心大悦。 负责针线活儿的婢女,她的老父进府来让女儿照顾赡养时,早已病得奄奄一息,扣儿流着泪恳求常宁召唤太医来诊治,半个月后,已能坐着自行喝粥的老人家,用颤巍巍的双手递出一卷古旧竹简。 “这是老朽的传家之宝,但对老朽已是无用,王爷反倒能善用之。” 常宁微感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仔细一瞧,霎时心弦大震! 那是战国中期著名军事家孙膑所遗留下来的“毁天灭地剑法”,与《孙膑兵法》齐名,这是中国两千多年来只闻其名、不曾有人见其实的失传剑法啊! 老天爷!“毁天灭地剑法”居然真有其物,而且…… 正见鬼的在他手里! 常宁倏然笑了,他知道府中的人对扣儿,他们是真的掏心掏肺的付出! 而他,只不过是沾了她的光罢了。 是啊!他不过是沾了她的光而已,他才是捡到宝的人。 第五章言不由衷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晏殊·浣溪纱(二) 十月下旬,常宁又开始头痛了。 原因无他,只因扣儿度过了害喜的阶段,她……又开始生龙活虎的活蹦乱跳了。 他不敢让她继续练功,但他也不能就此不再上朝直到她生产,那么,该怎么才能让她不再“胡作非为”呢? 常宁以他聪敏过人的脑筋,思前想后,终于他决定集众人之智慧来谋求对策,聚集起府内年长的“家人,和他们关起门来在书房内叽哩咕噜的讨论了一个下午。 扣儿被挡在门外,只能好奇的探头探脑,最后,还是忍不住沾了点口水在窗纸上挖之个小小的洞,可是,她的眼睛还没凑上去,常宁便已打开门叫她先去睡午觉,然后门又关上了。 可怜的扣儿垂着脑袋乖乖的回房睁眼睡午觉,而其他的“家人”则是既同情又好笑地目送她回房。 到了那天晚上,常宁再度关起门来,不过,这次被关的是扣儿和他自己,关的门则是他俩寝房的门。 扣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常宁则板着脸、背着手在床前踱步,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启口。 “小宝贝,嫁夫从夫你懂吧?”他决定从她的弱点下手。 她乖乖的点点头。“懂。” “那么,不管我说什么话,你都得遵从,对不对?”他打蛇随棍上。 扣儿又点头。“对。” “好,现在我就要交代你一些事,你必须牢牢记住,而且要乖乖遵守,知道吗?” 她再次点头。“知道。” 于是,常宁开始滔滔不绝的发表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长的长篇大论,他说得口干舌燥,顺手端起茶来一仰而尽,然后继续边踱步边喷口水,仍然说个不停。 等到他的发表欲终于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心满意足的做下结论后,他才兴高采烈的询问聆听的对象,“这样你明白了吗?”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片无声无息。 咦!她在做无言的反抗?常宁忍不住挑高双眉,停下踱步的双脚。“你明白了吗?”这次,他的音调放重了一些。 然而,扣儿的反应仍是维持最高品质——静悄悄。 常宁蓦地转身看向她,心中对自己夫纲不振感到不悦,但乍见她,他霎时哭笑不得。 就如新婚夜一般,她的头又挂在胸前,好像断了一样,唉!看来这小妮子又被周公招去听他老兄叙述陈年往事了。 毕竟历史故事确实比他要交代的事有趣多了,他真的不能怪她,他真的真的不能怪她……真的真的真的…… 该死!她怎么睡着了!他的束发都不禁向天际冲上去…… 既然夫纲不振,他只能依靠府里的“家人”了。 扣儿突然发现,不管她走到哪里,身边总有一位老“家人”或“家人”的老家眷跟往她的屁股后头。 然后她又发现,她不能走得太快,因为老人家会跟不上;她不能做任何事,因为老人家也会跟着做;她必须常休息,因为老人家会累;她必须定时进三餐,因为老人家会饿…… 最后她赫然发现,她只能聊聊天,散散步,做做女红,看看书,还有……还有……就没有了,她就这样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赶他们走,因为他们全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长辈。 她悲哀的想到自己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无计可施了。 而常宁则是开开心心的上朝去了! ※※※※ 七星拱一,左右合和,三星在户,四平八稳,一门五福,六和得正,奇财子禄,八方朝贡,九五至尊。(冬至九九消寒益气歌) 冬至夜,睿王府宴会厅里,满满两百多人围坐二十几桌正吃着年夜饭,而座上客当然不是睿王爷的客人,而是扣儿的“家人”。 长线面、冬至圆、爆炒羊肚、麻辣羊肉锅、炙羊肉,扁食,羊肉包等应节食品摆满各桌,这一回,扣儿依然半途人就瘫了,不过,她不是睡瘫,而是醉瘫了。 一动箸没多久,扣儿就拉着常宁到各桌兴匆匆地跟“家人”寒喧外加干杯、划拳、笑闹、打赌,每个人脸除了欢乐就是愉快,没别的了。 常宁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跟人家干什么杯?”他有点吃醋,她干嘛那么乐啊? “不是都应该那样的吗?”扣儿脸儿红通通的! “以前我家过冬至时,我看我爹和一些亲戚朋友都是那样的啊!”而她从没参与过,今日她想过过瘾。 常宁闻言,一时沉默不语。 往年的年夜饭她都是看着人家享受,从来没有机会亲身参与,这一回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就让她开怀尽兴吧! 唉!这难道是他夫纲不振的另一次明证? 不过,常宁在心中下定决心,下不为例!这女孩子家跟人家干什么杯啊?真是胡闹! 只是,真是下不为例吗? 冬至过后几日,太医在长寿宫的回报产生了烦人的效应。 那天,常宁前脚才踏出府门,太皇太后派的人就踏进府来宣召睿王福晋进宫,晋见,听罢懿旨的扣儿一脸茫然惶惑的呆立着。 而一时错愕的查尔随即恢复镇定,他立刻明白,太皇太后是有意趁着睿王爷不在把扣儿叫进官去,而原因则不得而知。 经验丰富的查尔当即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香兰,你们几个赶快去帮福晋穿戴服饰。还有,待会儿只能有一个人陪福晋进宫,明白吗?好!动作快点。” 于是,香兰等几个奴婢火速拥着扣儿往睿王爷的寝房快步而去。 “查克、查腾,你们现在上太和殿,若是皇上还未上朝,王爷一定会在武英殿等候;若是已经上朝,你们就分头去找禁卫军统领,找到后就把你们的腰牌给他看,告诉他你们有急事找王爷。不论如何,你们一定要想尽办法尽快把消息传达给王爷知道。” 查克,查腾领命飞身离去。 “查德,去准备四人舆……” 两注香之后。 看着轿子走远,查尔直在心里向上苍祈祷,千万别让太皇太后为难咱们家福晋,或者至少让王爷来得及赶过去帮忙福晋,咱们那老实的福晋可是禁不得吓啊! ※※※※ 在清朝的历代后妃中,对清政权贡献最大者莫过于孝庄皇太后,她亲手培育康熙皇帝,从小就以帝王的标准自教诲他,使他终于成为最杰出的封建君主。 第14章 而海珠郡主则在十多年前随父参加康熙寿宴时,因为她的乖巧可爱而被太皇太后留在身边作伴,海珠的确带给太皇太后不少欢乐,可是,海珠早晚要许配给人的,以太皇太后的私心,她当然希望海珠能嫁给她私心爱慕的睿王爷常宁。可太皇太后对任何人都能下懿旨逼婚,唯独常宁不行。 当年常宁舍身护卫康熙,又只身擒住鳖拜,太皇太后曾问他要什么赏赐? “婚事自理。”常宁简单地说,这是父皇给他的深切感受,娶非所爱,爱不能守,落得父皇含恨而逝。他不想像父皇那样,他要与所爱的人白头偕老、恩爱以终。 于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再加上皇上的圣旨,两道旨令妥妥当当的收藏在紫苑书房的暗柜里,就此保障了常宁一生的幸福。 从常宁成婚后,海珠便常常坐着发呆,茶饭不思,一个花容月貌的郡主就这么迅速的憔悴、落寞下去,看了委实令人心酸。既然常宁拒绝太皇太后把海珠指给他,她又不能下旨逼婚,那就只好从常宁的福晋那儿想办法了。 孝庄太皇太后凝目仔细打量着睿王福晋,虽然常宁曾带扣儿来向她请过安,中秋时也瞧见过他俩,但她却没有真正的去仔细端详过常宁的福晋到底长得什么样?因为,当时太皇太后的心思全放在海珠身上了。 可现在一看,太皇太后觉得扣儿倒是个颇为典雅秀气的小女孩儿。 “福晋几岁了?”太皇太后问。 扣儿垂着头。“回太皇太后,十四了。” “把头抬起来让哀家看看。” 扣儿咬了咬牙,强忍住恐惧抬起头来,事实上,只要一走出睿王府大门,她就忍不住打起哆嗦,对她来说,府里的都是“家人”,大家可以亲亲热热的;可外头全是些开口要人脑袋、闭口砍人头的贝勒、格格们,而她只有一个脑袋,哪够他们耍弄的? 以太皇太后多年的阅人经验,一眼便看出扣儿是个憨厚老实的女孩儿,可她为什么那么…… “福晋,你很怕哀家是吗?”太皇太后奇怪的问。 “回太皇太后,是的。”扣儿抖着嗓子说,她在心中暗忖,连格格都那么爱砍人了,何况是太皇太后,恐怕是连警告也没有就拖出去了,她怎能不怕? “哦?告诉哀家为什么?哀家看起来很凶吗?”瞧着扣儿似乎很犹豫,太皇太后便鼓励道:“别怕,就算你说错什么,哀家也不会怪你。” “回太皇太后,臣妾怕您……会砍人脑袋。”扣儿老实的说。 “砍人脑袋?”太皇太后不禁愕然。“哀家为什么要砍你的脑袋?你做错什么了吗?” “回太皇太后,臣妾没有做错什么啊!可是……”扣儿委屈的噘了噘嘴,“像翠格格、德佳格格还有德玉格格,她们却都想要砍臣妾的脑袋。” “她们三个?”太皇太后蹙眉。“她们为什么要砍你的脑袋?”没道理啊! “回太皇太后,她们说臣妾说谎,可是,臣妾是从来不说谎的!”扣儿严肃的说:“我娘说过,说谎是要下割舌地狱的,” “是吗?”太皇太后微笑起来。“你放心,哀家不喜欢砍人脑袋,纪翠她们三个也没资格要你的脑袋,反过来要是你不高兴,还可以砍她们的脑袋呢!” “臣妾才不要砍人脑袋!”扣儿猛摇头。“砍了脑袋就不能吃饭,不能吃饭就会饿死了,那怎么成!” 噗嗤一声,海珠忍不住笑出声,并在心中暗忖,好蠢的女孩啊!睿王爷怎么会看上她的? 太皇太后瞟了一眼在身边闷笑不已的海珠,她笑着摇摇头。“福晋,告诉哀家,睿王爷对你好不好?” 扣儿重重的点头。“回太皇太后,爷对臣妾好好喔!从来没有人对臣妾那么好过。”她一脸幸福的说。 太皇太后神情一凝。“你叫睿王爷什么?” “回太皇太后,爷。”扣儿乖乖的回答。 “爷?为什么这么叫他?” “回太皇太后,是爷要臣妾这么叫他的,他说他不喜欢臣妾叫他王爷,那样会把他给叫远了。”果然不会说谎,扣儿把常宁的话全搬了出来。 太皇太后有点发愣。“那……叫名字不是更亲近吗?怎么他不要你叫他的名字吗?”会不会海珠有机可乘呢? “回太皇太后,在寝室里头臣妾才叫他的名字,出了寝室臣妾就叫他爷。”扣儿不疑有他,马上再详细说明。 “哦……”太皇太后点点头。“福晋,你还怕我吗?” “回太皇太后,不怕了。”扣儿开心的笑着。“您好慈祥哩,跟臣妾的娘亲一样呢!” “是吗?”太皇太后也开心的呵呵笑。“你也很可爱。” 扣儿双眼一亮。“真的?大娘说我一定生不出儿子,二娘说我好笨,三娘说我不漂亮,大姐说我不够高,二姐说我太瘦了,我还以为我全身没一处好呢!原来至少我还是可爱的。”到现在她终于放心了。 太皇太后蹙眉。“怎么你家里的人都这样……算了,既然你已经嫁出来了,就不关你家里的事了。” 扣儿一迳的憨笑! 太皇太后瞄了一眼海珠,轻咳两声,直接切入正题。 “福晋,你……反不反对让王爷娶侧福晋?” “侧福晋?”扣儿有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她才眨眨眼。“回太皇太后,爷……要娶侧福晋了吗?” “福晋,哀家只是问问,如果王爷要娶侧福晋,你会不高兴吗?”太皇太后尽量婉转的问。 “可是……”扣儿似乎颇为困惑。“回太皇太后,这事儿……应该问爷啊!怎么来问臣妾呢?我娘说过,妇道人家不能管夫君的事儿,爷要娶侧,我不能多言;爷不娶,我也不能强着他娶。除非……我生不出儿子,我娘说过,无后事大,说不定那样就得……”她不自觉地咬了咬牙,想到心中一阵酸楚。“得逼着爷娶了。” 太皇太后与海珠同时望了一眼了扣儿明显突出的腹部。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去劝王爷娶侧室?”海珠难掩愤恨之色。 “我不能啊!”扣儿正色说道:“我娘说过,夫君的事儿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我们做妻子的只有顺从的职责,绝对不可以去多嘴干涉。” 太皇太后不禁皱眉。“不能?” 扣儿严肃地点点头。“回太皇太后,如果我多嘴,那便是患了七出的第四条,口舌多言之罪,那样王爷就可以休了我的!” 太皇太后怔愣地瞧了扣儿许久,最后颓然的抚额暗叹。 她原以为扣儿单纯好说话,一定可以达到目的,没想到扣儿才几句话便堵住了她的嘴。 而重点是,扣儿占的是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做妻子的不应该干涉丈夫的事,这是慎行:做妻子的不应该多嘴,这是慎言。总不能教她这个太皇太后睁眼说瞎话,硬指使扣儿去做无理的事吧? 太皇太后无奈的叹息,一旁的海珠脸色却是瞬息万变,最后,在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是一抹阴狠的光芒。 “那么……”海珠垂眼静静开口。“如果你生不出儿子……” “那……就不同了。我娘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奇怪,她的胸口怎么越来越闷了?扣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生不出儿子,那么就算要吵要闹,我也非得逼爷娶个侧室不可。”好闷喔!扣儿不禁大口大口呼吸着。 “是吗?”海珠喃喃道:“那就行了……就有办法了……” 太皇太后狐疑地看着海珠诡异的神情。 扣儿睁大眼睛。“哎?郡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能不能……” 小太监突然匆匆进殿来。“奴婢禀奏太皇太后,睿王爷晋进。” “这么快?”太皇太后咕哝道,随即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喳!” “爷怎么也来了?”扣儿喃喃自语。 太皇太后嗤笑。“当然是来保护你罗!” “保护臣妾?”扣儿一脸茫然。“保护臣妾什么?” 常宁一接到消息便立刻赶往永寿宫,一路上,他只担心着这次扣儿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越想越心疼、越想越不安,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施展轻功,飞掠过重重宫殿,只求能尽速赶到。 匆忙而至,他一进内殿,看到的却是太皇太后好笑地瞅着他。 常宁上前打了个扦。“常宁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点点头。 双眼闪烁异采的海珠也上前半矮下娇躯。“海珠见过王爷。” 常宁颔首。“郡主。” “好啦!快去瞧瞧你的媳妇儿可有少一块肉或是缺了一根寒毛吧!”太皇太后调侃道。 “爷!”扣儿兴奋地叫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好高兴见到他,奇怪!她不是早上才送他出府的吗?怎么这会儿却好像特别想他? 常宁转向扣儿。“小宝贝,你没事吧?” 小宝贝?海珠脸上妒恨之色飞掠而过。 “当然没事,我会有什么事?”扣儿奇怪地问道:“倒是爷,你怎么也跑来了?皇上退朝了吗?今儿个怎么这么快啊?”平日他一出门,总要到晌午才回来。 常宁苦笑了一下,皇上还没退朝,是他先告退,而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早退呢! “常宁,既然你来了,哀家有事要跟你谈一下。” 太皇太后又转向海珠。“海珠,你带福晋到处去走走,待会儿哀家和睿王爷谈完后,自会让他找你们去。” “是,太皇太后。” 第15章 海珠拉着扣儿转身离去。 “太皇太后,您有事要跟常宁说?”可他此刻只想守在扣儿身边,保护她,呵疼她。 瞟了常宁一眼,太皇太后沉吟道:“嗯……我是想跟你谈谈海珠……” ※※※※ “郡主、郡主,请慢一点,我……我不能走太快……”她有身孕,走得不快。 海珠停下来,“对不起,我忘了,你没事吧?”她假意的关心。 “没事,”扣儿轻笑。“其实,就算跑上一段我也没事,你别瞧我好像挺瘦的,我的身体可是顶好的呢!”她忍不住轻叹。“可是,我已经答应爷我会慢慢走的,你不知道,有时候就算我稍微走快一点点,他都会哇啦哇啦的大叫,”她又再叹,“真不知道他干嘛这么紧张兮兮的?” “那我们慢慢逛好了。”海珠语气不佳的说,她才不想听常宁多疼爱扣儿的事呢! 她们向东绕过去,先穿过咸福官,接着走过永和宫,翊坤宫,依次到了弘德殿。海珠嘴里不停解说着各宫住的是哪些人,边领着扣儿又从昭仁殿绕进去,先走过延禧宫、承乾宫、景阳宫、景仁宫、长春宫、钟粹宫,最后到了御花园入口。 虽然还有启祥宫和储秀宫未曾看过,但是扣儿已觉得够了,这一座座宫殿看过去,虽然金碧辉煌,庄严高贵,却也大同小异、没啥特别。在她的眼里看来,也不过就是房子跟花园的不同组合而已。 她觉得,睿王府才是她最喜欢也最满意的家,因为,在那儿有她最喜欢的夫婿,还有她温暖的“家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们漫步到万花深处,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唤。 “小宝贝。” 两人同时回身,但见俊逸倜傥的常宁正缓步走过来,颀长的身躯上是一身雪白的长袍和银白毛皮马褂,更衬得他的潇洒挺拔、飘逸不群,他左手臂上还搭着一件银色风麾。 海珠掩不住倾慕爱恋的目光,狠狠的盯在他身上。 “咦?爷,你回府过了吗?”扣儿好奇的问。 常宁走到她身边,拿下手臂上的风麾为扣儿披上。 “没有啊!” 海珠垂下眼皮遮挡住她抑制不了的嫉妒眼神,如果一定要狠点儿心才能嫁给他,那么,就狠下心来吧!就算要对不起扣儿,那也是不得已的,谁教扣儿不帮着她说合。 扣儿仰头凝睇他。“那你怎么换衣服的?” 常宁习惯性的搂着她。“承乾宫有我的寝殿,我在那儿换的。” “哦!对,刚刚郡主有提到过,”扣儿顿了一下,好奇的问:“爷,太皇太后找你谈什么啊?” “没什么事,你不必知道。”他不想让她操心。 “哦……”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会讲那么久?现在都快晌午了耶!她的好奇心全被勾起来了。 “累了吗?逛了一上午,要不要先歇会儿再回府?”常宁俯首在她脸上着出了疲惫的痕迹。 扣儿耸耸肩。“也好。” 常宁抬头向海珠说道:“郡主,天气冷,你先请回吧!我和福晋要歇会儿才走。” 海珠咬着唇欲言又止,最后狠狠跺了一下脚,“好,我走!”她猛然转身。快步离去。 望着海珠忿忿离去的背影,“她怎么了?”扣儿疑惑地问。 “大概天冷急着回去吧!”常宁淡淡的说,边搂着她向前走,走出花丛,见到一座大厅屋,四面落地琉璃窗,围栏曲折,走廊下摆着许多花盆,走进屋去,四壁字画,十分幽雅。 常宁扶着扣儿在屋中的炕榻上坐下,再替她将风麾拉拢。 “要不要睡会儿?我抱着你便不会冷了。”他心中其实另有所图。 “不用。”扣儿将常宁往墙上推靠过去,自己再往他怀里一偎,满足地吁了口气。“这样就行了。” 常宁用两条手臂搂紧了她。“冷吗?” “不会。”被他抱着,扣儿觉得好暖和。 “那就合上眼歇会儿,睡着了也不打紧,我会护着你的。” 扣儿不但没合上眼,还睁得更大,两只眼直愣愣地盯在常宁脸上。“爷……”想到刚才太皇太后对她说要他娶侧室的事,她突然好想和他多说说话。 “嗯?” “爷,你长得真的很好看耶!”她越看越喜欢。 常宁失笑。“怎么突然这么说?” “爷……是不是有很多格格、郡主们喜欢你?”这才是重点。 常宁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就算有也不关我的事。”他才不想多费心思去想那些莺莺燕燕呢! “爷……”她只想追根究抵。 “又干嘛了?” “爷,我……”扣儿垂下眼。“我该吃的东西都吃了,不该我做的事我也没动手,我走路也都有慢慢的走,而且,我没事就去睡觉,”她悄悄抬眼,虚心的请教,“我这样乖不乖?” 捏捏她的脸颊,常宁笑道:“乖得很,我的小宝贝。” “那……”扣儿又垂下了眼,“我伺候你穿衣、洗浴,与你一起看书,还送你出门上朝,回来时也在门边候着,这样……”她又悄俏抬眼。“算不算尽到为人妻的责任了?” 常宁奇怪的看着她。“你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些事?” 扣儿盯着他的喉节,撒娇的问:“算不算嘛?” 常宁抬手顶起她的下巴。“你只要做到一件事,就算是尽到妻子的责任了。” 扣儿担忧地睇着他。“哪一件事?”她好怕自己做不到。 常宁微微一笑。“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这样,你为人妻的责任就算完全尽到了。” “真的?”这么简单?扣儿开心的笑了起来。“这样就可以算是个好妻子了吗?” “对,小宝贝。”常宁掐掐她的鼻子。“你好乖,也是个好妻子,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吗?” “唔……”犹豫了一会儿,扣儿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常宁,我……呃!又乖又是个好妻子,那……我能不能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常宁真的很好奇,扣儿今天怎么这么怪异? 扣儿不但眼垂了下去,连脸蛋儿都低了下去。 “我……我不是想干涉你的事,我娘说过这是不可以的,可是,我只是想……先知道一下,好有个心理准备,我不想像我大娘那样,或许我可以去问我姐姐,她应该知道怎么做才对……”或许她不该问他,而去找她的姐姐解惑才是。 常宁越听越诧异,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希望……大家都能相处得很好,这样你才不会为难,因为,当我大娘和三娘在吵架时,我爹都很为难的,而我娘说,让爹那样为难是不对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让我有时间去请教我姐姐。”她那两颗亮晶晶的眼睛从睫毛下缘偷觑着他。“可以吗?” 常宁眨眨眼睛,又挑挑眉毛,最一本正经地说:“首先,我要告诉你,小宝贝,我恐怕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瞬间,扣儿的小脸蛋垮了下去。 “因为……”常宁清清喉咙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嘎?”她倏然抬起头,“怎么会呢?”扣儿轻呼,他不是很聪明吗? 常宁摇头叹息。“小宝贝,你就简简单单的直截了当的问不好吗?别加这一大箩筐的解释了。” “哦……”扣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想,如果如果你在娶……娶侧福晋以前,能先告诉我一下,我……” 常宁脸色倏然一沉。“是谁告诉你我要娶侧福晋的?”他的声音低沉愠怒,与平日的温文儒雅全然不同。 扣儿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挣扎着想逃开他。 娘啊!您的女婿是不是终于改变心意,想要砍我的脑袋了?而且,嫁夫从夫,我是不是得乖乖的让他砍啊? 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吓着了小妻子,常宁暗自在心底不停的埋怨自己,一边收起震怒的神色,一边温柔地抚摸她,“对不起,小宝贝,我不是生你的气,你别害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好吗?”他轻声细语地低喃着。 “你……”扣儿抖着唇。“不砍我的脑袋吗?” 常宁差点失笑出声,忙道:“小宝贝,没有人要砍你的脑袋,若是有人想要动你的脑袋,我就先摘了他的脑袋!” 扣儿怀疑地瞅着他。“可……可是……你……” 常宁轻叹一声,“我说过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我是在生那个告诉你我要娶侧福晋的人的气。”他和缓的说。 “可那是太皇太后啊!”扣儿不赞同地瞟着他。 “你怎么可以生你祖母的气呢?” 常宁气得直翻白眼,这个小笨蛋,人家都要侵占她的权益了,她还这么有正义感。 “别说那些了,告诉我,太皇太后是怎么跟你说的?” 扣儿蹙眉想了想。“我记得她问我,反不反对让你娶侧福晋……” “你怎么回答?”他想知道她的心意。 “我说娶不娶侧福晋是爷自己的事,我是不能干涉的。除非……” “除非什么?”他非常紧张,深怕她的小脑袋里装了什么不正常的想法。 扣儿垂下脑袋。“除非我生不出儿子,那时,我就一定得教爷娶个侧福晋才行。” “为什么?”常宁皱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扣儿斜瞟着他。“我娘说过的。” 常宁抬眼向上,仿佛在祈求上天多给他一点耐心,可惜上面是屋顶,老天爷听不到他的哀求,所以他决定自力救济。 第16章 他垂眼凝视她。“小宝贝,我不是独子,有没有儿子都无所谓,再说,皇上已经有好些个儿子,那已经够了。” “可是……” “何况我喜欢的是女儿,若是生个像你一样可爱又憨厚的女儿,我一定会爱死她了。” 扣儿一时陷入犹豫中。 “难道你希望我娶侧福晋吗?”常宁不高兴地瞪着她。 “我……”扣儿倏然住嘴。 常宁蹙眉,“为什么不说下去?快说!你真的希望我娶侧福晋吗?” “可是,我娘说过……”她也很委屈,他为何还那么凶嘛! “别管你娘怎么说,我是你的夫君,出嫁从夫,我要你老实说。”他好想听她的真心话。 扣儿委屈的扁着嘴。“可是,那样我就犯了七出之罪了!” 七出之罪?太夸张了吧?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有没有犯七出之罪要由我来决定,不是你说就算。” “是这祥吗?”扣儿怀疑地斜睇着他。 “当然。”常宁断然道:“好!你快老实说,你真的要我娶侧福晋吗?” “唔……”扣儿垂着头,手指头无意识地在他的胸口上划着,“我我不喜欢你娶侧福晋,刚刚一听到你要娶侧福晋,我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就闷得好难受,好难受,好像有东西堵着不让我呼吸似的,又莫名其妙的让我好想哭、好想哭,我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可是我娘说过,不让丈夫纳妾是犯了嫉妒……” 常宁咧出满足的笑容。“好,够了!”这小妮子的心终于是他的了,虽然她自己还不明白。 “嘎?够了?我已经犯了七出之罪了吗?”扣儿惊声尖叫。 翻过身子,常宁把扣儿压在自己的身下。 “没错,你犯了七出的第四条:口舌。你不该明明不喜欢却又说要让我娶侧福晋,这叫言不由衷。” “可是,我娘说……”她是个乖小孩,母亲的教诲她没敢忘。 “你娘是你娘,我是我,以后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不用管你娘之前怎么说的,懂吗?” 扣儿噘着嘴,暗忖,他难道不让她听娘的话吗? 常宁忍耐地叹了一口气,“你娘是女人,我是男人,女人怎么会懂得男人的心思呢?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嫁给我,当然要顺着我的心意,我要你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这才叫出嫁从夫,懂了吗?”他似是而非的纠正她的观念。 扣儿仔细想了想。“好像懂了,是不是嫁给你以前,要听我娘的;可嫁给你以后就得听你的,我娘说的都不算数了?”她好像有点懂了。 “呃……也不是你娘说的都不算数,而是,如果你娘说的和我说的有出入的话,那你娘说的就算不得数,只能听我的。”常宁耐心的解释。 “我懂了。”扣儿严肃地点点头。“第一个听你的,然后才听我娘的。” 呼!好不容易将她洗脑成功。 常宁喘了一大口气。“好,既然现在都搞清楚了,我们就得来估量估量你犯的罪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罗!” 扣儿畏怯地缩了一下身子,“你……要休了我吗?” 常宁心中窃笑不已,脸上却是正经八百,沉声说:“这次算你初犯,轻罚即可,下次再犯……就重重责打你的小屁股。” 惊呼一声,扣儿面红耳赤地娇嗔道:“怎……怎么可以打人家的屁股嘛!” “所以,你就要乖乖听话,屁股才不会挨痛罗!”常宁眨眼笑道。 “爷!”扣儿羞涩地躲到他的怀里。 “别躲,还有轻罚呢!” 扣儿双眼睁得大大的。“罚什么?”不是说不打她小屁屁了吗? “你说呢?” 常宁的脑袋俯了下去,四唇贴合得密不透气。 片刻之后,常宁抬起头喃喃道:“我想我们到承乾宫去歇一会儿好了。”他抱着扣儿下炕,快步走出去。 “咱们到承乾宫罚你去。”他朝她眨眨眼,一副别有目的的笑说。 扣儿则始终在偷笑着。 娘啊!您说过出嫁从夫,现在夫要罚我,我也只能……由着他罚罗! 第六章说谎 谁伴明月独坐? 我共影儿两个。 灯书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好个凄惶的我! ——李清照·如梦令 后妃可谓女人之极位,有野心之徒想把女儿送人禁宫,也有许多女子企盼着排人凤侣,亲沐龙恩,然而,在宫廷里的生活,女人为了争宠夺爱,却是充满了肮脏的交易和残酷的争斗,即使有多么纯洁的心灵,也难免被熏染得又黑又臭。 只因皇帝只有一人,后宫佳丽却有三千,能得宠者毕竟占少数,而失宠者只能与孤灯相伴,走完落寞孤寂的残生。很多不甘寂寞的嫔妃便暗中与常到官中的贝勒、贝子们或宫中的侍卫甚至皇子或官员私相往来以这苦闷,事实上,历朝历代的后宫都是相当淫乱的,只是程度深浅有所不同而已。 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常宁自然了解这种情况,因此,他总是远远避开嫔妃们所住的宫殿,以免引起是非。而且,他早早便已搬出宫中,住到睿王府,所以,宫中大多数的女人都不认识他,当然,他也不会认识她们。 承乾宫睿王爷寝殿里,扣儿软软地趴在常宁光裸的胸前,两臂交叠,下巴搁在上头,两眼微合。 “爷……”她娇声唤道。 常宁重咳两声。“你叫我什么?” 扣儿怔愣地瞧着他。“爷啊!” “虽然这里是承乾宫内,但这里也是寝房。”他明白指出。 “哦……”扣儿甜甜的一笑。“常宁。” 常宁满意地嗯了一声。“什么事?” “常宁,刚才……来承乾宫的途中,有一个好美的女人在跟你打招呼,你怎么都不理人家啊?”没道理啊! 常宁合上眼,“我又不认识她,理她作啥?” “嘎?不认识!”扣儿张大了眼。“那……那另一个从昆宁宫出来的……” “也不认识。” “还有……”,她还扳着指头问。 “我统统不认识。”他干脆明说。 “那……”扣儿一脸的迷惑。“她们干嘛拼命跟你招手,还笑得那么亲热啊!” 当然是在觊觎你的丈夫罗!常宁在心中说道,并睁开右眼。“宫里大部分的女人我都不认识,谁知道她们跟我打什么招呼,或许是她们认错了人吧?”他懒得去探究那些女人的心态。 “认错人?”扣儿怀疑地瞪着他,就算她再迟钝,也知道不可能会有人认错他,毕竟,像他这么俊逸出色的男人并不多见,她们绝不可能认错的。 “你不睡还这么多话……”常宁嘴角微扬,“是不是还想要?”他暧昧地笑道,大手也不安分的乱动起来。 扣儿惊呼一声,大红的脸蛋儿顿时被藏起来了。 “你……你乱说!” “不是就快睡,别再多话了!” 可是没过多久,扣儿又开口了。 “常宁,你刚刚说……宫里的女人你大部分都不认识,那……我姐姐……你也不会知道她们在哪儿罗?”她好想念她们喔!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他不想骗她。 “那?”扣儿猛然抬起头。“你知道!” 常宁点点头。 “告诉我,常宁,”扣儿兴奋地叫道:“快告诉我,她们好不好?皇上喜欢她们吗?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常宁的神情十分方怪。“你真的想知道?” “嗯、嗯!”扣儿直点头,下巴在常宁胸口上啄个不停。“|奇-_-书^_^网|我希望知道她们也和我一般快乐,我希望大家都快乐。” 常宁为难地注视看她久久不说话。 扣儿的兴奋笑容慢慢僵住了。“怎、怎么……她……她们过得……不好吗?” 常宁仍然没说话。 扣儿的笑容褪去,呆呆的盯着他半晌。“还……还是告诉我吧!” 常宁深深的看她一眼,才慢慢说:“你大姐……皇上宠幸过两次,她也升为玉嫔了,皇上让她住到储秀宫。” “那……不是很好吗?”扣儿满眼的疑惑。 常宁轻叹一声。“可是,皇上嫌她太过尖酸刻薄又善妒,就……不再去找她了。” “啊!”扣儿闻言愣住了。 “你二姐……”常宁顿住了,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 “我二姐怎么样了?”扣儿担忧地问:“你老实的告诉我,常宁,不管是好是坏,都不要瞒我好吗?” 常宁一咬牙。“皇上从没宠幸过你二姐,和她同住在启祥官的蓉嫔便常借机嘲讽她,她……小宝贝,你应该知道你二姐的个性,她的脾气火爆,又容不得别人欺负她,所以她……”他无奈地摇摇头。“她破了蓉嫔的相!” 扣儿倒抽一口气,连忙捂着自己的嘴巴,双眼几乎惊凸出来。 “以她的罪行,皇后本来要将她杖打二十大棍再打入冷宫,是我……我请皇后看在你的面子上……” “常宁……”扣儿满怀感激地轻呼。 “皇后对你的印象很好,她说她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傻气憨厚的女孩,她觉得你很可爱、很讨人喜欢,所以,她愿意看你的面子,仅把你的姐姐赶出宫送回家去。” 扣儿闻言,才放心的呼出长长一大口气。 “可是……”他欲言又止。 扣儿的呼吸又屏住了,“可是?”她的心七上八下地凝住他。“可是什么?”回家后不就没事了吗? 第17章 “你知道你爹是很贪心的,”常宁冷笑,“升了参领他还是不满足,所以,你二姐一回家,就教你爹给绑到巴额图家中拜堂成亲了。” 扣儿听得张口结舌。“嫁……嫁给巴……巴额图了?!” “对!她嫁给巴额图了,”常宁神情肯定,“那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啊……”扣儿只能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常宁不再说话,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就让她自个儿去慢慢消化这些消息吧! 良久之后,“常宁,我能不能去看看我大姐?”扣儿小小声地问。 常宁蹙眉。“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我听说你大姐因为皇上很久没去找她,所以心情很不好,常常会打骂宫女出气。你现在有了孩子,我可不希望出什么差错,你懂吗!” “那……”她还想再赖皮耍赖。 “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将身子骨养壮了之后,我再陪你一起去看你大姐。”常宁安慰地拍拍她的背。 “别操心你大姐,她很会照顾自己,而且,我听皇后说她也有身孕了。只要能生下个皇子,她的未来也会有个依靠了。至于你……”常宁捧住扣儿的双颊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我不要儿子,我只要你给我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小笨蛋就行了。” “小笨蛋?!”扣儿大叫。“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唔……” 常宁的双唇已覆住扣儿恬噪的小嘴,堵住了她所有的抗议与挣扎,也燃起了他俩的情欲爱火,于是,销魂帐内再起缠绵…… 而当承乾宫内小夫妻俩情意缱绻、如痴如醉地沉溺于温情挚爱中时,承乾宫外却有一条寂寥的婀娜身影倚在栏杆上,用一双妒恨的眼眸直盯着承乾宫,她那张俏丽动人的娇靥面无表情,双颊却偶尔抽搐着,似乎正在深思。 无视于路过的宫女、太监们投射过来的诧异眼光,俏丽的海珠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坐上睿王侧福晋的位子上。 即使她必须不择手段! 一抹无奈的苦笑缓缓出现在她唇边,她原本并不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呵! 但是,多少个黎明,她神思恍惚,睁着一双期盼的眼眸迎接望穿秋水的另一日;多少个黄昏,她淌着泪水,咀嚼着天边如血的夕阳;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漫漫长夜,她泪水淋漓地望着明月,在冷寂的屋中苦苦徘徊无尽的相思,无边的哀愁,爱意太深,没有尽头;思恋太苦,不能再长……海珠告诉老天,真的不能再长了! ※※※※ 刚用过晚膳不久,常宁便哄着扣儿去睡,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寝房来到大书房(鸿雪阁里的书房),坐到书桌后打开湖南来的军情报告仔细研究。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响起几声轻细的敲门声。 “什么事!” “王爷,膳房的二手说有紧急的事想向王爷亲自报告,”在书房们口守卫的是八大护卫之一的查鲛。 常宁皱眉,膳房?二手?他会有什么事需要亲自向他报告? “让他进来吧!” 门打开,查鲛领着一个瘦小的、约莫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进来,他一脸紧张害怕,但却毫不迟疑地跟进来。 常宁一看,立刻记起他,这人刚进府不久,应该不到两个月,还带着孱弱得连站都站不住的娘亲和白痴妹妹跟着他进府里来。当时扣儿立刻为他娘请大夫。那大夫说他的娘亲只要多补一补,至少还有十几二十年好活,于是,隔日,扣儿就将五支自高丽进贡来的人参,搁在他娘亲的床头。前些日子,常宁似乎还看见他搀着他的娘亲在花园里散步,由那老妇人红润的气色看来,应该离康复不远了。 常宁往后靠在椅背上。“有事吗?” 小伙子先是紧张兮兮的左右看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 常宁看着纸包。“这是什么?” 小伙子舔了舔干燥的唇,“回、回王爷,这是打、呃!打胎药,而且会让女人不能再……怀胎了。”他沙哑地说,声音有点颤抖。 不祥的感觉爬上常宁的脊椎骨,“从头仔细说。”他沉声道。 小伙子吞了吞口水。“小的……小的有一个同乡是宫里的太监,呃!他是内染织局的……他……他昨儿个来找小的,承诺小的……承诺要将正阳门外大街的酒楼送给小的一家,教小的把这个……”小伙子指指药包。“想法子把这个……让福晋吃了。” 查鲛在一旁听到,不禁倒抽一口气。 常宁双眼一眯,下颚蓦地绷紧,两手紧握着扶手,手背上青筋暴露。 “你不想要酒楼吗?”与他狂怒的心境完至相异,常宁轻柔地问。 “不要!”小伙子斩钉截铁地摇头,“小的,还有小的娘亲,妹妹在这里过得又舒适又愉快,小的要酒楼干什么?”他说着便激动起来了。“小的不是一个没良心的人,如果不是王爷收留小的一家,如果不是福晋把那么多名贵的补品给小的娘亲吃,小的……小的一家甚至没有吃过年夜饭……小的……小的现在才能活得像个人……小的……小的……小的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他低下头不断啜泣。 “谢谢你。”常宁由衷的说。 “嘎!”小伙子满布泪水的脸倏然抬起,泪眼迷蒙地看着常宁严肃的神情。 “大家都知道福晋对我很重要,我很感谢你……”常宁再次诚恳的表白。 “不,不要。”小伙子的一张脸蓦地涨得通红。 “请王爷不要这么说,这……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天啊!请……请王爷不要这么说。”他急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我不说,”常宁点头道:“但是,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王、王爷……”小伙子抓抓头。“小的只是做应该做的事而已。” 常宁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王爷,您叫我虎子就行了,”虎子抬手用衣袖抹去泪水。“我娘都叫我虎子。” “好,虎子,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详尽的告诉我。” “是,王爷。” 常宁略一思索问出第一个问题。“是你那个同乡告诉你,那是打胎药的吗?” “不是,他告诉小的,是宫里的娘娘关心福晋的身子,所以,特地弄了一包补药,要给福晋进补的。”虎子老实的说。 常宁双目一凝。“那你怎么知道是打胎药?” “王爷,小的虽然不太聪明,可也不笨,”虎子傲然的抬起下巴。“既是娘娘的好意,直接交给王爷就行了,干嘛还要偷偷摸摸的要小的暗中弄给福晋喝?所以,小的今儿个就溜……”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没敢继续往下说。 “没关系,继续说。” 瞧着睿王爷似乎没有不高兴的神情,虎子才又放心大胆的说下去。 “小的就溜出王府,到城外西四牌楼附近找了一家药铺子帮小的看看这是什么药?结果却是这么个害人的玩意儿,所以,小的立刻就跑回来想跟王爷说,可是,我娘说最好等没有旁人时再跟王爷说,免得打什么草……什么蛇的……”他书读得不多,一时忘了那句艰难的话。 “打草惊蛇。”查鲛插嘴道。 “对,对,打草惊蛇。”虎子直点头。“我娘说不能教人知道这个毒计失败了,否则,他们会立刻再想出第二个毒计来害福晋,这样,王爷就没有准备的时间了。” 常宁点点头。“令堂很聪明。” 虎子立刻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小的也这么觉得。” 常宁笑笑。“你知道这事是谁指使的吗?” 虎子摇摇头。“小的跟娘亲也琢磨了许久,可是,我娘说小的那个同乡说的话听起来似乎也不怎么知情,约莫是要一层层往上追才能知道真相了。” 常宁沉吟着。 “我娘还说……”虎子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令堂还说了些什么,尽管说出来没关系,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他需要一些线索。 “我娘说……”虎子搔搔头,有点尴尬的笑笑。“指使的人八九不离十是个女的,因为……因为……” “我明白了。”常宁也是这么想,但是,爱慕他的女人那么多,教他怎么追查起?从底下一层层慢慢往上追?这得要花多久的时间?而这段期间,扣儿不是都得处于危险之中吗? 对他来说,扣儿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都可以先搁置一旁,可是,要如何才能保证她的安全是万无一失的呢! 该死!到底是哪一个恶毒的女人搞的鬼?不但要教扣儿失去肚子里的孩子,还要让她永远不能…… 常宁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双眸蓦地睁大。 海珠! 常宁攒眉极力回忆几天前太皇太后告诉他关于海珠苦恋他的事,还有扣儿告诉他的话…… “太皇太后问我反不反对让你娶侧福晋。” “你怎么回答?” “我说娶不娶侧福晋是爷自己的事,我是不能干涉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生不出儿子,那时,我就一定得教爷娶个侧福晋才行。” 该死!一定是海珠!好狠毒的女人哪!难道她不知道扣儿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了,这时候打胎大有可能连扣儿的命也给打掉了吗!或者,她根本不在乎?! 常宁蓦地站起来,一直在旁边屏息注视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和咬牙切齿神情的查鲛和虎子不禁都吓了一大跳,虎子吓得还往后退了好几步。 常宁疾步往门口走去,“我要进宫。” 第18章 现在?! “王、王爷……”查鲛追在后头,正想提醒常宁这会儿已经是二更时刻,但身影一晃,常宁已渺无踪迹了。 “啊!王爷,现在已经是二更,皇上已经安寝了,您想把他从哪一位妃子身边挖起来吗?”查鲛喃喃道,然后轻叹一声,回头对被睿王爷一眨眼就不见人影的“神功”给惊得目瞪口呆的虎子苦笑了笑。 “王爷好像听不见。”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常宁把康熙从毅惠贵妃身上硬拉开后,他们两人到底在南书房里谈了些什么? 两天后的午夜上更时分,三辆豪华的大马车从睿王府出来,悄悄地出了京城。从那晚起,睿王爷和福晋带着八大侍卫和四个俏婢就此从京城消失,除了康熙,没有人知道他们往哪儿去,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开,连太皇太后问起,康熙也不肯松口。 不!至少海珠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她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也不知道…… 康熙已经派遣了三位大内密探开始调查这件事。 大内密探?!这是因为常宁对康熙禀明,没逮到证据。抓到人,他是不会回京的。而且,他猜测下手的对象身分很特殊,后台又硬,非特别谨慎行事不可。 而海珠呢!她自以为她精心的安排是不可能追查到她的身上,不仅是因为她的聪慧,而且在宫里待了这么漫长的一段时光,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她没见过? 从别人的失败当中撷取经验,让自己立于最安全的角落,由他人出面,层层安排、左拐右转,即使事情败露,她也不必担心要负什么责任。 她唯一烦恼的是,扣儿绝对不能生下儿子。 等他们回京后,她自然会再想出更妥善的办法来毁掉扣儿的生育能力,但是,扣儿这次绝对不能生下儿子,她只能生女儿,绝对不能生儿子! 绝对不能! ※※※※ “稽山罢雾郁嗟峨,镜水无风也自波,莫言春度芳菲尽,别有中流采枝荷。” 位于浙江绍兴城西南的会稽山,因大禹治水在此会诸侯论功行赏而得名。 在这里,山是寂静的,林木是寂静的,樵径也是寂静的,或有虫声卿卿,却更点缀得这座名山的野旷与辽阔。 在会稽山半山之阳有一处石岩,这片白色的地面,占地约有百丈方圆,上则临深壑后依绝壁,有修篁千竿,迎面摇曳;有兰花百株,散置四周,在这优美的景色里,数座红墙绿瓦的院房建在其中,放眼望去,让人有置身在图画里的假象。 在那有一人高的墙头门招上,有四个铁划银钩的大字,鸿雪山居。 若再往里走,便可看出这是一座十分宽敞整洁的四合院落,大天井,里外各三进,再往后,还有两栋相连的院房和大片的花园。 康熙二十年四月底,原本平静安洋的鸿雪山居开始出现一个嘈杂恬噪的声音,那是婴儿的啼哭声。 在天井交谈的两个男人,其中一名白衫飘飘的俊逸年轻人一听见婴儿啼哭声便匆匆结束谈话,往后面那两栋相连的院房疾步而去。 他推开左边的房门,踏进布置素雅得体的房内,浅绿色的帘幕,浅绿色的挂毯,浅绿色的纱幔,浅绿色的髹漆,连那从冰花格子窗槛透射进来的阳光,看过去也是朦朦胧胧的浅绿色。 靠里的床边站着两位俏丽的少女,其中一个眼角瞟到年轻人的出现,赶紧拉着另一位少女同时半矮下身子。 “王爷吉祥。”王爷,也不用行礼,免得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记得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爷。” 常宁往床边走去。“小宝贝,孩子怎么又哭了?” “刚睡醒就哭,这是他的习惯嘛!”靠坐在床头喂奶的扣儿瞄了一眼常宁。“你这个作阿玛的应该教教他,肚子饿了说一声就行了,别老哇啦哇啦的大哭嘛!那么爱哭,一点男孩子的气概都没有。”她抱怨道。 常宁不禁失笑,“教他?那也得他听得懂啊!这时候,他是任谁的话也不会听进去的。” “那可不行,”扣儿的神情看来极为严肃。“我娘说过的,做儿子的要听阿玛的教导,女儿则由作娘亲教导,所以,他一定得听你的话才行。” “可是……”常宁还想说之以理。 “一定得听才行!”扣儿却不肯妥协似的坚决道。 常宁无奈的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好、好,我教,我教,我会天天在他耳边唠叨,一直到他开始听话为止,这样行了吧?”唉!夫纲不振啊! 噗哧! 三个女孩同时失笑,扣儿的嘴巴更是咧得大大的。 “常宁,你什么时候开始变笨了?才几天大的娃娃怎么听得懂你的话嘛!”她嘲笑他。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你耍我!” 扣儿笑得好开心。 常宁脸上净是无奈的苦笑,心中却是万分的欣慰。 从那一夜匆匆离开京城来到这儿后,他们的生活过得极为平淡单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无聊。但扣儿似乎反而比较喜欢这种恬淡俭朴、自由自在的日子,甚至还不断问他是不是能够永远住在这儿不回京了。她变得更健康,也变得更圆润而丰盈,胆子也大多了,不再会老是大惊小怪的哇哇大叫。 而最令他感到满意的是,扣儿在他积极的教导和没有压力的环境下,她那根深抵固的男尊女卑的观念已经开始动摇,譬如,她不再坚持出了寝房就不能叫他的名字,现在的她,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常宁、常宁的大喊。 她偶尔还会开开他的玩笑,捉弄他,而且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她甚至会反抗他的话,对于这一点,他实在不能肯定这样是不是算好的改变?同时她也真正了解了她的身份是“可以要人脑袋的福晋”。这一点对她很重受,否则,只要随便一个人随便一句狠话。就能教她吓得屁滚尿流,那怎么行? 然后,他开始教她说谎。 他举了很多例子来让她明白“善意的谎言”是很重要的,而她也终于了解了。 好,常宁心想,那他就来做个小小的试验吧! 试验一…… 不行,她完全没改进,没关系,重新来过。 试验二…… 呃!结果仍一样,他还是再来一次好了。 试验三…… 算了!常宁灰头土脸的决定,如果连一句简单荒谬的“我是男的”,都会说上一炷香还说不完,这人实在没有说谎的天分,而且瞧着扣儿那张胀得通红的脸蛋,只敢望着自己脚丫子的眼睛,脸上的神情更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对不起,我在说谎,请不用听我放屁! 她这副模样根本不叫善意的谎言,应该叫百分之百坑死人的谎言! 好吧!常宁心想,他换个法子好了,只用点头、摇头来表示,总该没有问题了吧?他退而求其次的要求。 可以?他看到扣儿同意的点头,心中非常愉快,忙道:“那就这样了,以后有什么不能说实话的,就用点头、摇头来代替说谎。” 扣儿笑咪咪的点头。“爷,您不担心夫人对您使用‘善意的谎言’吗?”奴婢好奇的问。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只要光用点头、摇头来回答我的问话,我就知道她有没有说谎了,这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可是如来佛、扣儿哪逃得过他的手掌心? 北京城长寿宫里,康熙照例在下朝后来向太皇太后请安。 海珠暗中拉拉正与康熙闲聊的太皇太后的衣袖,太皇太后马上会意过来。 “皇上,有常宁的消息吗?他的福晋应该生了吧?” 康熙瞄了一眼海珠。“是生了。” 海珠急急的问道:“是格格还是世子?” 康熙淡淡地回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海珠脱口便责问。 康熙瞧着海珠默不出声,海珠正想再追问一次,太皇太后及时喝阻了她。 “海珠,你忘了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海珠一凛,忙矮下身躯。“海珠无礼,请皇上降罪。” “罢了。”康熙知道在没有抓到证据前是动不了她的,为这一点小事而打草惊蛇是没有意义的。 “谢皇上不罪。”盈盈起身后,海珠忙退到太皇太后背后噤言,不敢再出声问话。 “海珠只是太关心常宁和他的福晋,所以才无心放肆的,”瞧着康熙似乎仍然不太高兴,太皇太后忙为海珠说好话。 天知道!康熙在心底冷嘲,“朕知道。” “那……常宁到底是有了世子还是格格?”太皇太后帮海珠询问。 “常宁给朕的书信中只说已经生了,并没有说明是世子还是格格。” “哦!这样……”太皇太后侧首与海珠相觑一眼,随即又回过头来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要回来?” 康熙又瞟了一眼海珠,“等安全了就会回来。” “安全?”太皇太后困惑地重复。“什么意思?有人要伤害常宁吗?” 康熙注视看海珠略显不安的神情。“朕也不清楚,等他回来后,朕再问他好了。” 太皇太后直皱眉摇头。“这常宁也不晓得在搞什么鬼,好好的干嘛跑到别的地方去生孩子?在自己府里生不好吗!真是的!” “常宁自然有他的道理,太皇太后。”康熙意有所指的再看向海珠。 “那也得说清楚了再走嘛!什么都没交代,猛地就不见了人影,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在替他担心哪!”太皇太后抱怨道。 康熙没有做任何辩驳,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除非证据到手。 第19章 应该快了吧? 第七章受伤 采药归来, 独寻常茅店沽新酿, 暮烟千嶂,处处闻渔唱。 醉弄扁舟,不怕粘天浪。 江湖上,这回疏放, 作个闲人样。 ——陆游·点绛唇 常宁的儿子——爱新觉罗·祥玮未满百日,常宁就收到京里来的紧急传书。 “找到证人,即日启程回京。” 常宁不急,扣儿更不急,事实上,没有人想回京,但是,他们又不能真的不回去。所以,他们就使用拖延战术,拖过了孩子满百日,再慢慢准备,然后缓缓出发,一路上他们游山玩水,有什么好看的就绕过去瞧一瞧,有什么有趣的就停下来玩一玩。 拖拖拉拉的直到过了中秋,他们才回到京里。安顿好妻儿后,常宁再三嘱咐府里的人要守护好扣儿,这才进宫见皇上探问事情的发展结果。 南书房中,兄弟两人对坐御案前后。 “太皇太后怎么说?”常宁焦急的问。 康熙苦笑,“除了说好话以外,还会说什么?” “她现在呢?”这个“她”当然是指海珠。 “在她的寝宫里,”看到常宁皱眉,康熙忙接着说:“有禁卫军守在咸福宫四周,没有朕的话,任何人不得出入。” 沉默了好一会儿,常宁才又慢慢地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你希望朕如何处理?”康熙反问。 常宁嗤笑一声。“我说要如何处埋就能如何处理吗?” 这次换康熙变哑巴了。 “太皇太后应该有提到,希望皇上如何处理吧?”常宁依常理判断。 “她说……”康熙迟疑着。“如果……如果你肯收了海珠作侧福晋,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面无表情的常宁一声不吭,站了起来转身便走。“这次我不回来了!” “该死!常宁,你给朕回来!”康熙也站起来急急叫道。 常宁站住了,但没有转回身,“皇上还有何交代?”他背对着康熙,冷冷地开口。 “常宁,真的……真的不能……” 常宁立刻截断康熙的话。“如果换成是皇上,皇上会让那种女人留在身边吗?” 康熙闻言哑口无言。 “如果是皇上的嫔妃,皇上会如何处理?”常宁咄咄逼人。 康熙难以启齿,他蠕动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常宁缓缓转过身来,“她是个蛇蝎美人,皇上,您不但不应该教我把她留在身边,反而应该把她送得远远的再也不见。”常宁静静地说。 “朕知道,可是……”康熙坐下长叹一声。“太皇太后那儿……” 兄弟俩同时静默下来,太皇太后一世英明,晚年却为宠溺海珠而令晚辈左右为难,他们兄弟两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处置海珠,可是,太皇太后总是站在前头挡着、护着,即使海珠做出如此狠心恶毒之事,太皇太后却依然固执的想让常宁收她做侧室,她一心只为海珠着想,而将扣儿的安危置于脑后,这种做法真教他俩寒心。 好半晌之后,常宁才又开口。 “七天,我等皇上七天。”常宁平静但坚决地表示,“七天后,若海珠仍在京里,皇上便可以把睿王府收回击,因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康熙大大的皱起眉来。“常宁,你不能……” “我建议皇上把海珠送回去让她父亲监管,或是直接把她遣嫁出去……”他建议道。 “可是,太皇太后……” “既然如此顾虑太皇太后,”常宁淡然道:“皇上身边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应该也不算少” “胡说!”康熙斥道:“朕可少不了你!” 常宁摇摇头,“皇上身边还有……” “高处不胜寒哪!”康熙叹道:“我有亲人,但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朝中百官济济,但他们有自己的家族亲人,他们做事要先考虑自己的安危利益。只有你,朕只能够信任你的忠诚始终不渝,因为,你愿意用你的命来换朕的命,当年,倘若你任由鳌拜杀了我,今日的龙座应该是你坐着……” 常宁蹙眉。“皇上,您这是……” 恍若未闻,康熙又接着说:“朕不必担心你觊觎神器,因为你生性淡然:朕有烦恼时能够向你倾吐,因为你是朕的兄弟;朕有治国问题时,也能够和你讨论,因为你有上上于人的聪明才智;朕……” “皇上,请……” “虽然拥有天下,但天下之中唯有朕最孤独,你是朕唯一的亲人,兄弟,朋友,忠臣,你就这么狠心的说一句要走,就要把朕仅有的亲人,兄弟,朋友,和忠臣统统带走了吗?”康熙将从未在人面前流露的软弱展现在常宁面前。 常宁明显的感到不安。“皇上……” 康熙摆摆手。“别说了,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让你能安安心心的留在京里。总之,你绝对不能走人就是了。” 那就是说,海珠一定会离开了!常宁赶忙恭下身去。“谢皇上恩典。” 康熙双目一凝。“提到恩典……你那儿子多大了?” 常宁的脸上净是浓烈的骄傲与满足,笑道:“快四个月了,皇上。” “模样儿像你吗?” 常宁的嘴咧得更开。“是像臣,皇上。” “真糟糕……”康熙哺哺道:“那你还不赶紧在他脸上划个两刀?” 常宁微微一愣。“这算什么,皇上?” “以除后患啊!”康熙正经八百地说:“你自己身受的磨难难道还不够深切吗?现在赶紧给他两刀,以后就不会有姑娘家缠着他了。” 常宁啼笑皆非的讪笑。 康熙笑了,“我打算给你儿子一个爵位,就多罗郡王吧!你看怎么样?” “皇上这又是为什么?将来他世袭睿亲王、镇国公爵的头衔就已经很多了,再多一个爵位根本是多余的。”常宁不解。 康熙眨眨眼,“贿赂你留下来罗!” 常宁挑挑眉,“贿赂我?”他倏然一笑。“换个恩典如何,皇上?”他想到交换条件。 “换什么?”康熙很好奇。 “同我一样!” “婚事自理?”康熙马上意会。 “没错,皇上。” 康熙沉吟,“这可是一个大大的恩典……”先前没料到,才会让常宁如此难控制,这个条件可得好好想想。 “这才算真正的恩典。”常宁一心想替儿子争取婚姻自主权。 康熙双目凝住。“那么,七天改为两个月如何?” 康熙也不是省油的灯。 常宁忍不住失笑。“您在跟臣讨价还价吗,皇上?” “就算是吧!怎么样?”康熙想替自己争取较多的处理时间。 “一个月。”常宁非常“阿沙力”的答应。 “一个月嘛……”康熙还想再争取更充裕的时间。 “而且,咸福宫的看管要由我负责。”这样他才安心。 “得寸进尺啊你!”康熙发现,原来常宁是个老狐狸。 常宁不在乎的耸耸肩。“那就照原来的七天吧!” “好、好,一个月就一个月。”康熙只得举白旗投降。 “咸福宫的看管……” “你负责。” “成交!” 康熙苦笑,“朕这样算皇上吗?” 不理睬康熙的自怨自艾,常宁兀自伸出手。 望着那只修长的手掌,康熙问:“干嘛?” “圣旨。” “你的记性可真好啊!朕还以为你忘了呢!”康熙咕哝道。 常宁笑得颇为得意,“没拿到以前,臣不敢忘。” “明儿个早上来拿吧!”康熙无精打采地说。 “臣遵旨。” “有好处你就遵,没好处你就跑得不见踪影……”康熙忍不住嘟嚷地抱怨起来。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常宁抬眼凝住康熙,“皇上,玉嫔应该也生产了吧?” 康熙蹙眉想了一下。“好像听皇后说过,约莫……两个月前吧!” “是皇子吗?” “不是。” 不是?那是女孩儿罗?常宁不觉叹息。 康熙不喜欢玉嫔,他当然不可能逼着皇上去接近不喜欢的女人,而若她生的是皇子还好,毕竟母凭子贵嘛!可她却生了一个女儿…… 常宁暗自摇头。 以佟玉儿的个性,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宫里的侍卫勾搭上。若是她的行为始终隐密还好,倘若被逮到了,怕是待定冷宫了。 佟家姐妹之间的个性,真是有若天壤之别啊!常宁在心底唏嘘。 ※※※※ 康熙二十年重阳刚过,距离常宁给康熙的一月期限也过了一半,康熙仍在致力于劝说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也不时到咸福宫探望海珠,并暗示她改变心意。 但,海珠却仍坚持着非睿王爷不嫁。 “海珠,常宁他……不可能娶你的。”太皇太后婉言道。 “我知道太皇太后会帮我,我可以等。”海珠仗着后台硬,所以天不依地不依。 太皇太后皱眉。“我说不动常宁,而且他……已经有世子了。” 海珠的面色倏地转为铁青,“他……已经有儿子了……” “已经四个多月大了,”太皇太后叹息。“常宁不愿意,他的福晋也不可能帮你说项,这……海珠,我很难帮你啊!尤其是你又做了那么一件傻事,我……”她直摇头叹息着。 神情呆滞的海珠突然抓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帮我,您一定要帮我!” “我是尽量在帮了啊! 第20章 可是常宁他不肯听……”太皇太后是真心想撮合海珠和常宁,但事与愿违啊! “不是,太皇太后,那样没用的,”海珠神色诡异阴狠。“太皇太后,您得帮我除去睿王爷的儿子……” “什么?”太皇太后打断她的话,惊叫道:“那也是我的曾孙啊!你要我害死我的曾孙?” “我会再帮您添曾孙的,只要除去了那个,您要多少,我都会帮您生……” 太皇太后瞪着海珠,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昔日那个乖巧甜蜜的女孩何时变成这么一个狠毒的女人了?海珠要暗中打掉扣儿腹中胎儿的事情,她一直以为海珠只是被爱折磨,为情苦闷而一时失去理智,只要冷静下来后终究会后悔自己的作为。所以,她依然希望常宁能将海珠收回去做侧福晋,只要能得到常宁的抚慰,她相信海珠自然能恢复成以往那个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孩。 可是,现在她却变本加厉,连一个无辜的婴儿她都不肯放过,只为了自己能得到心爱的人的眷宠,难道情爱真能教人改变得如此可怕吗? “咱们得再想办法教她喝下绝育的药,我这儿还藏得有两包……” 看着海珠阴寒森冷的目光,太皇太后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再由太皇太后出面说服那个女人,去逼睿王爷收我做侧福晋……”海珠一味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太皇太后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太皇太后的话,那个女人应该不敢不听……” 我老了!太皇太后在心中暗叹,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做,就由皇上自个儿去做决定吧!她不想再管了。 “只要我替睿王爷生下世子,那个女人早晚要滚到一边儿去……”海珠仍沉浸在她的幻想中。 ※※※※ 清朝入关后便实施以汉制汉的策略,利用降将削平流寇、打击明朝遗民。其中,又以拥重兵受封为王的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平西王吴三桂合称为“三藩”。 三藩各据一方,形成独立王国,坐拥藩兵、强征市税,做地称霸、日趁骄纵,其势力已是尾大不掉,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康熙十二年,尚可喜上书自请归老,康熙乘机会其撤藩。耿精忠与吴三桂以疏请撤藩来试探朝廷,康熙立时允其所谓。在弄巧成拙之下,吴三佳在康熙十三年起兵叛清,福建、广东、台湾、陕西、河南先后响应,一时声势极为浩大。 当时,康熙除任命当年才十八岁的常宁统领大军正面抵抗吴三桂,又命岳乐由江西赴长沙以夹攻湖南。 康熙十五年,各方先后降清,只剩下吴三桂局促于湖南一隅之地不退。 康熙十七年三月,吴三桂在衡州称帝,立国号周,同年八月,忧愤病死。 吴三桂一死,其势土崩瓦解,康熙乘机命大军进攻,于康熙二十年二月时将吴世藩困在昆明,外援断绝,失败之势已定。 ※※※※ 夜已经很深了。 从浓浓的夜色看,这里似乎是一片城池。 灯都熄了,从仅剩的偶尔闪动的点点灯光看来,这一片城池里,似乎都是宏伟高大的建筑,一栋栋都是殿宇。 这里正是深宫大内“紫禁城”。 突然,有三条黑影轻捷得像三缕轻烟,从一栋宫殿的琉璃瓦面上,落在宫殿下的暗隅。 三条黑影在暗隅里待了一下,然后,又轻捷地像烟般飘闪出去…… “来人啊!有刺客!” 呼喊声响起的同时,附近几处暗隅里也窜起几条人影,直扑向三条黑影。 “该死的清狗!” 刹那间,百多条人影围拢过来,三条黑影被团团围在中间。 “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缚!” 三条黑影中间的中年俊秀书生,左右两旁的虬髯老者和身躯魁伟的红脸老者一派悠闲的扫视四周的禁卫军。 虬髯老者微微一笑。“你认为他们挡得住我们吗?” 红脸老者轻蔑地冷哼一声,“再多几百个或许可以吧!” “那我们最好在那几百个还未到之前,先一步将狗皇帝的头取走吧!”中年俊秀书生淡淡地瞄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乾清宫。“我们直接杀过去!” “大胆刺客,难道还……啊!他们往乾清宫去了,快!快挡住他们!” 三条人影像箭般往乾清宫飞射而去,沿路上,飞扑向前阻止的禁卫军皆在惨呼声中,随着血雨四洒倒跌回去,眨眼之间,三个刺客便来到乾清宫门前。 康熙并未躲起来或逃开去,反而仗着剑傲立在乾清宫前,他的态度冷静严肃,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慑人之威,颇有一代帝王的气概。 眼见刺客已经杀到面前来了,一旁的禁卫军统领急道:“皇上,请移驾……” “不用!”康熙静静地说。“朕要看看他们如何拿朕的脑袋!” “皇上……” “狗皇帝,把你的脑袋给我!” 三条迅捷的人影飞快地凌空扑向康熙,六道威猛不可挡的罡风猛击过来! 禁卫军统领见状不禁大喝:“别让刺客伤了皇上!” 周围的禁卫军十数人正要扬掌迎击,蓦地里一声朗喝划空传到,“挡不得,速退!” 一条白影挟带着一道光华飞射而至,怒龙一般地蜷向那三个刺客,只听得几声惊疑声,人影飞快的闪动,刺客的身形已旋身倒飞出一丈外。 那三个刺客俱以惊诧的眼光投射在挺立到康熙身前的俊逸年轻人。 一落地,常宁便连连埋怨道:“皇上,您这算什么?看热闹还是逞强?我要是晚一点到,不就……” 康熙咧嘴一笑。“可是你没有晚到啊!” “皇上,您……”常宁大叹一声,“您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不要!”康熙一口回绝。“朕从没见过江湖人物动手过招,朕要亲自瞧瞧。” 常宁气得连连翻白眼。“皇上,您比我家那个小宝贝还要不可理喻!” “过奖!”康熙满不在乎地将剑交给禁军统领,然后,悠然地背起手准备看“风景”。 常宁欲言又止地又叹了一大声,“海德,护着皇上。” 禁军统领海德恭身。“是,王爷。” 常宁无奈的摇摇头,这才慢慢转身面向三个刺客。 他凝目仔细瞧去,不禁暗暗皱眉,这三个各仗一方的帮派首脑,怎么会全凑到一块儿了?如果两个人,他还应付得过去,这要是他们三个一起上…… “原来是哥老会大袍哥,洪门天地会双龙头和铁骑帮帮主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常宁潇洒地仗剑拱拱手。“不知三位到此有何贵事,有否小弟帮得上忙之处?” 哥老会大袍哥阎奎、洪门天地会双龙头柳清奇和铁骑帮帮主栾震天互觑一眼,柳清奇正想开口,一旁看热闹的康熙却先出了声。 “常宁,你不是朕的弟弟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他们的弟弟了?还有,他们要朕的脑袋,你难道也要帮他们拿朕的脑袋吗?” 常宁啼笑皆非地连连叹气。 “皇上,您要看热闹就看热闹,少来多嘴行不行?” 康熙闷哼了一声。“普天之下,就你一个敢叫朕别多嘴!” “皇上,信不信我先把您‘请’进去再说。”常宁没功夫再多处理扯他后脚的皇上。 “信、信,怎么不信,”康熙喃喃道:“这年头皇帝不好做啊!到处有人要你的脑袋不说,也没人肯听你的话了,还得有雅量接受人家的威胁……” 常宁气得跺脚。“皇上!” “好、好,朕闭嘴、朕闭嘴。”康熙咕浓道:“朕连抱怨两句都不成。” 常宁又摇头又叹气,真不知道该拿这个爱罗唆的皇上怎么办才好。 柳清奇微微蹙眉。“我听闻北京城里有一位文武双绝、傲夸当世,而且美男第一的王爷,就是你吗?” 常宁定神尔雅一笑,淡淡地说:“不敢,传言难免夸大渲染,我不敢承认文武双绝、傲夸当世、美男第一,仅只会一点防身之术,长得尚可见人罢了。” 柳清奇深深凝注一眼,点头道:“你很谦虚,没想到清廷中也有你这么出色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常宁不在意地微晒,“我也替三位可惜,三位不在自己的地盘上称王道霸,却跑到这儿来自找霉气,敢问各位所为何来?” 柳清奇瞄了一眼康熙。“你认为呢?” “为何是现在?”常宁不解。 柳清奇面无表情“为何不能是现在?” 常宁倏然一笑。“为了替吴世番解围,对吗?” 柳清奇面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 “因为他是反清复明最后一股较大的力量,对吗?”常宁说中反清复明的人士的痛脚。 柳清奇神情阴沉,依然不出声。 “其实,你们这么做也救不了吴世番,围堵吴世番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撤军,”常宁说道:“你们还是走吧!趁现在还能全身而退时,赶快离开吧!” 柳清奇眸中异采一闪,神情看来万分奇诡。 “你为什么要放我们走?我们是大逆不道的刺客,不是应该抓起来严刑拷问,最后再斩首示众吗?” 常宁挑挑眉。 “你应该不是故作大方,而是……”柳清奇冷笑。“你没有把握同时对付我们三个人,所以才用话激我们快快离开,我没说错吧?” 常宁居然点头承认。“没错。不过,没把握并不代表不可能,你们可千万别想歪了。” “我们没有想歪,”柳清奇对两旁的闺奎和栾震天使了一个眼色。 第21章 “我们只是不想空手而归。” 话声还未落,人影飞闪,寒芒飞卷,金光倏亮,劲风排山,同时袭向常宁。 常宁冷冷一哼,右臂长剑一圈突然外弹,锵锵两声挡去柳清奇的软剑和阎奎的七环金刀;左掌同时一挥,五指如钩,掌心猛然一吐,迎向栾震天的双掌。 砰然巨响,常宁身形一阵摇晃,栾震天却是登、登、登,连退三大步。 栾震天双眸异采连闪,大喝一声,“好!”扬起双掌再次攻向常宁,软剑、金刀如影随形,腾身扑至。 一时间,只见四条人影交错,迅捷如电,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周围那些禁卫军,各个屏息凝神,不敢喘一口大气,其实,他们几乎连呼吸也忘了。 康熙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冷汗淋漓,他现在才知道,江湖中人飞身来去的功夫到底有多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人影飞动间突然传出叫声。 “清狗,不相信凭我们三个还收拾不了你!两位,为了复明基业,咱们拼了!” 三条人影蓦地飞出,倏地又翻身倒回,一刀一剑加上双掌,联袂扑向常宁,声势极为凌厉! 常宁双目暴射威棱,大喝一声,右臂暴伸,寒芒电闪,一振腕,剑花朵朵,分袭三人前胸,其势如电,且隐隐有风雷之声。 “毁天灭地剑法”乃旷古绝今,威力无椿,所向披靡,发无虚着,只可惜剑法深奥艰涩,时日又短,常宁只习得三成功力左右,否则一招之下,他便可将三人制于剑下,自己则丝毫无损。 人影倏触,刀剑飞旋,剑花电闪,寒芒暴涨,奇光耀眼,一阵金铁交呜声夹带着几声闷哼,过后……一切静止。 地上,七环金刀断成两截,还有一截断臂! 阎奎前襟破裂,胸口上被剑芒扫及,血痕仅只一道,却是鲜血狂流外溢,再差一丝便要胸腹破裂,肚肠外流,毙命倒地。 栾震天右臂齐肘断去,脸色青灰,全身簌簌直抖。 柳清奇伤势最轻,一道血口由肩直划至肘,鲜血已然红透了袖子。 至于常宁,他右手长剑垂地,左手紧捂着左胸腹处,柳清奇的软剑透体而过垂落在他的前胸后背,鲜血怵目惊心地渲染在白衫上。 一刹那的错愕之后,康熙嘎然惊醒,忙快步上前扶住常宁。 “常宁,你……” 常宁脸色苍白,硬挤出一丝微笑。“小、小伤,不……要紧。” 康熙惊呼。“小伤,这叫小伤?你不……” 话声中,柳清奇两手各挟扶一人倏然飞上宫殿顶,禁军统领海德正想带人追上去。 “别、追……”常宁声音虚弱的喘息着,“他、们……打……不……过……” “常宁?常宁……来人啊!宣太医!宣太医!……” ※※※※ 踉踉跄跄冲进承乾宫,扣儿被门槛绊了一跤,她一声未吭,爬起来再跑,穿|奇-_-书^_^网|过阁廊,跑过翠园,带路的宫女远远的被抛在后面。 她一头撞进睿王爷寝殿里,康熙正坐在床边凳子上,三位太医恭立在一旁。 扣儿什么也顾不得了,冲上前就抓着康熙的手臂。“怎么样了,皇上,他怎么样了?” 她两手抓着康熙,双眼则死盯着床上昏睡的常宁。 他上身裸露,胸腹间缠着洁白厚实的绷带,上面微有几丝血迹渗透出来,他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也是灰白的。 扣儿抖着唇,“皇上,他……他到底……怎么……样了?”她硬咽着语不成句。 康熙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他伤得不轻,但不会有事的。”他站起来,让扣儿坐在他原先坐的凳子上。 “太医说,只要好好休养上一两个月,他就会痊愈了。” “可……可是,他看起来好……好苍白,连……连嘴唇都……都是白的……” 康熙看向太医,靠床边的太医忙恭身解释。 “回福晋,王爷是因失血过多才会看起来那么苍白,卑职自会在药方中多开几味补血的药材,让王爷补身子的。” 泪痕狼藉的小脸蛋儿对着太医。“真……真的会……会没事?”她好怕喔! “回福晋的话,王爷会没事的,只是要休养上一段时日而已。” “你……你保证?”扣儿可怜兮兮的瞅着太医。 太医不禁微微一笑。“回福晋,卑职保证。” “好了,你们下去开药方子吧!”康熙说:“记得每天来两次,不可间断。” “是,皇上。”三位太医应声退出。 康熙微俯身。“福晋,你就暂时在这儿住下,好方便照料常宁,朕会多派几个宫女、太监供你使唤。” 扣儿擦擦眼泪。“谢皇上。” “祥玮没问题吧?” “有两位奶嬷嬷和我的婢女照应着,应该不会有事的。”她有礼的回覆。 “那就好。”康熙点点头。“朕会每天派人到睿王府去看看有没有问题。” “谢皇上。” “不必谢朕,常宁也是为了朕才会受这么重的伤,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朕了。”康熙心情低落的道。 “这是他的责任,皇上。”扣儿严肃地说:“常宁总跟我说,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顾皇上,因为,皇上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哥哥,他忠于他的主子,更敬爱他的哥哥。” 康熙眼眶湿润,欣慰地微笑点头。 “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他是最忠诚的。其实,朕一直没把他当臣子看,朕只当他是朕的弟弟。很多人都认为他在朕的面前很无礼,可是,兄弟间本来就应该是那么随和的嘛!所以,朕特别喜欢跟他在一起,因为他让朕享有正常的亲情,让朕感到朕不是孤独的。”他不禁感叹。 “老实说,”康熙叹息。“朕还真怕失去他呢!” “皇上,常宁永远是您的弟弟,这是绝对改变不了的事实。”扣儿真心的向康熙保证。 “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康熙喃喃道:“只要我们是兄弟,朕就不会失去他。” 扣儿露齿而笑。“对!皇上,您永远不会失去他的。” 康熙满意地颔首,“好,那,福晋,你就在这儿待着,我得上太皇太后那儿去了,太皇太后也急着想知道常宁的情况呢!” 于是,康熙也离去了。 偌大的寝殿里,就只剩下在床上昏睡的常宁,和守在床边痴痴凝视着夫君的扣儿。 她的心好疼! 突然,她想起在会稽山时,有一回常宁到山下去选购书籍,她闲来无事便与香兰和香翠东南西北的闲磕牙。 聊著聊着,香兰突然口吐惊人之语。 “真希望我也能有一个像爷那么爱夫人的人来爱我。”她的脸上写满憧憬。 “爱我?”扣儿迷惘地喃喃问道:“常宁爱我?” “是啊!虽然爷没说,但是,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那根本是明摆着的事实嘛!”香兰理所当然地说,随即又惊叫:“不会吧!夫人?您不会说您不知道吧?” 扣儿尴尬地笑了笑。“呃!我……我……” 香兰拍额唉叹。“天哪!夫人,您还真是迟钝哪!” “别这样嘛!香兰,夫人毕竟还年幼,又老实,怎么懂得如何去观察人的外在表现是代表何种心思呢?” 香翠抚慰地拍拍扣儿的手,“没关系,夫人,现下我们告诉了您,您就会知道如何去回报爷对您的宠爱了。” 扣儿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拉拉香翠的衣袖。 “香翠,什么是……呃!爱啊?” 就像是在观看进贡来的珍禽异兽般,香兰和香翠直勾勾地瞪着扣儿。 扣儿不知所揩地又垂下脑袋,下巴都贴上了胸部。 良久之后,香兰、香翠同时吁了一口气。 “好吧!既然夫人不懂,那就让我们来提醒一下夫人好了。”香翠无奈地说。 香兰颇感有趣地笑了笑。“爱嘛!首先,你会很喜欢和他在一起,随时随地想和他在一起,要是两人分开稍微久一点,你就会好想好想他。” 香翠接着说:“如果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会吃醋、会难受、会想哭,会觉得天地就要崩溃了似的。” “你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只为博得他的欢欣与笑容;你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只要他快乐;你愿意为他死,只要他能活。” “看到他伤心,你会难过,恨不得那些伤心事是发生在你身上;看到他有了病痛,你会心疼。希望能代替他痛苦。” “最重要的是,”香兰神情严肃而认真的说,“当你感到你的生命是为他而活,如果失去了他,你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时,夫人,那就是你爱上爷了。” 而此刻,她好心疼! 她真的好心疼! 真希望受伤的是她,就算她会死也不打紧,只要他活得好好的,不必承受伤痛,不必挨受苦楚。 就算她会死也不打紧。 可是,如果他死了…… 那她还独活着干什么? 她是在害怕面对未来守寡的日子吗?扣儿自问。不!她是无法面对没有他的日子! 如果他死了,她宁愿追随他而去,只要魂魄能和他相依偎,即使下地狱也若天堂! 对,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轻轻的,扣儿握住常宁的手。 “我爱你,常宁,我好爱好爱你。” 她呢喃着,床上的常宁睫毛一阵轻颤,灰白的双唇轻启。 “我也爱你,小宝贝。” 第22章 ※※※※ 西窗花香满全室,北墙下牙床玉钩,床边的紫檀木茶几上放着一个药碗,还直冒烟儿呢! 盖着蟒团丝被,只露出上半身,半躺半坐地靠在叠得高高的枕头上,常宁张嘴让扣儿喂进最后一汤匙燕窝粥。 扣儿拿着手绢儿轻轻擦拭常宁的嘴角。 “还要多吃点儿吗?”她关心的问。 常宁轻吁一声。“够了。” 将瓷碗搁在茶几上,扣儿端起药碗吹着气,常宁静静的注视着她认真吹气的模样。 片刻后,扣儿拿唇去轻触了触药汤,感到温度刚好,这才把药碗端给常宁。 常宁端过来一口喝干,扣儿接过空碗放在茶几上,再一次用手绢儿轻拭常宁的嘴角。 常宁抓住她的手,赖皮的要求。 “再告诉我一次。” 晚霞立刻爬上扣儿的双颊。“你……你先说。” 常宁双手捧着扣儿的小脸蛋儿。 “我爱你,小宝贝。” 喜悦与羞赧将扣儿的脸染成了一块大红布。 “我也爱你,常宁。” 感受着刻骨铭心的馨香与甜蜜,常宁俯下头去密密的吻,语声低沉。 “天有白云,水有浮萍,莫做白云,不效浮萍,在地连双枝,在天为比翼。” 良久,之后,常宁抬起头,深情无限的注视扣儿。 而这个娇憨的小女孩,却低垂眼帘,呼吸急促,心儿狂跳着,白嫩的面颊娇红得好似五月的榴火,她是那么的羞涩,那么的炽热,却又那么的深情如水。 常宁低谓,“小宝贝,你真不像是已经做了母亲的妇人,反倒像是个未经人事的未婚姑娘。” 扣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羞赧,他俩都成亲一年多了,这会儿只不过是把他的身分从夫君改为爱人。 天哪!爱人! 她的头霎时垂落至胸前,仿佛再也抬不起来了。 常宁轻笑。“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把自己搞得都快烧起来似的?” 扣儿无言,只是摇摇头。 “来嘛!告诉我。”常宁不断哄劝。 扣儿依然摇头,过了许久,才听她嗫嚅地说了两个字。 “爱人。” 他微微一愣,“爱人?”常宁倏然失笑,“就这样?就这两个字竟足以让你从已婚妇人变成未出嫁的大姑娘?小宝贝,我们都成亲那么久,怎么还……” “那不一样嘛!”扣儿抬首薄嗔道:“人家会不好意思嘛!” 他笑得更快意了,“孩子都快半岁大了,你居然还会不好意思?” “你怎么可以笑人家嘛!”扣儿噘起嘴。 “好、好,不笑、不笑。”常宁连忙正了一下脸色,“其实,不管是夫妻也好,是爱人也罢,我们俩都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我知道啊!可是……”她又低垂下颈项。“人家就是会不好意思嘛!” 看着她那欲语还休、娇俏无邪的天真模样,实在令他又怜又爱,常宁不自觉的忘了自己的伤痛,伸臂揽过娇躯。 扣儿不敢挣扎,深怕碰痛了他的伤口,只能用流露着焦急又担心的双眸望着他。 “不要,常宁,你的伤……” “你不要动就没事,”他轻轻的摩挲着她,在两人面颊与面颊之间,有一股足以融化一切的动力在交流着,常宁喃喃道:“我只想要抱一抱你、亲一亲你,和你依偎在一块儿,我要用你来填满我的空虚,弥补我的缺憾。” 轻喂一声,扣儿偎在他怀里呢喃道:“我就在这儿,常宁,你要就拿去吧!统统都是你的,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你要就拿去吧!” “当然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常宁贴着她的唇边低喃,“我不许旁人觊觎你去,你的人是我的,心也是我的,这样才公平,因为,我早就把我的心给你了。” 在这迷蒙如梦的气氛里,四片嘴唇又紧紧的胶合在一起了…… 第八章归心似箭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 未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朱淑贞·生查子 趁着常宁睡熟后,扣儿溜到储秀宫去,循着婴儿哭声到了毓秀殿,就在殿前,三个嫔妃打扮的女人正互相争执着,中间一个细皮白肉,近三十年纪、衣着气派、服饰讲究的男人正在左右劝着架。 只顾着大声嚷嚷,没人注意到扣儿,她急步进入殿里,一个哀嚎不已的小娃儿居然就放在圆桌上,扣儿上前一步,忙把娃娃抱入怀中呢喃抚慰着。 摇晃着小女娃娃,扣儿走到身着一袭紫缎长袍的佟玉儿身后。 “大姐,孩子饿了,你不先喂喂她吗?” 佟玉儿倏然住嘴,霍地转过身来。 “扣儿,是你!” 扣儿怜惜地看着小女娃逐渐止哭的小脸蛋儿。“大姐,先喂喂她吧!” 佟玉儿不屑地瞄了一眼小女娃,冷哼一声。“早喂过了,她只是爱人抱罢了。” “那,大姐,别和她们吵了,抱抱孩子吧!” “不吵?哪能不吵?”佟玉儿又恨又气地瞪着穿水蓝色长袍和着大红色长袍的女人。“她们要抱我的男人,我怎能不和她们理论?” 愣了愣,扣儿下意识地瞄了气派的男人一眼。 “大姐,皇上怎能抢呢?皇上是要……” “谁说是皇上来着?”佟玉儿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来得正好,我一直都问不到你究竟调到哪一宫去了,我正想把你找来帮我看着这小鬼呢!” “我……我……” “你究竟在哪一宫啊?” 扣儿扭捏不安地道:“在……在承乾宫。”这样好像也不算说谎嘛! “承乾宫?”发出惊叫声的是穿水蓝色长袍的女人,“那不是睿王爷的寝宫吗?” “睿王爷?!”着大红色长袍女人也上前一步。“你见过睿王爷吗?他是不是真的非常挺俊?” “呃……是。”这是实话。 “哇!真羡慕你能伺候睿王爷,听说见了他的女人都会流口水呢!”穿水蓝色长袍的女人一脸羡慕。“你是同候睿王爷的吧?说不定哪一天睿王爷还会收了你呢!” “就凭她这副德行?”佟玉儿轻蔑地嗤了一声。“还是乖乖的等满二十,好出宫嫁人吧!” 气派男人突然开了口。“那也不一定,听说睿王爷的口味跟旁人不同,他喜欢的并不是漂亮的女人,据说,他的福晋就是像你妹子这种听话乖巧的女孩儿。” “等下辈子吧!”语毕,佟玉儿突然瞪大眼。 “喂!庆锡,不是吧?你已经有了我,之后又拉扯上她们两个,这会儿不会是又盯上我妹妹了吧?” 他已经有了她了?扣儿听得一阵迷惘。 不远处的大树下,半隐藏着一个太监扶着一个颀长的白色身影,只不过没人注意到,因为,只有扣儿是正对着大树,可她又太娇小,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 庆锡贝勒忙伸臂揽住刚喝下满缸陈年老醋的佟玉儿。“别醋味儿那么重,你要照顾孩子的时候,总得有人陪陪我吧?” 穿水蓝色长袍女人不依,“你说,我才是你真心喜爱的女人。” 着大红色长袍女人抗议。“你说,要想办法让我出宫去陪你。” “别吵、别吵,”庆锡两手揽过三个女人,“你们统统是我心爱的人,放心,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得到满足。”他暧昧地眨一眨眼。“你们都了解我的能力,不是吗?” 佟玉儿才刚张口,便听得一声惊叫。 “大姐!你……你和……和他……”扣儿结结巴巴的。“你不是……是皇上的……怎么可、可以……” 翻翻白眼,佟玉儿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看着扣儿。 “是皇上的人又怎么样?”佟玉儿冷笑。“两次耶!他才来找过我两次,然后就再也见不着人了,我才十八岁,难道你要我往后几十年都守活寡吗?” “烈女不事二夫,大姐。”扣儿义正辞严地辩驳。 三个女人同时嗤笑。“迂腐!” 佟玉儿摇摇头。“你还不是女人,所以不懂得女人的需要。反正这是我的事,你别管。”双目一凝,佟玉儿警告地盯着扣儿。“我可警告你,这事儿可不能说出去,否则我要你好看!” 扣儿张了张嘴,忿忿不平地把小女娃放到佟玉儿的怀里。“难道你都不替孩子想一想吗?要是将来她知道你……” “我讨厌她!”伶玉儿厌恶地盯着手臂上的小女娃,“她应该是个皇子的。可她竟然不是,我要个女儿有何用?将来只能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又不能为我挣点儿什么,我能养着她就算不错了。” 扣儿大皱其眉。“大姐……” “你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养一个孩子有多麻烦,我这儿又只有两个宫女伺候着。啊……”佟玉儿忽地想到。“对了!我早就想去把你要过来了,有你在,一人可抵五人用,那不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你说你在承乾宫是不是?” 扣儿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佟玉儿转向庆锡。“你想办法帮我把她弄过来吧!” 庆锡有点为难。“可是,她是承乾宫里的……旁的宫都好说话,偏她是在承乾宫里伺候睿王爷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佟玉儿斜膘着扣儿,“你真是伺候睿王爷的吗?” 扣儿点点头,心中暗忖,做妻子的本就是要伺候丈夫的,不是吗? 第23章 “那我就更要她过来了,”佟玉儿嫉妒又不满地说:“凭什么她能去伺候睿王爷,教她伺候我还差不多。” “她只能伺侯我。”一声虚弱但清晰的声音突然传来。 扣儿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她惊呼一声,忙闪过挡在前面的人仔细看过去,果然是常宁。 他的左手臂搭绕过太监的脖子,右手捂着左胸腹处,俊美的脸庞苍白而疲惫,却更有一种病态美,看来慵懒迷人。 三个女人都看呆了,庆锡则是一脸惊惧,扣儿三两步冲过去扶着他右边,嘴里嘀嘀咕咕地责备着。 “你疯了!常宁,太医说你还不能下床,你居然就这么跑了出来,要是伤口绷裂了该怎么办?” 常宁俯视着她。“我一醒来没见着你,左问右问也没人知道你跑哪儿去了,我就猜你准是上这儿来了。” 心虚地垂下脑袋,扣儿嗫嚅地说:“我看你睡得很熟,所以就……就……” “很无聊?”他帮她找理由。 扣儿乖乖的点点头。 “突然想到可以去散散步?”他再继续帮她往下想。 扣儿还是乖乖的点点头。 “散着散着就散到这儿来了?”他又再继续推演她的举动。 她仍然默默的点点头。 “不是刻意的?“’他的声调稍稍变了。 扣儿赶忙摇摇头。 “当然更不会是有计划的罗?” 她仍然用力的摇摇头。 常宁在内心暗骂,这小妮子,居然用我教她的那一套“善意的谎言”来对付我! 猝然回过神来的庆锡机伶的一颤,上前一步恭下身。“庆锡见过王爷。”他的声音抖颤,奸情被抓到了,岂能不害怕发抖? 常宁随意扫他一眼。“罢了。” “谢王爷。”庆锡站直回过身斥道:“睿王爷在此,你们还不过来见过。” 喝!他这架式还挺像在喝叱自己的老婆呢! 而那三个女人倏然一惊,忙扭摆着娇躯上前见礼。“王爷吉祥。” 常宁厌烦地撇撇嘴。“免了,免了。” 扣儿注意到常宁越来越孱弱的精神,小心地说:“常宁,咱们回去歇着好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 常宁点点头,朝佟玉儿冷冷的看着。 “玉嫔,看在扣儿的份上,我不会向皇上揭发你|奇-_-书^_^网|们的事,可你们自己要斟酌着点,我不说还是会有旁人说,你们要考虑一下后果。” 三女一男马上全身簌簌抖动不已。 “还有,你最好不要教你的家人知道扣儿是嫁给我,否则,我会教你后悔莫及的。” 扣儿嫁给了他? 佟玉儿张大了嘴,瞪着缓缓离去的背影。 天哪!扣儿竟是睿王福晋?! ※※※※ 康熙二十年十月,清军攻入云贵省城,吴三桂之孙吴世番自杀。历时人年,波及十数省的三藩之乱,终于被削平了。 常宁这才放心的回到睿王府静养。 十一月,常宁伤势痊愈,扣儿马上老调重弹。“常宁,今年我可以回娘家去瞧瞧了吧?”她满怀期望的问。 正在打坐调息的常宁仍闭着眼平静的告知。 “今年最好不要。” 扣儿蹲在他面前,“为什么?”她不懂。 “佟家这会儿正乱得很,他们不会欢迎你回去的。”他淡淡的说道。 “乱?!”扣儿索性盘膝坐到地上。“佟家人口那么多,一向都很乱的呀!那有什么奇怪的?”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常宁睁眼瞧着她。“我说的此乱非彼乱。” “呃?”她的小脸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首先,你爹升了参领后,拐了属下的老婆作妾,人家正在告他呢!”他先说重点。 扣儿听得瞪大了双眼。 “接着,你爹又私自升了你大哥作佐领,上头也在盯着他。”他又说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扣儿惊得微张着一张嘴。 “你大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不还,天天有人到你娘家讨债。”他继续述说她家的状况。 扣儿吓得掉了下巴。 “你二姐嫁给巴额图后,两个人是半斤八两,一个是粗鲁残酷,一个是霸道野蛮,谁也不让谁,天天吵架斗嘴,巴额图借着你二姐尚未生养,便要娶妾。” 扣儿点点头。“该当的、该当的。” 常宁瞪了她一眼,扣儿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乱说常宁不爱听的话。 “你二姐不让他娶,于是又打了起来。”他冷冷的继续讲道。 “二姐怎么可以……”她娘不是说过……可是,一看到常宁杀人般的眼光,扣儿赶紧吞回余下的评论。 “你二姐被狠狠的揍了一顿。” 这次她学乖了,扣儿不敢表示任何意见。 “你二姐一气之下,就趁巴额图酒醉……咳咳……呃!阉了他。”他讲得都不好意思了,好乱的一个家喔! 扣儿猛地下巴直直落到地上,双眼几乎凸出掉落。 “这事儿恐怕不好结了!” 愣了半晌,扣儿才怯怯地拉了拉常宁的衣袖。 “常宁,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他斜瞟着扣儿。“办法不是没有,可是、你得答应我现在不能回去,免得佟家更乱,事情就会很难办了。” “哦……”扣儿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 没法子,她只好明年再回去了。 ※※※※ 康熙二十一年十一月,睿王爷夫妇在花园里寻找早开的梅花。 “常宁,今年我可以回去了吧?”扣儿满怀期望的望着常宁。 他沉默了一会儿。 “恐怕不太妥。”简短有力的拒绝。 “又怎么了?”她好气喔!每次都不准。 “你三娘偷汉子被你爹逮着了,你娘家正乱着呢!”他凉凉的说。 “啊!”她又吓得瞪大眼。 “还有,你大哥奸了人家闺女又不肯娶人家,人家闺女含冤自尽,一副棺材也抬到了你娘家大门前好些日子了。”他继续说着恐怖的事实。 “啊……”太太太……可怕了。 “你三哥和人打架,被打断了一只脚,听说好不了啦!” “啊……”她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二娘……” 看来,她今年又回不去了。 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常宁正逗着次子祥尔。 “常宁,今年……”扣儿趁他心情不错,试着提出要求。 “你大妹被人搞大了肚子,又不肯说是谁,你娘家正乱着呢!”他又危言耸听起来。 这回,扣儿没出声。 “你大弟被人拐骗去作强盗,已经被官府捉到了。”他继续加油添醋。 扣儿垂头丧气的无言以对。 “还有,你大娘又……” 康熙二十六年十一月,扣儿坐靠在床头哺乳长女怡宁。 “今年不必问了,你一定不准我回去的。”扣儿已有自知之明。 “那当然,哪有人刚生产就回娘家的?何况,你娘家还是乱得很……”他又开始讲那些吓死人的事情,难道她家真的那么乱? 康熙三十一年十一月,睿王爷夫妇在书房对峙着。 “我不管!今年我一定要回去,管你准不准!”扣儿决定放手一搏,才不理他说什么。 “是吗?随便你,那你就顺便把你娘家的麻烦处理一下吧!免得我还要分神,最近我要处理西藏那边的问题已经够忙的了。”他现在变得更聪明,懂得以退为进。 一阵静默之后,“常宁,我想……我还是不回去好了,”她委曲求全的举白旗投降。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扣儿真的只想知道回家的时间就好了。 “等你娘家不乱的时候。”常宁好整以暇的回道。 终曲 浪花有意千重雪, 桃李无言一对雪。 一壶酒,一竿纶, 世上似侬有几人? ——李煜·渔父(一) 康熙三十九年七夕。 十三岁的怡宁娴静乖巧的坐在额娘身边,手上细细绣缝着鸳鸯枕巾,边聆听着额娘的教育。 “一女必有一刀、一锥、一箴(针)、一术(长针),然后成为女。” “十二学弹筝,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长得与扣儿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恰宁,正一一谨记住额娘的教诲。 “但是,这个年头人人倡言:十三欣嫁早,十五愁嫁迟,十八佳期误。额娘也不知晓你阿玛什么时候要将你许人,所以,额娘才会早些教着你,免得你到了婆家去丢人现眼。” 怡宁抬眼悄俏觑视看额娘。 “可是……阿玛说他不会将许人,他教我自个儿相个两情相悦的对象,他再帮我去说呢!” 扣儿不禁皱眉,“你阿玛真的这么说?” “嗯!” “怎么会这样呢?”扣儿喃喃道:“看来我得找个时间和他说说才行。” 怡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小嘴儿。 扣儿凝目,“怎么?难道你真的中意上谁了?”怡宁小小的脑袋低垂在胸前,小巧细致的耳根艳红如血。“那个……那个……博……博果……” “博果尔?”扣儿念了念。 他是定远平寇大将军安乐王的长子,今年刚满二十,长得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而且成熟懂事、温文善良。 嗯!倒是一个不错的孩子。 “那他对你呢?” “他、他说……”怡宁声如蚊蚋,“等……等……冬至后……我满十三……他就、就让他阿玛来……提亲。” 章二十四 公子平日里极少发呆,公子平日里极少作画,公子平日里亦不爱牡丹,公子平日里…… 唐秀和握着拳默默在心中描摹沈璧严平日里的形容。 原就知道他因为不愿牵涉朝内皇权之争,所以她以为他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和任务,才同她演这一场戏。不敢设想将来,只愿在他身边的日子能长一些,再长一些,怎奈天不遂人愿。 唐秀和在心里将沈璧佳里里外外骂了千遍,这个妖女,比想象之中更加难以对付。 她本计划将李靥绑回唐门,既可以彻底离间了沈家和朝廷的关系,又可以将这个从天而降的永安翁主处理掉,可谓一举两得,有利无弊。如此一来,沈家被迫和主上联手,自己也算是功德圆满,等到了主上大业成就,或许得蒙主上开恩,她和沈璧严成就一段好姻缘亦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沈璧佳的反应竟然这样快,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姑苏城便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唐秀和运不走永安翁主,却已骑虎难下,更不愿自己的唯一的一丝希望自此落空,于是就只能暂时将人藏起来。 好在唐三小姐混进沈家的时日也不算短,沈璧严待她特别,沈家内府众人便都将她看做沈璧严房里的人,借着这个空子,唐秀和便趁势将李靥藏进沈府,盘算着稍后等沈家封城令解除了,再想办法将人弄走。 自十六岁时开始独自当差,唐门的三小姐唐三娘素来以行事机巧著称,她有自信有胆识,唯独不够心狠,如果绑了永安翁主之后便一刀送她归西,是不是此刻,一切都会不一样? 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 唐秀和眼眶发胀,努力了几回,才把目光从沈璧严的背影上移开。 一轮残月照孤影,从此公子是路人。 他终于挑明了一切,要将她这个细作,送还给唐门。 从芳心暗许的那一刻,此情此景就是唐秀和最深的梦魇,午夜梦回,她曾经冷汗淋淋的设想过千百次他与自己挑明一切,要除掉自己的场景。 如果从此以后不能再名正言顺的跟随他左右,伺候他起居,她不知道自己会多么难过。 更难过的是,她那无人知晓的爱慕与心意,从此以后,便连个牵系、安放之处也没有了。 此刻唐秀和才知道,最令自己难过的,是如今噩梦成真,为的却是另外一个跟他存着同样心思的女子。 唐秀和甚至想,哪怕葬身于他那一柄青玉剑下,也好过此刻他这样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客气。 大概是最后一遭走在沈家内府的湖岸边上了,净植堂已在身后,沈璧严没有将她绑着押着,已是对她最后的尊重。 “少主!”唐秀和停住步子,轻轻唤了沈璧严一声。 沈璧严亦顿住步子,转过身来,语气依然温和:“唐小姐,这一句少主,在下当不起。” 唐秀和尴尬的低着头,踌躇了半天,换了称呼:“公子,秀和……还有个不情之请。” “唐小姐请讲。” 温和依旧的语气,叫唐秀和一瞬间心酸到想要落泪,他待全世界都是这么温和有礼,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自己的心意,不能被他温柔的对待呢? “公子能否将那一副墨色牡丹,赠与我?”明知那一副牡丹不是为自己所做,却放不下立在一旁为他研磨递笔时所见的,那清俊面容之上的温润笑意。 沈璧严侧过身来,将唐秀和通身打量了一回,哂道:“那画卷上的题诗,原来是唐小姐的手笔。” 唐秀和自小受训,读书不多,于文墨一途本就无甚造诣,初进沈府时,为了打探消息在净植堂内细细查看,见沈璧严的书斋内丹青墨宝众多,唯独不见账册信笺等物品,虽知沈璧严如此防范于她,她却乐在其中的将沈璧严收藏的丹青费心研究了许久,渐渐将沈璧严的爱好摸索清楚。 公子素喜丹青画作,然自己不善工笔,泼墨亦所做不多。 许是沈家家大业大,杂事太多,沈璧严沉溺丹青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呆在净植堂的时候也甚少。 可自从这个永安翁主来了,一切便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唐秀和哎哎的叹了一声,也不等沈璧严答应便自己转去净植堂。 那两行诗,原本是想提醒提醒沈璧严,这世上不仅永安翁主一个人对他存了那样的心思。只是唐三小姐读书不多,择的那两句诗,偏偏叫沈璧严误会了是永安翁主的手笔。 唐秀和自顾自从那画缸里取了那副墨色牡丹,抱着画轴立着,直直望着立在园中不曾进的屋来的沈璧严。 二人这场俊公子俏丫鬟的主仆戏份,演了快三载,他早知她的身份,所以即待她特别,又处处防范于她,她亦是猜到了他已知晓,却分外享受他待她的这一份儿特别。甚至以为他迟迟不动手将她这个细作清理掉,是因为他待她,真的是不同的。 沈府上下都当她是沈璧严的屋里人,而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能做沈璧严的屋里人。 沈璧严瞅见唐秀和抱着画卷泫然的样子,抬手做了的请的手势,慢声道:“唐小姐既然喜欢,那便赠给唐小姐了。时辰不早了,唐小姐,请!” 唐秀和抱紧了画卷,将屋里一众陈设慢慢浏览一遍,抬袖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福身轻道:“多谢公子!” 原本也不是咬文嚼字讲究规矩的性子,沈府三载,入戏太深。 唐秀和和沈璧严一前一后步出沈府大门,城内宵禁已过,街道之上空无一人 残月将街道照的更加清冷,白袍长剑的沈璧严在青石板的街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唐秀和抱着画卷,一步步踩着沈璧严的影子往前走。 唐门在姑苏城内的水寇据点设在运河之上的一处画舫上头,于沈府不过三条街的距离,此刻的唐秀和,多希望这街道没有尽头,她跟在她倾心的男子身后,就这样,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转过街角,水波粼粼之上一架画舫靠在运河岸边。 静静的夜幕之下,白衣白袍的少年郎更见清俊。他拱手一揖,袖扣上银丝绣成的竹叶图样在月华之下闪着清冷的光晕,“唐小姐,画舫已至。”他理了理袖笼,转头不看她“三载之中,承蒙唐小姐照顾起居,在下谢过了。唐小姐请回,在下告辞。” 虽是将细作送还给唐门,沈璧严依旧是温和有礼。 待人接物的客气有理是他的习惯,然而对唐秀和他确实要格外客气一些。一则顾及着她混进沈府的特殊目的和同唐亦的约定;二则沈璧严原不愿意与内廷争斗有任何瓜葛,不肯支持西川王爷,亦不愿彻底得罪了西川势力,唐门乃是西川王麾下势力,沈璧严心知肚明;三则唐秀和的心思他无以为报,狠不下心去苛待于她。 今日唐秀和自己沉不住气,绑架了永安翁主,这戏,便也到了该散场的时候了。 章二十五 “公子留步!” 唐秀和立在运河岸边,抖着嗓子唤沈璧严,一句公子留步,那高大的白袍身影顿住了步子,却叫原本含在眼眶里头的泪珠止也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为什么?”唐秀和一手紧紧将那画轴贴在心口,一手擦掉滚落的泪珠,声音颤抖,“为什么喜欢她?为什么为了她,你连朝内争斗都肯参与?为什么三年来我日日在你身边,却敌不过她?” 沈璧严转身回眸,看向运河之上的粼粼波光,蹙着眉头思考片刻才沉声道:“唐小姐,在下不过是个江湖中人,不懂权谋之事,也不想参与内廷斗争,唯一所愿,不过是要姑苏城的太平。西川王爷也好,南陵王爷也罢,看重的都是沈家的势力。有些事情,从前在下不愿参与,如今却不得不参与,其中详情,你只问回去问问令兄,最近这一个多月,唐家人打劫了多少过往运送粮草物资的船商?” 河岸边,少女脸上的水渍已绵延成片,唐秀和一跨步立到了沈璧严身前,要他不得不看着她,“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唐秀和已是泣不成声,抬手将沈璧严的袖口牵住,哽咽道:“什么权谋什么大位,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个,我问的是,同样是各怀心思来到你身边,为什么你待永安翁主那么好,难道就仅仅因为她有翁主尊号么?她的心思值得你真情以待,那我呢?我的心思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么?就因为我只是西川王爷的打手么?” “唐小姐,我待永安翁主,同待你一样。”沈璧严从怀中掏出一方白丝帕子递到唐秀和手中,抽回自己的袖,“你和她,各自存着怎样的心思,在下都知晓,你们各有各的不得已,虽是纤弱钗裙,行事却都叫人佩服。在下……” “那你为什么独独对她动情?”她打断沈璧严的话,泪雨滂沱,湿透了帕子。 沈璧严愣了一愣,轻道:“唐姑娘休要胡言。” “事已至此,你不承认,是见我可怜么?”时常劳作和常年习武叫她的一双手坚硬粗糙,握着那一方白丝帕子,连自己都为自己可怜,“自从永安翁主客居蔓枝园以后,你分出专门的人手打点她的饮食起居,这份儿用心,我看在眼里,你可知我是怎样的心境?这三年里,你的饮食起居我处处用心,你可体察到我对你的心意?” 唐秀和的哽咽言语一声高过一声,在这清冷的秋夜里听来叫人格外揪心,她微微喘息着,用帕子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继续道:“沈家偌大一份家业,你原本日日操劳,不曾有片刻的懈怠,近来却陪着那永安翁主四处游玩。即便是在净植堂独处时,你也是神思恍惚。你原本从不爱牡丹,近日里却是一副接着一副的画,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你是以花喻人,在你眼里,那永安翁主便是牡丹一支,我不过路旁一颗野草……” 唐秀和忽而噤声,苦涩的歪倒在河岸上。 沈璧严后退一步,给乘风而至的蓝袍男子让开地方,“唐二当家的出手未免太狠了些,毕竟是亲妹妹。” 夜色虽浓,然微微月光之下,沈璧严仍旧看清了打中唐秀和的暗器是唐门独有的紫英断命针。 巴蜀唐门长于暗器,二当家的唐亦,更是此中翘楚。 唐秀和看清了来人,默默垂泪起身。 “哭什么哭,任务没完成还自作主张,给主上添乱,还有脸哭,滚回去!”唐亦脸色不善,一开口,话说的更是难听。 已是深秋,夜里河上风冷,唐秀和一手将画卷抱在心口,一手抚着伤处,垂着泪又将沈璧严深深的望了一眼,一瘸一拐的往画舫走去。 此情此景,沈璧严亦是不忍多看,提步要走,唐亦却不肯,一个箭步上前挡住沈璧严的去路。 “沈爷,先前同你谈的事情,我家主上的意思是,还请再考虑考虑,三娘今儿个自作主张,虽是绑架永安翁主未遂,只怕传至京中,对沈家也是很不利,沈爷既然肯亲自送三娘回来,可知南陵王爷的如意算盘打的也算不得多么成功,明儿个该往南往西,如何抉择,沈爷可要三思。” 沈璧严不愿同唐亦多言,一拱手,道:“多谢唐二当家的提醒。在下告辞。” 唐亦同样一拱手,裂开嘴笑道:“沈爷若是成了开国辅臣,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大丈夫不会为一个女子牵绊住手脚,您说我这话在理不在理?” …………………………………………………………………………………………………………………………………………………… 李靥迷蒙醒来,望着陌生的帐子,又一次迷茫自己身在何处。 沈璧佳和百灵见她醒了,都长舒了一口气。“靥姊姊,你可算醒来了!” “翁主,翁主您可吓死奴婢了!” 李靥扶住百灵的手,想要起身,一用力,才发觉颈后酸痛难耐,蹙着眉头想了半晌,实在拼凑不出断裂的记忆,困惑的将沈璧佳和百灵望着。 沈璧佳言简意赅的叙述了下从下午到此刻发生的事情,李靥听的心惊不已,握着沈璧佳所赠的青蚨佩,半晌才说了一句“好险”。 李靥精神尚可,沈璧佳亲自照看着她用了膳,服了药,又说了一回家常话。夜色渐深时才辞了李靥,出了蔓枝园。 李靥虽然是浑身不爽,疲累不堪,却怎么都无法入睡。拥着被子斜靠在床上,脑袋里头乱作一团。沈璧佳对绑匪的来头知之不多,只说是沈璧严自然会处理妥当,又说沈璧严为了她被绑架的事情大发雷霆,还说沈璧严亲自将她抱回蔓枝园,见她昏迷不醒,担心的要命。 李靥摸着脖子反反复复将沈璧佳的话琢磨了三回,沈璧严这样的形容,究竟是因为顾念自己的翁主身份,还是…… 一个男子,若是对一个女子动情,该是怎样的形容?应当向顾长空那样,时不时送些讨她喜欢的小物?还是总守在她爱凑热闹的市集,制造一次又一次的偶遇? 沈璧严连条手帕子都不曾送她,要不是沈璧佳处处费心安排,只怕也未必肯同她四处游玩……李靥烦躁的挪了挪颈子,思绪漫无目的的蔓延开去,顾长空的倾慕似乎是无中生有,不过是大报国寺内的匆匆一遇,他便时时递些暗示与她,偏偏沈璧严这个木头,她如此这般费心,甚至主动献吻,这木头,这木头……哎! 章二十六 沈璧严立在蔓枝园厢房的窗根儿外头,非常不光明正大的偷听永安翁主的墙角。 屋里早已熄了灯,原本早该安歇的永安翁主却长吁短叹,不能安枕。 沈璧严送走唐秀和回来,往栖霞幻影阁询问了一回永安翁主可有受伤,听沈璧佳亲口保证李靥绝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夜已深了,这孤男寡女的,沈璧严本不该再往蔓枝园里探望,却怎奈腿脚不听使唤,不知不觉间,便行到此处。 李靥不能安枕,辗转之间只觉得口中无味,分外想吃沈璧佳小厨房里做成的那清甜软糯的桂花栗子糕。 真深更半夜的,永安翁主素来体恤下情,从不是个总折腾人的主儿,然而今儿个下午受了惊,晚上无甚胃口,不过勉强用了几口稀粥,这会儿回过神儿来,五脏庙内空的发慌,又踅摸起一样值得惦记的点心,愈发馋得要命,李靥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唤在外间守夜的百灵。 百灵白日里吓的狠了,这会子警醒的很,李靥轻轻一唤,便急匆匆打起帘子进了里间,“翁主有何吩咐?” 李靥由百灵扶着做起身子,将长发拢到身前,轻道:“我想吃栖霞幻影阁小厨房里做的桂花栗子糕,你悄悄的去上一趟,若是有现成的,便取回来些,若没有现成的便罢了。” 百灵一面为李靥披上一件薄披风,一面应着,“奴婢这就过去,翁主快别起身,秋天夜里寒,仔细着了风。” 原本正于窗外偷听的沈璧严此刻早已飞身往湖面上掠过去,百灵到了栖霞幻影阁时,正赶上两个睡眼惺忪的嬷嬷生了炉膛,将白日里剥好的栗子上锅蒸熟,说是少主刚刚过来,吩咐要吃新鲜制的桂花栗子糕。 沈璧佳房里的嬷嬷手脚很是麻利,不出半个时辰,新鲜制成的桂花栗子糕便盛在青瓷小碟里,用朱漆匣子捧着,送进了蔓枝园。 只不过送来那朱漆匣子的却不是栖霞幻影阁的丫鬟婆子,沈家少主亲自捧了了桂花栗子糕,于深夜不避男女之嫌,直送到永安翁主的卧室里间才罢休。 百灵已禀告了沈公子吩咐栖霞幻影阁小厨房现制栗子糕的事情,李靥略惊了一惊,猜不透沈璧严如何知晓自己心心念念的要吃这一口糕点,更没料到他竟然这般放肆,连一声通报也无,就直直闯了进她的卧室里来。 因是睡中起身,李靥身上披一件芙蓉色洒金的薄斗篷,下面便是贴身的绸衣绸裤,一头青丝尽数散在肩上,这幅形容虽也美的自在,却哪里是能见客的,沈璧严就这样进来,叫李靥惊的险些又晕一次。 “你且去外间候着,我有话同你家翁主道。”沈璧严径自放下朱漆匣子,也不要百灵插手,自己将栗子糕端出来,又将银箸摆好,一撩袍子,坐在了桌边。 李靥给百灵递了个眼色,见她退出去,落下帘子,才趿着绣鞋,从床榻上起来。“沈公子今日逾矩至此,可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同我讲么?” “自然重要”,沈璧严目不转睛的将李靥望着,“只是这栗子糕凉了便不好吃了,不如翁主先用了糕点,你我再谈不迟。” 有个白袍罗刹在桌边坐着、盯着,自己又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放浪模样,李靥方才对桂花栗子糕的热情瞬间泯灭,只略略尝了一口,没能品出半点滋味,便放下银箸,拾起帕子轻拭唇角,“夜已深了,孤男寡女多有不便,沈公子有话就请直言吧。” 沈璧严伸臂拿过那银箸,夹起一块糕点,“不是说想吃么?怎么就尝了这样一口?” 他举着的手臂和他温润的笑意叫一贯处事冷静的永安翁主心乱如麻,不得已就着他的手将那栗子糕吞下去。 今夜的沈璧严太不同寻常,太放肆,太大胆,叫她摸不透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做什么,于是更加慌乱,险些连面上淡淡的神色都维持不住。 沈璧严又迫她吞下一块栗子糕,“翁主此行,任务之艰险,只怕远远超出了先前南陵王爷和翁主的预料,今日之事是在下的疏忽,叫翁主受惊了,然却是给你我大家警个醒,翁主金躯,又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孤身南下拜师实是不妥,”他放下银箸,又拾起一只茶杯,斟了温水,绕过桌儿,高大的白袍身影立在李靥面前,“不如在下助翁主一臂之力,叫翁主早日完成了任务,也免得翁主再担惊受怕,劳心劳力,不知翁主意下如何?” 屋内只掌着两盏素纱灯,沈璧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模糊的光晕,叫李靥倍感压迫,沈璧严这一番话,虽未挑明,却字字句句敲在李靥的心间上。 沈璧严借着自己臂长,一掌撑在桌上,一掌将茶杯递到李靥唇边,喂她喝了温水顺了喉咙,却仍不起身,就这样将李靥拢在自己的影儿里,温柔的将她望着。 这一片温柔却叫李靥如芒在背,借着拭唇的功夫只低着头,不看沈璧严也不答话。 沈璧严却仍是不肯放过她,躬了腰更凑近些,二人已是脸贴脸的形容,“依在下看,翁主行事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前几日夜里的事情,一直没顾得上同翁主讨个明白,此刻再无旁人,在下便问翁主一句掏心窝子对的话,翁主同舍妹的那句话,究竟是玩笑的,还是当真的?” 李靥心跳欲呕,同沈璧佳说什么倾心不倾心的倒也罢了,当着正主儿,女儿家面皮上怎耐得住承认这话。 沈璧严的气息就在耳侧,微微呼吸间撩拨着耳侧的碎发,奇痒难耐,李靥抬手抚了抚耳鬓,艰难稳住心神,仍不敢抬头去看沈璧严,心思流转间,只“我若说此言当真,公子可会觉得称心?” 沈璧严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伸出手来,温柔抬起李靥的圆润小巧的下巴,看定那一双水雾蒙蒙的凤眸,轻道:“若翁主觉着称心,在下自然也就称心了!只是不知在下现在这么做,翁主称不称心?” 李靥不得已迎着沈璧严的眸光,心下一点吃不准他话中之意,秀容之上红似烟霞,叫沈璧严瞅的连坐都坐不稳当,眼风一瞟,心下便起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主意。 腰肢微微一转,李靥将那青瓷小蝶捧到沈璧严面前,“栗子糕滋味极美,公子尝一块么?” 章二十七 沈璧严笑盈盈的将李靥望着,却不起身,仍旧将李靥困在自己身前的影子里头。 李靥被他瞅的慌了神,连那捧着青瓷碟子的纤纤长指都在轻颤。 直接用手拾起一块栗子糕,沈璧严三两下便将那精巧的小点吞了肚去,瞧着李靥难得的慌乱,似是甚为开怀。 拿开挡在二人之间的青瓷盘儿,沈璧严凑到李靥耳边,又道:“往后翁主要是有什么知心的话儿,直接说给在下便是,沈璧佳她年幼不经事,当不得大任,恐坏了翁主的大事。” 事已至此,李靥便横下心来,索性鼓起勇气迎上沈璧严的目光,红唇轻启,颤巍巍地道:“公子既言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思,那今夜我便直言相告,我欲与君相知,只问公子一言,公子可愿做我那相知之人?” 二人仍旧是脸贴脸的形容,沈璧严身前的美人面颊冒着热气,目光亦灼灼撩人。他俯下身子,在那一点红唇之上落下一个深吻。 李靥被吻得头晕目眩。 这个吻,远比那日假山瘦石边的浅浅一啄来的更深更重,沈璧严深深的探入,狠狠的吮吸,两臂已将李靥深深揉进怀中,片刻之后,他松了些力道,变得温柔起来,一点点轻触着李靥的舌间,仿佛在品尝一道甜蜜可口的甜羹。李靥只觉得呼吸困难,意识模糊,整个人仿佛融化在这健硕的臂弯之中,颈后的伤和浑身的酸痛都不再敏感。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温热的气息。 沈璧严将身子渐软的永安翁主打横抱起,拢了拢她身上的薄披风,将刚刚的温柔缱绻尽数收起,正色道:“在下自然知晓为何能得永安翁主垂青,翁主为家国天下牺牲至此,在下实在佩服。只是不知他日翁主身披凤冠礼服、下嫁草莽之时,可会觉得委屈难过?” “我若说我会委屈难过,公子岂不是更加委屈难过?”所有的心机和计算都已经被他掌握,李靥反倒彻底的镇静下来,秀容之上红晕退去,心思渐渐清明起来。她坦然迎上沈璧严的眸光,“你我原本素不相识,是我想尽办法迫你娶我,若连我这个罪魁都委屈,你这受害者岂不该委屈致死。” “情势所迫,你可以想尽办法迫我娶你,却不能迫我真心爱你,”沈璧严抱着李靥往床榻那边走去,温柔小心的避开她颈后的伤处,“同样的,你能强迫自己为了你李家的江山社稷委身下嫁草莽,却不能强迫自己真的倾心于我,这样一桩婚事,你纵是罪魁,却也同样委曲。” 李靥攀住他的颈子,将那清俊面容仔仔细细用眸光描摹了一回,忽而轻笑道:“原也是有些委曲的,但京城温家筝擂的时候结识了璧佳妹子,我猜想她的兄长应当也不会差的太离谱。所以才敢揽下这差事。” “那现在呢?”沈璧严亦是勾起嘴角,“现在可还觉着委曲了?” “现在也还是有些委曲的。”李靥由着沈璧严将她放在床榻之上,一双藕臂却仍攀着那健硕的肩膀,“既然话已说开,我客居月余,这台阶也算够大,沈公子若是再不肯北上提亲,我就当真委屈了。” “翁主怎么这样笃定在下会愿意成就这桩婚事?这么自信已经完成了南陵王爷交代的任务?” 李靥抿了抿唇,撑起腰背来又送上自己的红唇,在沈璧严嘴角边轻啄一下,“沈公子这深更半夜的来我房中,公子以为,我这任务完成的如何?” 沈璧严愣了愣,心道这个永安翁主真是个世间罕见的奇女子,端庄起来是真端庄,稳重起来是真稳重,放浪起来也是真放浪。然最奇妙的是,这永安翁主的放浪之举,却放浪的如此文雅正经,没有了最初的含羞带怯,也没有故作媚态的矫揉造作,她只是仰着这样一张略显苍白的素颜,眸光之中清淡无杂,坦然无比的同他探讨这一场原本无关风月的权谋交易,却在不经意间又将他撩拨的心猿意马。 这样美好如牡丹一般的女子,谁又忍心真的将她当做权谋交易的工具。 沈璧严替李靥理了理额发,温柔了声线,道:“近日姑苏不太平,你且好生在府内呆着,切莫再随意出府,等这一段诸事了结,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启程北上,向南陵王爷提亲。” 敏感的意识到沈璧严再未称呼她做翁主,李靥心下一叹,真该谢谢这个绑匪,虽是叫她吃了些苦头,却也让她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想到那绑匪,李靥这才省得,还未问一问沈璧严今日这绑匪究竟是什么来头,一时间再顾不得去体味二人间换了称呼的微妙变化,赶忙拉住沈璧严,问出心中所想。 沈璧严解了李靥披风的束带,拉过锦被来将人盖好,又抚了抚李靥散在被面儿上的长发,才道:“从今往后,这些杂事都不要你再过问。” 杂事?受害者难道不该过问一下绑匪究竟是何方人士么? 李靥大惑不解,见沈璧严起身欲走,又从锦被中探出一只藕臂,扯住沈璧严的袖摆,“我……” “你若是觉得闷在府里无聊,我叫璧佳日日陪你解闷儿就是了。”沈璧严将李靥微凉的长指握进掌心,“你一个女儿家,家国天下的担子,不要你来挑。” …………………………………………………………………………………………………………………………………… 李靥被沈璧严的话弄得一时恍然大悟,一时云山雾罩,抱着锦被不得入睡,身上却又酸痛困乏不已,天边泛起微微鱼肚白时,永安翁主才将纷乱的思绪理出个大概——沈璧严必然是心里有话却只讲了一半,他关于北上提亲的决定,绝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生涩不堪的投怀送抱,一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可究竟是什么事情呢?沈璧严既然要她不要过问,那么此事必然是和她有关…… 自幼于宫闱内行走惯了,李靥自然晓得这好奇心最是害人,凡事知道的越多,往往容易将自己卷入麻烦祸事之中。 可是这道理天下间的人人都懂,真真行事却未见得有几个人能将那道题用在自己身上。李靥直觉此事绝不简单,一面提点自己一定要记挂着要尽快寻个机会找沈璧严问个清楚,一面迷迷糊糊的沉入了深深的梦境。 章二十八 李靥心心念念的记挂着要再找沈璧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然而那日醒来之后,却一连几日都没再见到沈璧严。 转眼又过三五日光景,李靥颈后的肿痛全消,沈夫人和沈二小姐照顾的都极为殷勤,李靥思量着嫁入沈府之后的日子应当很是和乐,渐渐将绑匪的事情释怀了些。 只是那日之后沈家少主似乎一夜之间就开始忙到脚不沾地,连着数日便只来蔓枝园探望过一回。李靥寻了空子,主动往净植堂去了几回,都没遇上沈璧严,连上一回那个包涵敌意的丫鬟也没遇上。 深秋的姑苏凉意渐盛,李靥不惯南方初冬潮湿的气候,整日里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好在沈璧佳最是个会玩的,即便是不出沈府大门,她却仍旧变出千般花样来同李靥解闷儿,李靥的针线功夫于京城之中颇有些名气。日间闲暇,二人便凑在一处,李靥随手绣些罗帕汗巾等物解闷儿,叫针线不精的沈璧佳大开眼界。 这日午间刚过,李靥在沈璧佳的栖霞幻影阁里歇了午觉,将将起身,二人正预备用些茶点,朱砂便一路大呼小叫的奔进来,见了永安翁主和自家小姐,连见礼都不顾,便气喘嘘嘘的撑着膝盖,道:“大事……大事不……不好了……前院里头来了一群……一群衙役,带枷带镣……的……要拿少主……” “什么!”沈璧佳一声惊诧。李靥尚未回神细问,身旁一道明丽色彩已飘然掠过湖面。 沈璧佳手执白玉美人剑,水面轻点三五下,便掠过湖面,奔外府前厅去了。 李靥也被这消息吓得不轻,碍于自己是客,不便往外府去瞧个究竟,朱砂不过是听了信儿进来传话,亦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李靥只得焦急的在屋里踱来踱去。 大约过了三盏茶的光景,沈璧佳垂头丧气的回来,说朝中派了特遣使来专门调查永安翁主被劫持一案,且要拿了沈璧严去,问一个保护翁主不利之罪,现下朝中来使正在前厅等着,要接永安翁主去知府府上暂住。 李靥目瞪口呆的听完,心思千回百转,照理说朝中没道理知晓自己曾遭绑架之事,更何况自己并未有什么大的损伤,皇伯伯和父王这样安排,可是又改了主意,不再拉拢沈家势力了?这个保护翁主不利的罪名可大可小,莫非是要铲除姑苏沈家? 沈璧佳气鼓鼓的模样,显然是前院的事由没顺了沈二小姐的心意,李靥嘱咐了百灵只带几件日常穿着的衣裳即可,转头拉着沈璧佳的手,柔声安慰道:“你且放心,正好有我随他们去,保证不叫你哥哥吃亏,你好生等着我,且替我去同夫人陪个不是,就说这边事出突然,我不能亲去辞行,还请夫人原谅。” 沈璧佳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瞅着李靥一派镇定,终究也就作罢了。 李靥辞了沈璧佳出来,前厅那边已经聚集了乌泱泱的一屋子人,因心里记挂着沈璧严的安危,一贯端方贵气的永安翁主此刻脚底下步子迈的飞快。 众人见永安翁主凤驾已临,自动让出一条通路,李靥慢下步子,拿出天家贵女的架子,目不斜视的穿过一众男人,来至厅中。 厅中坐着四个男子,白衣白袍温润如玉的自然是沈家少主,一旁一个着朱红色官服的青年男子挂着一脸恭敬神色,看官服品阶应当是姑苏知府。东边上首主宾之位上坐着个月白色衫子的青年,正是几个月前在京中将李靥唤作“木姑娘”的顾长空。李靥瞅见此人,已经惊诧不已,凤目一挪,再看见旁边坐着玄色衣袍的少年郎,更是惊的险些连下巴都跌了下来。 那玄色袍子的少年郎不是旁人,堪堪正是李靥自幼一处长大的,如今稳坐东宫的金贵人儿,太子爷李丰。 李靥一到,四人皆是起立,躬身垂首,抱拳行礼,口称“翁主万安”。 四人问毕,那一众乌泱泱的男子皆是跪地问安,一时间厅中只有李靥一人站的笔直。 永安翁主在姑苏客居期间散漫惯了,又被李丰的突然出现惊的不浅,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让一屋子男丁跪了半晌,才轻道一句“平身”,叫外人看来,真真是摆足了金枝玉叶的架子。 众人起身后,顾长空上前一步,恭声道:“启禀翁主,柳大人已将知府府衙整理妥当,为测翁主安全,还请翁主移驾。沈璧严保护翁主不利,需一并带回衙门问审,请翁主示下。” 李靥一头雾水,抬眼去寻沈璧严的眸子,但见那白衣白袍的清俊公子正昂首立于厅中,一派淡然神色,也正将自己望着。 二人已是数日未曾照面,沈璧严仿佛清减了些,那一双眸子中看不出更多的情绪,仿佛二人不过是天家翁主和江湖侠士之间最陌路不过的关系,再寻不到一星半点那日蔓枝园厢房内温柔的神色。 李靥蓦然心惊,沈璧严莫不是误会了是自己传消息入京,要寻沈家的麻烦吧?“沈公子并不曾慢待于我,这罪名只怕并不恰当……” 顾长空仍旧坚持要将沈璧严带回衙门:“恰当与否,需得过堂审问之后方可确定,眼下翁主还是早些移驾要紧。” 李靥仍旧将沈璧严深深的望着,只盼他能从自己问心无愧的眸光中读懂她心里的话儿。 因为永安翁主立在原地不肯动弹,一时间厅内气氛颇为尴尬,柳容平柳大人饶有兴致的瞧着这永安翁主和沈璧严,原本恭敬肃穆的脸上,渐渐露出些微不可查的笑意来。 李靥只恨不得上前去扯住沈璧严的袖口,将自己辩白干净,又碍着这一屋子的人口,不能弃天家威仪于不顾,只能这般定定的将沈璧严望着。 半晌,一旁因为微服出行而被忽略已久的太子爷终于是忍耐不住,微微轻咳一声。引得李靥转过脸儿来。 见李丰微微冲自己颔首示意,李靥又一次将眸光锁在那白衣白袍的清俊面庞上,见沈璧严也微不可查的冲自己点了点头,才定下心来,对顾长空吩咐道:“那便依顾大人安排。” 章二十九 沈府外头早有一排车架候着,街道亦是早已净了行人,一众衙役分列开来,恭请永安翁主移驾上车。 李靥由百灵扶着上了车架,将将坐定就打起车窗帘子,瞅见沈璧严并未被上了枷锁,而是转身和那姑苏知府柳大人上了同一架车架,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车架缓缓起行,李靥的心也随着这车架摇晃起来,沈璧严几日前吩咐她说姑苏地界儿不太平,这个档口,李丰微服至此,这事可开不得半点儿玩笑。李丰不是莽撞性子,应当不是贸然来此,若非皇伯伯首肯,只怕他也不能这样,但终究此举太过危险,且不说自己并未有什么大的损伤,即便是自己真叫绑匪掳了去,一个翁主也绝不值得太子爷冒险至此。一定还有旁的因由,一定还有! 李靥心急火燎,车架行至知府府衙内,永安翁主已经急不可待,才下了车架,便再也顾不得旁人在侧,上前两步便牵住李丰的手,低声责问道:“你怎会在此处?少锦卫有多少人随驾?” “微服出行,哪来的少锦卫随行。”李丰也亲昵的牵住了李靥的手,眉宇间皆是姐弟之间久别重逢的欣喜之色,“靥姊姊出京就带着个小丫鬟,没道理我非要赫赫扬扬……” “胡闹!”李靥简直着急的要掉泪,“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怎么跟我比,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办?你叫皇伯伯怎么办?你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啊!你还是小孩子么?” 李靥这一大通数落,一声比一声高起来,终于说的李丰脸上又摆出一副未来君王的威严神色,一旁候着的众人巴巴的立着陪太子爷听训,脸上也都尽是尴尬,偏是永安翁主关心则乱,只与李丰手拉手立着,气鼓鼓的将自己这一同长大的弟弟狠狠瞪着,再不管在人前该不该给太子爷留足面子。 半晌,终是李丰先缴械投降,轻轻摇一摇李靥的手臂,压低了喉咙,轻道:“才一见面,靥姊姊你就训我,外臣们可都巴巴的看着呢,你叫弟弟好没有脸面的呀……” 这一个余音袅袅的“呀”字,十成十撒娇讨饶的意味,同寻常人家长姊弱弟之间的相处再无半点差异。 沈璧严内功深厚,耳力过人,柳、顾二人只见这天家姐弟之间嘀嘀咕咕的说悄悄话,唯有他将这姐弟二人的对话尽数收入耳内,心下对这个永安翁主更是刮目相看。连太子爷都敢教训,还当着一众外臣的面,这普天之下,除了当今圣上,只怕也就永安翁主一人了。 坊间传闻南陵王爷和当今圣上兄弟情深,如此看来竟然是真,单看这对堂姐弟之间亲昵无间的模样,便可窥得此间门径。 沈璧严忍不住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夸赞一番,看来这一次,押宝押的很是明智。 李靥李丰二人嘀咕了一阵,终究事已至此,李靥也无法,只问李丰为何来此,李丰却也一副高深莫测、故弄玄虚的模样,不肯对李靥实言相告。 柳容平见这天家姐弟的悄悄话说完了,便安排众人分别去往各厢房休息,晚膳自有小丫鬟送至李靥房中,房门外头又安排有数名护卫,生生将李靥困在了房中。 这下李靥更是大惑不解,进入知府府衙时因人多眼杂,又因顾念着李丰,没能跟沈璧严说上一句话,满心满腹都是困惑,眼下又被困在房中,叫她直觉有了不得的大事要发生。 外间隐隐约约总有来来往往的人声不绝,叫永安翁主听在耳朵里,平添几分不详的预感。李靥着急的抓心挠肝,心慌手抖的,自然没有胃口,一顿饭的功夫便失手打了三只饭碗。 百灵在一旁伺候着,小心翼翼道:“翁主,我听沈家下人提起过,姑苏知府柳大人和沈公子私交甚好,奴婢瞧着刚刚沈公子、柳大人、顾大人和咱们太子爷,似乎是……似乎是……”百灵努力想要寻出一个适合的词汇,来形容这四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似乎是什么?”李靥经由百灵一提醒,将下午时所见四人的情景在脑海之中过了一过,的确,这四人并不像是官兵拿罪犯的形容,倒像是—— 百灵好容易想出一个成语来,遂斩钉截铁道:“狼狈为奸!” 噗嗤! 啪叽! 堂堂天家贵女,一向最是端庄稳重的永安翁主一口汤喷上了整个桌面,同时失手砸了这顿饭的第四个饭碗。 “翁主您笑什么呀?”百灵弯下身子收拾一地碎瓷片儿,又自言自语道:“不过翁主您可算是笑了,自打进了这知府府衙您便愁眉苦脸的,奴婢可担心死了。” 李靥拾起帕子抹了抹唇,收住笑意,轻叹一声,她亦是快要担心死了,担心李丰,担心沈璧严,担心他们有天大的事情瞒着她。 百灵收拾好了一地的碎瓷,上外间唤来两个小婢子撤了晚膳,又有一个老嬷嬷捧了食盒进来,说是饭后甜品,请翁主用了之后早些歇息,便退了下去。 李靥晃眼间觉着这老嬷嬷似乎有些眼熟,吩咐百灵开了盒盖,忽而省得,这老嬷嬷,便是沈璧佳小厨房里的当差的嬷嬷吧! 那食盒之内,盛着一碗银耳莲子羹,一碟子桂花栗子糕。皆是精致可口,芳香四溢。 李靥拾起一块栗子糕,浓郁栗香在口中弥漫开来,一缕回忆随着这栗香浮上心间,那日沈府蔓枝园厢房内,那清俊温柔的白袍少年曾柔声对她言道:从今往后,这些杂事都不要你再过问。 章三十 自从移居知府府衙之后,李靥便被困在所居的厢房和小院里,护卫李靥瞅着眼熟,似乎是沈家的人手,李靥几次三番向往府衙前头一探究竟,这群高大沉默的汉子便拦在门口,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话:太子爷吩咐,叫翁主好生休养,不要四处走动。 一日三餐自有人变着花样的送,看得出是费心安排过的,皆是李靥素来喜欢的菜式,可供使唤的丫鬟仆妇也是众多,只是苦于外界消息全不知晓,将李靥活生生的憋屈出了心病来。 这个把月和沈璧佳一处玩闹惯了,冷不丁冷清下来,李靥只觉着日间漫长,难以打发,那日之后李丰、沈璧严、顾长空,连同这府衙主人柳容平便统统不见了踪影,李靥日间无事,寡言懒动,夜里亦是难以入眠,颠来倒去的在床上烙饼,心里千头万绪纷纷扰扰,渐渐也琢磨出了些门道儿。 ——数月离京之前,父王日日入宫,皇伯伯亦是几次夜间微服造访南陵王府。这些年来皇伯伯和父王最大的心病有两处,一是北境外胡人蠢蠢欲动,二是西川王野心难驯。 姑苏地界上发生的事情,不太可能跟北境扯得上关系,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事关西川王——父王执意要安排她来拉拢沈家势力,其实最最要紧的原因便是沈家势力遍布南七省,若能得沈家支持,对付西川王便如瓮中捉鳖,拉拢了沈璧严,就绝不可能叫这个一直称病不肯入京的七皇叔翻起大浪来。 即是如此,那么皇伯伯就绝不可能下旨,派专人来寻沈璧严的麻烦,顾长空承中书舍人之职,这一趟姑苏之行细算起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一个微服的太子爷……皇伯伯这一回究竟怎么个打算? 李靥对外间事务知之甚少,猜到这一层已是极限,其余诸事便再也没有揣度的余地。只日日困在这一方小院里,白日黑夜的担心李丰的安危,才不过三五日,整个人便憔悴下去。 这日黄昏时落了雨,屋里又潮又冷,李靥有些着了风寒,晚膳时也没有胃口,只用了两口姜汁煨菜心苗,便放了银箸,抱着汤婆子蜷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听雨,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百灵打外头弄了炭盆子进来,姑苏不比京中,主仆二人皆是不惯江南初冬的潮湿阴冷,炭盆子一日添个七八次,却仍是暖不过来。 “翁主,你快别坐在窗根儿底下,那儿潮气重!”百灵放下炭盆子,便过来扶李靥,才搀上李靥的手,便又惊叫起来:“呀!您的手怎么这么凉,汤婆子不是将将换上的么?” 百灵再伸手往李靥的额头上探一探,“可了不得了,翁主您这是发烧了……奴婢这就去叫人请大夫!” 将自家翁主安置在里间罗汉榻上,百灵三两步便来至外间门边,一把将门扇推开,正要冲出屋去,便撞上了一个青袍人影儿。 全赖那青袍人影儿将百灵一把扶住,这才没叫这护主心切的姑娘在青石地砖上跌破了像儿。百灵看清了来人,忙垂下脸来道了个万福:“顾大人!” “下官今儿个得空儿,过来给你家翁主请安,姑娘这么匆忙,是要往哪里去?” 百灵这下可算寻得了救命的稻草,又一福身,道:“翁主恐是日间落雨着了风寒,这会子发起热来,奴婢正要传话,好叫外头当差的派人去请大夫来。” 乍然听得永安翁主抱恙,顾长空也是一惊,忙让开路叫百灵出去传话,自己进得屋里,反手关好了门扇,放下门帘子又小心的将门缝遮好,拨了一回火盆子,才往里间来。 李靥合眼歪着,听见动静,以为是来人是百灵,便没在意。半晌,来人不言不语不再走动,李靥这才微微睁眼瞧瞧。 屋内只掌两盏素纱灯盏,并不甚明亮,李靥迷糊间只瞅见一个白晃晃的男子身影,便以为来人是略通医理的沈家少主。于是挪挪身子,嘟着嘴嗔怪道:“你怎么这么许久才来瞧我?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 顾长空进来几间见李靥合眼眯着,本就在犹豫是该请安行礼,还是可以同之前一样唤她一声“木姑娘”,正犹豫间忽听这永安翁主这样亲昵的一句嗔怪,叫他一时微惊,心跳也漏掉了一拍。 “这几日诸事纷杂,好在今日夜里便能见分晓,我已帮不上忙,这才得了空儿,便来瞧瞧你。”顾长空听李靥语气亲昵,便斗胆坐到了李靥身边,柔声同她答话儿。 他一开口,李靥便蓦然睁大了双眸,定定将他瞧着,方知是自己认错了人,讪讪地道:“原是顾大人,我还当是……太子殿下。” 李靥一瞬间又克己守礼,口称顾大人,且疏离了语气,叫顾长空颇为尴尬,原本想替她掖掖软被的手僵在半空之中,半晌才收回身前,轻咳一声,道:“听说翁主今日玉体欠安,这屋里不够暖和,可要下官去外间将炭盆子端进来?” “暂且不用,”李靥已坐起了身子,全然不复之前的病弱慵懒,只管连珠炮似的发问:“顾大人刚才说什么今夜便见分晓?这几日太子殿下可安好?我被劫持一事如何传至京中?你们此番南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长空打眼瞧着,李靥虽然脸色憔悴,眸光中却倔强的闪着对家国天下沉甸甸的担忧和责任,心里便忍不住沉沉一叹,原只道这天家贵女最是娇柔,后来知晓她亲切和顺,再后来又知晓了她孤身南下拜师习筝的真正意图,便对她五分敬服五分心疼,时至今日,方知她的心上,压着怎样一副担子。 章三十一 顾长空起身,走到窗边立了片刻,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翁主既然问了,那下官也只有实言相告。” 他转回来坐到了李靥对面,却偏过头不去迎李靥直直相望的目光,“西川王这两年一直令他的手下四处招兵买马,意欲谋反。其中巴蜀唐门一支,负责在江南四省筹集粮草和私盐。唐门的二当家如今就在姑苏,带领一众水寇为西川王谋反做物资准备。圣上几次诏西川王进京,想要除掉他,他却始终称病,不肯离开封地入京觐见。太子爷此行,便是以身作饵,引西川王至姑苏,好趁机除掉他!” “荒唐!”李靥听到“以身作饵”四个字,惊的险些从罗汉榻上一头栽下来。当今圣上勤政爱民,最恶沉溺声色之辈,后宫从才人至皇后,也不过总共七位娘娘,除去已经病薨的两位,剩下五位娘娘总共为圣上诞下四位皇子,皇长子不到十岁便夭折,如今承继东宫太子之位的嫡子李丰仅有两个异母所生的皇弟,三皇子自有体弱,如今养在京北的白云观中,四皇子今年不过三岁,且生母出身低微。眼下若是太子爷李丰有个什么闪失,东宫之位空悬,那便是动摇了江山社稷之根本,这也就难怪永安翁主会担心的急火攻心。“太子爷倘若有个闪失,那岂不是白白叫西川王捡了个大便宜,近几年圣上操劳过度,身子一直不好,若是太子爷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圣上如何经受的住?这荒唐主意,是哪个没心肝儿的想出来的!” “翁主慎言,这主意……是圣上和南陵王爷的商定的。” 李靥愣了一愣,脑海之中某些地方似乎清明起来,却又抓不到实处,只接着又问:“那沈家的事情呢?我被劫持一事,怎会如此迅速的传至京中?你们为何要打着问罪沈家的旗号来姑苏?处理西川王的事情,本该兵部职方司那边的官员负责,怎么太子爷身边只你一人随驾?” 顾长空敛了眸光,心道这永安翁主病中竟然也是如此条理清楚,李氏子嗣,果然皆是人中龙凤,一边心下思量着,顾长空一边回道:“翁主容禀,您被劫一事的消息是柳大人送至京中的,下官与太子爷一路微服至姑苏,全赖沈家人马保护,引西川王入姑苏,设计铲除的具体事由都是太子爷和柳大人,沈家少主他们三人商议的。那日我们去沈府问罪拿人,不过是做个样子,这一回兵行险招,也是沈家作保出力,圣上和南陵王爷才肯叫太子爷冒些风险。” 李靥面上露出些浅浅的沉静笑意,尽数收在顾长空眼底,叫他心里又是一沉,“下官随行是太子爷的意思。” 话赶话说到了这儿,顾长空虽没底气,却也是横下心来,从怀中摸出个精巧的朱红漆盒儿来,递到李靥面前,“太子爷心细如发,不知何时发觉了下官的心思,这才照拂提携,钦点下官随行。下官已知晓了翁主南下拜师的内情,眼下沈家已经卷入的这般深,不可能再倒戈去帮西川王,待今夜诸事完结,太子爷回京之后,寻个由头……处理了也不是太过困难,如此一来,翁主就不必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下嫁草莽了!”顾长空将李靥仔细的瞧着,察言观色,见她渐渐蹙了眉头,心下更是发虚,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翁主冰雪聪明,下官的心思,翁主不会不知,翁主离京之前,你我数次相会,下官揣测着,翁主您也……” 顾长空这里话音儿未落,原本紧闭的窗扇便被人猛力撞开,一柳湛蓝的倩影夹着雨丝,眨眼间便掠到顾长空面前,一柄白玉美人剑早已出鞘,萧萧龙吟未觉,剑锋便已直抵顾长空喉间。“好你个狗官!我沈家出人出力,事还未成,你便惦记着过河拆桥,我沈璧佳今日就先处理了你!” 李靥见来人竟是数日未见的沈家二小姐,先是心头一喜,旋即见她长剑出鞘,满脸恨意杀气,全然不似寻常玩闹时的娇憨孩子气,心下便又是一惊。 “璧佳妹子,”李靥想要站起身来阻止,瞅着那冷光森森的长剑抵着顾长空的颈子,真怕这妖精一推一送就要了他的性命,“有话好说。” 沈璧佳转过脸儿来将李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回,一脸的不虞之色,“好一个永安翁主,枉我真心待你一场!”话说这沈二小姐虽然年纪小,未经事,但却是个绝顶聪明的,沈璧严几日前调走了姑苏城内外沈家所有的精锐人马,她便已有所察觉,今日府衙衙役为永安翁主请大夫请到自己门上,便更是奇怪,站在窗外听到这顾长空和李靥的谈话,她才彻底了解:自己这回真真是做了个帮凶,害惨了自家大哥了。 ——李靥南下拜师原是为了拉拢沈家势力来对付西川王,沈璧严显然已卷入了这场朝内亲贵的大位之争。而事情尚未彻底完结,朝廷派来的这狗官便要收回他们的“定金”,还打算过河拆桥,对沈家不利! 想起大哥曾屡次三番的提点自己不可对这个永安翁主的话全听全信,偏自己还一片痴心的想要撮合她和沈璧严的好姻缘,沈璧佳再不经事也明白自己是叫这永安翁主利用了,此刻哪有不生气的道理,没有立时三刻的要了顾长空的性命,已算克制,对李靥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 李靥自打欺瞒利用了沈璧佳,心里便对她一直存着愧疚,万万从没料到真相大白时竟然是这么一个场面,原本就发着烧,此刻更是觉着头重脚轻,只撑着额头,艰涩道:“璧佳妹子,我当真,当真是真心倾慕你大哥的……” “你还框我!”沈璧佳杏眸一立,冷声道:“我刚才在外头听的真真的,你来姑苏之前,和这狗官有私情!还说什么早已倾心于我大哥的鬼话!”言罢,沈璧严更近一步,长剑建捎接触到喉间的皮肤,带来隐约冰凉的触感,叫顾长空全身汗毛耸立。 李靥着急发狠,想要上前去拉沈璧佳,脚下步子一动,忽觉天旋地转。 沈璧佳眼疾手快,一错身便长剑回鞘,将李靥稳稳扶住,三根青葱按上李靥右腕,将人安置在罗汉榻上。 沈璧佳毕竟乃是医圣徒孙,终究医者父母心,再气再恨,也见不得李靥病弱之躯再添外伤。 顾长空亦是回神,上前来关切道:“翁主,下官这就去催请大夫!” “我便是这姑苏城内最好的大夫!”沈二小姐杏眸一横,冷冷逼视顾长空,“你且站远些,别出声,姑奶奶衣角发梢上都带毒,你若是不小心沾到了,可就活不到永安翁主下嫁草莽的那一天了!” 章三十二 李靥头痛欲裂,略躺了片刻才勉强找回神智,见沈璧佳坐在自己身边,正为自己把脉,便一抬手握住她的掌心,哑着嗓子,道:“当今圣上仁厚,我以李氏历代祖先贤名启事,朝廷绝然不会做那过河拆桥的事情!”顿了顿,又接口道:“我同顾大人是旧相识不假,但绝无私情。璧佳妹子莫要随口浑说。” 沈璧佳抽回手来,并不看李靥,面上做出一副冷冷的神色,“你离开那日我大哥便安排我制备了够百多人使用的金疮药和天清气朗丸,我白天黑夜的呆在药庐里,直道今儿个下午才将将备齐了,今夜沈府内外人马又皆被我哥调走,我还当出了什么大事,现在才知道是去替你们李家处理那个什么西川王爷,事到如今,该利用的你也利用尽了,又何苦来同我辩白这些。”沈璧佳这厢表白完了,也不给李靥答话的时间,只向外间高声道:“朱砂,你且将带来的药去煎了,一会儿回府前记得教教百灵如何煎制我那副药,别弄错了时辰坏了药效。” 外间传来一声应答,稍稍停顿,又补充道:“小姐,赭石到了。” 另一个温婉如黄鹂的声音插进来:“小姐,奴婢已将您制备那三车药品交给沈强他们接应。听沈强道少主那边诸事顺利,少主叫他给您带个话,叫您好生看顾永安翁主。” 李靥听得沈璧严百忙之中仍惦念自己,心下一甜,转念又想到他交代制备这许多药品,心下更是担心惊惧,猛力撑身坐起,急急的问内间里的顾长空和沈璧佳:“今夜究竟是什么事由,可是危险的紧?” 沈璧佳往顾长空那处翻了个白眼,同李靥道:“自然是万分危险的,且已经连着危险了许多日了,不然你以为我大哥费心分神安排你这一院子的护卫是为了什么?” 李靥着急的又要发昏,直扯住沈璧佳的袖管才勉强没有倒下,“那今夜究竟他们要行何事,顾大人刚刚口口声声说今夜便可诸事了结,究竟了结什么事,竟要用这么多的金疮药?” 这具体事宜沈璧佳也不清楚,只同李靥一起将顾长空望着。 顾长空远远站着,不敢靠近沈璧佳,只一拱手,道:“西川王和巴蜀唐家今夜便要将近日来收罗的今秋新下粮稻通过运河运出姑苏,今夜里太子爷和柳大人在明处坐镇,抄查运河上过往船只,沈家少主在暗处负责总体调度,一来保护太子爷的安全,二来伺机除掉西川王。今夜运河之上必有一场恶战,是以沈家少主才会提前预备许多药材。” 听了这话,李靥真真是要着急的昏过去了,“西川王在暗,太子爷在明,沈公子两方兼顾,这这……这万一有个闪失……”李靥急的要掉泪,抬起脸儿来看见沈璧佳身侧的白玉美人剑,仿佛见了救星,“璧佳妹子,我这里半点也帮不到忙,只求你去走一趟,去帮衬沈公子一把,这国本稳定,天下太平全都系在丰儿的安危上!璧佳妹子,姊姊求你!求你了!”李靥情急之中连儿时昵称都蹦了出来,直拉着沈璧佳不撒手,一脸的祈求。 顾长空冷眼瞧着,心里极不是滋味,堂堂天家翁主,这么低声下气的去求一个比她尚小几岁的泼辣疯丫头,真真叫人瞧着心里发酸。 沈璧佳仍旧面色不善,“你休想再利用我,太子爷在这一劫上若是有个什么三灾八难的,那也是他的命数!” 李靥见她仍旧不依,强撑着起身要对沈璧佳行大礼,“前事皆是姊姊的不是,然姊姊心里知道,妹妹乃是明白事理的……” “罢了罢了!”沈璧佳按住李靥,将薄被拉起,似嗔似怪的道:“偏我是个死心眼子的,你没将我当成是妹妹,我却真心当你是我亲姊姊,我便往运河上跑一趟,旁的一概不管,只管今夜过后给你领回一个全须全尾的太子爷来!” 言罢,沈璧佳又将顾长空由上自下狠狠看过一遍,啐道:“狗官!姑奶奶我记住你了,等这事儿了了,姑奶奶得了空儿,一定送你份儿大礼!” 妖气森森的沈璧佳走了,顾长空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是尊宝十九年恩科探花出身,自幼寒窗苦读,自是酸腐清高,不曾与绿林有过半点交集,没见识过这样动辄长剑出鞘直指旁人喉间的厉害角色,真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 “单看这沈二小姐的做派便知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这等人家,翁主万万不能下嫁!”顾长空镇定下来,又想起自己方才被沈璧佳打断的那个话头儿。 李靥经过方才这一阵折腾,身上困乏的更加厉害,心思更是沉重,压根儿不想同顾长空讨论这个话题,心里亦不愿意听他对沈家品头论足,很是不耐烦的蹙了蹙眉,凉声道:“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不用顾大人来告诉我,我身上不爽,顾大人请回吧!” 顾长空只道李靥是下定决心为祖宗江山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还欲再劝:“翁主!莫说是太子爷,即便是下官人微言轻,也断断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往火坑里去啊!” 李靥微微侧过脸来,寻到顾长空的眸子,一字一顿,道:“顾大人,我方才同沈二小姐言语,说我当真倾心沈家少主,那、并、非、虚、言!” 章三十三 李靥身子尚且未愈,姑苏城便出了一宗惊动天地的大新闻。 太子爷年方十六,微服出巡,一举消灭了的漕运水寇的故事已经成了国中上下最新鲜的谈资,姑苏百姓得知这样天大的一宗八卦就发生在自个儿家乡,纷纷产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奇妙心里,于是全城一心,更加卖力的把那夜的情形传了个神乎其神。 有的说太子爷武功了得,有的说太子爷智谋过人,有的说太子爷临危不惧,有的说太子爷能掐会算…… 沈璧佳换了男装,混在自家茶楼里头,也编纂了一个太子爷智斗漕运水寇故事的无厘头惊悚版。熟客们都知道这模样清秀的小少年是沈家的二小姐,据说清剿水寇一事沈家亦出了不少力气,于是乌泱泱的围住沈二小姐,预备听个内幕。 “那一日,夜黑风高,别说月亮,连半个星星也没有……只见那黑黢黢的运河之上,水寇的船只绵延开来,乌压压的望不到边儿……忽而寒光一闪,一枚紫英断命针直扑太子爷面门,那时战况已酣,唐门二当家的这一觑了空子,便下此狠手,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你们猜怎么着?只见一蓝衣白裙,眉目如画的神仙妃子,一只五瓣儿梅花烙,便将太子爷的危机解了!” 这厢女扮男装的沈二小姐正酣畅的吹捧自己那夜勇救太子爷的威风行径,一众起哄架秧子的无聊茶客也很是配合,一个个屏息凝神,听的投入。 茶楼里头热闹非凡,最是人间烟火香。 沈强来寻人的时候,沈二小姐玩的正欢,沈强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过围观的人群,对沈璧佳耳语半晌。 沈璧佳站起来一挥手,对众人道:“散了散了,赶明儿小爷我有空再来同各位讲!” 茶客之中自然有认识沈强的,众人意犹未尽的散了,沈璧佳这才舒了口气,同沈强一道除了茶楼。 沈璧佳进了沈府大门,见一朱红锦袍的少年坐在东边上首,沈璧严、柳容平皆是恭敬作陪。 不用说,那朱红锦袍的少年自然是清剿水寇那夜沈璧佳一枚梅花烙救下的当朝太子爷,李丰。 李丰见沈璧佳一路驾着风似的奔进来,哗啦一下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上去,“我的恩人诶,可教我苦等这半日!” 李丰贵为太子,本就比寻常人家的公子少了许多做少年的乐趣,活了十六年,更是头一遭遇见沈璧佳这一款型的妖精,很是新奇,加之人家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不愿在她面前端那太子爷的架子。 然而太子爷这难得的亲切和顺却把厅中其余众人吓的不轻,唯有那妖精浑然不觉,大喇喇的抱着肩膀,杏眸一翻,扯起一抹奸诈的小笑纹儿,故作老气横秋,道:“哼哼哼,来求我拿解药的吧?那姓顾的狗官舌头吐出三寸长了吧?” 李丰和太子爷一齐苦涩的抚了抚胸口,那三寸长舌的画面太恶心太吓人了。沈璧严已经听自家妹妹提过了那日她在永安翁主窗根儿外头听来的墙根儿,对沈璧佳出手教训那顾长空之事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今日太子爷亲自登门,说西川王之事了结,明日便要先行启程返京,行前特来求沈二小姐赏解药。 太子爷开了口,那他这个沈家少主,便不得不将沈璧佳找回来了。只是这解药给与不给,他也不敢打包票了! “可不是么!”李丰叫那三寸长的舌头惊的不浅,这一趟姑苏之行,真是大开眼界,收获颇丰,“你快些将解药赏他吧,再饿个三五日,顾长空只怕就要活活饿死了!” “狗官饿死活该!”沈璧佳杏眸一横,显然是不打算卖给太子爷这个面子。 李丰这几日已和李靥促膝谈了好几回心事,弄清楚了李靥心中所想,心下一面怨怼这女子变心真是快的不可思议,一面后悔自己非钦点顾长空随驾南下。自己这个堂姊,离京之前还同那顾公子一道逛市集逛的欢畅,不过短短数月间,居然就将那原本苦涩的牺牲变成了“春事只春知”。虽然这事叫李丰觉着匪夷所思,总算也是个圆满。然凡事皆有两面,这边圆满了,顾长空那边麻烦可是不小。自己原本是好心想替堂姊牵一签红线,哪知道竟然越拉越乱。 更叫人发愁的是,顾长空那夜言语之间不当心,开罪了此次锄奸的大恩人。李丰这一回亲自到沈府求取解药,也是要表明朝廷乃是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绝不会事成之后过河拆桥对沈家不利。 “我的恩人诶……靥姊姊说你医者父母心,那天夜里那么气她,却还是尽心照拂,为她诊脉医病,这几日换方下药也都是亲力亲为,沈姑娘这样的菩萨心肠,对顾长空略施薄惩也就罢了吧?”李丰这场面话说的可谓是将面子里子都给足了沈璧佳,沈璧佳叫他哄得眉开眼笑,随手从袖笼李摸出一只小小的素色净瓶来,递给李丰,道:“我那毒药叫做三寸不烂,乃是我沈璧佳独门秘制!这里头便是解药,叫人用小刀子在他舌头上划上浅而细密的小口子,再取少许这药粉洒在伤口上头,每日一次,不出三五日,便痊愈无碍了。” 这法子虽然解毒,然中毒之人也是吃足了苦头,李丰小心接了那净瓶,转手交给柳容平,这君臣二人眼神一对,皆是叫这妖女的毒药吓得心肝抖了三抖。 沈璧严温润的唇边泛起一丝看好戏的笑意,将自家妹子虚虚的瞟了一眼,转瞬又换上了一副温润儒雅的神色。 然而沈璧佳却仍不肯就此放过了顾长空,扬了扬柳眉,又道:“这解药虽已赏了他,然民女还有个不情之请,太子爷若是不应,民女自有旁的法子,叫他顾长空学学那神农,尝遍百种毒草。” 李丰僵着脸笑,“应了应了,沈姑娘什么要求尽管提!” “南陵王的永安翁主他日出阁下降,嫁给谁我沈璧佳管不了,只有一样,唯独不许她嫁给这顾长空!”沈璧佳一拢袖口,做出一副恨色来,“从前我好心替她牵那姻缘红线,今日我将她的这段私情毁了,算是她欠我的!” 此话一出,李丰惊呆,柳容平一脸尴尬,沈璧严黑了脸。 柳容平在心里为沈璧严深深的掬一把同情的泪,家有妖女,且是个此等心思刁钻手段古怪的妖女,只怕这沈家少主内府的日子过的很是热闹吧? 李丰将这容貌明丽、本事通天的小女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三回,原道自己这个红线牵的失败,谁曾想叫靥姊姊的红线绊倒的,竟然还有沈家二小姐,且她还是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可见他二人是极为、极为有缘的! 章三十四 李丰又急着回京复命,李靥身上不好,不能一起启程,太子爷带着顾长空一走,李靥再继续住在知府府衙便不甚方便。 柳容平尚未娶亲,孤身在姑苏为官,自然不便请永安翁主宿在自己府上,只好同沈璧严打个商量,请他主动来将永安翁主迎回沈家府上去养病。 这人是沈璧严打京中接来姑苏的,虽说中途出了这许多的变故,沈家总要送佛送到西,只等再将人送至南陵王府内,才算是功德圆满。 沈璧严亲自从知府府衙接永安翁主回沈府,仍旧将人安置在蔓枝园里头,丫鬟仆妇另备三五十人伺候,一应吃食用度更是十二万分的小心伺候。只是再未与永安翁主打过照面。 沈璧佳仍旧负责为照拂永安翁主玉体,只是心里有了心结,虽仍是十二万分的尽心,却终究不似从前热络。沈璧严自接了李靥回来,再也不曾踏足这蔓枝园半步,李靥心里难过的翻江倒海,一时间却寻不到机会解释,着急上火,于是更加病榻缠绵。 又过了半月,姑苏落了第一场初雪,天气阴沉沉的,接连几日不见日头高悬,愈发潮冷。 沈璧佳仍旧身着秋装,鹅黄色的小夹袄子下衬橘色马面裙,在蔓枝园里给李靥诊过脉,又亲自盯着煎好了药,见百灵将药端进里间,才返身出了蔓枝园,沿着湖岸慢慢往自己的栖霞幻影阁走。 沈璧严在府外回来,正往净植堂去,瞅见初雪之上那条黄澄澄的暖融融的人影儿,便顿住了步子。 沈璧佳自然也瞅见了他,笑咪咪的迎过来,“大哥你这大冬天的还穿着白袍子,远远瞅着好似一只大个儿的糯米糍立在雪地里头似的!” “你这妖精,入了冬就愈发活泛,可是刚从永安翁主那边出来?” “正是,方才盯着赭石煎好了药,我这正要回栖霞幻影阁去。正巧我小厨房里头今日做了枣泥糯米糍,大哥上我那儿去喝杯茶吧?” 兄妹二人并肩而行,沈璧严抬手搭上那妖精妹子的肩膀,道:“这永安翁主究竟生的什么病,你医了这许多时日还不见好?” “不过是外寒入侵加之水土不服导致的脾胃失和,我瞧着脉象时好时坏,却也不甚严重,只怕是节气的缘故。” 沈璧严一哂:“你怎么不说是自己学艺不精,医术有限,怪罪节气做什么?” 沈璧佳嘟着嘴狠狠将沈璧严剜了一眼,李靥身上这病并不算什么疑难杂症,治了这许久都不见好,她也觉着脸上挂不住,起初以为是下人煎药的方式有问题,折损了药性,现下她日日亲自盯着泥炉子,连身边贴身的丫鬟也留在蔓枝园里仔细照拂李靥的日常饮食起居,这脉象还是时好时坏,真真叫这医圣徒孙也困惑不已。“只是个寻常症候,照理说根本不会如此缠绵,现下我尚有六七成把握,只等冬至之前若是她还不见好,我便传信儿请曲师父回来瞧她。” 兄妹二人一道吃了茶用了甜点,沈璧严从栖霞幻影阁出来,心里惦念着永安翁主的病,反复掂量了许多回,终于决定还是往蔓枝园走一趟。 这个永安翁主南下拜师另有意图,这他早就知道,只是并不知道她原来在京中已有了心上人。 若是她并无心上之人,那他到是乐意随了她的心思,娶了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家,做她一生一世的护花人,也是美事一桩,若是她心里原有人,那他便断断不能做那打鸳鸯的大棒! 君子有成人之美,只是这心口里头憋闷了些…… 蔓枝园主厢房里头,百灵正搬着一盆儿枯了的兰草往外走,打起门帘子见了来人,捧着花盆子还不忘福一福身子,“沈公子!翁主将将起身,奴婢这就去通传一声!” 沈璧严慢声道了句“不必”,瞅了瞅百灵手中枯死的兰草,径自提步进了里间。 李靥听见外间的动静,知道是沈璧严来,一时间欢喜的拖着病中残躯奔到妆奁前头,将将拾起个簪花,沈璧严便挑了帘子进来了。 “翁主万安!”白袍的青年尚未卸下缀着银狐皮毛的斗篷,斗篷下头只露出二扎长绣了水纹的袍子下摆,他恭敬的抱拳拱手,脸上表情温和,立在门边,带进一股清冷雪气。 沈璧严微微抬了抬眼角,铜镜之中映出少女苍白的侧脸,因在病中,李靥怕冷,袄裙之下不知塞了多少衣服,长发不过松松的在尾端束了个绸缎带子,耳环璎珞一应装饰等物皆无佩戴,眉目未描唇未点,整个人瞅着略有些浮肿。 这样一幅形容大约不好再用美人计了。李靥琢磨着沈璧严又恢复了这么一副客气的形容,怕是自己先前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偏自己是个不争气的,没得着沈家少主的心,倒将自己给搭进去了一半,瞅着顾长空心里再没有半点波澜,一想到沈璧严,却忍不住的脸红心跳。知晓他涉险行事,更是担心惊惧不已。 李靥握着簪子,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劲儿——沈璧严好容易来一回,自己这病尚且不知还能瞒的了沈璧佳多久,机会难得,不容错过,有些话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章三十五 “沈公子……”李靥千回百转的唤了一声,这三个字欢愉又婉转,三分心虚三分踏实,另有四分嗔怪,余音袅袅的落到地上,李靥才发觉自己虽有千言万语,却没能梳理出个头绪,此刻全然不知这千头万绪的该从何处讲起,一时间屋内就这样静默下来。 沈璧严垂首立在门边儿,敛眸不看李靥。 然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终是由他主动打破了沉默:“翁主,病了就要遵医嘱按时按量服药,您把药汤都浇了那兰草,烧死了兰草不打紧,带累您的身子一直不愈,这罪过沈家可担待不起!” 李靥原本就有点尴尬,听沈璧严如此言,愈加尴尬,为了有理由继续留在姑苏沈家,她每日将那汤药喝一半,倒一半,拖着身子不肯大愈,不曾想竟然将那盆兰草活活浇的枯死了。 沈璧严此刻很是善解人意,知道李靥尴尬的说不出话,便自顾自开言:“翁主此举,定有翁主自己的考虑,想必依翁主的性子和心思,定是不愿对在下直言,只是在下有一言劝谏——这天下没什么事情值得翁主牺牲自己的婚事,牺牲自己的健康。” 李靥愣了一愣,就听沈璧严继续道:“翁主不必担心,从前的事情在下都不记得了,舍妹那句不许您嫁于顾长空的戏言,翁主也不必当真,翁主养好身子,回京之后,自然可以同顾大人成就美满姻缘!” “我……”李靥乍然而惊,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介怀顾长空的事情,这是情理之中,原想趁此机会同他细细解释清楚,哪知他这一开口,便将从前承诺的种种一笔勾销了! 沈璧严仍旧立在门边,又一拱手,道:“一会儿在下自去吩咐舍妹再煎一剂药来,以后她会日日看着翁主将药服下,病中不宜多思,翁主就莫再筹谋旁的事情了。”抬眼将李靥又望了一回,沈璧严便要躬身退出里间,“翁主好生养病,在下告退。” 厚重门帘子哗啦一下,将那一片白袍衣角遮挡的严实,李靥在原地又怔愣的立了半晌,才虚脱的坐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不过半月未见,这高大清俊的少年就又变回了初初见时的那个恭敬疏离的模样,那个温柔的他,霸道的他,咄咄逼人将她逼得脸红心跳的他,莫非只是她自个儿的幻想不成? 李靥将手中的簪子狠狠掷在妆奁之中,抓狂似的狠狠将桌面捶了两捶,这个该死的沈璧严!她已将身段放的这么低,投怀也投了,送抱也送了,本以为他这次肯出手管西川王的事情,就代表着这段婚事已是十拿十二稳,妥妥当当,再无甚可操心的了。哪知道这个沈少主为人这般的“厚道”,出力出得痛快不说,痛快过后居然还这么的……不求回报。 百灵处理了兰草回来,听见里间有人捶的桌面碰碰作响,赶忙挑了帘子进来。 里间早没了沈家少主的影子,自家翁主正捶着桌子咬牙切齿的做抽风状。百灵吓得赶忙上前,伏首道:“翁主……这是为了何事,发这么大脾气?可是方才沈公子他……他冒犯了翁主?” 最近经事颇多,百灵现在也是摸不准李靥的心思,那个顾大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一名,巴巴的跟着太子爷跑到姑苏来,加之京中件件旧事,百灵也看得出他显然是对她家翁主存了情谊的,半月前离开知府府衙,整理东西时她还见着个红木小匣子,里头装着个精雕细琢的仙子面人,不用说,显然是顾大人送给她家翁主的。 然而要细论起来,自家翁主来到姑苏以后,和沈家少主之间也是时常眉来眼去。但近半个月来沈家人待她家翁主虽然依旧是殷勤备至,却不似从前亲近热络。她冷眼瞧着都替她家翁主委屈,可偏偏永安翁主日日将药汤子浇了那兰草,就是不肯病愈回京,平白在这里受这许多委屈。 如此一番思量,百灵现下根本摸不清楚李靥心中存的究竟是沈家少主,还是那中书舍人顾大人。 铜镜里苍白浮肿的面容因为动怒而略有些血色,李靥揉着眉心喘气儿。半晌才放下手,眯了眸子端详镜中的自己。 肯为祖宗基业牺牲自己的婚姻,那是李家女儿的担当,叫自己的意中人倾心相待,那是李家女儿的能耐。李靥作为南陵王的膝下唯一的掌珠,自幼被当做半个男儿教养,养成个大胆果决的性子,若是在自己确认了自己心意之后还会轻易退缩,那就太不符合李家女儿的作风了。 百灵见她对着妆奁发愣,方才又想起了那红木小匣子的事情,为了哄自家翁主消消气,赶忙起身将那盛着面人的红木小匣子的找了出来,递到李靥面前。 “翁主,这是那日还在知府府衙时,顾大人来探望您留在桌上的,这几日您病着,奴婢收着,一时忙的忘了再拿出来给您,您瞧瞧,那仙子面人可精致哩!” 李靥接过匣子,打开略略瞅了瞅,的确是个精致的仙子模样,比上一回她扔进南陵王府花园池塘子里头的那个更要精致三分。那日顾长空来,为表心意送了这个,可因沈璧佳一闹,她便也再未留心此物后来的下落。 红木匣子中的仙子眉目如画,虽不过是个面人,却很有几分灵气。 “百灵,”李靥合上匣子,转过身来,低声道:“都说旁观者清,你说说,是这个沈公子好,还是顾大人好?” 李靥平日里最是自己心里有主意的主儿,百年不遇的询一询百灵的意见,叫她受宠若惊,“若依奴婢看,还是顾大人好,他待您总是客客气气的,又是太子爷近臣,虽说他不及沈公子模样生的好,可眼下沈公子这边……方才见他来蔓枝园,奴婢还道沈公子是终于得了空来探望您了,哪知竟将您气的这样!翁主,奴婢斗胆劝您一劝,还是速速回京吧!” 李靥转回身来,丢开那红木匣子,指节一下下点着桌面,心里将那白袍的清俊身影描摹了三回,遂拿定了主意。 “你上一回说,沈二小姐善制春药?” 百灵迷茫的张张嘴,不明白李靥为何没头没脑的问起这许久之前听来的这一宗八卦。 “你去告诉赭石,叫她往栖霞幻影阁去递个话儿,说沈公子来我这里之后,我心口难受的厉害,请她们二小姐过来瞧瞧我!” 章三十六 沈璧佳火急火燎的赶来蔓枝园,李靥已经遣走众人,巴巴的扶着床柱子等她。 沈璧佳前脚进来,李靥便撑着病体三两步行至她跟前,一路将她拖到软榻上去坐。“璧佳妹子,姊姊这厢,又有件事想求你!你可一定要应了姊姊!” 这半月来,二人原就不如从前热络,加上李靥病中气虚懒言,许久不曾同她这样眉飞色舞的说话,沈璧佳愣了一愣,警惕道:“这一回,姊姊又是何事?” 李靥见她并未一口回绝,于是更生出几分信心来,“妹妹你师从毒圣,制毒的功夫之高妙,确实叫姊姊大开眼界!” 沈璧佳不禁夸,瞬间眉开眼笑。 察言观色,李靥更坐近了些,亲热的挽起沈璧佳的胳膊,继续道:“听下人们嚼舌头,说你平日里喜欢研究些……那种毒药,姊姊我很是好奇,不如你同姊姊讲一讲,也叫姊姊开开眼界。” “那种毒药?”沈璧佳杏眸转了转,旋即大方道:“姊姊说的是春药吧?” 春药一类乃是沈二小姐的挚爱,研究了百八十种,种种不同,只是一直苦于没有知音,今次见李靥这么感兴趣,立时三刻便来了精神,口若悬河,一说便停不下来。 “若论这春药嘛,我认为,攻身为下,攻心为上,若是非得求个稳妥,那边要身心兼顾!我制的春药嘛,百八十种肯定是有了,挨个介绍只怕说到明日也说不完,我便只拣几样我满意的同姊姊说道说道。若论攻心,首推春闺梦,其实这只是一味致幻的迷药,中了此种春药者,会将身旁的随便阿猫阿狗都看做是自己的心上人,非要同这人行云雨之事,然而此药药劲儿不持久,不过半个时辰便会消退,解药虽也有,用着却有个纰漏,强行用解药解毒,便会导致中毒之人往后的十来日内,都无法再行云雨之事。我改良了许多回,现下总算能叫中毒之人将旁人十成十的看做是自己的心上人,只是这个解药的纰漏一直没能解决,我想着此等春药,解药不过是备着以防万一的,也就没再管它。若论身心兼顾,则是我上半年新制的一种,名唤干柴烈火的春药,堪称此中上品。寻常男女,即便是两方有意,尚未婚配之前,纵使有机会男女共处一室也当是发乎情止乎礼,干柴烈火最妙的地方在于,甭管多么正经守理的人,只要中了我这种春药,二人便会生出止也止不住的情谊,非得寻机共处一室,若真是得着共处一室的机缘,便如干柴烈火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沈璧佳弯唇一笑,十足的妖精模样,“只是此药我尚未完全制成,本来依照我的设想,应当是两个陌生男女,只要中了我这干柴烈火,便能迅速的生出情谊,现下这药尚且只能算成功了一半,需得中毒的二人原本就有些眉来眼去的意思,方能迅速起效,若只是个单相思,做攻心之用的致幻药材便不能起效,只能将二人变成牲口,胡乱配了了事。药效也不持久,不多二盏茶的功夫便退了。我同样是反反复复改良了好几回,效果都不理想,委实头疼!其他的嘛,还有凤求凰、鸳鸯散,皆是身心皆摄的春药,各自功用又有不同。” 沈璧佳眼见着就要滔滔不叫讲下去,李靥已是惊的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慌忙将沈璧佳拉着,“果真是大开眼界,璧佳妹子,姊姊想管你借这春闺梦……用一用。” 沈璧佳正得意,不想李靥堂堂一个翁主,方才连“春药”两个字都说不出口,现下竟然要管她要一剂来用一用,也是吓得张了张嘴,回过神儿来,才疑道:“靥姊姊要春闺梦做什么?” 李靥在沈璧佳来之前就思量妥了说辞,此事上再不能诓骗沈璧佳,纵然此刻说她爱沈璧严爱的多么深切,那也纯粹是扯淡,但到底是动了真心的,好好同沈璧佳说一说,她虽然记仇报复起来手段很是吓人,心地到底还是纯良的,加上之前的交情,应当不至于不答应帮忙。 “我前些日子就同你说过,我思慕你哥哥,那是千真万确的,奈何我顶着这个翁主身份,叫外人看来,我便不是我,而是代表朝廷圣上,我思慕你哥哥,倒成了朝廷要拉拢沈家势力。”李靥很是伤怀的停顿了下,病中浮肿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苦涩,“眼下你哥哥也误会了我去,因这个,我病了这些日子也不来瞧我,好容易来一趟,不容我解释,却还说些难听的来伤我。” 李靥苦涩的勾了勾唇角,望着沈璧佳的杏眸,“我被掳走那一回,你哥哥半夜来我房中,还指天指地的同我说,等一件大事了了,便北上去同我父王提亲,我彼时还不知道他那一件大事指的是西川王的事情,后来知晓了,我想着他肯朝廷的事情出力,必然是因为他对我存着情谊的缘故,哪知这才多长时间,他便说他不记得同我许下什么诺言!他……” “我哥半夜来你房里?就是巴巴的把我的小厨房里当差的婆子们大半夜弄起来做栗子糕的那一次?”沈璧佳乍然听闻这么一宗八卦,杏眸瞪的滚圆,“那天夜里你们山盟海誓来着?那后来我们在府里憋得要生出蘑菇来时,你怎么也不同我讲你们两个都到了这一步……” 沈璧佳的这个反应大大出乎了李靥的预料,她原以为沈璧佳会翻一翻杏眸,说靥姊姊现在只怕又是框我呢吧。 李靥将心往肚子里沉了沉,觉得拿下沈璧佳应当是十拿九稳了。 “所以说啊,璧佳妹妹这一回务必再助姊姊一助,将那个春闺梦借给姊姊用一用,成就了我同你哥哥的良缘,姊姊一生一世都念你的好,知你的情!” “不借!”陡然高扬的声调将李靥吓了一跳。 沈璧佳仍旧沉浸在方才李靥自己爆出的那一宗猛料里头,愈想愈气,“起初你叫我帮衬你,给你俩多多制造些相处的机会,我尽心尽力的为你筹谋安排,不惜将我大哥开罪了许多回,到头来你俩进展到了这一步田地,你竟然提都没同我提,你竟然真是没将我当妹妹看待,我沈璧佳挖心掏肺的待你一场,真真是眼神不济!” 百灵和另外几个沈府分来服侍永安翁主的婢女,伙同花青、藤黄一道候在蔓枝的月亮门外头,本想着她家翁主请了沈二小姐来,怎么的也得叙上半日的话,还很是担心她家翁主病中体弱,叙那样许久的话恐是身子吃不消,转念一想沈二小姐的医术高妙,便又放下心来,同一众姑娘们在门边上闲打牙。 哪里晓得半个时辰都不到的功夫,沈二小姐竟然从里头气冲冲的奔出来。 百灵心道一声不好,这姑苏沈家,只怕是一日也呆不下去了! 章三十七 姑苏城内今冬第一场雪化尽的时候,京中特使捧着黄裱圣旨进了姑苏。 圣上念及沈家治理运河,铲除漕运水寇有功,封了沈老爷子沈笑书一个万户侯的封号,且恩准世袭罔替,代代相传,也算是个正经的侯爵。这虽是个正一品的衔号。却一无俸禄,二无实权,乃是一个虚不见底的虚衔。 然对于爱面子的沈老爷而言,确然是一桩喜事。 细数起来,江湖之上,绿林世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一家有这份儿殊荣? 已经许久不曾过问内府诸事的沈老爷子接了旨,一面心花怒放,一面甚严肃的把沈璧严叫进了自己的书房,千言万语汇成一个中心思想:一定要把永安翁主伺候得更好! 沈璧严早已独当一面,对于老爹为了二两面子就这么掉价的行为很是不屑,暗自腹诽了几句,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 沈璧严领了这个命,思前想后,蔓枝园终究就那么大的地方,眼下丫鬟婆子已经是人满为患,再增加人手不是很现实,那一院子丫鬟婆子也都算得上是各自领域中的精英,业务水平也没有什么继续提升的空间,究竟如何才能将永安翁主伺候的更好,眼下看来,只有派沈家内眷亲自上场了。 听说前几日沈璧佳还同永安翁主闹了一回别扭,这几日沈璧佳虽然奉了他的命令日日盯着永安翁主服药进食,但这个别扭似乎还在别扭着。 要把永安翁主伺候得更好,首先,就应该把这个别扭先处理掉。 沈璧严素来喜欢“静观其变”、“一击毙命”的行事方法,既然理顺了思路,找到了症结,那就得抓紧动手,省的一会儿事情一多又给忘了。 ——最近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安枕,连累的白日里精神有些不济,时常忘事,乃是正常。 沈璧严抬头望了一回窗扇,酉时已过,天色黑沉,估摸着沈璧佳还在李靥那里,便扬声道:“沈强,遣个婆子到蔓枝园去把二小姐叫过来,就说我这里有急事找她。” 沈璧佳因为李靥将和沈璧严幽会的事情瞒了她,这几日在蔓枝园里待得很是不痛快,奈何沈璧严勒令她必须日日盯着李靥的饮食起居,又不能不去,是以耷拉个脸子,李靥逗哄了几回,都不见她一个笑脸儿。 这边李靥又提那借“春闺梦”的事情,沈璧佳不想借又抵不住李靥的甜言蜜语,一听沈璧严传话叫她,腿脚麻利的便往外府这边赶来。 沈家外府东边离着府门不远,有一处小厅,乃是平日里在外负责沈家产业的众人进府回事、议事的地方。 沈二小姐难得来此处一回,一路上还跑的飞快,当差的小厮们都好奇的探头探脑,这个妖精姑奶奶,是又要来寻少主的麻烦么? 沈璧严在红泥炉子上坐了一只琉璃水壶,那壶中泉水将将冒起鱼眼泡儿时,沈二小姐一阵旋风似的刮进了门里。 “大哥找我?是什么急事?” “过来坐,”沈璧严拢了拢白袍袖口的绑臂丝带,“这泉水烹你新制的秋茶正好,再烧水就老了。” 沈璧佳扬了扬樱唇,往一边铜盆里净了净手,麻利的烫了茶壶茶碗,“大哥这个急事,就是叫我过来烹茶?” “自然不是!”沈璧严等茶喝的档口,开门见山道:“这个急事是,朝廷封父亲为万户侯,领旨谢恩的时候你也在,你当晓得父亲很欢喜,他老人家今日吩咐,咱们沈家既然承了朝廷的恩情,便一定要将永安翁主伺候得更好一些,方显得咱们沈家知礼知恩。” 沈璧佳提壶分茶,头也不抬,哂道:“那还要怎样才算更好?” 沈璧佳这原是个反问,沈璧严却当设问来听,“寝室起居有你负责父亲和我都很是放心,只是听说前日你同她闹了别扭,这几日你都摆脸色给她看,这样便很不好。” “她同你抱怨的?”沈璧佳分罢了茶,抬了杏眸,心道这二人难不成又深更半夜幽会了,“她可有告诉你,我这是为了什么同她闹的别扭?” 一杯清茶润喉,沈璧严搁下茶碗,神色严肃道:“是听下人们传的话!佳佳,你想想看,这等闲话要是传了出去,外人会怎么想?人家会说,沈家待客不知礼数,欺负永安翁主一个人客居此处。你再想想,这话要是传到京中,那些在朝为官的会怎么说,南陵王府又会怎么说,咱们父亲刚承了万户侯的封号,你这样做,不是给他老人家添堵么?大哥同你说过多少回了,叫你同永安翁主相处时千千万万要记着君臣有别,时时要记着她的身份,记着你的身份,别总是任性胡来,偏你总把大哥的苦心当做是耳旁风……” 沈璧佳默默的给她大哥添了一回茶,估摸着这个说教一时半会的完不了,收过公道杯时,微微蜷着的细葱小指微不可查的在靠近沈璧严那侧的杯缘上抚了一下。“大哥,茶凉了便不好喝了。” 沈璧严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非要一鼓作气的把话说完,“我叫沈强打听过了,蔓枝园里的丫鬟们说,你俩这个别扭,是她同你借什么东西你不肯借给她,才闹起来的,大哥觉着,佳佳你一向不是小气的性子,永安翁主要借什么东西,你便借给她就是了,大不了回头大哥想法子加倍补偿给你,这几日她身子也渐好,再有两个月多便到年下,估摸着再怎么月底南陵王府也该来信儿催她回京,就这么最后几日,你就凡事都顺着她的意思去。你也不是黄口小儿了,别叫父亲和大哥再处处为你忧心!” 沈璧佳眨巴着长睫,一脸的不可置信,“她要借什么我都非得借给她?” “那是自然!”这一大通话说罢,沈璧严将茶杯送到嘴边,正欲润一润嗓子。 沈璧佳忽地伸出手来将那茶杯夺了过去,“大哥说的极是,茶凉了伤胃,妹妹重新为大哥烹一道茶!” 章三十八 李靥对沈璧佳突然改了主意很是诧异。 今儿个下午还抵死不肯借春闺梦给自己,怎的往她大哥那里去了一趟,回来就变得如此豪爽? “靥姊姊,春闺梦用起来须慎重,这一旦药物生效,以你的能耐,就算有解药在手,估计你也用不上,铁定被我哥那个那个……这一层,你想过了吧?” 李靥一面困惑沈璧佳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一面慎重的点了点头,转而又疑道:“那你哥若是将我……呃……那个那个之后,可还会赖账?” “那必然不会啊!”沈璧佳豪迈的一扬下巴,“靥姊姊你都主动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哪还有赖账的余地?再说了,这是头有我搀和了一脚,他要是胆敢赖账,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李靥这几日身子好转,面上有了血色,此刻叫沈璧佳这样一说,一张娇美容颜霎时间红成了戏台上的关公老爷。 沈璧佳瞅了瞅她,“靥姊姊,你看,你这个事情,终究不是特别体面,”沈璧佳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儿来,神秘兮兮道:“所以我认为不宜叫旁人插手!” 李靥红着脸慎重的点了点头。 沈璧佳继续道:“我已经吩咐了我的小厨房炖两盅子银耳莲子羹,再做一些桂花栗子糕,等会儿就送过来,我们将这药粉掺进给我哥的羹汤里头,靥姊姊你亲自端到我哥的净植堂去,因你近日里的饮食都是从我小厨房里送来的,他定然不会防备你。我已替你打听妥了,因为前日里负责他房中洒扫诸务的那个丫鬟走了,新来的摸不准他的脾气,将书斋归置的不称他的意,他今儿个晚上要自个儿归置,净植堂里头不会再有旁人,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保管一次成功!” 李靥红着脸更加慎重的点了点头。 沈璧佳又道:“我哥他这人有点洁癖,又爱穿白袍子,很是不好伺候,你稍微晚些去,等他那里归置好了再说,免得那个那个的时候他还惦记着哪里有什么不整洁的!” 李靥双手捂住烫的能烙饼的双颊,“璧佳妹子,此事万万要为姊姊保密啊,姊姊替李家列祖列宗求你了!” 沈璧佳瞅着李靥这么一副害羞到不能自已的形容,困惑的凑上来:“靥姊姊,现下后悔可还来得及!” 李靥捧着食盒步进净植堂的时候仍在给自己打气:不后悔不后悔,要镇定要镇定!今次虽用这么个丢脸的法子,然而一旦事成了,不但可以得偿心中夙愿,更是将拉拢沈家势力这个任务完成的完满,于人于己,与公与私,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所以,不后悔不后悔,要镇定要镇定,不后悔不后悔,要镇定要镇定…… 细算起来,这是永安翁主第二回往沈璧严的书斋里头送羹汤了,上一回由沈璧佳身边儿的丫鬟藤黄将她送到净植堂园子门口,此次规格进一步提高,不仅沈璧佳身边儿的丫鬟皆是身负重任,各自把守在净植堂周围,沈璧佳更是换了套夜行的黑衣,亲自将她送到了园子口上。 可叹这放浪之举竟然将这许多人都牵扯进来,丢人丢的这样远,实在也是离京之前没有料到的。 李靥自嘲的笑了笑,同暗处的沈璧佳对望一眼,提步穿过园子。 沈璧严今夜确然如沈璧佳所说,正在亲自归置书斋。唐秀和唐三娘虽说是个西川王爷派来的细作,伺候他还是非常周到用心的,以至于这几年将他惯得比从前更加洁癖,不但白袍必须一日一换,更是习惯了书斋之内见不得一星半点的灰尘和不整洁。 唐秀和走后的这些时日,他忙的脚不沾地,没怎么在净植堂停留,负责洒扫的丫鬟婆子犯懒,他也没顾得上追究。等忙过了西川王爷和唐家水寇的事情,净植堂内已然看不出半点唐秀和在时的影子,脏乱差到了一个令沈璧严发指的地步。 可叹沈家府内业务水平最高的丫鬟婆子现下都在蔓枝园伺候永安翁主,净植堂的这几个比不得唐秀和的心到意到,自然不能将沈璧严这个洁癖伺候的称意。 今夜沈璧严亲自指挥这几个丫鬟婆子将净植堂里里外外洗刷了三回,才遣散了众人,自己慢慢的将字帖儿、拓本、画轴并文房四宝、古籍珍玩一样样归置的称意。 沈璧佳前期工作做的到位,李靥来时,沈璧严将将归置完毕,握着一杯清水坐在书案后头歇着。 李靥又将方才给自己鼓劲儿的那一番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才叩响门扇。 里头应了一声“进来。” 李靥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推门进去,入眼处白衣的清俊少年懒散的坐在大书案后头,书案上头摊着一张熟宣,沈家少主极少离身的那一柄青玉剑镇纸似的压在一头,屋子里头同她头一回来时,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比起沈璧严要她不在出沈府之后她来的那几回确然干净亮堂了许多。 沈璧严没想到来人是李靥,小惊一下,旋即起身绕过书案,一拱手,神色恭敬道:“夜里风冷,翁主贵体初愈,应当在房中好生将养,纵有要事,遣个人来传唤一声便是,可是下人们伺候的不好?” 李靥来时就料到了此人必然又故意做出一副半死不活、恭敬小心的神色来。然而纵有心理准备也还是有些生气,遂将食盒往一旁罗汉榻的小几之上重重一放,开门见山道:“我揣摩着沈公子前日里那一番话,是打算食言而肥、死不认账的意思,今日我来,是要正经同公子计较计较这事。” 沈璧严亦抬步走到罗汉榻边,瞥了眼那朱漆上头描了银色五瓣梅花的食盒。 李靥再次给自己鼓了把劲儿,边开了盒盖儿边道:“除了这个,我心中还有许多困惑,比如你是如何和太子爷他们搭上线儿的?为什么诸事计划皆要将我瞒着?再比如上回绑走我的绑匪究竟是谁?是不是同西川王有什么干系?再再比如璧佳妹子究竟同你说了什么?叫你非要认定顾长空同我有那种关系?再再再比如,沈公子乃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青年侠士,江湖之人最讲究个信义二字,怎的公子竟然会打算失信于我?若是公子打算失信于我,那么从前深更半夜公子在我房中的所作所为又该如何解释?因想着这许多问题可能会计较许久,所以我特意备了些甜羹点心来,今夜还请沈公子务必同我把话说清楚了?” 这一大篇儿话李靥因排练了两个多个时辰,说起来很是一气呵成,言罢便将下了药的那一盅银耳莲子羹推到了沈璧严的面前,然后飞快的垂了眸子。 头一回下毒难免心虚,若叫沈璧严察觉了异样,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章三十九 沈璧佳在净植堂的垂花门外头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双足一点跃上了墙头,猫着腰轻灵的竖着墙缘行至主厅房上,倒钩着身子吊在窗扇外边,甚为谨慎的预备听一听这个香艳的墙角。 这四扇对开的窗格里头不远处,便是一张罗汉榻,沈璧佳和李靥正隔着小几对坐,将银耳莲子羹和桂花栗子糕都用了些。 此刻药力正渐渐上浮,二人皆是一派微醺的神色。 “除了……除了太后皇后……父王母妃,你……是这普天之下……第五个,第五个叫我亲自端了吃食……送……送进屋来的人,沈……沈璧严!你不识好歹!我这么待你,你……” 沈璧佳在外头,听见永安翁主大着舌头的控诉,将一半心放回肚子里——药已起效,李靥果然对她大哥动了情。 这里沈璧佳正兀自思索着,就听里头永安翁主一声娇呼:“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璧严探手将永安翁主整个捞过小几,拥在怀里,笑容虽然还是一贯的温润儒雅,说话却也有些不利索,“我……不识……不识好歹……的话……就直接……直接把你……那个……相好的……一剑……一剑宰了……” 沈璧佳震惊之下险些从房梁上直接栽到下头的青砖地面上,乖乖,沈璧严服下这药也起了效果,听他舌头打结的这个程度,似乎他对李靥动情的程度,比李靥对他还要严重些! 拍拍心口,沈璧佳忍不住自夸:自己这个决策忒英明了! 沈二小姐将另一半心也放回了肚子里,柳腰一挺,翻身又上了房檐,原路出了净植堂,直奔府库,将上一回沈璧严锁她的那一串玄铁大锁寻出来,折返回去,将一尘不染的净植堂主厅从门到窗,挨个儿锁了个严严实实。 屋内中毒的二人浑然不晓,大着舌头艰难的互诉着衷肠,沈璧佳原本预备再偷听一阵,正好打发一下长夜无聊,奈何她的四个小妖耳朵都挺尖,听见一连串落锁的声音,估摸着事情已成,完成了小姐交代的任务便纷纷赶来,都预备要听一听这个百年不遇的香艳墙角。 要是依照这妖精平日里的性子,沈璧佳绝对会领着她们一起听这个墙角,但考虑到李靥那样求她顾全自己的面子,堂堂一个翁主,行事至此,也不容易。只好克制一下,万分不舍的带头撤离。 藤黄心细,临走前扒着窗根儿又听了几句,才一出净植堂的垂花门就急忙跟紧沈璧佳,问出心中疑惑:“春闺梦不是下在少主那一份甜羹里头么?怎么听着这屋里头二人都似是中毒了?且那症候似乎也不是春闺梦起效的样子,倒像是干柴烈火发作起效……” 沈璧佳甚傲娇的一拧柳腰,笑容藏也藏不住的从一双水亮亮的杏眸之中溢出来,“你到很是心细!” 朱砂、赭石、花青几个没听成净植堂里头百年不遇的香艳墙根儿,本有些怏怏,此刻一听这里另有一宗八卦,刷拉一下围上来,簇拥着沈璧佳,沿着湖上九孔的白石桥,往栖霞幻影阁去了。 沈璧佳对自己今日这个计谋很是得意,自然乐意同人分享,“这些日子我叫他们两个弄糊涂了,实在拿不准永安翁主究竟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大哥,我大哥听我说了那个顾长空的事情时表情淡淡的,我本以为他并未对永安翁主动过心思,可是他居然深更半夜的跑到人家的睡房里头去,我琢磨着,也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形容。我若是贸然把春闺梦下到了我大哥的羹汤里头,若是我哥另有心上人,或是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那药一旦起效,永安翁主自个儿一个人肯定应付不了,我要是出手助她,回头跟大哥不好交代,要是不出手,保不齐会出什么大乱子!你们说说,我敢把春闺梦给她用么?” 沈璧佳这话说得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朱砂、赭石、藤黄、花青都困惑的将她望着。 樱唇一扬,一抹妖精似的笑容浮上来,“上回干柴烈火实验失败了,不是还剩了些么,我兑了些进栗子糕的上头的桂花糖里头……” 干柴烈火上回实验时,便是由藤黄负责监控实验的效果。 藤黄姑娘在姑苏城最著名的烟花之地千红楼里头猫了三日有余,期间沈璧佳亦亲自去了两回,五次实验结果显示,这个干柴烈火还需改良。 这一味春药虽不如沈璧佳设想中的那般有效,却是一味男女之间是否动情的试金良药,试药期间,为好几名清倌儿证得良人,也连累的藤黄姑娘小小年纪便观赏了好几回活春宫。 这个干柴烈火,今次用在此处,可谓用得其所。 花青甚为狗腿的蹭到沈璧佳身边儿,笑道:“小姐忒英明了!” 沈璧佳得意的扬了下巴,自个儿也觉得自个儿这一回忒英明了。 拜沈二小姐的英明所赐,净植堂院墙百丈之内生人勿近,堂中二人已眼花心热,半醉半醒之间互诉衷肠,不知何时衷肠便诉的连衣裳也嫌是阻隔,非得来个坦诚相见才好。 毕竟是寒冬腊月,坦诚了片刻李靥就冻得有些发抖,沈璧严一袭白衣裹住少女柔嫩的娇躯,以吻代言。 沈璧佳素来是个少觉的主,半夜里安奈不住一颗不八卦会憋死的好奇心,往净植堂又来了一回,隔着窗扇听见屋内颠鸾倒凤闹的正欢,这才心满意足。 作为一个有仇必报、妖精心性的女子,沈璧佳觉得这一回这个事自己做的确实非常完满,既用玄铁大锁锁了沈璧严,又偷听了李靥的墙根,既成全了他二人的好姻缘,等永安翁主出阁下降之时,又可以气死那个狗官顾长空。真是一举数得,实在大快人心! 至少就目前看来,大快了沈璧佳这一个妖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干柴烈火和春闺梦究竟是个神马玩意儿,参考上一章沈二小姐亲自科普的那一段,还不明白,可微博私信某瑜 章四十 夜里寒重,李靥做了一个独自走在雪地里的长梦,这一路走了许久,白茫茫不见半个人影儿,萧萧寒风一过,夹着些人声,仿佛在耳边低低诉说着相思与隐忍的情谊。走了太久,李靥觉着有些冷,又有些乏,靠在一方雪丘坐下去,却觉着这雪丘暖融融的,并不似寻常的冰雪一般寒凉。她不自觉的往身侧温暖的热源靠过去,近一些,再近一些,身侧那个温暖雪丘不安分的动了一动,又动了一动。 莫非是个活物?曾听说有一种通体雪白的食人熊罴…… 一瞬间惊醒,李靥蓦然挣开眼睛,眼前哪有什么茫茫雪原和食人熊罴,李靥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滚落回了肚里。 下一瞬,印入眼帘的是一副孔武结实的胸膛,那是常年习武之人特有的肌理,温暖厚实,坚强可靠。将将放回肚里的心子又提了起来! 怀中微动,沈璧严亦是转醒,低头看去,正遇上李靥微微抬着下巴望上来。 四目相对,静默尴尬。 记忆雪片般落下,李靥这才想起自己此刻为何会躺在沈璧严的怀中,且迷蒙入睡之前,似乎说了许多许多叫人很面热心抖的情话 “……起初南下来勾引你,我也是不情愿的……” “幸而你长的很是不错,不然我巴巴的跑来勾引你,真是委屈死了……” “你知不知道,你一开始看都不看我一眼,真是要气死我了!” “你穿白袍很好看,可你看上去这么儒雅的一个人,偏有时时佩着把肃杀长剑……” “你切莫误会,我同那个顾长空半点干系也没有!” “我也不明了自己是几时真的倾心于你,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你明明说过,等诸事了解了就北上提亲,怎的才一转眼你就要食言而肥?” “这些日子你可知我称病不起,璧佳妹子又处处没个好脸色,你也不来瞧我,你可知我心里有多委屈?” 后面自己应该还说了些什么,但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他吻的很用力,很投入。 这些记忆恍若一梦,莫非,莫非自己一时大意,将炖盅摆反,误食了下有“春闺梦”的那一份? 然后,然后,自己竟然将沈璧严……那个那个了? 想到这一层,李靥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轰塌了。 永安翁主不愧是自幼行走于皇宫内院,见惯了大世面的,在轰然坍塌的世界中眩晕了片刻,便找回了灵台清明——即便是自己不幸下药给了自己,将沈璧严那个那个了,这笔账还是要算在沈公子头上的! 沈璧严望着怀中美人脸上的表情似惊似怨似得意,好一阵变换莫测,也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他亦记着自己仿佛说了许多许多不怎么体面、也万万不该说出口的真心话,其中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我其实,是喜欢你的。” 比之于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更糟糕的是,自己确然还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记忆中某些香艳又甜蜜的画面跳入脑海,身下某处仍旧贴着少女柔软光洁的冰肌雪肤,浑身血脉又有喷张之势。 窗外似乎又开始落雪,一阵寒风呼啸,涔涔寒意从窗缝中漫进来,二人都尴尬的打了个哆嗦。 李靥猛地低头,才惊觉自己浑身痛的似要散了骨架,二人肌肤相亲,沈璧严垫在二人身下的白袍下摆上一抹刺目的腥红。 沈璧严微微扬了扬唇角,勾起一贯温润的笑纹儿,抬手将李靥往怀里按了按,用散乱一榻的衣裙披风将人包的严严实实,“这里太冷,先送你回蔓枝园再说。” 李靥红着脸、垂着头由着他抱起来,沈璧严腾不出手来,走到门边抬脚踢上那门扇,却只换来一声木头撞击金属的闷响。 “是你伙同沈璧佳那死丫头将我算计了?”白袍凌乱的清俊少年声音里藏着隐隐调笑的意味,“还是你我一同被那死丫头算计了?” 李靥含羞带臊的从沈璧严怀中探出头来,张张嘴,迟疑道:“大约……二者皆是……” 二人被锁在净植堂中,离天亮还有些许时光。 沈璧严找出银炭生了火盆子,温了水来,端给李靥。 李靥蜷在罗汉榻上裹紧了自己的大毛披风,看沈璧严只着中衣,外头罩着墨色的大氅,有条不紊的生火暖水。 她一瞬间有些恍惚,自中秋至今冬,这许多时间中的隐忍、筹谋、委屈和小欢喜在此刻纷纷涌起,纠缠在心里,化成暖暖的水雾,从一双秀美凤目中点点滴滴落下来。 沈璧严举着茶杯有些慌乱,还占着炭灰的手抚上李靥的玉容。弄不清她究竟因何落泪,便想不出安慰的词语。斟酌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事已至此,翁主的意思是?” 李靥一把掀翻了沈璧严递过来的茶杯,哭嚷到:“事已至此?什么叫事已至此?你问我的意思?什么叫我的意思?璧佳妹子说中了这春闺梦,即便身边是旁人,也会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心上人,你前时口口声声叫着我的名字,又将我……将我……那个那个……你,你还想抵赖食言不成?” “那个那个……是哪个哪个?”沈璧严噗嗤一笑,探手过来握住李靥的玉腕,略一沉吟,扬起一个温润的唇角,“傻丫头,看你这脉象,怕是你自己也着了那妖精的道儿了!你不比常年习武之人,且莫动气,免得药力伤了你!” 李靥抽抽搭搭的将沈璧严望着,仍旧不依不饶,拉住沈璧严的衣角,“那你不许赖账!” “那妖精用的什么药,怎么将你变成小孩子心性了?”沈璧严温柔的弯下身来,拍拍李靥的粉背,“你这般费心,我亦晓得要怜香惜玉!” 这话虽是好话,听在李靥耳朵里并不怎么顺耳,于是永安翁主孩子气的一扭脸儿,哭的更大声了些。 就在李靥千娇百媚的哭声之中,沈璧严捕捉到了一声微微的轻笑。 “沈璧佳!” 一声暴喝如同一个炸雷,屋里屋外都静了下来,李靥捏着沈璧严皱巴巴的中衣一角抬起哭红的兔子眼,顺着沈璧严的眼光一起向门边望去。 一阵锁匙轻响之后,沈璧佳捧着一叠干净衣袍进来,“再过一时三刻便要天明,妹妹我思量着大哥和我那未来的嫂嫂也该起身了,便将干净的衣物,并新炭、热水、巾子等物送过来,大哥这么个口气,可是怪妹妹来的早了?” 章四十一 沈璧佳言罢,朱砂、赭石、藤黄、花青四人分别捧着炭炉、水盂、巾子、盐茶一应洗漱用物并两只暖在热水盆子中的汤盅,排成一行,依次踏进净植堂主厅。 这主仆五人显然是堂而皇之的来瞧热闹的,沈璧严脸色黑青,目光带刀,狠狠刮向巧笑倩兮的沈璧佳。 沈璧佳还算识趣,吩咐手下丫鬟们放下手中物什,退出去仍旧将门掩好,只她一人留在厅中服侍。 沈璧佳亲自绞了热巾子给永安翁主,“靥姊姊先擦擦脸吧。” 沈二小姐虽未经人事,然数次往烟花之地试药,若论此间的见识,也算得上是春宫老手,“好端端的那个那个,怎么那个那个了一脸炭灰?” 沈璧严正自顾自漱口,听沈璧佳如此口无遮拦,漱口的茶盏凌空飞过,直直砸向沈璧佳的大椎。 沈二小家身轻如燕,自然轻灵一跃便躲了过去。她躲了开去不打紧,永安翁主却被迎面二来的茶盏吓了一跳,本能的偏身欲躲,更累的浑身酸痛的筋骨又一阵叫嚣,忍不住轻呼出声。 沈璧佳犹自含着笑,捉住那茶盏,也不同沈璧严计较,反身去端了水盂、盐茶来给李靥漱口,而后又捧了一只暖在热水盆子里头的汤盅过来,“靥姊姊趁热服下这汤药,一来可以清一清体内残存的干柴烈火之药性,二来,也可大大的缓解……那个那个之后的筋骨酸痛!” 李靥一口药汤呛进了喉咙,好半天才喘匀了气,瞅着沈璧佳嗔道:“干柴烈火!你果真将我一并欺瞒算计了进去!” “这怎么能是算计呢?看你二人这形容,就算是个算计,你俩不也被算计的很是称心如意么?” 李靥脸红不语,往沈璧严那处瞟了一眼,那素来温润如玉的公子也未见动怒,唇边似乎还含了一丝笑意,确然是称心如意的模样。 虽然嘴上不依不饶的说些便宜话儿,沈璧佳手上却不含糊,将李靥伺候的很周到,洗漱服药自不必说,又拿过干净的衣物来同李靥一件件穿好,将香囊、青蚨佩等物一一佩戴齐整,更弯下身去细致的为李靥理顺的裙摆。 为李靥穿罢了了衣裙,沈璧佳退开一步一遥,颦颦婷婷的福身一礼,“靥姊姊今儿气色不错,想来昨夜里一定是诸事顺遂阴阳调和,妹妹这里,给姊姊道喜了!” 这“阴阳调和”四个字大大刺激了李靥已然脆弱的心子,咬牙切齿的酝酿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话儿来驳,只求助似的往沈璧严这边递过一个眼风。 那边厢沈璧严万事不求人,自己动手也将自己收拾齐整,此刻正端了另一只汤盅,隔着半个厅堂,将她二人望着。 李靥身着一身青色的袄裙,下身襦裙乃是“接天莲叶无穷碧”似的纯净墨绿,裙摆卡着少女玲珑的身子垂散下来,似一片含羞的莲叶,上袄浅青色,用银线绣成的牡丹图样细致华美,交领处缀着雪白的云锦缎,映衬着李靥一张粉黛未施的素颜肌肤似雪,眉目如画,因被那妖精言语调笑,双颊之上浮着两朵红晕,看上去确然是气色甚好。这屋内未有妆奁,少女墨色青丝未绾,只柔柔的披散在肩上,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恍如仙娥临凡,一派贵气天然。 这等姿色这般性情,这样一个春日牡丹一般的人儿,沈璧严开始怀疑,即便不是着了沈璧佳的道儿,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李靥那一双眸光潋滟的美目将自己那样望着,自己恐怕也会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来。 沈璧严抑住心里冒出的无耻想法,踱到罗汉榻边,在李靥昨日所穿的衣裳中翻检出一条鸾带,迅然而动,三两下便擒住了沈璧佳的手腕子,鸾带一扬,便将人捆着手腕吊在了房梁之上。 这突然的变故之下,沈璧佳嘴皮子仍旧利索非常,不愧妖精之名,“大哥你这是恩将仇报!我好心好意开解你二人的心结,玉成你二人的好事,你不知恩倒也罢了,居然还这般待我,可知你并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靥姊姊,你可要三思啊!” 李靥抬头将吊在半空的沈二小姐看了一回,又偏过头与沈璧严对视一眼,虽未开言,眸光之中却有不忍。 一袭白衣的清俊公子走过来揽住她的肩,凉凉的道:“从昨夜到今晨,这妖精恐怕一直躲在门外头偷听,我吊她一吊算是小惩大诫,你打算为她说好话么?” 李靥秀容上的红云更红了几分,不知是羞是恼。 沈璧佳吊在房梁上仍旧不肯消停,满嘴歪理将沈璧严好一通挤兑。 李靥张了张粉唇,终究没有开口。 沈璧严细致温柔的为李靥披好大毛披风,略一倾身,将人打横抱起,抬步出了厅门。 吊在房梁上的那一位这下才真是大惊失色。心里直念叨着:大意了,太大意了!今晨煎了药便急匆匆的赶过来,没来得及除了净植堂周围所设的机关,也没料到一向宠她惯她的大哥竟然下此狠手,此刻的净植堂周围依旧是生人勿近,这二人一走,自己还不知要在这里吊多久才会有人来救! “喂喂喂!大哥!靥姊姊!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喂!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别走啊……” 李靥从兜帽里头抬起脸来,越过沈璧严的肩膀看过去,粉衣红裙的一柳倩影正吊在半空中晃荡,“吓吓她便罢了,璧佳妹子到底也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是年纪轻混闹而已……” 白衣公子低头一笑,将怀中人儿又抱紧了些,语气温暖如初生旭日,“莫再讲话,晨起风凉,喝进了肚子,会生寒疾!”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下一章,咳咳,有肉…… 章四十二 东方一片微亮,湖风清冷,沈家内府的湖边小径空无一人,即便是最早起的家丁、丫鬟此刻都仍在睡梦之中。 湖面上迷蒙的雾气未散,微微晨光之中,李靥从这一弯温暖的臂弯抬起脸来,入眼处是一方清俊的下颚,再往上,公子浅笑端方,眸光清湛。 李靥忽然觉得自己主动勾引这样一个清俊少年郎,似乎也不是特别丢人的事情。 过了蔓枝园大门,四下寂无人声,沈璧严一路穿堂过室,到里间才见百灵和衣靠在桌上,脚边的炭盆子似是将将换过新炭,烘的屋内暖融融的。 脚步声扰醒了百灵,百灵见二人这副模样,当下脸儿一红,福了福身子,拔腿便跑,且忙中不乱,还惦记着替他二人掩好了门扇,遮严了门帘。 “还是翁主身边的人晓得规矩。”沈璧严想起方才沈璧佳那四个丫鬟憋着看热闹的嘴脸,忍不住赞了百灵一句,说话间身子一弓,便将李靥放在方才百灵靠的那张圆桌之上。 李靥一双手臂勾着沈璧严的颈子,坐在桌上却仍旧不能和他平视,只得微微扬了修颜,淡笑着不肯放手。 经过了一路的自我宽慰,这会儿屋里又没有旁人,李靥粉面之上红潮渐消,灵台渐渐清明,一贯镇定多谋的永安翁主终于还魂。微微拖着哭腔继续方才被沈璧佳打断的那个话题:“事已至此,你若再想食言而肥,我可不依!” 沈璧严抬手解开李靥颈前大毛披风的系带,又温柔的理了理她被兜帽弄乱的青丝,才温柔笑道:“我不是想食言,而是不想你委屈了自己。” 昨夜里因为那干柴烈火的缘故,有些记忆模模糊糊,但沈璧严的那句深情表白她还是印象深刻,有了他那句“喜欢”撑腰,李靥自然也就有恃无恐起来,顶着一双微红的眼圈,小声道:“我时时这般主动,这难道就不是委屈?你委屈我这么久,怎的还有脸说不想叫我委屈自己?” 沈璧严扬唇一笑,暖如旭日春风。 就在这温润笑意中,白袍少年忽而弯颈偏头,温凉的唇覆上少女委屈嘟起的粉唇,一点点的试探,一点点的深入。 他横过一条手臂去李靥的颈后,叫她的腰背脖颈都能靠的稳妥舒服,大掌从后面捧着一节白嫩的颈子,很温柔很温柔的贴合着她颈后的弧度。 舌尖烫热,探进她的口中,品到些微残存的药香,他用力的吮着她的丁香小舌,把她所有的娇喘和呜咽都吞下肚去。 这样美好的女子,为他主动至斯,无论她是不是别有用心,他都抑制不住的动了心。 因为动了心,动了情,便更不舍她为了那些所谓家国天下牺牲了自己的一世幸福,听沈璧佳说了那日她与顾长空的对话之后,他夜夜不得安枕,却又无从排解,她病榻缠绵,他亦是饱受折磨。 既然他怨怼他的不主动,那从此之后,便都由他来主动好了。 沈璧严吻的很深,直到李靥在怀中软绵绵的全然脱了力道,才松开她唇瓣,恋恋不舍的又在她的粉腮边轻啄一下。 李靥被这一吻吻的险些断气,过了好半天才微喘着,攀着沈璧严的颈子坐直了身子。 昨夜里光顾着那个那个,心中诸多疑问一个也没问得答案,此刻回过神来,这些困惑仿佛隔在两人之间的薄纱窗扇,叫李靥心急万分的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你究竟是几时同京中通了消息?为什么处理西川王的事情要瞒着我?上一回掳走我的劫匪是不是也是西川王的人?”李靥一股脑的问出心中的困惑,摇着沈璧严的颈子,半嗔半娇的嚷,“我要你一桩桩一件件,仔仔细细的同我讲清楚。” 沈璧严偏过头,“我不是说过了,这些杂事通通不要你再操心!”忍不住在粉颈上又轻啄一口,“此刻问这些,不觉得大煞风景么?” 李靥嗤嗤笑着躲他的唇,“你快些讲!不然我便叫人了!” 沈璧严制住她,叫她无处可躲,贴在她耳畔柔声道:“你在栖霞幻影阁假山旁吻我的那一日,我便已经知晓了圣上和南陵王爷如此安排的用意,既然你都主动吻了我,我便没有拒绝的道理,自然要配合你把这场戏唱罢了才是!”唇落在她柔嫩的耳珠上,他记得她这只耳朵上的耳坠子曾缠住了他胸口的盘口,“协助太子爷清剿水寇和除掉西川王事情危险无比,我自然不愿让你知晓了以后日夜担心,”吻落下颈侧,又一路往下,“至于上一回掳走你的劫匪,如你所料,正是西川王麾下巴蜀唐门的人马。” 沈璧严埋首在李靥颈间,昨夜那种燥热的感觉又浮上来,原本揽着她腰肢的大掌挪了挪,二指一动,便解了她的袄带。 一路浅吻细细碎碎的落下,划过她纤弱的锁骨,又要往下。 有了昨夜的经验,李靥自然知道若由着他继续往下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急忙用力去推他,企图换个话题,转移他的心思,好能同他好好说一回话。 “我头一回去净植堂时瞅见你书案上有一副墨色的牡丹,画甚好,只是题诗落俗了些……还有啊,那时你那里当差的那个丫鬟待我很不友善,怎的后来我又去了许多次,都没再见过?”她蹙眉想了想,继续道“我想同璧佳妹子打听打听,又怕她为了我随口一问处置了那丫鬟,倒显得是我眼里连个下人都容不下了。” 埋首在她身前的高大身躯滞了一滞。万幸她尚未询问,她若问了,沈璧佳必然直冲冲的告诉她那丫鬟乃是她大哥的房中人。 看沈璧严停下动作,李靥觉得大约自己这个话题转的成功。 “那丫鬟手脚不干净,已经打发了。”沈璧严含混的应道,言罢又要埋首去吻她。 李靥一手扯住衣领,一手推着沈璧严的胸膛,急忙又道:“那墨色牡丹呢?可是你画的?题诗呢?那字迹似是个女子?” 沈璧严含糊的嗯了一声,擒住李靥的双手将人整个压进怀里,勾着颈子猛力封住李靥的粉唇,不能叫她再追问下去,若叫她知晓了他那般“怜香惜玉”的将唐秀和放在身边三载,只怕这醋坛子打翻了,会够他消受些时日。 李靥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在这天旋地转一吻中渐渐意乱情迷,忘记了追问。 沈璧严松了她的唇,将人往桌上又推了些,见她半敞着袄襟,新换的贴身中衣已被揉搓的褶皱不堪。 眼前景致和昨夜的记忆重合起来,体内深处又在叫嚣。 抬眼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沈璧严俯下身来,贴近李靥,柔声诱她:“那个那个之后……现下身子可还疼的厉害?” 李靥蓦地秀容一暖,扭捏道:“璧佳妹子那汤药很管用,现在只是腰上还有些酸困。” 沈璧严颈上喉结隐忍似的滚了滚,片刻后他抬手替李靥拉好半敞的袄襟。“累得你一会又要换一身衣裳……” 李靥天赐一个七窍玲珑心,见沈璧严如此神情,粉唇一努,双手环到他颈子后头,用力一拉,俏声道:“既然要换,索性弄的再皱些再换,才划算……” 作者有话要说: 某瑜预测失误了,重头戏再下一章,各位看文的亲们别pia我…… 章四十三 既然已经主动了这么久,再主动一回又何妨? 唇瓣相抵,四目相对,李靥生涩又大胆的主动献吻和眼角眉梢的顾盼风姿,撩拨的沈璧严腹下烫热。 他略抬了抬身子,不叫她再吻,“你再这般,我便真的要忍不住将你……”他故意一顿,偏过头贴在她耳畔,“将你那个那个了!” 李靥红着脸,羞恼的抬脚去踢他,嘴巴却鬼使神差的放出一句狠话:“那个便那个,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白衣公子朗声一笑,复将桌上人儿抱起,“翁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不同于昨夜药力催生之下的狂热和霸道,此刻的沈璧严放缓了动作,温柔的近乎小心,他一件一件小心的除去她身上的束缚,那神情极为认真专注。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只觉得他这样认真的神情是极好看的,比他一贯的温润笑容更好看。 青底银花的夹袄下面,是浅浅水粉色的锦缎中衣,再往下,皇族亲贵特有的橙金之色露出来,橙金兜儿下少女的肌肤光洁莹白,分外诱人。 那肩胛、锁骨等处,仍留着浅浅的吻痕,沈璧严怜惜得细细用唇小心的摩挲着昨夜放浪的证据,微微喘息中,柔声问:“昨夜,是不是弄痛你了?” 李靥早已意乱情迷,急喘之中,所发之声似是呜咽,见沈璧严满面愧疚之色的停下动作,她胡乱的捧住他的脸,弓起身子去吻他的眼角眉梢,又哆哆嗦嗦的伸手去解他的大氅和衣襟。 摸索半天,终是不得要领。 李靥似是发急,眸中泛起点点水雾,愈乱愈急,奈何指尖颤抖的厉害,怎么也解不开那锦缎盘扣。 沈璧严一手揽住了怀中美人,一手扯开大氅,将二人覆盖,低声笑道:“莫急,我来就好!” 言罢,他将李靥颤抖不已的纤纤长指拉进怀里,又腾出手来,探进碧色的裙摆,将她温柔的分开,才又握住她柔嫩的腰肢,缓缓的爱了她。 他一贯洁身自好,自然并非此间老手,她更是生涩柔嫩。 竭力压抑着腹下的火热,沈璧严分神去瞧她脸上的神色,只要她微微蹙起眉头,他便更加温柔小心,生怕自己的莽撞会弄痛了她。 没了干柴烈火的致幻效应,即便万般小心,他却还是叫她哭了。 沈璧严几乎是慌乱的停下动作,只将她贴在心口,一动不动的抱着。 一时间,李靥只觉得天地之只剩他二人,就这样身心相连的相拥着,直到地老天荒。 良久,沈璧严在她的发顶上落下一吻,柔声逗她:“可还撑得住?” 李靥浅浅的应了一声,便觉得他忽觉握紧了她的腰,猛力一动,直中把心,转而又飞快的撞着她,一下一下,直将她送上云霄之巅。 李靥终是低泣出声。她的泪和他的汗混在一起,沿着二人紧紧贴着的心口滑下去,没入二人身下凌乱的衣衫中,不见了踪影。 …………………………………………………………………………………………………………………………………… 沈璧佳在净植堂里头吊成了一片风干的腊肉,腊肉姑娘在门缝窗扇吹进来的嘘嘘冷风之中悟出了一个做人的大道理: 做人万万不可太好心! 今儿天还没亮,她就领着贴身的四个丫鬟上上下下好一通折腾,往沈璧严和李靥二人卧室里分别取来了替换的衣物,又烧水、煎药、备好一应洗漱用物。 天可怜见,保媒拉线的媒人,这般服务周到的,天底下怕就只有她一个了吧。 服务到位也就算了,因考虑着她大哥和她未来的嫂子都是讲究脸面的人,她勒令她的四个丫鬟放下东西就走,不许杵在净植堂里头瞧热闹。打发了她们,她自己便只得扮起使唤丫头,亲自将李靥服侍妥帖,这等好心,这等周到,这等体贴,居然就换来这么个下场! 沈璧严再次出现在净植堂里时,太阳已照的窗外瓦楞上的积雪开始融化。 抬眼往梁上瞅一眼,腊肉姑娘沈璧佳正翻着白眼。 白衣公子温润一笑,“看来你还想再吊一阵。” “不想不想!”沈璧佳一贯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主儿,眼风一转便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大哥放我下来,我亲自烹茶,给大哥谢罪!” 沈璧严撩袍落座,悠哉的从书案下头摸出一个空白的画轴,在书案上展开,挑出一杆笔来比划着,似是打算做一副丹青。 “烹茶谢罪自然是要的,烹茶之前,你先给我老实交代交代你下药的事情!” 腊肉姑娘悬在空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五一十的把李靥如何同她借春药,她如何用了干柴烈火试出了他二人的真心的事情都告诉了沈璧严。 沈璧严一面听,一面在心里将他这个妖精妹子的制毒技术夸赞了一番。 因沈璧佳被吊着,从这个角度瞧不见沈璧严的神色,等他仰头时,只见素来和煦文雅的沈璧严一脸的严肃。 “除了烹茶之外,还需你答应,妥妥帖帖的为我办成一件事,我便放你下来,再不追究你对我下药还偷听墙根的事情!” 沈璧佳做出一脸的诚恳恭顺的神色来,“答应答应,大哥将我放下来,我凡事听凭大哥差遣!” 沈璧严将手中笔杆转了一转,沉声道:“今日日落前,我要沈家内府外府当差的人,上至管家、嬷嬷,下到童子,丫鬟,统统忘记我房里有过一个叫秀和的丫鬟,若永安翁主那边打听起先前在净植堂当差的丫鬟,就说她手脚不干净,已经打发出去了!”笔杆在指尖转了两圈,吧嗒一声落在桌面上。“这件事,对于玉剑妖精小毒圣来说,应当只是个举手之劳吧!” 腊肉姑娘苦涩的晃了两晃,“大哥,这世上并没有这种能更改人记忆的毒药啊……” “那便不是我要劳心的事情了!”白衣的少年忽而扬唇轻笑,那神色和沈二小姐惯常的刁钻妖精笑容别无二致,果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沈璧严将手中的笔杆横掷出去,捆着沈璧佳的缎带应声而裂,腊肉姑娘凄惨的嚎叫一声,那叫声尚未落地,整条腊肉便咚的一声,掉在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包子来了,各位看官慢用 章四十四 冬至节前十日,京中南陵王府遣了人来姑苏,催请永安翁主回京。 沈璧严依旧带领沈家护卫随行,一路护送李靥北上。 只是这次的队伍甚大,除过永安翁主所乘的马车之外,另有十二两运送货物的马车随行。 那马车上皆是载着半人高的红木大箱,箱子上封贴着大红的绸带,一望便知是江南人家求亲下聘所行的礼数。 沈笑书新蒙圣恩,此番沈璧严进京,便要代替其父进宫谢恩,另向南陵王爷求亲下聘。 冬日里行路不变,这一行人马直到年下才进了京城。又二日,京城百姓皆已知晓,南岭王爷已经应了姑苏沈家的求亲之请,要将独生女儿永安翁主下嫁给新封的万户侯沈侯爷的大公子。 皇城外另张出一张榜文,乃是白绢所书,一望便知是讣告。 有好事的上前去张望了一回,那讣告上所书的,乃是西川王爷于巴蜀病薨的消息。 这等晦气消息怎抵得上南陵王府的那一宗喜庆八卦更得百姓的欢心,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的,是沈家公子少年成名的江湖传奇,是那白衣白袍的清俊身姿,是永安翁主南下拜师之后竟要下嫁草莽的离奇故事,没有人知道,这两宗事情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姑苏离京中甚远,南陵王爷同沈璧严商议后又将婚期定在立春刚过的吉日,沈璧严往返匆忙,南陵王爷便留他这乘龙快婿在京中过年。 皇上与南陵王爷共同筹谋了这一场变相招安的联姻大戏,起初便是由太后出面说给李靥听,如今为求一个功德圆满,除夕宫宴过后,太后于长生殿中另设家宴,恩典召见未来的孙女婿沈璧严。 宴席之上,白衣公子又恢复了李靥初见时那副勤谨恭敬、低眉顺眼的模样。 宴罢已是亥时初刻,宫中御花园太液池畔放起了烟火,隆隆声中夜空璀璨,万点星光淹没于烟火簇簇,一派盛世欢腾。 李氏皇族之中,和李靥同辈的子嗣本就不多,几位年长的同宗姊姊皆已出阁下降,余下年纪小的一众天家少年此刻各个甩开了随侍的宫人,裹着厚绒橙金色披风,蹲守在长生殿外,预备瞧一瞧这江湖之上赫赫有名的玉剑郎君。 扶昌公主李安素来和李靥交好,此番这个热闹便是她提议来瞧的。 不远处长生殿宫门开了又合,李安兴奋的招呼身旁一众天家小儿女,“快看快看,来了来了!” 自长生殿一出来,沈璧严眼力过人,自然远目一望便瞧见了悉悉索索的一众圆滚滚的小家伙们。 沈璧严一哂,略略转向李靥,拱手道:“翁主,您打发人过去瞧一瞧吧,这夜里寒重,若冻坏了皇子皇女们,在下可吃罪不起。” 李靥顺着他的眼风望了一望,微一抬手,身边儿随侍的小黄门便往那一团悉悉索索的影儿奔过去。 小黄门公鸭嗓子一嚷嚷,那些寻不到自己小主子的宫人们纷纷而来,好一阵吵吵嚷嚷。 那边厢太子爷李丰领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出来寻扶昌公主,听到这边这么大动静,自然急急的赶着过来。 李安正和自己的教养嬷嬷扯着披肩拔河,非要到近处去瞧一瞧未来姐夫的形貌,李丰打发了其余弟妹,却拗不过这个阖宫上下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扶昌公主,只得牵了她,迎着李靥和沈璧严,立在长生殿外的阔道上。 沈璧严、李靥二人正待给太子爷行礼,李安哗啦一下,如同一朵小太阳似的扑到二人身前,仰着笑脸,很没见识的盯着沈璧严直乐,“你就是玉剑郎君?你要娶靥姊姊?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你可以踏雪无痕吗?你踏一个给本公主看看……” 李靥一个箭步上前,甚嫌弃的挡住了李安,“安安!莫要胡闹!” 李丰比李靥还嫌弃扶昌公主的丢人行径,当下便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阖宫上下都交口称赞、能讨全世界欢心的永安翁主去解决。 “烦请靥姊姊将安安送回母后那里去!我对沈卿有些话要讲!” 李安极不情愿的叫李靥拖着走了,漫天烟火下,一大一小两个俏丽人儿在莹白雪地上拉出明灭不定的影子。沈璧严微笑着收回目光,恭敬的深深一揖,“恭听太子爷吩咐!” 李丰转身顺着阔道缓缓而行,沈璧严静默的跟在其后两步之遥。 好一阵沉默之后,李丰才沉声开口:“明年,便有三年一次的秀女遴选。” 沈璧严困惑的沉默着,选秀虽是国中大事,却同他一介绿林全无半点干系。怎的太子爷支开了李靥,竟一开口就说这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父皇有意届时为我从中择立三妃,沈家如今封侯,令妹亦有资格入册遴选。” 沈璧严听到此处,恍然之中蓦然心惊,太子爷话里有话,且避开了李靥,只怕这不是要同他打个商量,乃是对他暗中下旨,点名要沈璧佳入宫。 阔袖之中,沈璧严悄无声息的收了五指,紧紧握拳,原就不意与朝廷有任何瓜葛,如今为了李靥,也为了姑苏百姓不受水寇所扰,出手帮助朝廷除去西川王,本以为功德圆满,谁曾想这边永安翁主尚未出阁下降,太子爷就打起了沈璧佳的主意。 沈家此次虽得封侯,究竟还是绿林草莽,纵使在江湖之上势力再大,名头再响,沈璧佳的出身也还是比不上官家小姐。纵使太子爷钦点,也绝无可能立为正妃,那妖精原本也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何必要巴巴的送她进宫来受这一份委屈。 想到这一层,沈璧严躬身又是一深揖,不动声色道:“那在下在此提前敬贺太子爷立妃之喜。”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连着两天单日点击都不及从前的三分之一,《出嫁》真的要结束了,感谢一直支持某瑜到最后的jms! 章四十五 年初五,破五踩小人,煮饽饽,迎五路财神,诸市开集。 京城百姓走亲访友、逛街赶集,城中各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南陵王爷陪着王妃娘娘归宁,李靥乐得告个假,一早起就拉了沈璧严出来,说是在姑苏时沈璧严兄妹尽地主之谊尽的到位,如今轮到她做个东道,自然也不能怠慢了沈璧严。 京中如今名头最响的甜食铺子容记今年头一日开市,门前早已是大排长龙,李靥知道沈璧严亦喜爱甜食,心心念念的要给他尝一尝京中时兴的各式甜点、饽饽、糖饺子。 百灵一早被自家翁主使唤出来排队买容记的甜食,这大冷的天儿,若不是拖上喜鹊和黄鹂两个一起,不冻死也要闷死了。 李靥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一共十人,皆以雀鸟为名,此番永安翁主出阁下降,皆要随行。 喜鹊和黄鹂巴巴的起个大早,皆是为了听百灵讲她在姑苏时的新鲜见闻,长长的人龙队伍缓缓移动,百灵将自己的见闻说完了,又把从沈二小姐的婢子们那里听来的趣闻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口干舌燥之时,才终于轮到了容记门口。 将各样甜点买齐,百灵同喜鹊和黄鹂一起,刚一转出人群,便看见自家翁主一身喜气洋洋的桃粉色袄裙外罩着猩红的大毛披风,同白袍黑氅的清俊公子一道,立在街角。二人正笑颜相对,不知在说些什么。 百灵踮起脚来,一手捧着砂糖饺儿,一手同李靥他们招呼。 那边一对璧人,衣袖相接,十指紧扣在袖笼里,顺着人流缓缓而行。 李靥从百灵几个手中接过了甜果饽饽,打发了几人先回王府,又同沈璧严沿着街面逛市集。 顾长空立在容记二层的厢房内,将这一幕看的清楚。 满街人流之中,红衣的少女一张美艳端庄的巴掌脸儿从兜帽里露出一半,看不见眼眉,只见红唇弯弯,一双柔荑从袖笼中探出来,凉在寒风里,举这个竹签,竹签上头挑着一只粉嘟嘟的砂糖饺儿,正要喂给面前的高大身影。 那高大的身影身侧一柄肃杀的青玉长剑,背影却透着温柔,似是捉了少女冷风之中的柔荑,方才那一个砂糖饺儿被咬去了一般,另一半此刻被递到少女的唇边。 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离着这样的距离,顾长空却仿佛听到少女似是娇羞的银铃笑语,她就着他的手,将那半只砂糖饺儿含进口中,唇角不留意沾上些许白色的糖霜。 那高大的佩剑身影斜斜背对着这边厢房窗口,顾长空瞧不见他的神色,只看见他擒着少女的柔荑,用那粉盈盈的手背替少女拂拭了唇角,又将她的手拉高了些。 瞧着那纤纤柔荑举着的那个高度,似乎是抵在了对面男子的唇边。 少女忽而娇羞的抽回手,似乎是嗔骂了句什么,旋即便红着脸埋入那黑氅男子的怀中。 街上人太多,几乎是摩肩接踵,那一对璧人立在街边,仿佛半点不为这熙攘人声所扰,二人亲昵的嬉闹了两回,才又相携着顺着人流往前走去,走远了便渐渐混入人流中,辨不清背影形状。 顾长空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匣子,开了匣子盖儿,里面的面人仙子衣袂飘飞,眉目如画。 正是上一回姑苏时他送给李靥的那一个。 年前,永安翁主身边的百灵姑娘,带了两个王府护卫,趁着宵禁刚除、旭日未生的清早,将这一只匣子送还到了他新置的宅邸。 顾长空木着一张脸,似是无意抬手,将那面人扔出了窗外。 面人裹了一丝冷风,落入滚滚人潮之中,摔作两截,几个孩童嬉闹着从其上踏过,便粉碎的再也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这一段情,尚未开始,便已结束,那个分外难得的女子,与他而言,终究还是不可得吧。她身在天家,他能助她的不过是些再寻常没有的小事,终究,比不得姑苏沈家,能助她守护娘家的江山天下。 顾长空想起七夕之夜,帮李靥拾回来,又被放入河灯灯蕊之中的薄薄纸笺上,落着分外清秀的四个字:婚事自主。 后来,他才听人说,京中传说,那纸笺若是被旁人打开看过,愿望便再不能实现。 或许,就是因为那夜他一时好奇,窥视了她河灯中的愿望,她的婚事,终究没能自主。 但自主与否,与称意与否,又有什么相干呢? 顾长空释然一笑,活动了下上个月在姑苏时饱受折磨的舌头,又往窗外街上望了一回,人群之中,再也寻不到那一柳叫他惦念许久的人影儿。 这数月来的痴心妄想,被冷风一吹,渺渺的,散去了。 ………………………………………………………………………………………………………………………………………………………… 立春刚过,永安翁主出阁下降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圣上垂爱,虽是翁主出阁,却特特着了礼部员外郎随行送亲,行的乃是公主下降之礼。 姑苏沈家这一回,着实风光了一把。正合了沈笑书沈老爷子好面子的脾性! 大婚那日的席面摆的也颇为阔绰,整个武林之中,但凡跟沈家有那么一星半点交情的,皆得了喜帖儿,入姑苏赴宴。 沈侯爷在儿子的大婚喜宴上多饮了几杯,酒酣耳热之间,揽着儿子的好友,姑苏知府柳容平柳大人的肩膀,放出一句豪言,说是自己的儿子娶到了这世上一等一的女子,自己的那个宝贝闺女也只有能够称霸武林的一等一的男子才配得上!还请在场的各位绿林豪杰们,给做个鉴证! 柳容平似乎也是醉的不轻,举着杯子甚失态的高声随着一众江湖人士一齐起哄,眼风斜斜擦着人群望向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沈璧严仿似心有灵犀,也往这边望了一望,冲好友微一扬唇。 柳大人抬手抹了把额头,摊上这么个妖精妹子,她不找事儿事儿找她,沈璧严这个长兄如父,可真是不易啊! 尾声 外府宴席散时,已是临近子时,沈璧严似有些醉意,由两个小厮扶着,跌跌撞撞的进了新房。 才一进来,沈璧严便含混的挥手将房内的丫鬟们和那两个小厮打发了,百灵噙着一抹盈盈笑意,甚体贴的关了房门, 原本醉意朦胧的新郎官从容的站直了身子,甚有条理的将身上发冠、衣袍、玉佩、坠子诸物整理了一番,又除了大氅,挂到了一旁的屏风之上,似乎醉的并不严重。 行云流水似的将仪容整理完毕,沈璧严一抬头,忽见灯影重重间,大红的床帐掩映下,竟有两条聘婷倩影,使得他原本温柔的神色中惊了一惊。 酒宴之上,沈强特意将倒给他的酒都换做了低度的桂花酿,照理说,不至于醉到看人都重影儿啊? 莫非,酒不醉人人自醉? 沈璧严弯着一贯温润的笑意,定了定神,开口温柔的低唤:“靥儿!” 床榻那边,爆出一串夏日繁花一般的笑声。 沈璧严再定睛一瞧,险些当场就气的白日飞升:“沈璧佳!” 沈璧佳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一脸娇红的永安翁主,有样学样的道:“靥儿?” 沈璧严又是一声暴喝,沈璧佳才施施然起身,冲桌上一努嘴,“解酒的汤药,别不识好人心!” 一应为图喜庆吉利的各式果品旁边,果然放一只白瓷小盅。 沈璧佳很不是去的又同李靥说了几句悄悄话儿,才起身,路过冒着青烟的沈璧严时,还不忘轻咳一声,调笑道:“咳咳,大哥,一会儿你……那个那个时,可要千万留神哦!” 新郎官这下真是七窍生烟,作势要去揍那一脸戏谑的妖精。 沈璧佳嬉笑着跑出新房,把喷火的新郎官关在门内。 李靥隔着轻纱红盖头,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沈璧严的清俊眉眼,却在心里描摹出一个温润对的身影。那一声温柔的“靥儿”更叫她心神荡漾,几乎忍不住立刻要同他说将将得知的那一件喜事。 她起身,从身后温柔的环住沈璧严,浅浅的笑着,“夫君莫动气,璧佳妹子方才,同我说了一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沈璧严因为在洞房花烛时遭遇了妖精而升腾起来的怒气顷刻间便化作了满心满眼的温柔,转身将那红彤彤的人影儿抱稳,二指一挑,便将那层轻纱盖头掀起。 一个深吻压下来。 李靥由着他在她口中大力征伐,直到二人都微有喘息,他才将她松开,手有不安分的探进她的衣襟。 李靥侧身躲了躲,笑着追问:“你到底想不想听?” 沈璧严捉住她,不叫她躲,嘴唇又凑上来去亲她的粉腮,一手攀上她的发顶,将紫金凤冠替她卸下,“等……那个那个之后,再听也不迟。” 李靥难得一见的使了小性子,又躲开他,“我偏要现在说给你听!” “那便说吧。”他恍然的笑了一笑,只好将她散至肩头的秀发揉了揉,温柔的等她说这一个偏要现在的好消息。 李靥却又是一努嘴,拧过俏红的秀颜,别扭道:“我忽然又不想说给你听了!” 今夜的永安翁主有些反常,这忽而喜忽而怒的形容,怎么看,都不大对头。 沈璧严将人拉得更近些,紧紧的盯住,脑海里晃过一些不太好的猜测:莫不是那妖精做了什么手脚,或是同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眼神,让李靥忆起那夜在栖霞幻影阁的假山瘦石旁,他就是这样认真的将他盯着,目光中带着探究,也带着笃定,像是能把她看穿似的。 她在他的眸光之中恍惚,数月之间从相识到相知的一幕幕晃过眼前,带着甜蜜的失真感。 沈璧严见她径自愣神,好似沉入回忆的模样,便将她又拉进些,寻到她的眸子,不叫她眼里再有旁的什么,柔了声线催她:“靥儿!” 她受不住他的眼神,更受不住他这样低低的柔声唤她,又别扭了片刻,她微微踮起脚尖,趴到他的耳侧,小声了再小声,磨蹭一阵,才切切道:“我……给你添一对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好不好?” 她的声音太轻,渺渺的飘进沈璧严的耳朵里,叫他好一阵才将她话里的意思弄明白。 她瞧他愣住,偏过头来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吻。 沈璧严忽而朗笑着将怀人儿举得老高,惹得李靥惊笑一阵。 二人的笑声交织在一处,却再他话。 正是,大喜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永安翁主的故事到此处,就结束啦,谢谢陪着某瑜一路走到现在的各位姐妹,某瑜鞠躬! 章一 沈家妖女初长成(上) 丐帮大会,历来都是武林盛事,历来不缺各路高手的捧场,也历来少不了暗自较劲和各怀鬼胎。 离丐帮新任帮主即位的典礼还有好几天,这建安城内已经满是衣着各异的人物。不光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入了建安城门,就连各地的商贾,也都因为瞅准了商机,大批的涌进城内。 大街小巷,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一顶轻软小轿由一群精壮男人护着,顺着这城东最繁华的柳街一路行来,惹得行人纷纷侧目,任谁都看的见那些精壮武师后襟上那个篆书的“沈”字。 街上已经有人认出,这行在最前头,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英俊少年正是江南沈家的少主,人称玉剑郎君的沈璧严。 沈家老爷自从领了朝廷所封的万户侯之衔,便将沈家的产业全部交给沈璧严打理,自己安享晚年去了。只是这爱面子的“顽疾”听说还是没治好,老人家一生活在面子上,五年前在儿子迎娶南陵王的掌珠李靥时,更是酒后口出豪言,说自己的儿子娶到了这世上一等一的女子,自己的女儿也只有能够称霸武林的一等一的男子才配得上。 此言一出,江湖上不少人都翘首以盼,等着看沈家小姐究竟会嫁给什么样的人物。 自此,每逢武林上的重大活动,酒酣耳热之际,都会有人打听已过了及笄之年的沈家小姐沈璧嘉的婚事,更有甚者,说沈小姐的同辈人中恐怕只有沈家少主够得上“称霸武林”的标准,难道璧嘉小姐要嫁给自己的亲哥哥做妾不成? 此刻这个因为父亲一句酒后豪言而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少女正安然坐在这轻软小轿内,一身典型的江南大户人家小姐的打扮,长袖罗裙,白衣如雪,栩栩如生的桃粉色的苏绣桃花爬满了上等丝绸制成的短衫长裙,衬着主人粉扑扑的小脸儿,一副明媚。 若不是她身侧的一柄难掩肃杀之气长剑,谁也不能将这粉嫩人儿将那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玉剑妖精沈璧嘉联想在一处。 武林世家不同于官宦人家,并不刻意把小姐养在深闺,沈璧嘉这些年来或是随着兄长、师父,或是独自一人,仗着一把白玉美人剑和无人能比的用毒功夫,这山川美景、奇人奇事都见识过不少,再加上一副天生爱玩、有热闹必看、有乱子必插手的性子,在江湖中生生得了个“玉剑妖精”的名号。 旁人虽然都等着瞧这沈二小姐究竟会嫁个什么样的人物,可沈璧嘉自己却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不在乎江湖上人人称她是妖精。 可沈笑书沈侯爷却差点被这事气的吐了血,他老人家本指望他这闺女能像长子璧严一样,从一出道就博个好名头——玉剑仙子听着多顺耳,偏偏沈璧嘉这丫头放出话来说只做妖精不做仙,当真是气的沈笑书没了法子,只盼能早有够格的青年才俊上门求亲,好将这妖精嫁了出去。却怎奈被自己的豪言所限,求亲的人是不少,够得上“称霸武林”“一等一”的却一个也没有。 沈璧严五年前认识了曾与沈家齐名的邺城龙家之后龙天肇,二人交浅言深成了莫逆,沈璧严心知龙天肇定能称霸整个北六省,故而禀明沈笑书,意欲将沈璧嘉许给龙家,可沈侯爷一生最爱的就是面子,心下虽然满意这东床快婿的人选,却执意要等对方先来求亲。于是沈璧严想方设法想安排璧嘉能和龙天肇见上一面,也好旁敲侧击得将此事与龙天肇提上一提,怎奈他这个妹子从来都不肯听他招呼,沈璧严这个媒人也一直没有当成。 丐帮大会这样的热闹,沈璧嘉这妖女自然是不肯放过,本打算换了男装进建安城好好玩赏一番,沈璧严却和沈笑书密谋想趁此机会让龙天肇与璧嘉见上一面,又不好对沈璧嘉明说,只好推说沈笑书本不欲让璧嘉去凑这个热闹,沈璧严为她求情,才折中一下,要沈璧嘉以沈家二小姐的身份同沈璧严同去。 …………………………………………………………………………… 整个丐帮传位的仪式冗长而无聊,沈璧嘉一直坐在一旁昏昏欲睡,直到晚上热火朝天的宴会才来了精神,混迹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男人中间,行酒令,猜拳,摇骰子比大小,玩得不亦乐乎,反正即便是输了,也有的初出茅庐的后生们为了博得佳人的好感,也为了攀上沈家这根高枝,排着队的替沈璧嘉喝罚酒。 无奈沈璧嘉的运气好、文采好、赌博技术也不赖,要赢这群半醉的男人,也并非什么难事。 一晃眼,对面这个青须白面的年轻男子就已经连输五次,到了第六次,沈璧嘉不肯再让他喝酒,嚷着要他引荐他的师父。 这男子的师父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华子琪,和沈璧嘉的制毒师父毒圣曲径之同出一门,却素来不睦。按理沈璧嘉该称他一声师伯,可这华神医是出了名的瞧不起女流之辈,早年见听闻曲径之收了沈璧嘉为嫡传弟子,放出话来道世间之毒凡沈璧嘉能制,他华家门下最弱的弟子亦能解。一晃眼沈璧嘉已从黄口小儿长到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却从未见过华子琪本人,曲师傅去世时更是交代她切不可无故招惹华氏门人。沈璧嘉虽然已经是用毒的高手,但曲师父去世以后,沈璧嘉心中埋藏多年的一个疑问便无人可解,今晚特地挑了华神医的传人来玩行酒令,就是希望他能引见,好叫她讨教一下那心中的疑问。 这男子愿赌服输,虽是不情愿,也只好起身进入丐帮总坛的后堂去禀报华子琪。 不出璧嘉所料,华子琪在后堂当着江湖上众位豪侠的面子只能允了他那倒霉的徒儿,虽是将爱徒骂了个狗血淋头,却还是答应了沈璧嘉去后堂见他的请求。 …………………………………………………………………………… 丐帮在后堂单另设下一个大桌,宴请来宾中各门各派的掌门帮主一类的头面人物,沈璧严当然也在坐,见到华神医的传人进来说自己的妹妹要见华老先生,心下不由得打起了鼓,本来计划明日寻个机会好叫沈璧嘉与龙天肇见上一面,此刻璧嘉却突然生出事端,虽是担心璧嘉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却又不好插手去管,只能尴尬的看着华子琪脸上的神色由红变白。 华子琪见沈璧嘉翩然进入后厅来,布满皱纹的眼角凝住,目光直直锁在沈璧嘉的秀容上,脸色变了变,突然厉声发难:“沈二小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为难我的徒儿,到底是何意思?” 沈璧嘉也不恼,向大家行礼问安之后就直接说明来意:“华老先生取笑了,璧嘉并无姿色可仗,不过是在外面厅里时您的高徒行酒令输了,这才有幸得见您老人家。璧嘉有个问题要请教您,问完就走,绝不碍着您与众位英雄豪杰们饮酒畅谈。” 华子琪偏过头去,再不看沈璧嘉,冷哼一声:“快问!” “家师曾对璧嘉言过,这普天之下,有一种毒,不是草也不是虫,就藏在人体小周天之内,却只有他会下,您会解。璧嘉还请老神仙赐教,这毒,如何解得?”璧嘉虽然说的慢条斯理,心里却期待的紧,师父下毒的方式她只见过一次,不过是用干净的银针引导真气逆经脉而行罢了。也正是那次,璧嘉听到了师父唯一一次说起这种奇毒。璧嘉实在不明白这毒在何处,更不明白这未有下毒,又何来解毒之说呢,就算经脉逆行不利于身体,但也只需拔出了银针,再进行调养即可恢复,为何师父会说只有华子琪一人能解呢?这其中的玄机,曲径之不肯明言,沈璧嘉也始终未能参透,如今曲师父辞世,也只能到华神医这里来找答案了。 听闻璧嘉这般言语,华子琪当下脸色更加难看,沉默半晌才冷声回答:“这毒只有有缘人才解得了,你师父是下毒的有缘人,我却不是解毒的有缘人,这奇毒我解不了。” 尽管沈璧嘉心下更加不解,却也不好再多问,福了福身子,便出了后堂,席上众人皆是注视这刚刚这一幕,见她向外退去,桌上才又复想起了谈笑之声。 璧嘉伸手掀开门上的锦帘,又往后厅内扫了一眼,却发现那席间有一束目光此时正盯着自己这边,璧嘉眯着杏眸看了那人半天,那人就坐在沈璧严身旁,见璧嘉发现他,也不闪不避,竟然冲这边微微一笑。 “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好色掌门!”璧嘉收了目光,起身离了后堂,听到一旁有人唤她过去看变戏法,便急急应了一声,快步往人群中去了。 章二 沈家妖女初长成(中) 欢宴散时已过二更天,沈璧严别过了众位掌门帮主,又与隐龙庄庄主龙天肇相约明日下午在尚朋居小聚,才往那仍在依依呀呀唱着的戏台子那边去寻沈璧嘉。 沈璧嘉被她大哥寻到时仍是意犹未尽,吵嚷着要去建安城内有名的鬼市逛一逛,沈璧严拗不过她,值得牵了马儿,领着璧嘉往城南去了。 “璧嘉,大哥问你,你瞧那龙庄主生的俊么?”沈璧严与璧嘉均是骑在马上,却不肯将璧嘉那马儿的缰绳交给璧嘉自己握着,好叫那妖精收敛了心神,专心听他说话。 “龙庄主?”璧嘉抢不到缰绳,倒也乐得清闲,一双素手提着裙摆,侧骑在马上,头上的垂花珠串随着马蹄一摇三晃。“我没见过这人啊……” 沈璧严勒马慢下步子,偏过头去看璧嘉的神情,“就是丐帮宴上坐在我身旁那个黑袍男子,我看见你出门时他还对你笑呢。” 璧嘉撇撇樱唇,想起来了。“那人啊,生的倒是够俊的。原来他就是邺城龙家现在的当家啊。” 沈璧严在宴上就注意到龙天肇盯着沈璧嘉的神情,心下大喜,现在来试探一下璧嘉,但愿这回他这个媒人能成就这段好姻缘。 “是生的他俊,还是你大哥我生的俊?”沈璧严故意逗她。 “你们二人都生的俊,只不过各有各的俊法。”沈璧嘉笑眯眯的答道。 沈璧嘉心里暗笑自己这妹妹居然这般圆滑,听她这口气,莫不是对龙天肇也存了两分好感?沈璧严正暗自高兴,却听璧嘉又接口道:“你是白衣白脸的白无常,他是黑袍黑脸的黑无常,虽是颜色不同,却是同样的俊啊……” 璧嘉言罢,趁沈璧严被气的还未回过魂来,一把夺了缰绳,一踢马肚,一阵风似的朝前奔去了。 沈璧严望着原处马上飘飞的裙摆鸾带,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这个欠管教的小妖精…… ………………………………………………………………………………………………………………………………………… 下午本是建安城中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尚朋居的一楼厅中早已坐满了人,小二穿梭在桌间,高声叫嚷这传菜添茶,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相比之下,二楼均是雅间,清净不少。 正中一处雅间内,沈璧严和龙天肇已来了好一会,二人叫了三两样小食,一壶上等的春尖,对桌而坐,正谈的热络。 这两个人,一个是江南世家沈府的少主子,在江湖上早已名头响亮,另一个是北方豪门龙家的后人,虽然销声匿迹这么些年,可六年前一出山,便声名鹊起。两人都是这一辈年轻有为的少侠,相识之后,便成了莫逆。如今在丐帮大会上相遇,两人已有整一年未见,这一见面,总免不了把酒畅谈一番,谈着谈着,话题不知什么时候竟落到了沈家的小姐玉剑妖精沈璧嘉身上。 “沈家果然是名门世家,令妹在江湖上的名气只怕连沈兄也要逊色几分呢。昨日一见,小弟更是被她的花容月貌所折服啊。”龙天肇手垂在桌下,掌中把玩着一枚精巧的五瓣梅花,微笑着看着对桌的沈璧严,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双灵动的杏眸。 沈璧严微微一笑:“你只见到她人前伪装的那副知书识礼的样子,却不知她自己正被自己这盛名所累,不得已常常不带佩剑,不以真身份示人,才方便她到处晃荡,胡作非为,还振振有词说自己这样既顾全了沈家颜面,又满足了她到处玩赏的愿望。古灵精怪之处,常常令家严和我这个为兄的头痛不已啊。” “怎么,她不听你这兄长的教训么?”龙天肇兴趣更浓。 沈璧严摇摇头,自嘲道:“听我的?璧嘉这丫头,莫说不肯听我的话,连家严家慈的话也只是表面应付,照旧我行我素,无奈家里数她最小,从小娇惯的紧,她又聪明过人,没人管得住她。只是近年来她年龄见长,家严那个‘豪言壮语’想必你也听过,老人家又极好面子,弄得家里都为她的姻缘着急,也不肯再放她再满世界的瞎跑了。这样她才肯跟我一起来丐帮大会,要不然,说不定又换了男装自己不知混到哪里找乐子去了。” 龙天肇听闻此言,笑道:“不知愚弟能不能为沈兄和令尊令堂解一解这份着急呢?” 一句话说的沈璧严顿时双眼发亮,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见龙天肇那副认真的神色,沈璧严不由大笑起来,“不瞒你说,愚兄心中,也正有此意!” 就这样,沈璧嘉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自己口中的白无常许配给了黑无常。 只是沈璧严不知,龙天肇初见沈璧嘉却并非昨夜之事。 ……………………………………………………………………………………………… 两年前,沈璧嘉易容成男装,混进了龙天肇在运河沿岸的临江镇的一家赌馆内,也不知耍了什么把戏,竟然连赢三日,把整个赌馆里所有的赌客都赢的干干净净不说,甚至连庄家都被她给赢了个精光。这赌场本来是龙天肇用来收集和传输各种消息的秘密安排,被沈璧嘉之一折腾,非但再没有赌客上门,断了消息来源,甚至连能不能继续经营都成了问题。 临江虽然只是区区一个小镇,却是运河上往来船只的重要补给之地,消息广泛快速,是绝不能没有妥当安排的。出了这样的事,赌馆的掌柜只得一面遣人千里飞骑,送信与龙天肇,请龙天肇快马加鞭,星夜赶来处理。一面暗地查访这神秘的赌客究竟是什么来头。怎奈查了数日却丝毫没有头绪。 龙天肇秘密入了临江之后才知这赌客赢够了千金,却并未离开镇子,而是在镇子上最豪华的客栈临水斋包了一间上房,安心住了下来。 龙天肇暗地里观察了沈璧嘉数日,不见其配有兵刃,也不见其和旁人有过什么接触,只是今日听曲,明日斗鸡,还时不时插手管一管这镇上的不平事,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叫他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究竟是何来头,便决定亲自探一探对方的底细。 ……………………………………………………………………………………………………………………………………………… 龙天肇扮作临水斋伙计,将饭菜送进沈璧嘉所居的上房时,璧嘉依然是一身男装打扮。 要说沈璧嘉的男装扮相,除了略显娇小细嫩,神态举止倒算得上以假乱真。见伙计送来菜肴,便故作豪迈的大吃起来。 龙天肇站在一侧一边替沈璧嘉布菜,一边仔细观察这眼前的俊俏男人。这男人身材不高,皮肤白嫩,骨骼清奇,虽然刻意描粗了眉毛,可一张粉嫩的小脸和胸前略略隆起,细看之下还是分外可疑,再加上那耳垂上小小的红点……眼前这小公子,分明是个美娇娃嘛。 龙天肇能有在短短几年间重拾了龙家基业,心思细密之处自然远超常人,这小女子故作豪放的吃相,煞是可爱,叫他看的竟生怦然心动之感。并且,那清丽的眉眼让他的心间升腾起一股深入骨髓的熟悉之感。 龙天肇将目光从那油乎乎的小嘴上移开,顺着那对襟盘口往下,就瞅见那微微隆起的软嫩之处。这假儿郎一件对襟坎肩齐齐整整的系上了领口处的扣子,遮住了大半白嫩的颈子,不叫人看见她那没有突起喉结的脖颈,可胸前那两处峰峦却在上好的丝缎衣料下若隐若现。 眯了眯眸子,记忆中那的鲜活的渺远的形象渐渐清晰了起来,那生着一双杏眸的美妇人正冲着自己温柔的唤道:“肇儿,来娘亲这边!” 是了,眼前这女子的眉眼生的极像他那早已过时的母亲。难怪乍见之下,会让他生出莫名的亲切熟悉之感。 龙天肇本不是那好色之人,却不知怎么的,只是在一旁看着这小女子的粉颊柳腰,心中的好感居然战胜了理智,竟然觉得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那白嫩的脸蛋和灵动的长睫…… 酒足饭饱之后,沈璧嘉满意的接过伙计递上的漱口用的清茶,却被这伙计的一句话惊的差点把茶喷出口中。 身侧的那伙计慢条斯理的道:“小姐请用茶!” 龙天肇眼见她眼神中的惊讶一闪而逝,转瞬间又恢复了镇定。“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敢管小爷我叫小姐。” 龙天肇虽然尚且不知眼前这少女的来历,但江湖上但凡有点能耐的年轻姑娘家他可是清清楚楚,此刻已经将眼前女子可能的身份猜了个遍:南陵王的掌上明珠李靥?不是,这小女子几年前就嫁给好友沈璧严了,夫妻恩爱,膝下两子,断然不会跑到这小镇上来胡闹,即便是她来了,沈璧严肯定早就有所行动,自己不会一无所知。苗寨的小姐蓝君儿?也不像,他那个女孩不久前曾有缘一见,虽不太记得蓝君儿儿样貌,可她的身材却比眼前这女子矮小不少,易容可易不了身高啊。也许是沈家小姐玉剑妖精沈璧嘉?也不对,先前观察数日,未见这女子配有任何武器,更别提是那柄有名的白玉美人剑了。更何况这小女子拾箸拿碗的一双手柔软无比,不像会使用刀兵的样子。那么是西北孔家的后人孔屏?不可能,眼前人儿这一身细嫩皮囊,断然不像是大漠里长大的女子。 那么,不是正经人家的千金,也没听说江湖上有什么新近出道的奇女子,莫非,眼前这小女子是个风尘女子?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赌术不凡,莫不是京城那被“赌神”钱斗金包养的名妓锦娘? 龙天肇心下决定试一试这小女子的底细,便换上一副轻薄嘴脸,靠上前去,笑道:“小姐生气的样子,更娇艳了几分呢!” 沈璧嘉听了这话,仔细打量这小二打扮的男人,倒是高大的很,眉目生的冷峻极了,虽然身着布衣,手拿托盘,却没有半分奴才相,显然别有来头,心下也警觉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假扮小二,到底意欲何为?” 对上沈璧嘉审视的目光,龙天肇牵起一抹邪笑:“在下就是那江湖上有名闺房秘客,大名鼎鼎的多情公子花墨蝶啊。看姑娘也是道上的朋友,怎么连我都不认得呢?” “你这最下贱最不要脸的采花小毛贼,怎么配让小爷我认识!”沈璧嘉心下一沉,这男人轻易认出自己是女儿身,倒是真有可能是那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 “不认识不要紧,一会儿到了姑娘的芙蓉帐里,在下再好好自我介绍一下,管保叫姑娘记住在下,到时候只怕姑娘想忘,也忘不掉呢。”龙天肇更上一步,逼到她的眼前,鼻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又不似寻常女子熏衣所用的花草,反似一种淡淡的药草香气,叫龙天肇心间更是一颤——他当年还是幼童时,亦时常在母亲的怀抱中闻到这样的香气。 璧嘉暗暗将袖中的梅花烙拿在手上,脸上却不动声色,“你这小毛贼好大的口气,我看你还是留着力气,到阴曹地府和阎王好好自我介绍吧!” 龙天肇弯下身子,一张俊脸近在咫尺,璧嘉已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呼吸。“美人儿凶起来的模样,越发可爱了呢。”言语间,龙天肇的右手抬起,即将抚上那粉雕玉琢似的脸蛋。 可就在龙天肇的手几乎要碰到她的瞬间,沈璧嘉的身子笔直的向下倒去,左腿一蹬,右脚高高提起,飞快地向龙天肇的眉心攻去。 见对方出招,龙天肇见招拆招,擒住了璧嘉攻来的右脚足踝,嘴里调笑道:“别急嘛,看你还是个清官儿,第一次,要慢慢来才好。”璧嘉又惊又气,脸颊通红,却无奈挣不脱龙天肇的钳制,只得恨声骂道:“你这没皮没脸的腌臜玩意儿,看本姑娘不撕了你这张臭嘴!” 看着眼前人儿气红的双颊,龙天肇心里生出几分疑惑,不过几句轻薄言语气就激得她用尽全力攻来,怎么也不像风月场上游刃有余的名妓啊。 沈璧嘉察觉对方功力不浅,怕再纠缠下去自己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好顺势下腰,右手从自己身下瞬间发出五枚寒光闪闪的梅花烙,每个都是精致的五瓣梅花,夹着劲风,分别向龙天肇颈脖、胸口、双眼、眉心五处要害攻去。 为了躲闪突然的暗器来袭,龙天肇不得不放开璧嘉的足踝,一个翻身,拉开了和璧嘉的距离。 而璧嘉则是趁着这个空当,跃出了窗口。 龙天肇没有去追,这临江城内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这等小事,不需他再亲自出马。他不疾不徐的拾起了那女子留下的五枚梅花形暗器,出了临水斋便派人去京城枕月楼打听。 消息不日传回,却叫龙天肇倍感头疼,赌神包养的京城第一名妓锦娘一个月前丢失了一个小婢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 而那男扮女装身手不凡的小女子越窗而出之后,当日夜里潜回客栈里收拾了东西,把从赌场里赢来的银子分给了临江附近的穷苦人家之后,向南去了。 龙天肇派人跟踪她一路南下,一来是为了查清这小女子是否要对龙家不利,二来也是为了自己对这小女子不同寻常的兴趣。可谁料这小女子精得很,似乎又对南方各省极为熟悉,几番兜兜转转,龙家的属下便跟丢了人。 龙天肇将那五枚梅花暗器收藏起来,多方打听,始终查不出这小女子的身份来历,而他断然不相信她只是名妓锦娘身边的一个小婢女,江湖上也再没见有女子使过这种暗器。线索虽然全都断了。 那小女子却让龙天肇一直挂在心上,一笑一怒,竟然成了龙天肇挥之不去的梦境。 直到在昨日在丐帮总坛见到了玉剑妖精沈璧嘉,龙天肇才恍然发觉她就是那日客栈中女扮男装的小女子。今日旁敲侧击的向沈璧严一询,果真得知那沈璧嘉善用暗器,尤喜梅花,沈家兵器庄子更是为她特制了一种名为梅花烙、形似梅花的暗器。 龙沈二人定下口头约定,各自高兴,沈璧严更是提议叫来一坛子尚朋居自酿的醉朋酿,二人饮酒以庆。 …………………………………………………………………………………………………………………………………… 沈璧严高兴自家这令人头疼的妖精终于觅得良人,不但她终身有托,爹爹的面子上也是又添光彩,自己这个做兄长的也算是放下心中大石。 龙天肇则是高兴终于寻到了那个两年前那样轻易就叫他动心的那名小女子,虽然这玉剑妖精可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可他打定主意要做这收妖之人。 而此刻的沈璧嘉,正在建安城的大街上继续作妖,全然不知哥哥已经将她许了人家。 至于那段险些被“采花贼”轻薄的经历,在她玉剑妖精独自闯荡的经历中,并不算什么大事,摆脱了身后跟踪之人后,璧嘉也就把这件事彻底抛到了脑后,甚至没有去追查追兵究竟是京城枕月楼名妓锦娘派来的,还是那采花贼的同党。 章三 沈家妖女初长成(下) 号称西北第一的镇北镖局的大佬佟铁山一个头两个大的进了客栈,身后跟着一身长裙短衫,模样温婉的沈璧嘉。 打晌午开始,这小女子就追在他身后,非要请他把独门的鬼面刀借与她长长见识,这一下午,无论他走到哪里,都甩不掉这妖精,只被她甜甜的声音叫唤的六神无主,无奈鬼面刀是断断不能借给这妖精过手的,谁不知道他们沈家是铸造兵器的行家,要是这鬼面刀的秘密被她看了出来,叫他镇北镖局以后如何在道上立足。 “玉剑仙子看在老夫和令尊还有几分交情的份上就绕过老夫吧!”佟铁山被这妖女磨唧了整个下午,实在无奈,想回客栈休息片刻,又恐这妖女不肯罢手,一时之间只好把沈璧嘉之父沈书笑搬出来解围,哪里料到这一来竟然让这小妖女就坡下驴,换了说辞: “侄女正是受了家严之命,定要借佟叔叔这宝刀开开眼界,还望叔叔看在家严与叔叔昔日的几分交情之上,不要推辞了才好!” 佟铁山搬了石头,竟然砸到了自己的脚面上,一时间没了对应,一抬头看到客栈二楼上临窗而坐,正在看好戏的龙天肇、沈璧严二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大声招呼起来:“沈贤侄,原来你和龙庄主在这里啊,叫老夫好找啊!”语声未落,佟铁山匆匆爬上二楼来,“沈二小姐也到了该定定心的年纪了,模样又生的标志,你这个做兄长断断不可再让她一个人四处走动,免得被歹人觑了空就不妙了。” 佟铁山措辞上甚是客气,言外之意沈璧严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连忙起身拦住了正要追上去不依不饶的沈璧嘉,口里应承着:“多谢佟叔叔关心,璧嘉年幼,还望叔叔海涵啊。” 佟铁山见有人为自己挡下了那妖精,赶紧脚底抹油,哪还有心思计较什么海涵不海涵的,中年发福的身材在回廊转角一转,消失的彻彻底底。 眼见佟铁山拎着鬼面刀走远了,璧嘉一脸失望,瞪着沈璧严小声发难:“做什么拦我,一窥鬼面刀的大好机会就这样被你拦没了!” 沈璧严不和她计较,拉着璧嘉在自己身边落座,指着对面一身玄色袍子的年轻人介绍到:“璧嘉,这位就是隐龙庄庄主,龙天肇龙少侠。” 龙天肇噙着好整以暇的笑容,略一拱手,道:“久闻玉剑仙子大名。” 璧嘉颔首致意,早已整理好名门闺秀知书识礼的好表情,全然没了刚才那副刁蛮难缠的嘴脸,施施然落座,一双杏眸里全是笑意,“让龙庄主见笑了,这江湖上略有几分胆识的人,当着我的面,也直呼我是玉剑妖精的,若是说到仙子二字,一则是小人奉承之语,一则是闺中姐妹调笑玩闹之语,不知龙庄主是哪种意思?” 这一言倒是把龙天肇逼了个进退维谷,称沈璧嘉一声玉剑仙子,本意是想讨美人欢心,却不想一上来就被美人定了个“没有胆识”,再进一步,自己要么成了阿谀奉承之流,要么成了她沈璧嘉的闺中姐妹。性别、骨气,让沈璧嘉一句话,全给踩到脚下去了。 沈璧嘉原是没能如愿把玩鬼面刀,心里已经有些不爽,加上揣摩着哥哥是因为有龙天肇这个外人在,怕她丢了沈家的体统,才有意拦阻,一开口便将这邪气都出在龙天肇身上了。 璧嘉还未言罢,沈璧严就皱了眉头,刚刚说定了这门大好的亲事,要是被小妹这刁蛮的性子给搅和了,叫他到哪里再给沈家寻这么个合心合意、门当户对的女婿?思虑及此,沈璧严赶紧出来打圆场:“小妹素来顽皮…… 龙天肇将手中乌木折扇轻轻一压,示意璧严不必开口,笑着对上璧嘉的杏眼,道:“沈二小姐见笑了,龙某本来以为那个‘只做妖精不做仙’的说法是江湖上误传,还请小姐恕龙某无知。” 不料龙天肇这样接招,璧嘉一时间竟然也接不起话头,只好瞪着龙天肇的俊颜看了半晌,索性转了话题:“龙庄主,是否与小女子曾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 的确,龙天肇的眉眼,让璧嘉心下起疑,似乎在哪里见过吧,不过肯定对方并未没有以真实身份示人,不然以她的记忆,不可能不记得。那么,会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见过这江湖上与自家哥哥齐名的龙天肇呢? 龙天肇也不否认,只是轻描淡写的道了句“是有过那么一回”便再不解释,璧嘉还想开口追问,却被沈璧严在桌下狠狠踢了一脚,只得怏怏的闭了口。 ………………………………………………………………………………………………………………………………………… 次日,沈璧严便辞别了众人,带着他家那令人头疼的妖精妹妹回姑苏向沈书笑报告此行的意外收获去了。 而这边厢,龙天肇则是快马加鞭赶回自己设在北方邺城的隐龙庄,准备了丰厚聘礼,只等一得了沈璧严的信儿,就下江南向沈家提亲,择日迎娶那玉剑妖精沈璧嘉。 章四 妖女待嫁 沈璧严回到姑苏,便向父亲禀明了丐帮大会时为璧嘉定下亲事的事情。沈笑书觉得甚合心意,面子里子都全了,自然是欢喜的紧,忙叫沈璧严打发人去给龙天肇回话。 龙天肇得了信儿,欢欢喜喜的带齐了聘礼,一路南下。半月之间,整个武林都已知晓,龙沈两家要做亲,龙家少主提着聘礼,已经进了姑苏城啦。 沈家合家上下都喜气洋洋,忙着张罗小姐的婚事,只有这婚事的正主儿沈璧嘉最是懈怠——璧嘉本来心里就怪父兄没有问过自己的意思就让龙天肇前来下聘,弄得个尽人皆知,再无反悔的余地,又因为婚事在即,父亲不肯放自己出门,整日间憋在闺房之中,更是烦闷异常。 四月里的江南本就是最美的时候,沈府里也是草长莺飞,仲春初夏之景已成。 璧嘉所居的栖霞幻影阁建在沈府后园的湖心小岛上——一方小院内,前面一间书斋,一间暖阁,通着璧嘉的闺房,临水处一间敞厅,最后面是几间丫鬟的屋子和库房,整个小院被一弯月亮似的湖水环抱着,院内满是各色花木,具已长得水灵灵、绿油油的,屋内皆是以玉为饰,辅以轻纱罗帐,又都安放在湖风所及之处,飘逸的喜人极了。 璧嘉不得出门,心里不痛快,索性连自己的栖霞幻影阁都不出,把自己幼时为了给爹爹争足门面的所学之技,都拿出来操练了一翻。 四月十三,璧嘉拉着自己身边的朱砂、花青、藤黄、赭石四个丫鬟陪着,焚了香,竟在敞厅上抚了一日的琴,琴瑟之声悲悲戚戚的,让沈夫人听了心里不免感伤即将与爱女分别,整夜垂泪。 四月十四,璧嘉又命丫鬟在敞厅布下四个棋盘,朱砂、花青、藤黄、赭石四人各执黑子,璧嘉执白子,与四人车轮战,食水不进,玩了一日。 四月十五,璧嘉把自己关在书斋内,临了整本的金刚经,茶饭不思。 连着两日送膳之人都是将膳食原样端回来,这一来可把沈夫人吓得不轻,问了半天,璧嘉施施然开口,说是不能出门活动,故而没有胃口,亦亲到寺庙内上香添油,只好在家抄抄经文,表一表自己敬佛礼佛之心。 四月十六,栖霞幻影阁中彻夜掌灯,璧嘉画了幅兰草,叶条细细,柔弱无依。一早叫朱砂将画送到沈夫人房里,说是以后见了这兰草,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又惹得沈夫人泪水连连。 四月十七,沈璧嘉叫丫鬟们把以前学习制毒时的书籍物件都搬到暖阁里,从此闭门不出,茶饭也不进,每日写个条儿出来叫丫鬟们按照所书内容采买了药材器皿,送进暖阁,谁也不知她在里面鼓捣些什么。 四日之后,四月廿一,璧嘉出了暖阁,离了自己的栖霞幻影阁,先到上房内沈夫人处哭了一场,说些舍不得母亲的话,又到园里哥哥嫂嫂的住处,跟嫂子李靥哭了一会,说些姑嫂情深离别不舍之类的话,然后回到闺阁之内,日日坐在湖畔垂泪。 又过三日,龙天肇登门求亲,璧嘉更是极尽女儿娇羞之能事,躲在屋内,除了母亲和嫂子,连父兄都不肯见了。 璧嘉若是出生在仕宦人家,她这副态度则最合理不过,可她偏偏是生在绿林世家,闺中几年,又极不安分,仗着一把白玉美人剑,在江湖上得了个玉剑妖精的名号。这几年,男扮女装,四处抛头露面事情她干的比谁都多,此时做出这小女儿态来,未免太过反常了。 沈璧严太过于了解自己的这个宝贝妹妹,见她这样,心里直打鼓,深怕她又在酝酿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计划,只好一方面安排了足够的人手,盯紧了璧嘉,另一方面让母亲和妻子日日轮流陪着璧嘉,以策万全。 ……………………………………………………………………………………………………… 龙天肇登门,送上了聘礼,见过了沈笑书夫妇,定了成亲的大日子,又听了沈璧严讲了璧嘉连日来的反常表现,只好叮嘱沈璧严千万看好了那妖精,入了七月,便会亲带人马,南下姑苏接亲,在此之前,可千万别叫那妖精作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沈璧严自然知道自家妹妹的妖精脾性,对龙天肇指天为誓,绝对会妥妥当当的送璧嘉出门,看龙天肇一副放下心来的神色,沈璧严在心里又补上一句:出了沈家大门,这妖精可就轮到你头疼了! 龙天肇只打算在姑苏留一日,沈璧严便安排他在沈府客房中住下,他亦没有推辞,倒是璧嘉听朱砂讲了这个消息,连湖边都不肯去了。 …………………………………………………………………………………………………………………………………… 璧嘉日日垂泪已有月余,沈璧严看了心里也不免难受,妻子在璧嘉的栖霞幻影阁内一呆就是一整日,回来也总是长吁短叹,对沈璧严的态度也是大不如前,弄的沈璧严一头雾水,无奈日间上上下下杂物又多,没时间细问缘由,晚上回到房内妻子早已睡下,一肚子郁闷无处排解。今日龙天肇上门,诸事已定,沈璧严这才忙里偷闲早早回房,哄自己老婆去了。 李靥沐浴之后,因为日间已是暑湿气重,夜里稍微凉快些,便在窗下乘凉,见沈璧严早早回来,心里也有几分欢喜。 沈璧严看娇妻脸上神色还算和悦,赶忙凑上前去。 “靥儿,为夫这几日忙,没时间陪你,你莫要生气啊。” 李靥心里本来就装着不能让沈璧严知道的事情,连日来的态度冷淡,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与心虚,现在见沈璧严误会了,也正好将计就计:“夫君辛苦了,靥儿没有生气。” “那靥儿这几日对为夫态度冷淡,是为了什么啊?”沈璧严将娇妻横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下颚顶着李靥的额头,怀中的娇妻本就是让人捧在掌心怕碎,含在口中怕话的宝贝,几日未得这样抱在怀中,沈璧严只觉得连自己的臂弯都在想念她柔软的身子。 李靥双手换上沈璧严的颈子,把小脸埋在他的胸前,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愧疚,瓮声瓮气的应道:“那是因为看到璧嘉妹妹日日垂泪,心里也跟着难过,不是故意要冷落夫君的。” 沈璧严听妻子提起璧嘉,不免叹了口气,自己这妖精似的小妹,真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注意。 李靥听到他叹气,侧过脸来凑近他的耳侧,亦是叹了一声,“璧嘉妹妹真够可怜的,一个人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江湖上又有传闻说那龙家少主脾气暴虐,以后他若是欺负了璧嘉,璧嘉连个诉委屈的人都没有。你这个做哥哥的也真是狠心,怎么能为了保全父亲的面子,就枉顾妹妹的终身幸福呢?” 沈璧严抱紧怀中的人儿,笑意爬上唇角:“你相信你那小姑子是任人欺负的主儿?她不把咱们家姑爷欺负的有冤无处诉就算我们沈家祖上积德!”龙天肇与他交浅言深,脾气秉性皆属上等,那神态中分明写着对璧嘉十分的喜爱,又怎会欺负她? 听沈璧严这么一说,李靥也笑了,笑罢又捶着沈璧严的胸口嗔道:“璧嘉再能耐也还是女孩子,女儿家的心事,你哪里晓得!” “哦?”沈璧严闻言,一只手探进李靥的裙内,调笑道:“那今夜你这个女儿家就让为夫好好晓得晓得你的心事。” 言罢两人笑闹在一处,一轮皓月下,春光无限。 ……………………………………………………………………………………………………… 同样的一轮皓月,照在湖心岛上的栖霞幻影阁内,可是另外一番景象。 日间做足了小女儿扭捏羞怯之态的沈璧嘉此刻只穿着一条轻薄银色长裤,上身只着一个湖水蓝兰花图样的肚兜,外面套一件轻纱长衫,青丝随意的在脑后挽成一束,站在暖阁前指挥着朱砂、花青、藤黄、赭石四个贴身丫鬟整理箱笼物件,全然没有了白天里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五个年轻女子,具是轻声细语,手脚利索,神色凝重,一派大战在即之态。任谁也没有注意到,湖岸树上,何时多了一个颀长的黑影。 月儿行至中天,院中的女子才歇下,朱砂四人拥着璧嘉进了那主屋,不一会便见屋内熄了灯烛。 龙天肇在树上又靠了片刻,才支起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悄无声息回客房去,刚要运气起身,突然见那主屋门扇又开,一个清瘦的身影踏出了门槛。 沈璧嘉只着那条银色长裤和水蓝色兜儿,竟然连那轻纱长衫也未套,长发已散开,白绫般的肌肤上衬着泼墨般的青丝,美的如同画中的仙子。 龙天肇顿着身形,见她一个人行至那湖边,半倚半靠地依着湖边的大石坐下,偏着头,一双杏眸望着湖面出神。 那神态那风姿,叫龙天肇看在眼中,不觉竟有些痴了。 “夜里风凉,璧嘉小姐怎么独自坐在此处?” 背后猛然想起的男声让璧嘉一惊,急忙回头,赫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身玄色袍子的龙天肇。 “龙……”璧嘉迟疑着,依礼不该直呼对方名讳,但一时间又的确想不到合适的称呼,又气恼此人居然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处,只能恨声道:“龙庄主迷路了么?怎会此时误入了我这栖霞幻影阁?” 龙天肇大方一揖,月色下,一张俊颜上笑意正浓,“栖霞幻影阁?小姐这闺阁名字倒是雅的紧!” 若是换做平日里璧嘉换了男装独自出游的时候,此情此景她定是要开口骂出些粗话来才能叫心中痛快些,可此刻却是在自己闺阁之内,她顶着堂堂沈家二小姐的身份,就算是为了那爱面子的爹爹,也该收敛些才是。 双手在身侧紧紧攥着,面上却端出一副温柔的笑靥,“听说龙庄主明日一早便要起程,璧嘉劝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歇吧。” 那龙天肇非但不走,反而抬手宽了罩袍衣带,笑眯眯的朝璧嘉走来。“璧嘉小姐这是在关心龙某么?龙某荣幸之至!”眼前这女子,一颦一笑都透着灵动洒脱,虽是刻意疏离了语气,却还是撩的龙天肇周身一阵燥热。 眼见他一步步进了,这下璧嘉那温婉有礼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急忙站直了身子,神色皆是戒备,“你……你要做什么?” 一瞬间月色似是暗了,璧嘉挣扎着,却还是被龙天肇那玄色的罩袍裹住了身子。“夜里湖边风凉,你怎么这般模样就出来了!” 语气似是责难,又似是关怀,那玄色袍子带着他身上爽利干燥的气息,叫璧嘉一时间失了心神,又突然忆起自己刚刚同她说话时上身只有一件贴身的兜儿,顿时双颊一红,小声争辩道:“我不冷!” 龙天肇用那袍子裹紧了璧嘉,又微微弯腰将那袍子的下摆用衣带束好,轻声笑道:“还狡辩,夜里露重,往后莫要再坐在那湖边石头上了。” 璧嘉双颊更红,想要伸手去阻止他在她身上拾掇个没完,刚一抬手,就被龙天肇的大掌握住,挣又挣不脱,一拉一扯,整个人竟然跌倒了他的怀里。 “手心这么热,看来你当真是不冷!” 他沉稳好听的声音盘桓在她的头顶,叫她没来由的心间发颤,一向伶俐的樱唇,此刻也发不出任何音节。 右手仍旧被他攥在掌心里,他那另一只大掌又抚上她的眉眼和腮边。 指尖所及之处皆是烫热,月光下,怀中美人红着脸庞的模样煞是可爱,叫他忍不住低头勾颈,寻到那粉嘟嘟的樱唇,轻轻落下一啄。 璧嘉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彻底震碎了心神,呆呆的望着龙天肇的笑容。 纵使是顶着个妖精的名头,终究也还是未经人事的闺中女儿,何时同男子这般亲昵过,更何况是在这夜半无人的湖岸边上,伴着清风朗月,这不是活脱脱成了那戏文中的桥段么? 次日沈璧嘉想起头天晚上的那人那话,还是不由的脸红心跳,连自己都弄不清那究竟是春梦一场,还是确有其事,只记得龙天肇附在她耳边轻道的那句“乖乖等我!”清晰无比。 章五 偷梁换柱之计 转眼出阁吉日已到,璧佳被母亲和嫂子打扮的明艳照人,头戴鎏金镂空傲凤冠,身着正红色绣金线喜服,足踏软底鸳鸯绣鞋,再蒙上大红的龙凤呈祥盖头,拜过了父兄,婷婷袅袅的上了花轿。 璧佳随身只带了花青和藤黄两个陪嫁丫头,临行前还特意交代了嫂子,说朱砂和赭石年龄已长,在姑苏也有了意中人,自己出嫁后,许她们一些银两,放她们出府去,也不枉自幼她们伺候自己一场。 且说璧佳房内的这四个贴身大丫鬟,都是幼时被沈家收容的孤女,朱砂、赭石二人与璧佳年龄相仿,藤黄、花青小璧佳几岁。 朱砂、赭石二人原名小红、小紫,三两岁时便被沈家收养,沈夫人因为看她们都还算是伶俐,模样也齐整,所以派到璧佳身边,也好让璧佳有个同龄的玩伴相陪。璧佳五岁时沈笑书请了先生来教璧佳认字读书,七岁时又请了专门的书画师父来教璧佳作画,也就是那时璧佳给自己两个贴身丫鬟改了名字。 两年后,沈府又收养了两个孤女,璧佳身体一直有燥热之症,宜临水而居,故而沈笑书为女儿在后园中湖心岛上修建了一方小院,沈夫人见璧佳房里屋子大、人口少,丫鬟不够使唤,便又添了这两个丫头和几个婆子。璧佳顺着朱砂、赭石的名字,给这两个丫鬟取名花青、藤黄。 这四个丫鬟跟在璧佳身边,小姐学什么,她们也一并在旁边侍读,琴棋书画和武功毒术虽不及璧佳的精进,却也比平常人家的女儿多懂得许多。 后来璧佳精研剑术和暗器,便给四个丫鬟也一人打造了一柄轻剑,剑柄上分别镶嵌了四色碧玺。 璧佳出门,有时也会带上她们,故而玉剑妖精的丫鬟在江湖上也是小有些许名气的。 且说朱砂、赭石二人离了沈府,却并没有去找什么意中人,而是换了男装,买了骏马,一路策马狂奔,向临江方向去了。 她二人到了临江,本意使些计谋,混进临江最大的客栈临水斋当跑堂,好伺机完成小姐的大计,没想到临水斋的掌柜的因为早早接到龙天肇的帖子,知道龙家迎娶沈家千金时路过临江要在这里暂住一夜,故而决定再招些人手,务必把龙家少主给伺候好了。如此一来,朱砂、赭石二人便顺利当上了跑堂,混进了临水斋。 ……………………………………………………………………………………………………… 迎亲的花轿全靠人力抬着,虽然是廿四个大汉,八人一组,三班轮倒,却还是日行不过百十里地的光景,行了十天,才到了临江。 依礼,新娘子从盖上盖头,一直到新郎官拿喜秤挑起盖头,这中间无论接亲路途多么遥远,这大红的盖头都不能取下,不能让新郎新娘见面,否则则是破了喜气,坏了规矩。所以这一路上璧佳都是由自己陪嫁的丫鬟伺候着,上轿下轿,不曾与龙天肈打过照面。 接亲队伍行至临江已是傍晚时分,璧佳也照例是由婆子背着直接送到了临水斋后院的上房,房内只有花青与藤黄两个丫鬟伺候,一应吃食用度,都是由店里伙计送到房门口,花青藤黄接了进去。龙天肈也只是在门口问一问璧佳还有什么需要,不曾进得房门。 龙天肈包下了整个临水斋,入夜之后,接亲队伍一路劳顿,都早早睡下,整个客栈内静悄悄的,再无声响。只有两个伙计打扮的少年,轻手轻脚往璧佳所住的上房中去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早已换下了大红嫁衣的璧佳本来正躺在床上养神,听得这节奏奇怪叩门声,倏地睁开杏眼,坐起身来。 藤黄早已将门打开了一个仅容一人穿过的缝隙,办成伙计的朱砂、赭石二人迅速钻进了房间。 屋内只掌着一盏白纱灯,朦朦胧胧的,透出些许暧昧。 璧佳见二人进门,也顾不得寒暄,急忙起身。 朱砂、藤黄、花青三人七手八脚帮赭石迅速的脱下这身伙计的粗布衣裳,然后朱砂伺候璧佳换上赭石的衣裳,而藤黄、花青二人则迅速为赭石换上璧佳的衣裙,盘起了发髻。 璧佳的四个贴身丫鬟中,赭石与璧佳身量最像。不熟悉的人,从背影上,几乎无法分别二人。故而璧嘉此番逃婚选了赭石来做替身。 一切收拾停当,也不过用了半柱香的光景,五个年轻女子具是默不作声、轻手轻脚的收拾,房中只闻衣料摩擦之声。 璧佳看到镜中的自己,一副粗布衣裤的伙计打扮,想到龙天肈发现自己逃婚,也不知会作何反应,只怕连累了赭石、花青、藤黄三人,不免有些愧疚,转身与赭石三人抱在一起,却不敢大声言语,只好小声嘱咐她们保护好自己,见机行事,然后再到静心谷汇合。 主仆五人情同姐妹,即将分别,不知再见何期,不免都心中伤感。屋内气氛,一时凝重。 ……………………………………………………………………………………………………… “璧佳小姐可是有什么需要?”门外突然想起龙天肈的声音,将屋内五人都吓了一跳。 还好藤黄反应迅速,应道:“小姐一切安好,已经睡下了。” 璧佳心里暗叫不妙,莫不是他见她屋里仍掌着灯,察觉了什么,才赶了过来?再者说这人何时来到自己房门前,以自己的耳力竟然全然没有察觉,可见对方轻工造诣之深。还好自己设想的周到,早就嘱咐过,五个人在房内都是一言不发,龙天肇若没有看见有人溜进屋里,应该不无大碍。 璧佳坐回床上,故作睡意惺忪,轻声唤道:“藤黄……” “小姐,龙爷过来问问你可有什么需要的。”藤黄答的自然。 “请龙爷回去歇着吧,这里一切都妥当。” “是”藤黄应着,示意朱砂、赭石蹲在地下,自己掌灯到门口,隔着门对龙天肈讲:“小姐说,没有什么需要,请龙爷早些歇着吧。” 龙天肈听了此言,兀自在门外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忘了,二年多前,璧佳小姐一个人来临江豪赌时,住的也是这间屋子,房里的东西缺什么有什么,璧嘉小姐应该比在下清楚才是。” 璧佳听闻此言,大吃一惊。那次去京城偷学了赌神绝技,路过临江,不过是小试牛刀,这事情除了朱砂、赭石她们四人知晓,就连沈璧严也未必知晓,怎么龙天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自己换了男装,又没有佩剑,不曾被人认出来啊? 璧佳一时间屡不清头绪,只好吩咐藤黄吹了灯,再不做声。 龙天肈以为璧佳是明白了那日他假扮采花贼的事情,又羞又恼,才吹了灯不再答话。不觉嘴角扬起一抹轻笑。 ……………………………………………………………………………………………………… 一轮红日从运河之上冉冉升起,迎亲队伍再次出发,只是无人察觉,轿子里的新嫁娘早已狸猫换太子。 而临水斋的老板见大事已毕,便辞了临时找来的伙计,璧佳与朱砂二人顺利脱身,离开了临江,策马一路往南方奔去。 章六 各显神通(上) 北方邺城龙家曾经的辉煌,至今在江湖中为人称道。 龙家独霸北方已历五代,每代龙家的传人皆是兢兢业业,独揽北方的茶马商运之业,加上龙门的独门武功,独霸北方江湖,与江南沈氏,京城皇亲南陵王在江湖上并称“北龙南沈中亲王”。风光一时无两。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龙家能够历经五代而不衰,实在称得上一个奇迹。到了第六代嫡孙龙锦掌权的时候,却突然祸从天降,龙锦突然得急病暴毙,龙夫人云娘本就是个水做的人儿,青年丧夫,伤心之余,无力收服众人,竟也一病不起。留下天肇天影兄妹,无依无靠。眼见龙家无人掌权,龙家的各枝各房、家仆外戚们个个儿摩拳擦掌,企图霸占龙家偌大的家业。 云夫人怕有歹人为图龙家家产,加害自己的一双子女,只好拜托龙家的清客白氏夫妇,将龙家少爷小姐和所有地契房契并着余下的金银细软一齐送到北仓山中古虚道人处,求古虚道人看在与龙氏历代的交情上收留龙家唯一的嫡亲血脉。 白氏夫妇曾受龙锦的救命之恩,不但秘密将龙家的少爷小姐送进北仓上,料理了龙夫人的后事,更是从此隐姓埋名,等待龙家少主长成后,再为龙家效力。 话说古虚道人本是避世隐居的高人,与龙家几代都颇有几分缘分,故而收留龙氏兄妹。因为看龙天肇颇有慧根,更将其毕生所学,尽数交给了龙天肇。 龙天肇十八岁下山重整家业,靠着难有敌手的武功身手,凭着而使带进山中各处产业的房契地契,再加上白氏夫妇的帮助,短短三五年间,不但悉数收回了父母过世后被抢占的所有产业,更在江湖上打响了名号,在江湖上与沈家少主沈璧严并称“北龙南沈”,成为年轻一辈江湖上最有名望的侠客。 ……………………………………………………………………………………………………… 龙天肇领着接亲队伍尚未行至邺城,就察觉了那新娘子已经换了人选。 虽说赭石从小跟着璧嘉,璧嘉的形态举止都能模仿个八九分,可这嗓音却无论如何模仿不来,璧嘉声音清亮,因为体内固有热毒的缘故,声音里惯着的穿透力,赭石声音细软妩媚,无论如何也模仿不了璧嘉。 自从赭石做了这替身之后,当然是绝不在人前开口,一应大小事物,具由藤黄、花青转述。再加上花青、藤黄二人行事愈发谨小慎微,龙天肇怎么不看出些端倪? ……………………………………………………………………………………………………… 话分两头。 璧嘉和朱砂离了临江城,一路策马往西南方向进发。三两日,已到巴蜀境内。 巴蜀境内,有一处隐秘在群山之中的峡谷,名唤静心谷,是璧嘉的制毒师父曲径之修身养性,钻研毒理的隐居之所。早年间曲径之因为蒙沈笑书救命之恩,答应为沈笑书之女调理身体,在沈府暂住,不想却和沈家的一双儿女结下了师徒之缘,沈家幼女璧嘉更是天分极高,不但尽得曲径之毕生之绝学,更是被曲径之视如己出。 璧嘉自幼身体有燥热之症,这谷内又有一处极阴寒的溶洞,故而曲径之在世时每年都要带璧嘉来此处住上个把月,而除了沈家人之外,曲径之再不许外人入谷,待到弥留之际,曲径之自然把这山谷留给了璧嘉。 如今这山谷,成了璧嘉逃婚的首选藏身之处。 ………………………………………………………………………… 太白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通往静心谷只有一条极险峻的山路,途中有百余里极为艰险,马不能行,仅能容骡子通过,璧嘉主仆二人到了山外,便乔装成来此地采买药材的商人,在集市上卖了马,另买了两匹骡子代步,轻装简从,往山里行来。 而早在璧嘉的花轿尚未出的沈家大门时,璧嘉的好嫂子李靥就已安排了自己的陪嫁丫鬟百灵和沈家的一等护院沈强借着回家成亲之名,离了姑苏,早早到了静心谷内为璧嘉添置了一应生活用度,然后再谷内等候璧嘉差遣。 璧嘉带着朱砂在山路上整整行了一日,才到静心谷谷口,天色将暗,谷口遮蔽在一大片茂密的林木中,每逢夜里,这林中瘴气极重,又难辨方向,主仆二人只好赶紧服下驱散瘴气之毒的药丸,急急忙忙穿过密林,待到日头完全落尽时,才进入谷内。 这静心谷地势十分奇特,入谷处夹在两扇高耸的山石之间,狭窄仅容单骑穿过,仰头之间一线之天,隐隐约约从山顶的百年老树的枝桠中显露出来,即使白日也昏暗的紧。脚下一条溪流涓涓流出谷外,水声涔涔,煞是幽静。这样的窄路约莫行了有五百步左右,但见眼前之境忽然开朗,谷内地势渐渐上斜而去,缓缓一个长坡,坡上极为平整开阔,左右宽数十丈有余,中间一条阔道,两旁皆是花木。曲径之将此处称为入谷康庄。再往里行来,地势更高,且急转向东,故而在入谷的道路上并不能看到这里的景物,这便是谷内的福地所在了。 曲径之将此处称为东苑。东苑地势高且平坦,向阳处依着山壁修了五间石屋,中为堂屋,两侧各一间大屋,左为曲径之的卧室,右为璧嘉的闺房,最左处的小屋为曲径之书房,最右处屋子较大,为仆妇下人之居所。建造石屋时,石缝间皆以硫磺填充,屋内墙面地面又用黄泥抹平,贴上竹板,漆上清漆。故而谷内虽多有蛇虫鼠蚁,却不能进得屋来。 东苑尽头的石壁上有一天然溶洞,洞内极深极广,到处是光溜溜的钟乳石,洞旁一丛石缝中有个天然的泉眼,泉水流出,顺着阴面的断崖底部,流出谷外。 由于地势诡秘,谷口又有茂密林木所成的天然屏障,那从断崖顶上又地势高险,极少有人上去,所以即便是当地山民,也不知道这静心谷的存在,曲径之年轻时机缘巧合发现了这个山谷,后来除了沈氏兄妹和少数几个沈家的护院和丫鬟来过之外,就连沈笑书夫妇也不曾来过。 沈璧严粗通毒理之后,便也不曾再来过这个山谷,故而这静心谷在曲径之去世后,变成了璧嘉的独有的地界,也难怪璧嘉会选择这里作为藏身之所了。 璧嘉和朱砂两人骑着骡子,嗒嗒一路蹄响,早早就被百灵夫妇听见,出了东苑,在入谷康庄上迎着。 沈强牵了二人的骡子去,璧嘉低头理理衣服,再一抬头,借着清亮的月光,看见百灵和沈强都是一身麻布衣裳,笑道:“嫂子假说你二人回京成亲,拜会百灵的高堂,原是句谎话,看你二人者模样,到假戏真做,在谷里当上了一对自在的鸳鸯了。” 百灵接过璧嘉身上的小包袱,回嘴道:“二小姐真是不识好人心,我们欺上瞒下的来此处帮你逃婚,你一来就取笑人家,是个什么意思!” 百灵和自家的主子李靥同岁,比璧嘉稍长,因璧嘉平日里亲和易处,又与李靥感情甚笃,故而对璧嘉也像对自家小姐一样真心相待,时常玩闹在一处。 璧嘉见百灵假装气恼,便挽了百灵的手臂,笑道:“我哪里是取笑你,我是羡慕你啊!” 朱砂跟在二人后面,听闻璧嘉此言,忍不住插嘴道:“既然如此,小姐又何须羡慕百灵姐姐,直接坐了花轿,去邺城和那大名鼎鼎的龙姑爷做一对儿自在鸳鸯岂不美哉?” “就是就是!”百灵也笑。 璧嘉被朱砂噎得没了对应,转身去追打朱砂,三人一路笑闹着到了东苑。 璧嘉、朱砂二人连日来赶路舟车劳顿,梳洗后便早早睡下了。 ……………………………………………………………………………………………………… 迎亲队伍这边。 龙天肇一面不动声色的领着假新娘子往邺城方向行去,一面暗暗放出消息,说沈家小姐路上生病,暂时不能拜堂行礼,只能到了邺城再请隐龙庄内名医调理。请沈璧严来北方探望。同时也通知江湖各大门派前来道贺之人暂时不用起身,待沈小姐身体大愈,定了成亲的好日子,定会广发请帖,请各门各派的朋友前来喝上一杯龙沈联姻的喜酒。 而藤黄、花青二人,唯恐小姐逃走的事情败露,事事小心、处处留意,不敢和龙家上下有过多的接触,对龙天肇早已觉察之事全然不知。 过了立夏时节,迎亲队伍才终于到了邺城。 与此同时,沈璧严得到了璧嘉生疾的消息,便赶紧准备北上。李靥因为答应了璧嘉要尽力帮忙,为了继续做好“内应”,便煽动沈夫人,说是自己要替婆婆去探望璧嘉,毕竟长嫂如母,也跟着沈璧严离了姑苏,往邺城赶来。 章七 各显神通(中) 一间秀雅的主厅,门窗皆雕琢着梅花,蜿蜒曲折的枝桠,或疏或密的爬在门框,窗棂,屏风上,暗红的胞浆漆面在傍晚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光晕。 堂下跪着的三个妙龄女子,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靠西的主座上坐着的青袍男子,倒是一副悠哉的神情,东边客座空着,那个本该坐着的贵客,此刻正在厅里不停地踱步,神色烦躁不堪。 东边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一个少妇打扮的美艳女子用眼角瞟着这一静一动两个男子,一抹促狭的笑意不自觉的攀上嘴角,眉眼间却还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淡然模样。 这间主厅位于隐龙庄腹地,刚刚赶工建好的院落内,尚未有人命名,只等新主人到来,由她起个合心合意的名字。哪知这院落的新主子人都没到邺城,就先不见了踪影。真是对不起那些为了迎合她喜好,日夜赶工雕刻梅花图样的工匠们。 “你们……你们……”沈璧严踱到赭石、藤黄三人跟前,对这油盐不进的三个女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这审了大半日了,这玉剑妖精调教出来的人儿可真是名不虚传,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这三个女子愣是不肯吐露半个字,一味的沉默彻底磨光了沈璧严的耐性和脾气。 往日在家时,璧嘉的丫鬟多半时候只在璧嘉房里,沈璧严除了与朱砂有些接触外,对璧嘉的丫鬟并不留心。真没想到自己的好妹妹居然还有这样的能耐,连几个丫鬟都调教的滴水不漏。 龙天肇起身,理理青色的袍子,神色镇定,笑道:“沈兄坐下歇歇吧,你来之前我不敢动真格的审她们,怕冲撞了我那未过门的小娘子,如今你来了,我本以为你能有什么高见,想不到也是一筹莫展啊……” 这话听在沈璧严耳朵里,分明是嘲笑他连自家妹子都降不住。连日来的赶路的劳顿加上璧嘉逃婚的“惊喜”,再被龙天肇来一个火上浇油,激得沈璧严几乎要急火攻心了。 噗嗤! 李靥终于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打破了僵局,引得龙沈二人和地上跪着的三个丫鬟齐齐转过目光。 “为夫都要气死了,你笑什么!”沈璧严无奈的瞪着双颊憋得通红的小妻子,怒气更盛。 “笑你和咱们家姑爷好像弄错了角色,他丢了新娘子,你却比他还着急。” 此言一出,原本面无表情的赭石三人都上扬了嘴角,弄的沈璧严更加难堪。 龙天肇眯起双眸,也笑道:“嫂夫人只怕也和她们是一伙的吧!” 李靥眉目一斜,心下虽是有些打鼓,面上却强作镇定,“妹夫丢了新娘子,草木皆兵了吧!我亲自为璧嘉理衣裙,盘发髻,盖盖头,亲自送她出家门,亲眼见她上花轿,如何就成了她们的同伙呢?”李靥提起裙摆,坐直了身子,不疾不徐,对答如流。 龙天肇好整以暇,他早就怀疑璧嘉逃婚是有内应的,不然这个本该留在沈家的名叫赭石的丫鬟怎么能突然冒了出来李代桃僵。故而从沈璧严夫妇中午进了隐龙庄大门起,龙天肇就一直在观察李靥的一举一动。“素闻嫂夫人在尚未嫁入沈家之前就与沈家小姐颇为投缘,感情亲厚,要不是后来成了姑嫂关系,定要结为金兰姐妹的。想来璧嘉如此计划周密的逃婚大计,怎能少了嫂夫人的运筹帷幄呢?” 龙天肇的话对于沈璧严来说,无异于醍醐灌顶,他早该怀疑到自己的枕边人了,不是吗?璧嘉待字闺中之时整日同李靥混在一起,璧嘉若是逃婚,没道理李靥会毫不知情。“靥儿,事关重大,璧嘉不懂事,你如何也跟着她胡闹。璧嘉到底去哪了,快快讲出来,也免得大家担心啊!” 李靥抬起美艳的眸子,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纤纤十指在袖中拧成了麻花,竭力去忍耐那撒谎骗人的不适,才勉强对着沈璧严将那早已在心中排练过百遍的谎话说出口:“夫君你气糊涂了吧,我若是知道璧嘉要逃,定然早就告诉你,好阻止她。怎么会反而帮着她呢。她就是知道我在这事上不会帮她,所以连我也瞒的严严实实。” “靥儿!”沈璧严严肃了口气,此刻,他和龙天肇一样,断定李靥和璧嘉是一丘之貉。“此事不同儿戏,要是不把璧嘉尽快找回来,沈家龙家都下不了台,兹事体大,你就别和璧嘉一起胡闹了!” “冤死好人了!”李靥也不示弱,索性站起来,却不敢去迎龙沈二人的目光,一双手儿拢在阔袖之内,已是绞的指节发白,“你们如何断定我就是璧嘉的同伙呢?我若是璧嘉的同伙,自然早就知晓璧嘉已经逃婚,龙家的人前来报信时我又何苦跟着你一路颠簸到此处。” 沈璧严上前一步,鼻息已近在李靥眼前,居高临下的审视,是他对付自己的小娇妻的法宝。“璧嘉出格前天天在家装神弄鬼,你天天在她的栖霞幻影阁陪着,就算她不明说,你会看不出端倪?” 感觉到沈璧严的鼻息,李靥很想向后退,这样的情况她再熟悉不过了,婚前婚后,沈璧严每每用这样的招数逼她就范,而她在沈璧严灼热的目光下,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看穿似的。 “讨厌,每次问话都这样!”李靥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 沈璧严再逼上前一寸,压迫感更为强烈。 “好吧,也不怕告诉你们。”李靥终究抵敌不过他的审视,退后一步,有意避开沈璧严的目光,盯着一侧的窗棂,“江湖传闻龙少侠孤傲狂暴,璧嘉说她要是嫁给你,定然被你关在隐龙庄内,不能再似以前那般自在惬意了,要是嫁了人就没了自由,她是死也不愿意的。当时我还劝她说做女孩的总要嫁人的,她就只是哭……” 李靥的声音越来越小,龙天肇和沈璧严的脸色都越来越透着怀疑,李靥一面努力适应着说谎得不适,一面在心里暗骂璧嘉,这小妮子未免也太小看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沈北龙”了,这么牵强的逃婚理由,他们会信吗?明知她不会撒谎,偏叫她来趟这趟浑水。而至于璧嘉不顾一切要逃婚的真正理由,恐怕只有璧嘉自己心里清楚…… 龙天肇和沈璧严开始部署秘密寻找璧嘉的各路人马,李靥回到座位上继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已经在堂下跪了整个下午的赭石、藤黄、花青则蒙龙天肇开恩,终于能够去休息了。 ……………………………………………………………………………………………………… 入夜,沈璧严终于下定决心违抗师父不许外人进谷之命,带龙天肇去师父留给璧嘉的静心谷看看——璧嘉毕竟在江湖上有些名气,无论在哪都不可能藏的太久,半月之内,北方龙家的消息网没有任何线索,璧嘉如果没有乔装藏在沈璧严的眼皮子地下,就只有这静心谷最适合做藏身之处。 只是沈璧严许久不曾去过这静心谷,道路方向都只记得个大概,而入谷的蜀道又艰险重重,若是两个大男人,仗着身手气力倒还可省些时间,李靥虽然也有些功夫,但要是同行,毕竟不甚方便。于是沈璧严安排了人手,先送李靥回京城的娘家暂住些时日,待找回璧嘉再来接她。 第二日三人还未起行,璧嘉陪嫁来的老妈子就匆匆来报,说赭石、藤黄、花青三人不见了踪影。 沈璧严听闻,扬唇笑道:“我的好妹夫,是你刻意留了疏漏,放她们逃跑的吧!” 龙天肇也笑了:“璧嘉智谋过人,在我眼皮底下玩了一招偷天换日,我若不是为了顾全岳父大人的颜面,早就叫天下人一齐见识一下我们夫妻斗法了!” 李靥在马车中听见二人的对话,撇撇嘴,璧嘉妹子,你自求多福,嫂子只能帮你帮到这里了。 章八 各显神通(下) 且说龙沈二人一路快马加鞭,不日便到了巴蜀境内,行至静心谷附近的镇子,已是傍晚时分,二人住了店,要了些吃食,准备明日一早就起程进山。 到了第二日,日头还没完全升起来,二人便摸黑上路了。 沈璧严凭着年少时随师父进山的记忆,将两人的坐骑留在客栈,二人皆换了骡子骑着。骡蹄打在清晨的石板街上,像是某种古时的乐器,扣扣的声响在薄雾中渐渐传远去了。 一入山门,便见山中之道曲折逶迤至极,皆是又险又窄的小路,果真难行。随着日头渐高,路旁的树间草中,渐渐响起些虫鸣鸟叫之声,晨雾减散,山间美景尽在眼前。 望着眼前美景,龙天肇薄唇一弯,“沈兄啊,沈家果然不愧是江南名门,养出了令妹的好眼光,她惹得我们心焦上火,自己却躲到这人间仙境来了。” “哼!”沈璧严回应他一个鼻音,“等找到她,我绑也要把她绑到邺城,你们一入洞房,我们沈家的这妖精可就归你管了,看你到时候有没有这样的好心情说这些风凉话。”他这个妖精妹妹,除过生的一副娇柔动人的好皮囊外,再没有一点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他原本就担心,就算没有沈笑书那句”豪言壮语“,这妖精也嫁不出去,龙天肇看似精明,却非要娶那妖精为妻,沈璧严只觉得想想都替他头疼。 “好极好极!”龙天肇抚掌大笑,身子随着那驴子的步子一摇三晃,显出悠哉惬意之态,“愚弟倒是很乐意做着收妖之人呢!” 二人又行了一阵,忽见山路一转,全然被山体和树木挡住了。二人只得下了骡子,徒步转过这个险弯,哪知一转过弯去,走在前头的沈璧严就大叫起来: “沈强!” 原来过了这急弯,便是一节八十来仗的直路,路的那头,一人一骑,正是准备出山区采买些油盐布匹的沈强。 沈强没料到此时会在这里与自家少主狭路相逢,按照二小姐本来的算计,沈强这次买了东西回来,就与百灵打道回府,等沈璧严寻到此处,也不至于出卖了少夫人,哪知道龙沈二人比她预想的要早到几日,这才会偶遇在这狭窄的山路上。 此刻沈强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想要隐瞒已是妄想,只有快快回去给二小姐报个信才是正经,无奈山路险窄,一时间骡子又无法挑头回去,眼睁睁看自家的少主子和姑爷走到眼前,只得下了驴子,躬身一揖。 “你小子现在厉害了啊!”沈璧严盯着沈强,气恼至极,急行几步,逼到沈强眼前,“都学会欺上瞒下了!” 沈强自幼便在沈家长大,与沈璧严算得上是自幼为伴,听了沈璧严的气话,也不恼,只笑道:“那也是二小姐和少夫人调教的好!” “嫂夫人果真是幕后高人啊!”龙天肇也下了骡子跟了上来,看着这一对主仆斗气,面上竟有些幸灾乐祸的神色。 沈强看向龙天肇,又是一揖,“姑爷这话可就错了,大主意都是您那未过门的好妻子自己想出来的,我家少夫人不过是帮着她打点打点罢了!” 沈璧严不再言语,铁青着一张脸,牵着骡子往前行,龙天肇紧随其后,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沈强跟在最后。 璧嘉这妖女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魔力,与她相处久了的人,自然都会被她那唯恐天下无乱的性子所传染,此刻的沈强,正盼着静心谷内会上演一出好戏。 ……………………………………………………………………………………………………… 阴暗的溶洞里,石壁上挂着八只火把,一块巨大的钟乳石被打磨成了光滑的台面,映着火把摇曳的火光。不时滴答的水声从四周传来,衬得这洞中七分妖气,三分人气。 这钟乳石打造的圆台正中,铺着一块由数十只狐狸皮毛缝制成的毯子,毯子上,一个青衣女子盘腿而坐,及腰的长发散落在纤细的身子周围,台面反射的光线照的这女子脸色煞白,嘴唇血红,一副地道的妖精模样。 这就是璧嘉坚决逃婚的原因—— 自幼的不同于常人的燥热体质让璧嘉拥有过人的精力和记忆力,每日只需小睡二三个时辰便精力充沛,学任何东西都一点就通,稍加练习,就能有精进。 要说沈璧严的文武双全全凭自小的勤学苦练,那么沈璧嘉的琴棋书画、武功用毒,却几乎都是在半玩半学间达到了常人数十载苦修才有的高度。 曲径之当年受沈笑书之托为璧嘉调理身子的时候就发现了璧嘉精力过人的秘密,所以只是每年带璧嘉来这溶洞中度夏来压制她体内的热毒,使其不至伤及脏腑,而并不曾真正用些大寒的药材来化解这热毒。 时至今日,早已精通毒理的璧嘉当然明白,一旦经过了洞房花烛之夜,这阴阳调和之举势必激起自己体内阴润之气。换而言之,璧嘉打娘胎里带来一股阳盛之势是让她胜过寻常女子的资本,一旦她从女孩变成女人,那么女性属阴的特质势必占得上风,这股阳盛之势一旦被中和,璧嘉这凡事一点就通、过目不忘的能耐只怕就要消失了。 虽说初尝云雨之后,璧嘉恐怕不再精力过人,但已经学到手、记在心的本事却丢不掉,就凭这些年的积累,璧嘉一直到老,在江湖中恐怕都少有敌手。但这妖女岂会甘心自己过人的天赋因一场为父亲撑面子的婚姻而消失,更何况她幼时在这山谷中发现的锦卷尚且未能派上用场了,怎能为了个采花贼就功亏一篑——她在丐帮大会时就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龙天肇,只是一时没往临江之事上联想,逃婚之夜龙天肇的一席话,让璧嘉终于明白为何会觉得与他似曾相识。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啦!”朱砂提着裙子,在溶洞湿滑的小径上跑的跌跌撞撞。 青衣女子倏地睁开一双杏眼,旋即又合上眼帘,叹道:“到是比我料想的到是快了不少……” “小姐!”朱砂爬上钟乳石台,努力喘匀了气儿:“少……少主子和龙……龙……” “沈强被他们拿住了?”璧嘉不等朱砂说完,直接切入了正题。 “还……还不知道……”朱砂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之态,自从跟着沈璧嘉,她这心就一日都不曾放在肚子中,她家小姐自小到大,总能做出些叫她心惊肉跳的事情来,这回竟然连婚姻大事都被李代桃僵了,连累的她日日胆战心惊,“咳咳……我和百灵在东苑里准备晚饭,听到入谷康庄上蹄声不止一骑,就赶紧过来……” “你慢慢说,别着急!”璧嘉神色镇定自若,她早算到沈璧严一定会不尊师命带龙天肇来此,心下自然是早有了对应之法,替朱砂拍拍脊背,不紧不慢的问道:“那百灵呢?” “我在这儿!”答话的正是刚刚进入洞内腹地的百灵,到底是年长几岁,百灵的神色可比朱砂要镇定多了,“我跟朱砂一起进的溶洞,她来通知你,我在洞口观望了一阵,看清了情况才进来的。” “沈强被俘了?”璧嘉樱唇一弯,饶有兴致的问道。 “那可不!”百灵没好气的咕哝着,说话间也爬上钟乳石台,与璧嘉、朱砂二人靠在一起取暖。这洞内阴湿极重,寻常女子进入洞中,自然会觉得阴冷。 见朱砂一副惊慌的神色,百灵压低了喉咙,“我家姑爷和你家姑爷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也不知玉剑仙子此时有何妙计脱身啊!” 这话是对着朱砂说的,确是说给璧嘉听的。一想到不时就要正面交锋,自家小姐也是同犯,百灵再镇定也还是觉得觉得一脑袋浆糊。 璧嘉藕臂一抬,搭上百灵与朱砂的肩膀,笑意盈盈的扬起眸子,盯着那洞顶上光洁如玉的钟乳石,亮声道:“妙计我自然是有的——你俩出去,该行礼行礼,该问安问安,然后在饭锅里加两瓢泉水,人多了饭不够吃,只能改喝粥了啦!” “小姐!”看着璧嘉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朱砂、百灵都在心底替那可怜的龙天肇叹了口气。 ……………………………………………………………………………………………………… 晚饭端上了桌,桌旁的食客都黑着一张脸。 桌上是一钵稀汤挂水的米粥,两碟看不到油星的素菜。 “少主,龙爷,”百灵捧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同样是一碟素菜和一碗稀粥,“本来沈强今天是要出谷去买米面油盐回来的,不想没去成,谷内就只有这些了,您二位赶路辛苦,想必也没什么胃口,就将就吃些吧,我和朱砂给小姐送饭去,有什么吩咐,就叫沈强吧。” 沈璧严强忍着怒气,挥挥手示意百灵下去。本来一路舟车劳顿,就没能吃上几顿正经饭菜,不想今日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晚上却只有这等菜色充饥,再加上璧嘉称自己不着片缕、闭关练功,且正在关键时刻,若是受了打扰走火入魔谁都担不起这罪名,沈璧严宁可信其有,不敢贸然进洞拿人。这又饿又气,让堂堂沈家少主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龙天肇也收敛了淡定的神色,一副有火没处撒的表情——口舌之欲时人类最原始欲望,纵使你武功修为再高,走了一天山路之后面对稀得没有几粒米的白粥,只怕也要眼前发昏了。无奈,谁让他俩在半路上逮住了沈强,这没米没油的,到真真是他和沈璧严一手造成的了。 “叫沈强过来一起吃吧,他终究也是奉命行事……”龙天肇叹了口气,夹起一根湛清碧绿的青菜,皱着眉往嘴里送。 沈璧严也拿起木勺,很没风度把钵里为数不多的米粒捞到了自己碗里。 “不叫!叫他欺上瞒下!饿他一顿算便宜他了!” ……………………………………………………………………………………………………… 沈璧严和龙天肇不知道,沈强正蹲在灶台旁狼吞虎咽的吞下一只油光锃亮的鸡腿。 沈璧严和龙天肇更不知道,溶洞内,璧嘉、百灵、朱砂三人正一人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珍珠米饭,面对着少了一条腿的叫化鸡,吃得正香…… 章九 妖精难做 一连多日沈璧嘉都躲在山洞里不露脸,沈璧严几次要往里硬闯,都被朱砂和百灵劝住了,她们说璧嘉练得是曲径之留下来的独门秘籍,必须不着片屡的独自在极幽静之处独自修炼,否则一旦走火入魔,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至于什么时候练成出关嘛,就只有璧嘉自己知道了。 尽管深度怀疑璧嘉的丫鬟嘴里没有真话,但“不着片屡”“走火入魔”之类的字眼让沈璧严着实为难,尽管是亲兄妹,这男女大防还是不可逾越的。 不能亲自进去抓人,里面的那位又打定主意死扛到底,朱砂和百灵每天让餐桌上除了青菜就是稀粥,沈强出山一趟,仅带回些米面布匹,还推说骡子太瘦,不能负重,一连几日没见过荤腥,着实苦了沈璧严和龙天肇两人,无奈顶着赫赫大名,又有下人同在,沈璧严和龙天肇也拉不下脸来自己在山中捉些野味。 沈璧严几次和龙天肇商议,想出山自己采买些酒肉回来,留下龙天肇看守璧嘉,又担心着小妖女是存心如此对付他二人,自己这一离开,难保这妖精又是出什么花招,龙天肇不惯用毒,地势又不熟悉,难免吃亏。思前想后,两个大男人只有日日面对着清粥小菜,不敢轻举妄动。 俗话说狗急跳墙,又一顿青菜稀粥之后,沈璧严恶向胆边生,决定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留给龙天肇独自消受。 “妹夫啊,你看我们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不能离开沈家太久,想必隐龙庄内也是事务繁忙,不如为兄先走一步,反正璧嘉也已经出门,横竖是你龙家的人了,我在这里,你多少也顾及我的面子,我先行一步,你也好彻底拿出你的夫威来,进洞去把那妖精就地正法了,你看这个法子怎么样?” 龙天肇端着一只细瓷杯子,听沈璧严如是说,更觉得这树叶子似的茶叶冲出来的茶汤不是个滋味。“不瞒沈兄,小弟也早有此意,可是若是璧嘉修炼奇功之事属实,我冒然进入……” 龙天肇虽然觉得沈璧严这主意不算太馊,但动机却不怎么纯良:沈璧严想溜之大吉,璧嘉若被龙天肇收服了,皆大欢喜,那万一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璧嘉有个三长两短,难道你沈璧严能不管龙家要人么?再说那溶洞龙天肇从未进去过,又不明白璧嘉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就这么冒冒失失进去了,掉进那妖女的陷阱,这笔账又找谁来算呢?这么高风险的买卖,龙天肇自然要慎重一些。 “以妹夫的武功修为,进洞一看自然能有应对之策,再说就算她不着片屡,你们是夫妻,也就没有什么忌讳得了,直接在这儿入了洞房,我看也未尝不可!”沈璧严眯着眸子使劲撺掇龙天肇,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那走火入魔之说……万一确有其事……”龙天肇看着好友那难得一见的奸诈什么,心下更是狐疑。 “这个容易,我把沈强夫妇一并带走,到了送饭的时候,你绑了朱砂,自己进去,这个时间璧嘉知道会有人进洞送饭,就不会受到惊扰而走火入魔了!”沈璧严伸了伸脖子,活动了几下肩膀,将这威胁之事说的轻松至极。 见龙天肇还有些犹豫,沈璧严探过身去,拍拍龙天肇的肩膀,长叹一声,正色道:“妹夫啊,我这个妹子就交给你了,当日在姑苏城内,可是你亲口对家严说非璧嘉不娶的!” 见沈璧严神情如此凝重,语气如此恳切,龙天肇也长叹一声,这山芋是烫是凉,看样子都只能自己来接着了,谁让自己一心想做这收妖之人呢? ……………………………………………………………………………………………………… 次日清晨,沈璧严逃难似的带着沈强夫妇离开了静心谷,把妖女留给龙天肇自己对付。 再说龙天肇这边,冒然进洞拿人是下下策,所以只是让朱砂给璧嘉带去个拜帖儿,只求能正式和这未过门的小妻子见上一面。 朱砂把龙天肇的拜帖儿送到璧嘉手上,这回可轮到璧嘉傻眼了——知道自己那个倒霉哥哥要撤兵的时候,璧嘉想过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无数种情况——无外乎龙天肇用各种各样或粗暴、或阴险的法子逼自己出去,然后再继续用各种阴招、损招、奇招、怪招把自己弄回隐龙庄和他拜堂成亲,可无论璧嘉的想象力多么天马行空,她都没想到龙天肇居然会按着礼数,送上拜帖,请她一见。 这么一来,璧嘉本来准备接招的种种机关都白费了心思,璧嘉一面吩咐朱砂快快收拾了设在入洞之路上的各种下三滥的机关暗箭,一面自己也动手收拾自己连日来在洞中翻看的师傅留下的孤本残书。 “小姐啊小姐,我要被你这些机关要了命了!”朱砂拆卸一个吊环机关时差点自己着了道,惊出了一身冷汗,不顾尊卑有别,转过头想璧嘉高声抱怨起来。 璧嘉看着朱砂又惊又气的小脸,又在心间设想了下若是此吊环机关能擒住龙天肇,该是所么滑稽的场面,想到此处,不由噗嗤一笑,“你自己留心一些嘛,我也是万不得已才设下机关,以求自保啊!” “小姐!”朱砂见沈璧嘉那副悠然带笑的神色,心道迟早有一天得被自家小姐给折腾得没了命,扔下手中的绳扣,嘟着嘴跑到圆台边冲璧嘉嚷嚷:“你一口一个自保,我怎么没看见少主和龙爷哪里要为难你了?你逃婚,人家千里迢迢追到这里,要换做是我,早进洞来把你提溜出去狠狠教训一顿了!人家龙爷非但没有这么做,还叫我送拜帖给你……你也不觉得臊的慌!” “这叫防患于未然,懂不懂!”璧嘉把一摞用油纸包好的医术交到朱砂手上,眉目间皆是一副自恃有理的模样,龙天肇与她不过两面之缘,就定了婚事,无非是图与沈家联姻之利,他求亲是为了自己利益,她逃婚亦是为了自己利益,这事情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哪来的愧疚羞臊之意,“难道你觉得龙天肇冲进洞来把我地提溜出去狠狠教训一顿你脸上比较有光?你这丫头这么向着人家说话,是不是收了那姓龙的什么好处?” 朱砂跟随璧嘉多年,凡事皆是一心一意为璧嘉考虑,此番不过是说句公道话而已,却被璧嘉如此调侃,顿时气的小脸上快要冒出烟来,“小姐!人家一心一意跟着你,跟你说正经话呢……” 璧嘉从圆台上下来,微笑着拍拍朱砂的肩膀,安慰道:“知道你一心一意跟着我!我来拆机关,你来收拾这些书吧!” 待到主仆二人把洞内收拾停当,已经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朱砂匆匆出来准备晚饭,沈璧嘉这妖精则继续在洞里装大仙儿。 ……………………………………………………………………………………………………… “朱砂姑娘坐下一同吃饭吧。”龙天肇见到桌上的烤鱼,心情大好,对待朱砂的态度也和善了不少。 朱砂微微一福身子,低着头轻声道:“奴婢不敢!再说奴婢还要给小姐送饭去呢!”在璧嘉面前她虽然随便,但外人面前,大户人家的规矩是万万不能丢的。 “璧嘉小姐可见了拜帖?怎么回话?”龙天肇这才把注意力从烤鱼上转开,想起中午叫朱砂送拜帖的事情。他对这妖精以礼相待,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她沈璧嘉再怎么胡闹,也不至于这么不识好歹吧。 其实朱砂对龙天肇很有好感,相貌堂堂不说,他身上不时流露出的内敛的霸气英气,沉稳随和的态度,都让朱砂觉得和自家小姐是很登对的一双,无论哪里也不像小姐口中形容的“暴虐成性”“粗俗不堪”。真不明白小姐这么费力的逃婚是为了哪般。“小姐看了拜帖,但没回话,一会儿我进去了,再问问小姐。” 溶洞内,璧嘉对着饭菜,觉得今天胃口格外不好,龙天肇的一张拜帖递到眼前,她确实措手不及,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自己理亏在先,璧嘉虽然自诩妖女,现在这个情况人家还对她以礼相待,突然叫她对龙天肇生出了那么一点点愧疚之情。 “小姐?”朱砂看璧嘉拿着筷子长吁短叹,心里也明白璧嘉现在在烦心什么。“我看龙爷挺好的,不如咱们大大方方出去,然后跟他回邺城……” “那不行!”璧嘉烦躁的巴拉这米饭,口气斩钉截铁。 朱砂同沈璧嘉一处长大,记忆中也不曾见过沈璧嘉如此烦躁的模样,不由小声咕哝道:“真不明白小姐你这是为什么啊!做女孩的,早晚都有出格的一天,龙爷也没有哪里配不上小姐的,何苦这样折腾呢?” 璧嘉不应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除了师父之外,这世上没有别人知道她为何天赋异禀,如今师父辞世,这个秘密就只有璧嘉一个人知道了,她并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只是觉得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年师父发现她体内热毒还有此奇效时,也嘱咐过她,自己心里有数便好,没必要告诉别人。 更何况,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何娘亲那样出类拔萃的女子嫁作人妇亦是敛尽锋芒,在家相夫教子,嫂子那样尊贵的身份,嫁给了大哥之后亦是收心敛性,再少去碰那诗卷琴弦,反倒是日日看起账簿子来了。虽说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女子难道就只能嫁做他人的附庸么? 她玉剑妖精沈璧嘉可不会情愿如此度过一生! “小姐那个理由不成立,我看龙爷挺好的,不想江湖传言那样暴虐不堪啊。”朱砂见她不应声,又想起她平日里常说龙天肇生性暴虐,断然不能托付终身,朱砂本不怀疑她所言说的理由,可与龙天肇几日相处下来,怎么看人家也不想是生性暴虐之人啊? “哎!”璧嘉又一声长叹,龙天肇暴虐与否,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没有哪个男人会让自己的妻子一直保持完璧之身。一旦失了女儿身,那锦缎上记载的雪女之功,可就修炼不成了。 ……………………………………………………………………………………………………… 璧嘉还记得自己在谷内的一个古树树洞中发现那张锦缎和那本札记的时候,是多么的兴奋。 那锦缎上记载的功夫是那么神奇,不但能让女子青春不老,容颜永驻,还能开天眼,顺阴阳,让人体内小宇宙和世间大宇宙融为一体,能量绵绵不绝,生生不息,普天之下,再无敌手。 只是这修炼之法及其复杂繁琐,所需配合的药材又皆是十分稀少难寻之物,还要求修炼之人,须是完璧之身,所以若要练成此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那本札记应当是锦缎主人修炼此功时的记录,字迹清秀,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对修炼时的种种细节也记述的非常详尽,可惜璧嘉还没有看完就来寻她师父找到,曲径之看过璧嘉发现的东西之后,神色大变,先是吃惊,再是黯然,然后当着璧嘉的面将那记载着雪女功的锦缎付之一炬,那本札记却被他收入怀中,不知踪迹了。 曲师傅当时还问过璧嘉是否看过那锦缎上所记述的内容,璧嘉虽然当时只有十岁,却已经初显妖精本性,见师父对这锦缎这般如临大敌,便撒谎说自己只看了那札记,还没看过锦缎所记的内容,曲径之这才放心烧毁那锦缎,从此不提这事。 后来,璧嘉凭借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把那锦缎所记内容铭记于心,这些年来,雪女功常常勾起这妖女的兴趣和好奇,璧嘉也一直留心收集练功所需的各种药材,到出嫁之前,尚有几味药材未有着落,其中有些,比如白蛇看守的千年白芝,璧嘉觉得就算世上有,自己也极难寻到,只能依仗上苍所赐机缘了。 逃婚到静心谷之后,璧嘉一边仔细阅读师父留下的孤本医书,希望找到替代的办法,一边在师父的遗物中翻找,希望找到当年自己看到一半的那本札记,寄希望于札记中会记录下当年那个练功的女子是如何收集到这些罕有的药材的。 璧嘉相信,凭着自己过人的天赋,一定能够修炼雪女功,不过这修炼的时日,只怕没有个二三十年,是难有建树的。至于功成之后的事情,璧嘉倒是还未曾考虑过。但无论如何,嫁给龙天肇,恐怕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 这些年璧嘉四处闯荡,一方面是因为生性爱玩,一方面也是为了查访些古籍和收集奇药。她心里自然也明白,雪女功多少有点邪门歪道的意思,唯一不同的是,一般的邪门武功都会以伤害练功之人的身体或心智为代价,雪女功却没有这样的内容,所以璧嘉还是按捺不住想要修炼这门功夫的欲望。 当然这事情是决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且不说江湖上的人若是知道了有此奇功传世将会作何反应,就是她那死爱面子的父亲,恐怕也不能放任她修炼这有些古怪的功夫,到时候说不定父兄会一气之下废了她的武功根基,把她彻底囚禁起来也未可知。 故而璧嘉不得已才给逃婚编了一个牵强的借口,准备在这静心谷内自编自演一出一场假死的戏码,骗过父兄也骗过龙天肇,才好彻底无牵无挂的修炼这雪女功。 可璧嘉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到了静心谷,却没能顺利找到那本札记,还没顾上安排假死的戏码,龙沈二人就已经追到谷内,自己好不容易把舞台搭了起来,不想主要观众之一沈璧严却又走了,眼下的局面是一步赶不上,步步来不及,越来越难控制了,叫璧嘉怎么不头痛? 章十 螳螂捕蝉 入伏以来暑湿渐盛,龙天肇自幼生长在高寒之地,不惯这谷中的闷湿之气,心中烦闷异常,只想速战速决,赶紧收拾了这妖精,好回邺城。可璧嘉却躲在洞里,自从接了拜帖,每每推说正是练功的关键之时,就是不肯与龙天肇一见。 这边厢,璧嘉在洞中福地,也是烦闷异常,这姓龙的居然这么好的耐性,偏偏跟自己在这里耗着,而自己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什么速战速决之法,找雪女功札记的事情也是毫无进展,再这么耗下去,只怕事情要彻底失去控制了,难道真的要乖乖跟龙天肇去邺城做隐龙庄的少夫人不成? 逃婚计划本来是为了一劳永逸的躲起来练功,这下好了,非但一劳永逸成了泡影,搞不好功亏一篑不说,还给龙天肇落下了笑柄。 哎! 洞里洞外,皆是一声长叹。 ……………………………………………………………………………………………………… 几日相处下来,朱砂已经把龙天肇当成自家姑爷看待了。不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有问必答,把自家小姐彻底“出卖”了。 不是朱砂不向着璧嘉,而是因为一来她并不知道璧嘉逃婚的真正原因,以为璧嘉纯粹是唯恐天下不乱,虽然小姐的主张她不敢违背,但心里却不赞同小姐这般胡闹。二来论才论貌,说龙天肇是百里挑一,一点也不为过,朱砂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想到跟着小姐嫁到邺城之后,自己若是能做龙爷房里的通房丫头,也是美事一桩。 既然有了这个小算盘,朱砂自然是明里暗里的撮合二人,小姐的胃口、小姐的怪癖、小姐的脾气,哪有不告诉龙天肇的道理。 龙天肇也因为在谷内无事可做,乐得听她说话解闷。 “我们小姐啊,讲究起来比神仙还讲究,将就起来,比丐帮那些臭男人还能将就,她在栖霞幻影阁住的时候,栖霞幻影阁龙爷您知道吧,江南最有名的闺房呢,呵呵,小姐每天早起去收荷叶上的露水,桃花上的露水,杏花上的露水,然后各自用白瓷瓮装着,埋在花根下头,冲茶时用。”朱砂捧着个青瓷罐子进到石屋正堂里,看到龙天肇不解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水罐,一面将那瓷罐中的水倒进茶壶中,一面解释道:“茶叶也是极讲究的,龙井只要狮峰的,最喜欢的是凤凰单纵,器皿茶具就跟不用说了,冲茶也一定要自己动手,不要我们代劳的。这不,小姐自己躲在洞里,要我替她收集露水……” 龙天肇看朱砂倒豆子似的哗啦啦说了一堆,素问江南沈家二小姐沈璧嘉擅诗词,通音律,想不到竟然这妖女竟会风雅到如此地步,连嗜茶一事都如此讲究。若不是龙家与她沈家齐名,只怕还养不起这妖女呢。思及此处,龙天肇不由微微扯了扯唇角,“前几日是璧嘉小姐要你们拿树叶草根给我和你家少主当茶喝的么?” 朱砂察觉自己失言,心里暗叫糟糕,眼见已是瞒他不住,只好一吐舌头,据实招了:“龙爷恕罪!小姐也不是针对您的,她是气少主把外人带进谷来,忤逆了曲师傅的遗命。” 看朱砂将茶壶放到桌上小炉处,又捧出个青花瓷茶叶罐子来,龙天肇探身拾过一只白瓷茶盅在掌间把玩,“看来璧嘉小姐和曲老先生师徒情份不浅啊!” 朱砂一脸利落的煮水沏茶,一面又倒豆子似的开了腔:“可不是么,曲师傅对小姐,就像对自家女儿似的,时时处处护着疼着,小姐还未及笄的时候,曲师傅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制毒功夫也是手把手的教,去世的时候把旁人都支走,估计是把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珍惜物什儿都留给我们小姐了。送葬的时候,小姐哭晕了好几次呢!您看这静心谷内的一草一木,都是曲师傅留给小姐的,小姐都爱护的紧呢。” 龙天肇拧眉,早就听闻毒圣石激极其喜爱座下的这个女弟子的,却不料竟然师徒情深至此,转念一想,沈璧严亦是曾经师从毒圣修习如何辨识毒药,怎么却未听说过曲老先生对沈璧严如何评价。“你家少主不也是曲老先生的高徒么?” “是,不过只是学了些皮毛罢了,少主的天分,远不及我家小姐!”朱砂轻轻拨弄那小炉中的烛火,自豪的笑颜被跳动的火苗镀上了一层金色,“这话可是曲师傅亲口所说!” “原来如此!”龙天肇放下手中的茶壶中,眉头却并未舒展,心里颇为小人之心的揣度着沈璧嘉是否与曲径之之间存着不伦之恋。 朱砂笑盈盈的奉上一杯清澈春香的玉液,全然未察龙天肇古怪的神色,自顾自言道:“要是曲师傅在天有灵,知道小姐能和您结为秦晋之好,也会高兴的。” 龙天肇盯着那白瓷茶盅内的清亮茶汤,许久才一仰头,饮下那杯中美物,茶味果然甘醇清冽,“玉剑妖精果真是名不虚传啊,连身边的丫鬟也是个顶个的厉害角色啊。” 朱砂早已收拾了茶盅茶壶,红着脸对着龙天肇微微福了福身子,小声道:“龙爷过奖了!奴婢现在进洞去给小姐送冲茶之水,龙爷稍坐。” 龙天肇抬眸,轻笑一声,身形飞似的掠了过去,“刚才多谢朱砂姑娘赐教,今天这送水之劳,就有我代劳了,姑娘觉得可好?” 先礼后兵。 礼到之后,“兵”可就要粉墨登场了。 ……………………………………………………………………………………………………… 璧嘉早起,在洞内用暗河之水洗漱一番,用过朱砂送来的早饭之后,迟迟等不到朱砂送茶进来,怀疑是龙天肇动了手脚,又不肯冒然出洞查看,只好以不变应万变,背对着洞口方向,盘起双腿,莲花端坐,佯装练功之态。 忽然听闻身后隐约有脚步声,但又不似朱砂似的脚步轻快,不由心下一紧。 该来的,怕是躲不掉的。 龙天肇进得洞中,只觉得脚下之路湿滑异常,沿着两侧火把夹着的一条平路,行了片刻,便到了洞中福地。 眼前之景的确让自幼生长在北方高山之中的龙天肇开了眼界,火光所及之处,皆是通体透白的钟乳石,有些从洞顶垂下来,有些从洞底生长而上,反射着火把跳动的火光,鬼气森森。水滴之声有远有近,滴滴打在人心弦上。似乎洞内暗道颇多,难怪沈璧严不肯冒然进洞。 福地并不在溶洞的深处,略略还可见到洞口透进来的日光,但阴湿之气已盛,与洞外已然是两重天。福地之中有一圆台,上铺雪白的狐皮软垫,他龙家那未过门的新媳妇此刻正坐在上面。 龙天肇顿住脚步,心里多少顾及着璧嘉那个“走火入魔”的说辞。眼看她背对着洞口方向,腰身笔挺,一头乌发散落在周身,衬得整个人妖气森森,心里估计璧嘉已经发现了他,便也不动声色。 两个人都这样以不变应万变的耗了半柱香的功夫,龙天肇略一思付。只要璧嘉没有走火入魔之虞,他还是有信心收服这妖精的。 “璧嘉小姐,在下前日已递上拜帖,今日在下登门,还请小姐一见。”龙天肇不熟悉洞内的环境,但这两日已从朱砂口中打听了八九分,却依然不敢妄动,还是用先礼后兵的招数。 璧嘉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龙天肇,又怕他使什么阴招,只好继续原地装死。 见璧嘉没有动静,龙天肇便走到圆台边上,放下已经那白瓷水罐,轻道:“在下虽然不知小姐为何不愿下嫁,但在下待小姐之心,日月可鉴。只是在下也明白,感情之事,勉强不来,今日请小姐一见,希望小姐能够开诚布公,与在下讲明逃婚之由,若是小姐当真不愿意下嫁龙家,在下也绝不勉强!” 龙天肇的一席话,叫璧嘉心底的愧疚又滋蔓出些许枝桠,毕竟自己逃婚在先,已是理亏,反观后来种种,无论自己如何出招,龙天肇皆是以礼相待,倒显得人家是真君子,自己纯是一派小人之心了。 可愧疚归愧疚,璧嘉到底还是对得起这妖精的名号,纵使愧疚,也难收敛那喜欢做幺蛾子的毛病。 “哎!”妖女一声长叹,戚戚然转过身来,两道秀眉蹙着,杏眸之中已是水雾朦胧。 施施然下了圆台,与那龙天肇隔着圆台面对面站定,微微躬身一福,樱唇一启,竟已是哽咽之声,“龙庄主如此诚心诚意对待我,我却……” 璧嘉以袖拭泪,嘤咛起来。 龙天肇从下到大,身边得同辈中只有一个比男孩子还匪气的妹妹,行走江湖所遇的女子,多半也只是知礼守节的来往罢了,并不曾与哪个女子有过深交,哪里对面美人扑朔朔滚落的泪珠,心下虽然狐疑,却也还是慌了手脚,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个手帕子,递了过去,柔声道:“想必璧嘉小姐定有苦衷,可否与在下明示,也许在下能为小姐分忧。” 璧嘉依旧泪水连连,右手故作微微颤抖之态,接过手帕,攥在指尖,用帕子一角轻轻去拭那腮边之泪,帕子挡住的嘴角,忍不住要向上扬起…… “实不相瞒,我自幼体内有股热毒,曲师傅穷尽毕生之力也未能化解,故而每年夏季便带我来这极寒的洞内小住,好压制这毒性不致发作。只是,虽然这个方法能为我保命,却治不了我这石女之身……” 话到此处,璧嘉又是一阵哽咽,整个身子都微微的颤抖起来,几乎要背过气去。 龙天肇闻言,心下不由一颤,所谓石女,就是不能行经,不能生育的女子,民间更有“石女克夫”之说。璧嘉若真是石女,也就难怪她要逃婚了。 璧嘉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看龙天肇一脸诧异,心下大喜,面上却依旧期期艾艾,攥着那帕子的一双素手亦是抖个不停,“我也知道龙庄主是一等一的人物,可我若是嫁给龙少侠,便是害了龙家,无奈这难言之隐又无法与父兄言明,这才出此下策……” 龙天肇看着泪水连连的璧嘉,想开口安慰,又恨自己此时嘴拙,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璧嘉却忽然探身取过龙天肇带来的水罐,将水倒入一旁的壶中,吹旺了炉内的火,转身又是两行清泪滚滚而落,“璧嘉今日以茶代酒,敬龙庄主一杯,还望龙庄主恕了我这逃婚之罪过,放我在此处自生自灭吧!” 事已至此,龙天肇只觉得心下酸涩无比,纵有千言,也说不出一句,只好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玲珑人儿取了茶,冲了水,微微垂着眼帘,粉颊上挂着泪珠,一双素手捧着一只白瓷的茶碗,递到自己面前。 清茶入口,甘冽无比。果然又比刚刚朱砂所冲之茶更为悠长顺喉。 本欲赞一声好茶,却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身子就已经绵软无力的倒在了圆台之上。 刚刚还泪眼婆娑的娇俏女子,霎时间收了眼泪,眼疾手快的接住了掉落的茶碗,轻舒了一口气,亮声笑道:“险些毁了我这世间难求的象牙白瓷碗儿!” 璧嘉用龙天肇的手帕拭干了脸上残存的泪痕,妖精似的邪笑又挂上了唇边,弓了腰深凑近龙天肇,杏眸中点点水光尚未褪尽,却已多了一丝得意的神态,“哎呦呦,难怪朱砂话里话外向着你,细看才觉出龙爷的好,真是一幅好皮囊呢,倒比我那倒霉哥哥长得还要英气几分呢,可惜啊,奴家我没这福气哟!” 璧嘉笑着伸手把那狐皮垫子拉过来盖在龙天肇身上,一双素手在龙天肇的俊脸上放肆的拍了一拍,“这洞里湿气重,奴家给龙爷盖上狐皮,省的龙爷着了凉。你且乖乖在这里躺着,等我去外面看看朱砂这丫头被你怎么样了。哎!你说你哟,好好地龙家少主,非要跟我这妖精过不去,白白赔上一世英名,何苦来哉呢?” 璧嘉已是笑意盈盈,她作为毒圣唯一的嫡传弟子,下药之事,还从未失过手——那茶里下了她自制的睡神散,这药如其名,服药之人顷刻间便会陷入深沉的睡眠,纵使耳边敲锣打鼓也吵不醒他,真真如睡神一般。 龙天肇的突然造访,这才逼得她出此下策,她本无意谋害龙天肇的性命,只是想迷晕了龙天肇,然后将其送出巴蜀,给他解药,趁他未醒之时再溜之大吉。 这一招儿,虽不算高明,却也称得上快刀斩乱麻! 想到此处,璧嘉笑的更欢了。 章十一 黄雀在后 龙天肇躺在冰凉的圆台上,闭着眼听这小妖女自言自语,忆起沈璧严将那药丸交给他时的严肃神情,心下一叹——果然是知妹莫若兄啊。 璧嘉脸上挂着奸计得逞之后的狡诈笑容,抬腿伸臂,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出去见见太阳。 龙沈二人来了之后,璧嘉就不曾到洞外走动过,闷得险些要生出蘑菇来了,今天龙天肇送上门来,逼得她不得不将看家的本事全都用上,尽显妖精本性。 可惜得意洋洋的玉剑妖精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忽觉两股真气灌入琵琶骨,顿时四肢百骸皆是绵软无力,真气涣散,无法运走,唯独思维尚且清晰,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瘫倒下去。 璧嘉阖上一双杏眸,只等着自己重重的跌在那冰冷湿滑的地面之上,却忽而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急忙睁开眸子,只见眼前之景一转,自己竟被打横抱起。而偷袭她、抱住她的,除了刚刚被自己下药迷晕的龙天肇,还能有谁? “你……”璧嘉困惑的眯起双眸,下毒之事,她从未失手,且刚才她亲眼见那龙天肇将茶水一饮而尽,要药量足够他睡到日落,他怎可能此刻就转醒? 龙天肇将璧嘉放在圆台之上,伸臂扯过那狐皮来裹住她的身子,自己落座后,又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 “你你你你你……”璧嘉被龙天肇这一系列的动作惊得语无伦次,不但涨红的俏脸,连一向伶俐的口舌竟然也打起了结巴。 “莫怕,我只是锁住了你的琵琶骨,让你经脉不畅,浑身无力而已。”龙天肇调整了姿势,叫她在他怀中靠的更舒服。 璧嘉艰难的抬起眸子,直对上那一双深潭似的黑眸。眸中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静的盯着她瞧。直瞧的璧嘉一阵尴尬,急忙落下眼帘,再不敢去触那温良如水的目光。只是小声问道:“你……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龙天肇却不应她,抬手用二指牵着她精巧的下颚,迫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那杏眸中有困惑,有恼怒,有不甘,独独没有一丝歉疚。 “你可还记得那夜在栖霞幻影阁边,我对你说过什么?” 那双杏眸怔怔的望着他,似是未听懂他的话,片刻之后,眸子中才闪过一道光晕,继而又盯着他胸前的盘扣,紧紧抿着樱唇,仍是一言不发。 龙天肇见她这模样,便知她定是知晓他指的是哪一句话,看她那倔强抿紧的唇瓣,心知若是不抛出些饵料,她是断然不会回答他那问题的。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告诉你我是如何避开了你的毒茶汤。” 果然,此言一出,那杏眸中一道凌厉的目光飞快的扫过他的脸庞,秀丽的鼻子中哼出一个鼻音后,柔嫩的唇瓣才吐出一句生硬的回答:“乖乖等你!” 龙天肇松开她的下颚,却在她光洁的额上狠狠弹了一下,痛的她蹙起了秀眉,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小妖精,一点都不听话!” 他低眸瞅着她,薄唇上扬,语气中是责备也是宠溺,无端端搅的她心中乱纷纷的,不觉间竟是红了脸颊, “璧严兄临走时给我留下了几粒药丸,说是世间的毒,五成可解,嘱咐我见你之前定要服上一枚,果真有用!” 龙天肇实言相告,却惹来了璧嘉澎湃的怒气。 沈璧严啊沈璧严,你随随便便将我许了人家,又不尊师命将外人带进谷来,居然还将我亲手配制的清朗乾坤丸给了龙天肇,教他用这个来对付我,你非要与我作对不可么?早知今日,我当初就应该挑唆靥姊姊嫁给那个顾长空! 龙天肇看璧嘉气的脸色嫣红的,连睫毛都在微微打颤,模样倒煞是可爱,忍不住低下头来,在那红彤彤的腮边印下一吻。 璧嘉正在心里大骂沈璧严,突然对方的鼻息近在咫尺,惊的大呼起来:“你干什么!放开……唔……” 龙天肇微微一偏头,含住那两半樱唇,璧嘉的叫嚣便化作含混的尾音。 他的舌如灵蛇一般,顶开了她的贝齿,捉住了她的丁香小舌,用力吮吸着她口中的甜蜜,叫她本就绵软无力的身子更柔更软,软的几乎要融化在他的怀抱之中,连思绪也涣散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的唇,轻轻舔舔唇边她遗留的味道。她怔然望着他,竟也下意识的学他舔了舔唇边。 这动作逗笑了他,“味道可还好?” 一句话拉回了璧嘉的心智,本就潮红的双颊更是红的无以复加,连带着那粉颈也一并变得通红一片。 “不如你我就在此处洞房?等回了邺城,再将那些虚礼补上?”龙天肇笑意盈盈,黑眸锁着她的脸庞,似是玩笑,又说的极认真。 璧嘉总算拉回几分神智,一双杏眸斜着,冷声道:“龙爷可听说过,石女克夫?” 龙天肇一怔,旋即又扬起唇角,这妖精的话,岂能相信。 沈璧嘉盯着他的笑容,忽又开口:“即便是龙爷不信这民间传言,可龙家一脉单传,我果真不能生养,你还要娶我么?” 龙天肇抬手去捏璧嘉的粉腮,恨声道:“你放心,我与华神医相交匪浅,你这石女之症,他定能医得好的!” 横竖他不信她的话,叫她又急又恼,疾言厉色道:“你们皆是贪图龙沈联姻之利,枉顾我的意愿,若是让你们得了逞,我沈璧嘉枉称妖精!” 璧嘉因为筋脉不畅,故而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听她话里的意思,龙天肇突然想起自己听朱砂讲她与曲径之师徒情深的事情,那隐约的担心又浮上心间。“你不愿嫁我,可是因为已经有了心上人?” 璧嘉已是气急,口不择言的应道:“对!我有心上人!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他心下一沉,面上亦不复刚才的温柔神色,就算沈璧嘉真是与曲老先生有不伦之恋,如今毒圣已经作古,难道她要为她守节一生不成?不觉间眉头越蹙越紧,终是凉声开口: “若是你当真有了心上人,我决不为难,而且假作娶了你过门,然后放你们双宿双栖,令尊令兄那边,在下帮你应付,可好?” 龙天肇的话大大倒叫璧嘉的意料,天下间有哪个男子能如此大方?然若他当真能言出必行,叫他误认为她已有心上人也未尝不可。 沈璧嘉收敛了怒色,直视龙天肇的黑眸,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见她难得正色对他,又不避不讳的望着他,他心下已是凉了五分,“自然当真,只是还请你坦言相告,你那心上人是何方英豪?” “这……” 璧嘉这些年来行走江湖,谎话可谓是张口就来,可龙天肇这个问题问的太过突然,璧嘉一时间的确没有现成的人选。 见她面露迟疑,他更是笃定了那不伦之恋的猜测。环抱着她的手臂也僵着,心间酸涩难耐,“不论你如何对我,我却是真心待你,到头来还换不来你一句真话么?”再开口,声音中已不复温存,只透着些许疏离之感。 璧嘉垂眸,心思飞快流转着,眼下无论她说她的心上人是谁,只怕他都会相信,更会求证。她年纪虽小,却自幼长在江湖之中,那赫赫有名的江湖百晓生诸葛崖是他隐龙庄的清客,她自是明了的。 见她垂眸不语,他心下更冷,索性将她放在那圆台之上,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冷声道:“你不肯说,不如我替你说了吧!你的心上人,是你那制毒师父,毒圣曲径之!” 他本以为说出这话,能叫自己心中稍稍畅快些,却不想话已出口,心下却酸涩之感更盛。 而他身后,那被包裹在狐皮之中动弹不得的玉剑妖精略略一惊之后,便开始拼命的抑制着喉间的笑意,却终是抑制不住,大笑出声! 龙天肇被这笑声惊了一跳,转身来却见沈璧嘉已经笑得快要断气,只差没在那圆台之上打滚。 他心思一动,眯着眸子,大步上前,又将那妖精抱起,低头狠狠咬住她的唇瓣,将她的笑声压在喉间。 这欠教训的小妖精,竟然又将他骗了! ……………………………………………………………………………………………………… 藤黄、花青好不容易借着蜀道艰险,甩掉了龙家的盯梢,进入静心谷内,发现了被点了穴道的朱砂,合二人之力折腾里半天才解开了朱砂的穴道,三人急忙冲进洞里时,眼前竟然是这样一幅景象。 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朱砂、藤黄、花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定在原地,垂着头不敢往里看。 听闻有人声靠近,龙天肇松开璧嘉已经红肿的樱唇,望着三人,扬唇一笑,道:“你家小姐练功走火入魔了,幸亏我及时赶到……” “你骗人!”花青惊叫着冲上前来,剑已出鞘,直指龙天肇的眉心,“我家小姐根本没有练功,怎么可能走火入魔,你若伤了她,我们三个就算拼了命,也要让你……” 璧嘉只觉得双唇痛热无比,整个人红的好似过了沸水的虾子,知自己的贴身丫鬟都瞅见了刚刚那羞人的一幕,花青又情急之间暴露了她并未练功之事,当下更是羞窘不已,飞快的瞥眼龙天肇面前的长剑,小声道:“花青,我没事……” 见花青怏怏的收剑回鞘,龙天肇沉声吩咐三人:“你们三个去收拾一下,今日我们就起程回邺城!” 朱砂三人齐齐看向龙天肇怀里的璧嘉,皆是立在原地不动。她们从来只听沈璧嘉的号令,才不理会旁人的吩咐。 沈璧嘉仍旧是双颊通红,抿了抿唇,才小声道:“现在我受制于人,只能这样了!” 朱砂等人领命而去,洞内又剩下龙天肇和璧嘉两人。 一时间暧昧的气氛又蔓延开来,璧嘉不甚自在,却又动弹不得,只能拼命阖紧了眼帘。纵使如此,亦能感觉到龙天肇烫热的目光,久久所在她的脸上。 “你的丫鬟调教的还真不赖,在隐龙庄内任凭我与璧严兄如何威逼利诱,就是不肯说出你的下落,离了隐龙庄之后,竟然能甩掉龙家的人赶到这里,为了你还肯牺牲性命……”龙天肇盯着璧嘉看了良久,才终于笑着开口。 威逼利诱?沈璧嘉倏地睁开杏眸,直直对上龙天肇的目光,惊声打断他,“你对她们动了私刑?我刚才真该直接用些早登极乐散,直接送你驾鹤西归!” 龙天肇笑意更浓,这妖精,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们倒是主仆情深……”龙天肇一面笑,一面将手伸进狐狸裘中摸索,“放心吧,你带来的家人,我怎么会为难她们,要动私刑,也该对你这个主谋动!” 感觉到龙天肇手上的动作,璧嘉眼中升腾起一丝惊恐,“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龙天肇应声抽出了璧嘉腰间的鸾带,“你在这洞中呆的久了,一出去只怕日光会伤了你的眼睛,所以用这个给你蒙眼睛啊!怎么?怕我你占便宜不成?” 手上动作未停,他又一弯唇。他从不知道,原来这样一双与他母亲一模一样的杏眸,竟能有如此丰富的表情。 璧嘉无言以对,只好住口,任由龙天肇蒙上了眼睛,抱出洞去。 章十二 蛊毒难辨 沈璧嘉主仆四人挤在窄窄的马车车厢里,路途颠簸,生生颠地美人儿散了骨架。 自从那日静心谷内收拾了这妖精,龙天肇每天都要将半分真气催到璧嘉体内,锁死了她的琵琶骨,璧嘉筋脉不畅的久了,整个人也恹恹的显出些病态来。 不是龙天肇狠心,只不过他见识了这妖女的本领,现在她多了帮手,自然更要小心,所谓擒贼先擒王,自然不能解了对她的禁锢。 巴蜀境内,负责跟踪花青、藤黄的千里无踪程九和龙家护院耿老三和自家主子会和,一见面就大吐苦水,说未来夫人带来的一对儿小婢,将他们耍得好惨。 龙天肇抚掌大笑,笑罢便吩咐他二人这下可看好了人,再被这沈二小姐逃了,他二人以后再江湖上,可就真是没脸见人了。 璧嘉挂念着未有音信的赭石,吩咐朱砂去同龙天肇明讲,要他散了消息,好叫她直接返回邺城。 朱砂打起车帘子,传了璧嘉的话,不想龙天肇居然斜了眸子,笑嘻嘻的答她:“叫你家小姐亲自来同我说!” 朱砂撇撇嘴,只得一缩身子,退回车厢中去了。“小姐,龙爷说……” “我听到了!”璧嘉靠在藤黄的怀中,已是气的脸色煞白,龙天肇这是要存心刁难她么?明知道她被锁着琵琶骨,浑身绵软无力,还要叫她亲自去同他说……是要她去求他么? 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你再去同他说,说我有事要亲、自、对、他、说!”璧嘉面上已带恨色,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似是恨不得将龙天肇生吞活剥了去。 朱砂看璧嘉脸色如此不虞,赶忙转身传了话,听龙天肇喝住了马,便又赶快打起车帘子,退到一边。 耿老三和程九也跟着喝住了马儿,一前一后将那窄窄的车厢夹在中间。 龙天肇望向车厢中,正对上一双喷火的杏眸,“夫人叫为夫所谓何事?” 那双笑意盈盈的黑眸中分明闪着故意刁难的贼光,他是存心这般为难她,还是喜欢看这妖精气鼓鼓的模样? 璧嘉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的抖着,只恨自己此时周身气力全无,不然定要叫那龙天肇好看! 龙天肇见她只是盯住自己,樱唇紧紧的抿着,却不开言,心知她是在气恼他,于是薄唇一扬,笑道:“夫人为何不说话?难不成是思念为夫,这才找个理由同为夫一见?既是如此,为夫这就抱你出来,我们同乘一骑。” 璧嘉暗啐他一句,纵使是气的发抖,却也只能由着他将她抱上马去,侧骑在他身前,被他的一双铁臂箍的牢牢的。因为浑身无力,又不得不软软靠在他的肩头,叫旁人看来,仿佛她正对他撒娇似的。 一行人复又起行,龙天肇行在最先,耿老三驾车,程九断后。 龙天肇右手揽着马缰,左手环着璧嘉,探过来握住璧嘉的纤纤长指。柔声道:“我早已派人送信出去,此时你那个丫鬟应当已经回到隐龙庄了。” 璧嘉任由他把玩着自己长指,秀鼻中冷冷的哼出一个鼻音。 她怎会领他的情? 她本庆幸父亲当年一句就酒后的豪言壮语让她过了及笄之年却无人敢上门提亲,本打算收集齐了那练功所用之药,就以体内热毒为借口躲去那静心谷中。 龙天肇突然提亲,打乱了她原本所有的计划,不得已只能重新部署了逃婚假死的戏码,却未料到居然统统被他化解。 沈璧嘉从小到大几乎从未遇上不能顺心的事情,此番遭遇了棋逢对手的龙天肇,更是激起了那妖精争强好胜的性子。 龙天肇听璧嘉如此回应自己,也不恼她,反倒笑意更浓几分,怀中美人柔若无骨,腠理间淡淡的药草香气随着马儿的步子氤氲开来,玉指冰凉,却是触感细腻至极,他心下虽知她的乖顺是受制无力之举,却还是觉得十分受用。 “小妖精!” 他忽然勾颈低头,在她的额上轻啄一下。唇下肌肤烫的吓人。惊得他勒住了马儿,抬手去抚她的额,“怎会这么烫?” 璧嘉因为体内固有热毒之故,经脉不畅,这热更是散不出去,自然是指尖冰凉,额头烫热。 听见龙天肇如此问她,便一撇嘴,回他一句:“还不是拜你所赐!” 龙天肇不通医术,只能狠狠一夹胯下马肚,吩咐身后耿老三与程九,自己先走一步,待到前面镇上汇合。 车厢内本在窃窃私语的朱砂三人听了,都是一惊,急忙探出头来,却只见一路沙尘。 璧嘉靠在龙天肇怀里,感觉到腰间那双铁臂收的更紧,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他催马急行的声音中听出他的焦急。心下忽然一潮——他,这是在担心她么? “你这是要带我到前面镇上看大夫么?” 龙天肇沉声应着,又狠夹马肚,“身子不适,怎么不告诉我?”语气中透着浓浓的责备和担忧。 璧嘉怒气又涌——若不是他锁了她的琵琶骨,若不是她在立夏前后将她挟出静心谷来,她怎会热毒上涌? 思及此处,刚刚升腾起的那一丝感动的心火复又熄灭,只余一缕青烟,在心头盘绕,“莫要费心了,你忘了我师从毒圣,我这身子,岂是寻常大夫可医?” …………………………………………………………………………………………………………………… 待到一行人马低调的趁夜入了邺城,璧嘉几个已经连聊天解闷儿的气力都没有了。 马车进了隐龙庄后往左边的阔道上行去,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光景,才停住。 璧嘉气血不畅,加上一路颠簸,几乎半时昏迷之态了。 “你怎么站在这里,是在迎我们?”程九翻身下马,早就见到内府门边立着一个白袍身影。 “事情有些棘手……”那白袍男子眉头紧蹙,步下台阶,冲着龙天肇一揖。 这白袍男子是从小同龙天肇一起上北仓山的白家次子白越云,此番便是由他负责跟踪赭石。 龙天肇下了马,见白越云脸色难看至极,不由得心下也是一紧。 白越云是他最亲厚的同门兄弟,自打当初被送到谷虚道人处时就在日日呆在一起,后来他重掌龙家基业,白越云始终是他最贴心、最得力的助手。龙天肇心里清楚,虽然白越云天性散漫,但绝对是能拿的住事儿的主儿,此番跟踪璧嘉的丫鬟,也是因为不愿让不够亲厚的人走漏了消息,才大材小用,遣他前去。几日前白越云还回复说已经带着赭石返回庄内了,怎么这会却又做出这副难看的表情。“越云,可是庄内出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白越云垂下长臂,往马车车厢上扫了一眼,凉声道:“那到不是,是那日假扮新少奶奶的那个丫鬟……” “赭石!”车内的和声惊呼打断了白越云的话,紧接着,花青、藤黄便小鹿般跳下马车,花青打起车帘子,藤黄在下,朱砂在上,扶着身弱无骨的璧嘉,四人皆盯住白越云。 白越云被她几人盯的尴尬,讪讪地抬手一揖,道:“沈二小姐!” “赭石怎么了?”璧嘉声量不大,但掩不住急切担忧之情,一双秀眉已是拧着,苍白脸色上皆是病态。 白越云不敢直视未来的庄主夫人,搓了搓手,斟酌着用词,“她……好像是生病……或者中毒了……庄内的大夫看过了,说……” “龙天肇,还不快松了我的琵琶骨!”璧嘉不待白越云说完,娇叱出声。 龙天肇一愣,这是这妖女头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他,语气还颇为不善,引得在场众人都是一愣。自己也觉得颇没面子,只得尴尬上前,逼出真气,松了璧嘉的琵琶骨。 他才一收手,璧嘉就急急的要跳下车去,无奈经脉不畅已有数日,一时间还使不上力道,一个踉跄,跌进了龙天肇的怀里。 而她的丫鬟们又都口中叫着:“小姐当心!”一股脑的撞过来,使得龙天肇“腹背受敌”。 那香软的身子一入怀,刚才的不虞便消弭殆尽,龙天肇抱稳怀中的美人,温柔一笑,“还是我抱你进去的好,嗯?” 璧嘉此时一心记挂这赭石,哪里还有心思去计较这些,也不顾周围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一开口,就是催促:“那就快些!” ……………………………………………………………………………………………………………………………………… 赭石躺在床上,气息尚匀。璧嘉坐在床边为她把了脉,察看了眼底舌苔,心中已知大概。 抬头看向众人,最终一双杏眸锁在了白越云脸上,“隐龙庄内可有苗人?这位少侠跟着我家赭石这一路,可遇到过苗人?” 龙天肇、白越云、程九、耿老三皆是一头雾水。 花青过来,扶了自家小姐到一旁的软榻上,低声问:“小姐的意思,赭石姊可是中了蛊?” 蛊?龙家的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璧嘉气血依然没能运走顺畅,身子软软的靠向花青,微微点了点头。 “庄内没有苗人,我这一路跟着她,也没碰见过什么异族。”白越云急的上前一步,看了看扔在昏迷的赭石,又转头望向璧嘉,不掩眼底的担忧之色,“沈二小姐解了她的蛊毒,问问她自己不就明白了?” 龙天肇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己的臂膀若是跟璧嘉的丫鬟中毒脱不了干系,只怕这妖女定会不依不饶的。“解这蛊毒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讲明……” “无知透顶!”璧嘉的这句话压在喉咙里,却还是成功的让龙天肇顿住了声线。 白越云等人今日可谓大开眼界,头一次见有人厉声直呼庄主的名讳,头一次见有人居然当面评价旁人“无知透顶”,头一次见庄主如此好脾气,竟容她这般放肆……龙天肇面上神色古怪,使得众人个个儿想笑又不敢,憋得脸色诡异。 “朱砂,你给他们讲讲,什么是蛊,什么是毒,也好叫他们长点见识!”璧嘉气若游丝,杏眸一斜,语气轻蔑的紧。 朱砂闻言,上前一步,道:“所谓毒,是指……” 璧嘉抬手打断朱砂的话,又斜这杏眸扫过屋内几人的脸色,不疾不徐地道:“说的浅显一点!” 朱砂心知璧嘉这是气恼一路上龙天肇对她几番为难,故意嘲笑龙家几人没有见识,好叫龙天肇难看,瞅着龙天肇那古怪的表情,心下也觉得颇为可乐,好不容易忍住喉间的笑意,才又开了口:“简单的说,无论是谁下的毒,只要旁人有解药,就能解毒,但蛊却不同,只有下蛊之人或者比下蛊之人技艺更高的蛊巫才可解蛊。制蛊解蛊,皆是苗人秘而不宣之术,我家小姐是汉人,怎么可能会解蛊。” 白越云眉头蹙的更紧,走到赭石床边,不顾众人在场,抬手为赭石由噎了噎被角。 璧嘉抬眼,见白越云如此动作,已看出了些端倪,遂撇过眼来,不再看他,转而幽幽的望向龙天肇,“别人不知也就罢了,你竟然也不知,到真是叫我有些失望!” 龙天肇知她心里不痛快才故意挑衅,故而也不恼她,又见白越云那副情种模样,不由的也不顾众人在场,上前一步坐到璧嘉身边,伸手在她额上狠狠弹了下,笑道:“才松了你的琵琶骨,你就又开始作妖!” 璧嘉吃痛,倏地抬手去攻龙天肇的面门,无奈经脉尚未完全通畅,动作到底还是有些发滞,还未攻近,便被龙天肇擒住的玉腕。 程九、耿老三以及朱砂几人皆是垂着头,一间屋内,两对鸳鸯,叫旁人可还怎么活? 白越云终于收回那心神,转身对着璧嘉一揖,也不顾自家主子和她姿势诡异,开门见山道:“既然沈二小姐能识得蛊术,可有法子引那苗人现身,解了赭石所中之蛊?” 璧嘉挣开了龙天肇的钳制,正色道:“那先得劳烦龙爷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龙天肇也收敛的心神,一指屋内的程九和耿老三两人,沉声道:“这里璧嘉小姐就可放心说话,他们几个,都是自家兄弟!” 璧嘉阖着杏眸沉吟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开口,引得一众人围成一个圈,“既然路上没有遇到苗人,那赭石应该是在隐龙庄内中的蛊。若是我猜得不错,下蛊之人是把她当成了我,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我或者是你!”璧嘉抬手碰了碰龙天肇的手臂,杏眸飞快的瞥了他一眼。 “我?”龙天肇略有些吃惊,众人也皆是困惑不解的神色。 璧嘉蹙着眉头微微颔首,接着道:“蛊有很多种,但共同之处是皆能控制中蛊之人,赭石气息均匀,显然无性命之虞,我猜测这蛊需要中蛊之人的某些行为来触发,赭石离开隐龙庄之后才昏迷,可能是蛊未被触发,而她又离开隐龙庄,离下蛊之人太远,远的那人无法控制蛊性,也可能是赭石自己发现了体内有异,服了什么驱毒的药品,冲撞了体内的蛊,才会这般昏迷不醒。” 众人听罢,皆是面色凝重,任谁心中都清楚,江湖上想破坏这桩姻缘的肯定不在少数,出此奇招的,只怕是意在搅散了龙沈联姻。 之后璧嘉便与龙天肇议定,朱砂同白越云一组,花青同程九一组,藤黄同耿老三一组,一日十二个时辰轮流看守赭石,以策万全。 第十三 共商大计 璧嘉由一个蓝衣白裙的小婢女引着,到了东苑上房,早有人预备了齐了浴服、巾子等物,璧嘉也不多话,便随那小婢女往屋后走去。 屋后一条廊子,渐渐下斜,到底下入了一道窄门,里面竟是一间敞厅,中间错落着数个水池,水面上雾气氤氲,四周皆是青石板铺就,靠门处围了一扇高屏,里面摆着软榻、衣架、妆奁、铜镜等物。 璧嘉心道,这龙天肇倒真是懂得享受之人,想不到这隐龙庄内竟然还有这样一处温泉,眼下正好舒缓了自己这连日来的疲累。 “奴婢为夫人宽衣。”那小婢女屈膝一福,微笑着走上来,口称“夫人”,就要去解璧嘉的裙带。 璧嘉自幼由奶娘照顾,而后便一直是朱砂等四人在身边伺候,身边大小事务,皆不习惯旁人,于是只道自己动手就好,吩咐那小婢女在门外候着。 三两下除了身上的衣裙,择了一个水温较低的池子,将身子浸了下去,连日来的气血不畅,逼得体内的热毒几乎快要攻入心脉,此时温泉之水的温度和水流,恰能引得气血顺流,即使刚刚在池底坐稳,体内已觉得畅爽多了。 璧嘉将头靠在池边,合上双眼,仔细思量赭石中蛊之事。显而易见,自己的一招偷梁换柱,误打误撞的让赭石代自己中招儿,而要触发这蛊,若是估计不错的话,应该需得男女交欢,若是自己没有逃婚之举,随了那下蛊之人的愿望,说不定龙天肇已经成了亡魂一缕,又或者自己成了枯骨一副。 这下蛊之人定是不想龙沈两家联姻,出此奇招,也许盼的是龙沈两家自此反目。 两家皆是名门,树大难免招风,江湖之上,存了这样的心思的,何止千万? 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 “这是晌午新采的皂角,刚刚舂碎了的,奴婢替夫人洗头发。” 璧嘉闻声睁开眼睛,见同样是一个蓝衣白裙的小婢女,却不是刚才那个,正手捧着一个小瓷罐子,立在门边。 初来乍到,尚不知晓龙家的规矩,只好一笑,允了这小婢女过来。 那小婢女灵巧的走到璧嘉身侧,跪在池边扶着璧嘉靠在池岸上,一双素手先是捧了泉水来冲洗璧嘉的长发,反反复复冲透了,才又捧了那个瓷罐子里的皂角泥,细细的涂抹。 这小婢女伺候倒是尽心。璧嘉舒展了秀眉,,藕臂撩起一串水珠,柔声问那小婢女:“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奴婢叫玉儿,爷吩咐过了,以后奴婢都跟着夫人,伺候夫人起居。”这玉儿口齿清楚,言中含笑,一面答话,一面轻轻的按摩着璧嘉的头皮,手法娴熟,自不必说。 “那你从前,当什么差?”璧嘉舒服的闭上眼睛,随口问道。 “奴婢从前就是爷房里的使唤丫头。” 原来如此。 这玉儿应该是龙天肇的贴身丫鬟,只因龙天肇一只未娶,才得不了偏房的名分,现在跑来溜须自己,想必是怕以后自己为难她罢了。 璧嘉秀眉一蹙,心道反正都顶了“龙夫人”的名号,不如索性将该问的一并问了清楚。 这玉儿与刚才另一个一样打扮的小婢女秋儿都是龙天肇房里的人,今年皆已是双十年华,跟着龙天肇亦有三四年的光景了。 虽然出身名门大户,此间规矩她不是不知道,少主们未成亲之前买一两个丫头放在房内,本是再正常不过了,自家兄长沈璧严未娶之时,房里也有一个名唤秀和的通房丫头,后来李靥进门,也没见那个秀和扶做偏房,后来人到哪里去了,璧嘉也就没再关心过。 如今这事情轮到自己身上,到当真不是滋味,沈笑书没有偏房妾室,沈璧严也对李靥宠爱有加,璧嘉眼里,三妻四妾实在是因为这男人不够珍惜自己的妻子所致。想想自己论才论貌,在江湖上也是少有人能出其右,怎么如今自己落得个还没进得龙家的大门,就已经有人急急的向她示好,难不成要沈璧嘉一进门就给自家夫君立侧室不成。 藕臂一落,溅起一帘水珠。这龙天肇,是万万不能嫁的。 玉儿见璧嘉还算亲和,不似疾言厉色的狠角儿,心也算是放下了大半。自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人家正室的尊崇,私心却盼着无论如何要抢在秋儿的前头,讨得璧嘉的欢心,再竭力讨得龙天肇的好,好把璧嘉带来的那四个丫头压在底下,做个二姨娘,也不是妄想。 池上池下,两个女子各自心思兜转间,日头已经渐西。玉儿伺候璧嘉起身,璧嘉想到对方的侍妾身份,也不再顾忌,索性大方让玉儿伺候自己擦身、更衣。 提了浴袍行至上房内,璧嘉吩咐那玉儿去开了自己的箱笼,取干净衣裳出来,身后却蓦然想起一个男声,二人皆是一惊。 “不必去找了,我已着人将衣服送到房中来了。”龙天肇坐在罗汉床上,一双黑眸里尽是笑意,黑瞳中映一身水汽氤氲的璧嘉,一张素净的脸儿,樱唇微启着,似是又惊又恼,分外的诱人。 玉儿小声唤了一声爷,识趣的退出房去。 璧嘉浑身上下只着薄薄一件浴袍,曲线毕露,此刻只得手脚并用的护在身前,脸色乍然作红,恨声道:“你如何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卧室,我如何不能在这里?”龙天肇仰身趟了下去,一条长臂曲着,大掌撑着下颚,饶有兴致的看着璧嘉又羞又气的模样。 璧嘉这才眯起眼来打量这间屋子,陈设皆是简朴古拙之物,竟没有半丝半豪的装饰器物,想来应当是龙天肇平日所居之处不假。 自己此时此刻,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怎好对这屋子的主人发怒? 再说自己胸中这无名火未免也有些酸味,赭石还躺在床上,自己也打定主意不嫁他,哪里有心思吃这莫名的飞醋。眼下还是快快请走这尊大神要紧。 璧嘉往后退了几步,双手依旧紧紧护在身前,“既是这样,还请龙爷另安排一间房子,让我歇歇吧。” 龙天肇又坐直了身子,微微一笑,指指罗汉床小几的另一侧,道:“就在这里歇息。” 璧嘉气节,早已看见自己的衣裙正放在哪罗汉床上的小几之上,可她此刻只着一件半湿的浴袍,进不得,亦退不得,只能立在原地,狠狠盯着龙天肇。 龙天肇见她立在原地不肯动弹,又趟下身去,再不看她,只是沉声开口:“既然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下蛊之人是冲你而来,想来你的安全也需要有人一日十二个时辰的照顾周全,可能当此大任的,也就只有在下了。” 这话虽似玩笑,璧嘉心里却知他所言句句非虚,此时此刻,隐龙庄内已经尽人皆知主子带着夫人回来了,若是那下蛊之人真的潜在庄内,应该会再有动作。为此她才特意安排人日夜看守赭石,却疏忽了自己才是真正的靶心。“即便如此,龙爷也得先出去,让我换上衣服吧?” 龙天肇长臂一撑,笑盈盈的起身,随手拿了罩衫递了过来。“你我总是要做夫妻的,这些虚礼不讲也罢。” 璧嘉双手皆是环着自己胸口,哪里腾得出空去接。 龙天肇索性将罩袍抖开,走上前来,逼得璧嘉连连后退,退无可退,只得紧贴在墙上。 一番折腾,璧嘉总算面前穿上锦缎罩袍,将浴袍从罩袍中褪下。 龙天肇也不再逼她,径直转身还回那罗汉床上去坐。终究还是忍不住斜眼偷瞄美人更衣。 那浴袍沾了些水汽,到底比寻常绸缎重了些,沿着璧嘉光洁的腿儿一路滑到地上,掩住那双白嫩的足。 璧嘉转身对着墙壁,理好了袍子,从那丝绸中迈了出来。心知扭捏无用,索性大大方方坐到了龙天肇对面。这时方才看清,小几上另一侧已摆了清粥一碗,小菜四碟,并了三五样果点,每样都分量不大,皆是精致可口。 龙天肇侧身,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将那银箸抵到璧嘉手中,“你先吃些东西,我们再谈。” 璧嘉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却强作镇定,略略咽下几口东西,食不知味。 龙天肇就这样看着她,黑眸中漾这点点柔光,这一双杏眸一点樱唇,叫他没来由的心动不已。 她只喝了几口清粥,挑了几根青菜,那些鸡丝、熏鱼碰也未碰,便放下了碗筷。 龙天肇坐起身来,拿过那调羹,舀起一勺清粥送到她唇边,柔声劝道:“你该多吃一点,才有力气与我共商大计。” 璧嘉斜着身子躲开那调羹,蹙着眉回他:“龙爷所谓的大计还用共商么?无非是放出消息,说你我不日大婚,好逼那下蛊之人现形。” 早知她聪慧过人,此番更是印证江湖传言不虚。 龙天肇依旧是满眼笑意,却忽然伸过一条长臂来握住璧嘉的下颚,迫她张口,将那一勺清粥喂进她口中,才道:“我不再称你为小姐,你也莫要再龙爷龙爷的叫,听着总觉得你有阴阳怪气之嫌。 璧嘉被迫咽下那口清粥,又见他用银箸夹了鸡丝送了过来,双手急的去掰那下颚上的桎捁,口中胡乱应着。却终是无法挣脱,被迫吞下那鸡丝。 龙天肇满意的看璧嘉吞下口中之物,松了她的下颚,对上她愤懑不满的不光,笑道:“从今往后,你直呼我名字便是。” 璧嘉揉揉被他捏痛的下颚,垮着脸往那床榻之上走去,冷声道:“龙天肇!”略略进了些食水之后,她才觉出困乏来,不想再和他多做纠缠。 龙天肇瞅着他的背影,听她这一句“龙天肇”似是咬牙切齿,枉费自己待她一片真情,只得勾勾唇角,苦笑一下:“玉剑妖精不是一向喜欢凑热闹么?如今这境况,我还当你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陪那下蛊之人玩到底呢。” 璧嘉自顾自爬上床榻,放下帐子,挡住龙天肇的视线,躺下去,“我沈璧嘉是天性爱玩不假,可人命关天之事,不怎么好玩!” 龙天肇略是一惊,“照此说来,赭石姑娘有性命之虞?” 帐内动了动,半晌才听璧嘉应声:“换做是你,那样一动不动的躺上个一年半载,体内的五脏六腑,也是要衰竭的!” 龙天肇自然知道她所言不虚,也不好再言语什么,便和衣在罗汉床上躺下,不一会儿便听芙蓉帐内的美人气息均匀,已入梦乡。 章十四 所谓真相 原本婚宴诸事皆是龙天肇早就安排妥当的,现在只需着人按先前所论行事,再暗中安排一路信得过的人马以备届时之乱,璧嘉人到了隐龙庄第二日,便着庄内主管内事的白夫人拿了庄内上下人等的登记簿子来,一个一个查看。 龙沈联姻从有风声到璧嘉最终出了沈家大门,前后也不过三月光景,定亲之事也是丐帮大会时沈璧严与龙天肇当下的主意,因此璧嘉查看的重点就在这三月内新入隐龙庄的人丁上头。 寥寥一页纸上,落着四个家丁、两个丫鬟的名字和来历。 “这四月里到现下,庄内新来的人丁,当真就这么几个?”璧嘉抬眸,问白夫人。 白夫人替璧嘉续了茶,略略点了下头,道:“龙家上下,无论是外客、幕宾、清客、家人、下人,何时入庄何时出庄皆是要有记录的。新来的人丁家世缘由皆是入了册子,除非有人能避得过龙家重重守卫,进的庄内,否则绝无可能缺了记录。” 璧嘉接过茶盅,颔首道:“这记录一事,可是婶婶亲自负责的?” 白夫人微微垂着眸子,仔细端详着璧嘉的相貌,半晌才应道:“那到不是,负责这事情的是家中幼子,白越风。” 璧嘉不再有疑,将那簿子递到白夫人手边,道:“既是这样,那只能麻烦婶婶将这六个人叫来,婶婶在明,问些家常关切之语,我躲在暗处,辨辨这几人神色,也好知道是不是其中有疑。” 白夫人应声出门,推门前又回头望了一眼正拧着眉翻弄那簿子的沈璧嘉,难怪少主丐帮大会上会与沈二小姐一见钟情,原来她竟生了一对和云夫人一模一样的杏眸,细看之下,眉眼间的神韵也与云夫人颇有几分相似。 想想云夫人早逝,少主兄妹二人也当真是苦孩子了,白夫人心下一叹,推门快步而出。 ……………………………………………………………………………………………………………………………… 璧嘉身份尚不便在隐龙庄内随意走动,虽是暗中查访下蛊之人,但明面上的事只能依托白夫人行事,自己整日呆在龙天肇的卧室之中。 龙天肇安排了备宴、发帖诸事,心中记挂璧嘉,晌午刚过,便回了东园。 一进门,便见璧嘉只着嫩粉的贴身绸裙,桃色兜儿,躺在罗汉床东,金丝拢白绸的开襟小褂扔在罗汉床西,阖着眸子,右手里摇着一把团扇。 他步子一顿,顿时觉得这午间的燥热更胜了。 美人在前,暗敌亦在前,何况这美人妖精似的心性儿,男女之事定是强求不得。 龙天肇在廊下站了片刻,才好不容易敛了心神,抬手轻咳了一声。 床东的美人倏地睁了杏眸,又急忙去勾一旁的短褂,嘴里恼道:“你怎么也不敲门,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进来!” 龙天肇笑着迈步进了屋内,无视璧嘉的怒视,坐到了她身侧,伸出在她粉腮上揉捏一下,笑道:“是你忘了合门吧!” 璧嘉被他捏的脸色更红,这才想起,自己着实是热的受不住了,才将门开了半扇。手忙脚乱的去系那短褂上的盘口,脸色已是红的透亮。 龙天肇看她慌张羞恼的又颇为诱人的模样,燥热之意又起,垂下手来不再碰她,却用言语去撩她:“你这般模样,门窗大开,还计较我敲不敲门么?” 璧嘉撇过脸不看他,人缩到罗汉床一角,似乎整个人都红了,手中那把团扇飞快的摇着,“我哪里晓得邺城靠北,夏时却也这般难捱。” 午间骄阳如火,是燥热了些,可庄内的婆子丫鬟们谁也没热成她这副模样。 龙天肇蹙了蹙眉,也从袖中掏出一把乌木扇子,探身为璧嘉打扇,“你天生比别人怕热么?” 璧嘉脸上红潮稍褪,正过脸来看他,杏眸中一道光华一闪而灭,小声问道:“我哥没同你说过我天生体内固有热毒、恐难生养之事?” 龙天肇当真是没听沈璧严提过璧嘉体内固有热毒之事,此时惊得不知怎样开口。 不能生养? 这妖女不能生养? 他龙家传至此代,人丁甚是稀薄,他并不是那滥情之人,心里更是早已打定主意要独宠璧嘉一人的…… 一双杏眸里已是水雾弥漫,泪珠眼说话间已涌了上来。璧嘉一低头,用那团扇挡住自己的秀容,凉声道:“我哥果然是为了推我出门,并不曾与你实言相告。” 龙天肇神色尴尬,心里虽不愿信至交好友将他如此欺骗,但见璧嘉的神色若此,已当此事为真,心下觉得之前璧嘉逃婚种种,皆能解释通了。于是更加怅然。 ……………………………………………………………………………………………… 璧嘉晨间看过那六名新近入庄的下人,皆不似苗人,一时间也没了头绪。 随后听白夫人讲了婚礼当日诸事种种,见龙天肇所请宾客之多,心下明白龙天肇是想此番趁着她无法抽身,坐实了夫妻名分,好叫她绝了逃婚的念头。 又听白夫人讲龙家已是数代单传,只盼礼成之后她能快快有孕,回想先前静心谷内龙天肇听闻她是石女之身的表情,心知龙天肇想必也是极看重子嗣的,心思流转间便想出这个说辞,准备找个适当的时机对龙天肇撒了这个弥天大谎。哪知此计刚成,龙天肇便自己送上门来。 见璧嘉抱膝垂泪,龙天肇心中一紧,自己从那日丐帮大会上见这妖精第二面,便打定主意要做这收妖之人,她那娇蛮大胆的性子、那灵动明艳的杏眸都好似掩在重重迷雾之下的宝藏,时常搅得他心神难安,只想与她朝夕相处,日日相伴,好多知她一分。与她斗嘴斗气,知她心思玲珑、智谋巧丽,更是有种棋逢对手之感。 他暴戾之名在外,端是只有她这妖精之名才显般配。 可谁知她竟不能生养…… 他当然只为她而倾心,她不能生养也无碍于他婚后宠她疼她,可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舒服。 璧嘉低头,挪到床边,下地来,趿着一双水粉色的缎面绣鞋,径自走到门边盆架旁,浸湿了帕子拭泪擦脸,纤瘦的背脊正对着龙天肇。 龙天肇这才觉得,此刻眼前的背影竟然比上次在丐帮大会时见到的那个背影消瘦了几分,蝴蝶似的胛骨高高的耸着,在外褂之下清晰可辨。一双手臂纤嫩如初藕,竟不似习武之人,心下更是难受,对璧嘉又是疼惜又是愧疚。想来她总是顶着那妖精之名,行事皆是无所顾及,可终究只是弱质女子,叫她自己亲口吐露不能生养之词,可知她心中会是何等酸涩。 “你可是因为这个,才不愿嫁我?”龙天肇走上前去,一只手搭在璧嘉肩头,欲安慰她,却寻不到合适的词藻。 璧嘉心下知他中计,不由得意起来,深怕一不小心又叫他看出端倪,只得不应,亦不转身,脸儿垂的更低。 龙天肇只当她心苦,更觉不忍,立了半晌,才悠悠开口,道:“你大可不必这般为难自己,即使璧严兄一早言明,我的决定,亦是如今。” 这倒是出乎璧嘉的意料,待转念一想,龙家家业止于京北,想来此番与沈家联姻,纵使是倾心于她,断然也不是只图她这个人,又想到他房中已有二人,正房不能生养,大不了多纳几房姬妾,且更是名正言顺,当下心底初生的感动之意,也就全然消弭了。不自觉连口气竟也冷了几分:“龙爷还是放我走吧,我于名分上已经是你龙家的人,龙沈联姻的好处,纵使我不在贵庄内,也不会少了分毫。” 知她是误以为他娶她是另有所图,见她的神情,怕一时解释不清,又惹她难过自轻,只好岔开话题,“怎么又这般称呼我,昨日嘱咐你的,又忘了不成?” 璧嘉心知一时半刻恐怕也不能说服龙天肇放她走,便也不再多言其它,转过身来,定了神色,顺着他转了话题:“我昨夜想了一夜,想要加害于我,定是想引得龙沈两家反目,你仔细想想看,这幕后之人,可会是龙家所树之敌?” 作者有话要说: 章十五 妖精主仆 龙天肇转身,扯开罩袍上的衣带,不答璧嘉的问话,叹了口气,才沉声道:“早上着人送来的酸梅汤还可口么?” 璧嘉依旧退回罗汉床上去,又蜷缩到角落里,低低应了一声。 屋内气氛颇为尴尬,龙天肇本想上前再安慰璧嘉两句,迟疑半天,终究还是垂了手,“查找下蛊之人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急也无用。” 璧嘉轻叹一声,抬眸望着他,正色道:“早晨看了那最近三个月进庄的六个下人,论那四个家丁那样貌身材和口音,皆是地道的北方人,两个丫头,一个是负责庄内马匹的陈师傅的内家侄女,另一个才十一二岁光景,又是哑巴,是先前白家二爷从人牙子那里救出来的。见白婶婶问话,吓得跟什么似的。寻不到下蛊之人,赭石躺在床上,谁知还能撑几日,你叫我怎么能不急?” 龙天肇略一思付,问出心中疑问:“你为何咬定下蛊之人一定是苗人,也可能是那歹人想了什么法子,偷学了苗家的下蛊之术。” 璧嘉摇头答道:“苗家人并非人人都懂蛊术,下蛊亦非后天可学之术。传说苗家人托生之时,只有少数被蛊神选中,这些人生来就会蛊术,蛊神选中他们,是要他们保护苗家一方不受外敌侵害的。” 龙天肇撩袍入座,捏起桌上的雨点釉茶碗,在掌间细细把玩,“这就奇了,我与白苗长老曾有一面之缘,知他们苗家久居深山,少与外界往来,龙家与他们更无仇怨,如何一个苗人,要来对你下次毒手?” 璧嘉抿唇,这也正是她觉得甚为奇怪之处——沈家与苗家之人从未有过往来,曲师父也不曾提过与苗家有过节,如何苗家人偏偏要来加害于她?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解。 “所以你我都该仔细想想,可有得罪什么人,以至于人家指使那苗人来加害你我?” 言之有理,可沈家龙家皆是赫赫扬扬的高门大户,树大招风,纵使己不树敌,奈何总有觊觎之人。 一时间二人皆是沉默。 龙天肇将那茶碗放回桌上,轻叹一声,“也罢,想也无用,只等到时候逼那歹人自己现形了,近些日子你白日里要处处留心自己的安全,夜里我来护着你,别让人有机可趁才好。” 璧嘉见他今日倒是颇为规矩,并未像先前几日动不动就对她揉捏一番,心知定是刚刚那句谎话奏效,可心中却并未有喜悦之感,只觉得一种失足下落之感萦绕心间,叫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只得抿嘴笑笑,应付龙天肇一句:“我亦不是头一遭在孤身在外,你不必过虑。” 她言自己此时是孤身在外! 这四个字听进龙天肇的耳朵里颇为刺耳,她到底还是未打算嫁进龙家,否则怎会人在隐龙庄而称自己是孤身在外? 此时不便与她多去计较,龙天肇又敛了敛心神,继续与璧嘉交代了婚礼诸事种种。 璧嘉心不在焉的听着,愈觉得这夏日燥热之气难耐,手中一把美人团扇,舞的飞快。 ……………………………………………………………………………………………………………………………… 待日头渐渐偏西。璧嘉才与龙天肇一同往赭石屋里探她。 人还未至,远远的瞅见那雕满了梅花窗扇大敞着,里面的争吵声依稀可辨。 “是!我家小姐是妖精!你家主子难道是什么正人君子么?”花青双手叉腰,气咻咻的斜眼瞅着眼前这个男人。 耿老三本是就不善言辞,被花青伶牙俐齿的抢白一句,黝黑的脸庞竟是气的发白,咬牙切齿的挣了半晌,才挤出一句“龙爷顶天立地,怎么不是正人君子!” 花青一手插着小腰,一手扶着床棱,阴阳怪气道:“龙爷是正人君子,所以才锁了我家小姐的琵琶骨,也不管我家小姐愿意不愿意,非要同她成亲不可!” “你!你!你!”耿老三自打跟着师父学武以来,只知道舞刀弄剑,跟了龙天肇几年江湖历练,偏是没和女人打过交道,更不知这世上还有这般伶牙俐齿的女子,竟然张口就是对他家主子不敬,气得口吃起来,一张方脸又黑了几分,咬牙切齿道:“越……越云说……的对,你们……主……主仆,都……都是妖精!” “没错,我们主仆,都是妖精!”璧嘉手摇团扇,一双纤足迈过门槛,施施然走进来。 “小姐!”花青躬身一福,乍然收起那得理不饶人的嘴脸,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迎了上去,“他与那白越云,在背地里说小姐的坏话,不巧奴婢过来换朱砂去休息,被奴婢听到了,气不过便和他吵了起来。你听听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话!” 龙天肇也进了屋里,耿老三黑着一张脸,对他抱拳一揖,道:“龙爷!” “不是你同藤黄一组在这里看顾的么?怎么你和花青在这里吵起来了。”龙天肇负手与耿老三站在一处,也去瞅气鼓鼓的花青。 耿老三气的恨不得眉毛胡子都抖起来,又瞅了那对妖精主仆一眼,才勉强恭声应道:“属下不知缘由,是她们自己调换的。” 耿老三脸色难看的紧,花青也立着双眼,璧嘉看二人这阵势,不由轻笑出声。 花青见璧嘉樱唇弯弯,气的拉着璧嘉衣袖,表情愤然道:“小姐,你还笑!他们龙家的人,背后议论小姐当真是个妖精,迷了他们主子的魂!” “我……我……”耿老三哪里容人当着他的面这般信口雌黄,急着开口解释,却又结巴起来。 璧嘉摇摇头,撩裙坐在床边,一手去搭赭石的腕脉,另一手拉拉花青,淡声道:“好了好了,赭石不省人事,我们哪有心思去计较人家背后嚼什么舌头。” 璧嘉这一语,让耿老三更加尴尬,讪讪的咕哝道:“我们没有对沈小姐不敬。” ……………………………………………………………………………………………………………………………… 转眼又过半月,龙家少主迎娶沈家二小姐的大日子在即。邺城内已是聚集了江湖上各路人马,,龙天肇更是大手笔包下了城内所有的客栈,安顿前来道贺的江湖朋友。 闹哄哄的喜堂上,璧嘉红裙曳地,由花青和藤黄扶着,透过那大红盖头,一切皆是红彤彤的,看不真切。随着礼数跟龙天肇拜过了天地,便由喜娘背着,送进了洞房。 这洞房安排在了龙天肇为璧嘉新建的园子里,各处建筑皆以梅花为饰,因是才落成不久,未有匾额,故而庄内的人皆称之为新园。 进的洞房之内,璧嘉被放在那挂着大红色帐子,满布莲子红枣的牙床之上,待婆子一走,便急忙掀起盖头,见屋内墙角阴影中寒光一闪而逝,才放下心来。 章十六 洞房花烛 龙天肇重振家业后在邺城老宅的原址上又增数十亩地,建起了如今的隐龙庄,又费了些银子,将原先趁他父母早亡占了他龙氏基业的各个旁支外戚统统迁了出去,几个远房叔伯的子嗣,皆驳了龙姓。 如此一来,龙天肇阴狠绝情之名不胫而走。 想他龙姓最初本是天家所赐,龙家历三代而子孙数众,家业兴隆,然从第四代开始,各房却均无子嗣,竟然只剩长房一支老来得子,才保得住龙家香火不断,。至此之后,皆是人丁稀薄,这才许一些外戚旁支择了男儿改了龙姓的,但好在主房子嗣一直谨记祖训,龙家人丁不旺但家业却越来越大了。 隐龙庄内建成不过就两年光景,腹地极深,尚余不少空地,龙天肇便择了自己所居东园之后,腹地之中的空地,起了数间新房,并阁楼、亭台、回廊诸景,门廊窗格皆以梅花为饰,成了新园,与东园经温泉水榭通着,只等璧嘉过门,就把原先所居之处改作书斋。 那新园内花木扶疏,进得园门,左侧是一泓碧湖,中间花木苍翠,右侧一道回廊,先至一处敞厅,再往里行来,过了一间花厅,里面就是那洞房所在了,其后屋有两层,是龙天肇为璧嘉准备的书房及绣楼。再后又有数间屋子,赭石便被安置在最里头一间。 花青、藤黄随着进了房内,见那婆子已经走远,便闭了房门。 璧嘉听见房门闭合之声,倏地拉下那大红盖头,抬手就要去卸那镂空嵌珠金凤冠。 “小姐小姐!”藤黄赶忙去拉璧嘉的手,“新姑爷还没回房,你现在拆这凤冠做什么!” 璧嘉白她一眼,停了手,咕哝道:“什么新姑爷旧姑爷,这劳什子沉的什么似的,我这脖子都要断了!” 阴影中的青衫男子轻轻扯了扯嘴角,从暗处走了出来。 藤黄、花青见了这男子,皆是躬身一福。 璧嘉却努努嘴,示意他退回暗处。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璧嘉的兄长,沈璧严。 ……………………………………………………………………………………………………………………………………………… 沈璧严此时会在此处,是因龙天肇秘密遣人去请他,沈璧严接到龙天肇手书,亦觉得赭石中蛊之事可大可小,万不可掉以轻心,故而秘密北上,以策万全。 房中四人皆因担心歹人就在附近,戒备之心甚重,皆不言语,这屋外的虫叫蝉鸣,前院了的人声乐声隐隐传进屋内,倒叫人更是心神难安。 更打三声,前院的人声终于稀了。 两个小斯架着已经软成一滩烂泥的龙天肇回了新园,进了洞房,花青、藤黄便上前搀着龙天肇,遣退了两个小厮,复又闭了房门。 房门一闭,先前那软烂如泥的龙天肇就站直了身子,理了理大红的袍子,扫视众人。 沈璧严已经等的百无聊赖,靠在墙壁上小憩。 璧嘉盖着大红盖头,看不到表情。 好在花青尚且记得自己的职责,捧了喜秤过来,柔声道:“请新姑爷掀盖头!” 龙天肇依言用喜称挑起璧嘉的红盖头,正对上璧嘉一双困惑不解的杏眸。 为何那歹人还不见动静? 藤黄端来两只白瓷酒杯,又道:“请新姑爷与小姐喝交杯酒。” 交杯酒? 璧嘉一惊! 莫不是这酒里有文章? 抬手取下银耳环丢进酒杯中,那银色的五瓣梅浸在清凉凉的琼浆中,煞是喜人。 犹豫再三,璧嘉抬眼看向龙天肇,微微摇了摇头。 慎重起见,这交杯酒还是免了吧。 既然这交杯酒不敢喝,那么那象征甜甜蜜蜜的甜汤、早生贵子的花生枣泥糕自然也都是危险之物。 这些虚礼既然不能行,那接下来…… “小姐……”花青看向璧嘉,自家小姐是为了什么此刻才会凤冠霞披的坐在这里,她心里自然明白,可那该死的歹人,怎么还不现身?“奴婢为小姐卸妆……” “好好好!快把这劳什子卸去了!”璧嘉倒是答应的爽快,当日出得沈家大门的时候,璧嘉带的是一顶金丝盘成纤巧凤冠,可今日更衣时,龙天肇却着人送来了这一顶镂空嵌珠金凤冠和全副簇新的喜服,虽是华丽异常,却苦了璧嘉的颈子。 藤黄见状,也上前两步,道:“那奴婢伺候新姑爷洗漱。” 诸事停当,花青、藤黄二人只得退出房去。 璧嘉去探龙天肇的目光,心想那歹人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迟迟不肯现身? 龙天肇亦是奇怪,只好伸手去扶璧嘉,轻道:“累了一天,去床上歇着吧。” 璧嘉会意,站起来,凑近龙天肇,悄声道:“莫不是隐龙庄内有内奸,走漏了风声?” 龙天肇俯身下去,似要去亲璧嘉的樱唇,凑近了,才悄声回她:“应该不是,许是那歹人非要等到你我洞房之时才肯动手,须知那种时候,我纵有通神的功夫,也使不出来!” 璧嘉略一点头,心道他言之有理,便随着他去那床上坐定,又见龙天肇起身去吹熄了红烛,与沈璧严低语了几句。 世人皆言人生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怎奈龙天肇的洞房花烛夜,却过得如此不堪。 守着如花似玉的俏娇娃却不能动作,芙蓉帐外还杵着自己的大舅哥,二人虽是吹了灯,却皆是神色戒备,生生在那满布花生红枣的床上坐了一宿。 璧嘉那一双素手,一直握着那白玉美人剑,整夜不曾松开。 天将亮时,沈璧严头一个忍不住了。 床上那二人好歹还能坐着等那歹人,他却生生靠在墙上,站了一宿。 沈璧严活动活动已经有些酸麻的筋骨,挪到璧嘉的梳妆凳上坐下,冲那芙蓉帐内叫道:“莫等了,那下蛊之人不会来了!” 龙天肇掀起帐子,起身下地,瞧见沈璧严一脸不悦,躬身一揖,笑道:“大哥受累了!” 沈璧严回他苦笑一枚。 璧嘉也挪下床来,边伸懒腰边道:“被我言中了吧,定是有内奸走漏了消息!” “璧嘉你可看清楚了,赭石当真是中了蛊?”沈璧严开始怀疑整件事一开始他们就怀疑错了方向。 龙天肇闻言,也转身看向璧嘉,璧嘉被他二人看得恼火,不由加重了语气:“当然是千真万确中了蛊,我怎会连这都弄错!” 龙天肇略一思付,突然心惊:“会不会是那歹人其实已然对你下了蛊,只是你尚未激发它,所以那歹人才不现身,只等这边你蛊毒发作。” 璧嘉被他说得寒毛一立,半晌才摇头道:“应该是不会,制蛊不比制毒,越是厉害的蛊,越是难以制成,数量亦不会多。江湖上谁人不知我师从毒圣,那下蛊之人若是打定主意对付我,定然会下猛药。我遣人看着赭石,亦是怕那歹人会将蛊从赭石体内取出,好来对我下蛊。若是取不到,他势必会想别的办法来破坏你我成亲,只是这人迟迟没有现身,也不知是将陷阱设在何处?” 龙天肇推开门,让微微晨曦撒进室内,“且走且看吧!” 璧嘉略略眯眼,门口那修长健硕的身影,立在晨间清透的阳光中,恍然如天神一般。 一时间,夏日微燥的风,竟将那一尺芳心,吹的微微起皱。 章十七 撒谎成精 三日后,前来道贺的各路人马皆已离开邺城。 又二日,沈璧严也起行南下。龙天肇送他至城外。 “璧嘉自小散漫惯了,家中都娇惯的紧,刁蛮古怪之处,妹夫还要多多包涵才是!”沈璧严与龙天肇马上并行,想到自己这妖精妹妹终是嫁做人妇,心里也算一块巨石落地。 龙天肇眼前浮现起璧嘉疲倦的脸庞,拱手一揖,道:“大哥放心,我定会好好待她。” 沈璧严点头,略一犹豫,又开口道:“赭石的事情,急不得,平日里你们还要多加小心。还有一事,虽是你龙家的家事,外人本不好深管,但……” 沈璧严勒马,在原地蹙着眉,斟酌用词:“璧嘉这丫头,最讨厌三妻四妾之流,你纵使要添侧室,也等过个三五年才好。” 经沈璧严这一提点,龙天肇想起另一件令他忧心的事情,今日这机会,正好对沈璧严言明。 “璧嘉称自己体内固有热毒,恐难生养,此事……” 沈璧严拍拍龙天肇的肩膀,大笑道:“忘了告诉你,璧嘉丫头,还有个诨名,叫做撒谎精。” 龙天肇顿觉心下一松,也笑起来。 ……………………………………………………………………………………………………………………………… 连日来皆是全面戒备,璧嘉已经疲累不堪。 从洞房、祭祖、到这几日略略帮着龙天肇打理些杂事,璧嘉无时无刻不防着那歹人突然出现。她不惧他武功高强,不惧他心思歹毒,却唯独担心那歹人懂蛊。曲师父在世曾言,他年轻时曾亲赴苗疆,想一窥蛊术门径,却不料到了苗寨,才知蛊术全然不同于毒术,但那懂蛊之人却必百毒不侵。 这歹人若是现身,不论他意欲何为,璧嘉都没有把握制得住他,更没把握胁迫他为赭石解蛊。 可赭石的状况,却一日不如一日了。 午间的园子里人声全无,只余蝉声。 龙天肇送走沈璧严,反身回到庄内,见璧嘉不在房里,也不在赭石那边,想她定是因为午间燥热,去那温泉水榭冲凉去了,又想她屡屡欺骗他于鼓掌之间,黑眸一眯,便忍不住想要教训这妖精一下。 龙天肇便顺着回廊往水榭行来,还未进得厅来,就看到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女娃,在垂花门那一闪而过。龙天肇心下警觉起来,双脚一打,勾上房檐,去一探究竟。 那小丫鬟似是想要进园子来,在门口往里张望,还在犹豫间,听闻有人走近,拔脚便跑了。 “你俩要看着夫人,叫她多吃一些,这午膳我眼看着你们怎么端进去又怎么端出来,夫人那身无半两肉的样子,若再瘦些,看你们爷不治你们一个伺候不周之罪!”白夫人气咻咻的走在前头,玉儿和秋儿一个捧着托盘,一个捧着食盒,垂首小步跟在后面。 龙天肇反身下了屋檐,进了那水榭厅中,果然看见璧嘉不着片缕,正站在低处池边,用半瓢葫芦舀起泉水,从肩上浇下来。 “怎么像小孩子似的,不肯好好吃饭?” 璧嘉惊闻身后人声,猛然转过身来,见来人是龙天肇,神情先是一松,片刻后复又紧张起来。扑通一声跳进池中,双臂环在身前。 龙天肇见她那惊慌羞囧的模样,好笑起来,上前两步,边走边动手褪了衣袍,“若是那歹人来了,你也打算这般应对?” 璧嘉不答,是狠狠盯住他。眼见龙天肇连白色中单也丢在池边,精壮的窄窄腰身几步便逼至眼前,她退无可退,只能抵着池壁,惊声嚷着:“你要做什么!” 龙天肇片刻就行至璧嘉眼前,长臂一伸,便将璧嘉从池中捞了出来。 璧嘉辅一离水,整个人霎时红成一枚甜果,双手护上便护不了下,哪里还能挣扎,只得由龙天肇抱去那屏风之后,放在那软榻之上。 龙天肇才一转身,璧嘉便起身去够自己的裙衫,龙天肇哪里会让她够到,在她伸手的同时便将她的丝裙罩衫皆挂到那屏风上缘去了。 她气急,抬脚去踢龙天肇的后腰,却正好被转回身来的龙天肇捉住了脚踝。 这下璧嘉更羞窘了,双肘为顾平衡撑在身下软榻上,隆隆双峰毫无遮挡,右腿踢得笔直,又被他捉住脚踝,左腿蜷在榻上,这通身上下,哪还有什么剩下,通通叫龙天肇看了个精光! 龙天肇看她那红的快要冒出烟来的俏颜,不由得上扬了唇角,鉴赏似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松开那一只玉踝,更上一步,右手中一块布巾,直直往璧嘉胸口那一双堆雪探去。 “你要做什么!”璧嘉又惊又气,还是那句老词又从口中冒出,虽然此情此景之下,这一句问话显得多余得紧,可她那一贯伶俐的舌,此刻却再也说不出旁的什么。 龙天肇又抱起璧嘉,用那布巾替璧嘉擦拭身上的水珠,两道剑眉高高的挑着,黑眸之中笑意正浓,环在璧嘉腰际的大掌亦不安分,“我做什么,你会不知?” 璧嘉这下彻底慌了神,肌肤相亲的热感让她无所适从,腰侧和脊背皆贴在龙天肇的胸膛上,护在胸前的手臂微曲,便能感觉到那些硬朗的肌肉线条。 这于璧嘉,是全新的经历。 身侧的男子体温烫热,那布巾又软,拂过之处,皆是酥痒之感。偏偏龙天肇又似个极细心的人,那布巾从璧嘉的胸口,香肩,纤腰,秀腿、直到玉足,一寸不落。 龙天肇停下动作,抬眼正对上璧嘉无措的杏眸,牵牵唇角,笑道:“你这是在害羞么?我本以为你这撒谎精早就将脸皮练得奇厚无比了呢!” 撒谎精?这是幼时沈璧严给她安的诨名,此刻怎么从龙天肇口中吐出?璧嘉眯着眸子,心道难不成又是沈璧严暗中使绊,却不防龙天肇的大掌突然探进她的两腿之间,在那细如锦缎的皮肤上摩擦着,撩拨的璧嘉脸儿更红,气息也急促起来。 龙天肇手下继续撩拨着、试探着,却并没有更多的动作,脸上依旧是笑眯眯,低头凑近璧嘉的耳侧,在那软糯的耳珠上轻啄一下,也不急着抬头,只在璧嘉耳侧笑道:“你几次三番的欺骗于我,你说我该怎样罚你?” 璧嘉瞪着一双杏眸,贝齿抵着朱唇,再不开口。 她当然不是理屈词穷,平日里,她是那种无理也要搅三分的蛮主儿,可此时此刻,她猜测自己那个“不能生养”的说辞只怕已经露馅,再说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已是一败涂地,空逞口舌之快,又有何用? 龙天肇左手环紧了璧嘉的身子,右手沿着璧嘉的小腹向上,覆上了那少女身前的软嫩。轻触那尚未绽放的蓓蕾。亦不再言语,只是轻啄璧嘉的粉颈。 贝齿已咬进朱唇里,娇颜更是红得无以复加。 龙天肇依然笑着,偏过头来含住那柔嫩嫣红的蓓蕾,含混不清的咕哝道:“小妖精!” 璧嘉哪里还顾得上去听他说些什么,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轻颤,体内的热毒正在五脏六腑间冲撞,胸前的柔嫩和腿间的丝滑,皆已是湿濡一片,他那大掌所覆之处,如火烧一般,只怕若不是咬紧牙关,喉咙中那轻喘早就溢出来了。 身侧的他,亦已是坚硬烫热。 璧嘉心思依然恍惚,脑海中却滑过那锦卷上的一列蝇头小楷——此功需处子之人方可习练…… 眼下,只有权宜之计了。 “此时……不适合……”一开口,璧嘉才发觉自己竟然喘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了,“莫要……莫要忘了……” 龙天肇自然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莫要忘了还有暗敌在前! 利刃似的唇覆上她的樱唇,吮着那柔嫩的唇瓣,顺便将她的娇喘和破碎的话儿也一并咽了下去。 璧嘉闭上眼,心道这下算是大势已去了。就算此刻她能够不顾自己身上不着片缕与他大动干戈,他的身手却是她敌不过的。所能依仗的梅花烙和毒物皆在衣裙内,此刻皆是够不到。二人已有夫妻之名,就算她不要面子,在此处大叫非礼,恐怕也没人会理会她。 她心里微凉,难道真的与那神功没有缘分么? 龙天肇见她分神,甚是不悦,手上力道更重几分,一翻身,便将璧嘉困在身下,一只大掌探下去,分开璧嘉的一双玉腿。 璧嘉只觉得身子更软,意识涣散,更是无法抗拒。 园中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引得软榻上的二人皆是一惊。 龙天肇停下动作,璧嘉亦睁开杏眸。 随即二人皆是迅速翻身而起,飞快的去套各自的衣衫。 璧嘉心里暗喜,这歹人来的太是时候了! 龙天肇余光见璧嘉身子虽然还有些软,却动如脱兔,心下暗骂,这歹人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章十八 龙氏天影 璧嘉和龙天肇随着朱砂进到屋里时,花青正手舞足蹈的给刚刚醒来的赭石描述连日来发生的事情。 赭石靠在藤黄怀里,脸色苍白,体虚无力,连那小小的青瓷茶盅也端不住。见璧嘉进门,唇角微动,半天才出声道:“小姐……” 璧嘉分开众人,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探手搭上赭石的腕脉,凝思片刻,才开口:“你昏迷之前,究竟遇到了什么?” 赭石努力坐起身子,低声对璧嘉道:“奴婢离开隐龙庄,发现有白……发现有人跟踪,所以同花青、藤黄分开,先往江南去,想甩掉身后之人再入蜀,可是途中觉得身体有异,便服下了清朗乾坤丸,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这些不用你说我也猜得到。”璧嘉将赭石的右手放进锦被中,又去探赭石左手的腕脉。“我问的是,你在庄内或是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奇怪之人,吃过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 赭石摇摇头,应道:“奴婢察觉出自己体内有易的时候就想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璧嘉眉头紧蹙,站起身来,还未开口,白越云就上前一步,急声问道:“赭石现在已经无碍了?” 璧嘉抬头定定的瞅了他一会,古怪一笑,道:“白二爷遣人为赭石弄些清粥小菜过来,可好?” 白越云被她瞅的不自在极了,只好转身大步出了里间。 …………………………………………………………………………………………………………………………………………………… 璧嘉与龙天肇一并行至外间,午间燥热犹胜,蝉鸣声声,扰得人不得心安。璧嘉一心全然系在赭石中蛊之事上,早忘了刚才在龙天肇面前的不自在,才出了房门,就开口道: “我猜测可能是那清朗乾坤丸与那蛊冲撞了,赭石才会昏迷,现在那清朗乾坤丸效力已失,故而赭石方能转醒,可是那蛊并未消解。这样下去亦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我们行一步险琪?” 龙天肇负手而立,瞥见璧嘉颈间的粉红尚未完全退去,心下怪这赭石醒的不是时候,半晌才应道:“我不愿让你冒险。” “你可知我心中何计?怎的就说是我在冒险?”燥热难耐,璧嘉松松衣襟,沿着回廊往主屋行去。 龙天肇跟上她的脚步,笑道:“你无非是想撤了人手,让那下蛊之人有机可趁,趁他前来取蛊时将他捉住罢了。只是你现在有把握能对付那下蛊之人了?” 璧嘉被他说中心事,自顾自往前走,过了书斋,才停下,也不转身,道:“若是有把握,怎么还能称为险琪?” 刚回到庄内得知赭石中蛊时,龙天肇就想用此方法引那下蛊之人上钩,可璧嘉却不由分说,安排了人手一日十二个时辰看顾赭石,起初龙天肇不甚赞同,但璧嘉亲口对他说出她并无把握对付那蛊时,才明白璧嘉为何一定要逼那歹人使出旁的手段。 二人回到主屋花厅,还未坐定,白越云就冲了进来。 他走的太急,加上午间燥热,外衫隐隐被汗湿透,人还未站定,就先开了口。“赭石到底有没有危险?” “暂时没有,”璧嘉微笑着看向白越云,眼前的男子长相清俊,周身气场温润,比龙天肇来的儒雅许多,浓墨似的双眉微微拧着,对赭石的担心溢于言表,听见璧嘉的说赭石暂时没有危险,略略舒了一口气,才顾及礼数,拱手一揖,道了声“肇兄!” 龙天肇示意他坐,停了片刻,才开口道:“璧嘉,越云与赭石之间的事情,想必你才察觉出端倪,你心中有何计策,也应该叫越云知道才好。” 白越云听龙天肇如此说,俊脸不禁微红,也不否认,坦然去看璧嘉的反应。 “也罢!谈不上计策,只是个猜测而已,我说于你们听听!”璧嘉一面起身去拿一旁高案上的团扇,一面道:“你们想想,那歹人本是意欲对我下蛊,那么,按照他的设想,他下蛊之后,洞房之夜必有合欢之礼,我猜测合欢之礼便能诱发那蛊,一旦那蛊发作,我猜我们二人间有一死,或者皆丧了性命也未可知。可他未曾算到新娘早已不是我,所以奸计才未能得逞。后来种种,我是想逼迫那歹人现身,怎奈至今未见动静,可见他是打定了主意,非用那蛊对付我不可。我欲撤去赭石身边的看顾,只留人暗地里盯着,给那歹人留个空子,好引他前来取蛊。” 白越云听了璧嘉所言,双手撑案,道:“我来负责暗中保护赭石。” 璧嘉摇摇手中团扇,接着道:“此事等下再议,眼下有一点我尚且没有想明白——我们回到庄内后赭石身边一直有人守着,那歹人未得机会去取出那蛊,可白二爷你先带着赭石回到庄上,这期间庄内尽人皆知我已逃婚的事实,那歹人为何不衬那个时候取走赭石身上的蛊?” 龙天肇抬眸,笑道:“我还当你未曾顾虑到这一层。” “你休要小觑了我!”璧嘉团扇一扬起,微微有些不悦。 龙天肇笑意更浓,故作正色道:“自然自然,我怎敢小觑了玉剑妖精,单凭这数月来你所出招式,我哪里还敢小觑你!” 璧嘉听出龙天肇的言外之意,愤然哼出一个鼻音。 白越云哪有心情看他们夫妻二人斗嘴,伸手在他二人之间一晃,插口道:“你们回来之前,赭石身边同样一直有人看顾……” 正在针锋相对的小夫妻齐刷刷转过头来,脸上都带着古怪的微笑,白越云尴尬地转向一侧,不看他俩。 璧嘉团扇轻摇,冲他微微一笑,“既是如此,这几日还要继续辛苦白二爷了!” 白越云愈加尴尬,低声咕哝道:“好说。” …………………………………………………………………………………………………………………………………………………… 白越云领命而去,龙天肇又安排耿老三与白越云日夜轮替,只等那歹人现身。 交代了诸事,龙天肇便离了隐龙庄。龙家能有今日的家业,全赖当家人兢兢业业,近日因成亲诸事耽误了不少,自南边运来的丝茶尚未分配到各地铺子中去,他才得分身,便急急赶往总堂货仓去了。 璧嘉热的难以招架,又去温泉水榭冲了一回,在新园与赭石她们说了一会话,至晚饭时分,白夫人来请,才离了新园,随着白夫人往前面正厅里去了。 一进厅中,就见一个粗布衣袍的清俊少年坐在桌边,正用手去拣那盘中的熏鸡来吃。瞧那眉眼,到与龙天肇与七分相似,只是身量矮了些,眉眼清秀些,少了龙天肇的不羁,多了几分少年不知秋滋味的单纯。 那少年见璧嘉同白夫人进来,也不起身,大大咧咧一笑,道:“这位就是嫂子了?我哥倒是艳福不浅,居然讨了这么个俊媳妇!” 璧嘉听他这话,淡淡一下,转而问白夫人:“这位是?” 不待白夫人开口,那少年便应道:“在下龙天鹰,是你的小叔子!” 这话刚一落地,白夫人和璧嘉均是轻笑出声。 璧嘉虽不清楚龙天肇家事,但他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妹妹,这事她还是知道的。 白夫人看璧嘉的脸色,猜她也识破了眼前这个假儿郎,笑着解释道:“天影自小跟着她哥哥上了北仓上,身边师父师兄皆是男儿,她也养成一副男儿心性……” 话未说完,龙天影就跳起来,用那油乎乎的小手去捂白夫人的嘴,口中嚷着:“白婶婶你怎么这样,好不容易来了个生人,你拆穿我做什么!” 白夫人挣脱出来,一面掏出帕子来擦拭脸上的油渍,一面低声斥了天影一句:“当着你嫂子,莫要没了礼数!” 璧嘉在桌边落座,也不去计较天影那所作所为,拾起银箸,又停了动作,抬眼问天影:“你哥哥成婚,怎么不见你回来?” 天影也落座,又伸手去拈桌上的熏鸡,神色却气鼓鼓的:“莫要提了,我那狠心的大哥,定是娶了媳妇忘了妹,竟然偷偷去信给师父,叫师父骗我说他婚期延后,不叫我下山,我前几日偷看了师父的信,才知道已经错过了婚期,这才急忙下山!” 璧嘉听她这话,知晓定是龙天肇不想幼妹来趟这趟浑水,才有意欺瞒她的。 “庄里出了些事情,你哥哥不想你来,是怕你出危险!你要谅解他的苦心。” 白夫人在一帮给璧嘉布菜,听她这么说,安心不少,看这样子,这小夫妻,很是和乐。 龙天影将鸡腿塞入口中,含混不清道:“你们新婚燕尔,你自然向着他说话。” 新婚燕尔?他们这般光景,也算是新婚燕尔? 璧嘉那握着银箸的手微微一僵,心里苦笑一下,面上却强作定色。 想来她一入隐龙庄,便宿于龙天肇东园卧室,这庄内谁人不知?当日只念自己一人之力恐难应付那歹人,全然未顾旁的事情,如今大礼已成,洞房已入,莫说隐龙庄上上下下认准了她是当家主母,唤她一声夫人,只怕整个江湖都已将她冠上了龙姓,再提到她,便要称龙夫人了。脑后那束青丝,连日来只因燥热而尽数盘起,在旁人眼里看来,她已是初嫁的小妇人之态了吧。 心间莫名酸胀起来,一时间竟道不明白这是何情绪,只盯着那碗中晶莹的米粒出神,眼前又闪过那锦缎上蝇头小字。 此功需以处子之身方可习练…… 白夫人见璧嘉垂首不语,当她是因为天影之语害羞,微微一笑,夹起一块鸡肉,送到璧嘉碗里,道:“夫人太瘦弱了,多吃些才是,邺城冬日甚冷,不趁着夏日多进补些,冬日里可要受不住的。” 章十九 如是哑女(上) 入夜,隐龙庄内处处掌灯,人声渐稀,新园内一派静逸。 璧嘉用罢晚膳,被天影缠着说了一会南方诸景,回到新园,又去赭石屋内探望了一回,才回房歇下。 龙天肇尚未归庄,璧嘉便只着一件兜儿,一条薄裙,半躺在床边的香塌上,略略眯着。恍惚间听到有人声入得园中来,以为是龙天肇回来了,一双杏眸微睁,嫩藕似的手臂便飞快的去勾一旁的薄纱罩衫。 才将罩衫穿好,就见天影已去了那粗布男装打扮,尚未有腰身的娇嫩的身子上只松松挂着一件半旧的袍子,一过垂花门,便高声唤道:“嫂子!嫂子!”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却怎生也跟不上她的大步流星。 “这么晚了,你不好好歇着,大呼小叫跑到我房里来干什么?”璧嘉隔着那茜纱窗问她。 “我睡不着,还想听嫂子讲讲那漕运水寇的故事!”天影进的屋来,坐到璧嘉身边,回首冲那两个丫鬟道:“我今夜在这里过夜了,回头你们叫人到大门上去候着,我哥回来了,就叫他到别处歇着!” 那两个小丫鬟哪里肯依她,具是原地站着不动。 璧嘉红唇上扬,笑道:“你这丫头,倒是自来熟得很!”又冲那两个丫鬟扬扬手,道:“你们下去休息吧,我同你家小姐说一会话,她便还回西边园子去睡!” 天影斜眼瞅着璧嘉,似笑非笑:“果然一夜也少不了我哥来陪么?” 璧嘉恼她,起身下榻,故意冷声问她:“那水寇的故事,你还想不想听了?” …………………………………………………………………………………………………………………………………… 龙天肇忙了大半日,回庄的路上就见前方一人一马,飞快的迎向他的马头。 那马上的男子着的是龙家护院的对襟褂子,一脸焦急,远远见到龙天肇,也顾不得礼数,催马急行,人还为至,声已先闻。 “夫人请庄主速速回庄!” 龙天肇看那人神色,猜测是那歹人现身了,顾不得多问,双腿一夹,胯下马儿顿时冲了起来。 进了庄内,却不闻打斗之声,龙天肇心中更急,一路点着树梢,飞也似的往新园掠去。 未至新园那垂花门口,龙天肇眼尖,发觉门侧阴影处躲着个人,远远的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身量打扮,应是个庄内的小婢女。 心下虽然起疑,但脚步却为见慢下一分,直到正屋门口落地,方才听到屋内有异。 龙天肇跨步进屋,天影便从璧嘉身后飞奔过来,口中大呼着:“大哥救命!” 龙天肇见到天影,神色微微一僵,哑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影哪里顾得上回答他,她这一跑一喊不要紧,那边众人皆是闻声而动,好在璧嘉眼疾手快,一把将天影拉回自己身后,又冲屋那边众人叫到:“快抓紧了她!” 龙天肇定睛一看,屋内诸物皆已乱成一团,桌椅倒地,丝幔半垂,一副狼藉。 屋子这边,璧嘉护着天影,二人皆是神色紧张,死死盯着对面。 屋子那边,朱砂、花青、藤黄、耿老三分别握着赭石的四肢,白越云从赭石身后将她拦着腰抱着,赭石眼神呆滞,却浑身紧绷,蠢蠢欲动,似是力大无穷。 众人皆是衣衫凌乱,显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混战。 龙天肇走近璧嘉,还未开口,璧嘉就低声对他言道:“赭石体内的蛊发作了,力大无穷,虽然还神智还算清醒,但身体仿佛不受控制。最奇怪的是,她要攻击的是天影……” “快将她打晕!你们在这里僵持着,也不是办法!”龙天肇剑眉一蹙,高声冲白越云道。 天影缩在二人身后,低声解释:“试过了,不行!” 龙天肇一时间也懵了,茫然看向璧嘉:“不行?” 璧嘉略一点头,却不敢分神去看龙天肇,依旧死死盯着赭石。“我和天影在屋里说话,赭石突然就冲进来去掐天影的喉咙,我第一反应就是猛击她后颈上几处大穴,可她却丝毫没有反应。为今之计,你先护着天影出去,离开新园一段距离之后,这蛊就应该暂时消停了。我找机会让赭石再服下清朗乾坤丸……” 璧嘉话未说完,赭石那边又奋力挣开了众人的钳制,往这边扑过来。 未及细想,龙天肇一手护住天影,飞速往门口掠去,璧嘉则冲上去拦着发狂的赭石,口中念着赭石的名字,右手往赭石口中送那小小的褐色药丸。 赭石神智尚且清醒,只是身体不受控制,一面喃喃应着璧嘉,一面左冲右突,往门口冲去。 好不容易将那药丸送你赭石口中,赭石却剧烈咳嗽起来,复又将那药丸咳出,反复了几回,皆无法吞咽。 白越云将赭石的腰身紧紧箍在自己身前,眼见赭石为了挣脱钳制,粉白的颈子上青筋暴起,又因屡屡被那药丸卡着喉咙,嗽得面色通红。心下百般滋味滚过,又急又心疼,见璧嘉那右手已被赭石咬出数个淤痕,药丸却又被吐了出来,情急之下,只得冲璧嘉叫道:“夫人把那药丸给我!我来喂她!” “你分不出手来,如何喂她!”璧嘉也早已被折腾的大汗淋漓,眼见赭石这般失控,心下也是着急万分。 白越云记得一咬牙,“你将那药丸放在我口中即可!” 听闻白越云此言,璧嘉也顾不得许多,将一枚清朗乾坤丸送入白越云口中,见他嚼碎了,微微勾颈低头,口对口的将那药丸送入赭石口中。 璧嘉会意,转身去取了壶过来,又将清水送入白越云口中,,白越云如法炮制,又将那水喂给赭石。 片刻后,便见赭石软软的倒在白越云怀里,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 龙天肇护着天影出了新园,眼角扫到墙根下先前那个小丫鬟还在,此刻见他二人出来,正将身子紧贴墙根,好似怕被他发现一般。 传人将天影送回西面园子里去,龙天肇回身一个起落就到了那墙根处,长臂一伸,便将那小丫鬟提到眼前。 那小丫鬟顿时抖做一团,口中呜呜呀呀,似是不能言语。 这倒是出乎龙天肇的预料,但微一转念,这个时候,庄上内外府里的丫鬟都应该已经归房,值夜自有家丁护院和老妈子们,她一个半大丫鬟,出现在这里,岂不可疑至极? 新园内诸人刚刚将赭石送回房内,安顿下来,璧嘉大惊之后一身疲累,交代朱砂她们看着赭石,起身就要出屋,在廊下遇到刚刚进来的龙天肇。 “今夜这边屋子怕是住不成了,只能暂且去东边那间里歇着吧。”璧嘉一身大汗,此刻夜风微凉,惹得她忍不住站在廊下风口上贪凉吹风,余光这才注意到龙天肇身旁拎着的小婢女,“你拎着个小丫鬟做什么?” 那小丫鬟眼里一道凶光一闪而过,却正落入璧嘉眼里。 “我两次看见她在那垂花门口鬼鬼祟祟,刚才送天影回去,就将她捉了来。” 璧嘉这才低下头来,眯着眼狠狠打量了这小丫鬟一会,道:“这不就是那个白家三爷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哑女么?” 那小丫鬟已经吓得手脚具软,软趴趴挂在龙天肇手臂上。见璧嘉认出她,口中呜呜叫着,似乎在求璧嘉救她。 璧嘉又一眯杏眸,突然出手,两枚梅花烙直直打在那小丫鬟腰际膀胱经上,又扯住那小丫鬟腰间的青丝腰带,两三下便将他双腕绑紧,这才抬首对龙天肇道:“将她带进屋里去,吊在那房梁上!” 龙天肇黑一寒,刚刚倒真没思量这半大的黄毛丫头就是那下蛊之人,只是心下觉得可疑,便将她擒了进来。哪知璧嘉突然出了这么一手,到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开口询道: “可是发现了什么?” 璧嘉转身往屋里去,叹了口气,道:“倒真是被她骗的好苦!” 白越云闻声出来瞧,只见璧嘉在前,抿着樱唇,手中牵着一条青丝裙带,龙天肇在后,手中擒着一个小丫鬟,那裙带另一头,正缚着那丫鬟的双手。二人进的里屋,璧嘉便一甩那裙带,绕过屋顶大梁,将那丫鬟吊了起来。 “说吧,你是什么人!”璧嘉往后,退到赭石床边,眼光却没离开那小丫鬟。 那吊在梁上的小丫鬟口中呜呜叫着,一张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副惊吓过度的神情。 白越云看着情形,颇为不解,小声问道:“夫人,她看上去也才十一二岁光景……” 璧嘉樱唇一扬,冷笑道:“没错,初次排查,我也当她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说话间又去瞅那吊着的小丫鬟,一双杏眸里已是笃定的神色。“你也休要再装模作样,若是一般的孩子,早就吓哭了,为何你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那吊着梁上的小丫头还是那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口中呜呜叫着。 在一旁静静看了半天,龙天肇这才开口,心下满满都是狐疑,“你莫忘了,刚才你自己说,她是哑女!”。 璧嘉那杏眸里闪过一束冷光,从腰间摸出一枚梅花烙捏在指尖,缓缓道:“那要试试看才知道她是不是真是哑女!” 章二十 如是哑女(下) 龙天肇自己捡了窗下的圆椅坐下,只等看璧嘉这妖女要使出什么手段,见他这样,白越云和耿老三也负手立在房中,不发一言。 璧嘉坐在赭石的床边,樱唇一弯,冲那梁上吊着的小丫鬟扬扬眉毛,问道:“还要继续装模作样?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要小丫头好似吓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一片熏肉,软软的吊着,脸儿低低的垂着,模样甚是可怜。 璧嘉一抬手,一枚梅花烙便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那小丫鬟身上的对襟半长褂子上一排盘口,皆被劈成两半,因双手上举的缘故,没了盘口束缚,那褂子便张开了口,露出的鹅黄色棉布中衣。 辅一出招,屋内的三个男人都是心下一叹,原来只道玉剑妖精在江湖上不过是依仗着沈家名头才有些名气,今日见她这真功夫,才知她远比江湖传闻中厉害得多。龙天肇即便是先前见过她用这梅花烙,也没料到,她这手上功夫,竟有这般精准。 “还不肯开口么?”璧嘉樱唇一弯,又从腰间摸出一枚梅花烙来捻着,“那就莫怪我将你那中衣也划上一道口子,让他们几个,瞅瞅你那兜儿是什么颜色。” 那小丫鬟反抗不得,呜呜呀呀一阵,单薄的身子在空中晃荡着。 璧嘉又一扬手,果真叫那小丫鬟的鹅黄色中衣开了一道大口子,撕拉一声之后,便能看见那小丫鬟贴身的月白色的兜儿和紧紧裹在胸口的布巾。 璧嘉故作惊异之色,“十一二岁的娃儿本来就是平板一块,何用将胸口用那布巾紧紧缠住?” 那小丫鬟不再呜咽,捶着脑袋,羊角髻已经凌乱,碎发挡住脸,看不清面上的神色,似是已经晕厥。 璧嘉从腰间又摸出两枚梅花烙,青葱玉指捻着,冲那丫鬟一晃,低声喃喃自语道:“这一枚,用来除了那裹胸布,这一枚,用来取了那兜儿……” 说话间忽见璧嘉右手一扬,梅花烙筝然落地之后,果然也见那丫鬟胸前的布巾松松的沿着她的身子滑了下来。两朵温柔的轮廓,已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丫仍旧经全然不动,屋内众人皆是担心,莫不是这回冤枉好人了? 耿老三生性耿直,哪里见得有人这般欺辱一个弱女子,又碍于少主在旁,不好直言,只得转过脸去。 璧嘉却余光瞥见他转身,收了手上动作,转头问道:“耿爷怎么不看了呢?好端端有这艳福,岂有不享之理?” 耿老三不应亦不动,只是黑着一张脸,背对着屋内众人。 璧嘉不再同他为难,转回视线,环顾一圈,樱唇一弯,道:“你们可都看好了,精彩的可要来了。” 言罢作势又一扬手,梅花烙尚未脱手,那小丫鬟就猛然抬起头,早已不复期期艾艾之态,眉目间具是恨意,冷声尖叫道:“沈璧嘉,你欺人太甚!” 她一开口,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那小丫鬟古怪的口音,一听便知不是中原人士。 璧嘉指尖依旧捻着那枚梅花烙,脸色已是颇为不善,同样是恨声回她:“我欺人太甚?你无缘无故就要下蛊加害于我,你居然还称我欺人太甚?” 那小丫环牵起嘴角,冷哼一声:“你倒真是福大命大,居然早早调包,不然此刻,你如何还能欺凌于我!” 璧嘉杏眸一转,已猜到这女子的来历,“当真是蛮夷之女,我沈璧嘉与你们苗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无端跑来捣乱,就休要怪我此刻欺凌于你。没猜错的话,蓝君儿蓝小姐,就是你吧?” 龙天肇本就觉得这小丫鬟似乎在哪见过,但庄内人口众多,也就没放在心上,现下听璧嘉一提,赶忙站起身来,吩咐耿老三将人放下来。 耿老三得令,就要上去解开那裙带,还未动手,就听璧嘉一声娇叱:“不行!” “龙大哥,你果真要娶这个吃人的妖精么?”蓝君儿忽然抬起脸去瞅龙天肇,话中少了恨意,多了几分委屈。 璧嘉冷哼一声,心下一凉,阴阳怪气道:“龙、大、哥?我说我与苗家素来毫无瓜葛,她为何心心念念要谋害我,原来是你老相好吃味了!” 龙天肇瞅着璧嘉那一脸寒霜的俏颜,抬手搭在璧嘉肩上,俯下身来在她耳侧轻道:“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颇酸?” 璧嘉恼他,一把打掉他落在肩头的大掌,撇过眼不看他,只对那蓝君儿高声道:“蓝小姐,你们的前尘旧事于我无关,我也没打算要嫁给你龙大哥,你解了赭石的蛊,我就将这龙夫人的名分让给你!” “谁要你让!”蓝君儿见龙天肇对璧嘉的亲密之态,心下万般滋味,四个字冲口而出,好似炮仗一般在室内炸开,具是火药烟尘。 龙天肇大掌又抚上璧嘉的肩膀,沉声解释道:“几年前,我与白苗的蓝长老和蓝小姐曾有一面之缘,这其中必是有些误会。” 蓝君儿双手一松,便护上前胸。狠狠盯着眼前的沈璧嘉,璧嘉见状,便吩咐朱砂:“拣一件罩袍先给她遮羞!” 朱砂回身,从箱笼里拿出一件素白罩袍,丢给蓝君儿,那蓝君儿却是不接,眉眼之间煞是轻蔑,“谁要你这妖精的衣服!” 璧嘉侧身往后一仰,悠哉地靠上床柱,秀眉一挑,“有骨气!那你就这样呆着吧!” 蓝君儿咬牙在原地站了一会,才狠狠用脚勾起那地上的罩袍,转过身走到屋子角上,将那罩袍套上。再回头,直直走到璧嘉面前,“你刚才说我解了你家丫鬟的蛊,你就把龙夫人的名分让我,可是当真?” “自然当……”话未说完,樱唇就被龙天肇的大掌捂住。璧嘉双手去掰龙天肇的大掌,却又被他擒住了腕子,两手皆是动弹不得。 “蓝小姐休要胡闹,我与璧嘉大礼已成,此生此世这龙夫人的名分她想让也让不出去了,你快解了赭石的蛊,我着人送你回苗寨,你藏身隐龙庄,你父亲可知情?” 蓝君儿自从十四岁那年见过龙天肇一面,便再也没能将她的身影从心间抹去,此刻听到龙天肇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半晌之后居然哭出声来,拔脚往门外跑去。 璧嘉见她拔腿要跑,一时间却挣不开龙天肇的大掌,只得比了手势,朱砂三人皆长剑出窍,追了上去。 只是三人尚未出手,一道白色的身影已抢先一步,掠了出去,片刻便拎着那蓝君儿的衣襟,将她捉了回来。 蓝君儿个子矮如孩童,被白越云拎着,双脚根本占不到地,只是奋力挣扎哭喊着。 白越云反剪了她的双手,将她推倒赭石床前,面上已起杀机:“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小姐,也不管你想要谋害谁,你若是不速速将赭石体内的蛊解了,便是肇兄饶你,我也不饶你!” 蓝君儿奋力扭动着,哭的更响,却全然不理白越云的话。 龙天肇松开璧嘉,将拉到身后,自己半蹲下来,对蓝君儿道:“蓝小姐本来是设想,若是璧嘉杀了我唯一的妹妹,我和她之间,就再无可能了,对不对?” 蓝君儿见龙天肇离自己这么近,竟然羞红了脸颊,也顾不得再哭,小声咕哝道:“龙大哥……你不是说过……说过你喜欢我……” 龙天肇身后,璧嘉主仆四人都放肆的笑了起来。花青最是夸张,小手拍打着窗棂,笑的要断气了:“果……果然……与……哈哈……与中原女子不同……哈哈……这种话……竟然……竟然也……哈哈……说得出口……哈哈……” 耿老三负手在一旁冷眼看这主仆四人,面色愈黑,“果然都是妖精!” 龙天肇被璧嘉主仆笑的尴尬,又怕璧嘉误会,急忙解释道:“你那时还是小孩子,的确天真可爱……” 蓝君儿一听,眼泪更是开了闸,呜咽道:“我和那沈璧嘉一般大小,你如何就能喜欢她,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璧嘉收住笑,探过龙天肇的肩头,玉指勾住蓝君儿的下颚,正色道:“非也非也,你扮起十一二岁的幼女,不仅神似,而且形似,差点连我也骗过了去……” 白越云臂上一拧,迫使蓝君儿转身对着床上的赭石,低呵一声:“你们同她废话什么,夫人你不是一贯心疼赭石,还不快逼她给赭石解了蛊!” 龙天肇站起身来,尴尬的冲蓝君儿一拱手,正色道:“蓝小姐,无论如何,还请你先给赭石解了蛊再说。” 章二十一 春闺一梦 天边泛起鱼肚白,众人折腾了一夜,皆是困乏不已。 好在赭石体内蛊已去除,事情来龙去脉也总算清楚。众人出了赭石房门,各自散了。 璧嘉吩咐朱砂带蓝君儿去庄内客房歇着,且不准声张,又着人收拾新园内的主屋,才随龙天肇回到东园。 折腾了一宿,璧嘉进了房门便倒在那罗汉床上,踢了绣鞋,合了双眸,听见龙天肇合门插闩的声音,才道:“你当真相信那蓝君儿是自己想出下蛊于我,加害于天影的计策的?” 龙天肇脱了罩衫,亦是一脸疲累,也顾不得洗漱,便去那雕花牙床上躺下,只应她两字:“睡觉!” 连日来,无论是在东园还是新园,为了顾及自己的安全,璧嘉虽不愿意,但始终与龙天肇同屋而眠,一直以来都是璧嘉睡在床上,龙天肇睡在罗汉床或是软榻上,如今见龙天肇这样,璧嘉想也未想便开口嚷道:“你睡在床上,那我睡哪里?” 龙天肇回她一句“随你!”便不再出声。 璧嘉气鼓鼓地愣在原地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对呀!让你那老相好搅晕头了,下蛊之人已经落网,我干嘛还要跟你共处一室,终于可以踏踏实实、放心睡上一觉了!” 言罢,璧嘉下塌穿好缎面绣鞋,起身便往温泉水榭那边回廊走去。 人还没过回廊入口,身后便伸过一双铁臂,紧紧将她纤细的腰身箍住。 璧嘉被龙天肇拖着,不得已脚下倒着往回走,一双素手奋力去掰龙天肇的大掌,口中嚷着:“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龙天肇着实累坏了,不愿跟璧嘉多做口舌纠缠,将她拖回屋来,三两下除了她的外衫绣鞋,将她扔到牙床内侧,自己便又倒下去。 璧嘉坐在床上,一掌打在龙天肇背后,秀眉拧成两个小结,“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要想人陪你,便去唤那蓝君儿过来,她自是乐意得很!何苦在这里同我纠缠!” 龙天肇动也不动,只是吸吸鼻子,道:“一股醋味!” 璧嘉更气,抬腿去踢龙天肇,龙天肇被她踢得几乎滑到床边,才一翻身,将璧嘉压在床上,苦笑道:“龙夫人,能否看在你夫君已经一日一夜没合眼的份上,消停些吧!” 璧嘉哪里肯依他,挣扎更厉害,俏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谁是你夫人!” 话音未落,璧嘉只觉得身子被龙天肇长臂一勾,脸颊便直直撞在那温热宽阔的胸膛上。 龙天肇一手搂紧璧嘉,一手赏了璧嘉那圆翘的粉腚一个巴掌。笑道:“你既然猜到蓝君儿身后必有他人指使,还不老实在我身边呆着?睡觉!” 似是命令,却又在情在理,叫璧嘉反驳不得。 臀上微痛传来,璧嘉只觉得双颊更红,又挣不开龙天肇的双臂,只好把脸埋在他胸前,枕着他的左臂,不再动弹。 许是折腾了一夜太过疲累,怀中的人儿片刻后便气息均匀。龙天肇迷糊间勾过锦被,搭在二人腰间。 一场好眠。 ……………………………………………………………………………………………………………………………………………………………… 时至午间,屋外骄阳似火,隐龙庄内的花木,在这艳阳下,绿的似要透明起来,蝉声阵阵,园子里各处已罢午膳,皆是人声稀疏。 璧嘉迷糊间只觉得燥热难当,想要翻身,却发觉一条长臂正搭在自己腰间,猛然间清醒过来。 轻轻往床榻里侧移了移身子,龙天肇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蹙了眉头,虽未睁眼,那右手却将璧嘉又往怀里拉来。 璧嘉抿着唇,看着尚在梦中的龙天肇,这眉眼的确生的好看极了,再加上这几年他名头正盛,恐怕想要睡在他卧榻边的女子绝不止那蓝君儿一个,又想到他尚未成亲,屋里就放了两个丫头,顿觉一股奇怪的酸涩情绪从心底涌起。 谁知他这双铁臂,抱过几个女儿家入睡? 若是寻常女子,心下酸胀,难免要掉上几滴金豆儿,或是嘟着嘴找些别扭。可沈璧嘉既然得了那妖精之名,便断然不是寻常女子可比,想到龙天肇身侧不知曾躺过几个女子,心下也不知究竟装着什么样的人儿,便突生一计,作弄下龙天肇,也好叫自己心里痛快些。 她慢慢抬手,摘下耳垂上那一枚精巧的镂空灯笼似的耳坠。用指甲将那底部机关挑开来,将那灯笼肚中银管内的药末子倒在掌心,又将耳环戴好,才抬手将那药末子吹到龙天肇面上。 那药末子极轻极细,龙天肇一呼一吸间,便吸入了不少。 璧嘉轻笑起来,她这独门秘制的春闺梦,曾让李靥赞口不绝呢! 这春闺梦是璧嘉改良了江湖上下三滥常用的春药,此药一如体内,便叫那中招之人眼前只见到自己心上人的幻像,身旁若有旁人,便会将那人误认做自己的心上人,且定要同那人行云雨之事才可。待一个时辰后药性消解,只觉得做了黄粱美梦一般。虽有解药,可这解药与须眉而言,却附带一个不太招人待见的作用…… 璧嘉见龙天肇将那药末子吸入体内,又抬手点了他几处大穴,好叫他在幻像中动弹不得。 接着,她便数着自己的脉搏,等龙天肇体内春闺梦起效。 脉搏跳过三百下,璧嘉将身子软软靠进龙天肇怀里,小手去摇龙天肇的身子,声音中皆是娇嗲讨宠之意:“龙爷,醒醒!” 龙天肇被璧嘉摇晃着,迷蒙转醒,一双眸子里水雾点点、颇显温柔暧昧。 显是那春闺梦起效了。 璧嘉弯唇一笑,十指尖尖,划过龙天肇精壮的胸膛,一开口,声音娇嗲的要溢出水来:“龙爷,可还记得奴家的名么?” 言罢,璧嘉便直直盯着龙天肇的眸子,等着看他吐出的是哪个女子的闺名。 “你这妖精,睡傻了么?”龙天肇也唇角上扬,抬手去撩璧嘉耳侧的碎发。 璧嘉大惊,她已封了龙天肇周身大穴,此刻他应该动弹不得才对,怎能抬手去扶她的发? 大事不妙! 璧嘉急急起身,却被龙天肇一把又拉回怀中,笑道:“今日觉得你格外美。” 璧嘉咬牙使出全力,腰上的力道却还是挣脱不开,动弹不得,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嗲声道:“人家要龙爷唤一声人家的名字!” 龙天肇侧过头,把璧嘉的身子又往怀里按揉的更紧,薄唇含住璧嘉柔嫩的耳垂,舌尖轻轻滑过那冰凉的银耳坠,柔声道:“睡觉也不把这些叮呤当啷的玩意儿摘下来,也不怕划伤了脸。” 璧嘉气结,耳侧被他的气息吹的又暖又痒,挣又挣不开,只能抬手去档龙天肇的薄唇,却还不死心,“人家想听龙爷唤人家的名字嘛!” “小妖精,今日可是吃错什么了,怎么这么温柔?”龙天肇去吻璧嘉的青葱玉指,声音似已是安奈不住,气息都粗重起来:“不是说过,不要龙爷龙爷的叫,怎么又不听话……” 璧嘉还想再问,龙天肇的大掌却已探入那薄薄的衣襟里,隔着那丝质的兜儿,撩拨着那尚未绽放的蓓蕾。 果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璧嘉没算到以自己的内力居然封不住龙天肇的穴道,本想捉弄人家,现在却反被人家占了便宜。 狠狠一咬下唇,敛下胸中闷气,才又开了口,声音已不复娇柔之意:“龙大哥?你可是愿意听这个称呼?” 龙天肇低笑着,手上动作并未停下片刻,一只大掌撩璧过嘉的小腹,往她双腿间探去。 璧嘉奋力挣扎,身子却愈来愈软,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娇颜通红。 “你这丫头,口口声声不想嫁给我,那蓝君儿一来却吃醋到这个地步!我昨夜不是说过了,龙夫人的名分,你沈璧嘉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龙天肇欺身上来,将璧嘉困于身下,含笑吐出这句话,不待璧嘉回答,便含住她的樱唇,用力吮吸着她口中的甜蜜。 璧嘉身子虽软,意识却未涣散,听龙天肇如此说,眯眼去看龙天肇的眸子,那一双黑眸中情意点点,又清清楚楚叫出自己的名,璧嘉开始怀疑那春闺梦藏在耳坠里日子久了,是不是失效了。 龙天肇看璧嘉直直盯着他瞧,喉结一滚,抬头吻上璧嘉的眉眼,道:“今日你倒是奇怪,怎的这般性情大变,到叫我有些不适应!” 璧嘉心里烦乱,只觉得体内那股热毒直直冲上脸颊来,似要发作,龙天肇的禄山之爪撩拨的她身下一片湿濡,身子不觉得也轻轻颤了起来,手上虽然无力,却还是去推龙天肇的胸膛,口中低声骂道:“鬼才管你适应不适应!放开我!” 龙天肇哪里肯依她,笑一句:“妖精本性又暴露了?”一抬手将璧嘉的两只腕子都擒住,拉到头顶,看璧嘉在自己怀里想离了水的鱼儿似的挣扎,又低头含住她的樱唇。 章二十二 女子难养 东园正厅里,两个少女正剑拔弩张。 一边是才回府不久的龙家二小姐龙天影,一边是今晨夫人交代了带去客房休息的蓝君儿。玉儿夹在二人中间,耳膜都快要被这两位小姑奶奶震破了。 天影换了女装,却还是用丝带束着袖口,腰间缠着一条藏青色腰带,一副练家子的打扮。双手叉腰,对蓝君儿毫不客气,“你倒是脸皮够厚,妄图加害我和我嫂子,败露了居然还堂而皇之的住在庄内,还好意思跑到东园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面蓝君儿也不是善茬儿,虽然个子小,声音却高的不得了:“要你管!我要见沈璧嘉!” 见蓝君儿转身往右冲,天影一个箭步挡住她的去路,一把将蓝君儿推倒在地,恨声道:“你当我不知道!我哥哥嫂嫂因你,昨夜一夜都没睡,你现在还好意思直呼我嫂嫂的名讳,还好意思见她!” 玉儿急忙去扶蓝君儿,又回头去看天影,声音里已带着哭腔:“二位小姐小声些,爷和夫人当真是天都大亮了才歇下,二位小姐有事也等夫人起身了再过来啊……”早知道不答应朱砂帮她暂时看着蓝君儿好了,这差事真是要了她的小命了。 交战正酣的二人哪里会理会玉儿的话。 蓝君儿刚站稳脚跟,就立着眉毛,高叫着:“信不信我下蛊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影一愣,旋即又冷笑起来:“好啊!你下蛊害了我,到时候也不知我哥还会不会留你小命!” “你!你……”蓝君儿的汉话说的本来就不算利索,被天影这么一气,竟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怎样?啊?哈哈!”天影看她那窘样,笑的更欢。 蓝君儿越想越气,丹田运气,出手去攻天影。 天影一见对方动手,兴奋地双眼一亮,也不避闪,直直迎上蓝君儿的掌锋,二人顷刻间便打作一团。 玉儿在一旁,根本近不得二人身侧,就更别提拉架了,眼见二人越打越凶,急的一跺脚,绕过二人,去敲那从内落了栓的双扇对开雕花门。 “爷!夫人!二小姐和蓝小姐打起来了!” 璧嘉在屋里,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吵闹之声,心里也是焦急万分,可身子偏偏被龙天肇压住动弹不得,体内的热浪一浪高过一浪,叫她连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喘息半天,才能勉强开口:“门外天影和那蓝君儿打起来了,你莫要再闹,我们得快些出去看看!” 龙天肇中了那春闺梦,此刻心里眼里全是欲火,竟连头都不抬,一边继续在璧嘉腿间耕耘,一边应道:“那有什么紧急,一个蓝君儿,天影还是对付得了的。” 门外打斗之声愈来愈远,显是那二人打出门去了,里间门板被玉儿敲的震天响,璧嘉抿着唇,心想眼下只有一计了…… 龙天肇全然不顾门外的情况,起身用膝盖将璧嘉的双腿分开,三两下将二人身上的布料尽数扔到床下,双手又将璧嘉的身子抱起来,紧紧贴在自己胸口。 璧嘉不再挣扎,任龙天肇摆弄,左手探上自己的耳垂,将那银灯笼耳坠取下,开了机关,将银管中的淡红色粉末倒在掌心。 龙天肇眯着眸子,正要将身下那烫热坚硬送入璧嘉体内,却突然觉得眼前红雾弥漫,片刻间身子就凉了下去。 ………………………………………………………………………………………………………………………………………………………… 再醒来,摸到身侧还温热的床榻,龙天肇眯着眸子,只觉得刚才的梦,太过真实,太过香艳,也太过……意犹未尽。 梦中身侧的那个人儿此刻穿着一件青色袍子,长发为绾,见他睁眼,便丢过来一件袍子,道:“快些穿好!” 龙天肇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不觉心下狐疑,他分明记得自己睡前只脱了罩衫,尚着中衣,怎么一觉醒来,竟然会一丝不挂? 开口想问璧嘉,却见那妖精一边往外间走,一边飞快的理着头发,纤细的腰身在门边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龙天肇猛地摇了摇头,觉得身子不甚舒爽,但究竟哪里不爽,一时也说不出来,只得穿了袍子,用铜洗中的清水撩了两下脸面,便往外间行去。 园中小径上,蓝君儿一个人嘟着嘴站在一侧,另一侧璧嘉正扶着天影坐在石椅上,天影脸色潮红,嘴唇发乌,似是中毒。 龙天肇微微蹙了眉头,内府素来没有女眷,璧嘉进门也不过一月,习惯了清净日子,哪受得了这群女子青天白日的作妖,“这又是怎么了?” 天影气息不匀,抬手指着蓝君儿,却说不出整句话来,“大哥……那个……那个……” “好了,少说话,免得毒气攻心!”璧嘉拉着天影的手,转身对龙天肇道:“蓝小姐和天影打起来了,眼见不敌天影,便对天影下了毒,我已经叫玉儿去新园里取解药了。” 龙天肇眉头蹙得更紧,只觉得额角一阵阵发胀,这个苗寨的小姐,太令人头痛了,“这回蓝小姐下的是毒,不是蛊?” 璧嘉瞥向蓝君儿,轻蔑的一扬唇角:“这回是毒,要是蛊,我还解不了呢!” 蓝君儿看龙天肇脸色不善,心知自己闹过头了,一双小手搓着一角,小声解释:“龙大哥,我不是故意下毒的,是她!她欺人太甚!逼不得已我才……” 龙天肇叹了口气,也不知蓝君儿口中的“她”究竟是这他那小娇妻,还是只他的那捣蛋鬼妹妹,只能苦笑一下,转向蓝君儿深深一揖,道:“蓝小姐,龙某蒙您错爱,甚是荣幸,只是龙某已有家室,蓝小姐就莫要一再相逼了!” 蓝君儿嘴儿一撇,眼泪扑朔朔的往下落,双手更加使劲的揉搓着衣角,颤声道:“我知道自己不如沈璧嘉生得美,可龙大哥当年自己说过喜欢我的……难道龙大哥自己忘了么?” “我哥……怎么可能喜欢你!你怎么和我嫂子……相提并论!”天影虽然气若游丝,但那语气,却依旧呛人得很。 龙天肇撇了天影一眼,额角又一阵胀痛袭来,这庄上女眷一多,头疼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行了!少说两句!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不招惹人家,人家能对你动手?” “夫人,解药取来了!” 玉儿小跑着往东园里来,人还未到,声已先至。 龙天肇抬头,看到玉儿和朱砂一起,正往这边跑来,玉儿手里攥着一个白玉小瓶,朱砂捧着一套碧螺纱裙。 璧嘉见她二人来了,将天影交给朱砂扶着,道:“你伺候天影服药。记得分三次慢慢嚼服。”转头又对玉儿道:“你随我进来,伺候我换衣。” 玉儿偷偷瞄着璧嘉,见她青丝散垂,脸上红晕尚未散尽,定是二小姐和蓝小姐打架扰了夫人和爷的好事……脸倏地一红,低低应了一声,将那白玉小瓶交给朱砂,捧了碧螺纱裙,随着璧嘉往屋里走去。 龙天肇眯着眸子,这才想起,璧嘉此刻身上松松垮垮套着的,是去年入夏时邺城里陈记大掌柜的亲手为自己做的那件青色袍子。 今晨入睡时,璧嘉分明穿着一条粉色薄绸裤子和一件金丝团水红缎面半长对襟褂子,怎么起身时会穿着他的袍子? 瞬间那梦境又飘过眼前,叫龙天肇腹下又是一热。 ………………………………………………………………………………………………………………………………………… 天影服下解药,片刻间又生龙活虎的向蓝君儿发难,虽然身子被朱砂拦着,口中却吵嚷不休:“我都告诉过你了,想做龙夫人,你只能等下辈子了,有我嫂子在,你充其量也就做个偏房,哈哈,那还得是我嫂子高兴才行!” “龙天影,白婶教你的规矩全忘光了是吧?怎么这么跟客人说话!”望着手脚乱舞的天影,龙天肇只觉得头痛欲裂。 朱砂虽然有些功夫,此刻正全力去拦着天影,“天影小姐,您就别再添乱了!” 蓝君儿泪痕未干,又遭天影恶语相向,气的小脸煞白,捏着拳头,恨声道:“那我就把沈璧嘉杀了……” 天影身子虽被拦着,声音却张狂不已,对着个小个子姑娘,她没有半分好感,总忍不住要恶语相向:“你杀了我嫂子,最多也就做个填房,填房你懂么?还是不能称夫人的,哈哈!” 龙天肇抚着突突跳的额角,大喝一声:“龙天影,又想挨揍是吧!” 吼声未落,天影就似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来。 “怎的?就那么心疼你那相好,心疼到连自己妹妹都瞧不顺眼了?”璧嘉换罢了衣衫,长发依旧未绾,刚迈出屋来,就见天影蔫做在石凳上。 璧嘉噙着一抹冷笑,瞥了眼龙天肇,径直往天影那边走去。 玉儿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却忽听璧嘉冷声道:“跟着我做什么,眼下这情势你还看不明白?还不快去讨好讨好蓝小姐,省得以后人家做了你家奶奶,给你小鞋穿!” 龙天肇吸吸鼻子,满院子都是酸味,忍不住哑声笑了起来,低眼对垂着头不知所措的玉儿道:“你且去厨房传膳,这里的事情,夫人自会处理。” 玉儿领命而去。璧嘉也不理龙天肇,伸手一搭天影的脉相,看天影捶着头的委屈样,小声笑道:“刚才不还叫的挺欢,怎么这会蔫了?” “嫂子我还不是想替你出气!”天影伸手去拉璧嘉的衣角,将自己藏到璧嘉身后,小声央道:“若是我哥真要揍我,嫂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我可是真心向着你的!” 璧嘉樱唇弯弯,自己已过二八年华,又无弟妹,天影尚未及笄,这直来直往风风火火的性子倒是颇和自己的脾气,不免生出些心疼的意思。 看她被哥哥吓得那副小模样,璧嘉躬下身子,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乖乖回西面园子去,我这里忙过了,就去给你讲那漕运水寇的故事,有我在,莫怕你哥!”又抬头对朱砂道:“你送天影小姐回去之后去赭石那看一眼,别叫她吃油腻之物,你也累了一夜,之后便也去歇着吧。” 朱砂闻言,扶了天影,却还是不放心璧嘉这边,临走又道:“小姐也是累了一夜,我们四个都不在身边,我不放心小姐。一会还回东边来伺候。” 龙天肇靠在柱子上,冷眼看璧嘉三言两语就叫天影乖乖听话,又看她带来的丫鬟对她那副死心塌地的模样,心下一叹,这妖精,驭人倒是真有一套。 天影和朱砂一走,东园里便只剩龙天肇、沈璧嘉和蓝君儿三人。 璧嘉转身,又冷了眉眼,也不看龙天肇,只对蓝君儿言道:“蓝小姐,有话到屋里来说吧。” 蓝君儿抬起袖子,擦干脸上泪痕,跟着璧嘉抬脚往正厅里走去。 龙天肇见二人都进了正厅,也抬脚要进来,刚行到门口,璧嘉便一回身,砰砰几声,将正厅六扇雕花门全都关了。 龙天肇被关在门外,心下一阵好笑,也不推门,索性在廊下石阶上坐了下来,倒要听听沈璧嘉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关了门,璧嘉抬手一请,道:“蓝小姐这边坐。” 二人坐在厅内八仙桌旁先坐下,璧嘉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蓝小姐对龙庄主落花有情,煞费苦心弄出这么些事端来,倒叫璧嘉十分佩服,将龙夫人名分让给你一事,我虽心有余,但力不足。” 蓝君儿脸色忽明忽暗,璧嘉一顿,伸手捻起桌上团扇,在身侧轻摇着,又接着道:“蓝小姐不是中原之人,不懂中原礼数,想必也不甚计较名分二字,龙沈联姻,天下尽知,龙家正房的名分蓝小姐虽是得不到了,但只要我离了隐龙庄,到时候蓝小姐得龙庄主独宠,又何必在乎名分如何,你说是不是?” 蓝君儿却是不甚熟悉中原礼数,什么正房偏房,皆是一知半解,但听到“独宠”二字,还是绽开了笑颜:“我曾经听闻你们中原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姑娘被迫嫁给自己不愿嫁的男人,你前些日子逃婚,莫不是也是因不愿嫁给龙大哥的缘故?” 璧嘉没料到这小女子这般心思单纯,略略一愣,答道:“就算是吧。” 蓝君儿自顾自在心里数着龙天肇的好处,轻声疑道:“那到真是奇了,龙大哥长得那么俊,声音也那么好听,武功又高,这天下竟然还有女子不愿嫁给他……” 璧嘉闻言,忍不住弯了樱唇,斜眸看向蓝君儿,“他竟然那么好?” 蓝君儿抬眸,正对上璧嘉征询的笑眼,心下深怕璧嘉知道了龙天肇的好处,不肯将龙天肇让给自己,连忙摆手道:“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配不上大名鼎鼎的玉剑妖精,沈小姐千万不能嫁给他……” 这下璧嘉笑的更欢,半晌才收住笑声,双手撑在桌上,“这话我爱听!” 蓝君儿见璧嘉这样,心下松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璧嘉团扇轻摇,眼波一转,笑眯眯凑近了蓝君儿,“有件事情,只要蓝小姐实言相告,我今日就走!” 蓝君儿小脸刷的亮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兴奋道:“什么事情?快说快说!” 璧嘉眯起眸子,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耳侧垂发,缓缓道:“敢问蓝小姐,是什么人教你混进隐龙庄,扮作哑女,下蛊于我,加害于天影的?” 蓝君儿的小脸倏地垮下来,双手又在衣衫上拧着,喃喃道:“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璧嘉一扬手,将身前的发丝甩到肩后,站起身来,冷声道:“既然蓝小姐不肯实言相告,那恕璧嘉不能从了蓝小姐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得到编辑二组的推荐,灰常开心,多谢编辑姊姊了。 章二十三 女儿心思(上) 璧嘉开门出了正厅,正好撞进站在门口的龙天肇的怀里,抬头见他正噙着微笑,也不知哪里来的气,狠狠瞪了龙天肇一眼,便往新园方向走。 龙天肇在门外,当然将璧嘉与蓝君儿的对话听得清楚,见璧嘉这样,也不去抚她的逆鳞,回身吩咐一旁提着食盒的玉儿跟着璧嘉去新园摆膳,自己进了正厅。 正厅里,蓝君儿正不知所措的站在桌旁,看龙天肇进来,又想到竟是二人独处,脸上不觉一红,小声唤道:“龙大哥!” 龙天肇走到桌边,对蓝君儿一揖,道:“蓝小姐,龙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蓝小姐一定要答应在下。” 蓝君儿抿着唇,应道:“只要龙大哥不问刚刚沈璧嘉问的那个问题就行了。” 龙天肇略一颔首,道:“龙某已经遣人去给蓝长老送信了,在蓝长老回信之前,蓝小姐暂且就在敝庄上住下,只是,无论是蛊还是毒,都望小姐莫要再轻易用了,可好?” 蓝君儿抬起头,水亮的眸子里困惑的神情恍着,看了龙天肇半晌才道:“龙大哥不喜欢君儿下毒?” 见龙天肇略略一颔首,蓝君儿困惑更盛:“可是沈璧嘉也是精通毒理……若是单论下毒,君儿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心思单纯如蓝君儿,见龙天肇似是颇为喜欢沈璧嘉的样子,又想起她的在江湖上玉剑妖精小毒圣的名头,有意无意的模仿起她来。自以为虽然论相貌她不敌沈璧嘉生的美,但要论用毒之术,她也不是一窍不通,为何龙天肇能倾心于那沈璧嘉,就不能喜欢她蓝君儿呢? “你在庄里潜藏了这么些日子,可见到璧嘉随便对什么人都用毒相逼的?” 蓝君儿垂下头,自己刚刚还对龙天影下毒,定是这事惹得龙天肇不满了,可刚刚明明是龙天影逼她如此的,她也不过是自保而已,想到此处,委屈之感从心底蔓起来,不由的小声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龙大哥喜欢会用毒的女子……” 龙天肇被她这话逗得笑出声来:“龙某喜欢沈家二小姐,不是因为她会用毒……” 蓝君儿听了这话,眼眶又红了,一双小手无措的交握着,喃喃道:“可龙大哥也说过喜欢君儿的……” ……………………………………………………………………………………………………………………………………………………………………………… 天色渐暗,隐龙庄内各处掌灯。 璧嘉坐在房里,正听白夫人讲解如何料理庄内诸事,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捏着一把团扇,扇柄处的穗子缴在纤纤素指上,再一松开,勒处一道清白痕迹来。 白夫人见璧嘉盯着窗外,手中团扇穗子在纤指上松了又绞,绞了又松,显然是早已出神。她停下来,心里叹了一声,眼前这女子虽是少妇打扮,却终究不过十七岁的光景,在家做女儿时,想必不曾料理过家中诸事,这些家事又甚为繁琐复杂,也难怪她走了心神。 “夫人?夫人可是倦了?”白夫人伸手去拉璧嘉的那绞在扇穗子上的素手,这一双手儿比平常姑娘倒是小了不少,又柔又嫩,右手掌心中附着一层薄茧,显是平日里练剑所致。 璧嘉回过神来,冲着白夫人歉意一笑,道:“这庄内上百号人口,都靠白婶婶一人料理,想来很是辛苦吧。” 白夫人也是一笑,道:“看见夫人今日这模样,就让我想起云夫人刚嫁过来的那些时光。”眼前着年轻的女子望着窗外出神的神态与当年的云夫人当真是相像极了。 璧嘉猜想那云夫人便是龙天肇的生母,龙锦的夫人,便微微一笑,静静听白夫人讲道:“那时云夫人嫁到龙家后初学治家时,也是夫人现在这副神情,手上缴着个丝帕子,就望着窗外出神,为了这事情没少被老夫人念叨,后来渐渐的,倒是自己努力起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哪年生人哪年入府,哪些能读写,哪些懂功夫,库中米有多少石,油有多少斤,心下就有一本帐,日常之事,年祭岁庆,皆是打理的井井有条。” 白夫人看向璧嘉,慈目一笑:“那时我尚且年幼,还当云夫人定是怕老夫人责罚才这般努力治家,后来才明白,夫人那是心疼老爷日夜在外操劳,再不愿让内府的事情去烦他。” 璧嘉垂眸,白夫人这番话叫她想起自己的嫂子李靥。她是南陵王的掌珠,又深得太后的宠爱,想来未出阁时必是什么事情都不劳心的,下嫁沈府以后,不也是兢兢业业跟着璧嘉的母亲学习治家么,沈璧严若是因江湖上的事情分不开身时,连各处窑厂、绸庄、兵器庄子的事情也一并由李靥决断。李靥出阁之后,她二人虽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到没得像未出阁时那样常常有时间一处玩耍了。自己那时还是小姐身份,觉不出这其间的辛苦,还抱怨她总不去栖霞幻影阁陪自己玩耍。想来,嫂嫂一定也是很爱大哥吧。 离开家转眼也有数月,也不知爹爹和娘亲,哥哥和嫂子、还有那两个恶魔似的小鬼头,好不好…… 白夫人抬头,看见璧嘉兀自出神,微微一笑,也不强求她,“也罢!夫人刚刚嫁过来也没有多久,这些杂事,以后有的是时间去理,眼下还是养好了身子,快快缔结珠胎,才最是要紧!” 璧嘉恍然回神,看向白夫人眼角那弯弯的笑纹,柔声问:“婶婶刚刚说什么?” 白夫人只当她新嫁害羞,也不多言,起身道:“我先去了,过一会着人给夫人送些夜宵过来,夫人用过了,就早些歇下吧。” “婶婶不必麻烦,我没有用夜宵的习惯。”璧嘉起身,送白夫人出门。 白夫人猛的回身,拉住璧嘉的手腕,正色到:“那可不行,瞧你瘦弱的,若不养好了身子,一旦有了身子会更辛苦!” 璧嘉尴尬一笑,只好由她去了。 干干净净的女儿家,怎么会有身子? ……………………………………………………………………………………………………………………………………………… 一碟绿豆酥、一碟椒盐素饼、一碟山药枣泥糕、一碟五仁方酥和一钵桂花粥刚刚摆上桌,天影就踏进门槛。 “白婶婶真是偏心,怎么就只给嫂子房里送夜宵!” 璧嘉正在吩咐藤黄给赭石屋里送一些过去,见是天影,便笑道:“水寇的故事也听完了,叫你消停在西园呆着,怎么又跑到我这里来了?” “我一个人呆着没劲!”天影大大咧咧一扬手,撇开双腿便坐在桌边,整个人除了那清秀的眉目,哪里有一丝一毫女儿家的样子? 璧嘉叶提裙坐了下来,示意花青给天影也盛一碗桂花粥,手里的调羹在软糯的粥里搅来搅去,只是不往嘴里送。 “你一个人呆着没劲,到我这里就有劲了?” 天影伸手取了一块绿豆酥,一口便吞掉大半个,两个粉腮鼓鼓的,含混道:“那可不是,我中午去东园找你,正好碰到那蓝君儿,若不是她使毒,我定叫她跪地求饶!若不是去找嫂子,哪里能遇到这么带劲的事情。” 璧嘉见她此刻生龙活虎的模样,又忆起她被龙天肇一吼吓蔫的窘态,不由轻笑一声:“这带劲的事情你多遇到几次,只怕你哥就真要揍你了!” 一听璧嘉这话,天影口中的绿豆酥一呛,猛烈的咳嗽起来。 花青见状,赶忙递上茶盅,又绕过桌子去替天影拍背,口中对璧嘉笑道:“龙爷这个哥哥做的倒还有些威严,哪像咱家少主子,从小到大就只有被小姐你欺负的份。” “花青姑娘谬赞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屋内三人齐齐抬头,见了来人,天影急急忙忙起身,嗽的更厉害了。 璧嘉拉过天影在自己身边坐下,自己看也不看龙天肇,低头去喝那已经微凉的桂花粥。花青见自家小姐这样,也不敢出声,默默地为龙天肇盛了粥,退到璧嘉身后,低着头站定。 龙天肇入座,看对面三人这副模样,笑道:“先前你们不还聊的热络,怎么一见我,都不吱声了?” 天影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讪讪地笑着:“大哥回来了,我……我找嫂子说会话……这就要回房去了……”说着就要起身。 龙天肇也不拦她,笑着问:“很喜欢跟你嫂子在一处?” 天影眸子一亮,飞快的点头。 “那我遣人去给师父送个信儿,你留在庄内,不回北仓山了,可好?” “啊?”天影自幼顽皮,幼时随着龙天肇上北仓山拜师,更是漫山遍野的撒欢惯了,四年前龙天肇下山重整家业,年方十岁的天影自然也跟了下来。只是这邺城隐龙庄内不比那北仓山上,规矩多,礼数多,龙天肇又请了师父来教天影琴棋书画,天影就像是林间的野兽被关进笼子,当然不自在,大错小错不断,没少被龙天肇教训,这才嚷着想念师父,叫龙天肇将她送回北仓山上。现在听龙天肇说要她留在庄内,天影猛的回忆起时常被哥哥狠狠教训的日子,当然不甚情愿。 “就这样定了,回房早些歇着吧!”龙天肇看天影脸色古怪,心下一阵好笑,难道自己真的对这个妹妹过于严厉了? 看天影垮着肩膀出了房门,璧嘉和花青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龙天肇看着璧嘉抖动的双肩,脸上也漾起笑意,道:“我教训她两句,有那么好笑么?” 花青嘴快,接口道:“龙爷严肃的样子倒也不吓人,不知怎么的,天影小姐竟怕成这样!” 璧嘉敛了笑意,放下调羹,不再碰桌上的吃食,回身对花青道:“你去赭石屋里同她们一道吃些果点,一会我要歇下时,再叫你。” 花青一吐舌头,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璧嘉见她身影拐过门廊,才收回目光,正色对龙天肇言道:“蓝君儿不肯吐口,我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个眉目,真不知这幕后主使是谁,居然煞费苦心将蓝君儿送进隐龙庄,现在看来,只怕一计不成,还会再生出别的计策来。” 龙天肇咽下桂花粥,看向璧嘉,忽然觉得口中的粥有些微微的苦涩,再开口,声音中微微透出些失落来:“你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想对我说么?” 璧嘉抿着唇,不置可否,用那调羹在碗中画着圈,厅里一时寂静,气氛更加尴尬。 龙天肇微微叹气,看璧嘉偏着头,侧脸煞白,当真是一副气血不足之态。 “庄内饭菜不和你口味吧,这些天来,每次用膳,都看你敷衍了事。” 璧嘉又抿了下唇,勉强冲他一笑,便又飞快的撇开眼去,“只是夏日燥热,没有胃口罢了。” 她松了调羹,双手交叠着搁在桌上,突然手背上一烫,低头便看到龙天肇的大掌正抚在自己手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在原地。 “当真就那么不愿嫁给我?”龙天肇察觉到璧嘉的僵硬,心里更是冷了下去,“进了庄来,你一日比一日更瘦了。” 璧嘉终是抽手而出,起身去那茜纱窗下立着,半晌才道:“龙爷当真喜欢我才要娶我?” 耳中听着璧嘉这般生疏的称呼,龙天肇双手在桌上握的指节发白。“我从临水斋中初次见你,就倾心于你,这话,你可会相信?” 璧嘉仰头去看那柳梢上的月儿,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背后突然被人环住了腰身,男性特有的气息霎时萦绕了璧嘉的气息。 “给你看样东西!” 一只大掌在璧嘉眼前摊开,掌心里躺着五个梅花烙。 璧嘉抬手,取了一枚捻在指尖,这梅花烙本是沈家自家的兵器庄子里老师傅用寒铁所制,璧嘉每次要,便会制上个三五百枚,每一批上都会打上制造年号,这五枚,是前年那批制成的。 “这便是临水斋你我初次见面时所用的那五枚梅花烙,我那时根本不知你是沈家二小姐,拿着这五枚梅花烙,查访了许久,都不曾查到你的下落,后来再见你,便是丐帮大会上了,现在,你可信了?” 章二十四 女儿心思(下) 璧嘉垂首,不知该说什么。她本以为龙天肇不过是图龙沈联姻之利,又垂涎于自己貌美,才向沈璧严求了这门亲事。若是那样,就算逃婚,只要不损了联姻之利,他龙天肇也当没什么好抱怨的才是。 璧嘉开口问他是否真心,不过是想叫龙天肇知道,这段姻缘并非天成,二人共同御敌,之后便各取所需才是。 只是龙天肇突然拿出两年前她丢下的梅花烙,叫璧嘉心尖上没来由的一颤,连日来那莫名的情绪又涌上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吸入龙天肇身上的气息,那是一股干燥而舒爽的味道,带着北方男子特有的剽悍豪爽,叫璧嘉一时间竟然恍惚了心神。 “我知道你一直心心念念要逃婚,当真就那么讨厌我?”龙天肇低头,轻啄了一下璧嘉的耳垂,声音那么轻,那么柔,如丝绸般,将璧嘉神智层层包覆。 璧嘉讷讷的由龙天肇圈在怀里,半晌侧了身子,躲开龙天肇的吻,嘤咛道:“不是……” “那是为何?”龙天肇双臂收紧,叫璧嘉无处可躲,利刃似的薄唇又凑上去,撩拨着璧嘉的颈侧。 璧嘉突然恨起自己来,明明计划完美,怎么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动摇了不能嫁给龙天肇的心思,那雪女功,似乎也没有未嫁之时那么吸引了。 莫不是被那蓝君儿说中了……论相貌武功,龙天肇确实出众,哪有女子不愿嫁她呢? 璧嘉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声,直骂自己没出息,想想娘亲当年江湖上人称江南第一才女,后来嫁了爹爹,如今除了沈夫人的名号,谁还记得她当年江南第一才女的风光? 女子在世上走一遭,难道就只能冠着夫姓,忘了自己是谁么? 女子不能求功名,不能掌门派,江湖上有些名头的恒山、峨眉两派,不是女尼就是女道,虽然自成一派,但在江湖上又有几分影响,各自偏安一隅,谁又把她们放在眼里过? 璧嘉自小学文时,那老夫子也曾不止一次对着璧嘉那一笔张扬霸气的篆书叹息道,可惜是女儿身,不然当为国家经纬之才。 与曲师傅同出一门却水火不容的华神医,不也是看不起女子,绝然不收女弟子。知道曲师傅收了璧嘉,还曾经放出豪言,道世间之毒只要璧嘉能制,他最弱的徒儿也能解么。就连一向最为疼爱璧嘉的曲师傅,临终前不也是对璧嘉言道,女子须委身良人,才得一生之幸。制毒之术虽高,却不可去挑衅那华家的传人。 那雪女功丝绸卷轴上,开篇头一句就言道:夫世人只知男子为天罡、为日、为阳,不念女子为阴、为水,不知其润养万物之德…… 沈璧嘉,这些你都忘了么?怎么也想那寻常闺阁里德女儿家一般,生出这些小女儿心思来了? “龙爷自是卓尔不凡,璧嘉不愿嫁,与龙爷无关,龙爷就莫要在追问了。” 龙天肇的双臂一僵,本以为璧嘉只是排斥父兄安排,等到了自己身边,日子久了,自然会甘心情愿嫁给他,见她因蓝君儿吃味不已的模样,还当这妖精的心,已经留在这隐龙庄内了。 “罢了,我既知你的心意,且等蓝君儿的事情了解了,确认你安全无虞,去留便由你吧。” 璧嘉听出龙天肇话中的失落,略一低头,见他大掌一收,又将掌心那余下的四枚梅花烙攥在掌心里,心下又是一震。 “这些日子,为了璧嘉小姐的安全,还请委屈一下,和龙某共寝一室,小姐放心,龙某定不会在轻薄了小姐。” 腰间禁锢已撤,璧嘉依旧对窗站着,指间握着那一枚带着龙天肇掌心余温的梅花烙,心里荡起一丝失落,纠纠缠缠,将那腹内的肚肠都勒得生疼。 ……………………………………………………………………………………………………………………………………………………………… 窗外晨曦微露,虫鸣渐起,龙天肇便起身离了软榻,披了件斜襟的袍子往外间去了。 他惯于早起,幼时在北仓山上师父要求早起练武,后来下山重整家业,更是恨不得不睡,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样要求自己。 昨夜睡得并不好,过了三更才微微有些困意,辗转间眼前全是璧嘉的模样,初次见面时男装打扮的沈璧嘉,丐帮大会时罗袖长裙、巧笑倩兮的沈璧嘉,在自己怀中娇喘微微、红霞染双颊的沈璧嘉,审蓝君儿时一脸恨厉果断的沈璧嘉,醋意横生、阴阳怪气的沈璧嘉,这妖精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皆是动人,叫他如何不动心。 只是这样的佳人,如何才能博得她的心,她又是为了什么抵死不愿嫁? 回身看一眼那挂着轻纱帐子的雕花拔步床,见那帐子动也不动,心知璧嘉昨夜也是辗转了许久,此刻想必睡得正沉吧。 龙天肇叹了口气,推门而出。 门外赭石已经候着了,见龙天肇出来,赶忙端来清口茶水,又去取了布巾,伺候龙天肇洗漱。 龙天肇接过那茶盅,略略一愣,道:“怎么是你在这里候着,越云若是知道了,定要怨我的。” 赭石脸上飞上一片浅霞,道:“朱砂她们这几日因为我的事情都没好好休息过,我过来伺候,也好叫她们多睡一会,我既已无大碍,白爷怎好干涉这内府里的事情。” 龙天肇由赭石伺候着穿好了衣衫,又绾了发,才问赭石:“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候着了?” 赭石已招呼外间里候着的小丫鬟去厨房传早膳,一面手脚利索的收拾了茶盅、布巾诸物,一面答道:“小姐精力过人,从来都是早早就起身了,今日倒是奇了,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小姐起来。” 龙天肇又想起昨夜那青纱帐内璧嘉辗转叹息之声,心里一叹,看住赭石,问道:“我看你家小姐倒是极心疼你的,你们四人中,她可是与你最亲?” 赭石抿唇一笑,道:“龙爷这是说哪里话,小姐心好,待我们四人都是极好的,我们都与她亲近。” 原来这妖精身边的人是这样看她的,她原来待人极好…… 去传膳的小丫头回来,对赭石一福,赭石打发了小丫头,便对龙天肇道:“前院摆膳了,龙爷请移步到前院吧。” 龙天肇一甩衣摆,出了外间,吩咐赭石道:“赭石姑娘也一同过来,我还有事相询。” 赭石提裙,跟在龙天肇身后,笑道:“龙爷是想问我家小姐的事情吧。” “难怪江湖上都道玉剑妖精手下还有四个小妖,你们四个果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伶俐。” 赭石跟在龙天肇身后,看着他笔挺的身形,稳健的步伐,听他如此夸自己,略略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道:“龙爷取笑奴婢了。” “你家小姐的心事你可都知道?”龙天肇口中如此问,脚下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赭石亦跟着放慢了步子,道:“这个龙爷问对人了,小姐以前曾说过,我最明白她的心思。” 龙天肇索性停了下来,转身盯着赭石,道:“那你可知道,你家小姐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赭石抬眼给块地瞟过龙天肇的脸色,又垂了头,小声道:“小姐没说过,不过奴婢猜测……” “猜测什么?”龙天肇弯下身来,去打量赭石的神色。 “奴婢猜测小姐不是不愿嫁给龙爷,而是不愿出阁……”赭石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答道。 这倒是与璧嘉自己所言八九不离十,龙天肇心中略略一叹,又问:“那你可知你家小姐为何不愿出阁?” 赭石嘻嘻一笑,对龙天肇道:“龙爷再不走,早膳可就要凉了。” 龙天肇剑眉一扬,明白这小丫头是怕再讲下去出卖了自家主子的心思,才故意岔开了话题,也不为难她,慢慢往前行来。口中念叨着:“那若是你家小姐要离开隐龙庄,你也定要随她一起走的,对么?” 赭石跟在龙天肇身后,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没错,小姐要走,她自然要跟小姐一起走,那岂不是再也见不到白越云了?可是……可是……要是以后真的见不到白越云了,那可怎么是好?要不,去求求小姐,叫她放自己留在隐龙庄……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赭石狠狠压了下去,小姐带自己那么好,怎么能为了旁人,就离开小姐呢? 赭石眼前浮现白越云那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心下不由得一缩,慌乱的一塌糊涂。 龙天肇见赭石不应,也不在开口,行道了前园,才转过身来,绽开笑容,对赭石道:“我们做个交易,可好?” 赭石瞪大眼睛,不解其意。 “你帮我去弄清楚你家小姐为什么不愿意嫁人,我想法子叫你家小姐留下,而且叫她将你许给白越云,怎么样?” 龙天肇看着赭石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脸颊,不由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灰常累,杂事一大堆,到了这个时候才更文,让亲们久等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文,就当是七七自作多情了吧 章二十五 交易(上) 赭石从前边回来时,璧嘉已经起身了。 花青正为璧嘉绾发髻,瞧见赭石进来,便笑着对璧嘉道:“赭石姊一大早就想情郎了,想的连小姐这边都忘了伺候,跑去前面……” 话还没说完,就被赭石红着脸追打过来,两人一阵笑闹,连累璧嘉脑后绾到一半的发髻也松散开来,朱钗翠饰跌了一地。 藤黄见状,走过来拾了地上的簪花,重新为璧嘉绾了发。 “瞧她二人,几日没有好好伺候小姐,越发没了规矩了。” 璧嘉也绽开一丝笑意,道:“花青你可别冤枉赭石,她一早就过来候着了,只是为什么后来去了前园,我就不清楚了……” 赭石弃了花青,一面理着衣裙,一面对璧嘉道:“龙爷叫我跟着去前园的,一路上打听小姐的事,这才耽搁了回来伺候小姐的。” 花青、藤黄一听这话,均是抿着唇,笑了起来。花青性子又直,摇着璧嘉的肩膀道:“龙爷当真是在意咱们小姐……” 璧嘉脸色一冷,道:“休要乱说这些没用的闲话,当真没了规矩了。” 赭石听璧嘉冷了口气,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小心询道:“小姐还是打算要逃婚?” 璧嘉从妆奁里拾了银梳篦递给藤黄,斜睨着赭石道:“怎么?你想留下?” 赭石垂着头,禁了声。 璧嘉转过脸来,对着铜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脸庞轻叹一声,道:“也罢,你自己想好了,若是当真是愿意嫁给那白家二爷,知会一声,我就去同白夫人提,定叫他将你三媒六聘得娶过门去。” 赭石抬头,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应她这话。 璧嘉不再为难赭石,起身对藤黄吩咐道:“一会你吃了饭,去蓝君儿那边把朱砂换出来歇歇,记得盯仔细了,且看她有没有和旁人有什么交集。” ……………………………………………………………………………………………………………………………………………… 隐龙庄内府深处是一座大花园,园中奇珍异草、各色花木均是得专人精心养护,园内一方碧水,面积极广,湖中又有三处小岛,取一池三山之意。 正值夏日树木葱茏时,园内四下皆是绿意,青石小径上少有人声,更显静逸。 “小姐啊,您现在是这隐龙庄内的当家主母,我们大可以直截了当的查了库中药品名录,何必偷偷摸摸跑到此处来……”花青提着裙摆,快步跟在璧嘉身后,小声问道。 璧嘉也不回头,脚下步子更快,嘴里小声道:“你个傻丫头,我随时准备再逃婚,哪里好意思开口向龙天肇要东西,当然是要亲自过来,弄清楚他家药卢里有没有我要的宝贝,然后……” 花青惊的一愣,追上璧嘉的步子:“小姐,我们这是要做贼啊……” 面前时两条岔路,路旁皆是花木,璧嘉略略犹豫以下,扯住花青的手,拉着她往右侧路上行去。“就属你话最多!” “小姐,我们这是往哪里走啊?”花青由璧嘉牵着,几番兜转,回头已辨不清来时的路,心里发虚,不由跟紧了璧嘉。 “自然是往龙家的府库里去!”又一个岔路口,璧嘉停下来,犹豫该往那里去。 花青拉拉璧嘉的袖口,撇撇嘴:“龙家府库入口不是在外府那边么?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璧嘉择了一条小路,又急行起来。 “白夫人说了,外府里那库内贮藏的都是些粮油布匹、常备药材等日常用度,内府园中的这间府库里才设药卢、兵器库,我要寻的那珍惜玩意,龙家若有,自然是在这边府库里存着的。” 花青听了璧嘉这话,嘻嘻笑了起来:“果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死丫头!”璧嘉抬手掐了花青一把,又沿着小路快步往前行去。 主仆二人好容易寻到了那府库入口,却见那府库大门掩在一片藤蔓中,整个大门由一整块玄色的巨岩打造,门上未有落锁,却定是寻常人推不动的。 “小姐,这开门的机关,白夫人可告诉你了?”花青瞅着璧嘉在门前站定,小声问道。 璧嘉不应,抬手去摸那石门,如何开门白夫人没讲过,不过猜也猜得到,定是门上哪里有个机关,用对了便能开门,用错了定遭暗箭。 …………………………………………………………………………………………………………………………………………………… 日头渐渐西斜,园内光线暗了下来。 花青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香汗,对着璧嘉央道:“小姐啊,我们回新园去吧,都要掌灯传膳了,赭石姊那边谁知道还能瞒多久,要是天影小姐过来她还能应付,要是龙爷寻你,她怎么应付得来?” 璧嘉也垂了手,浑身香汗淋漓,呼了口气,自语道:“真是奇了,这机关究竟藏在哪里了?” 花青见她那副痴迷模样,急的来拉璧嘉的衣袖,“小姐啊,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别吵!”璧嘉甩来花青的手,后退两步,单脚一提,掠上那石门上缘。 “小姐啊,你站那么高,不怕别人看到啊!”花青惊叫起来。 璧嘉跃下地来,蹙着眉头,对花青道:“还真是奇了,他们龙家这门的机关究竟藏在何处了?” 花青拉了璧嘉就要往回走,口中急急叫着:“管它在哪,小姐,我们明日再来吧!你忘了我们是来做贼的么……” “死丫头!话说的那么难听!”璧嘉嘴上应着,脚下却一动不动,一双已染泥尘的素手还不死心,又往那巨石门板上推去。 “难听是难听,可那是实话啊,小姐!我们明日再来吧,一会前边真的叫人来寻你了,可怎么办?” “就说我去园子里逛逛,我现在是他们龙家的正室夫人,去自家园子逛逛,谁还能说个不字?” 璧嘉头也不抬,将手探到石门底缘去摸索着。 “我们龙家的正室夫人要进自家府库,大可直接推门进去,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身后猛然想起的浑厚男声叫璧嘉的脊背蓦地一僵。 花青急忙回身,瞅见身后的来人,磕磕巴巴的叫道:“龙龙龙龙爷……” 龙天肇回府后听赭石说璧嘉去园子里散步了,便往园子里来寻她,走了大半个园子都未闻人声,忽然见府库那边一道倩影一起一落,这才往这里来了。 璧嘉尴尬回身,眼波流转间已换上一副明媚的笑颜:“龙爷轻功当真高妙,以璧嘉的耳力,竟然一丝都没有发觉。” 龙天肇也笑:“并非龙某轻功高妙,而是夫人你寻找那开门机关太过专注了……” 璧嘉讪然,理了理已是凌乱不堪的衣裙,抬脚往回走,边走边道:“前面想必已经摆膳了,花青,我们回去!” 花青正要跟上,就见龙天肇长臂一抬,挡住璧嘉的去路,悠然道:“既然那么想进府库,我开门带你进去可好?龙夫人?” 龙夫人! 三字甚为刺耳,可谁叫刚才自己还说自己是龙家的正室夫人呢? 璧嘉双颊因为尴尬而略略泛红,只得原地站着,看那龙天肇运气将门推开,又吩咐花青在门口候着,自己立在那石门边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 府库里一派黑暗,比外面凉爽的多,龙天肇抽出火折子,待璧嘉渐渐适应了库内的光线,才引着璧嘉慢慢往里走去。 “可是要去药卢?” 璧嘉尴尬应着,抬眼打量这库内的陈设,才发觉这府库内分门别类又分数个石门,石门上落着巨大的圆盘似的石锁,想必只有机关才能开启。 龙天肇在靠东第三个石门前停了下来,对璧嘉道:“你过来,我教你如何开启这石门机关。” 璧嘉闻言,走到龙天肇身边,便被龙天肇捉住了腕子,用力带到自己身前。 璧嘉惊呼道:“你要做什么?” “教你如何开门!”龙天肇用火折子引燃了壁上烛台的灯烛,双手握着璧嘉的手腕,将璧嘉的一双素手放在那石锁之上。低声道:“这府库里的石门每个机关都不相同,你且记好了,从东往西,每个石门皆是合了天干之数,你顺着转够了圈数,再轻轻一推,石门自然就开了,若是反转,则机关开启,转锁之人就会跌进地下机关之中。若是用内力猛推着石门,这门内的机关就会开启,将库中诸物沉入地下。” 璧嘉由龙天肇牵着,转了石锁,石门一开,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这般储存麝香,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失效了。”璧嘉提裙,循着那药香,手脚利索的将那装着麝香袋子拎了出来。 龙天肇引燃了石室内的灯烛,笑道:“龙某不通药理,若不是璧嘉小姐此来,只怕要暴殄天物了。” 璧嘉不应他,借着烛光寻来了油纸,将那一枚麝香层层包好,装在锦袋中,放回墙上抽屉里,才起身去看室内的各种珍稀药材。 龙天肇举着灯烛凑近一些,好叫璧嘉看得更清楚。 “璧嘉……” 璧嘉正蹲着,手指滑过一个个抽屉上各种药材的石制名牌,突然听龙天肇这般温柔的唤她,略略一愣,手上动作却未慢一分。 “你在寻什么药材,能否告诉我?”龙天肇蹲下身来,声音就在璧嘉耳边,压抑着欲望的声线,如一条冰凉的蛇,爬过璧嘉的颈边,惹起一阵战栗。 璧嘉定了定心神,道:“青、赤、黄、白、黑、紫,各色灵芝,上了千年的,这库里有几种?” 龙天肇一愣,将那灯烛放到一边,牵着璧嘉起身,往石库另一侧行去。 “这边有三株千年的灵芝,我也不知是哪种。其中有一株,还有一条巨大的白蛇的蛇皮蛇胆一并收着,得来这株灵芝时,听那采药人说,这白蛇是守着那灵芝的蛇精……” 龙天肇边说边开了石案上的一只方锦盒,盒内赫然躺着一只千年白芝。 璧嘉眼前一亮,不由得去用手轻轻抚上那白芝,叹道:“世上果真有这般罕见的仙草……” 龙天肇见璧嘉因为兴奋,双眼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情不自禁握住璧嘉的素手,道:“你若喜欢,这颗灵芝,便给你!” 璧嘉喜笑颜开,转过脸来,看着龙天肇,问道:“此话当真?” “只是,你要拿什么跟我交换呢?” 璧嘉眸子倏地暗了下去,抿了抿唇,道:“龙爷想要的,只怕璧嘉给不了!” “我只问你个问题,你如实答我,我便将这颗灵芝送你!”龙天肇薄唇微扬,看眼前人儿爽快的吐出一个字。 “好!” 章二十五 增补 日头渐渐西斜,园内光线暗了下来。 花青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香汗,对着璧嘉央道:“小姐啊,我们回新园去吧,都要掌灯传膳了,赭石姊那边谁知道还能瞒多久,要是天影小姐过来她还能应付,要是龙爷寻你,她怎么应付得来?” 璧嘉也垂了手,浑身香汗淋漓,呼了口气,自语道:“真是奇了,这机关究竟藏在哪里了?” 花青见她那副痴迷模样,急的来拉璧嘉的衣袖,“小姐啊,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别吵!”璧嘉甩来花青的手,后退两步,单脚一提,掠上那石门上缘。 “小姐啊,你站那么高,不怕别人看到啊!”花青惊叫起来。 璧嘉跃下地来,蹙着眉头,对花青道:“还真是奇了,他们龙家这门的机关究竟藏在何处了?” 花青拉了璧嘉就要往回走,口中急急叫着:“管它在哪,小姐,我们明日再来吧!你忘了我们是来做贼的么……” “死丫头!话说的那么难听!”璧嘉嘴上应着,脚下却一动不动,一双已染泥尘的素手还不死心,又往那巨石门板上推去。 “难听是难听,可那是实话啊,小姐!我们明日再来吧,一会前边真的叫人来寻你了,可怎么办?” “就说我去园子里逛逛,我现在是他们龙家的正室夫人,去自家园子逛逛,谁还能说个不字?” 璧嘉头也不抬,将手探到石门底缘去摸索着。 “我们龙家的正室夫人要进自家府库,大可直接推门进去,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身后猛然想起的浑厚男声叫璧嘉的脊背蓦地一僵。 花青急忙回身,瞅见身后的来人,磕磕巴巴的叫道:“龙龙龙龙爷……” 龙天肇回府后听赭石说璧嘉去园子里散步了,便往园子里来寻她,走了大半个园子都未闻人声,忽然见府库那边一道倩影一起一落,这才往这里来了。 璧嘉尴尬回身,眼波流转间已换上一副明媚的笑颜:“龙爷轻功当真高妙,以璧嘉的耳力,竟然一丝都没有发觉。” 龙天肇也笑:“并非龙某轻功高妙,而是夫人你寻找那开门机关太过专注了……” 璧嘉讪然,理了理已是凌乱不堪的衣裙,抬脚往回走,边走边道:“前面想必已经摆膳了,花青,我们回去!” 花青正要跟上,就见龙天肇长臂一抬,挡住璧嘉的去路,悠然道:“既然那么想进府库,我开门带你进去可好?龙夫人?” 龙夫人! 三字甚为刺耳,可谁叫刚才自己还说自己是龙家的正室夫人呢? 璧嘉双颊因为尴尬而略略泛红,只得原地站着,看那龙天肇运气将门推开,又吩咐花青在门口候着,自己立在那石门边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 府库里一派黑暗,比外面凉爽的多,龙天肇抽出火折子,待璧嘉渐渐适应了库内的光线,才引着璧嘉慢慢往里走去。 “可是要去药卢?” 璧嘉尴尬应着,抬眼打量这库内的陈设,才发觉这府库内分门别类又分数个石门,石门上落着巨大的圆盘似的石锁,想必只有机关才能开启。 龙天肇在靠东第三个石门前停了下来,对璧嘉道:“你过来,我教你如何开启这石门机关。” 璧嘉闻言,走到龙天肇身边,便被龙天肇捉住了腕子,用力带到自己身前。 璧嘉惊呼道:“你要做什么?” “教你如何开门!”龙天肇用火折子引燃了壁上烛台的灯烛,双手握着璧嘉的手腕,将璧嘉的一双素手放在那石锁之上。低声道:“这府库里的石门每个机关都不相同,你且记好了,从东往西,每个石门皆是合了天干之数,你顺着转够了圈数,再轻轻一推,石门自然就开了,若是反转,则机关开启,转锁之人就会跌进地下机关之中。若是用内力猛推着石门,这门内的机关就会开启,将库中诸物沉入地下。” 璧嘉由龙天肇牵着,转了石锁,石门一开,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这般储存麝香,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失效了。”璧嘉提裙,循着那药香,手脚利索的将那装着麝香袋子拎了出来。 龙天肇引燃了石室内的灯烛,笑道:“龙某不通药理,若不是璧嘉小姐此来,只怕要暴殄天物了。” 璧嘉不应他,借着烛光寻来了油纸,将那一枚麝香层层包好,装在锦袋中,放回墙上抽屉里,才起身去看室内的各种珍稀药材。 龙天肇举着灯烛凑近一些,好叫璧嘉看得更清楚。 “璧嘉……” 璧嘉正蹲着,手指滑过一个个抽屉上各种药材的石制名牌,突然听龙天肇这般温柔的唤她,略略一愣,手上动作却未慢一分。 “你在寻什么药材,能否告诉我?”龙天肇蹲下身来,声音就在璧嘉耳边,压抑着欲望的声线,如一条冰凉的蛇,爬过璧嘉的颈边,惹起一阵战栗。 璧嘉定了定心神,道:“青、赤、黄、白、黑、紫,各色灵芝,上了千年的,这库里有几种?” 龙天肇一愣,将那灯烛放到一边,牵着璧嘉起身,往石库另一侧行去。 “这边有三株千年的灵芝,我也不知是哪种。其中有一株,还有一条巨大的白蛇的蛇皮蛇胆一并收着,得来这株灵芝时,听那采药人说,这白蛇是守着那灵芝的蛇精……” 龙天肇边说边开了石案上的一只方锦盒,盒内赫然躺着一只千年白芝。 璧嘉眼前一亮,不由得去用手轻轻抚上那白芝,叹道:“世上果真有这般罕见的仙草……” 龙天肇见璧嘉因为兴奋,双眼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情不自禁握住璧嘉的素手,道:“你若喜欢,这颗灵芝,便给你!” 璧嘉喜笑颜开,转过脸来,看着龙天肇,问道:“此话当真?” “只是,你要拿什么跟我交换呢?” 璧嘉眸子倏地暗了下去,抿了抿唇,道:“龙爷想要的,只怕璧嘉给不了!” “我只问你个问题,你如实答我,我便将这颗灵芝送你!”龙天肇薄唇微扬,看眼前人儿爽快的吐出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为何这一段在前台总是无法显示,特此增补。 章二十六 交易(下) 龙天肇上前一步,将璧嘉逼进墙角。“那么,你究竟为什么不愿嫁给我?” 璧嘉退无可退,身子抵到了石壁,石壁上的凉意透过身上的薄纱衣裙让她脊背上的肌肤腠理都微微颤栗着,这府库之内,只有一豆孤灯,龙天肇的呼吸近在咫尺,叫璧嘉没来由的心慌。 “我……”璧嘉讷讷开口,却垂着眼帘,心里直恼自己,竟然不敢抬眼去看龙天肇。 龙天肇双臂撑在璧嘉两旁耳侧,将她困在自己身前,偏着头盯着璧嘉,一开口,温柔又霸道的声线就将璧嘉包围。 “你这妖精又在心里盘算这回编什么谎话来搪塞我,对不对?” 一语中的! 璧嘉心里,当真正盘算着如何将自己形容成野心泼天的女子,说个什么要称霸江湖,不能被男女之事拖累之类的谎话。谎话尚未成型,就被拆穿了心事,璧嘉不觉得脸上一阵燥热。 “趁早把你糊弄旁人那一套收起来!现下又无旁人,对我说一句真话,就那么难么?” 璧嘉抿着唇,心里琢磨究竟怎么对龙天肇开口,双手捏在身侧裙摆上,那薄薄的青绸已经被搓弄的起了褶子。 “那……那我告诉了你,你便将那白芝送给我,蓝君儿的事情了结后,你便放我走,不能食言!”璧嘉抬头,眸子中精光点点,好似精明的商人,在做一场只赚不赔的买卖。 “嗯……”龙天肇一挑眉,手上未动,脚下却更进一步,逼得璧嘉不得不踮起脚尖紧贴在那岩壁上。“那如何向整个武林解释?令严的面子,还要是不要?” 璧嘉微微一笑,道:“这个我早就想过了,你莫要声张,但凡需要我以龙夫人身份出现时,你只需派人去静心谷送个信给我,我自会到你身边,这样就可顾全了你和我爹爹的面子,也可逞了我的心愿。” 龙天肇低声一笑,挪揄道:“你倒是想的周全,可我落得人财两空,这赔本买卖,你如何确定我就愿意做?” 璧嘉眸子一斜,樱唇噙起一抹嘲意,悠悠然开口道:“我一走,龙爷正好多纳几房姬妾,坐享齐人之福,怎能算是人财两空?” 龙天肇瞅着璧嘉脸上的嘲讽之意,略略愣了片刻,才道:“玉儿、秋儿都是白婶婶念及龙家人丁单薄,才放在我房内的,我不过是让她们料理我日常起居,并未对她们怎样。在你眼里,我可像是好色之徒?” 璧嘉抿着唇,偏过头不看他。心下波澜微微,弄不清龙天肇为何要对自己解释这些,又觉得心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一阵欣然之意,顺着血脉,流向四肢百骸。 龙天肇见璧嘉眸子亮了又暗,低下头,声音低沉温和:“璧严兄曾对我言,说你最讨厌那三妻四妾之流,你做我夫人,我定让你专房到老,你可愿意?” 璧嘉一时间未回过神来,听龙天肇此言,似是合了心意,竟微微颔首。 龙天肇弯了唇角,道:“那你可是愿意嫁给我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璧嘉猛的推开龙天肇,口中骂道:“混账!” 龙天肇没想到这妖精突然发难,被她推得退了两步,二人间隔开了距离。 “你自己点头,又干我何事,何苦这般骂我?” 这妖精脸上的似怒似嗔,微微烛光下,甚是撩人。 璧嘉眯了眸子,齿间挤出生硬的句子:“那答案龙爷可还想知道?” 龙天肇又上前,三两下就将璧嘉再次困在两臂间。嘻道:“当然还是想知道的,不过,我要听实话,你若再拿虚言哄我,休怪我……” 他薄唇一扬,声线一顿,更凑近了些,才又接着道:“你可知天影为何怕我揍她?” 璧嘉紧贴着冰凉的石壁,手心却微微出汗。她不知天影为何会怕自己的亲哥哥,可她却清楚,以自己的硬功夫,断然不是龙天肇的对手,今日因为着了窄袖丝绸裙衫,腰间裙带过细,只带了寻常的迷魂散和三枚梅花烙。若是龙天肇此刻要动手揍她,只怕她当真只有乖乖挨揍的份。 这面子,这里子,她沈璧嘉哪样都丢不起…… 璧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决心似的,又思付片刻,才开了口:“我自娘胎里带来的热毒一事,是确有其事,就是为这原因,我才能精力过人,过目不忘,且体内气息通达,要增进内力修为比寻常人容易得多。若是我估计无误的话,一旦行了合欢大礼,这股热毒定会被我体内所起的阴润之气所化解,这天赋也就丧失了。” 龙天肇盯着璧嘉,料她此言非虚,不由一叹:“难怪沈二小姐年未及笄,便盛名在外。我还当你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江南无人比肩的名头,是江湖之人夸大的说辞。” “璧嘉已经实言相告,还望龙庄主守信重诺才好!”璧嘉又抬手去推龙天肇的身子,想要离开他的禁锢。 “我这里还有东海的蛟鳞,璧嘉小姐可感兴趣?” 那妖女闻言,果然定住了步子,再一转身,眸子里灿若星辰。“当真!想我沈家久居江南,临东海,竟都没寻来这样的罕物,龙家常处北地,如何能有东海的蛟鳞?” 龙天肇笑意渐浓,靠在石壁上,不掩得意之态。“且不管我如何得来,就说你想不想要!” 何须多言,她那眸子里的光芒就已经说出了她的心意。 不只是想要,是连做梦都想要…… “你若是在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将这蛟鳞送你!” 这回倒是璧嘉往前一步,将龙天肇堵在墙角,答应的飞快,好似深怕他反悔。 龙天肇抬手,勾住璧嘉精巧的下颚,迫她与他对视,薄唇上扬着,端倪了璧嘉半晌,才道:“以你现在的本事,往后几十年中江湖上恐怕都没有能超过你的女子,你那般怕热,想必这热毒在内,你也并不好受,又何必要执着于这样的天赋异禀?” 璧嘉刚要开口解释,龙天肇就又补上一句—— “不准骗我!” 璧嘉挣开龙天肇的大掌,迟疑片刻,才开口道:“龙爷可知,这世上最高妙的功夫,是什么?” 龙天肇不明其意,脱口而出:“自然是给那阉人所创的葵花宝典。” 璧嘉微微一笑,又问:“葵花宝典已毁,龙爷可知天下第二厉害的功夫是那一种?” 这倒是未有定论,各门各派的功夫虽不相同,无非拼得是习学之人的刻苦和悟性,只有谁比谁更厉害,没有哪门功夫更厉害之说。 见龙天肇不应,璧嘉扬了扬柳眉,扬声道:“以我之见,这天下第二,定是雪女功无疑!” 雪女功? 龙天肇闻所未闻,看璧嘉笃定的神色,更起了好奇心。 “这是何功夫?还请璧嘉小姐赐教!” 璧嘉转身,去抚那装着白芝的锦盒,轻声言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知了此功,若是练成,便可通阴阳,和天地,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真气绵延不绝,放眼天下,独孤求败。只是习练此功者,需是处子之身,辅以白种奇珍药材,假以时日,方可练成。” 龙天肇心下了然——这雪女功神乎其神,怎么听也不想正经功夫。 “璧嘉小姐难道不觉得,这雪女功听来与那葵花宝典一样,都是邪门歪道……” 璧嘉转回身来,冲龙天肇一摆手,道:“邪门武功?雪女功又不要习练之人自残,怎么算是邪门武功?” “那敢问璧嘉小姐,如何得知这雪女功的?”龙天肇往石壁上依靠,好整以暇的看着璧嘉。 璧嘉没想到龙天肇回问这样的问题,但转念一想,告诉他也无妨:“幼时在静心谷内玩耍时,无意间发现了记载雪女功锦卷。” “那锦卷如今何在?可否借龙某一阅?”龙天肇得寸进尺,伸手将璧嘉拉到身前。 璧嘉抬眸,好似料到他会提这要求,红唇微扬,笑道:“烧了,被曲师傅烧了!”又抬手指指自己的心口,道:“如今的孤本存在璧嘉的心里了!” 龙天肇双手钳住璧嘉的肩膀,微微弓了身子,对上璧嘉的杏眸,一字一顿道:“雪女功若是正经功夫,曲老先生为何要烧毁锦卷?雪女功若是正经功夫,你待字闺中时大可光明正大的修炼,为何要煞费苦心逃婚?” 龙天肇的气息太近,叫璧嘉浑身不自在起来,偏过眸子,才道:“我不正大光明的修习,一来是因为所需珍奇药材尚未收集全了,二来……江湖上各路人马若知有这样的厉害功夫传世,又只有处子可以习练,定会蜂拥而来,女子来抢夺秘籍,侠士们赶来摧毁秘籍。龙爷认为,璧嘉分析的可有道理?” 龙天肇蓦然立着,看璧嘉眸中的光华在跳动的烛火映衬下忽明忽暗,心里一叹,没错,这丫头说的极是。天下间的男子怎会容忍这样强大的功夫存世且只能为女子所用,这天下未出阁的女子听了这样的功夫,不论别的,就单单是容颜永驻这一项,恐怕就会趋之若鹜,到时江湖定生一场大乱。只是,这功夫,怎么论,都还是脱不了邪功的模子…… “你要的这白芝、蛟鳞是练功所需之物?”龙天肇沉默半晌后,复又开口问道。 璧嘉略略点了点头,然后道:“龙爷问得,璧嘉都已经据实回答了,还请龙爷现在将蛟鳞拿给璧嘉看看。” 龙天肇站直了身子,上前一步,牵着璧嘉的手,又盯着璧嘉看了半晌,突然吹熄了烛火,手上劲道一起,一拉一推,便将璧嘉压在那石案之上,惹得那案上的大小锦盒散落了一地。 烛火一熄,石室内再无光源,顿时一片黑暗。 璧嘉被龙天肇制住了双手,压住了腰身,动弹不得,眼前漆黑一片,不能辨物,心跳的飞快,不知龙天肇为何突然这般举动。“龙爷这是要做什么?” 龙天肇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角,戏谑道:“食言而肥!” 璧嘉挣扎不得,只能大张着眼睛,勉强找到龙天肇的眸子,一双杏眸便燃起了怒火,将对方死死盯住。口中挤出两个字:“无耻!” 龙天肇薄唇又弯,俯身含住璧嘉的樱唇,将舌探进璧嘉口中,一阵搅动,直搅得璧嘉娇喘微微,身子发软,才将她松开。 “我是无耻,不过我亦是真心为你着想。白芝和蛟鳞可以给你,这府库中的奇珍异宝都可以给你,但那邪门功夫,不准你练,为了断了你的念想,我今日就破了你的……” 龙天肇后面的话被璧嘉生生咬断,薄唇被璧嘉贝齿狠狠咬过,顿时便红肿不堪。 “你混蛋!你无耻!你放开我!”璧嘉浑身上下只剩舌头还算是自如,贝齿松开了龙天肇,声音顿时尖利起来。 龙天肇将红肿的唇瓣凑到璧嘉耳侧,含住她柔嫩的耳垂,含混道:“随你怎么骂,你我大礼已成,我断不能眼睁睁看你往那邪门歪道上走!” 龙天肇左手将璧嘉双手固定的她头顶,右手探至璧嘉裙下,两下便撕碎了璧嘉贴身的薄绸亵裤,长指挤进璧嘉一双玉腿间,去撩拨那最敏感的花心。 这样被龙天肇压在身下已不是第一回了,可从未见他这般霸道狂野,全然没了前两次的温柔样子,璧嘉仰在冰冷的石案上,一动不动,贝齿紧扣,将那羞人的呻吟尽量压抑在喉间。手指紧扣在掌心里,默默承受着。 龙天肇没想到璧嘉竟然没有奋力挣扎,指尖游走在一片湿濡之中,力道更重,惹的璧嘉整个身子都轻轻颤栗起来。 他口中亦带喘息,声线也温柔起来:“怎么这般乖顺?倒不像你平日里德妖精心性了!” 璧嘉不答,只觉得龙天肇用力将她又往案上推了些许,裙摆堆在腰间,双腿被他生生分开,黑暗中,身子热的似要起火。 龙天肇抽出右手,去撩自己的袍子,手滑过腹下三寸,整个人赫然僵住—— 他……竟是……不举…… 章二十七 女儿乱(上) 璧嘉见龙天肇僵着,径自起身,拉好了散乱的衣裙,一只手去拢脑后散乱的发髻,一只手去龙天肇的怀里摸索着寻找火折子。 灯烛复又燃起,璧嘉默默收拾好散落一地的药材锦盒,又将自己已经碎成几片的亵裤用包药材的浆纸包了,才回身对龙天肇道:“我们出去吧。” 龙天肇依旧在震惊中没有回神,他虽不是那贪图云雨之欢的放浪之人,但这种事情,他自认还算是剽悍,此番竟然不举,叫他一时间怎么接受。 见他不应,璧嘉伸手拉拉他的衣袖,语气平静:“走吧!” 龙天肇恍然回神,眯了眸子,才发觉璧嘉唇边噙着一抹隐忍的笑意,顿时悟到,莫不是这妖精做了什么手脚! “你可是对我用了什么毒?”长臂一伸一拉,钳住璧嘉的柳腰。 后背撞上他坚实的胸膛,璧嘉偏过头,也不挣扎,只道:“龙爷看我身上这薄裙窄袖细罗带,哪里藏得了毒?再说龙爷刚才制住我的双手,我动弹不得,如何下毒呢?” 龙天肇手上力道更曾一分,冷声道:“你这妖精,若不是你动了手脚,我如何会……” 声线猛然断裂,那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璧嘉背对着他,清晰的感受道他正渐渐积蓄的怒气,却还是忍不住笑意:“会怎样?” 龙天肇黑着脸不再开口,一双大掌却将璧嘉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璧嘉挣扎不过,心下又想笑,口中发出含混的音节,叫龙天肇更加生气。 腰间那支装着迷幻散的小铜管被龙天肇攥在手上,直直抵到璧嘉眼前。“这是什么!” 璧嘉也不扭捏,直接应道:“迷烟!龙爷也算得上是老江湖了,怎么连这个都不认得了?” 龙天肇松开了对璧嘉的钳制,将那小铜管收进袖口,脸色依然黑得吓人,“若是让我知道果真是你做的手脚,定不轻饶你!” 璧嘉樱唇一扬,声音透亮,“龙爷自己出了问题,怎的拿我撒起气来了,稍后我会嘱咐了白婶婶,叫厨房做些壮阳的药膳……” “你……”龙天肇只举得自己要被这妖精气断肠了,那一双杏眸里光华流转,樱唇含笑,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园中却还未掌灯。 静谧的花园中,一盏灯笼,两个人,正背对背杵在府库大门两侧。 花青嘟着嘴巴,心里把背后那个沉默的男人骂了千百遍。 他在背后议论小姐,还说她们主仆都是妖精,每次见到,都是一张黑脸,仿佛他家主子娶了小姐,是一件极其委屈的事情。 臭男人,呸! 耿老三提着灯笼,心里再次确认,身后这个女子和她主子一样,都是妖精! 本是因为小姐和蓝小姐在前边打了起来,他赶着来后面找庄主,寻到了庄后花园中,见花青坐在路边,便询她可见过庄主。 花青一努嘴,说庄主和夫人进府库去了,他不过嘟囔了一句“好端端进府库干什么去。” 也不知触了她那一片逆鳞,那小女子竟然厉声问他“这府库我家小姐不能来吗?” 再之后,耿老三就一直沉默的站着,听花青嘴里给自己安了无数个罪名,什么不敬夫人、背后嚼舌、欺凌女子……直说的他觉得头昏脑胀,因庄主在府库内,想走又走不得,最后冷冷哼了一声,才叫她住了口。 花青被他这一声冷哼吓了一跳,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心想若真是惹急了这个大块头,自己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只得闭了嘴,一跺脚,背对着耿老三,腹诽不停。 两人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璧嘉和龙天肇才从府库出来。 二人刚一出库门,花青和耿老三便双双迎了上来。 “小姐,他欺人太甚……” “少主,前边出事了……” 二人同时开口,同样急切,话中之意却相去甚远,花青急着向璧嘉告状,耿老三急着报告龙天肇前园的情况。 “出了何事?”龙天肇与璧嘉异口同声。 “小姐,他……”花青抢先开口,却被璧嘉拦住。“你且说前园出了何事?” 耿老三一摸额前的汗水,道:“小姐和蓝小姐在前边打起来了,谁劝都不听,少主赶快去看看吧!” 龙天肇本来就脸色不善,听见这个消息,俊脸上神色更寒了三分,抬脚就往前边行去,耿老三急忙跟上,又道:“属下过来已经约莫半盏茶的时辰了,刚才看那阵势,小姐是占了上风的……” 璧嘉领着花青也快步跟上,听见耿老三这么说,急忙踩了耿老三一脚,示意他切莫再言。 耿老三不解其意,却还是闭了口,转头看璧嘉伸手去拉龙天肇的衣袖,声音轻柔,道:“你且先去前边看看,问清了缘由再说,天影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毕竟女孩儿家面薄,你要教训,也要避了旁人,我回新园换件衣服就过来,凡事等我来了再议,可好?” 龙天肇听那妖精的口气,似是极心疼天影,她们姑嫂和睦,本是件好事,可一想刚刚璧嘉不知对自己用了什么手段,心下又来了气,冷声道:“天底下的女子,就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耿老三看少主脸色不豫,又见夫人衣衫发饰皆是凌乱,又听少主口出此言,心下猜测:不知二人刚刚在府库内发生了什么,却也不能过问,只得跟着龙天肇快步而行。 ………………………………………………………………………………………………………………………………………… 行至湖边,龙天肇与耿老三便快步往前园赶去,璧嘉则领着花青沿着湖边回廊往新园行去。 花青冲着耿老三的背影挤出个鬼脸,才转身跟上璧嘉,举起那个府库门口璧嘉递给她的纸包,小声道:“小姐,这纸包里是什么药材,这样轻……” “休要多问!”璧嘉头也不回,脚下步子极快。 过了新园的垂花门,竟然无人来迎,璧嘉不由得步子更快,几乎小跑起来。 花青也跟着小跑起来,口中念叨着:“赭石姊也真是的,居然也跑到前头看热闹去了!真是丢我们沈家的脸面!” 璧嘉不接话茬,直直进了卧室,才道:“快去生个火盆子来!” 花青一愣,“小姐,这大热天你生火盆子做什么?” “快去快去!”璧嘉伸手将花青推出屋子,转身合了门。 待花青提着火盆子再回来时,璧嘉已经自己换好了衣裙,一见火盆子,便将妆奁旁的纸包扔了进去。 花青撇了一眼火盆子里燃烧的东西,分明看到今晨璧嘉贴身穿着的那件亵裤的一角,心下狐疑,却不敢开口去问,走过来为璧嘉飞快的绾了个垂髻,主仆二人又匆匆离了新园。 …………………………………………………………………………………………………………………………………… 前园这边,人声鼎沸。 隐龙庄正厅后面的院子里早就站满了人,好似庙会上看耍把式似的围成一圈。 蓝君儿因为应了龙天肇不再用毒,根本不是天影的对手,二人撕扯作一团。 朱砂、赭石、藤黄、白夫人、并其他一些以往在内府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吵吵嚷嚷的拉架。一群女人,不论老少,皆是挤作一团。 朱钗银饰、翠玉簪花,零零落落的散了一地。 龙天肇快步而来,拨开人群,看热闹的人这才禁了声。 女人堆里,有眼尖的,怯生生唤了声“少主!”这滚做一团的女人们才停了手,怏怏的散了开。 女人堆中央的蓝君儿和龙天影早已是衣衫凌乱,发丝散垂,活脱脱两个疯癫丫头。 龙天肇刚要开口训斥天影,忽又想起璧嘉刚才嘱咐他的话,便生生那狠话又咽了下去,只是寒着声音遣散了众人。 见少主脸色不虞,庄内众人顿作鸟兽散状,刚才还熙熙攘攘的院内,顿时没了声息,除过刚到的龙天肇和耿老三,只剩两个疯丫头、白夫人、朱砂、赭石、藤黄、白越云几人。 龙天肇脸色铁青,四下一看,发觉白越云手中摇着把折扇,一副悠然之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越云!你人在旁边,不知道要拉架的吗?怎么还放任天影闹成这样!” 白越云折扇一点,道:“你没见到我的亲娘和我的心上人都加入战斗了么?怎么还非得我亲自出手不可?” 赭石脸上顿时一片红霞。 白夫人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少主,都是女儿家,老二他怎么好去拉扯……” 龙天肇冷哼一声:“女儿家?她们哪个还有女儿家的样子?连累的大家谁都没有脸面!” 龙天肇此言不差——朱砂、赭石、藤黄三人皆是衣衫凌乱,朱砂撕破了裙子,赭石白裙上脚印一片,藤黄发饰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一头青丝荡在腰间,脸上也染了灰尘。白夫人的前襟上也被撕出了一条口子。 璧嘉同花青一路小跑过来,正赶上众人散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让她通过。 “哈哈哈哈……”璧嘉和花青见了这朱砂等人的模样,顿时笑作一团。 这一笑,笑的龙天肇脸色更加难看了。其余人等脸色也是讪讪的。 “我还当你们是来看热闹的,哪里想到你们居然参战了,哈哈哈……”花青嘴快,边说边笑,看得耿老三在一旁直皱眉头,自打这主仆几个进了隐龙庄,日子就每一天消停过。 璧嘉勉强止住笑,上前去问朱砂和藤黄:“我叫你们伺候好蓝小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一提起这个,朱砂、赭石、藤黄三人顿时竖起了眼睛,斜睨着一旁的蓝君儿,均是闭口不言。 因为龙天肇在场而打蔫的龙天影小步移到璧嘉身边,伸出小脏手,拉拉璧嘉的袖子,小声道:“蓝君儿说,要论先来后到,她才应是正房……” 章二十八 女儿乱(下) “小姐啊,您究竟在想什么啊!”花青见龙天肇、蓝君儿等人已经过了内府大门,白夫人也回自己园子去换衣裳,院中只剩自家小姐、赭石和天影小姐,便急急拉了璧嘉的衣袖,倒豆子似的嚷了起来:“那蓝君儿口出狂言,您怎么还叫龙爷去处理她的事情,这不是摆明了把龙爷往她怀里推么?” 璧嘉一斜眸子,笑道:“我要是去处理蓝君儿那边的事情,叫龙爷留在这边,这个小姑奶奶还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么?” 小疯子似的龙天影脸上已经五官不辨,听了璧嘉这话,咧嘴一笑,道:“嫂子,我知道你待我好,下次那蓝君儿要敢胡说,我定揍得她满地找牙!” “小姑奶奶,您就高抬贵手吧,要是真伤了那蓝君儿,麻烦可就大了!”璧嘉点了点龙天影的脑袋,转身也往内府行去。 天影跟着,无所谓似的一摆手,道:“嫂子你放心,我手底下有轻重!” 赭石和花青跟在后面,都忍俊不禁。花青最是心直口快,见天影那副仗义模样,不由打趣道:“天影小姐还是省些力气,一会龙爷来了,也好应付!” 一句话说的天影泄了气。 花青转向璧嘉,继续道:“就算小姐要救天影小姐,也不该还叫朱砂姊她们去伺候那蓝君儿,她……” 赭石打断花青的话,笑道:“小姐派朱砂她们是去监视蓝君儿,不是伺候!” 璧嘉听赭石这么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展颜一笑,道:“你还知道我的心思啊?那刚刚她们打架,你不拦着也就算了,怎么自己还进去掺和,瞧你这一裙子的脚印子,也不怕白夫人嫌你不够贤淑,不肯叫她家老二娶你!” 赭石被璧嘉的话臊的脸色微红,小声辩解道:“她们从新园打到外府,我拦也拦不住,朱砂她们气蓝君儿嘴里胡说,明着拉架,暗着帮天影小姐,我一个人哪里拉的开?” 璧嘉无奈的摇摇头,领着天影继续往西园去了。 这一边,龙天肇送蓝君儿回到内府客房内,竭力忍着怒火,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 蓝君儿见龙天肇脸色不虞,怯生生的开口:“龙大哥,我是听厨房的王妈妈说汉人讲究先来后到,先进门的是正房,才到沈璧嘉那边,想找她把话说清楚,哪里知道,沈璧嘉不再,却撞上龙天影,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龙天肇抬手示意蓝君儿不必多言,一垂手臂,大掌又握成铁拳,青筋暴起,声线却没什么波澜:“蓝小姐不必多言,舍妹多有得罪,在下自会教训她,给蓝小姐一个说法,今日在下派去苗寨送信的程九已经回到庄内,带话说你哥哥已经启程过来接你,这段日子,还请蓝小姐安心在庄内住下,切莫再生出事端了!” 蓝君儿委屈的撇撇嘴,她虽不通汉族风俗,但龙天肇话中的不满之意她还是听得出的。自从十三岁那年见到龙天肇,便一心一意得喜欢上龙天肇,她打听到中原女子以肤色白皙为美,便想方设法的将自己本来的麦色肌肤养的白嫩,还努力学习汉话,就是为了能够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怎奈如今事与愿违,叫她如何不伤心、不委屈? “龙大哥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君儿么?”蓝君儿开口,声音已经哽咽,“听说你们汉人可以三妻四妾,龙大哥和沈璧嘉的婚事不能作废,但再娶了君儿难道不可以么?再说是我先认识龙大哥的……” 蓝君儿抽泣着,用脏兮兮的袖口去抹眼睛,整张脸早已是小花猫的模样,“龙大哥叫君儿不在用毒,君儿今天被她们那么欺负,都没有用毒……” 蓝君儿越说越委屈,最后竟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本是苗寨的大小姐,虽然不似中原内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样精贵的养在深闺,可寨子里的老老少少哪一个不疼她?哪一个让她受过一丁点委屈?她又生来一副小个子、娃娃脸的模样,让人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自小到大,她身边的哪个人不是竭尽全力护她周全?她此番孤身潜入隐龙庄,就是靠着能够最终嫁给龙天肇的信念支撑,才撑了下来,如今眼见希望破灭,蓝君儿便再也支撑不住,一肚子的心酸委屈,一股脑的涌上了眼眸,化作了泪水。 龙天肇看蓝君儿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也生出了恻隐之心,命朱砂、藤黄扶她起来,软了声音,道:“莫要再哭了,蓝小姐这般伶俐可爱,将来自会遇到将蓝小姐捧在手心的男子,何必屈尊给人做小呢?” 蓝君儿听了这话,哭得更加厉害。 龙天肇见势,心知再劝也是无用,吩咐朱砂、藤黄好生伺候,抬脚便出了房门。路上又招呼两个小丫鬟将自己和璧嘉的晚膳送去新园,自己往天影所居的西园行去。 ……………………………………………………………………………………………………………………………………………… 西园这边,天影已经洗漱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裙,正在像璧嘉吹嘘自己刚才如何在众人之中神勇无敌的将蓝君儿打倒在地。 “嫂子你知道吗,那蓝君儿武功太差了,我不过力气稍稍大了些,便将她推倒在地,”天影边讲边比划,“她还敢不服,居然还敢说要找你理论,还敢说她先认识我哥!” 璧嘉端着茶盅,樱唇含笑,道:“然后呢?” 天影站起身来,边模仿当时的情景,边解说道:“我使出一招红梅映雪,叫她顿时就趴在地上了!” 赭石忍不住插嘴道:“我怎么记得,当时蓝小姐抓住了天影小姐的头发,是朱砂一招月朗星稀叫她松了手,藤黄脚下一绊,才叫她匍匐在地的!” 天影脸上顿时不太自然,急忙岔开话题,道:“那蓝君儿眼见不敌,竟然往外府跑了,后来白婶婶过来拉架,要不是她总在中间当着,我肯定叫那蓝君儿破了相,看她平日里装的跟个小孩子似的,骗得别人都心疼她!” 龙天肇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璧嘉正对房门,自然是看的清楚,赶忙示意天影住口。天影倒也聪明,两步跳到璧嘉身后,垂着头,不吱声了。 龙天肇冷着脸,一进屋就吩咐天影房里的使唤丫头腊月和春晓去取家法来,吓得天影顿时腿软,双手捏着璧嘉身后的鸾带,整个人抖的像秋风里的落叶。 璧嘉欲开口阻拦,却又实在找不道合适的理由,只好问蓝君儿的情况:“蓝小姐可受了伤?你可着府内郎中过去瞧了?” “料想只是些淤伤,已经安排朱砂她们看着处理了。”龙天肇的声音寒冷似冰,连璧嘉也一块冻住了。 “既然如此,就算是万幸了,天影我已经教训过了,你我都还没用过晚膳,不如我们先会新园去吧?”璧嘉感觉到身后天影整个人筛糠似的颤抖着,终是开口想替她解围。 “气都气饱了!还用什么晚膳!”龙天肇盯着天影,大掌又攥成了铁拳。这个妹妹,越大越让人头疼了! 片刻功夫,就见白夫人拿着家法进了西园。 龙天肇瞥了一眼,便知定是腊月和春晓为了替小姐解围,去前园搬了白夫人这个救兵。 白夫人本是龙锦当家时逢灾年救进府里的丫鬟出身,后来嫁给了龙府上的清客白远城,龙家生出变故之后又暗地里护着天肇天影兄妹二人上了北仓山,夫妇二人为了守住龙家基业可谓立下汗马功劳。白夫人膝下无女,对天影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先前天影住在庄内的时候,每次遇到龙天肇要动手教训天影,白夫人便会赶来解围。 “行啊,天影,这两年饭没白吃,一回来就闯祸不停,不但白婶婶护着你,你嫂子护着你,连朱砂她们几个也帮着你,手腕够高的啊!”龙天肇依旧黑着脸,冷声吐出这句话。 白夫人上前一步,道:“少主这次可说错了,我这回可不是来给小姐解围的,今天这事情,小姐确实太过分了,不好好教训,这隐龙庄的规矩都叫她给坏了。” 璧嘉狐疑的看向白夫人,心想刚还听天影说过白夫人每次在龙天肇发火时都会护着她,怎么今天转了性子? 果然,白夫人见龙天肇没有异议,接口道:“只是小姐也大了,少主虽然是亲哥哥,到底还是男女有别,长嫂为母,这管教小姐的责任,自然该是由夫人来承担的。少主,您说对么?” 龙天肇浓眉一挑,道:“倒是有几分道理,只可惜,夫人和小姐一样,都还是小孩子心性,自己都还欠人管教,哪里管教的了旁人?” 璧嘉脸色一暗,知道龙天肇还在怀疑自己在府库中做了手脚,害他不举,但在众人面前被龙天肇如此评价,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寒声道:“龙爷莫要迁怒于我,我哪里欠管教了?” 白夫人见情况不妙,生怕这小夫妻俩生出不和来,赶忙过来打了圆场:“夫人刚刚出格时虽然是出了些变故,但入庄以后做人行事皆是礼数周全,无可挑剔,全庄上上下下都在夸赞呢。” 璧嘉脸色一红,心说自己哪里对得起这“无可挑剔”四字,又抬眼去瞟龙天肇,见他那眼光,分明写着嘲讽之意,便也不好再开口辩驳什么。 三人僵持一会,终于还是白夫人说璧嘉身子瘦弱,当不住不用晚膳,还是先回房用了晚膳再做计较,龙天肇就破下驴,令人锁了天影的闺房,责令其闭门思过,与璧嘉一同回了新园。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啊,更文,今天眼疾发作,耽搁到现在才更,大家看文愉快啊 七七自己回头看了下这章,觉得有失水准,伤心不已,时间有限,只能稍作修改,各位见谅啊 章二十九 疑问重重(上) 自从蓝君儿和天影那人尽皆知的闹了一场之后,隐龙庄内十亭已有九亭知道了这其中的猫腻,并且让府内的丫鬟仆妇们越传越邪乎——什么蓝君儿一心要嫁给少主,夫人头次进府当夜就被那蓝君儿找上门去,这才一气之下逃了婚。什么夫人和蓝君儿都是用毒的高手,两个人早就相识,为了分出毒术高低争斗不休,后来蓝君儿落了下风却不甘心,这才潜入了隐龙庄…… 可无论众人私下里怎么议论,却断断不敢叫一点风声透到庄外去,那可是要命的罪过。 那蓝君儿经了此事,心知不能再生事端,整日里呆在客房,也还算老实,和府内众人都少有接触,真真叫璧嘉一点头绪也摸不到。 璧嘉虽与蓝君儿同年生人,但心智却比那苗家小姐成熟的多,叫她看来,只怕是一百个蓝君儿加在一起,也想不出加害天影陷害她的计策,这背后要是没人指示,区区一个心思单纯的蓝君儿,如何能在隐龙庄内装聋作哑那么久? 叫白家三爷暗地里查了那将蓝君儿卖过来的人牙子,也没查出问题,一时间线索全都断了,璧嘉更是寝食难安,再加上苦夏难捱,竟一日比一日憔悴了起来。 白夫人见璧嘉这副样子,哪里还好再拿治家之事来扰她,每日叫厨房内换着花样做了吃食,只盼璧嘉能多吃一口。 再说龙天肇这边,蓝君儿咬死了不说背后主使,又查不出端倪,只好将这事暂时搁下,只等蓝君儿的哥哥蓝勇来接蓝君儿,看能不能从他那里问出点线索。 而比蓝君儿之事更让他头疼的是,璧嘉心心念念的要修炼那门邪功,自己竟然一直不举,本来一夜便能彻底尘埃落定的事情一直悬而未决,叫人连睡觉也不能踏实。 那日府库中从璧嘉身上搜出的铜管,当真只是普通的迷烟,龙天肇想不出璧嘉究竟是如何做的手脚,不举之事又没脸请郎中来瞧,只能自己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转眼自那日蓝君儿和天影混战算来又过十日,蓝勇才进了邺城,入了隐龙庄。 因不知幕后究竟是何人指使,龙天肇先前只遣了程九秘密送信给苗寨,蓝勇见了龙天肇的手书,亦觉得事态并不简单,于是轻车简从,秘密进了隐龙庄,二人见面一谈,才发现了些端倪。 原来那蓝君儿是不顾父兄反对,偷偷离了苗寨。蓝勇因知她江湖经验不深,害怕其孤身在外遭遇什么不测,又怕有人擒住蓝君儿来要挟苗寨,不敢公开寻人,故而只托了和苗寨生意来往最多的华氏一门代为暗中寻找。 这华氏神医正是璧嘉的制毒师父曲径之的同门师兄,出了名的看不起女流,华家的人见过蓝君儿的没有几个,几次说找到了人,蓝勇赶到一看,均不是蓝君儿。其间蓝勇听闻沈二小姐大礼未行就病倒了,不是没有怀疑过是蓝君儿动的手脚,但华家那边有说寻到了人,只能急急的赶到晟州华府,却又白跑了一趟。又闻隐龙庄这边沈二小姐病已大愈,才打消了来邺城寻人的念头。 哪知回到苗寨,就得知龙天肇三日前已遣人送信来,手书中将那边情况略表一番,蓝勇这才又赶着往邺城这边来了。 听了蓝勇之言,龙天肇心下微惊,华神医与父亲算得上是相交甚好,待到自己接掌龙家家业时,也时常有些往来。虽然华神医一向与曲老先生不和,自己娶了曲老先生的嫡传弟子,华神医还是前来道贺。怎么依蓝勇之言,倒像是华氏的人在暗地中搞鬼。 蓝勇亦不相信自己那个一贯单纯的妹妹会想出用蛊加害龙天影嫁祸沈璧嘉的计策,当着龙天肇、沈璧嘉的面问了蓝君儿半日,蓝君儿才支支吾吾的说出的确是有人一步步教她如何做,只是那人只把她送到了人牙子手上就再没出现过,蓝君儿一心以为只要坏了沈璧嘉与龙天肇的婚事,自己就能和龙天肇在一起,也未管那人究竟是何身份,只是一心一意的照着那人的话去做了。 …………………………………………………………………………………………………………………………………………………………………… 蓝勇兄妹在隐龙庄又叨扰了两日,准备七月底起程离开。 而内府里,白夫人正忙碌着打点要赠给苗家的各种北方土产,场院里排着数只半人高的箱子。 新园中,璧嘉只着一层薄裙单衫,正听藤黄汇报打探来的情况。 ——近日来璧嘉因为体内热毒难捱,一脸的病态,白夫人不叫她再理杂事,故而璧嘉也就无法知晓府内诸事,但蓝氏兄妹即将离开却又时刻提醒着她,再想不出脱身之策,只怕以后就再难有机会了。 “白夫人准备了六只大箱子,说是蓝小姐在庄上受委屈了,礼重一些,也算是给她赔个不是。蓝大爷他们定了后日一早启程离庄,小姐,你可想出脱身之计了?”藤黄看璧嘉脸色暗着,心知这次不比从前,再逃一次谈何容易,才小心翼翼的询问璧嘉。 璧嘉斜靠在软榻上,身旁赭石、朱砂、花青也是默不作声的站着。一室之内静的叫人心慌。 璧嘉合眸想了半晌,才道:“只有最笨的办法了,我想法子藏进那箱子里,随着蓝勇他们离开了邺城,再想法子脱身。” “那我们几个怎么办?”藤黄话虽不多,却是心思极细,“小姐藏进箱子,我们自然不能一道逃走,不然定要漏了马脚,待龙爷发现小姐逃了,怎么可能会放我们几个走?” 璧嘉将手中的团扇猛摇一通,道:“这个就要看赭石的了,我走了以后,叫她想法子帮你们三个逃跑。” 赭石闻言一愣,恍惚半天才开了口:“小姐……” 璧嘉起身下榻,拉了赭石的手,道:“不必多言,你的心意不说我也知道,你留在隐龙庄内,也好给我做个内应。” 此言一出,赭石的泪就扑朔朔落下来,她本是孤女一名,沈家人救了她,收留她,她自幼跟着小姐,不但读了书识了字,略通了剑术毒术,与小姐的感情更是亲如姐妹,离别近在眼前,自然是伤心万分。 见赭石落泪,朱砂等人心里也不好受,花青红着眼眶,勉强打趣道:“赭石姊这么舍不得同我们分开,不如和我们一道逃了?” 赭石的泪掉的更凶,离开小姐她不舍,离开白越云她亦难过,两处为难,一颗心儿仿佛要被生生撕开似的疼着。 朱砂牵牵璧嘉的衣袖,小声道:“隐龙庄上上下下待小姐都极好,天影小姐为了小姐几次跟蓝君儿大打出手,龙爷对小姐亦是极好的,小姐非逃不可么?” 璧嘉一斜眸,瞅着朱砂,半晌才道:“莫不是你在隐龙庄也有了心上人,舍不得走了?” 朱砂一跺脚,急声道:“小姐说哪里话,朱砂一生一世都跟着小姐,伺候小姐!” 璧嘉一叹,道:“切莫再说这样的话,眼下我们商议下我如何脱身,你们如何脱身以及之后我们在何处会和才是正经。” ………………………………………………………………………………………………………………………………………………………… 又过一日,逢月末,龙天肇必要亲自过问整个龙家各处所有产业的账目,整日都在外府正厅旁的偏厅里与白越风和各个大掌柜对账查账,忙到掌灯时分,便留在外府和众人一齐用了晚膳。 待入夜之后,大掌柜们纷纷回了外府客房。厅中只剩龙天肇与白越风两人,白越风才笑嘻嘻从旁边架子上娶了一只白瓷坛子来,神秘兮兮的开了口:“肇兄,你新婚时小弟我也没有单独送上大礼,现在补上,不知合不合肇兄的心意!” 龙天肇接过瓷坛放在桌上,眯了眯眸子,询道:“瞧你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这是何物?” 白越风上前一步,凑到龙天肇耳边,压着声音道:“三鞭酒!” 龙天肇神色一僵,又想起自己突然不举之事。 白越风未察觉龙天肇神色变化,继续附在他耳边,道:“肇兄你新婚燕尔,庄内杂事又多,可千万别因为白日里劳累,晚上就冷落了那如花似玉的玉剑妖精啊!” “账目对完了,你俩还在此处嘀咕什么?”白越云笑着进了偏厅,正瞧见白越风和龙天肇嘀嘀咕咕的模样。 白越风见来人是自己二哥,便笑起来,道:“我送肇兄一个好玩意儿!” 白越云凑上前来,看他二人那模样,不由起了好奇心,“什么好玩意儿?也叫我开开眼。” 白越风又是一笑,道:“等二哥成亲,我也送二哥一份!” 白越云一愣,旋即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龙天肇瞅着这二人一脸的笑意,心里颇为酸涩,只好轻咳一声,掩去了自己脸上的尴尬,转向白越云,道:“你从来不肯打理生意上的事情,这会子跑到偏厅来做什么?” 白越云敛起笑意,道:“我来寻你,有正紧事情。” “何事?”龙天肇见白越云神色严肃,也正色道:“可是蓝君儿那事你查出了什么眉目?” “那到不是。”白越云也凑上来,附到龙天肇耳边,道:“我刚撞见赭石一个人坐在东边园子里哭,问她为何而哭她也不答,我担心与夫人有关,才赶着过来知会你一声。” 白越风也凑上来,听罢,便笑了起来:“二哥真是可笑,十六七岁的女儿家哭一鼻子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说不准她是同内府里那个丫鬟婆子拌了嘴吵了架才一个人哭的……” 白越云赏他一个白眼,依旧对龙天肇道:“越风不清楚其中的厉害,肇兄你难道也不明白,夫人带来的四个丫头哪个是受人欺负的主儿,赭石见了我哭的更凶,我猜……” 龙天肇脸色更暗,抿唇道:“有话直说!” 白越云脸色一红,轻咳一声,接着道:“我猜该不会是夫人又要逃,赭石因为……因为舍不得同我分开才哭的……” 白越风伏案大笑起来,边笑边对龙天肇道:“你瞧我二哥他……他那春心荡漾的劲儿……” 龙天肇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白越云所言不是没有可能,明日一早蓝勇兄妹就要启程离开,沈璧嘉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他猜也猜得到。 白越风见他神色严肃,也敛了笑,双手举起那白瓷坛子,正色道:“肇兄饮下此酒,速速回新园去,叫夫人明日腰酸腿软的下不了床,管保她跑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文的jjmm们顺便给七七留个评价呗……有你的支持七七会更努力更文的!(眼神坚定,握拳加油,哦耶!) 章三十 疑问重重(下) 龙天肇进了内府,先去府库中查看了一番,见那白芝、蛟鳞还在,才略略放了些心。 又去西园里,想看看天影,却见门上之锁已除,屋内虽然掌着灯,却是静悄悄的。 龙天肇进屋,只见天影正和璧嘉手谈,两张年轻的俏颜上均是写着认真二字,黑白交错间,棋盘上厮杀正酣。花青在一旁伺候,见了龙天肇只是略略一福,未出声响。 龙天肇本欲开口说话,又觉得不忍打扰她二人,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观棋不语。 待璧嘉半子小胜,天影才小声唤道:“哥!” 龙天肇应着,黑着脸责问璧嘉怎么枉顾自己所下的禁闭之令,擅自将门上的锁除了。 璧嘉淡淡一笑,应道:“我在新园一个人也无趣,过来看看天影,不除了门锁,难不成要隔着门手谈么?” 龙天肇不好再深究,心里顾虑璧嘉是不是当真会动什么歪心思逃走,正在犹豫要不要试探一下虚实,就见璧嘉拉着天影的手,率先开了口:“天影很聪明,若能得良师,将来这北六省第一才女的名头定不会被旁人抢去。” 天影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不吱声。 花青笑嘻嘻插话道:“天影小姐你别害羞,我家小姐可没有虚言,你与她对弈能只输半子,已是非常不易了!” 龙天肇也展颜,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由你这个江南第一才女来教她,也省的请来的师傅个个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 璧嘉抿唇,脸上微臊,道:“江南第一才女那是家慈的名头,我如何敢当。” “玉剑妖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江湖上才名远播,谁人不知,又何必自谦呢!”龙天肇笑的温柔,惹得一旁的天影嗤嗤笑了起来。 见龙天肇心情不错,天影趁势求他解了她紧闭,哪知刚一开口,龙天肇就又冷了脸,训斥了她几句,吓得天影小猫似的直往璧嘉身后躲。 璧嘉见状,劝龙天肇先回新园,自己陪陪天影再回房。 龙天肇心想天影毕竟不再是黄口小儿,自己当真不好再动手教训她,这才黑着脸,又教训了天影两句,才离了西园。 ………………………………………………………………………………………………………………………………………… 璧嘉回到新园时初更已过,一进房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皱着鼻子轻嗅了下,嘴角的不由得上扬起来。 再往里间走,就见龙天肇只着锦裤,赤着上身,正倚在窗边软榻上闭目养神。 璧嘉遣退了花青,独自坐在妆奁前,将头上的朱钗一一卸下,慢条斯理的对龙天肇言道:“正是三伏天的,你喝这三鞭酒,不怕上火么?” 龙天肇起身,也不披衣,直直走到璧嘉身后,掬起一缕璧嘉的发丝,凑到鼻侧,狠狠地嗅着,半晌才长出一口气,道:“还不都是被你所害!” 璧嘉抬手抽回自己的发丝,嘴角噙着笑,“这三鞭酒又不是我逼着你喝的,怎么把这笔烂账算到我的头上来了?” “小妖精,揣着明白装糊涂!”龙天肇一把将璧嘉抱起,往床榻边走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璧嘉也不挣扎,长发披散下来,随着龙天肇的步子摇晃着,“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吧,你还当那三鞭酒是神药不成?” 龙天肇步子一顿,低下头来眯着眼盯住璧嘉,恨声道:“那你说我这不举之症,该如何是好?” 璧嘉努努嘴,道:“将我放下,我替你搭了脉才知道。” 龙天肇依言将璧嘉放在床榻之上,自己坐在床边,将右腕伸了出来。 璧嘉垂眸,装模作样的伸出三根手指,搭在龙天肇腕上,片刻后又去搭龙天肇的左腕。再一抬眸,一脸凝重。 “小女子不才,龙爷这病,只怕是……”言道此处,空留一声叹息。 龙天肇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擒起璧嘉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恨声道:“玉剑妖精难道只管下毒不管解么?这传出去,江湖上定会风传你沈璧嘉学艺不精,浪得虚名,令尊的面子该往哪里搁?” 璧嘉在龙天肇铁铸一般的胸口上撞得生疼,虽是蹙着秀眉,却掩不住嘴角那一抹促狭的笑意。 “你急什么?我话都没说完,你怎么就发起火来了?” 龙天肇扳着璧嘉的肩膀,一张俊脸直直凑到璧嘉眼前,咬牙切齿的吐出四字:“有话快说!” 璧嘉竭力忍住喷薄而出的笑意,小声道:“龙爷这病,是因劳累过度所致,过几日闲下来,自然会好了,只怕是用不上那三鞭酒。” 龙天肇松了一口气,却依然狠狠盯着璧嘉,“你当我不知是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还惦记着那邪门歪道的功夫呢,对不对?” 璧嘉知道抵赖不过,索性腆着脸冲龙天肇一笑,道:“说我还惦记雪女功,我不否认,但要说我在你身上动了手脚,龙爷可要拿出证据来!” 龙天肇俯身将璧嘉困在身下,大掌把玩着璧嘉的腕子,突然柔了声线:“白婶婶日日抱怨你吃的还不如家雀多,是膳食不合口味么?” 大掌间的细腕已经瘦得不能再瘦,璧嘉的面上也是疲态尽显,叫龙天肇看在眼里,心下微微的疼了起来。 璧嘉怔着,努力消化龙天肇突如其来的温柔,“不是膳食不合口,只因体内热毒之故,我整夜不得安枕,白日里哪里来的胃口。” 龙天肇松开了大掌,又将璧嘉抱起,行至外间,才将她放下。“夜里稍微凉爽些,你好歹也吃些东西。” 璧嘉见桌上摆着一钵绿豆百合羹,一碟麻油青笋丝,一碟酱腐皮,微微一叹的,道:“真是难为白婶婶了,日日换着花样送,我却纵总是吃不下,白白辜负了她的用心。” 龙天肇牵着璧嘉在桌边坐下,盛起一碗羹,“就算看在白婶婶的面子上,好歹也吃上两口。你是当真不能再这样瘦下去了。” 璧嘉抿唇,勉强喝了些浮在碗面上的清羹,便又放下调羹。 龙天肇就这样坐在对面看着她,仿佛在观赏一件稀世的珍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喜爱之情。见她只喝了两口羹汤便不再动作,龙天肇拾起银箸,夹起几根青笋,送到璧嘉唇边,道:“听白婶婶说你午膳也只是喝了些酸梅汤,菜饭碰也未碰,这可怎么行?” 璧嘉从没见过这般温柔的龙天肇,心下疑他有什么企图,却又极享受被他这样温柔的对待,两股心思在胸膛里纠缠着,叫璧嘉无所适从,只是愣愣的张了口,由龙天肇喂着又吃了些笋丝与腐皮,却尝不出口中食物是何滋味。 龙天肇见璧嘉乖乖又吃了些东西,才放下银箸,用丝帕为璧嘉拭净了唇角。 这妖女难得一见的乖顺模样,煞是可怜可爱,再加上刚刚服下的那三鞭酒的药力,龙天肇体内如同火炽,“果然是妖精惑人,我明知道是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虽是气你,却又不忍心罚你,见你一日一日的露出病瘦之态,我心里当真要担心死了。” 璧嘉一双杏眸里闪着困惑的神采,素来听闻北方男子大多剽悍少言,不识闺中温情,不及南方男子懂得说些软绵绵、甜腻腻的情话。 龙天肇悍厉之名在外,璧嘉出阁之前一度以为龙天肇应当是恪守白日里不进内府之矩,不解风情之人,后来进了隐龙庄见了玉儿、秋儿,她又当他是那荒淫无度的花心之人,今时今日听他这般开口表露自己的心思,又是极温柔、极体贴的模样,一时间到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见璧嘉抬眼怔怔地望着自己,龙天肇上前见璧嘉打横抱起,口中笑道:“我今日脸上有花?你看的这般出神。” 璧嘉这才收回了目光,一低头,脸颊边贴在了龙天肇坚实的胸膛上,一瞬间红霞便飞上了双颊。 龙天肇抱着璧嘉进了里间,将璧嘉放在床上,又起身去寻了把折扇来,替璧嘉打扇。 璧嘉脸色更红,一想到自己几个时辰前海撺掇了人家的妹妹帮自己完成逃跑大计,心里一阵发虚。 璧嘉这低着头、红着脸,不吱声的模样被龙天肇当成了害羞,抬手笑眯眯的为璧嘉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柔声道:“江南的夏日比邺城还要难捱,你往年都是怎么过的?” 璧嘉不敢抬头去看龙天肇,小声应道:“往年入伏之前曲师傅就会带我去静心谷中消夏,等出了伏,再离开。” “原来如此!那我着人送你上北仓上,你去我师父那里避暑,等过了伏天,再接你回来,可好?”龙天肇的长指抚上璧嘉的下颚,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璧嘉抿唇去想龙天肇的话,这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从北仓山上逃走总比从龙天肇的眼皮子地下开溜要容易的多,自己体内热毒翻涌,也的确需要找个寒凉一些的地方避上一避。只是这样一来,那白芝、蛟鳞要如何带走呢?她若是执意要带上这两样珍宝,龙天肇必会防范她的逃跑之心,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可若是上山时不将这两样宝贝弄到手,跑路之后再想来隐龙庄取,那可是难如登天。 再说这龙天肇不举之症再过不了两三日便要好了,自己再留在他身边,当真是夜长梦多。 想到此处,璧嘉心下下了决心,故作娇羞的一笑,道:“那就都依龙爷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编辑二组的字推结束了,点击量实在不给力啊,各位支持安安的jjmm们,替安安加加油吧。 章三十一 人算不如天算(上) 日头将升时,璧嘉才觉得体内那热毒微微消停了些,睡的渐渐沉了。 龙天肇一早起来送蓝勇兄妹俩出城,不忍扰了璧嘉的好眠,便未叫璧嘉同去,又怕璧嘉在自己离庄的这段时间作出什么幺蛾子,吩咐庄上紧了守卫,又亲自查验了送给苗寨的各样礼品,才放心出了庄。 藤黄今日一早过来在璧嘉卧室门口候着,自然也就由她伺候龙天肇起居诸事,然后又随着龙天肇一同到了外府,直到看着龙天肇出了庄门,才快步往新园里去了。 一进新园,花青就迎了出来,“小姐等的都急死了,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外间,璧嘉早已起身,此刻已经收拾齐整。 “小姐所料不错,龙爷果真是亲自查验了那六只箱子,亲自装车,又亲自送出庄去,说是要亲自送蓝勇到城外驿站去。” 璧嘉撇撇嘴,斜睨了赭石一眼,幽幽开口道:“新园那么大,哪个角落不能容你哭一场,偏要躲到东园去哭,果然是暴露了吧,就为你这几滴泪,害我生生把龙天影也拖下水,生出多少麻烦……” 赭石低着头,小声咕哝道:“我是怕在新园中哭,被她们几个笑话……” 璧嘉一摆手,道:“罢了,幸亏你还算警觉,不然可就前功尽弃了。”又转向藤黄,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看看朱砂那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 原来昨日傍晚赭石被白越云撞见在东园独自垂泪,回来后便赶紧将此事告诉了璧嘉。璧嘉心知不妙,不敢再用藏在箱子中这样的常规法子来脱身,只得将天影拖下水,诱惑她说自己想明日偷偷离开隐龙庄,去漠北一览大漠风光,哄的天影动了心闹着要跟去,璧嘉于是便装作为难的样子,天影央求半天,才答应带她同去。 璧嘉早已安排朱砂半夜时去迷晕天影房里的腊月和春晓,将天影趁着天还未亮就藏到今晨要出府办差的车马中去。 一番安顿之后,璧嘉便只等着给西园中送早膳的婆子们发现小姐“逃走”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内府里一阵人声嘈杂,白夫人急急忙忙进了新园,告知璧嘉天影离家之事。 此时天影已经藏在清晨出庄办差的车马中,离了隐龙庄。 ………………………………………………………………………………………………………………………………………… 龙天肇刚刚送蓝氏兄妹出了邺城,便有庄上的护院快马来报小姐私自离家一事。匆匆与蓝勇作别之后,龙天肇便快马往城内赶来。 “何时发现小姐不见了的?”入城之后不便催马急行,龙天肇才顾得上问清情况。 那护院答道:“早晨内府传早膳时,由送早膳的婆子们发现的,小姐下药迷晕了身边的两个丫鬟。” 一听下药二字,龙天肇哼了一声,自家妹妹他还是了解的,再怎么顽皮,也决不至于这般胆大,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妖精又有动作了。“可已派人去寻?” “夫人已安排庄上护院中一半的人手,分成四路,去寻小姐了。”那护院的回答倒是叫龙天肇吃了一惊。 “夫人安排的?” 那护院答道:“夫人知道小姐出走后,亲自到外府坐镇安排的。” 龙天眯着眸子,心下一时间不明白璧嘉这回玩的是什么花样。“你可亲眼见到夫人了?” 那护院不知龙天肇所疑何时,老实应道:“是,属下亲见夫人在外府坐镇,白夫人还说夫人今日脸色颇为不佳,劝说夫人回内府歇着,寻人的事情自有白二爷负责,夫人这才回内府的。” 龙天肇心下渐渐理出了头绪,这妖精这回使得,莫不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龙天肇一入庄内,也不过问如何寻找天影的事情,直接入了内府,进了新园。 朱砂、赭石、藤黄、花青都在外间,见了龙天肇,均起身行礼。 藤黄上前一步道:“小姐身子有些不适,刚刚歇下了!龙爷莫要进去了吧!” 龙天肇不理她,大步入了里间,一把掀了牙床上的芙蓉帐子,床上自然是没有沈璧嘉的。 “人呢?不是刚刚歇下么?人呢?”龙天肇厉声喝问朱砂等人,只见朱砂几人齐齐跪下,均不开口。 龙天肇一拳击在床柱上,叹了口气,反身出了新园。 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龙天肇到外府唤来白越云一问,原来璧嘉抽调的均是负责隐龙庄后山一代的护院出府寻人,当下便猜到那妖女定是从后山择了出逃之路。 也顾不得和白越云解释更多,龙天肇猜想璧嘉不熟悉山路,时辰也未过多久,想必不会走得太远。于是独自往后山上去追人。 不出龙天肇所料,璧嘉的确是择了后山之路,只是身上背着那硕大一个包袱,随着日头渐高,体内热毒一阵阵翻涌,璧嘉行到半山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却又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行去…… 龙天肇发现璧嘉时,璧嘉已经昏迷。 ……………………………………………………………………………………………………………………………………………… 朱砂、赭石、藤黄、花青四人正在新园中收拾了东西准备趁乱出庄,却见龙天肇抱着自家小姐回来了,一时间四人惊的都说不出话来。 龙天肇将璧嘉抱进里间,一面三两下撤掉了牙床上的帐子,一面高声问道:“你们可知你家小姐热毒发作之后该如何是好?” 四人围了上来,见璧嘉昏迷不醒,皆是慌了神。 花青赶忙上前去为璧嘉处了罩衫长裙,又去打凉水来为璧嘉擦身。 藤黄拉住朱砂,道:“曲师傅不是给小姐配过一个方子,只是多年没有用过了……” 朱砂跟着璧嘉的时间最久,四人中也只有她幼时亲眼见过璧嘉夏日热毒发作的样子,听了藤黄的话,急忙起身去璧嘉的嫁妆箱子中寻药,“你不说我都要忘了,小姐出格前特地按旧方子配制了几服冷脉散。” 说话家便见朱砂从箱子中捧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赭石亦从外间端来了茶壶。 朱砂打开那油纸包,将里面的药散倒了一半在茶盅里,低声问赭石:“一半就差够了吧,毕竟……” 龙天肇正蹙着眉头为璧嘉打扇,听见她二人小声嘀咕,厉声道:“磨蹭什么,还不快将那药都拿过来?” 赭石捧了茶壶茶碗,走到床边,道:“龙爷有所不知,这是大寒之药,稍有不慎,伤了胞宫,会害小姐不能生养的。还是先用半服吧。” 龙天肇闻言,脸色黑的吓人。 朱砂、赭石服侍璧嘉服下了药,也不敢多言,静静在一旁候着,只等龙天肇发落。 龙天肇见璧嘉虽未转醒,但气息已经匀称清晰,便准备去外府过问寻找天影的事情,刚刚起身,便被赭石唤住:“龙爷,小姐有一封书信,本是要奴婢待过了今日才交给龙爷的……” 龙天肇接过书信,蹙着眉又坐回床边。 本以为信中无非是些道歉赔罪之词,万万没有想到璧嘉满篇满纸只字未提与他的事情,而是将自己如何诱拐利用天影之事和盘托出,请龙天肇要怪罪天影,又请他做主成全赭石和白家二爷的婚事,且不要为难朱砂、花青、藤黄三人。 龙天肇望着满纸张扬的小楷,眉头渐松,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瞧这一笔字,哪里像是出自闺中女儿之手,一横一竖间尽是张扬,可知这妖精是怎样的好强心性啊。 “你们这妖精主子倒还算有些良心,除了不替我考虑之外,倒是把你们个个都挂在心上,利用了天影,又留下书信叫我不要责罚天影,还不要为难你们几人,这如意算盘她打得还真响!” 龙天肇扬扬手中的信纸,接着道:“既然如此,我就做一回好人,你们几个,可要配合我把这出戏好好唱给天影听!” 朱砂等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龙天肇所言是何意思。待龙天肇说明后,又都露出笑容。 花青最是心直口快,“龙爷当真是疼爱我家小姐,她这样欺骗天影小姐,您还替她隐瞒,她若是醒来,定会念龙爷的好。” 龙天肇一笑,伸手握住璧嘉垂在床边的素手,低声道:“但愿如花青姑娘所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二更啦,大家看文愉快,顺便给安安留给评价呗…… 章三十二 人算不如天算(下) 日头渐渐高了,换了男装的天影抱着小包袱坐在城北五里外的一家茶肆内等的心急如焚。嫂子说过,过了午间就来此处和她汇合的。头一回玩离家出走这把戏,叫人心里又紧张又兴奋。 天影俯在桌上,昨夜里兴奋紧张的一夜未曾合眼,现下略略觉出困意来了,于是合了眸子将小脸放在包袱上,准备小憩片刻,却忽觉的天色一暗。 才一睁开眼睛,天影就惊的口吃起来:“白……白……白二哥!” 阳光正是被白越云宽阔的脊背挡住的,他见天影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轻笑起来:“走吧!” “不行,我和嫂子说好要在此处汇合的……”天影抱着包袱,一脸坚定。 白越云哪里管她说什么,抬手唤来了车夫,两下便将天影塞进车厢内,“你嫂子等着在庄内同你汇合呢!” ………………………………………………………………………………………………………………………… 天影颤颤巍巍的进了新园,溜着墙根行至门边,小心翼翼的探进半个脑袋,见外间无人,又怕龙天肇人在内间,在门口踟蹰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背后忽然被人一拍,惊得天影大叫出声。待看清了来人,才小声嗔道:“吓死我了!” 来人正是赭石。 “进来吧,龙爷不在新园。” 天影瞬间放松了身子,跟着赭石进了外间。“嫂子呢?究竟这边出什么事情了?” 赭石边给天影倒茶边道:“还能出什么事情,溜出去的时候被龙爷抓了个正着呗。” “那我怎么听见外府里在议论说嫂子病了……”天影接过茶盅,一脸困惑。 赭石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道:“那是龙爷给她留面子!” “什么意思?”天影见赭石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更加困惑了。 赭石不应,只是冲室内墙边立着的高案努努嘴。 天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赫然看见那把她最恨最怕的戒尺放在那高案之上。 “我嫂子被我哥打了……”天影一双眼睛睁的溜圆,惊诧之情溢于言表。 花青送里间出来,瞅见天影,撇着嘴道:“不是打了,是打晕了!” “啊?”天影惊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哥竟然下手这么狠?” 那戒尺打在皮肉上的滋味她不是没尝过,所以见了龙天肇才会不自觉的小腿肚子打颤,要说他哥哥将嫂子生生打得晕了过去,想想就叫人心惊胆寒。 “小姐说是她撺掇你离家的,非要将你那份罪过一并领了,这才被龙爷打得晕了过去!”花青立在门边,不咸不淡的吐出这么一句,叫天影听来,一时间心中涌起万般感慨,最后竟然滑下两行清泪来。“我要进去看看嫂子!” “天影小姐明日再来吧,小姐服了药,才刚刚睡下。一会龙爷在外府忙完了,肯定要到西园去的,虽说小姐已经替您领了责罚,可天影小姐还是该好好想想如何应付吧。”花青一手撑着门边,低着头看住自己的脚尖,这谎话说的,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 璧嘉转醒过来,已过了掌灯时分。 杏眸微抬起,只见一副空荡荡的床架子,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方。 藤黄和花青在屋内伺候,见她醒了,赶忙过来。 “小姐可算醒了,龙爷抱着您回来的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花青快言快语,一面扶起璧嘉一面笑道。 璧嘉张了张嘴,却发觉喉间干渴,发不出声音,藤黄见状赶忙递上茶盅,璧嘉连饮两盅后,才道:“这是怎么回事?” ……………………………………………………………………………………………………………………………………………… 龙天肇过了初更才回到新园,里间已换成藤黄伺候,见龙天肇来了,便躬身一福,退了出去。 璧嘉依旧是浑身烫热,头上顶着个凉水浸过的帕子,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见了龙天肇,觉得万分尴尬,只好阖了眼帘,不说话。 龙天肇过来在床边坐下,笑道:“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璧嘉贝齿扣着下唇,讪讪睁开杏眸,却是不敢去看龙天肇,只微微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不谢我么?”龙天肇伸手拿去了璧嘉额上的帕子,去一旁的铜盆中重新浸了凉水,绞干了,又搭在璧嘉额上。 璧嘉由着他侍弄,小声道:“谢你什么?” 龙天肇三指捏住璧嘉精巧的下颚,半开玩笑似的恨声道:“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妖精!我从后山上救你回来,又替你隐瞒了天影你利用她一事,还叫她以为你代她领了责罚,你当真不谢我?” 璧嘉不动,由他捏着自己的下颚,虽是被迫抬起头来,却敛着眸子不去迎他的眼神,淡声道:“龙爷那不是去救我,而是去抓我,隐瞒天影也不是为我,而是心知天影涉世未深,不肯叫她知道人心险恶。我为何要言谢?” 龙天肇不置可否,松开了璧嘉的下颚,大掌又去探她的额头,“教过你多少遍了,还是龙爷龙爷的叫,你那四个丫鬟也不称姑爷,当真一点规矩都没有,也难怪天影那疯丫头就愿意同你混在一处。” 璧嘉见龙天肇并无责难之意,心下多少松快了些。愧疚之情似涓涓泉水一般从心底某处慢慢溢出来,“我偷了你府上珍宝,一而再再而三要逃,你不恼我?” “怎么可能不恼你,但谁叫我喜欢你,你再怎么胡闹,我心里却还是心疼你。”龙天肇又为璧嘉换了冷帕子,“今日见你昏倒在后山上,我当时宁可你是逃了,也不愿看你脸上全无血色。” 璧嘉抬眸,怔怔的看着龙天肇,似是没听到他口中所言。这个悍厉之名在外的一方霸主,名震江湖的北地大侠,此时此刻正在为她动手做着丫鬟做的事,口中语气那样自然那样淡,却说着这样情意绵绵的情话。 看他回身坐在自己的床边,动作那么流畅,像是相处多年的夫妻一般自然。想来从初次在临水斋见面到今时今日,也不过区区二载多一些的光阴,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逃,他却不疾不徐的一直坚持要娶她为妻。阖府上下谁人不知他对她的情意,却有几人知她一再的存着私心?他纵使知她欺骗利用了他唯一的妹妹,却还费心为她掩盖,不叫她在府中众人面前难做人。 直至此刻,她似乎才信了那日窗前,龙天肇那句初见倾心之言。 她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他这样的男子一见倾心,这一腔真情,叫她觉得承受不住,复又垂了眸子,不敢再看他那温柔目光。只是生硬的转开话题:“今日送别时,蓝君儿没闹?” 龙天肇也顺势跟着她转了话题,应道:“怎么没闹,眼睛肿的如同桃子,被蓝勇绑着货物似的扔在车里,这才安静了。” 璧嘉抿唇,又问:“那蓝勇可又说出些什么有用的线索么?” “没有,”龙天肇眸子一暗,幕后黑手不除,叫他也总是坐立不安,只是现在没了线索,查找元凶之事安全没有进展。“不过我打算先从华神医那里着手,这些日子,你带着天影去北仓山上避一避,你意如何?” 璧嘉思付片刻,心说这样也好,自己体内的热毒叫嚣不停,当真需要去高寒之地避一避,“这样也好,只是他华家是杏林名家,要查他家,你打算从何处着手?” 龙天肇又起身为璧嘉换了那冷帕子,“这些事情你不需操心,只管在北仓山上将自己身子养好,入秋之后我自会派人去接你们回庄。” 璧嘉见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妖精心性又起,笑道:“你就不怕我再怂恿天影从北仓山逃了?” 龙天肇点点璧嘉的额头,也笑起来:“你放心,跟你这妖精过招儿的次数多了,我自然也学精了,上北仓山你只准带玉儿、秋儿,你那四个小妖统统都给我留在庄内做人质,你要是逃了,我就将她们卖到京城的枕月楼去,我说到做到!” 那枕月楼是京城八大胡同里最大最有名的风月场,也正是两年多前璧嘉扮作丫鬟偷学赌技之处。 “我才不信一向自诩顶天立地的龙庄主龙少侠会行事如此。”璧嘉的视线迎上龙天肇的眸子,一字一句的吐出这话,表情认真极了。 龙天肇笑意更浓,大掌握住璧嘉的素手,“跟你这妖精斗智斗勇,都不能稳胜,只能跟你斗狠。” 璧嘉眯起眸子,狠狠抽回手,转过脸来不再搭理龙天肇。 龙天肇不顾璧嘉闪躲,俯下身子在璧嘉脸颊上落下浅浅一吻,“你带来的人,我自会善待她们,也请你顾念天影自幼丧母,难得她真心喜欢你这个嫂子,你虽不愿嫁给我,总不至于忍心一再欺骗利用天影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字推之后点击量大不如前,亲们要支持安安啊……(泪奔) 章三十三 密信 三日后龙天肇遣隐龙庄护院十人,送夫人和小姐上北仓山避暑。 北仓山乃谷虚道人隐世修行之所,向来不纳女客,此番为了谷虚道长为爱徒破例已是难得,故而璧嘉随行只带了赭石一人。而这人选是龙天本是定了玉儿,但肇斟酌再三,还是叫赭石同璧嘉一道去。 一行人出了邺城往北行去,天影不肯坐车,换了男装,一马当先。璧嘉因为体内热毒之故,不便骑马,与赭石坐在车架内,手中团扇摇的飞快。 赭石也帮着璧嘉打扇,却见璧嘉仍旧是燥热难耐,“小姐再忍忍吧,龙爷说最晚后日就能进山……” “龙爷龙爷……我看你都快成了他隐龙庄的人了!”璧嘉睁开杏眸,用那团扇柄去敲赭石,“当真是女大不中留!” 赭石被璧嘉抢白的脸红,抿唇不再吱声。璧嘉却不依不饶,“你当我不知道龙天肇为何非要叫你随我上山,无非就是他拿住了你软肋,知道你心里存着白越云,定是威胁你说若是我逃了,就不许你嫁给白越云,对不对?” 赭石撇撇嘴,道:“小姐既然知道,就别叫奴婢为难嘛……” 璧嘉抬手去掐赭石的手臂,恨声道:“你这丫头,良心叫狗儿叼去了,还没出阁就向着夫家说话了!往日真是白疼你了!” 赭石心知璧嘉不是真的恼她,扭着身子去躲,口中笑道:“小姐莫恼,奴婢看龙爷待小姐是十二分的真心,小姐又何必一闹再闹,到时候真的闹的难以收场了可如何是好?” 璧嘉重新靠下身子,不再答话。 赭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那雪女功于璧嘉而言始终是诱惑无比,自己这精力过人的天赋也不舍得这般轻易放弃,龙天肇的十二分真心,她当真是承受不起。 赭石见她不语,也不再开口,专心为她打扇。 龙天肇择了赭石随璧嘉上山自然是有他的小算盘,无论璧嘉存没存再逃之意,赭石肯定要为了白越云而留在隐龙庄内的,他并未要挟赭石,只是问她究竟是愿意离开沈璧嘉,还是愿意放弃白越云。 赭石是何等伶俐的人儿,自然明白如何才能两全其美,不用龙天肇吩咐,自然会竭力劝璧嘉放弃逃婚的念头。 ………………………………………………………………………………………………………………………… 车架一入北仓山就凉快多了,山路狭窄,车行不便,璧嘉索性弃车骑马,半日功夫便行至山巅。 山巅之上,安然立着一座道观,门前匾额上书“清云观”三字,门口早已有小道候着,见璧嘉等人近了,赶忙过来牵马。“道长一早起就命小道在此恭候了,请几位善福寿随小道入观。” 上山之前龙天肇就已经叮嘱过璧嘉,这清云观内本不不纳女客,天影当年亦是谷虚道人破例才留在观内的,此番璧嘉上山亦是破例,故而行事说话都需格外注意分寸。 璧嘉提裙下马,略一福身子,才随着小道入了观门,拜见了谷虚道人,便由那小道引着去了观后的厢房住下。 观中颇为清静,又因璧嘉是女客,不便四处乱逛,只好每日呆在屋里,同天影聊天下棋,打发时间。 好在天影自幼在此处长大,房中积攒了不少有趣的好玩意,可供璧嘉打发时光。 天影的宝贝中有一个不大的漆盒,盒上挂着一把精巧的金锁,天影非常宝贝这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金锁,给璧嘉瞧那盒中之物。 那漆盒中盛的是天影的母亲病中写下的书信,每年一封,一直写到天影二十五岁。 天影如今年刚十四,只拆开前十四封。 璧嘉偏头看天影边说边红了眼眶,心里也生出些感慨,她自幼在父母的百般疼爱下长大,揣测不出天影自幼父母双亡的苦楚,心下不免更加愧疚自己先前利用天影的事情。 天影虽是红着眼眶,嘴上却扬着一抹微笑,打开了那标着“十四”字样的信笺,递到璧嘉面前,道:“嫂子你看这封,娘亲竟然早就知道我会是十四岁这一年来月信,猜得可真准哩!” 璧嘉依旧被愧疚之情淹没了旁的情绪,伸手接过那信笺,应道:“母女连心嘛!” 低头扫了一眼那信笺上娟秀的小楷,璧嘉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字迹……这般眼熟…… 这……定是同那本雪女功札记上的娟秀小楷出自一人之手…… 璧嘉急急拉住天影,问道:“云夫人娘家是哪里人?娘家姓什么?” 天影不明白璧嘉眼中的焦急神色,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娘亲的娘家在哪里,也不知她娘家姓什么,我上山时刚满周岁,根本不记事……” “那你可知道云夫人是因何病去世?” 天影依旧是摇头:“不甚清楚,听白婶婶念叨过一回,好像是因为我爹爹一夜间得了急病突然离世,我娘伤心过度所致。” 璧嘉蹙眉,喃喃自语道:“一夜间暴毙……” 龙家的旧事璧嘉也曾风闻,传言中龙锦是得了急病,短短数月便因病而亡,想不到真相竟会是一夜之间暴毙,当时的龙锦刚过而立之年,又是习武之人,身子骨自当比寻常人硬朗的多,当年邺城又未传言有疫病传播,那他究竟是得了何病…… 一个古怪而惊人的想法掠过璧嘉的心间。 ——雪女功若非处子之身练习,极易走火入魔,云夫人若真的是那札记的主人,会不会是因她走火入魔才,在失了心神的情况下错手害了自己的夫君…… 更要命的是,当年医圣门下除了华子琪、曲径之之外还有两名女弟子,璧嘉早就猜测那雪女功札记是出自师父的那两个师妹其中一人之手,要是所料不错,那个女子后来当真成了龙夫人,那么雪女功一事龙锦是不是也是知晓的?若蓝君儿真的是受了华氏门人的指使,那么会不会跟雪女功、跟云夫人有关? “也罢,这事我还得赶紧问问你哥!”璧嘉起身去那书案边一面研墨一面对天影道:“你去唤赭石过来,说我有事找她。” 天影去寻赭石,璧嘉则在书案前落座,飞快写下刚刚所知之事,待天影和赭石一同进屋时,已将信笺封好。 “你明日一早就下山回邺城去,务必亲手将这信交给龙爷。”璧嘉将那信封往赭石手里一塞,神色颇为严肃。 赭石一脸不解,抬头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小姐怎么这般紧张……” “这事情眼下还说不好,天影知道的太少,许多事情要等问了她哥哥才能知道……” “究竟是是什么事情?”天影与赭石异口同声,打断了璧嘉的话。 “一时半会我也弄不清楚,你只管明日下山,务必将信亲手送到龙爷手上。”璧嘉颓然坐下,阖了眼眸,再不多言。 赭石踌躇一会,才小声开口道:“来之前龙爷交代过,叫我不许离小姐半步……” 璧嘉倏地睁开杏眸,瞪着赭石看了半晌,才舒了口气,道:“算了,不为难你,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返回邺城。” “那怎么行?”赭石急忙上前一步,“眼下正是伏天,小姐的身子如何受的住……” 璧嘉苦笑一下,道:“那也没有法子,这事情可大可小,我需得找个完全信得过的人速速将信送到隐龙庄才行。” “嫂子,不如由我来送信吧!”天影也凑上前去。“嫂子可信得过我?” 璧嘉看天影那副认真的模样,扬唇一笑,“自然是信得过你,只是从此处到邺城快马加鞭也要三天两夜,你一个女娃儿,叫我怎么放心。” 天影又上前一步,去摇璧嘉的手臂,“嫂子只管放心,上一回我不也是一个人下山的么?” 璧嘉被她摇晃着,半晌才道:“即是如此,我从同来的那十个护院中择两个身手利索的,同你一道下山,送信之事切莫对旁人提起,等见了你哥,避开旁人,再将信给他。” 天影笑嘻嘻将小脑袋靠在璧嘉肩头,道:“就听嫂子的。我送了信之后就马上回来陪嫂子!” 璧嘉也笑:“你当真这么喜欢同我呆在一处?” “喜欢喜欢……”天影抬起头,正色看着璧嘉,“先前我哥威胁我说等嫂子过门就叫嫂子好好管教我,我还担心嫂子同我哥一样又严厉又无趣……” 赭石看天影那撒娇耍赖的模样,轻笑起来:“旁人都道小姐和天影小姐哪里像是姑嫂,倒像是亲姐妹呢。” “哦?”璧嘉转头看向赭石,“此话怎讲?” “这话是白二爷说的,说二位小姐一样叫龙爷头疼!”赭石边说边笑边往屋外躲,璧嘉则一个箭步冲上来追打赭石,“好你个吃里爬外的死丫头,有了白越云撑腰,连我都敢取笑了!” 章三十四 在乎 天影一走,璧嘉更是无所事事,整日间呆在清运观中,心中百转千回的去揣测那云夫人和龙锦的旧事,又去琢磨那蓝君儿究竟是不是受了华子琪的指示,无奈一切都是王妄自揣测,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天影下山后的第七日,璧嘉一早便亲自去那清云观门口等着,过了晌午却依然不见天影的身影,心下越发着急起来。 赭石看璧嘉脸上神色不安,一面为璧嘉打扇,一面出言安慰道:“许是天影小姐留在庄内多住了一日半日的,小姐何必这么着急!” 璧嘉不耐的蹙眉,道:“就算天影不着急回来,莫论如何龙天肇也该遣人送个信给我啊,我这心里不知怎的,七上八下的……” 赭石不知璧嘉信中的内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焦急,只能陪着璧嘉坐在观门外的石阶上等着。 待到入夜时分,天影仍旧未至。 璧嘉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腿脚,对赭石道:“我去禀明古虚道长,明日一早便下山去!” “小姐不要命了,眼下正在中伏天,你若是下山去,身子如何受得了!”赭石也起身,急急跟着璧嘉往观内走去。 “无论如何等不了了,也不知怎的,我心里从没想现在这般慌乱。” ………………………………………………………………………………………………………………………………………………………… 越往山下越是燥热,璧嘉一早带了送她上山的其余八名护院和赭石便往山下行来,过了山下镇子,行至往邺城方向的便道上时正是正午时分,日头毒辣,璧嘉体内的热毒早已叫嚣不休,却还是坚持着催马急行。 又行了片刻,但见前方沙石飞扬,也是一对急行的人马,远远望着那衣着便知是隐龙庄的人。 赭石催马上前,凑到璧嘉身侧,道:“我说叫小姐再等等吧,龙爷这不是遣人来给小姐送信了。” 对面人马行至眼前,领头的却是耿老三。 耿老三见了璧嘉这边的人马,微微一愣,旋即一抬手,招呼手下将璧嘉和赭石围在中间,黑着脸一拱手道:“夫人得罪了!” “你好大胆子!这是做什么!”赭石催马走到璧嘉前头,马鞭直指耿老三的眉心,厉声咤道。 耿老三又一扬手,手下人马挟持着璧嘉和赭石就要往邺城方向行去,“待回到庄内,庄主自然会向夫人解释,眼下还请夫人随耿某回庄,莫要逼耿某动手!” 璧嘉虽是不解其意,但也未开口多问,只道:“我本也是打算要回邺城去的,天影尚且安好吧?” 耿老三冷冷的催了胯下的马儿,道:“夫人何必问我!” 一言落地,璧嘉当下便慌了心神,如此说来,果然天影是出事了。 一行人马皆是全力狂奔,一路竟然为歇息片刻,凌晨时分,就到了邺城城下。 城门已毕,耿老三放出烟火为号,里面才出来守城的士兵,开了城门,迎龙家人马入城。 守城的小兵见一众人马飞驰而入,又去关那城门,哈气连天的咕哝道:“龙家这又是抽了什么风,知府衙门都快成了他龙家开的了。” ………………………………………………………………………………………………………………………………………………………………………… 入了隐龙庄内,并不见其他人等,赭石也被请去外府,只有白夫人一人一路引着璧嘉到新园去。 一路上白夫人只是垂着眸子往前走,也不似平常的热络,进了房内,交代璧嘉好生歇着,言罢便起身往外走。 璧嘉体内热毒已经攻入四肢百骸,又顾念着天影的事情,一面吩咐朱砂等人赶紧去预备那冷脉散来,一面拉住白夫人,急声询问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我遣天影送信回来,她人呢?” 白夫人狠狠盯着璧嘉看了半晌,才道:“今日清晨庄子正门口留下两具尸体,正是随夫人上山的护院,其中一具尸体怀里还有一封信,是夫人的手书,信中说夫人掳了天影小姐去,叫少主拿着那白芝和蛟鳞去换,三日为限,不见东西就撕票。” 璧嘉刚服下冷脉散,正在用清水出口,听了这话,口中清水尽数喷了出来。“怎会如此?” “夫人问我,我去问谁?”白夫人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眼下实在拿不准绑架天影一事与沈璧嘉有没有关系。 龙天肇有言,那手书字体虽是不全似她沈璧嘉的手书,但那白芝、蛟鳞一事又无旁人知晓。这才派人速速去北仓山探个究竟。 …………………………………………………………………………………………………………………………………………………… 隐龙庄外府偏厅里,龙天肇、白越云、白越风等人正蹙着眉等消息,忽听庄门上的护院来报说耿老三和夫人回来了,这倒是出乎了龙天肇的预料,于是急忙安排沈璧嘉先回新园,着耿老三带赭石来此处文问话。 耿老三一进门,对龙天肇一揖,不等龙天肇开口问话便道:“庄主,属下在便道上碰上了夫人,于是星夜赶了回来。” 龙天肇略一颔首,转向赭石,沉声问道:“这几日你家小姐究竟做了什么事,速速从实招来!” 赭石心下疑问重重,又被龙天肇这么一吓,张了张口,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白越云见状,不顾众人在场,上前牵起赭石的手,柔声道:“莫怕,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可是那妖精胁迫你帮她绑架天影的?” “绑架天影小姐?”赭石讷讷的重复了白越云的话,似是没有消化这话中的意思。 白越云又道:“你老实说了,庄主自会为你做主,不会为了那妖精责罚你的!” 赭石这才反应过来,一把甩开白越云的手,扬声道:“你休要一口一个妖精,我家小姐岂容你这般不敬!” 白越云没想到赭石如此反应,尴尬极了,还欲再开口,却被龙天肇抬手制止。“敬与不敬稍后再论也不迟,你且先将你们上山之后发生了什么说出来!” 赭石收回心神,不卑不亢地道:“我们上山后,小姐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手书一封,欲遣奴婢下山给龙爷送信,可奴婢离庄前龙爷交代过不能离小姐一步,所以小姐就要亲自下山来。” 一屋子男人的目光都锁在赭石身上,室内静的出奇。 “因为小姐体内热毒之故不便下山,奴婢劝小姐叫旁人送信,可小姐说此时非同小可,非要个信得过的人才可送信,于是天影小姐主动请缨,小姐不放心,还遣了两个护院虽天影小姐一起下山,本来是同天影小姐说好了最多七日她便返回北仓山的,可是前日里小姐等了一天都不见天影小姐回来,这才下山来的,半路就碰到了耿爷……” 龙天肇向身后的椅背上靠去,长舒了一口气。 他本不愿相信璧嘉会为了那个邪门功夫如此对待他的一腔真情,见耿老三如此快就和璧嘉一同回来,心便已放下一半,再听了赭石之言,一个心便全放下了。 “我且问你,夫人想要那白芝和蛟鳞的事情,你和朱砂她们可都知道?” 见赭石点头,龙天肇又问:“那你们可对旁人说起过?” 赭石摇摇头,道:“我们四人自幼跟着小姐,小姐的事情是从不会同旁人乱说的。” 他听罢,阖了眼眸,半晌不再说话。 众人也都不便开腔,只等着龙天肇发话,片刻后,他才起身对众人道:“大家累了一日,都先回去歇歇,去救天影的事情,待明日再做安排。” 众人散去,龙天肇命赭石随他一起回新园。 二人未至垂花门侧,就听园中花青叫嚷的正欢。 “小姐啊,既然龙爷派人去挟持你回来,摆明了是怀疑你,你又何必还留在此处受人白眼!” 璧嘉只着一件轻纱长褂,横躺在园中石条长椅上,阖着杏眸,似睡非睡。 “小姐!小姐!”花青见她不应,伸手去摇她的手臂。“小姐你睡着了么?” 藤黄急忙上前制止花青,小声道:“小姐赶路累了一日,好不容易歇歇,你就莫要吵闹了!” 花青压低了声音,却还是不依不饶:“我是看不惯他们隐龙庄这些个下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呸!前几日恨不得日日往小姐身边黏,今日居然都冷了脸……” 藤黄接过花青手里的扇子,将她推到一旁坐下,自己来为璧嘉打扇,“行了行了,玉儿、秋儿她们天天抢着伺候小姐的时候你抱怨,如今她们不来,你也抱怨,省些力气吧!” 龙天肇顿住步子,在垂花门侧听着,半晌才低声问赭石:“玉儿、秋儿和你们抢着伺候夫人?” 赭石跟在龙天肇身后,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问他,怔了片刻才回道:“是啊,她们时常过来,我们怕小姐不习惯,自从我身子无碍后便没让她们伺候过。” 龙天肇听罢,不置可否,刚要抬脚进门,就听躺在石椅上的璧嘉急急忙忙开了口,“我又觉得热毒翻涌起来了,花青快去取冷脉散来……” 花青应声便往屋里奔去,片刻后端着个托盘出来,将茶壶、茶盅诸物都放在一旁石桌上,又急忙去打开那油纸药包。 赭石被龙天肇挡着,看不到园中的情况,心急如焚的绕过龙天肇,一面往园里跑,一面叫道:“只用半副就好!” 三人闻声都往垂花门处看去,璧嘉目光扫过龙天肇,微微一愣,目光却并未停留,只转身冲花青道:“整副都拿来,白日里在日头下赶路,这热毒来势凶猛,只怕半幅药根本压住不!” “小姐不可,这大寒之药过量了会伤及胞宫的!”赭石上前夺下花青手中的药,怎么也不肯递给璧嘉。 璧嘉面色已是赤红,冲着赭石艰难一笑,道:“岂用你来提醒,只是眼下这状况,谁还在乎这些……” 龙天肇抬步进了园中,声音沉静如水:“我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北京风大,安安温馨提示:亲们无论身在何方都要注意身体小心感冒啊…… 章三十五 奸细(上) 璧嘉哪里会理会龙天肇说什么,体内的热毒几乎将她烧成灰烬,她跌跌撞撞的起身,去抢赭石手中的青瓷茶盅。 龙天肇却抢先一步夺过了那茶盅,一扬手,茶盅里的药散悉数泼进了那一池碧水中。 璧嘉怔着,似乎未能消化眼前的情况。整个人突然被打横抱起,一瞬间失了重心,双手不自觉的环上了龙天肇的颈子。就这样由着龙天肇抱进房中去了。 花青急的要跳起来了,尖声嚷着要去救小姐,赭石却将她一把拉住,小声伏在她耳边道:“龙爷没有误会小姐,不会做出伤害小姐的事情的。” 屋内,那雕花牙床上尚未重新挂上帐子,冷月清辉洒满了床褥,龙天肇将璧嘉放在床上,薄唇紧紧的抿着,三两下就扯掉了璧嘉身上的衣物,大掌毫不怜惜的揉搓那少女柔嫩的双峰。 璧嘉本就热毒发作,四肢百骸皆是火烧火燎,此刻被龙天肇这样的揉搓,体内更热,樱唇半张,所出之音似是痛又似是痒。 龙天肇全然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片刻后自己也除了衣裤,分开璧嘉的两条腿儿,狠狠撞了进去。 那樱唇中顿时溢出了泣声,粉背也因突如其来的疼痛儿拱起,纤纤十指,扣在那床上锦缎褥子上,已是指节发白。 …… 待龙天肇在璧嘉身侧躺下,璧嘉早已是虚脱一般,微微阖着眸子,秀颜冲着床里侧,一动不动,可心下却是万般情绪翻滚,且不说此生与那雪女功是无缘了,她玉剑妖精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初经人事,竟会是这样的光景,体内热毒退了八分,腰下虽是疼痛,却比先前热毒发作时好过多了。 龙天肇亦是背对着璧嘉躺着,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与绑架天影之人并无瓜葛!” 璧嘉似是已经睡着,半晌才应声:“嗯。” “双亲离世时天影刚满周岁,从小随我上了北仓山,也被师父当做男儿一样,同师兄弟一起练武,才养成了这大大咧咧的性子,我平日里待她虽然严厉,但却是打心眼儿里疼她的,白叔他们也是把她当自家女儿看待,关心则乱,你莫要怪庄上人对你态度不善。” 璧嘉又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龙天肇以为她已是困倦了,便也不再讲话,二人躺在洒满银辉的牙床上,已是真正的夫妻了。 “只怕那绑架天影的歹人没算到我会自己下山,打乱了他的计划,我们需快些想法子去救天影才行!” 没想到璧嘉会主动开口,龙天肇翻身来,一手搭上璧嘉的肩膀,心下笑道: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妖女便开口,称自己与他是‘我们’,究竟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出嫁从夫!” 龙天肇还未答话,就听璧嘉又道:“你查那华氏门上,可查出些什么来?” 龙天肇一簇眉,应道:“查出些旧事而已,想必你师承曲老先生,这些旧事亦是知道的。” 璧嘉一撇嘴,师父在世时甚少提及自己的旧事,她又如何会知道,“你且说来听听。” “医圣座下本是有四名弟子,两男两女,这两位男弟子自然是毒圣曲老先生和华子琪华神医了,另外两名女子一个叫做龚静心,一个是华子琪的亲妹妹,叫做华子珂。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这两名女子弟都失踪了,曲老先生和华神医亦是反目成仇。因为医圣素来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故而这事情也没人知道。” 师父果然有同门的师妹,那雪女功札记究竟会是出自哪个人之手呢?璧嘉心间猛然想起一事,急忙翻身坐起,转头看向龙天肇:“既然天影被劫,那天影身上的书信岂非也落在了那歹人之手?” 龙天肇也坐起身子,对上璧嘉的眼,抿唇道:“事情多,急糊涂了,还没问你,究竟是何时让你一定要这么着急送信给我?” “我在清云观见到了云夫人的手书,那字体我认得,和我幼时在静心谷中见到的那本雪女功札记上的字迹竟是一模一样,我修书就是要问你云夫人娘家的事情。” …………………………………………………………………………………………………………………………………………………………………… 天边晨曦微微,隐龙庄外府的偏厅里,龙天肇和沈璧嘉正坐在上方主座上。 诸葛崖睡眼惺忪,一跨国门槛,就抱怨起来:“给庄主办差简直是要命啊……连个囫囵觉都不叫人睡……” 龙天肇无奈一笑,道:“谁叫你是鼎鼎大名的江湖百晓生呢?这么早叫你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诸葛崖捡了左方上手的椅子坐了下来,又伸了伸懒腰,才道:“何事?” 龙天肇转头去看一旁端坐的沈璧嘉,这妖精,到了人前,倒还有几分名门闺秀的意思。 “诸葛先生可知我师父的那两位师妹是怎么失踪的?”璧嘉开门见山,直接问出心中疑问。 诸葛崖一拱手,道:“回夫人,这个江湖上的确无人知晓,若想知道真相,恐怕只有去问华神医了。” 璧嘉心里早知会是这个答案,诸葛崖若是知道,也不会不告诉龙天肇,“那诸葛先生可知我婆母未嫁时的身份?” 这个问题倒是叫诸葛崖吃了一惊,“这……”云夫人是当年龙锦带回庄上的,他诸葛崖是外府清客,云夫人后来成了隐龙庄的少夫人,他如何能知道她未嫁时的家事,只是当年庄内风言风语他也听过不少,如今沈璧嘉问起,叫他怎么当着龙天肇的面说出口呢。 “但说无妨!”龙天肇看出他的迟疑,扬声道。 “云夫人是老庄主带回来的,据说是老庄主在巴蜀之地救下的孤女,而且记忆全失,连自个名字都不记得了。云夫人并非江湖中人,又是老庄主的内眷,云夫人娘家的事情,在下如何能知……” 诸葛崖是隐龙庄的老人了,龙锦掌权时他只是初出茅庐的后生,如今早已成了名满江湖的江湖百晓生,只是对龙锦的敬重不减当年,他这话自然字字句句都是道理。 龙天肇一叹,抬手示意诸葛崖退了去。 璧嘉浑身酸痛不已,见诸葛崖身影已远,才艰难的动了动身子,“你复建隐龙庄之后,这内府外府有多少人是龙家的旧仆?” 龙天肇起身,缓缓理了理衣袍,才道:“你这个隐龙庄的当家主母当了也有二月余了,怎么这种问题还来问我?” 璧嘉身形一滞,但尴尬转瞬即逝,妖精本性复又抬头,“你我到昨夜才算是真正的夫妻,且是你以武力相迫,趁人之危,我本就没打算做隐龙庄的当家主母,这问题不问你问谁?” 龙天肇被她抢白的蹙了眉头,正要开口,忽听门外一人来报,才收住了话头,转身向那来人看去。 门外来人是隐龙庄外府正门上的看守,一进厅中就急忙开口道:“禀庄主,门外不知何人用剑射来一封书信!” 龙天肇接过那信,遣退了来人,三两下就将新签从信封中抽出,略略一扫。 璧嘉急着知道那信中内容,且一起身,便觉得双股间酸痛不已,一步也迈不开,这才怏怏地坐回椅子上。 龙天肇将那信笺递了过来,一言不发。 璧嘉接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那掳走天影的人果然已知她人在隐龙庄中,再不惺惺作态的意欲嫁祸于她,而是直接开出了条件,要龙天肇和她十日之后去容州城外三十里处赴约,不准带护卫同行,却未所要赎金、赎物。 “此人究竟意欲何为?起初要嫁祸于我,如今又要我们只身赴约,却不为求财,真是叫人猜不透……” 龙天肇眯着眸子,冷声道:“从此处至容州,快马亦需两日一夜,有许多事情需要提前安排打点。若是按照那歹人先前所计,嫁祸于你之后我应当一怒之下将你绑了,胁迫你交出天影才对,虽然他能知你已身在庄内,若是庄内没有奸细,又怎会知我没有中计将你绑了?” 璧嘉抿唇,心道此言在理。 龙天肇不再多言,只叫璧嘉回新园再歇歇,自己大步出了厅内。 …………………………………………………………………………………………………………………………………………………… 内府新园内,白夫人又恢复了从前对璧嘉的热络,坐在桌旁,笑的有些抱歉。 璧嘉却无暇顾及她的态度如何,只是盯着手中的薄宣,那薄宣上落着将近三十个名字,皆是龙锦掌权时就在隐龙庄当差的下人。 “白婶婶,这些人中哪些是自己寻上门来说要继续在庄内当差的?哪些是龙爷进山后一直跟着白叔叔和您的?”璧嘉拧着眉头,开口问道。 “这三人是后来自己回来的!” 璧嘉顺着白夫人的指尖看去,一个是厨房当差的王妈妈,其余两个是在后山祠堂上负责洒扫看守之人。 璧嘉一心觉得龙锦死的蹊跷,云夫人身世可疑,赭石中蛊,天影被掳走皆是同那前尘旧事有关,自然要从这庄内的老人开始查起,却未得一点要领,不觉眉头蹙的更紧。“白婶婶,云夫人果真是记忆全无,被老庄主救回来的么?” “嗯!”白夫人虽然不解璧嘉为何突然对云夫人如此有兴趣,却也还是耐心应道:“应当是吧,连名字都是后来老庄主给起的。夫人突然对云夫人这般感兴趣,可是少主同你说起,你和云夫人的眉眼生的颇有几分相似?” 这倒是叫璧嘉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和那云夫人的样貌有相似之处,难道龙天肇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才会喜欢自己的么?“以前怎么没听婶婶提过此事?” 白夫人没想到璧嘉居然刚刚从自己口中才得知此事,也是一愣,“我当夫人早就听少主提过了……” 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璧嘉摇摇头,收敛了思绪,转了话题“那么云夫人能读写,也是老庄主教的?”那一笔娟秀的小楷,没有童子功用掉几缸墨水,是练不成的。 白夫人凝眸想了片刻,道:“那到不是,云夫人虽是什么都忘了,识了的字却是没忘。” 璧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凑近白夫人,又问:“那云夫人可懂医术?可会武功?” 白夫人抬眼看向沈璧嘉,应道:“不曾见云夫人有过什么功夫,但确实懂些医术,似又不是十分精通,今天想起来些,明天想起来些,那时老庄主还笑她莫不是那药神下凡时摔坏了脑袋……” 璧嘉扬唇一笑,轻道:“这就对了!” 藤黄端着一个朱漆托盘进了屋内,打断了她二人的谈话。 璧嘉见藤黄一个人回来,随口问道:“花青不是同你一道去厨房了么,怎么你一个人端这些回来?” 藤黄一撇嘴,道:“花青那性子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厨房又同玉儿吵起来了!我怕小姐久等,就先回来了。” “又……吵起来了?照你这么说,还吵过不止一次了?”璧嘉拧着眉头,花青这个丫头,性子又烈又急,以前在沈府的时候,也时常同人起争执。 藤黄递上银箸,口气愤愤:“就是知道天影小姐被绑架的那日,玉儿、秋儿在厨房中议论小姐是贼,来偷他们龙家的宝贝白芝的,被花青听到了,哪能不吵起来!” 璧嘉握着银箸的右手微微一顿,急忙问道:“玉儿、秋儿怎么知道那白芝的事情的?” “还不是她俩总想往小姐房里跑,上次小姐被龙爷从后山抱回来之后,我们收拾东西时,她们在门外偷听到的呗!”藤黄虽然是端着菜肴先回了新园,听她那口气,倒是也恨不得留下同花青一起把玉儿、秋儿骂个狗血淋头。 璧嘉扔下银箸,厉声道:“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藤黄没料到小姐突然发火,吓了一跳,垂着头不吱声。 璧嘉一抿唇,又道:“上次花青同她们吵起来的时候,厨房里还有谁在场?” “没有谁,只有王妈妈劝驾来着……” 藤黄的话未说完,璧嘉已踉踉跄跄的起身,忍这股间的酸痛,急声对白夫人道:“快!快!快去将那王妈妈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诱郎君》章二下面的问题怎么米人回答,乃们当真是打来扫了一眼就点击了那个红色的小叉叉么? 又真的在看文的亲留个书评呗…… 章三十六 奸细(中) 容州城靠近东海,盛产珍珠、珊瑚这类的宝物,故而城虽不大,却极为繁华。 龙天肇因那信上要他与沈璧嘉只身前往,故而未从隐龙庄调人埋伏在容州城,只能在尚未出发前就未雨绸缪,从西北面调集了人马,分三路悄悄潜入容城附近埋伏下来。 安排了诸事,龙天肇急忙往内府赶去,一时三刻前,沈璧嘉遣了朱砂过来,说奸细捉住了。 新园内,主屋外间,正跪着个厨娘打扮的老妇人,脸上似有泪痕。沈璧嘉坐在主位,两侧立着朱砂、赭石二人,白夫人则坐在左手边头一把椅子上。 那跪在地上的老妇人一见龙天肇进来,便急忙哀求道:“少主救我,我可是伺候过老庄主和云夫人的啊……” 龙天肇略略一愣,他记得这个妇人,她的确是龙锦当家是就在龙家当差的老人了,口中依然未改旧时的称呼,仍是叫他一声少主,她如何会是那奸细?可看沈璧嘉那神色,分明笃定的很。 璧嘉见龙天肇蹙着眉头,以为他亦是不信眼前这王妈妈会是奸细,便开口道:“我绝没有冤枉她!” 那王妈妈一听这话,哭的更凶,“夫人啊,老妇冤枉啊,老妇……” “你也休要再辩解,我咬定你是奸细,自然有我的道理!”沈璧嘉冷眼瞥了那老妇一眼,转向龙天肇,正色道:“且从近处说,我回了庄内之后,众人皆以为你将我软禁在新园之内,只有白婶婶知晓你并未中计,叫厨房送了吃食来,这事情不是她这掌厨透露出去的,还会是谁,此其一;我欲带走白芝、蛟鳞之事,除了我的四个贴身丫鬟知晓,就只有被那玉儿、秋儿偷听了去,后来她们在厨房里议论此事,还为此同花青吵了起来,当时就只有王妈妈在场,那绑匪假作我的口吻,定是从庄内知了此事,此其二;蓝君儿那般心思单纯,就算背后有人为其出谋划策,以她的修为怎么可能藏在庄内三月有余而不露出马脚,自然是这王妈妈在她一进庄时就向白婶婶讨了她去厨房当差,百般护她周全,又告知她哪些膳食是送给当时假扮我的赭石的,这才助蓝君儿下蛊成功,此其三!” 龙天肇和一旁的白夫人都露出赞许的神色——沈璧嘉果然心思缜密,聪慧过人。 白夫人上前一步,用手在那王妈妈的脸上使劲揉捏着,口中恨道:“叫大家看看你这奸细的真面目!” 璧嘉见状,微微一笑,制止道:“白婶婶莫要徒劳了,她没有易容!” 白夫人一双手顿在空中,王妈妈的的确确是龙家的老仆了,眼前这人若不是易容扮成王妈妈的样子,那就是说,这个在龙家后厨里忙活了半辈子的夫人,一直是潜藏在龙家的奸细…… 这个想法让白夫人背后瞬间升腾起一股寒意。 沈璧嘉端起茶盅,饮下一口香茗,抬眸去端详龙天肇的脸色,见他一张脸上虽无甚表情,眸子里却是怒火点点。 他一向以为隐龙庄上下皆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突然之间发觉一路来路不明的伏兵竟然潜藏的如此之深,如此之久,不动怒才怪。 璧嘉放下茶盅,对龙天肇轻道:“我的话尚未说完,待我说完了,你在动怒也不迟。” 龙天肇闻声压下了眸子中的火光,转头向沈璧嘉,“快说!” 璧嘉示意守在一旁的朱砂、赭石将五花大绑的王妈妈带下去,等三人走远,又斟酌半晌,才开了口:“我怀疑,绑架天影的就是华子琪!只是不知,究竟他要对付的是你还是我。” 龙天肇亦是查出华子琪有一位早已出师的弟子在容州城内行医,加上先前蓝勇所述,对璧嘉这个猜测也是认同的。 璧嘉见他略略颔首,继续道:“若是我所料不错,云夫人就是我的三师姑,龚静心!” 沈璧嘉这个结论到叫龙天肇吃了一惊,白夫人亦是惊的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夫……夫人说……说……云夫人……是……” “你如何断定?单凭那同样的笔记?”龙天肇沉吟着,这个消息虽是叫她吃了一惊,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她娘亲在世时,虽是前尘旧事一概忘记了,却时不时想起些医术药理,若真是医圣座下弟子,倒也合情合理。 璧嘉起身,在厅中来回慢慢踱步,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犹豫。 初次听到白夫人说自己和那云夫人眉眼间甚是相像时,璧嘉心里就觉得似乎捉住事情的关键,但一时又理不清究竟这关键是什么,直到想到那龚静心的名字和师傅临终前老泪纵横的对着她直唤“静心!静心!”时,沈璧嘉才突然明白了过来。 终于,在沈璧嘉把白夫人和龙天肇都转悠的眼晕的时候,她那一柳倩影才终于在龙天肇面前站定:“你曾有言,对我初见倾心,可是因为我这一双眼睛,像极了你的娘亲?” 龙天肇没想到璧嘉会当着白夫人的面直言这些事情,微微有些尴尬,只得微微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个原因!” 璧嘉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忽而扬唇一笑,轻声道:“这就对了!我道曲师傅那么的疼爱我,原来也是为了我这一双眼睛!” 龙天肇听璧嘉那口气,似是有些失落,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被璧嘉打断,“你可知我师父平生只有一次违了我的意愿——我幼时不喜欢静心谷的名字,想要改个名字,可师父怎么也不答应。现在想来才明白,那静心谷,是师父为纪念龚静心所起的名字。” “原来夫人刚刚唤诸葛崖过来是要核实这件事情!”白夫人虽不甚了解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但总算也听出个大概。 璧嘉转头,对着白夫人微微一笑,“没错,起初我只是猜测,所以才找诸葛崖来,果然云夫人来隐龙庄的时间和龚静心失踪的时间大致是契合的。” 龙天肇静静的坐在椅子上,阖着眸子,半晌,才吸吸鼻子,也不睁眼,淡声转了话题:“你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道,可是因为自由习学毒理,接触药材所致?” 璧嘉抬起袖口,覆在自己口口鼻上嗅了嗅,“我自幼泡在药材堆里,早已习惯了,自己倒是闻不出来了。云夫人身上可是也有这样的药味?” 龙天肇薄唇抿着,慢慢点头。 璧嘉衣袖一挥,将自己一双素手伸到白夫人面前,笑道:“白婶婶闻闻,可是和云夫人身上的味道类似?” 白夫人闭上眼嗅了嗅,叹道:“好像是吧,这么多年过去了,记不清了。只是夫人现在突然谈起这些陈年旧事,与天影小姐被绑有何关系?” 璧嘉收回双手,又在房中踱步,边踱边道:“若是绑架天影的果然是我那华二师叔,只怕与这前尘旧事就脱不了关系!” 白夫人又道:“可那王妈妈不会武功,居然也是江湖中人……” 龙天肇刚要开口说潜伏之人不一定非要会武,却被璧嘉抢先一步,“那又什么奇怪的,龙爷的那个相好蓝君儿,不也基本不会武功么?”这妖精语气一顿,收敛目中的调笑意味,又正色接着道“行走江湖,只需有一技专长即可,比如……”红唇轻轻一扬,沈璧嘉撇了眼龙天肇,淡淡吐出二字:“用毒!” 白夫人闻言大骇,颤声自言自语道:“她会用毒?我竟然派她掌管庄上所有人的膳食……” 璧嘉不再接话,抿了抿唇,抑下喉中之言——她在怀疑是,龙锦之死,是否亦是华家那奸细做的手脚。 ………………………………………………………………………………………………………………………………………………………………………… 入夜已深,新园内人声已熄。 沈璧嘉与龙天肇并肩躺在那仍然未挂帐子的牙床之上。 此时此刻,沈璧嘉的妖精心性完全被师父师叔之间那些前尘旧事吸引过去了,她很想知道当年龚静心与师父、华子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龚静心与华子珂又为何失踪?倘若龚静心失忆之后成了龙锦的云夫人,那么那华子珂此刻又在何处呢? 师父生前极少提及自己的过往,与华子琪是同门之事也是因后来璧嘉行走江湖才知。师父对自己的疼爱,若真是因为自己生了一双同那龚静心一样的眸子,那么,是不是说明龚静心与师父之间存着绵绵情意?师父临终前口中唤着龚静心的名,他可知自己钟情的女子后来嫁给了旁人?而依那龚静心的札记所述,似乎她已经窥得雪女功门径,后来又为何武功全失? 万般疑问在璧嘉心间缠绕,惹得她体内残存的热毒又叫嚣起来,璧嘉抬腿三两下蹬掉了身上的锦被,翻身平躺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龙天肇亦是因为忧心天影的安慰而夜不成眠,感觉到璧嘉在身后有了动静,翻过身来,正看见璧嘉那一双杏眸睁的大大的,盯着那牙床顶架上的纹饰。 “怎么像个孩子似的,居然蹬被子!” 璧嘉杏眸一斜,毫不客气的回嘴:“乖儿子,快睡吧!” 龙天肇顿时沉了声音,深不见底的黑眸也眯了起来。 璧嘉察觉到他的怒意,居然扬起了樱唇,翻身对上龙天肇的目光,笑意盈盈的身手去抚龙天肇的脸颊,“你一心一意非要娶我不可,可是想在我这里找到娘亲的感觉?既然如此,为娘以后定然会好好疼你的!” 龙天肇哪容她如此奚落自己,当即便反掌将她制住,一抬手臂,又将她困在怀中。 沈璧嘉只觉得自己的鼻子突然撞上了他铸铁一般坚硬的胸膛,疼的眼角一酸,口中轻叫出声。 龙天肇长臂微微松了些力道,语气中藏了一丝幸灾乐祸,“我没料到你会不挣扎,故而出手重了些!” 璧嘉闷哼一声,算是回答,她自己竟也未料到龙天肇伸臂过来搂她,她竟会不挣扎。心下对自己不由有些着恼——莫不是自己心中不知何时已经认下了他这个夫君,抑或是习惯了他这个怀抱? 此念一起,璧嘉的秀容上顿时飞上两片红霞。 章三十七 奸细(下) 屋内灯火已熄,唯有那茜纱窗上透进些许冷月清辉。 龙天肇低眼去看沈璧嘉的神情,只见她双颊似是染血,殷红一片。心下不由笑她自诩妖精,竟也会害羞脸红。 心里虽是笑,可面上神色却是温柔,只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那雪女功你是练不成了,救出天影之后,莫要再动那逃婚的心思,可好?” 璧嘉脸色更红,挣脱他的臂弯,翻身背对着他,不置可否。 没错,处女之身已失,那雪女功当真是练不成了,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嫁给他么?这个问题沈璧嘉从来没有真正挂在心间。纵使那一夜他闯入她的闺阁之中,夺了她的吻,纵使他将初见时她丢下的梅花烙带在身边,纵使他言他对她是初见倾心,纵使他千里去那巴蜀之地寻她,纵使那蓝君儿现身后叫她觉得心中酸涩不已,纵使他在天影被绑之后仍是信她,纵使他夺了她的处子之身,她也从未想过——自己当真要嫁给他。 因自幼研习毒理,她早早便知晓那合欢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尚且年幼时又偶然得到了那雪女功的锦卷,一路长大的这些年来,她沈璧嘉尚且未尝过春动之味,就早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嫁人。如今虽然那雪女功是练不成了,可这心态一时半刻间却是转圜不了。 见她不应声,龙天肇微微叹气,“即便练不成那雪女功,你还是不愿嫁我?” 她静静听着,抿着唇,阖着杏眸,仍旧是一声不吭。 不过将满二八芳华,本应是春心初动,情事初至的年纪,她却早早在自己心里给自己画地为牢,一个情字,是她纵然自诩妖精,却绝然不愿沾惹的。 记得师父弥留之际老泪纵横的神情和那日复一日的寂寥,曲师父何等洒脱之人,尚且不能释怀,可见这情字的厉害。 她沈璧嘉平生最不喜受制于人之感,这为情所困的牢笼,嫁做人妇的改变,她尚未品尝,就已经生出些许怯意。 龙天肇突然伸过手来越过她的肩头,覆住她放在枕上的纤纤长指。带着厚茧的指尖轻轻游走在那青葱玉指之上,一点点慢慢划过那微曲而突的指根骨节。似是鉴赏,又似是把玩。 微微发痒的感觉,引得璧嘉睁开杏眸,正看见龙天肇带着厚茧的手指触在自己手背上。 “江湖传闻,玉剑妖精筝艺冠江南,你入庄多日,竟然也未能寻得机会,听你抚上一曲。” 璧嘉望着龙天肇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掌,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说出这话,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亦不知该言什么。只能就这样定定的呆着,任由他的大掌将她的手揉进掌心里。 “你可知,我初初见你就倾心于你,并不只为你那极似我娘亲的一双杏眸?” 璧嘉望着他的手,亦能感受到身后他的气息一下下吹拂在她的后颈上,惹的她浑身都坚硬起来。 “那是为了什么?”她终于开口,为的是心底那一份好奇。 他轻笑起来,手上力道渐重,似要将她的玉腕坳断。 “我亦不甚清楚……”他笑意渐浓,“为卿倾心,又何须理由?” 为卿倾心,何须理由? 八个字如同炭火一样滚过璧嘉柔嫩的的心尖,只叫她觉得身子更僵,心儿突突的跳着,残存的热毒复又流过四肢百骸,连那被龙天肇攥着的指尖都轻轻颤了起来…… ……………………………………………………………………………………………………………………………………………… 天刚蒙蒙亮,新园内便想起了震天响的砸门声。 “庄主!庄主!出事了……” 来人又惊又急,直把那门扇锤的似要散了架。 牙床上二人皆是转醒,璧嘉迷蒙的睁着杏眸,困惑道:“怎么外府男丁都闯到这里来了……” 龙天肇急忙披衣而起,抬了门闩,抓住那名护院,急声问道:“出了何事?” “来……来了个赶车的马夫,拿了小姐身上的玉佩,要……要见您和夫人……”那护院一急,竟然口吃起来。 外府正厅。 一个马夫打扮的男子已被龙家一众护院围了,明刀明枪的,一室皆是戾气。 那马夫却神色安然,背脊笔挺的立在厅中,见龙天肇与沈璧嘉前后进了厅中,微笑一揖,恭声道:“见过龙庄主、龙夫人!” 一旁白越云已将那马夫带来的玉佩递了过来,龙天肇接过,只瞥了一眼,就握在掌间。一双星目中已是怒气满溢,语气却仍是沉稳,开门见山道:“无论阁下是哪路高手,都请速速放了舍妹,不然莫怪龙某手狠。” 那马夫仍旧是神色淡然,面带微笑的应道:“庄主莫恼,我家主人请龙小姐去府上小住几日,断然不会慢待了龙小姐,只是主人昨日听闻庄主与夫人似乎有些不睦,故而叫小的前来,接庄主和夫人沿途游赏一番,权作散散心情,之后再由小的送二位至容州。” 沈璧嘉立在龙天肇身后,心下一叹,奸细是捉到了,只是还是晚了一时半刻,花青与玉儿吵架,定是叫那王妈妈误认为她们夫妻不睦。只是,为何连这消息也要传?那绑走天影之人无论所求若何,都不该关心他们夫妻间是否和睦。那人派了车马而来,定然是防着他们暗中带人前往容州。 思及此处,璧嘉抿唇上前,问那马夫:“敢问阁下,贵主人定下的十日之期可是有变?” 那马夫拱手一笑,道:“夫人果然冰雪聪明,我家主人吩咐了,庄主与夫人一路往东,且游且走,不必急着赶路,一路行程皆有小的安排,纵使是走上一年半载也无妨。龙小姐在容州锦衣玉食,请二位千万放心。小的恭请庄主和夫人今日启程。” 龙天肇铁拳已是攥的咔咔作响,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生吞活剥了去。 对方如此安排,分明是要叫他与隐龙庄内断了联系,不得不与璧嘉二人只身前往容州。显然那人不为谋财,只为害命。 那马夫见龙天肇不应,又淡声道:“我家主人说,若是庄主不愿,明日就叫人再送些龙小姐的随身物件到贵庄上来……” 龙天肇强压下怒火,死死盯住那马夫,半晌才道:“就依你之言!” 章三十八 未卜先知 车架不大却精致,车厢内软垫靠枕,香几熏笼一应俱全。 那马夫自称老陈,应他要求,龙天肇和沈璧嘉二人只身上路,随身的除过两柄长剑之外,就只有一个不大的包袱。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无论璧嘉问什么,老陈都只答一句:“请二位放心随小的走便是了。” 璧嘉问了几次,终于不耐烦,放下车帘子,一脸不豫之色。 倒是龙天肇坐的四平八稳,一双长腿翘在那香几之上,袍子后摆随着车行马动来回晃悠着,一副安然之态。 璧嘉瞥他一眼,嘟着嘴咕哝道:“真不知道被绑走的是你妹妹还是我妹妹,怎么你跟没事人似的!” 龙天肇扬眉一笑,伸手揽过璧嘉的香肩,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还看不出来么?那人的目的显然是引你我二人前去,目的不在谋害天影。” 璧嘉不耐的挣开他的长臂,往外挪挪身子,正色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至于这般悠哉吧?” 龙天肇弯唇又是一笑,他不是不担心天影,而是确信那人意图只在他与璧嘉,应是不会伤害天影。 而此时此刻,他与璧嘉两把长剑一身空,一只包袱一架车,倒真有些仗剑走天涯的味道。“若不是身上还担着龙家的百年基业,真想这样带你逍遥一世!” 他再次用力揽过璧嘉的肩膀,不顾她挣扎,在她樱唇上印下一吻,却不深入,只是浅浅的品了品她的软糯,便放开了她。 璧嘉心下一潮,不自觉的顺着他的话去幻想,若真是能与他做一对神仙眷侣,二人二马二长剑,一山一水一生情,是何等美事? 她生性自由散漫,这些年来名山大川她游历过不少,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身边有人相伴,再去看那些绮丽之景,是否会另有一番滋味在心间? 龙天肇见她难得的老实靠在自己怀中,低头去看她神色,才发觉她双颊泛红,目光涣散,似是沉醉在自己的心事中。 他不忍扰她,便只是静静的抱着她,心下默默去数她的鼻息。 一呼一吸……她安静的似是在她怀中睡着。 这样的沈璧嘉他从未见过,何其娇柔何其美?那香嫩的身子就这样软软的靠在自己的怀中,两人间虽是隔着层层衣料,他却能感受到她的光洁柔滑,直撩的他燥热起来…… 马车忽然一滞,老陈在外高声道:“龙庄主,前面有间茶肆,您和夫人下车歇歇脚吧。” 璧嘉倏地一惊,急忙从龙天肇怀里挣脱出来,想到自己刚刚竟然在他怀中那样靠了一路,脸色乍然做红,再不敢去看龙天肇,一把打起车帘子,跳下车去。 茶肆不大,只有三五张桌子,龙天肇捡了一张靠右的桌子坐下,璧嘉垂首上前,亦撩裙而坐,转头看向一旁立着的马夫老陈,赏他一枚微笑,柔声道:“一同坐下歇歇吧。” 老陈躬身立着,亦是垂目一笑,轻声道:“夫人莫要对小的用这怀柔之策,小的此行的任务就是伺候好庄主和夫人,旁的小的一概不知。” 璧嘉被人当面拆穿了心思,无奈的一撇唇,再不多话。 ………………………………………………………………………………………………………………………… 这条路并非商贾来往常走之路,故而路上车马并不多,茶肆里亦是客人寥寥,那看茶肆的老头也靠在一旁大树上打着瞌睡,四周不闻人声,寂静无比。 忽然道上传来一阵蹄声,只见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江湖术士手执一个白布帆子,骑着一头瘦驴行了过来。 那术士在茶肆前下了驴子,捡了茶肆当中的一张桌子坐下,叫了一壶花茶,怡然自得的饮了起来。 老陈似是不愿让龙天肇与璧嘉与旁人多有接触,见那术士落座,便招呼道:“庄主,夫人,咱们上路吧。” 那术士见他三人要走,竟然拿起那粗陶大茶碗,敲着那茶壶,用北地特有的民间调子唱了起来: 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哇…… 一个本是四爪飞龙,能上天, 一个本是江南美玉,能落雁, 一朝河畔相遇早, 从此痴情忘不了, 怎奈造化喜弄人, 白头到老求不到, 可惜了这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今朝一去无归期, 从此鸳鸯成单、燕难双…… 龙天肇与璧嘉本已起身往马车上行去,听见那术士口中的唱词,齐齐回过头来。 那术士也不睁眼,只是一下下用手中的茶碗敲击着茶壶,摇头晃脑,唱个不停。 老陈见状,快步上前,在那术士桌上扔下一枚银锭子,口中嚷道:“莫要再此处乱嚷,坏了我家爷出游的心情!” 那术士抬手一捋那山羊胡子,睁了眼,却瞧也不瞧那银锭子,只白了那马夫一眼,又闭上眼睛,敲着茶壶唱开了: 小道我行浅不能救, 却不忍这大好姻缘早消亡, 只求月老上苍佑, 叫这对苦命鸳鸯来世再成双…… 龙天肇抬步走到那术士桌前,不顾老陈的拦阻,拱手一揖,道:“高人有话不妨直言。” 那术士也不理龙天肇,端起茶壶,将壶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丢下几枚铜板,优哉游哉拾起那白布帆子,骑上他那驴儿,竟头也不回的走了,边走边又高声唱道: 浅滩龙困不得活, 淡水能养夜明珠, 美玉地下埋千年, 亦如珍宝世难求…… 璧嘉望着那术士的白布帆子上“未卜先知”四个墨字愈行愈远,渐渐变成一条墨线,不便字迹,这才回神走到龙天肇身边,轻轻拉拉他的衣袖,道:“莫听信那骗子的胡言乱语。” 老陈躬身收起桌上的那锭银子,笑嘻嘻应道:“夫人说的极是,我们快些上路吧,不然便赶不上入城了。” 章三十九 送子娘娘 老陈口中不停喝这马儿,甩鞭频频,催的那马儿一路狂奔,车厢之内那香几上的小香炉也被震得突突跳个不停。 璧嘉只觉得被颠的骨架都要散了,那马车才终于入了镇子。 此镇名为紫云镇,因依着紫云山而得名,镇中之人多半依靠买些山货为生,镇子不大,亦是不算十分热闹。 老陈驾车进了镇子,熟门熟路的找到镇中最好的客栈落脚,又安排了客栈伙计将给龙天肇夫妇的晚膳送至房中,倒真是如家仆一般伺候的十分周到。 因听了那江湖术士的几句北方调子,龙天肇和沈璧嘉心里都颇不是滋味,二人寂然饭毕,璧嘉便自顾自去那包袱中翻找些瓶瓶罐罐,又检查随身的几件衣裙束腰的内侧暗兜中的梅花烙、银针、金豆子等物,才放下心来,松了发髻,和衣躺在床上。 龙天肇见她背对自己躺下,还不时轻叹一声,便放下手中擦拭到一半的那柄玄铁长剑,走过去在璧嘉身边坐下,柔声道:“你自己说莫听那术士胡说八道,怎么这会道自己叹起气来了?” 璧嘉仍旧是侧着身子,两叶秀眉微微蹙着,她素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语,只是这样的事情任谁碰上了只怕都会觉得晦气,一想起那句“怎奈造化喜弄人,白头到老求不到”,心口就一阵发堵。 她阖上杏眸,眉头却未舒展,淡淡冲龙天肇摇摇手臂,道:“你莫要同我讲话,我心里乱糟糟的。” 龙天肇大掌覆上璧嘉的肩头,脸上却无甚表情,凝视着璧嘉的侧脸,半晌之后突然伸手去解璧嘉的衣襟。 璧嘉一惊,睁开杏眸,斜睨着龙天肇,诧异道:“天影被绑,你我前路未卜,怎么此刻你还用心情做这事?” 龙天肇面色不见微澜,手上动作却利落的继续。 天影被绑,他与璧嘉前路也定是凶险异常,他当然没有心情做这事情。可今日那江湖术士最后那句唱词却叫他心惊——浅滩龙困不得活——可是说他此番定遭不测? 他不愿信那术士之言,却又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龙家已是几代都人丁单薄,他成亲未久,膝下无子,若是他此番真的有什么不测,将来的九泉之下如何面对龙家的列祖列宗? 可天影在人家手上,他不得不救,若是遭遇什么凶险之事,他是宁肯自己舍命也要护得璧嘉周全的。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寄望上苍,纵使他身遭不测,也能在璧嘉怀中为龙家留下一脉香烟。 见他栖身上床,璧嘉不耐的去推他精壮的胸膛,撇着眼道:“莫要闹了……” 龙天肇含住她的樱唇,大掌已探入她的中单,隔着那兜儿揉捏着她胸前的软嫩,另一只手擒住她的两只玉腕,拉过头顶,叫她挣扎不得。 “我若死了,你可会伤心?”他啃咬着她的耳珠,话中似是漫不经心。却叫她身子一僵。 她偏过头,看向那双黑漆漆的眸子,见那黑瞳中映着自己的影子,却看不太深切,“莫要乱说些丧气话!” 他不语,探身上来,薄唇细细的描摹着她的柳眉,她的长睫,她微微垂着的眼帘,她的鼻,她的粉腮,最终落在那一点樱唇之上。 他的舌犹如一员骁勇的战将,顶开了她的牙关,直直去擒那柔嫩丁香小舌。 她身子又软,破天荒主动去回应他的需索,任由他深深的探入,狠狠的吮吸她的甜蜜。 一个绵长且醉人的吻。 一场平淡却契合的欢爱。 末了她疲累已极,枕在他的肩头,杏眸阖着,似是欲睡。 他一手环抱着她的腰身,一手紧握着她的左手,长指划过她粉红的掌心,引的她微微发痒,抽回手去,却又放在他的胸口。 他又去握她的素手,手腕一挺,迫她与他十指相扣,“沈璧嘉?” 他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唤她,却是用如此温柔的声线。 她尚不习惯云雨之事,只觉得浑身酸痛无比,欲睡,却听他柔声唤自己,只是嘤咛一声,算是回应。 他拉过她的手背,紧紧贴在胸口,半晌,才又开口道:“如今,你可愿嫁给我?” 璧嘉终是听出他温柔的声线中藏了些别的情绪,抑住睡意,用手背在他精壮的胸口上敲了下,恼道:“不愿意又怎样,都被你吃干抹净了!” 龙天肇薄唇一扬,拉起她的手儿,在唇上印了下,又问:“那你可愿给我生个一男半女?” 璧嘉不语,又往他怀里挪了挪,嫁给他?她当真已经嫁给他了么?她不是打定主意不嫁人,更不嫁他么?为何此刻竟会觉得他的怀抱如此舒适,与她的身子又是如此契合,他的肩膀,仿佛生来就是她的枕…… 那么,为他生儿育女,似乎也不是那么渺远的事情,不是么? ……………………………………………………………………………………………………………………………… 清晨,老陈便候在龙天肇夫妇的房门口,亲自见店小二送进去清水、布巾、早膳,才放心下去喂了马匹,套了车架。 日头初生,三人便又上路,只是那老陈却不往东边的大路上走,而是往那紫云山下行去了。 不多时,老陈便勒住车马,恭声道:“龙庄主,小的听说此处的月老庙最是灵验,昨日撞上那疯道士,今日庄主不防与夫人去庙中上柱高香,去去晦气。” 璧嘉撩帘下车,见眼前月老庙虽是不大,却香火极旺,今日虽不逢初一十五,却也是香客盈门。 与龙天肇并肩跨过庙前门槛,庙中香烟袅袅,主堂内供奉着一尊一人高的月老像,供案上摆满了还愿的喜饼,堂下几个蒲团上皆有人跪着,个个脊背挺得笔直,头颈微垂,具是虔诚之态。 一旁负责发送签文纸条的庙祝见了龙天肇和沈璧嘉二人,抬手一指,道:“这位先生,是和夫人来求送子娘娘的吧,从这边后堂中穿过去就是了。” 璧嘉脸色一红,却也无法开口,便被龙天肇拉着穿过了那月老殿。 月老殿后面果然别有洞天,不但院中香烟袅袅,后殿供奉的送子娘娘案下供奉的还愿用的红鸡蛋、各色糕饼竟然摞的比月老殿内还高。 殿内几个妇人正跪在蒲团上祈求自己早日缔结珠胎,那送子娘娘低垂着慈目,笑意盈盈的望着怀中的婴儿,神态衣着具是生动无比。 璧嘉见了这个阵势,哪里肯去殿内参拜,扭捏着要往回走,却又拗不过龙天肇掌上的力气,只得被他半拖半拽的拉进殿来。 恰好前面的妇人起身离开,龙天肇便在璧嘉膝盖窝上轻轻一踢,随后自己也跪下身来,“送子娘娘在上,善男龙氏天肇今日携拙荆前来,求娘娘早赐麟儿,若得偿此愿,必多行善事,且为娘娘重修庙堂,以报娘娘送子之恩!”说着,便深深拜了下去。 璧嘉本是不愿来拜这送子娘娘,却被龙天肇踢的跪了下来,又听龙天肇如此虔诚之语,心下觉得有些好笑,斜着眼去瞅他神色,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不由一抿唇,痴痴的笑了起来。 旁边的妇人见他二人这副模样,也是一笑,侧过身来小声对龙天肇道:“您也过去求子心切了,这送子娘娘要您家娘子拜才管用,您只需添些香油,不必在此叩拜的。” 说罢,那妇人也痴痴的笑了起来,今日当真开了眼界,从来没见过男人来拜送子娘娘的…… 龙天肇却不尴不尬的起身,从袖中掏出两枚银锭子放入功德箱中,转身见璧嘉也欲起身,一个箭步移到璧嘉身后,摁着她在送子娘娘座下拜了三拜。 章四十 生离 十二日后,龙沈二人终到容州城下。 这一路行来,老陈走得不疾不徐,每逢稍有些景致的地方,必要停下来叫他们夫妻游赏一番,待到容州城下,老陈却不驾车入城,而是由城外便道向东,又行了几百里路程,进了一家山庄。 山庄正门上未有匾额,庄内虽亭台错落,花木扶疏,却不见半个人影,给人一种凄清之感。老陈伺候他二人下车之后,便有一名中年男子迎上前来,收走了龙天肇和沈璧嘉的佩剑,引他二人往山庄腹地行去。 这男子一路上也不多话,一直引二人到了一处小厅之内,才转过身来,对他二人开了言:“主人交代小人,请龙庄主和夫人在此歇息半个时辰,待半个时辰之后,小人自然会带龙二小姐来此处于二位相见,那时您二位中的一人可以带龙二小姐离开此处,余下一人则代替龙二小姐,留下来一生一世陪着我家主人。” 言罢,那人便捧着两柄长剑,转身而去。 望着那中年男人的背影,龙天肇和沈璧嘉都是一惊,这歹人绑架天影,果然是为了引他二人前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一路上那马夫老陈安排的滴水不漏,叫他二人与龙家诸路人马皆是无法联系,可见这山庄的主人并非善类,且颇有几分能耐,此番静心布局,显然是要叫他二人其中之一将性命留在此地…… 那人一走,厅中只剩龙天肇与沈璧嘉二人。 璧嘉抬眸,仔细环顾了下这厅内装饰,倒是无甚特别之处,也揣摩不出这山庄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正蹙眉思虑,忽觉腰间一暖,龙天肇的气息近在咫尺。 “你带着天影离了这山庄便往南去,不过百里定会有隐龙庄的人马接应你们,我若是此番不能脱险,龙家交给你,天影交给你……”龙天肇侧过身子,吻上璧嘉的粉腮,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仿佛口中所说只是夫妻间叮嘱对方注意身体之类的寻常言语。 这一路往容州行来,璧嘉早已习惯了龙天肇动辄亲密的动作,她的身体早已诚实接受了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他的力道……心里那个不嫁他的念头,似乎也极少再浮上心间了…… 璧嘉用力拧过身子,一双杏眼正对上龙天肇深不见底的眸子,这双眸子中的柔情深种,叫她没来由的心下一酸,急忙垂下眼帘,举起粉拳抬手捶他一下,小声嗔道:“莫要胡说些丧气话。” 话虽如此,璧嘉心里却清楚,留下替代天影的无论是谁,都势必凶多吉少。此处一别,若有不测,便是生离死别…… 龙天肇抬手捏住璧嘉的下颚,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这双杏眸,这点樱唇,这个叫他初见倾心的女子,他还未来得及叫她爱上自己,便要分离。 他本以为此番会与她共同御敌,本以为他需在枪林剑雨中护她周全,却未想到这歹人执意要让他二人在此处生离,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对方是否意欲谋害他性命,更不知道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他自下山重掌家业至今,纵使几番徘徊在生死边缘,也从未体会过这种无能为力之感,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他绝不能让她涉险! 沈璧嘉见他眸子深处尽是担忧与不舍,心下酸涩之感更甚,举起双手环上他的颈子,头一次主动将脸儿埋在那精壮结实的胸口,瓮声瓮气地冲他撒娇道:“抱紧我!” 龙天肇双臂用力,将璧嘉紧紧贴在自己胸口,唇角上浮起一抹苦笑,玉剑妖精沈璧嘉,这是你头一次对我撒娇,只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 二人就这样静静的相拥而立,纵使胸中千言万语,此刻也只化作这无言的静默。 璧嘉阖着眸子,抿了抿唇,终是下定决心,右手探进左边的袖拢之中,慢慢抽出一根银针,手腕一翻,刺入了龙天肇的颈侧。 腰上的长臂蓦然一松,璧嘉急忙扶住龙天肇软下去的身子,吃力地将他安置在厅中的太师椅上。 龙天肇,对不起,出此下策,是情非得已…… 璧嘉将银针收好,唇色已经抿的发白,一柳倩影站在龙天肇身前,长指尖尖,温柔的抚上他的眉眼:利刃似的薄唇,硬挺的鼻,星辰般的眸子…… 好一张俊颜。 那利剑似的双眉在昏迷中微微的蹙着,却不妨碍他眉目间的英气萦绕周身。 璧嘉指尖微微用力,抚平他微蹙的眉头,勉强冲昏迷中的龙天肇扬起樱唇,一双杏眸之中柔光闪动—— 龙天肇,那句初见倾心,我信你;你今日打定主意留下来只身涉险,我谢你;你的信任你的情,我沈璧嘉无以为报,此番出此下策,还望你药力消退之后,别生我的气。 沈璧嘉从不信占卜看相之事,可路遇的那位江湖术士的一句“龙困浅滩不得活”却叫她如鲠在喉,她早就打定主意,无论绑架天影的是不是华子琪,无论云夫人是不是龚静心,无论那人绑架天影是要对付她还是要对付龙天肇,她都一定破了那江湖术士之言,决不能叫龙天肇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璧嘉躬下身子,在龙天肇紧闭的薄唇上飞快的印下一吻,霎时间红了双颊,小声道:“龙天肇,现在我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嫁给你了……” …… 龙天肇幽幽转醒,抬起手臂,揉着眼睛,神态动作,皆似三五岁的小童。 “肇儿?醒了?”璧嘉樱唇弯弯,试探着唤了声。 龙天肇揉着眼睛,迷蒙间望见一双含笑的杏眸,含混的咕哝道:“娘亲……” 璧嘉长舒一口气,还好,这药已经起效了,如非如此,她还真不知要如何才能说服龙天肇带着天影先行离开。 …………………………………………………………………………………………………………………… 天影由那个中年男子引着,远远看到龙天肇与沈璧嘉携手而立,想要开口唤他们,却被那中年男子制止。 还未行到厅前,就见龙天肇提气起身,屋顶树梢上点了几下,便飞快的向南掠去。 璧嘉见龙天肇身影渐小,才提裙步下台阶,小跑着朝天影这边来了,边跑边冲天影高声问道:“他们可有伤你?” “嫂子我没事!”天影并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只知自己被绑至此,那绑架她的绑匪却并未为难于她,除过断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一应生活用度都不曾亏待她半分。 引她前来的中年男子自称是这山庄的管家,今日一早这男子来同她说她哥哥嫂子来接她时,她还不信,如今见了龙天肇与璧嘉,憋着一肚子的疑问,还未开口,就被璧嘉猛推一把,“快去追你哥!” “嫂子……”天影被璧嘉推着,却扭过头来,还想发问。 璧嘉哪里会给她发问的机会,手上力道更增加一分,拼命催她快走,待到天影腾跃起身,同龙天肇的身影一远一近,向南而去,才舒了口气,转身对静立一旁的那中年男子道:“现在可否请您家主人出来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还有第二更,这一章是补昨天的 章四十一 迷雾初散 那中年男子引着璧嘉又回到那小厅之中。 璧嘉抬眼,赫然见到厅中主座上坐着个素袍老者,正神色阴郁的看着自己。 “华神医!”璧嘉躬身一礼,嘴角一扬,心下已是略略松了口气,看来先前的猜测并未有错,“或者……我该叫您一声华师叔?数月不见,您怎么苍老了这么许多?” 那老者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老迈的双眼盯着璧嘉,慢条斯理的说道:“是啊,岁月不饶人,是老了不少……” 那中年男子默默的退了出去,合上了门扇,屋内顿时便暗了下来。 璧嘉心下略有些紧张,自顾自捡了张椅子,理了理衣裙,故作镇定,好整以暇额坐了下来,冲那华子琪一笑,道:“华神医费尽心机将我一人留下来,不只是为了同我慨叹岁月流逝吧?” 华子琪坐直了身子,目光仍锁在璧嘉脸上,已经松弛下坠的唇角努力向上扬着,喃喃自语道:“真是像,不光是这一双杏眼像,伶俐的眼神也像……” 璧嘉眯了眯眸子,心下已经了然,却还是开口问道:“您是说我同三师姑龚静心相像,还是说我同我那婆母相像?” 华子琪仍然盯着璧嘉双眼,似乎没有听到璧嘉的问题,仍旧喃喃道:“痴儿散……这种似毒非毒的好玩意,你师父终究也学会了配制之法……” 璧嘉一愣,难道华子琪刚才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她与龙天肇在这厅中的一举一动不成?也罢,人家的地盘上,有什么暗道隔间,也不足为奇。 “我刚刚用的不是痴儿散,而是我将痴儿散改良过之后制成的痴儿泪!用银针沾取一些,便可随用随取……”眼前又浮现龙天肇心智退回三五岁,拉着她唤娘亲的模样,不觉间已是樱唇上扬,谁能想到悍厉之名响彻江湖的龙天肇还有这样撒娇耍赖的小儿模样。 华子琪的视线下移,落在璧嘉的微微上扬的樱唇之上,也扬了扬唇角,“你们这些聪明的女子……” 华子琪顿住话头,眼神渐渐涣散开来,仿佛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浑浊的双眼中透露出些许迷蒙的暖意。 璧嘉见他如此情态,戒备一松,靠向椅背上,淡然开口问道:“您口中的‘你们’是指谁?您不是素来看不起女人么?怎么您也认为世间会有聪明女子?” 华子琪慢慢回过神来,目光又锁在了璧嘉的一双杏眸之上,眼神又阴郁了起来,“说说吧,你猜到了多少?” 璧嘉一愣,贝齿扣在下唇上,心下思绪飞转着,犹豫片刻,才开了口:“那个江湖术士,是您故意安排的,对吧?” 华子琪眼中多了一丝赞许,微微颔首,又喃喃地道:“像极了……” 璧嘉见华子琪几次三番的提到这个“像”字,心下已经将那陈年旧事拼出的六七分,“您是说,我的眼睛很像我的婆母,也就是您的三师妹,我的三师姑?” 华子琪又是一颔首,“倒真是被你给猜到了……” “隐龙庄龙老庄主龙锦之死,也与您有关吧?”璧嘉小心的斟酌着用词,这个问题,是她在第一次识别了云夫人的手书时就怀疑的问题,待她抓到了隐龙庄内潜藏多年的奸细时,这个怀疑便更加强烈。只是在此之前,她一直不敢确信从蓝君儿下蛊到天影被绑架这一系列的事情是不是华子琪所为,故而一直也未将心中所疑告诉任何人。 华子琪眸子倏地一亮,阴郁的目光紧紧锁在璧嘉脸上,冷哼一声,道:“你竟然连这个也猜到了……” 璧嘉没料到华子琪会如此坦然的承认加害龙锦之事,反倒愣了一下,半晌才从贝齿间挤出一个句子:“你真卑鄙!” 华子琪突然张狂的笑了起来,古怪而苍老的笑声盘桓在小小的厅内,叫璧嘉汗毛耸立,冷汗连连。 “我卑鄙?我哪里卑鄙?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卑鄙?” 华子琪起身,一步步逼近璧嘉的身前。 璧嘉一惊,双手拢在袖中,右手指尖已捏住五枚梅花烙,“你和我师父都喜欢龚静心对不对?她后来失忆,嫁给了龙老庄主,你与龙家私交不错故而有机会见到了她,你嫉妒龙老庄主抱得美人归,所以加害于他对不对?你这样做,难道不卑鄙?” 华子琪停在离璧嘉半步之遥的地方,突然拧眉冷笑道:“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女子么?” 璧嘉紧盯着华子琪,生怕他突然出手攻击自己,华子琪却负手站定,狠狠瞪着璧嘉,又道:“你们这些女子,自恃天资过人,总喜欢自作聪明!” 璧嘉一愣,手腕在袖中未转,扬眉反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华子琪倾身逼近璧嘉,苍老的面容上线条渐渐柔和下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日我就将这些前尘旧事,统统说给你听!” 章四十二 前尘旧事(上) 华子琪慢慢踱回主位,步履竟有些蹒跚,待坐定后,才押了口茶,阖着浑浊的双眼,半晌不语,记忆深处往事渐渐清晰,隔着恍惚而渺远的距离,却依旧真切: 三十年前,他还是偏偏少年郎,医圣座下沉稳踏实的二徒弟,那时是怎样一段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光景啊…… ………………………………………………………………………………………………………………………………………… 龚静心捧着茶盅水罐诸物,迈步进了药卢,碎步行至案前,挽起窄袖,熟练的煮水沏茶。 医圣闭目而坐,直到茶香萦室,才缓声对龚静心言道:“为师大限将至,今日之言,你须谨记在心。” 叮当一声,龚静心手中的茶碗一滑,跌在案上,滚烫的茶汤泼溅在衣裙上,氤成一朵盛放的花,“师父你胡说什么?” 龚静心脸上仍旧挂着微笑,整理茶具的双手已微微发抖,好容易重新将茶盅递至医圣面前,眼中的泪水已经满溢,下一瞬,就滚落腮边,划过仍旧努力上扬的唇角。 她幼时在一场瘟疫中失去了双亲,是医圣将她带回毅州,抚养成人,又将毕生所学尽授于她,以她如今的医术修为,察言观色,早知医圣已是油将尽、灯将枯,生老病死本是世间亘古不变之理,她习医多年,怎会不知。只是理归理,情归情,听到一向仙风道骨的医圣亲口吐出这话来,眼泪仍旧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为师最多不过今日午时便要去了,你身在杏林,早该看淡生死,怎么还哭的像个孩子……”医圣华博今年已过百岁,座下四个弟子,除了华子琪、华子珂是内家子侄,大弟子曲径之和老三龚静心都是在瘟疫中失去双亲的孤童。 医圣悬壶济世六十载有余,对待座下的这四个弟子亦是尽心竭力,如今除了龚静心都已单独看诊。 龚静心抬袖轻拭眼角,直起身子,哽咽着对华博道:“师父稍等,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言罢转身往外跑去。 华博吃力的摇摇头,唤住龚静心,见她含泪回头,便示意她来自己身边坐下:“他们三人都在看诊,你唤他们回来,说不定会耽误数条性命,生老病死皆是人之常情,你也莫要这样伤心。” 龚静心顿住脚步,回身跪坐在华锋卧榻之侧,口中轻道:“师父教训的是!”眼泪却仍是止不住的泄下来。 华博微微牵起唇角,抬手为龚静心拭去不断落下的泪珠,“你可还记得为师为何给你改名叫做静心?” 龚静心勉强抑住哽咽,小声应道:“师父是要我能够静下心来,潜心学医。”她本名龚雪,十二岁时华博为她改名静心,寓意要她能静心钻研医术。 华博叹了口气,缓声道:“你们四人中,属你天分最高,为师迟迟不肯叫你单独看诊,一来,是因为你心思不定,尚不宜接诊下药,二来,也是希望你不要分神,专心钻研奇经八脉之理,有朝一日,能超越为师……” 医理博大精深,纵使是华博本人也未能尽知宇宙人体之妙,他希望这个最有天分的弟子能承继他的衣钵,超越他的修为。 龚静心一双杏眸中水雾弥漫,泪眼模糊中望见华博的脸色已渐渐晦暗起来,急忙伸手去探他的腕脉,指尖之下,那跳动已经渐渐无力,这副老迈的身体果真大限将至。 “师父的苦心静心都记下了,师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一并对静心说吧……” 华博闭上双眼,端正的躺了下去,低声与龚静心交代道:“你们四个均已成人,无论是医药诸术,还是为人之理,平日里都教导过你们,为师也能放心而去了,无甚事情需要交代,只是你与你两位师兄之间的事情,你自己还需心里有数,凡事皆要听从自己的心意。” 龚静心垂泪不停,万万想不到师父临终,嘱托的竟是她和曲、华二人的陈年情事。 师父深居简出已经数十年有余,平日里生活起居皆由她一人侍奉,她本以为她将心中之事掩藏的极好,师父亦从未过问过她与二位师兄之间的纠葛,她还以为师父并不知晓曲、华二人因为自己的面和心不和的事情。 龚静心替华博调整了颈下的软枕,泣不成声,“师父……您……想以后药卢和医圣堂交给谁来……打理……” 华博气息虽匀,但已呼吸清浅,半晌才勉强开口道:“身后诸事,皆有定数,一切随缘……” 这药卢和医圣堂是华博毕生的心血,谁能想到他竟然看的如此淡薄,想来对生死都能参透的他,如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龚静心从衣袖中掏出针袋,凑近华博耳边,泣声道:“师父,静心为您银针续命。” 华博已敛息凝神,坦然入死,自然不会允她,只是微微张开口,轻道不必,又过片刻,便安然止吸,驾鹤临西。 曲径之与华子琪、华子珂三人午时回到医圣堂后时,龚静心已将华博早已置备下的棺椁老衣收拾停当。 三人皆已是杏林名手,近几日晨间问安、同桌用膳时观望华博面色就已知晓其灯油将尽,此刻知晓医圣已然辞世,虽是悲伤,却也不至于太过难捱。 曲径之身为医圣大弟子,自然在此时负责主理医圣后事,外间事情皆由他和华子琪处理,医圣堂暂时改为半日问诊,半日停诊,华子珂晨间负责医圣堂坐诊事宜,下午同龚静心一起整理医圣遗物。 …………………………………………………………………………………………………………………… 不过三日,整个武林皆已知晓医圣作古之事,前来吊唁者络绎不绝。除了各大门派掌门皆是亲自前来,那些受过医圣救命之恩的百姓更是蜂拥进了毅州城。 医圣堂外的大街上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占满了前来吊唁的百姓,医圣悬壶济世,一生慈悲,身后能有如此多人前来吊唁,也在情理之中。 华子珂匆匆看过了几位前来问诊的病患,便急忙往后堂赶去——华子琪早有交代,华博平生虽不敛财,但难保不会积攒了些稀世罕见、价值连城的药材,龚静心平日里伺候医圣起居,定然最为清楚,若是华子珂不在一侧,她想偷偷藏匿些珍宝,可谓易如反掌。 果然,华子珂进入医圣寝居时,龚静心正专心研究着她从未见过的一幅横轴。 “师姐!”华子珂轻声唤她,“师姐看什么呢?” 龚静心见华子珂也是一身素缟,一脸疲态,勉强冲她一笑,道:“怎么今日这样早,前边忙完了?” “今日没有几个前来问诊的,估计就算是有,也被前来吊唁的人群挡着进不来,前边街上全是人,还是后边清净些。”华子珂一面应她,一面凑上前来,去瞅龚静心手中展开不多的横轴。 ——碧落决 夫世人只知男子为天罡、为日、为阳,不念女子为阴、为水,不知其润养万物之德…… 龚静心侧身来叫她凑得更近些,伏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世间原来还有这样的神妙功夫,你且往下看……” 龚静心素手一抖,横轴又展开一些。 ——此功须以处子之身方可习练,练成此功者,可通阴阳、和天地、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真气绵延…… 华子珂眸子一亮,抬眼与龚静心对视一眼,便有了默契——这功夫果然高妙无比,单是容颜永驻一项,就是药石所不能及之事,且这功夫多多少少有些邪门歪道的影子,自然不易叫外人知晓由此奇功传世。 “莫要对师兄他们说起此事……”龚静心仍不放心,一面收好那横轴,一面低声叮嘱华子珂。 华子珂自然立刻颔首,帮龚静心将横轴放入一侧的锦盒之中,“这可是在师父的遗物中发现的?” “嗯,刚刚在师父的旧樟木箱子中寻到的。”龚静往屋子右侧一指,华子珂果然看见墙边放着一只旧樟木箱子。 “这不就是师父平日里开玩笑说要随他入土的那只箱子么?” 龚静心捧着锦盒,将它放回箱子中,抬身合上箱盖,冲华子珂道:“正是。” 华子珂见她就要将箱子落锁,急步上前,握住龚静心的手,扬着眉,轻道:“师姐不想要这碧落决?” 龚静心甩开她的手,低声嗔怪道:“就知道你这丫头动了心思,师父要带入土的东西,咱们怎么能擅自留下?白日里事多人杂,待晚上我们再来,将这碧落决誊抄一份,原件还依师父的意思叫他老人家带着上路!” 华子珂柔胯一扭,撞了龚静心一下,挪揄道:“还是师姐想得周到,难怪师父说我们四人中,属你天分最高!” 章四十三 前尘旧事(中) 子时之后,送走了最后一位前来吊唁的百姓,曲径之才撑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医圣堂,望见师父所居的屋子中点着一豆孤灯,便往这边行来。 大门从内落了闩,曲径之抬手在门扇上轻敲两下,“静心,是你在里面么?” 屋内龚静心和华子珂刚刚点起了油灯,拿出了碧落决,还未动笔誊抄,就被门外人声惊的险些打翻了砚台。 龚静心一愣,急忙应了声“是”,比比划划的指挥华子珂藏到了角落,才举着油灯过来起了门闩。 “前面吊唁的人都走了?”龚静心面上波澜不惊,抬步迈出门槛,回身便将门从外锁了。 曲径之因为连日来的劳累面色有些发黄,抬手在额上揉捏了几下,应道:“都走了,明天就要将师父安葬,你怎么此刻还不歇息?” 龚静心勉强牵牵唇角,一双杏眸却只盯着自己的鞋面,叹了口气,“我不放心,再来看看要随师父下葬的东西。” 谎话说得虽是自然,但面对曲径之,她却并不自在。 因为知晓他的心意,也因为无法回应他的心意,所以不能接受他待她的好,亦不能拒绝他待她的好,两处为难,自然不敢抬头看他情谊深深的双眸。 “早些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劳累一整日。”曲径之知道她的不自在,想要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却引的龚静心向后退了半步,躲开了他的手。 “我还想再师父房里再坐坐,大师兄累了一日,先回房休息吧。” 曲径之的手臂僵着,半晌才尴尬的落下。 那双杏眸低低的垂着,看不见眸子中的神色,只见那长长的眼睫一闪一闪,像灵动的蝶。 她终究还是不肯接受他的心意。 “我知道师父最疼你,师父辞世,你伤心也是人之常情,但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也不需我多言……” 龚静心在原地僵着,讷讷的应了句,只盼曲径之能快些离开。 她在他面前不自在,在华子琪面前亦不自在,她不愿他们师兄弟不和,却又无力化解这矛盾,师父要她听从自己的心,可她的心不偏不倚的呆在自己的胸膛之中,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局面。 曲径之退开半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想让她自在些,心下忍不住自嘲,自从表明心意之后,她就不再是那个敢拿他试药,愿同他玩闹的三师妹了,“你还是早些去歇着吧,这样累垮了身子,师父地下有知,会心疼!” 他的声音一顿,温柔却绵延着填满他二人之间的距离,“我,亦会心疼……” 龚静心尴尬的抿唇,慌乱的提起白裙,急步往西行去,“静心回房了,大师兄也早些歇息去吧。” 曲径之望着那一柳素白的倩影,层层失落在胸中涌起,她到底还是不肯领他的情。 ……………………………………………………………………………………………………………………………………………………………… 卯时过半,龚静心才擦着墙根溜到了华博卧寝门外,从腰间摸出钥匙开了门锁,素白的身影一闪,便进了房门。 “子珂……” 华子珂斜倚着软榻,听见龚静心唤她,伸了个懒腰,也不起身,丢给龚静心一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三师姐同大师兄花前月下,就把我给忘了!” 龚静心讪讪地笑着,上前摇着华子珂的肩膀,“莫要瞎说,我怎么会把你给忘了呢?碧落决誊抄好了?” 华子珂冲低几上一努嘴,“不但誊抄好了,还替你也誊抄了一份,省得你之后还得偷偷摸摸找我来再誊抄一次!” 龚静心一叠声的道谢,见那矮几上果然放着两张锦卷,一份折成四折,一份平摊在桌面之上。她伸手将那份平摊的锦卷拿来放在膝上,其上密密麻麻的小楷齐齐整整的排列着——夫世人只知男子为天罡、为日、为阳,不念女子为阴、为水,不知其润养万物之德…… 锦卷最右边,落着三个稍大些的墨字。 龚静心将那锦卷叠好,塞进自己的前襟里,一面起身去查看那只樟木箱子,一面冲华子珂低声询道。“雪女功?你给碧落决改的名字?” 华子珂仍旧歪在榻上,伸手去将余下的那份锦卷也收入自己怀中,“是啊,师姐以前不是单名一个雪字么,这个名字可贴切?” 龚静心轻笑了下,算是回应,检查了那樟木箱子中诸物皆在,才落了锁,回身冲华子珂道:“起来梳洗一下吧,再过一时片刻,便要起灵出城了。” …………………………………………………………………………………………………………………………………………………… 送灵的队伍浩浩荡荡,足有千人,一路行至城外,又按照礼数铺金、盖银、躲钉、下棺木,填土、摆祭、上香叩头。 待诸事已毕,送丧的江湖人士和百姓们散尽,已过了正午时分。 毅州当地丧葬习俗为周年祭日立碑,故而医圣新坟前只有几样祭品和一炷香烟。 华子琪理了理一身孝服,转身正色对龚静心言道:“如今只有我们师兄妹四人,师父辞世前只有你在身侧,现在你当着师父的面告诉我们,师父临终前安排医圣堂今后由谁主理?” 龚静心没想到师父刚刚下葬,华子琪就为了医圣堂有意针对自己,心下虽然有些不满,却也还是如实回答:“师父说,身后之事,一切随缘……” 华子琪盯着龚静心一双杏眸看了片刻,转头向曲径之,“那大师兄认为该由谁来主理医圣堂?” 龚静心也抬眸去看曲径之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华子琪并非针对自己,而是怕师父将医圣堂交给曲径之。 华子琪虽然是华博的本家侄子,但在四人中却并不得医圣的欢心,此刻问出这个问题,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但叫龚静心看在眼里,心底便生出一股厌恶,如此看重个人之利,真是枉为医圣弟子。 曲径之沉默的回视他二人,片刻后又转开眼去,冲那新坟恭声道:“师父,径之欲离开毅州,四处走走,长长见识,医圣堂有二师弟坐镇,定然不会辱没了您老人家的名望。” 章四十四 前尘旧事(下) 华博七七之日已过,曲径之果然就轻装简从的离开了医圣堂,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心意的龚静心,竟然央他带她一同走。 他本意孤身上路——华子琪对他始终怀有敌意,一来是因为龚静心之故,而来也是怕医圣将药卢和医圣堂传给他。如今师父辞世,静心亦不肯接受他的心意,这毅州城内,也无甚值得留恋,就此离开,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可当他一人一马行至城门时,龚静心却早已等在门口,身后背着个大包袱,笑嘻嘻的冲他道:“大师兄,带静心一同走吧!” 曲径之先是一愣,旋即便展开笑颜,“求之不得!” 于是胯下马儿让给了龚静心,曲径之沦为马童,牵着马儿一路步行,虽然额头上满是汗水,笑容却不曾停歇。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决定要跟他一起走,但心里也猜出个大概——医圣堂如今是华氏兄妹的天下,他们两个外姓人,又何苦在人家屋檐下仰人鼻息。 龚静心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那修炼碧落决所需的药材师父药卢里存着九成九,独独少了一味双尾金蛇,而据说这双尾金蛇只在巴蜀山中出没,不离开毅州,到哪里去寻这双尾金蛇,更何况,修炼碧落决也需要一个清静之地,无论如何,医圣堂都不是一个练功的好地方。 …………………………………………………………………………………………………………………………………… 沈璧嘉右手托腮,望着华子琪端着茶盅微微颤抖的手,心下猜测:静心谷便是后来龚静心同曲径之游历至巴蜀时发现的福地,也是那时龚静心躲在谷中修炼了雪女功,或者说,修炼了碧落决。 她不知道华子琪是否知晓静心谷的存在,迟疑了片刻,试探着开口问道:“后来我师父同三师姑走了?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碧落决的事情?” 华子琪端着茶盅的老手颤抖的更加厉害,杯中茶水溅出,像是滚落的清泪,染在他华贵的袍子上,变成点点斑痕。 “后来师父周年立碑的时候,他们回来了,子珂问静心要那双尾金蛇,静心说只寻到一条,已经入药,子珂不信,两人吵了起来,我和你师父这才知道碧落决的事情。子珂因为少一味双尾金蛇,尚未开始习练碧落决,可静心当时已经练习了一些时日,我和你师父不许她继续习练,她自然不依,可我们二人武功平平,合力才勉强能将她制住。” 璧嘉秀眉一蹙,撇了撇樱唇,“那你们废了她的武功根基?” “我和你师父都不忍见她痛苦,谁都下不了手,只把她锁在屋里……说来也可笑,我和你师父,一辈子就只合力做了这么一件事……”华子琪转头望向沈璧嘉,神色似是怔然,当年同样是这样一双杏眸,闪着狡黠的神色,让人望上一眼,便失了魂魄。“夜里子珂偷了钥匙,要静心用双尾金蛇交换自己的自由之身,二人不知怎么的又吵了起来,静心突然发狂,竟然失手将子珂一掌击毙……” 茶盅跌落,筝然碎在地上,华子琪整个身子在椅子上剧烈的颤抖起来。 虽说他是华博的亲侄子没错,但父母早亡,跟着叔父生活的他,也未能得到多少偏爱,华子珂是他唯一的亲人,而龚静心是他唯一爱过的女子…… 沈璧嘉双手拢在袖中握紧,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老者是如何熬过当时的痛苦,此时此刻不禁生出些同情的感觉,暂时忘了自己尚且生死难料,“那……后来呢?” 华子琪苍老的双掌紧紧握着太师椅的扶手,半晌才止住颤抖,仰起头,幽幽地回答:“我急着施针,希望挽救子珂的性命,你师父去追走火入魔的静心,三日后才回来,对我说,静心发狂跳下山崖,生死不明!” 沈璧嘉微微叹了口气,也仰着头阖着眸子,不再追问,接下来的故事她便能猜到了,龚静心跌下山崖,失了武功也失了记忆,机缘巧合被龙锦所救,成了隐龙庄的云夫人,生下了龙天肇和龙天影…… “因为你和龙家有些交情,所以见到了已经失忆的三师姑,你恨她,所以加害了龙锦,是这样么?”璧嘉不再看华子琪,站起身来,心下已在打算自己如何才能从他绵延几十年的爱恨交织中全身而退。 华子琪也未睁眼,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声音却突然充盈了恨意:“你说对了!我恨她!恨她居然选择跟着曲径之浪迹天涯,也不肯留在医圣堂,我苦心去争夺医圣堂,还不是为了她!我更恨她害了子珂的性命,自己却成了隐龙庄的少夫人,安享富贵天伦!” 璧嘉袖中的指尖已经捻起五枚梅花烙,脚下小步往一侧退去,“可你已经害死了龙锦,叫她承受了丧夫之痛,你的仇已经报过了!” 华子琪仍旧是动也未动,似乎并未察觉到沈璧嘉的动静,“你错了!龙锦死后,静心不过半年便随他而去,我却守着那物是人非的医圣堂,痛苦了一辈子……” 璧嘉已经退到了一侧的窗口,左手探进袖管中准备取出一枚渡凡成仙雷,制造机会逃出屋去。 “莫要急着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华子琪突然抬头,老迈浑浊的双眼中闪烁着阴狠刻毒的光芒,紧紧盯着她。 事已至此,璧嘉也不再装模作样,索性也立起杏眸,咬牙对华子琪道:“有话快说!” 松弛下垂的唇角极力想向上扬起,却只弯成了一个古怪的弧度,使得华子琪看上去更加阴郁,“曲径之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生比死更痛苦!他以为他骗了我一辈子,殊不知是我骗了他一辈子,他的确比我更爱龚静心……” 华子琪又阖上双眸,整个人复又变得飘渺起来…… 失去妹妹的他,孑然一身,白日里支撑着医圣堂,夜里却换了身份,重金聘请一路黑道人马,一面跟踪曲径之,一面四处查访龚静心的下落。 ——他不信曲径之会放任龚静心跌下山崖,若是那样,曲径之也一定会随她而去的!曲径之能一个人神色平静的回来,他绝不相信龚静心生死未卜。 华子琪双手握在扶手上,已是青筋暴起,反刍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种种煎熬依旧清晰无比:尚未经历多少人事的他一面忍受着丧妹之痛,一面忍受着思念和担心,一颗心被反复撕扯着,深沉的爱和痛在体内渐渐发酵,渐渐成了绵延的恨意…… ………………………………………………………………………………………………………………………………………… 天色放亮时,全力狂奔了大半夜的龚静心才昏倒在毅州城北面的琛山之巅。 曲径之最后一口真气顶在胸口,也已是体力透支,在龚静心身旁躺下,二指颤抖着探上她纤细的腕子,确认她体内真气平和,才放下心来。 待龚静心转醒,已是日落时分,杏眸徐徐睁开,已是泪水满溢——走火入魔之时,她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神志却是清醒,当她觉察到体内有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正到处冲撞之时,她拼命催促华子珂快些离开,可华子珂却误以为是她不肯交出双尾金蛇,反而恶语相向,终于等到她控制不住体内的邪魔冲出门去才反应过来,却来不及闪避,被她一掌击毙。 看着龚静心因为自责而痛不欲生,曲径之艰难的下了决心,为了能够不让她活在痛苦之中,他不介意她忘记他。 他的确比华子琪更爱她!所以只要她能平安幸福的活下去,他就心满意足了。 曲径之抱着因为服下忘忧散和化功散而昏迷的龚静心找到了琛山中曾被自己救治过的陈姓猎户,请他帮忙将龚静心送走。 曲径之对陈猎户曾有救命之恩,自然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后曲径之担心华子琪会找龚静心报仇,便安排这猎户立刻启程,将龚静心藏在山货之中,送出了毅州,一路向东北行去。 陈姓猎户护送龚静心的途中遭盗匪洗劫,连人带货都被盗匪掳走,自己也被盗匪杀害,再然后便是已经记忆全失的龚静心被途径此处的龙锦所救,盗匪也都成了龙家护卫的刀下亡魂。再无人知晓这失忆女子的来历身份。 而毅州城内,曲径之、华子琪为了维护医圣堂的声名,都绝口不提两位师妹失踪之事,从此,江湖上便再也无人知晓医圣座下两位女弟子究竟为何失踪。 再后来,失忆的龚静心成了隐龙庄的云夫人,曲径之成了名震江湖的毒圣,华子琪承继了医圣堂,得了神医的名号…… 章四十五 天雷地火 沈璧嘉左手已经握着那渡凡成仙雷握的微微出汗,一开始决心让龙天肇走,而自己留下的原因五分是为了龙天肇安全,五分是为了自己心里那害死人不偿命的好奇心,如今前尘旧事都已明了,故事虽比自己猜测拼凑了复杂了些,却也无甚奇特之处。 华子琪显然已经被爱恨扭曲,害死了龙锦还不过瘾,偏偏又赶上龙沈联姻,而她又是曲径之唯一的入室弟子,华子琪若是会放她生路才怪。 璧嘉一面腹诽,一面环顾室内,只有这扇窗口外是平直的青石板路,目及之处无人埋伏,若是脱身,自然此处是首选。 华子琪老脸上挂着微笑,直直盯着她的一双杏眸,直看的她汗毛倒立,冷汗涔涔。 “你的确很像静心,不光这双杏眸相像,这眸子里灵动的神态也像,这股聪明伶俐的劲儿更像……” 璧嘉冷笑一下,世间果然有这样的巧合之事,她的相貌本是更像沈笑书几分,唯独这一双杏眸是形似她母亲,而她的聪明慧黠是因为体内热毒之故,怎么在旁人眼里,偏偏就和另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子相像到这般程度,相像到叫曲径之甘心收她为徒,叫龙天肇一见倾心,叫华子琪一叹再叹。 “二师叔忘了,三师姑去世的时候,我已经是两岁大的娃儿了,绝不可能是她的魂魄转世!”言下之意昭然,华子琪,你休想将我当做是龚静心的代罪羔羊。 华子琪早已收敛起那阴郁的神色,老迈的脸上挂着平淡的笑容,“我自然知道,只是感叹这世事巧合,你生来一双杏眸,做了曲径之的徒弟,又嫁给了龚静心的儿子……” 璧嘉冷汗又起,华子琪的套路她已经猜到九分,当年他为了惩罚龚静心而加害了龙锦,如今他亦能为了惩罚龚静心之子而加害于她,更何况她沈璧嘉还是曲径之的爱徒,他们夫妻二人无论是谁死在了山庄之中,华子琪都会觉得大仇得报。 果然,华子琪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枚碗口大的黑色小球,冲沈璧嘉一晃,笑着问道:“你师父可教过你如何制作这威力无比的‘天雷地火’?” 璧嘉一惊,这“天雷地火”的确威力无比,若是华子琪打算用这样的炸雷对付自己,只怕是下定决心要与她同归于尽。 冷汗一起,这才想起刚刚他似乎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怪他将前尘旧事和盘托出,他这是要让她做个明白鬼…… 眼看着华子琪伸手从怀中摸出个火折子,就要引燃那天雷地火的捻子,璧嘉心知若是这天雷地火一旦引燃,只消片刻功夫就能将她和华子琪炸的骨断筋折,逃走已然来不及了,只能飞身跃上数尺,拼死一搏。 两枚梅花烙寒光一闪,一个削掉了那天雷地火的捻子,一个打灭了华子琪手中的火折子,璧嘉略略松了口气,却见华子琪抬手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真是大惊失色。 梁上齐齐整整排列着数十个天雷地火,信捻垂着,稍有功夫之人轻轻一跃便能够着。 要命!璧嘉在心里暗骂,刚刚进屋时只顾环顾四周墙壁,未曾留意梁上之物,一个天雷地火就足够让她在此处死无全尸,更何况是数十个天雷地火码成一排…… “你果真卑鄙……”樱唇之中勉强镇定吐出几个字,心里却已又惊又怕。 她不愿意龙天肇为她涉险是一回事,自己当真要丧命于此又是另一回事,她对龙天肇的情愫尚且不甚清晰,使计哄他先走,也有五分私心是为了自己好奇当年师父与龚静心的旧事,如今叫她仅仅因为一双与龚静心相似的杏眸就命丧于此,她怎会甘心。 华子琪站起身来,微微驼着腰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璧嘉,阴笑道:“龚静心不肯接受我的心意,又让我饱尝丧妹之痛,母债子偿,我本欲叫龙天肇也尝尝亲妹妹死在爱人掌下的滋味,却没想到你居然早已调包逃婚,害得我大费周章引你二人来此,不过以我之见,你们夫妻二人倒也没有辜负我一番盛情,数月相处,情浓至深,若是你为他而死,不知他会有多痛苦……” 璧嘉心下一冷,不敢再在此处多耽搁一分,抬手去攻华子琪的面门。 华子琪老迈不支,不过几个来回,便被璧嘉击中了颈侧大穴,软倒在地。 璧嘉舒了口气,闪身到了门边,听到门外全无半点人声,猜测华子琪为了不伤及自己弟子的性命,也为了不泄露当年的陈年旧事,早已将方圆十数里清空,故而此时从门口光明正大的出去,应该也无甚大碍。 唇角一哂,这个二师叔,未免也太过小瞧我玉剑妖精沈璧嘉了,难不成他以为有天雷地火在手就万事无忧了。 推门正要离开,眼角余光却扫见华子琪袖口处露出褐色的一角。 璧嘉杏眸一眯,这褐色的封套,和记忆中那本雪女功札记重叠起来,她翻遍了静心谷都寻不到的旧物,怎么会出现在华子琪的袖中。 扶在门扇上的长指略略一僵,璧嘉急步回身,一把将那札记本子从华子琪袖中抽了出来,果然是记忆中那本记述详尽的札记没错,果然是那娟秀的小楷字迹没错,难怪她在静心谷中寻不到。 札记中还夹着一张锦卷,璧嘉扫过那和记忆中相同的淡青色锦卷,心下也已经是了然,这定是当你那华子珂誊抄的另外一份锦卷。 她长指一捻,玉腕一抖,将那锦卷展开,发现着锦卷中还夹着另外一张同样质地的锦卷。 碧落决…… 下阕? 怎么这碧落决还有上下阙之分? 妇人乃和阴阳之身,负生养之责,生命之存续,皆为依仗其殊死之行,故而以妇人之身习练此功,需以子嗣之泪为药引…… 璧嘉僵着身子,又飞快的翻看另一张锦卷,心下惊道,碧落决竟然有上下阙之分,上阕便是那需以处子之身方可习练的雪女功,下阕却需是妇人之身,才可习练。 幼时在静心谷中只见到了被改称雪女功的上阕,可知当日华子珂亦是留了心眼,誊抄之时只给了龚静心一半的碧落决。 璧嘉瞥了眼昏倒在地华子琪,唇上浮起一抹冷笑,这兄妹二人果真都是面善心恶之辈,可怜了师父和三师姑竟然同这二人同门学艺数十载…… 华子琪在地上微微抽搐了几下,略有转醒之态。璧嘉不敢再在此处久留,急忙将那札记和锦卷塞入袖中,推门而出。 顺石阶而下,璧嘉双脚一打,一柳倩影刚刚掠出十仗有余,忽闻背后轰隆一声轰响,烟尘四起,霎时间便有火舌蔓延。 她心知是恐是华子琪已然转醒,引爆了那小厅内一枚天雷地火,不然她离得这么近,也不会只感到些许震动。 再一回神,眼见南边几间亭阁都有火苗窜起,璧嘉心道不妙,难怪华子琪并未安排帮手在附近埋伏,原来这整个山庄都已被他布下了天雷地火,只需引爆一枚,引起火头,她沈璧嘉就算能逃得出那小厅,也会葬身于他这天雷地火阵中。 璧嘉急忙提气往火势未至的东面掠去,双脚下已是用尽全力,若要再迟片刻,等到那小厅梁上的数十枚天雷地火都爆炸开来,只怕她真的会尸骨无存。 身后火舌渐渐逼近,璧嘉的衣裙鸾带也被火星溅到,她只能飞速的脱下身上的对襟小褂,盖灭裙上的火苗,提着真气全速而行,越过了山庄高墙。 也不知行了多久,才觉得身后烫热之感渐渐淡了。 又听数十声巨响乍然在身后炸开,惊的璧嘉本能的回头去望,见那山庄已瓦砾横飞,一片火海连绵,火势比刚才更盛,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璧嘉停下身来,倚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才觉出浑身酸痛,原处又传来几声爆响,震得树叶纷纷而落。 她抬手抚胸,这才觉出自己的后怕来,体内残存的热毒翻涌起来,四肢百骸力气全无,怔然的望着不远处的那片火海。突然回神想起龙天肇此时应该药力已退,不知他是否与龙家人马汇合,更不知若是见了这火海,会不会冲进去寻她…… 那山庄之内不知藏有多少天雷地火,他若一意孤行冲进火海去寻她……璧嘉不敢再往下深想,一个惊魂未定的心子像是被那烈火煎着,她急忙扶着树干站起身来,运气提身,准备绕过那山庄,往南面去寻龙家的人马。 可才一起身,便忽觉下腹一坠,两股间一阵剧痛,拧眉扶住树干才勉强站住。再下一瞬,璧嘉只觉眼前一黑,那担心、那后怕、那痛,都渐渐涣散了…… 章四十六 死别 龙天肇领着龙家人马一路狂奔,还未至那山庄之下,忽闻一声巨响,烟尘乍起,再往前行,又是数十声爆响,浓烟滚滚,火势凶凶。 龙天肇猛夹胯下的马儿,一张俊颜上像是覆了三九之雪,冷的吓人。 身后是龙天肇从北面调来容州附近的龙家人马,各个皆是劲装的彪形汉子,此刻也都是冷面策马,深怕迟了一时半刻,他们龙家进门未久的当家主母就化成了一缕香魂。 火势又盛几分,胯下的马儿亦有求生之本能,任凭龙天肇在怎么挥鞭催促,也不肯再往前行一步。 龙天肇弃马而起,施展了轻功,就要往那火海中的山庄冲去,身后两名黑衣打扮的汉子皆是随他弃马而行,其中一人高声道:“庄主,前面危险,不可再往前了!” 滚滚浓烟已经呛的人睁不开眼,一阵风过,三人皆是猛烈的咳嗽起来。 风助火势,片刻间烈焰又高,热浪滚滚,当真逼得人不能再前行半步。 龙天肇不管不顾,提起真气欲往那火海中去,刚才开口那人又急忙高声道:“庄主慎行,夫人也许已离了山庄也未可知!” 有一阵劲风,火势直逼三人身前,热浪滚滚,烤的人万分难耐。 龙天肇颓然退后,望着火海,身侧双掌已攥的指节发白。 浓烟呛的人睁不开眼,龙天肇眼中一阵干涩,又想起被那妖精下药迷了心智时,那假娘亲在他耳边嘱咐的话:肇儿,切莫意气用事,一切为娘自有安排! 沈璧嘉,你当真不负小毒圣之名,竟然用毒迷了我的心智,孤身涉险……不能护你周全,我龙天肇有何面目在世为人!但愿你的确已离了这片火海,不然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要收了你这妖精! …………………………………………………………………………………………………………………………………………………… 容州城外的大火烧了一日一夜才熄了,火过之处,皆是碳色,先前那素雅整洁的山庄早已不复存在。 龙天肇集齐了先前调集至容州附近的三路人马,遣两路先回北面,又派人传信至邺城,调白越云、诸葛崖、程九三人前来。 火势虽然熄了,那焦土之上仍是冒着浓烟,烫热无比。 隐龙庄内心腹之人尚在途中,留在容州的人马已经派去搜捕马夫老陈和那个山庄内的管家,他不信那绑架天影之人会一把火连自己人都烧死,可眼下除了知晓这山庄的确是华子琪门下弟子陈志丰的产业,其他的一无所知。 他被璧嘉迷了心智之前根本未曾见到那主谋之人,如今陈家人都认定是陈志丰试制火药而使山庄遭难,已在为陈志丰发丧。 龙家人捉来陈家家眷,动了私刑,审出的结果却是说陈志丰偷听到华子琪说医圣将一本秘籍传给了曲径之,而今这秘籍定然在沈璧嘉手中,他觊觎那秘籍,所以才设计引她来此。 这等拙劣的谎言他怎么会信,可无论他信与不信,事实都无可更改: 二日已过,如果沈璧嘉当真逃出山庄,怎么会不与龙家联系? 心中最后一抹希望渐渐陨落,龙天肇负手立在一片焦土之上,深如寒潭的眸子酸胀难耐,他本来将打算拼死护她周全,却没想到自己未见刀兵,就这样平白的失了她。 他后悔当日为何要远赴巴蜀将她绑会邺城;后悔为何会听任旁人摆布,许她身至容州,后悔自己为何要让天影同她一起上山…… 回忆滚滚而来,无论当初哪一步稍有更改,都不至于今时今日失了她。 胸中全是悔恨,却换不回她那一双杏眸的点点笑意。 龙天肇阖着双眼,眼前尽是沈璧嘉的笑颜——初初见面,便是倾心,此言不虚,后来再见,便想娶她,也是真心,他只当自己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杏眸樱唇,喜欢她的妖精心性,喜欢她在他身下承欢……如今失了她,才发觉心中竟是如此之痛,对她,绝不仅仅是喜欢二字。 可纵使心中存着那一字,此刻却也只能面对着焦土寸寸,无人可诉。 龙天肇立着,许久才抬步,却踢起一枚圆润之物。 他定睛看着,待那小物又落入焦土之中,才抬步过去弯腰拾起来。 那时一枚温润和和田羊脂玉,是玉剑妖精沈璧嘉那柄白玉美人剑上的玉饰,龙天肇心口又是一揪,想起洞房花烛那夜,她倚在床柱上,紧握着那白玉美人剑的模样。 虽是娶了她,知她才名满天下,他却未有机会听她抚琴一曲,知她一把玉剑走江湖,他却未有机会见她玉剑出鞘…… 他与她朝夕相处不过数月,太短,不足以叫她知晓他对他没来由的爱意,不足以叫他好好疼爱娇宠于她,亦不足以叫她同样也爱上他。 寒眸中终是水雾弥漫,焦土之上,满目所及,皆是遗憾皆是痛。 爱是痛的理由,爱却没有理由。 龙天肇蹲下身子,大掌中紧紧攥着那枚玉饰,宽阔的肩膀抑不住地痉挛起来,她或许对他仍是尚不及言爱,可她却肯为了他龙家兄妹只身涉险,以至丢了自己性命。这样的女子,纵使没有那闭月羞花的容貌,没有那声震江湖的才名,也值得他用尽一生去爱。 父母皆丧之后,他便再没落过眼泪,只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想不到再次落泪,竟是为了亡妻之故。 心如刀绞,痛入骨髓。 ………………………………………………………………………………………………………………………………………… 沈璧严接到程九送来的龙天肇手书,顿时便僵了脸色。 李靥弯腰拾起跌落的信笺,匆匆扫了一眼,凤目中便泪光乍起,一手握着那信笺抖个不停,一手捂着唇,强忍了半晌,终是大哭出声。 沈璧严站起身来,扶住李靥抖动不停的双肩,僵了半晌,才终于出声安慰道:“未见尸首,说不定璧嘉这丫头又存了什么坏心,躲起来不肯与妹夫联系也无可知……” 李靥回身扑进丈夫的怀中,哽咽着不能言语,只是断断续续的道:“璧嘉……早……早说……不……愿嫁……为……为何要逼她……” 沈璧严勉强抬手拍着李靥的脊背,他的悔意比谁都多,当日若不将璧嘉许配给龙天肇,怎会有今日的事端? 沈笑书夫妇得了此信,更是伤心不已,这个他们最为疼爱的女儿出了沈家大门未及半年,便生死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最惨不过如此。 欧阳氏一病不起,沈笑书也一夜之间老迈了许多,纵使称霸江南已久,也不能呵护爱女周全,这等打击,叫迟暮之年的他,如何承受的住。 沈璧严强忍着心中悲苦,交代了李靥留在姑苏主持沈府中事,自己随程九飞身北上,马不停蹄赶往容州。 ……………………………………………………………………………………………………………………………………………… 大火过后四日,白越云、诸葛崖才至容州,同来的还有早已哭得不成人形朱砂等四人。 又二日,沈璧严和程九也至容州城内。 江湖上留言乍起,医圣徒孙之辈起了干戈,华子琪坐下弟子陈志丰同曲径之的爱徒沈璧嘉为了医圣所著医术秘籍相争不休,二人在陈家山庄中交手,不甚引爆了陈志丰所制的火药,炸毁了山庄,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烧的二人也尸骨无存。 龙天肇和沈璧严亲自在那废墟焦土之中彻彻底底搜寻了一遍,一具尸骨也未寻到,火势凶猛,想来无论当日山庄内无论有多少人,此时都已化成了灰烬。 龙天肇已是痛苦不堪,沈璧严看在眼里,终究是未发一言,新婚丧妻,这种痛,他无法想象。 七日后,那焦土之上摆起了贡品香烛,朱砂、赭石、藤黄、花青同龙天影五人皆是哭的浮肿起来,龙天肇与沈璧严二人眼窝深陷,面色泛青,众人沉默的拜祭了逝者。 龙天肇遣退了众人,独自又在那焦土废墟上守了一日,至日落时,才红着双眼进了容州城门。 而后诸葛崖留在容州继续查访此事,众人各自上路。 江湖中人无不慨叹世事无常,天资骄人如沈璧嘉者,竟然这么年轻便香消玉殒,有道是天妒英才,此话果然不虚。 章四十七 歹人歹心 沈璧嘉迷蒙转醒,仍是体虚无力,提气在小周天内略略一运,便明白自己究竟何故昏厥,抬眸环顾四周,才发觉自己应是被庄户人家所救,农舍不大,却整洁干净。 她盯着那房梁之上挂着的新晾的菜干,虚着眸子,半晌才零零落落的拼凑起昏倒前的事情来。 华子琪那阴郁的笑容,房梁之上码成一排的天雷地火,身后烈焰滚滚,下腹忽然的坠痛…… 璧嘉撑臂而起,瞥眼见枕侧放着自己的宽袖罗裙,低眼再看自己身上,是一件棉布蓝花的小褂。 秀眉一蹙,一只素手迅速的去翻拣一番,待看到那札记夹着锦卷都好端端放在她的丝绸衣裙下面,鸾带内侧暗袋里的诸样药品和梅花烙,金豆子等物也是原封未动,这才舒了口气。勉强撑着身子就要下地。 “哎呦,你可算醒了,别起来,小月子更得好好调养,不然可要落下病根的……”一个农妇推门而入,见璧嘉起身,急忙放下手中的粗瓷大腕,过来扶她。 璧嘉被那农妇搀着,又躺会炕上,见那农妇端过那粗瓷大碗,笑眯眯地对她言道:“来,小米桂圆红枣粥,这八日你总是不清醒,只能喝下粥面上的米油,现在醒了,可要多吃些。” 璧嘉也回应她一个微笑,接过那粗瓷大碗,“是大婶救了我?” 那农妇扶着璧嘉的身子,在炕边坐了下来,“是我家当家的救了你,那天那火啊,烧了整整一天一夜,你有身子的人,怎么跑去凑那个热闹,回头东西没抢着,还掉了孩子……” 璧嘉小口喝着那粥,心下飞快的盘算着,原来这庄户人家是看山庄起火,想趁乱收罗写值钱的玩意,想必救她回来,也是看她身上衣着华贵,以为有些油水可捞。 只是自己竟然是小产晕倒,倒让她吃了一惊。想来是有身子的时日尚短,未及往月行经之日,她忧心天影之事,也未太过留意自己身体的不适,毒圣座下弟子,竟然连自己有了身子都这般后知后觉,当真是辱没师门。 璧嘉苦笑一下,将口中米粥吞咽下去,心道那日为逃出火海而全力狂奔,以至小产,当真是自己大意了。龙天肇那般重视子嗣的模样,若是知道自己小产,不知那张俊脸会气成什么颜色…… “姑娘,你家在何处,叫我家当家的明日去送个信,你昏迷了这么些时日,又高烧了几日,中间恍惚醒来了两次,神智都不清楚,我们也不知道你家在何处,没法去送个信,你家人恐怕早就担心坏了。” 璧嘉回神,咽下口中的稀粥,不答那农妇的问话,心下迟疑着该不该暴露了自己身份,念头一转,便问那妇人:“这几日容州城内可有大丧?” 那妇人接过璧嘉手中的大碗,哂道:“倒叫姑娘问着了,听说那陈大夫和什么毒圣弟子争抢一个什么秘籍,也不知怎么地引火烧了自家的山庄,两人都活活给烧死了……”妇人砸吧着嘴,叹道:“陈大夫真是好人,他是华神医的弟子,医术高超,平日里给穷人看病从来不收诊金,怎么就这么死了,那毒圣弟子据说是个女子,听说也是来头不小,而且还很是年轻,她娘家夫家的人在那陈家山庄的废墟上摆了好大的祭奠场面,啧啧,真是可惜了……” 璧嘉听着,心里一惊又一惊,龙天肇果然误认为她葬身火海,而华子琪竟然未见发丧,莫非他也未死,但怎么又将他门下的弟子牵扯进来了? 璧嘉阖眸而卧,体内热毒尽散,精力体力都大不如前,又逢小产血虚体弱,她浑身力气全无,唯剩心思反转,努力在心间整理出的头绪。 “大婶,”璧嘉抬手摘下耳上的一对猫眼坠子,递到那农妇手中,“这是西域的猫眼宝石,一个给你,权当谢谢你们救我,一个还请大婶到那容州城内典当了,去买十副补气养血的药材和几只乌鸡来,余下的银两也送给大婶……” 那农妇盯着手中小小的猫眼耳坠,惊的嘴唇都哆嗦起来,“这小小的石头竟然这么值钱?” 寻常庄户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稀罕之物,农妇早已忘了询问璧嘉家在何处,将那一对猫眼往怀里一踹,便匆匆出了门。 听见那木板门吱呀一声合上,璧嘉又撑起身子,飞速的她那个百宝箱似的鸾带和两张碧落决锦卷扎在了贴身的棉布褂子下面,速速浏览了下那札记,便起身在房中寻到了火折子,将那札记烧成了灰烬。 到底是刚刚小产,待璧嘉再躺炕回上,已是一身虚汗,腰间酸软无比。她拉过那棉布被子,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身子虽然歇下,心思却半刻不得闲。 ——华子琪明哲保身,也许到现在龙天肇都不知道他才是幕后真凶! ——天雷地火爆炸之前她能逃得走,华子琪一定也能,华子琪定然也未死,那么他有没有猜到她也未死? ——龙天肇若是以为她死了,必定会痛苦不堪,那么华子琪岂不是得逞了? ——爹娘和哥哥嫂子要是也误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世,该有多么伤心,会不会一怒之下跟龙天肇起了摩擦? ——碧落决下阕以妇人之人亦可习练,自己既然“已死”,此番一走了之,不是正好可以习练这碧落决? ——眼下自己小产体恤,需要静养月余才可大愈,若是被华子琪知道了她并未葬身火海,会此时再来找她麻烦,到时她该如何应对? 璧嘉心思烦乱,蹙眉阖眼,一只手覆在衣衫下那鸾带上,一手覆在小腹上,心下万般滋味搅合着,终是又沉沉睡去。 再次转醒,是被门外的窃窃私语声扰醒的。 璧嘉身子未动,耳朵却竖了起来,女声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农妇,男声全然陌生,窃窃私语的内容却叫璧嘉蹙了眉头。 “她随手就给你这么值钱的东西,你可看清楚了,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值钱的首饰?” “她头上的朱钗簪花你不都那到当铺当了,怎么还来问我?” “她说她家在哪了么?可是大户人家?她是少奶奶还是姨娘?” “哎呦,我见了那宝石,急着去找你,忘了问了……” “你这婆娘……她带着身子,又弄得那么狼狈,肯定不正常,说不定是被大户人家赶出来的……” “也有道理,那我们还要不要帮她?” “帮个屁,都没油水可捞还白让她在咱家养着……我看她要是说出她是谁家的,就把她送回去,看能不能讨个赏钱,要是她当真是被赶出来的,就把她买到城里的养春楼去,看她那脸蛋,还值几个银子!” 璧嘉心下一叹,当真是人心难测啊,她本还犹豫要不要叫这庄户人家替他给容州城内龙家产业的掌柜送个信,现在看来,这看似朴实的庄户人家根本就靠不住,信不过。 自己的朱钗和簪花都是最为普通的款式,但却是邺城龙家自己的首饰铺子打造出来的,雕花镂空之内都有龙家的标记,若是有心人稍加留意,自己的行踪身份就会暴露。 诸事烦乱,若是华子琪未死,他所布之局就还没有解开,要不要修炼那碧落决下阕她心中也是拿不定主意。 眼下这情况,她体虚身弱,真气涣散,养好身子才是头一遭的大事,无论藏身何处,都绝不能叫华子琪听到了风声。 养春楼?听上去似是烟花之地,这倒是个隐蔽且消息灵通的绝妙的地方…… 沈璧嘉翻了个身,心下已有了主意。 章四十八 杨瑛 沈璧嘉斜倚在一架驴车上,用那脏臭的毡子为自己挡风,松散的发髻随着驴子前行而微微摇着。 身前那农夫正奋力的抽打着拉车的驴子,一路踢踢踏踏的往容州城内行来。 驴车在城内七拐八拐,专拣那僻静少人的岔道来行,正午时分才停在了养春楼的后门上。 璧嘉阖眸假寐,不多时就听门里一阵人声,一阵令人眩晕的玫瑰花香欺近鼻尖,脸庞被两只长指拨弄几下,待那玫瑰花香淡了,才听见一个半老的女声叹道:“模样倒真是不赖,可惜是来路不明的,万一以后人家家人寻来,我这养春楼还要不要开了……” 那农夫忙赔了笑脸,道:“怎么是来路不明呢,她是我家远亲。” “呸!”那半老的女声啐了口,“就你这癞蛤蟆样子,你家亲戚能生的那好模样?” 那农夫被养春楼的鸨母啐的个满面通红,咬牙恼道:“不买拉到,这容州城里又不是只有你一家做这皮肉生意!” 璧嘉几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头,感觉身下那驴车又动,将那鸨母的玫瑰花香和啐骂都抛在了后头。 驴车又行了半刻才停下,不多时脸庞上又被一阵拨弄。再过片刻,身子突然被一双粗臂托起,男人的汗臭充斥周身,惹得璧嘉几乎作呕。 那农夫和鸨母谈妥了价钱,收了现银,又对那鸨母道:“我给她下了蒙汗药,再过一两个时辰准能醒过来,她这模样,只要你们一百两,我可真是亏大了!” 那鸨母斜睨了他一眼,同样是啐道:“来路不明的姑娘,我肯买就是你的造化!还不快滚!” 璧嘉被放在一旁的软榻上,听见那农夫骂骂咧咧的出了房门,便睁开杏眸,悠然坐起。 “你……你……怎么醒了……”那鸨母被她惊得结巴起来,松弛的双唇大大的长着,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买的这个姑娘此刻正以一副冷傲绝然的神色打量着自己。 “派你们的人去追上那农夫,将这个灌他服下,顺便将那一百两银子拿回来!”璧嘉杏眸中冷光乍现,抬手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那鸨母。 那鸨母毕竟也是风月场上混过半生的人了,片刻之后便恢复了镇定,高声招来了一班彪悍的龟奴,预备用蛮力对付璧嘉。 几名龟奴冲到璧嘉身侧,却突然倒地,抽搐不已,颈侧的银针随着那身子的抽搐闪烁着寒光,直晃的那鸨母的嘴角也抽搐起来。 “你们这里,同那养春楼相比,谁家生意比较红火?”璧嘉仍旧在软榻上坐着,悠然的吹吹指尖,杏眸中寒光不褪,问出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那鸨母哆嗦着嘴唇,本以为她恐怕是不甘心被卖入青楼,却不料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家竟然有这样的身手,惊的她好不容易才吐出的完整的句子:“养……养春楼……楼比……比较……红……红火……” 樱唇之上牵起一抹冷笑,璧嘉起身除了那几名龟奴颈侧的银针,好整以暇的望向那风韵犹存的鸨母,“你乖乖听我的吩咐,我保证叫你在两个月内抢光那养春楼的生意!” …………………………………………………………………………………………………………………………………… 隐龙庄内一片萧索,到处白绫飘舞,人声不闻。 夫人新丧,内府外府皆是一片素缟,龙家上上下下全都披麻戴孝,庄内各处均是点起了引魂灯,白夫人特意安排了专人看顾每个灯盏,深怕夫人魂魄归来时,看不清脚下的路。 连日来隐龙庄内无论是丫鬟婆子,还是护院家丁,统统是谨小慎微,就连一贯散漫的白家二爷白越云也难得的有了正形。 龙天肇的脸上覆盖着千年寒冰,虽是一切事物皆按旧历处理,各处铺子商号也都正常营运,但谁都知道,龙天肇那僵无表情的面孔之下覆盖的是怎样的伤痛。 天影似乎一夜间长大懂事了不少,不但帮着白夫人料理些庄内的杂事,更是每日同朱砂等人按时将膳食送至龙天肇的案边,非要盯着龙天肇吞下些膳食才肯离开。 回到庄内已有三日,今日的膳食是由赭石和天影一起送来的,龙天肇潦草的应付了几口便吩咐二人撤下膳食,天影欲劝,才一开口便是哽咽,终于还是同赭石一起默默的收拾了碗盘。 龙天肇几日来几乎将各处铺子商号全都交给白越风打理,自己整日坐在新园主厅之内,脸色沉郁,此刻听见天影和赭石二人收拾碗筷的声音,才恍然抬眸,静静的盯着赭石的背影。 这背影……像她。 一样的消瘦,一样突兀的蝴蝶骨,一样的柳腰。 可终究不是心中思念的那一人。 又忆起自姑苏接亲归来时,赭石冒充璧嘉的事情……心中情渐浓,痛更深。 龙天肇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沙哑的叫住正要离开的赭石:“赭石留下!” 赭石端着托盘的手臂一顿,天影却会意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快步出了厅门。 她了解她的大哥,龙天肇从小便最能隐忍,再苦再难,统统往自己肚子里咽,对旁人从不肯吐露半分,幼时父母皆丧,她年纪尚小不懂事,每日只顾吃睡,他却背负着重振家业的重任和双亲皆丧的痛苦,咬牙熬过习武的辛苦,又重新撑起了龙家基业……或许旁人不知这其中的辛苦,她龙天影却知。 她与沈璧嘉相处不过月余,尚且一想到嫂子那娇俏的容颜和灵动的神色就忍不住垂泪,更何况她大哥…… 一面思量着,一面又红了眼眶,天影脚下步子飞快,心道大哥肯开口同赭石说几句话总好过一个人一言不发的呆坐,只是大哥留下赭石,能问的,想说的,只怕终究是只与那一人有关,问了,说了,却只能更是难过。 ……………………………………………………………………………………………………………… 养春楼对面的春红楼突然摘了牌匾关了门,容州城内常常流连这烟花之地的浪荡公子们和养春楼的姑娘老鸨还当它是因为生意惨淡而关了张,殊不知那紧闭的四扇镂花大门之后,沈璧嘉正裹着簇新的锦单,偎在一张阔椅上,指挥着一众朱钗脂粉练习如何微笑、如何开口,如何行步。 这春红楼的鸨母艳名就唤作春红,年轻时倒是颇有几分姿色,大半辈子混迹在这风月场中,年轻时本以为能够遇到良人,为自己赎身,时过境迁,良人没等到,自己已从这场面上的红牌混成了鸨母,年轻的姑娘们都唤她一声春娘,此生显然是要老死在这烟花之地了。 春娘用眼角瞟着那阔椅上的半仰着的女子,那光洁的额和灵动的杏眸都在诉说她芳华正盛的年纪,尽管刚刚小产使得那一张未施粉黛的素颜有些病态的苍白,但却不妨碍她的美。 这样的利落的身手,这样的矜贵的气质,她显然不是风月场上的女子…… 可是看她调教姑娘们的手段,虽是极为刁钻,却又极为有效…… 她自称姓杨名瑛,自京城而来…… 她刚刚小产,又命人将送她来的农夫药倒,进得春红楼的头一日就摘了匾额,关了大门,拿出两个鱼眼大的金豆子,又提笔用左手列了个单子,吩咐人低调采办…… 真是个谜一样的女子! 璧嘉自然是发掘了春娘探究的目光,笑盈盈的回过头来,问道:“我要的药材可采买到了?” 春娘陪上笑脸,应道:“已经吩咐后堂给您煎药去了,匾额也已经按照你写的样子去定制了,下午城南、城东两家大当铺的掌柜的会亲自将他们铺子里的首饰都送来给姑娘您挑选,杨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 春娘殷勤的搀起璧嘉的藕臂,这个小姑奶奶要真的能让她这春红楼在这容州城内的风月场上独占鳌头,她才不在乎人家姓甚名谁。 章四十九 女儿心 赭石僵立了片刻,见龙天肇脸色晦暗,阖眸而坐,心下又泛起一阵难过。 这新园中的诸物多半是她们从姑苏带来的陪嫁,小姐的团扇、小姐的筝、小姐最爱的青紫石花好月圆砚…… 除了少了小姐灌着明媚的笑声,什么都没变。 物仍是,人已非…… 赭石又红了眼圈,默默在一旁冲了茶,捧到龙天肇眼前,“龙爷请用茶!” 龙天肇缓缓抬眸,见面前正是那日静心谷溶洞中璧嘉双手捧着的那只象牙白瓷茶碗,心口又是一揪,那日沈璧嘉泪眼迷蒙的狡黠模样尚在眼前,如今却连尸骨都寻不到了。 他不肯为她落衣冠冢,固执的让新园内维持着她在时的模样,那牙床之上的帐子也仍未挂上,夜不成眠时,他总是期盼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梦境一场,一觉醒来,那淡淡药香仍是萦绕周围,那素净的睡颜仍旧枕在自己的肩膀。 人至容州之前,他曾几度担心过万一自己身遭不测,璧嘉一个人该怎样面对他身后诸事,如今轮到自己面对佳人已逝,方知这种痛是怎样的汹涌,怎样的绵长。 “龙爷?”赭石见他兀自出神,小声唤他一声。 龙天肇勉强拉回心神,却仍旧盯着那象牙白瓷茶碗,半晌才终于抬手,将那茶碗握住,仿佛握住的,是沈璧嘉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同我讲讲璧嘉的事情,什么都行……” 赭石抿着唇,竭力忍住已经涌出的泪,迟疑着,哽咽着,半天才开了口:“那奴婢给您讲讲小姐幼时的事情吧!小姐以前最喜欢拿少主试药,有一次小姐新研制出一种叫做干柴烈火的迷魂春药,还没完全成功,就拿少主试药……结果害的翁主大婚之夜没有落红……还有一次,小姐新制成了一种痒粉,又拿少主实验,气的少主差点没掀掉了我们栖霞幻影阁的房顶……” 他将那象牙白瓷碗儿托在掌心,薄唇牵出一抹笑意,难怪,难怪沈璧严会着急将这个妖精嫁给他…… 赭石在一旁,看龙天肇僵了数日的脸上居然泛起一丝微笑,心下一松,急忙接着道:“小姐嫁过来之前,准备了不少好玩意儿,什么春闺梦,睡神散,舒筋活络丸,颠鸾倒凤茶……还跟我们开玩笑说,您有胆子娶她过门,她怎么能不好好款待您……” 龙天肇盯着那手中的温润如玉的白瓷茶碗,薄唇又扬的高了些,这话倒最是符合那妖精的心性儿,这只白瓷茶碗,也曾经装盛过她的阴谋诡计,“你们几个,从来都不称我一声姑爷,也是她的主意?” 赭石回忆起璧嘉在时轻松愉快的日子,脸色也缓和了些,为龙天肇添了茶,轻道:“唔,小姐也没刻意交代,是我们疏忽了礼数,龙……姑爷见谅……” 二人的脸色都急转直下——现在改口,是太迟了些吧。 龙天肇仰起头来,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看不清情绪,大掌一收,将那象牙白瓷茶碗紧紧贴在掌心。 这声姑爷叫的太迟了…… 他到底是没听过沈璧嘉唤他一声夫君…… 他的小妖精,他的沈璧嘉,他的妻,他尚且来不及好好宠她一场…… …………………………………………………………………………………………………………………………………………………… 春红楼前门虽然紧闭,后门上却是热闹,先是城南张记的绸缎庄的掌柜领着裁缝师傅,捧着大批锦缎进了春红楼,接着是城内最大的两家当铺掌柜的各自带了不少首饰进了后门。 城南的当铺张掌柜的不多时便出来了,钱袋子已经变的沉甸甸的,老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睇眼又往春红楼后院一瞅,心道,只怕日后这容州城内春红楼的风头要盖过养春楼了。 璧嘉已经挑拣了绸缎纱罗,为自己和这楼里的姑娘添置了衣物,又从张掌柜那里购入了些首饰小物。 虽是借言为春红楼改头换面而张罗这事,其实私心里是害怕自己那些被那农夫当掉的首饰泄露了自己的行踪身份。 春娘在一旁冷眼看着沈璧嘉张罗诸事,心里当真是佩服的,且不论她说的衣裙样式都是京中时兴的款式,就但说她同诸家掌柜的议论价钱的模样,就知她绝非一般人家的女子。 虽说当铺中首饰比寻常铺子里的便宜些,但由她挑拣出来无不是制作精良的款式,每件都是物超所值。几个经她打扮的姑娘都增色不少,看来她春红楼艳名远播之日不远矣。 想到此处,春娘也不在乎这几两银钱,索性给自己也添置了些首饰衣物。 待到晚膳过后,璧嘉又交代了春红楼的姑娘们练习仪态笑容,自己回屋服了药,早早便吹熄了灯烛,躺在榻上,却辗转难眠。 小产伤身,果然不假。 从小因为体内热毒之故,她一直精力旺盛,即便是热毒散了八成时,也未觉得如现在这般稍坐即乏。 每日清晨铜镜中都是一副苍白的容颜,补气补血之药服下去,面上却还是丝毫不见血色。整个人都恹恹的,却又不得不时时绷紧了心神,提防着华子琪察觉了她尚在人世,还得费心设法与龙天肇送个信去…… 想到龙天肇,璧嘉唇角一扬,那锦被中攥着碧落决的一只素手也微微松了。 绝世武功不易得,有情男儿更不易得。 也不知几时开始,她这颗妖精的心儿,竟然常常回忆起他怀抱里的温度,想到他误以为她已死,定是痛心之至,她也跟着揪心起来。 若不是顾及到华子琪那莫名的报仇之欲,她恨不得现在就去容州城内龙家的产业亮明身份,叫龙天肇来此处接她回邺城! 璧嘉闭着杏眸,微微翻身,锦被里的素手松了那碧落决锦卷,抬臂环住自己的肩膀,模仿着龙天肇经常做动作,微扬着嘴角,回忆着他掌心的温度。 一个情字,果真是洪水猛兽,不知不觉间,将她吞噬的干干净净。 她微微懊恼起自己来,当日白夫人同她大致讲过一回龙家产业的布局,她只顾着自己出神,根本没有细听,只记得龙家的产业分为两种,一种是由龙家做东家,由隐龙庄内抽调人马来经营,另一种只是挂着龙家的名头,日常经营之事一律不经龙家统管,只是每岁按例分利。 前一种产业往往都是暗藏玄机,其掌柜伙计皆是龙家嫡系人马,不但负责经营产业之事,亦是龙家遍布北方的消息网的节点。 容州城内龙家的产业共有三家,一家当铺、一家贩卖珍珠珊瑚的铺子、一家酒楼。这是近日她从春娘派来伺候她的小婢女口中打听到的。 只是不知道,这三家中究竟哪家的掌柜的是隐龙庄的人,这人又能不能信得过…… 璧嘉一叹,又翻个身,思绪翻涌,睡意全无。 容州城内当铺共有两家,城南张记不是龙家的产业,她的簪花珠钗就是从这个张掌柜手里买回来的,只是那猫眼耳坠却未寻到。 城东的瑞宝行明面上是龙家的产业,掌柜的看上去却颇为庸碌,叫她着实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是隐龙庄的人。 璧嘉闷闷的吐了口气,索性坐起来倚在床柱上。 未闻华子琪发丧,也不知她的一条性命在她这个深藏不漏的师叔眼中够不够消弭他的仇恨?他仍在藏在暗处,会不会对隐龙庄再下毒手? 他一路伏兵能在隐龙庄内一藏就是十几载,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死了龙锦,而今他会不会故技重施,再加害了龙天肇? 璧嘉烦乱的将那碧落决锦卷扭在指尖,心里直骂华子琪老谋深算心思歹毒,又怨自己身子不适,不敢公然暴露身份,亦无力悄悄赶回邺城,心思一转,连龙天肇也着恼起来,他怎么就不肯相信她沈璧嘉的身手,为何不在那山庄周围找寻一下,怨过了龙天肇,又迁怒到自家大哥沈璧严头上,为何沈家不在容州城内布下一路眼线,如今要是能给姑苏送个信,也好叫爹娘放心嘛…… 璧嘉心里怨东怨西,浑然忘了几个月前,自己还险些导演出一场假死逃婚的戏码。 女儿家的心思,到真是难测…… 夜已渐深,春红楼里却是莺声燕语不断,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子都是不惯早睡的,入夜时才最是精神,这几日春红楼闭门不业,她们到也乐得清闲,今日又得了新衣衫,新首饰,更是高兴的三五成群,嬉闹不休。 璧嘉本来就因为心思牵绊,睡意全无,再被这群姑娘一吵,更是难以入睡,不禁又想起自己藏身京城枕月楼偷学赌技的光景。 她堂堂沈家二小姐,隐龙庄龙夫人,居然两度潜入烟花之地,若是江湖上传出些风言风语,估计爹爹和龙天肇都会被气歪了鼻子。 璧嘉对着窗棂边漏进来的月色,阖眼弯起樱唇,眼前浮起的龙天肇扮作采花贼时的轻薄嘴脸——“到了姑娘的芙蓉帐里……再好好自我介绍……管保叫姑娘记住在下……想忘也忘不掉……” 龙天肇,你虽不是采花贼,却是个偷心贼,当日一句调笑,想不到竟然一语成真! 今生今世,我沈璧嘉如何能够忘掉你? 章五十 各存心思(上) 龙天肇冷着脸坐在外府主座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精巧的猫眼耳坠。 一旁的朱砂、赭石、花青、藤黄四人皆是低头垂目,其余各座上的众人却个个面带喜色。 “你可看清楚那杨瑛的长相?”龙天肇一双黑眸紧紧锁在一个面相庸碌的中年男子脸上,沉稳的声线中叫人辨不出情绪。 那中年男子正是容州城东瑞宝行的掌柜的,听见龙天肇如此问,忙是一揖,道:“隔着屏风,看的不甚清楚,属下以前也未见过夫人尊荣,故而实在不敢确信。” 白越云倚在门框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若是夫人没死,这连日来笼罩隐龙庄的压抑也能一扫而空了,他的心上人也不至于日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显而易见的事情肇兄何必一再求证,诸葛崖都道杨瑛那间闺房内外皆有暗药,他根本不得入内,赭石她们也认得那耳坠,夫人亦是曾经化名杨瑛,这难道还会有错?” 龙天肇当然也知道这容州城内突然冒出的神秘女子定是沈璧嘉无疑,否则也不会一接到诸葛崖的消息,就遣了程九去姑苏沈家送信,更不会在信中叫沈璧严放心,又道请他不必插手此事。 他撑臂而起,舒了口气,吩咐那中年男子即刻赶回容州,静观其变,见他躬身而退,才又坐回主座,抬手揉揉额角,脸上仍旧是辨不出情绪。 沈璧嘉的四个陪嫁丫鬟此时都忍不住去偷偷瞧龙天肇的脸色。小姐没死当然是天大的喜事,可小姐隐姓埋名,藏于容州,是作何打算,她们都不免暗自揣测起来——是又起了逃婚的念头?毕竟小姐曾经心心念念要逃婚的……又或者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否则小姐的耳坠怎么会出现在当铺之中? 藤黄暗暗拉着赭石的衣袖,见她会意,便飞快的递出一记眼色,赭石抿唇,亦是去拉身旁朱砂,朱砂亦是会意,便又去拉身侧的花青。 花青本来正在暗自揣测小姐为何会藏身于烟花之地,冷不丁被身侧朱砂一拉,小惊一下,抬眼与她三人眼神一碰,便明白过来。 她们四人自幼一处长大,亲如姐妹,自然默契非凡。 主厅中龙天肇已经召集白越云等心腹商议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情——诸葛崖当然不止发现了沈璧嘉未死之事,还查到了华子琪和此事的关联。 “华子琪闭关之期和此事甚为吻合,且先前蓝君儿之事也与他颇有关联,不如我们直接擒贼先擒王!”白越云生性散漫,凡事喜欢速战速决,不惯江湖上虚与委蛇的那一套做法。 龙天肇余光扫见正悄无声息退出厅外的赭石等人,心不在焉的嗯了声,不置可否。他当然早就怀疑华子琪和此事的关联,也想尽快将此事处理妥当,只是知晓璧嘉隐藏于容州城内烟花之地的消息后,他更在意是整件事情是不是正好合了沈璧嘉不肯嫁他的心意。 那雪女功她练不成了,可她却一直不曾说过一句愿意嫁他! 她在容州城中将自己保护的滴水不露,难道不是防着被他寻到么? 龙天肇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自己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这些天男儿泪也没有少落,她却悄悄潜入那烟花之地,还大有兴风作浪之意,这妖精,难道从来没有将他对她的情分放在心上么? 白越云也注意到了赭石和其他三个小妖并未通报就擅自溜出厅外的动作,神色也是一滞,转过眼对上龙天肇一张冷脸,撇撇嘴,道:“无论如何,只要嫂夫人安好,就是天大的喜事,其他的,等到我们人到了容州之后,再论不迟!” 白越云一席话让龙天肇脸色更黑——连他都看得出沈璧嘉是有意不和隐龙庄内联系! 白越风亦发觉庄主脸色不虞,轻咳一声,转了话题,待几人商议出令华子琪现形的办法,已经是过了晚膳时分。 朱砂等人溜回新园,同样也是“共商大计”到晚膳时分。 ——无论小姐去哪,她们四人也定是要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的!赭石虽然舍不得白越云,但一想到若是此生再也不能同小姐想见,便觉得一阵难过,迟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同朱砂她们一起去容州城。 …………………………………………………………………………………………………………………………………………………………………… 掌灯时分已过,养春楼里却冷冷清清。 今日日头微斜之时,那原本闭门的春红楼前就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几个小厮从楼内搬出一个朱红金漆大匾,在震耳的鞭炮声中挂了上去。 纳景楼 三个字皆是古雅的小篆,悬在那朱红色的门扉上面,倒叫不明事实的人猜不到这里竟会是一处烟花之所。 这纳景楼此刻门扉大开,厅内灯烛闪烁,原先那些春红楼的庸脂俗粉经过沈璧嘉这几日的调教,乍一看道真是增色不少。 琴棋书画不可一一蹴而就,但这顾盼之间的媚态却是可以照猫画虎。 沈璧嘉人在二楼一处隐蔽的角落,杏眸垂着,瞅着这厅堂之中各处角落里的香炉都冒着淡淡香烟,才放心退回房中。 她搜肠刮肚的用当时在京中偷学赌技时看来的招数调教了这些姑娘们几日,是为了给自己的身子争取些时间,心中也明白这表面功夫绝不足以叫这些庸脂俗粉变成天仙下凡,于是少不得动些旁的心思。 纳景楼新张,闹到后半夜外间的人声才渐渐稀了,沈璧嘉强迫自己阖着双眸,却终是无法入睡。 刚刚入秋,容州靠海,依然湿热的紧,可体内热毒散尽之后,她比从前畏冷了许多,夜里也要裹好了那锦被才能入睡,于是更加怀念起龙天肇的怀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总会有意无意想起龙天肇其人,他冷俊的眉眼,读不出情绪的薄唇,调笑的话语,待她的温柔和霸道都从记忆深处层层叠叠涌上来,叫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爱上了他的。 那碧落决锦卷被她缝进了贴身的兜儿中,已经许久不曾看过。 璧嘉锦被下的手滑过自己的小腹,轻轻翻身,口中微微一叹。小产之事体力消耗过巨,又未能在第一时间进行补养,她如今这身子仍是发虚,亦未能想到法子与隐龙庄送个信去。思及此处,她又叹了口气,秀眉也微微蹙了起来。 心下隐约觉得事情绝不会就此完结,那华子琪老谋深算至此,她须得尽快想法子叫龙天肇知晓其中曲直才是。 又翻了个身,沈璧嘉用锦被将自己裹紧,又一次怀念起龙天肇怀里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亲了,本来今天应该两更的,但是安安头疼致死……明天又需早起赶早班飞机,故而只能食言了,深深鞠躬,抱抱大家…… 章五十一 各存心思(中) 朱砂、赭石、花青、藤黄四人是在隐龙庄外府正门上“进退两难”的—— 龙天影知晓她们四人准备背着龙天肇离开隐龙庄去容州城找沈璧嘉,闹着要与她们同去,可朱砂四人一合计,怎么也不敢带这个小姑奶奶上路,故而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外府正门门口,可谁知刚刚用药迷晕那守门家丁,就又遇上了一脸喜气的蓝君儿。 那蓝君儿正要举起小拳头来敲那扇朱红色镶金钉的大门,就见那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花青猫儿似的探出了脑袋。 “呀!” 花青和蓝君儿瞅见对方,都是惊呼出声。 “你叫嚷什么,想把人都招来啊!”朱砂在花青身后,听她惊呼,急忙拉拉她的袖摆,小声抱怨道。 花青不理身后的三人,指着蓝君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你小点声!”朱砂又在身后提醒花青,同时也好奇的往外张望,见到蓝君儿立在门口,不自觉也扬起了声调:“怎么是你!” 蓝君儿没料到还未进隐龙庄的大门,就遇上了沈璧嘉的心腹,本来一脸明媚瞬间晦暗了些,但又想起沈璧嘉毕竟已经只是个死人了,当下便又高兴起来了。 “我来找龙大哥!”蓝君儿说着便迈过门槛,一身银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好不要脸!”花青率先发难,完全忘了自己是打算溜之大吉的,“你怎么还敢来找我家姑爷!” 其余三人也围拢上来,蓝君儿本来个子就小,被朱砂赭石等人包围,这场景远远看上去活像是朱砂几人以大欺小。 龙天影背着小包袱溜到外府正门前,远远就望见赭石几人围作一团,于是一面加进了步子,一面小声呼道:“我来了我来了!” 正在围攻蓝君儿的四个小妖一听天影的声音,本就难看的脸色就更加糟糕,龙天影和蓝君儿可是水火不容一对冤家,这要是在隐龙庄正门口掐起来,她们四人想走只怕就不可能了。 “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日子!”花青一面抱怨,一面去推蓝君儿,“你快走吧,天影小姐来了,有你受的!” 蓝君儿虽然是被朱砂几人包围,却也听见了龙天影的声音,脸色一僵,旋即眼珠一转,提高了嗓门,尖声叫了起来:“龙大哥!龙大哥!” “怎么是你!”天影冲到赭石身旁,见了蓝君儿,也是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来了!” 她作势就要上去抓蓝君儿的衣襟,蓝君儿被逼得一路后退,眨眼间已经被逼到了门槛边上,一身银饰因为二人间的拉扯碰撞叮咚作响,衬的她的嗓音更加尖利:“龙大哥!龙大哥!” 天影一把甩开身上的小包袱,大步上前,劈头盖脸的就是一掌。蓝君儿吃力的避过,转眼间手中便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苗刀。 “你别欺人太甚!”蓝君儿双手握刀,颤颤巍巍的比划着,“沈璧佳已经死了!你们……你们……” 蓝君儿紧张的组织着措辞,一张小脸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连声音也微微颤抖着,使得她本就古怪的口音显得更加奇怪。 “谁说我嫂子……唔……”龙天影飞起一脚,踢飞了蓝君儿手里的苗刀,却也被一旁的藤黄捂住了嘴。 “天影小姐,兹事体大,莫要胡说!” 藤黄的小声提醒让天影成功的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脚下仍是动作飞快,一个分身错步,将蓝君儿苗刀踢出老远,甩开了藤黄的钳制,又飞扑上去,同蓝君儿撕扯在一处…… 赭石本欲上去拉架,却被朱砂一把拉住了衣袖,二人飞快的换了眼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朱砂四人敛了声息,避过了打作一团龙天影和蓝君儿,溜到门边,朱砂抬手正要去拉那门环,那扇朱红大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灰袍黑紝的高大男子推门而入,惊得朱砂忙不迭后退一步,正踩到身后花青的秀足之上,花青痛的一叫,急着去挪自己的右足,却使朱砂失了重心,,向后仰了下来,压倒了花青,花青又撞上了藤黄,藤黄避闪不及,又撞到了赭石。 四人一个挨一个的跌倒在地,又一个落着一个,裙带袖摆纠缠在一处,耳坠环佩等叮当落地,狼狈不堪。 那灰袍男子目瞪口呆的看着门边着纠缠在一处的四张口,八只手,眉头拧成一个墨节。 稍远处另一对打作一团的女子亦是衣衫凌乱。 那紧蹙的眉头下,一双刀锋似的唇紧紧闭着,暗褐色的眸子里已是满满不不耐。 他负手在门边立着,六个女子却没有一个搭理他。天影和蓝君儿已经摒弃了武功招式,非要用小女儿打架的方式,相互揪着头发扭打在一起,而朱砂几人好容易站起身来之后,居然企图从他背后溜出门去。 那男子见远处阔道上龙天肈、白越云、白越风几人行来,哼出一个鼻音,身后大掌一推,便合上了大门。 逼得朱砂等人尴尬的立在门边。 蓝君儿眼尖,瞅见龙天肈的身影,又扯开嗓子,高声叫嚷起来:“龙大哥!” 天影顺势一望,自然也瞅见了龙天肈千年寒冰似的脸,虽然是吓得瑟缩一下,但手上动作却未见慢下一分,四指紧并,利刃一般去削蓝君儿肩头,口中还咕哝着:“让你叫!让你叫!” 蓝君儿躲闪不及,眼见就要被天影劈中琵琶骨,灰色人影一闪,天影只觉得身前一空,那蓝君儿已被带出数丈之外。 天影这才瞅见那灰袍男子,当下表情一滞,讷讷的叫了声:“白……白大哥……” 要说这世上天影这丫头第一害怕的人是龙天肈,那第二害怕的人绝对就是眼前这个被她叫做白大哥的白家长子白越凡。 白越凡自幼在兵法布阵之术上颇有天赋,天影十二岁那年考中了武举,如今已经官拜右武卫,他较龙天肈还年长两岁,虽是寡言少语,却成熟稳重,未离庄之时,龙天肈几乎大事小情都会征询他的意见。 此番他是因接到龙天肈手书,才特地告假回邺城来协助其处理华子期一事的。 天影自十岁同龙天肈一同下山,到十二岁白越凡进京赴考,这两年间可没少受她这位白大哥的管教。如今这天下最怕的两个人都杵在她面前,也难怪她会怔然立着,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白越凡也不看怀里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微微发颤的蓝君儿,松开揽着她的右臂,径自一撩袍子,冷声道:“两年多未归,没想到如今庄里这么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还有第二更,补前天的,嘿嘿 章五十二 各存心思(下) 龙天肈神色颇为尴尬,抬手掩口,轻咳了一声,才道:“越凡兄!” 白越云、白越风兄弟俩也跟着一揖,道:“大哥!” 白越凡紧闭的双唇中挤出一个“嗯”字,斜眼将这六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挨个打量了一遍,才收回目光,望向龙天肈、白越云和白越风三人。 “这几个姑娘都面生的很,想必是弟妹带来的家人,不知二弟看上的是哪个?”表面上白越凡虽是同龙天肈一样喜欢冷着一张脸,但他这个做大哥的,对二弟的心上人多少还是有几分好奇心的。 白越风没料到他大哥一开口就这样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面色有些讪然,却还是强作镇定,走上前去,拉过赭石,道:“赭石,这是我大哥,白越凡!” 赭石刚刚被另外三个小妖压在最下面,此刻身上皆是灰尘,青丝亦是凌乱,又想到刚才自己拿规矩全无的模样被白越凡看在眼里,当下也是尴尬不已,只能垂着眼,躬身一福。 门边的其余三个小妖亦知今天定是走不了了,也只好随着赭石躬身福了一福。 白越凡略略点了下头,算是回应,转过眼又对龙天肈言道:“庄内可是忙的紧?” 龙天肈一愣,不明白他这突然之间怎会如此发问,只得略一点头。 “难怪连管教天影的时间都没有!”白越凡一面说,一面撇了一眼不远处正主动低头罚站的龙天影。 龙天肈亦有些赧然,余光扫见蓝君儿,急忙转了话题,“蓝小姐怎会在敝庄内?” 听到龙天肈对她说话,蓝君儿一张已经脏兮兮且惊魂未定的小脸上露出笑意,开口道:“沈璧佳不在了,这下龙大哥可以娶我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愣在当场。虽然知晓苗疆风俗与中原礼数相去甚远,但她一个姑娘家,居然坦然将这样的话说出口,还是叫人顿生大吃一惊之感。 龙天肈面上无甚波澜,但心里却飞速的盘算起来,“这回蓝小姐可又是背着蓝长老偷偷跑出来的?” 蓝君儿尴尬一笑,不置可否。 龙天肈嘴角一沉,忍不住抬手去揉额角,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圣人之言,不欺吾矣! “怎么不进厅里说话?大清早都站在这里做什么?”白夫人本不知道白越凡今日回到邺城,晨起在内府听玉儿说庄主去外府迎接白家大爷,才急忙赶着往外府这边来,却远远就瞧见正门口的阔道上站了不少人,走近了看清时,才惊疑道:“蓝小姐怎会在此处?天影你裙子怎么了?赭石?朱砂?你们……” “娘亲!”白家三兄弟一齐恭声唤道。 白夫人拉回注意力,冲已经两年未见得白越凡慈爱的一笑,便又转过眸子,“这是怎么回事……” 龙天肈脸色沉着,眼前这六名小女子的模样,叫他已将刚才的事情猜出个大概,“朱砂、藤黄、花青、你们三人领蓝小姐去客房安顿一下,越凡兄,我们厅里说话!” ……………………………………………………………………………………………………………………………………………… 快到晌午时沈璧佳才起身,这纳景楼每日都要闹到后半夜才能清净下来,惹得她也养成了晚睡晚起的习惯。 因她安置在一楼厅角上的四只香炉的缘故,纳景楼最近生意红火的紧,春娘每日都有大把的银子进账,于是也乐得把她当做了财神娘娘,恨不得每日三柱高香的供着她。 沈璧佳身子仍是发虚,体内真气亦弱,自己不便外出走动,又没有心腹之人能替她送信,于是每日只躲在屋内,静心调养身体,闲来无事时也关起门窗来研读研读那碧落决,好打发时光。 沈璧佳长发未绾,披着一件软锦袍子,斜倚在软榻之上,两手撑着那兜儿,一字一句的去读那锦卷上的小字。 这上阕的内容是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她略略一扫,正要翻至下阕,却突然瞅见几字:……凡服药须以至爱之泪为药引,方可保不至走火入魔…… 那握着锦卷的手蓦然一僵,璧佳杏眸微阖,将记忆中的那洋洋万字仔仔细细在心中默诵一遍。 待那杏眸再张开时,已多了一丝轻蔑的恨意。 好一个华子珂,原来你是死有余辜!你故意将如此重要的话语漏掉,难道不是故意想害龚静心走火入魔而死么? 那双尾金蛇虽然稀罕,但医圣堂若是要买,只怕多少药商都会拼了命去捉了那金蛇来,原来华子珂迟迟未有开始修炼,是因为少了这最最重要,也是最最难求的一味药引——至爱之泪! 璧佳无心再去看那碧落决,便匆匆将那兜儿塞进怀中,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华子珂本来是自作自受,却平白生出这么些事端:逼得师父忍痛给三师姑服下了大剂量的忘忧散,让师父忍痛将至爱送走,孤独一生,又间接害死了龙锦龙老庄主,让三师姑体尝丧夫之痛,让龙家兄妹幼年丧亲…… 她华子珂罪孽如此深重,华子琪又有何资格妄谈报仇二字。 这兄妹二人一生之苦,皆是源于一个贪字,贪图医圣堂,贪图虚名钱财,贪图碧落决秘籍……一身的贪念,最终却什么都没能得到。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沈璧佳长叹一声,又想起在北仓山上看到的云夫人的手书,或者说是三师姑的手书,又或者说是她婆母的手书,只观那笔娟秀的小楷便知她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儿,怎奈上天竟会待她那般薄。 起身下榻,璧佳抬手用力揉揉自己的心口,她为龙天肈心疼!若不是那该死的华氏兄妹,他应当同沈璧严一样,顶着世家少主的名头,在爹娘的呵护下长大,然后顺利继承家业,而不需苦修数年,又背上那悍厉无情之名。 哎! 璧佳又是一声叹,若不是那华氏兄妹,只怕自己此刻也不会孤身藏于这烟花之地,失了孩儿,又体虚气短,更与龙天肈失了联系,无端叫龙天肈品尝这丧妻之痛。 心绪一拧,那双杏眸中闪过些许果决的神色。 她绝不能再多等一刻了。 她要立刻启程返回邺城,告诉龙天肈这些纠缠几十载的前尘旧事,她不能再让华子琪躲在暗处幸灾乐祸的看龙沈两家因为她的死而痛心,更不能让华子琪这歹人继续在世间逍遥! 沈璧佳急步行至床榻边,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将其中的药丸悉数到进口中。 章五十三 阴差阳错(上) 从邺城至容州有一条近道,快马只需两日,但沿途没有城镇村落,又需穿过一段林地,路途颇有几分艰险。 沈璧佳正午时分离了纳景楼,扮成的书生模样,因为身子不适,不便骑马,只能买了辆马车,雇了个车夫,放弃了那条近路,转而往容州南面的青州城行去。 青州城内有沈家在北六省为数不多的几个消息站之一,名曰望海楼,掌柜的是沈家的早年的清客胡海,负责整个东北地的消息收放。 沈璧佳思前想后,自己身子不虞,只怕经不起路都颠簸,还是先到青州比较妥当。 入夜时分,车架才赶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进了青州。 其实马儿一路行的不算快,可沈璧佳到底是元气有伤,半躺在小小的车厢内,腰肢已经酸痛难耐。 好容易熬到了青州,沈璧佳再无别的心思,招呼那车夫直接驾车到了望海楼后门,辞了那车夫,强打精神上前叩门。 叩叩叩叩! 三轻一重! 叩叩叩叩! 三重一轻! 片刻之后那窄窄小门便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望海楼伙计阿四亦是沈家的人,见了一身书生打扮的沈璧佳,拱手一揖,道:“兄台是来卖鱼的么?” 沈璧佳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撑着酸困得腰肢,“不是来卖鱼,是来买鱼!” 阿四闻言,闪身让出路来,沈璧佳抬腿跨过门槛,便开门见山道:“去请胡伯伯来,就说沈璧严托我带信给他。” 阿四一听自家少主的名号,赶忙引沈璧佳往后院一处隐蔽的小间行去。不多时,胡海便进了后院,一见沈璧佳,惊得险些把下巴掉在自己脚面上。 “二小姐!你不是……你怎会在此处?” 沈璧佳因为身子不适,已经不管不顾半躺在屋中软榻之上,“说来话长,胡伯伯还请赶紧为我备下纸墨,再择个信得过的人,替我送封书信给邺城龙家!” 胡海察觉沈璧佳脸色不佳,也顾不得多问,急忙张罗了笔墨,看她勉强撑着腰,急速在那信纸上落下笔墨,才反身出来安排了送信的人选。 璧佳匆匆封好书信,反复叮嘱那送信之人一定要亲自交到龙天肈手上,才放心在望海楼后院的雅阁中歇下。 自从天影被绑以后,她已连续将近一个月未得好眠,现在到了沈家自己的地盘上,心防终于卸下,秀容一沾锦缎枕面,便再也抑制不住困倦之意,沉沉睡了过去。 …………………………………………………………………………………………………………………………………… 容州城内。 晌午刚过,纳景楼的姑娘们才刚刚起床未久,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聊天,除了哪个客人出手大方,哪个客人口味古怪之外,她们本没有更多的话题可聊,聚在一起无非是闲扯些家常闲话,可前些日子那神秘的杨瑛姑娘的出现,倒是给这些庸脂俗粉们增添了不少话题。 今日这杨姑娘一声不吭的走了,自然又成为了这群姑娘们的新话题。 “你说这杨姑娘也真是奇了,人前从来都是带着面纱,但我听春娘说,她生的可是标志喱!” 一个身着水红色轻纱的姑娘神秘兮兮的压着嗓子道。 一旁一个带着金步摇的姑娘用美人扇敲她一下,不屑道:“这事还用听说?你看她那面纱上面的那双杏眼就知道,必定是个美人坯子……” 龙天肈大步踏进纳景楼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句“那双杏眸”,深潭似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喜悦,那双杏眸和那个美人胚子,他的确非常怀念。 下午本不会有客人登门,春娘从厅中瞅见这三人衣着低调华贵,急忙迎了出来,脸上挂着媚笑,“三位爷瞅着面生的很,是外地来的吧?快请快请!” 白越云两步上前,挡住春娘的步伐,伸手将一打银票举到她面前,“闲话少说,我们爷要见你们纳景楼新来的姑娘!” 春娘面上笑意盈盈,一面伸手去接那叠银票,一面冲不远处那头插金步摇的姑娘招呼道:“美儿,过来!” 白越云大掌将银票一收,不耐的挑眉道:“这等庸脂俗粉岂能入得了我们爷的眼?我们爷要见的是杨瑛杨姑娘!” 春娘面色飞快的闪过一缕遗憾,且不说杨姑娘今日已经离了纳景楼不知去向,就算是她仍在这里,她那间屋子,也不是旁人能进去的。 整个纳景楼上下,也就只有春娘和一个伺候杨瑛的小丫鬟各自得了一枚小小的药丸,服下之后才能自由进出杨瑛所居的屋子,其余人等若赶擅闯,不多时便会浑身刺痒,红肿成刚被开水退毛的整猪。 “真是不巧的很,杨姑娘今日已经走了。”春娘陪着笑,暗暗朝一旁的几个姑娘递了眼色,“我们这纳景楼这么多姑娘,不如我叫她们出来,三位爷挑挑,有没有可心的?” 几个姑娘四下散去,片刻之后,厅中四角便飘出一股淡淡的香气。 女扮男装的赭石眉头一皱,急忙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净瓶,将那瓶中的丹药分给龙天肈和白越云,又小声对二人解释道:“这是小姐秘制的百鸟朝凤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东施也能看成西施!” 白越云眉头一动,反手掐住春娘的脖颈,寒声道:“莫要耍花招,快带我们去见杨姑娘!” 春娘哪里想到刚才还出手大方的财神一转眼就变成了索命的厉鬼,半老的容颜上勉强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口中央道:“杨姑娘真的走了,今天中午悄悄走的,几位爷不信可以随我去她住的房间看……” 龙天肈扬手示意,白越云松开了对春娘的钳制,春娘扶着自己的胸口喘了片刻,才颤颤巍巍的带三人上了楼。 沈璧佳暂时栖身的是楼上东头最把头的一间厢房,春娘在前面引路,“杨姑娘走的匆忙,连今日的药都没进就走了……” “药?”龙天肈剑眉一蹙,“她生了何病?服的是什么药?” 春娘回头,眼神飞快的划过龙天肈的俊脸,心下揣度着眼前这么高大英俊的男人和杨瑛是什么关系:杨瑛的存在一直是他们纳景楼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如何这三人进门就直呼她的名讳,又轻易就识破了杨瑛留下的法宝? 听她说杨瑛服药,这男子眼中分明闪过担忧之色,想那杨瑛似乎颇有才气的模样以及刚刚小产的身子,春娘小心开口试探道:“杨姑娘来我这里时,似乎是刚刚小产不久,身体虚的很……” 果然那高大男子脸上瞬间掠过一道阴霾,其余二人亦是露出吃惊的神色。 “杨姑娘自己开了药方,每日我都安排专人煎好,亲自送到她房里来,就是这间了,三位里面请!”春娘推开门扇,径自退到一边。 赭石小声嘀咕:“小姐怎么偏偏今天走?” 龙天肈扫过这间最普通不过的厢房,心下升起了一个令他非常不快的想法:沈璧佳会不会是自己打掉了腹中胎儿,又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在他抵达容州之日溜之大吉。 赭石感到龙天肈利刃一样目光紧紧攥住自己的头顶,急忙扬起脸来,甚是无辜的言道:“姑爷,我绝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文迟了,大家见谅 章五十四 阴差阳错(中) 赭石被这居高临下的冷视盯的脊背直冒冷汗,却仍是坚持不卑不亢的回视——她当真没有给沈璧佳通风报信,而且平心而论,她和龙天肈一样希望能成就龙沈联姻,也好成全了她自己的大好姻缘,此时此刻,面对龙天肈的眼神,她可谓身正不怕影子斜! 白越云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心上人挡在身后,“她日日同我们在一起,哪有机会通风报信,肈兄你莫要牵连无辜!” 龙天肈眼中冷色一收,转向门边的春娘,寒声问道:“你可知杨姑娘去了哪里?” 春娘陪上笑脸,轻轻挥舞着手中的丝绢帕子,“这个我哪里能知道,杨姑娘那样的能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又岂是旁人能够左右的了的……” 春娘话未说完,眼前人影一闪,龙天肈头也不回的径直往外走去,肃杀的高大背影隐隐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怒气。 白越云拉着赭石急忙跟上,二人视线相交,都忍不住撇撇嘴——定然是刚才那鸨母一句“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惹得他们庄主这般不快。 这褒奖杨瑛的话语,听在龙天肈耳朵里,更像是讽刺,讽刺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约束,由着人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三人进了瑞宝行的后门,白越云才小心的发问:“肈兄,接下来,可是要搜城?” 龙天肈步子一顿,倏地转过身来,冷眉对着赭石,声音更寒:“凭你对你家小姐的了解,她可是做得出亲手杀死自己孩儿的事情?” 赭石一愣,记起纳景楼中那鸨母的话,仰头对上龙天肈的黑眸,一字一顿道:“曲师父教给我家小姐的第一课,就是要敬畏生命!” 龙天肈眯了眯眸子,不置可否,仍是盯着赭石。 赭石也仰着脸,毫不畏惧的回视他,一副誓死捍卫自家小姐的神情,“这样伤天害理之事,小姐绝不会做!” 龙天肈神色似是有些缓和,但声音依旧寒彻骨:“即便是她不愿嫁给我,也不会打掉我的孩儿?” 见赭石重重点了点头,龙天肈才转过身去,行了两步,又停下转身,仍旧是盯住赭石,“小产之事可算伤身严重?” 赭石抿唇点头,脸上也透着担忧,“小产最伤身,尤其是小姐体内故有热毒,也不知这样一来会有什么后果……” 龙天肈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僵起来,彻底转过身来正对着赭石,身子略略倾着,急声道:“那她孤身在外可怎么是好?” 赭石亦是一脸担忧,面对龙天肈这无解的问题,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不发一言。 白越云抬手扶上赭石的肩膀,将龙天肈难得泄露在脸上的情绪尽收眼底,“眼下莫论其它,还是先找到夫人要紧!” ……………………………………………………………………………………………………………………………… 沈璧佳孤身在外,已是数日未能安枕,好容易熬到了沈家的地盘上,连日来积攒的疲累借着赶路之苦尽数发作出来,竟然发起烧来。 沈璧严闻讯而来时,沈璧佳已经高烧了三日,每日间不过迷迷糊糊的进些汤药稀粥,精神略好些时,便会打听送信之人可有归返。 沈璧佳从小就身体康健,精力过人,沈璧严哪里见过妹妹这样面无血色,额头滚烫的模样。从迷迷糊糊的沈璧佳口中问出了事情的大概,又请了大夫开了药方,日日守在沈璧佳的旁边,一面庆幸沈璧佳未死,一面担忧华子琪的歹心。 日头偏西了,沈璧佳长长的眼睫才微微颤了颤,热度退了些,人也舒爽了不少,杏眸微睁,瞅见沈璧佳正靠在一旁的花几上闭目养神,轻轻唤了声:“哥!” 沈璧严闻声,起身走到璧佳窗前,抬手探上她的额头,替她拂去细细的汗珠,微笑道:“可是饿了?想吃什么?” 沈璧佳也努力扬起嘴角,杏眸中仍是疲惫,“送信之人可是回来了?” 沈璧严扶起璧佳,将清水送到她的口边,忍不住嘲笑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着急叫妹夫来接你?当初是谁非要偷梁换柱的?” 沈璧佳闻言,被口中清水呛得嗽了起来,直嗽的满面通红才喘过气来,扭过头对沈璧严啐道:“胡说什么!我是担心华子琪之事!” 沈璧严拍着璧佳瘦骨嶙峋的脊背,哪里还敢再招惹这病中的小姑奶奶,深怕她嗽断了自己的肋骨,只得柔声哄到:“送信之人尚未回来,你也莫要着急了,养好身子要紧!” 沈璧佳依言躺下,由着沈璧严为自己拉好被角,迟疑片刻又伸手拉住沈璧严的袖摆,抬眸望向沈璧严亦是略显疲惫的脸,柔声道:“要不哥你亲自跑一趟邺城,帮他一把,华子琪是于他有杀父之仇,华子珂又间接害死了三师姑,害得师父孤独一生,如今真相大白,怎么能再让华子琪逍遥法外!” 沈璧严一拧眉,在璧佳床边坐下,旋即又扬了扬唇角,笑着问道:“果真是女生外向,居然使唤到哥哥头上来了!” 沈璧佳白他一眼,将自己已经只剩一根骨头的纤细手臂收进锦被中,气哼哼的道:“不帮拉到!横竖我已经出了沈家的大门,你也懒得再管我的事情!” 言罢,她侧转身子,背对着沈璧严,徒留沈璧严哭笑不得的坐在床边。 “你这丫头!”他抬手拍拍璧佳裹在锦被中的肩头,放缓了声线,道:“不是哥哥不帮你,你那夫君岂是寻常人,既是如此深仇,他定然会亲手去报,他既然来信叫我不要插手,又言他自有分寸,我怎么好再让沈家人插手去管?” 沈璧佳仍是不吱声,心下却也认同哥哥的说法,龙天肈平日里对外人总是一张千年不化的冰山面孔,唯独对自己和几个心腹才会袒露些许情绪,或许别人看不出,她却能感受到他的傲骨,既然是杀父之仇,他自然是要亲自动手,只是这送信之人迟迟未归,她难免生出些担心来。 听见沈璧严起身出门去为她张罗吃的,沈璧佳撑起身子,摸出枕头下的一枚珠花,掌心摩挲着那冰凉的红宝石,忍不住又想起和龙天肈一路往容州去时的光景。 待事情了结,她一定要再去求求那送子娘娘…… 章五十五 阴差阳错(下) 白越凡脸色已经由青转绿,一贯透出坚毅的嘴角此刻因为生气正微微的颤抖着,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区区几个女子,也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隐龙庄内府是不允许外府清客、家丁等擅自入内的。所以即使是里面发出各种打斗、叫喊、咒骂和其它古怪的声音,外府众人也只能是伸长脖子,竖起耳朵,任凭谁也不敢踏进内府去看个究竟。 白越凡拨开众人,大步迈进内府,随着耳边尖利的女声越来越清晰,方额阔腮之上的血色也愈发淡了,他从不知道原来女子也是会打架的,更不知道原来女子打起架来会发出如此令人振聋发聩的声音。 他眉头一皱,辨出嘈杂的咒骂和哭叫声中除了龙天影中气十足的声音和蓝君儿古怪的口音之外,另有几个他不甚熟悉的女声,个个都是件尖着嗓子,伶牙俐齿。 白越凡脚下步子更快,直把身后的白越风落下数丈之远才觉察到身后之人的懒散,拧着眉回头道:“你倒是快些!” 白越风仍然是慢悠悠踱着步子,不疾不徐地道:“大哥莫急,那苗家小姐一来,庄里总要打上几架才算正常的!” 白越凡眉头皱得更紧,停住步子,寒声道:“天肇怎么能放任这种事情!” 白越风咧着嘴,笑容满面,走上前来,安慰似的拍拍他大哥的肩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嘛!” 新苑的垂花门前,以龙天影为首,花青、藤黄为左右护法的亲沈派和以蓝君儿为首,玉儿、秋儿为左右护法的弃沈派交战正酣,各种污言秽语,尖叫咒骂遮天蔽日,一众女裙钗滚做一团。 “闹够了没有!”一声厉喝穿过女子尖利的声音,惹得原本交战正酣的女子们停下手来,齐刷刷往这边看过来。 白越凡毕竟不是庄主,龙天肈不在庄内,他只能暂理庄主之权。内府女眷的事情一向都是教给白夫人管理的,前两日白夫人坐镇时都相安无事,偏偏今日白夫人不在,这群年轻的女儿家们就做出如此大事,叫白越凡一个头两个大。 “战况何其惨烈啊!”白越风咂着嘴感叹道,本来都是亭亭玉立的女儿家,一个个裙钗散乱,面如花猫,相互还揪着对方的裙带环佩,和毫无教养的无知泼妇有什么两样?“刚刚是天影这边占上风么?” “月风!”白越凡对他三弟这幅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甚为不满,沉声呵斥一句,余光又瞅见天影趁蓝君儿不备又起身去攻她的面门。 他微一咬牙,飞身前去当下了天影的掌风,拖起蓝君儿退了数丈,蓝君儿刚刚的争斗中就落了下风,眼见整个隐龙庄内似乎都对沈璧佳颇为衷心,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她活着是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她如今死了,怎么自己还是没有机会。 龙天肈不在庄内,龙天影又处处与她为难,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又只身离开苗疆,阿妈说幸福要靠自己争取,她这么努力,为什么还是争取不到呢? 蓝君儿一面想着,一面不自觉伸手抓住这个环抱自己的高大男人,眼角一酸,竟然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 白越凡手足无措看着突然在他怀中的女子,她眉眼细长,身子娇小,满头银饰衬得哭红的双眼更肿,孩童似的小身子紧紧依偎着他的臂弯,像受了欺负的小可怜儿似的在他怀里大哭不止。 蓝君儿这么一哭,天影更是生气,虽然对她的白大哥多少还有几分忌惮,躲到花青藤黄身后,却还是忍不住叫嚣道:“你哭什么哭!哭死我也不会让你进新苑!那是我嫂子的屋子,你休想进!” 冷冷的一记眼神扫过,龙天影立刻缩着脖子躲到了花青身后。 蓝君儿汉话说的不利索,打架不占优势,吵架也不占优势,一双小手握着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着白越凡的袖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天影藏了片刻,发觉白越凡没有动静,小心探出头来,正瞅见玉儿一记不甘心的眼神,于是又忍不住吵吵起来:“你们两个吃里爬外的贱婢,等我哥回来,头一个叫你们两个滚蛋!” 隐龙庄内待下人一向最是体虚,按照龙家祖训,下人亦是人,自然要好生对待,龙天影跳着脚叫骂玉儿、秋儿,这事情可算得上是庄内的西洋镜,远处偷偷围观的丫头婆子们各个打了个寒战。 白越风瞧着他大哥已在彻底发火的边缘,急忙上前挡在中间,一面呵斥天影回房,一面陪着笑要白越凡赶紧安慰安慰已经哭的岔了声儿的蓝君儿。 白越凡终是忍着没有发火,他答应龙天肈坐镇庄内,可内府女眷之事到底也不好插手深管。见众人散了,预备松开蓝君儿,却不料这古怪又大胆的苗家女子闭着眼只顾着哭,小手却不肯松开他的袖摆。 “蓝……蓝君儿?”他眯着眸子,眼前这哭成花猫的小女孩是叫这个名字吧?“没事了,她们不敢再欺负你了,你也别总招惹天影那丫头!” 蓝君儿勉勉强强止住哭声,仰起头来看白越凡紧紧闭着的双唇,小脸上写着委屈,一双小手仍旧紧紧握着他的袖摆不松手,“龙大……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白越凡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袖摆,蓝君儿却又紧跟一步,小手攥住白越凡袍子的下摆,“白大哥……她们……她们……” 她抽抽搭搭,眼泪又往下落。 白越凡心里一软,庄内里里外外都知道沈璧佳为了救天肇天影兄妹而尸骨无存,舆论自然一边倒,蓝君儿心思单纯,不通中原礼教,以为沈璧佳一死,她与龙天肈之间就再无阻碍,难免说出些叫人听着不愉快的话来,也就难怪内府中除了和沈家陪嫁丫鬟有过节的玉儿、秋儿两人之外,再无人给她好脸色看。 看她这副眼泪汪汪的模样,纵使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了,白越凡微叹了口气,预备把这个苗家女娃儿丢给一向比自己有女人缘的白家老三来安慰,一转身,却发现白越风早已不见了踪影。 “叫她们送你回房梳洗一下,”白越凡指了指一旁垂首立着的玉儿、秋儿,“待会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给你做!” 自打进了隐龙庄,就没人对她说过一句关心的话,蓝君儿听了白越凡这话,眼泪更是止不住的落——她在苗寨之中,也是在父兄呵护下长大的宝贝,几时受过这等冷遇。 白越凡试图将自己袍子从这紧紧攥着的一双小手中拉出来,却无奈眼前这小女娃亦步亦趋,就是不肯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适,所以字数比较有限,亲们见谅 章五十六 重获至宝(上) 白越风风风火火的冲进客房的时候,他的大哥正在努力说服蓝君儿松开他的袍子。 “大哥,有人送信来,你……你们这是……”白越凡脸上露出暧昧的神情,止住步伐,站在屋外,乐呵呵的瞅着屋子中的两人。 白越凡一阵尴尬,用力去扯自己的袍子前摆,一拉一拽,袍子没拉出来,蓝君儿竟然整个跌进他的怀里。 门外之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哥……要不你先忙……我等会再来找你!” 白越凡一咬牙,狠狠将自己袍子撕下一块来,这才算摆脱了蓝君儿的小小魔掌,他再不敢看着孩童似的少女,大步走出屋子来,在白家老三的背上狠狠拍了一掌,头也不回的往外府走去。 女人太可怕了,他不过看她可怜,安慰了两句,怎料到这小女子竟然会揪着他的袍子不松手。 还把眼泪鼻涕统统往他身上抹,他一再说明龙天肈和沈璧佳之间肯定不容任何人插足,劝她早点回家。怎奈她就是哭,还一个劲的摇头,真不知道这苗家小姐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来送信的是什么人?”白越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白越风收住笑意,跟上来,应道:“不知道,指名道姓的要见肈兄,其他的问什么都不回答。” 两人快步到了外府正厅,那送信之人一副店小二打扮,坐在厅中下首处,却腰杆笔直,俨然有些武功根基。 白越凡上前一揖,打量下眼前之人,旋即开口道:“我庄主有事不在庄内,在下白越凡,暂理庄内诸事,这位小哥有事可同白某人讲。” 那小二起身也是一揖,恭敬地回应道:“不敢劳烦您,小的还是等龙庄主回来亲自将信交给他才好。” 白越凡没想到来人如此回应,又听白家老三刚刚说这人问什么都不肯答,只好吩咐人领着他去外府客房休息,又遣人去请程九过来。 不多时程九便迈入厅中,睇了眼白越凡之后,竟然不顾礼数的大笑出来:“刚就听见内府里二小姐和那苗家姑娘又动起手啦,白大人可是劝架时被那群女儿家撕坏了袍子?” 白越凡脸色青红交错,半晌才提高了嗓门,冲程九嚷道:“你即刻起程,去容州通知庄主,有人送信至庄里,指名只能交给他!” ………………………………………………………………………………………………………………………………………………………… 谣言和瘟疫从来都是传播速度最快的东西。 几乎一夜之间,整个武林都知晓了新近丧妻的隐龙庄庄主龙天肇又要迎娶新人,而这新人,正是白苗长老的幺女,蓝君儿。 沈璧佳身子刚刚好些,听到望海楼的伙计议论这事,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上,一瞬间就苍白的如同死人。 门扇被大力的撞开又合上,沈璧佳片刻之内就把能砸能摔的东西摔了个干净,整个人瘫坐在凌乱倒下的桌椅板凳和碎瓷片中,纤瘦的肩膀也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因为愤怒而筛糠似的抖着。秀拳撑在身侧,已经攥的指节发白。 暂时被派来伺候沈璧佳的丫头阿四端着托盘,怯生生的站在门口,刚才里面的地动山摇她听得一清二楚,虽说小姐平日里待她也算温和,可小姐发起火来这排山倒海的架势,她可没胆量踏入雷区。 阿四在门口踌躇的药汤都已经凉透,才终于壮着胆子怯怯的唤道:“小姐,我,我,送药来了……” “不吃!”一声暴喝传来,传随这某样硬物撞击在门扇上的声音,吓得四儿双手一抖,黑黢黢的药汤悉数洒在她的棉布裙子上。 药碗铮然在地上碎成八瓣,阿四撇撇嘴,蹲下身来收拾那药碗。再起身时,正看到自家少主和一个玄色袍子的高大男子站在一处,脸上都带着笑意。 “再去煎一剂药来。”沈璧严忍俊不禁的吩咐阿四,一转眼又对那玄色袍子的男子道:“这妖精发火可不是闹着玩的,为兄就不陪你进去了!” 言罢,沈璧严脚底抹油,那谣言他已经向当事人求证过了,至于怎么向这屋里正在气头上的妖精解释这一切,他可不想费心去管。 ………………………………………………………………………………………………………………………………………… 沈璧佳贝齿扣在全无血色的樱唇之上,渐渐透出一点红来。 她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只是为了将已经盘桓在眼眶里的泪忍回去。玉剑妖精沈璧佳才不会为了一个男子落泪, 更何况,这男子还是个负心之人。 送信之人算来也应该到了邺城,若是他未看她的手书而决定娶蓝君儿,那他就是薄情之人,若是他看了她的手书却仍是叫整个江湖都知道她的丈夫在她“尸骨未寒”之时就迫不及待的迎娶新人进门,那他就不仅是薄情,简直是该死…… 血珠顺着沈璧佳尖利的下巴流下去,眼泪却还是忍不住。 龙天肈,你那句初见倾心,今生独宠,难道是笑话不成?我未死,你怎能娶别人,枉我时时牵挂你,枉我为你只身涉险,枉我知道真相后替你百般心疼!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眼泪渐渐连成珠串,止也止不住的滚过消瘦苍白的秀容。 那曾经被他含吻逗弄的唇一跳一挑的痛着,胸膛里那颗不知何时沉迷于他的心子却因为疼痛而无力搏动。 肩上突然一暖,沈璧佳泪眼低垂着转身扑进来人的怀里,“大哥!” 到底还是亲哥哥最妥帖,此时此刻,能来安慰她的,除了沈璧严,还能有谁? 那玄袍男子揽住眼前消瘦不已的美人儿,大掌抚上她凌乱散垂在背后的长发,透过长发和衣衫,她削尖突兀的蝴蝶骨还是咯疼了他的掌,他的心。 近一月未见,她怎会消瘦的如此厉害? 都道小产伤身,刚才亦听沈璧严言说她已经病了数日。 可真的见到了瘦成一副枯骨的她,他又气又心疼,大掌也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本以为因是误解她不在人世,心已痛的麻木,没想到见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他才知他的心原来并未麻木,她瘦弱的肩膀和冰凉的身子叫他的胸口,疼的几乎要裂开来。 怀中的人儿终于觉察出异样,这个怀抱和沈璧严的怀抱一样坚实,可她更多了一份熟悉之感。 沈璧佳猛的抬头,正对上一双脉脉含情的黑眸。 “龙天肈!你这混蛋,休要碰我!”待看清了来人之后,她妖精心性突然发作,奋力去推他的身子,却无奈病中确无多少力气,纵是咬牙切齿,却推不开他的怀抱。 龙天肈一言不发,三两下避过她的劲道,复又将她狠狠贴在自己的心口,仿佛害怕她会凭空蒸发一样。 失去她的痛苦,他品尝过一次,所以当诸葛崖带来了她尚在人世的消息时,他不是没有气恼她刻意隐藏行踪的做法,可更多的是欣喜。当他知晓她刚刚小产,却还要费心为龙家筹谋时,他心痛的无以复加,当他看到她因为莫名而起的谣言而大发雷霆时,他对自己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沈璧佳已是闹了半日,此刻当真是体力不支,尽管心里仍然抗拒龙天肈的臂弯,身子却只认他。 她由着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一旁凌乱不堪的软榻之上。 大掌抚上她仍旧渗血的嘴唇,龙天肈又是一阵心疼,“纵使不信任我,也不该这样虐待自己!” 不过是一句话,惹得沈璧佳刚刚收住些的泪水又喷涌出来,两只小小的拳头全无力道的往龙天肈胸前招呼上去,“我怕华子琪还有后招,东躲西藏,身子又虚,我已经叫人送信给你,你怎么能要娶她!” 龙天肇撑着身子,一动不动的给她发泄,待她终于累了倦了,垂了手臂,才叹了口气解释道,“华子琪的确还有后招,这谣言就是他的后招!” 沈璧佳杏眸已肿成桃子,瞅着龙天肈,瞬间恍然大悟。 章五十七 重获至宝(中) 龙天肈偏过身子,坐下来,仍旧把沈璧佳抱在怀里,下颚抵着她的发顶,一只大掌温柔的停留在她的小腹之上。 沈璧佳也放软了身子,枕在他的肩头,把自己的柔弱无骨的手塞进他的掌心,慢声将那日她下药将他哄走之后的事情都一一对他说了。 其实诸葛崖已经把后面的事情查出个七七八八,又说沈璧严秘密北上到了青州。再加上程九来说有人送信去了庄里,龙天肈已经将事情拼凑出个大概,往青州城赶来的路上江湖上就已经流言四起,传出他要迎娶蓝君儿的事情。如今听璧佳将上一辈的前尘旧事说给他听,先前那些没想通透的地方也就明了了。 沈璧佳讲的口干舌燥,由着龙天肈端着杯子将水喂给她喝,刚刚咽下去,便又急忙开腔道:“华子琪应当也是怀疑我未死吧,他放出这个消息,定是为了引我现身。” 龙天肈搂紧怀里的人儿,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脸颊,柔声道:“这些事情统统不用你去操心,你只管养好身子就是!” 沈璧佳不甘心的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把身子依偎进龙天肈的怀抱。 心或许有过犹豫,但身体不会说谎,这个臂弯让她的身子自然的找到了依赖,只想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龙天肈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抱着她,甚至连赭石进来送药也被他打发了出去。她的睡颜安静的如同初生的婴孩,脸上虽然并无太多血色,白的几乎透明,呼吸皆是轻浅,锁骨清晰匀称,长发如墨,散在颈间,随着她清浅的呼吸而微微浮动着。 她自称妖精,却有着仙子般的容颜,她喜欢制毒用毒,却从不伤及旁人性命,她鬼主意不断却也心思细腻,智谋过人,她爱作弄人,却又有本事叫身边的人都死心塌地,她这副纤瘦的身骨,竟然已经能够承载为他孕育一个孩子…… 龙天肇微微叹了口气,低头在那微微肿起的樱唇上落下一啄,她嘤咛一声,在梦中嘟着嘴回应他的浅啄,引得龙天肇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对付心机深重的华子琪固然令他头疼,弑父之仇固然令他肝胆具裂,然此时此刻拥着睡梦中的妻子,龙天肈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睡梦中的沈璧佳柔软如猫,不自觉的将身子嵌入龙天肈的臂弯,眉头终于彻底的舒展,安然恬淡。 ………………………………………………………………………………………………………………………………………… 毅州医圣堂内。 华子琪已经老态毕现,脉息沉弱,显然时日无多。 其座下大弟子陈志丰躬身立在他身侧,姿态虽是恭敬,神色却冷然。 “流言可散播出去了?”华子琪气息奄奄,合着眼,声音低沉。 陈志丰眉头一动,拱手答道:“江湖之上,已人尽皆知。” “姑苏可有异动?龙天肇作何反应?”老迈的双眼倏地睁开,变态的复仇欲望支撑着这幅行将就木的躯体,却终究是神魂已散,显出些神色游离之态来。 “姑苏倒是无甚动作,毕竟他们眼里,沈璧佳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是龙家的反应倒是蹊跷,居然发了喜帖,而且据说蓝君儿已经进了隐龙庄。”陈志丰淡然回答,神色间犹豫片刻,继而道:“蓝君儿可是师父的人?” 这个苗家小姐,每次出现的都太过巧合,叫陈志丰忍不住怀疑,她是华子琪的另一路人马。 华子琪撑起身子,瞥了眼身侧的男子,不咸不淡的道:“你只管做好你的分内之事,旁的还容不得你置喙!” 陈志丰不置可否的撇撇嘴,神情间多是不屑,这个老不死的,若不是为了交换他手中的长生不老决,他才不会受这个变态的差遣,如今变成活死人不算,还平白与南沈北龙都结下了梁子。 龙家的喜帖是今日送到医圣堂的,陈志丰拿着那猩红的帖子,不觉间冷汗浸透了衣衫。 龙家主动接招了! 华子琪怀疑沈璧佳未死,但证据却不够确凿。 可无论如何,人家好端端的小夫妻被搅和散了,这变态老头都仍然不肯善罢甘休,已经叫他隐隐生出些退却之心,毕竟无论华子琪和龙沈两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他都不愿牵涉其中,更要命的是,他如今也是个“死人”了,若是拿不到长生不老决,他可就真的血本无归了。 陈志丰咬咬牙,回头无路,只能一条暗道,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 邺城隐龙庄内,三条倩影擦着墙根,一闪便依次出了内府之门,再几番兜转,便进来白家院子。 白越风见了来人,面上一喜,急忙道:“快进里面说话!” 朱砂,藤黄、花青三人急步进了屋内,才松了口气,皆是神色古怪的看着白家老三——他神神秘秘的将她三人约到此处,到底是何用意? “肈兄和我二哥、赭石他们三人明日就到邺城,喜帖也都已经发了出去,我找你们来,是想问你们要些摄魂迷药。” 花青脸上一亮,急声道:“那我家小姐可是要一并回来?” 白越云微微摇头,“信上未说,只是说嫂夫人吩咐你们将摄魂迷药给我。” 花青一肚子疑问,正要开口,却被藤黄拦住,:“请问白三爷,我家姑爷娶蓝小姐之事,究竟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做?” 藤黄一言,引得朱砂、花青二人神色皆是一凌,如果龙天肈真的要娶蓝君儿,就算她们小姐不在此处,她们几人也会誓死捍卫她家小姐的权益。 “肈兄对嫂夫人的心,日月可鉴,你们只需记得这个,旁的就交给在下即可。”白越风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沈家的丫鬟个个伶俐,抛开即将成为他嫂嫂的赭石不提,朱砂稳重,花青快语,藤黄心细,没有一个是容易对付的主儿,由此可知,她们的主子沈璧佳该是多么厉害的角儿。 白越风心里掠过一丝对龙天肈的同情,却未觉察眼前的三个小妖已经成扇形包围之势,将他围在了中间。 “白三爷,既然是我家小姐吩咐我们的事情,那么小姐的手书,可否给我们一阅?”藤黄看定白越风褐色的双眸,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叫白越凡看的竟有些痴了。 章五十八 重获至宝(下) 叩叩叩叩! 三重一轻! 叩叩叩叩! 三轻一重! 沈家望海楼后门一开,耿老三黑着脸拎着一个文弱书生似的男孩子进了门。那被拎着的少年进门看到正在院中晒太阳的沈璧佳,瞬间便跳了起来。 “嫂子!” 沈璧佳盈盈起身,却被龙天影冲上来一个狠狠的拥抱,险些折断了她纤细的柳腰。 男装打扮的龙天影扑在沈璧佳怀里哭的一塌糊涂,唇却扬着,她自幼没了母亲的关爱,倒是与这个嫂子颇对脾气,再得知了她的嫂子为了她和她哥哥而牺牲了自己之后,也就难怪她见到沈璧佳之后又哭又笑的模样了。 “嫂子!我还以为……嫂子!呜呜呜呜……”天影一张小脸哭的跟花猫一样,双手攀上沈璧佳的脖子,嘴里胡乱的咕哝着,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沈璧佳掏出帕子,笑盈盈的替龙天影拭去泪痕,“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龙天肇找到她之后,并没有将她接回邺城,而是推说她身子不宜赶路,所以还是在青州养好了身子再说,为了不让她一个人在青州太闷,所以龙天肈还特意派耿老三护送了龙天影来陪她。 沈璧佳没有反对龙天肇的做法,心知反对亦是无用,龙天肇吃一堑长一智,再不敢给华子琪拿天影做文章的机会,也再不敢给沈璧佳拿自己做文章的机会。 龙天肈飞身回去准备对付华子琪,沈璧佳留在青州养身子,为了不给龙天肈填额外的麻烦,姑嫂二人不敢出门,甚至连望海楼前厅都不敢去,日子过得百无聊赖。 龙天影年纪尚小,只知道哥哥派人将她送到嫂子身边,旁的一概不知,沈璧佳却不能像天影那样无忧无虑的混日子,每日惦记着华子琪那档子事情,哪里能够静心调养。 挨过了五日,望海楼的跑堂的日日都会带来龙天肈要迎娶蓝君儿的新消息,尽管她心知肚明这只是龙天肈引华子琪至隐龙庄的权宜之计,但每每听到,她还是忍不住粗海翻腾,恨不得立刻叫华子琪驾鹤西归,她好大摇大摆会她的邺城,做她的隐龙庄当家主母。 …………………………………………………………………………………………………………………………………………………………………… 蓝君儿小小的身在躺在床上,安静的睡颜让她显得更像是个未经世事的无知孩童,眉目并不像汉族女子那样清淡,黛色的浓眉让圆鼓鼓的小脸显得分外生动。 白越凡立在床边蹙眉看着床上沉睡不醒的蓝君儿,脸色平静,只有在身侧狠狠攥着的双拳泄露了他对这件事情的不认同。 “你们利用人家,毁了这姑娘的名声还不算,还给她下药?”低沉的声音传来,却只换来白越云,白越风兄弟二人无奈的耸耸肩膀。 ——沈璧佳的丫头们拿出了一种白色粉末,她们说叫蓝君儿服下之后,保管一睡不醒,哦不,是想睡到什么时候就能睡到什么时候。 龙家一年之内迎娶第二位夫人,又不需像上次那样隆重,庄内众人可谓驾轻就熟,唯一麻烦的就是他们需要一个完全可靠的新娘,当然也要保证让正主儿不在关键时刻出来捣乱。 赭石没有留在青州伺候她家小姐是沈璧佳自己的意思,按照沈璧佳的授意,对蓝君儿,完全不用手软,故而赭石一回来,就拿出了足够分量的睡神散,蓝君儿让她在床上躺了那么久,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嘛。 “她这样,可会有性命性命之危?”白越凡转身看定他的两个弟弟,只觉得这两个弟弟和沈家丫头们交往甚密之后,也都沾染了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习气。 白越风大手一扬,轻松地笑道:“无所谓,这个苗家丫头,死活要来趟这趟浑水,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生死之事,各安天命吧!”他因为赭石中蛊的事情对蓝君儿全无好感,更何况,他的心上人讨厌的要命的人,没道理他不配合。 白家老三觑见他大哥的脸色越发难看,脚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去,是非之地不久留,他在白家三个孩子中身子最弱,习武之事,也只是走走过场,若是大哥和二哥动起手来,他还是不掺和了比较好。 只是,大哥看着蓝君儿的神色似乎有些眼熟——似乎当日二哥带着昏迷不醒的赭石回到庄内的时候,脸上似乎也是这种神色…… 白越风还没走出内府,便被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声吓得差些跌进湖中,循声而去,新苑里朱砂和花青二人正将藤黄坳成一个奇怪的形状,那撕心裂肺的叫喊,便是藤黄发出的。 “你们这是又做什么幺蛾子?”白越风停在垂花门口,最近和沈璧佳的丫鬟们接触颇多,渐渐觉出她们的可爱之处,到底是玉剑妖精调教出来的人儿,岂是寻常丫鬟可比。尤其是那个藤黄,别看她平日里话最少,可做事时却透着沉稳,叫他忍不住想起一个形容杏林的词儿来: 心定术佳! 垂花门内,正纠结成一团的三个女子停下来,望着门外瘦弱的书生气男子,片刻之后,藤黄一句继续,朱砂和花青二人复又发力,将她的腰身下压。 顿时,凄厉的尖叫之声又起。 白越风提步往里去,虽然他进新苑于理不合,可他实在听不得藤黄那撕心裂肺的叫声,“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她们在帮助藤黄练习缩骨功!”身后一个柔美的女声响起,赭石捧着一篮子水果步入新苑,“她要在庄主的婚礼上假扮蓝君儿!” 白越风看到赭石,嬉皮笑脸的凑上前去,“我说未来的二嫂,你们这临阵磨枪未免强人所难了吧,缩骨功即便是从孩提时代开始练,到了十来岁也只能略窥门径……” “啊!!!”藤黄又一声惨叫,浑圆的小下巴上挂上了汗珠,双眼紧闭,狠狠的倒吸着空气,双股止不住的颤栗着。 “你们这做法也……太残忍了些……”白越风捂着耳朵,五官皱成一枚包子。 赭石也加入了另外三只小妖的行列,躬身压直了藤黄的膝盖,不咸不淡的回道:“我们这叫尽人事,听天命!小姐交代此事万万不能有失!” 藤黄因为拉筋疼的岔了声,却仍是断断续续的呻吟道:“继……续……” 白越风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却又无法阻止眼前四个女子,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道:“找个个子小的丫鬟来扮蓝君儿不就好了?何苦这么费劲?” 赭石分神出来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旁人我们可信不过!” 朱砂和花青也是义愤填膺,异口同声道:“就是!” 白越风不明就里,平白遭了几个姑娘的白眼,一阵尴尬,逃也似地从新苑之中退了出来。 章五十九 好戏开锣 耿老三的黑脸上一片煞白,他对他家庄主夫人的印象因为她为救龙家兄妹而牺牲了自己的事情刚刚有所改观,可沈璧佳刚才的一言,便叫他再次认定眼前这容貌艳丽的女子绝对是千年道行的妖精。 沈璧佳今日特意避开了龙天影,将他叫到僻静之处,竟然看门见山的给了他一个小小的瓷瓶,命令似的对他言道:“我走后,天影若是不肯老实呆在这里,给她服下这个。” 耿老三高大厚实的身子遮天蔽日似的挡住了沈璧佳眼前的光线,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对她的话似乎没能完全消化。 于是她又开口,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下:“我要赶回邺城,你留在这里保护天影,她若是不肯老实呆着,给她服用这个!” 耿老三只觉得自己今年实在是走足了背字,在庄内的时候总是隔三差五的和沈璧佳的丫鬟花青狭路相逢,每回那丫头都要牙尖嘴利的把他气个半死,前几日庄主命他护送二小姐至青州,一路上这个小姑奶奶差点折腾掉了他的老命,到了望海楼,好不容易清净了几天,没想到又有了新情况…… “夫人,属下离开邺城之前,庄主特地交代了,要我保护好您和二小姐,不许二位离开青州一步!”耿老三躬身一揖,口气苦楚却肯定。 沈璧佳杏眸一扬,也不顾耿老三的反对,硬是将那瓷瓶塞进了他的前襟,“我有急事一定要同龙天肈面谈,你无需多言,事后我会跟他解释,你也莫要担心他会责你办差不利。” 沈璧佳言罢就走,不给对方多言一句的机会。 耿老三喉结一滚,欲上前阻拦,却碍于沈璧佳的身份,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 接下来的三天,耿老三处处提防,只道自己一日十二个时辰不合眼也要将这姑嫂二人看住了。可第四日的午间,沈璧佳还是在沐浴之时凭空消失了。 龙天影对此事的反应激烈异常,耿老三无法可施,只得被迫成了沈璧佳的同谋,将那瓷瓶中的药液强迫天影服下。 当龙天影倒下的时候,耿老三恨不得将沈璧佳碎尸万段,这个妖女,究竟是何居心,难道她是要借他之手谋害二小姐么? 好在片刻之后天影便悠悠转醒,但奇怪之处在于,她瞅着耿老三叫大哥! “大哥?” 耿老三神色一滞,疑惑道:“二小姐?你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龙天影回应他一个大大笑容,“大哥你叫我什么?” ……………………………………………………………………………………………………………………………………………………………… 邺城内人来人往,虽不及龙沈联姻时那样拥挤,前来的宾客却也不算少。 沈璧佳仍旧是一身男装,面上刻意画了条横穿脸颊的恶心伤疤,叫人不忍多看。她大摇大摆的进了邺城,寻了三家客栈,才找到落脚的地方。 隐龙庄内到处贴着大红双喜,丫鬟婆子并着家丁仆妇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各处已是井井有条,只等吉时一到,大戏开场。 红灯笼,红蜡烛,红桌旗,红嫁衣。 藤黄的速成缩骨功练得还算不错,她身量本就不高,缩骨之后,果然矮如孩童。 “怎么样?你们觉得像不像?”朱砂扶着藤黄的肩膀,瞅着铜镜中自己的“大作”,紧张的询问赭石和花青。 花青前前后后看了易容后的藤黄一番,嬉笑道:“大模样倒是挺像,一会再把盖头一盖,就万事大吉了。” 被易容成蓝君儿的藤黄对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无奈的撇撇嘴,哪个女孩子没幻想过自己披上嫁衣的模样?真没想到自己一身双对襟龙凤呈祥褂子,下衬大红金丝刺绣石榴百子千孙裙,却怎么看都像是唱大戏的。 白夫人神色严肃的进来,仔仔细细端详了藤黄一番,才抬头对其余三人道:“赭石怎么还不易容?一会千万要心眼灵活些!” 赭石笑容浅浅,挪到白夫人身侧,柔声道:“我看一会还是叫二小姐房里的丫头搀着藤黄,她们两个是沈家的陪嫁丫鬟,没道理同蓝君儿这么亲近。” 白夫人略一思付,抬手拍拍赭石的手臂,道:“言之有理,一会朱砂和花青两个也换个模样,混在丫鬟们中间,随时照应。” 赭石等人皆一福身子,轻应声“是!” 有过片刻,外府间鞭炮声混着尘嚣吹进内府。 吉时已到。 司礼先生高亢的声音传来,藤黄由天影房里的丫鬟扶着,婷婷袅袅的迈过火盆,进了外府正厅。 龙天肈也是一身大红袍子,负手立在厅中,面上虽然含笑,眼神却是冷的,他不动声色的扫过华子琪所坐的方向,眼神更寒了三分。 华子琪亲自前来道贺,自然是是另有所图。 所以他要放手进行一场豪赌,赌的是在华子琪动手之前,他要先发制人,让这个心机深重的歹人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告慰泉下双亲。 藤黄假扮的蓝君儿要在礼成之前上演一出“女儿抗嫁”的戏码,当众指认华子琪指使她前来破坏龙沈联姻,之后,按照计划,赭石扮演的沈璧佳就要粉墨登场,将华子琪的罪行公之于众。 这样一来,华子琪空负一生的天下至仁的神医之名片刻间就会毁于一旦,到时候,即便是龙天肈不动手结果他的老命,悠悠众口也不会放过他。 华子琪老迈的双眼虽然有些浑浊,但却仍旧察觉了龙天肈一扫而过的冷目,枯骨似的老手握着茶盅,干瘪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传话给苗寨中的心腹,撺掇蓝君儿来隐龙庄闹事,又四处散播龙天肈迎娶蓝君儿的谣言,自然是怀疑沈璧佳未死,他要引得这对小夫妻误会深重,反目成仇。 仇恨、嫉妒、贪欲折磨了这个老迈的男人一生一世,他早已丧失正常的心智,只有看到旁人的痛苦,才能纾解他心中的块垒。 “吉时已到,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司礼的声音引得厅中安静下来,藤黄深吸一口气,抬手就要拉掉头上的鸳鸯戏水大红盖头。 龙天肈眉眼一凌,好戏就要开场。 章六十 戏至高 潮 藤黄掀起盖头,正要背出指认华子琪的台词,还未开口,却听门外一声娇喝。 “龙庄主要填房,也得等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夫人死了再说吧!”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一身雍容撒金长裙的女子正立在门口,双手拢在长罗袖之中,头上簪着一对彩凤衔珠金步摇,明艳之态叫人挪不开眼去。 “沈璧嘉?”宾客之中有人认出了门边的女子,惊呼出声。 龙天肇和假扮蓝君儿的藤黄不动声色的交换了眼色,藤黄立刻扁着嘴哭哭啼啼的指着华子琪的方向,一句话尚未说出,门边立着的沈璧嘉就像风一样掠过来,抬手便要赏新娘子一个耳光。 龙天肇眼疾手快,一把将藤黄拖到自己身后,避开了沈璧嘉的巴掌。 沈璧嘉似乎早就料到龙天肇会这样,杏眸一转,便对这龙天肇开始发难,只是还未开腔,便先闻泣声。 “好你个堂堂隐龙庄庄主,亏得你们龙家世代皇商,你竟然为了娶这个蓝君儿而纵火,你以为我死了是不是?你以为你可以一劳永逸了是不是?苍天有眼,我虽是一身伤痕,但我终究是留下了一口气,今日,我要你将欠我的统统还给我!” 说着,沈璧嘉一拉罗袖,藕臂上狰狞的伤疤叫在场众人皆是一惊,离得近使唤丫头们,有胃浅的更是弯腰呕了起来。 “这个姑娘,您,不用再装可怜了……”赭石假扮成的沈璧嘉一身素雅的藕荷色窄袖长裙,从厅侧屏风后施然步出,樱唇含笑,杏眸含情,如墨长发虽然只是简单绾成一个垂髻,并无太多装饰,却衬得一张俏颜更为明丽。 “华子琪,华师叔,您未免欺人太甚,你加害了我的公婆,绑架了我的小姑,还设计加害于我,如今,你又找人假扮我的模样,连我龙家嫁娶的私事,也要来掺和?” 赭石一面走,一面把矛头直指华子琪。 她假扮沈璧嘉,本意是等到假冒蓝君儿指认过华子琪之后出来作证并说明容州城内的事情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凭空又多出了沈璧嘉,只是这假扮之人显然太不了她家小姐了,沈璧嘉从不喜欢头带步摇,她在屏风后在就识破了来人,不得不提前现身,快刀斩乱麻。 藤黄见状,从龙天肇身后闪出身来,也开了腔:“华子琪,你为何要逼我嫁给龙庄主!我们苗家百十条人名攥在你的手上,都言医者父母心,你空有神医之名,怎能见死不救,还胁迫我来破坏人家的因缘……” 宾客们皆是惊讶不已,看着眼前两个打扮各异但容貌相同的沈璧嘉面面相觑,而其中一个和蓝君儿一唱一和说出的那些有关医圣堂,有关华子琪的惊天秘闻,更是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华子琪静静的听着,直到藤黄和赭石添油加醋的将他形容成了天下第一冷心绝情的道貌岸然之人,甚至栽赃他毒害苗寨百姓之后,才悠悠的抿了口茶,望向龙天肇,沉声开口:“老夫万万没料到龙庄主魅力如此之大,不但哄的蓝君儿这个傻丫头对你言听计从,更是敌过了沈璧嘉手中的天下第一神功碧落决的魅力,我早就猜她未死,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躲起来修炼碧落决,而是悄悄的回到了邺城,老夫失算,失算啊……” 一旁的宾客中已经有人从刚才的惊天秘闻中回过神来,望着华子琪诧异道:“这么说这些都是真的?真看不出医圣传人,堂堂神医,竟然是这样的……” 龙天肇冷眼看着华子琪,忽觉厅内一侧一道人影闪动,一声微弱但清晰的龙吟传来,冰冷的利刃瞬间就恍到了赭石眼前。 眼看那利刃就要从赭石心口刺进去,龙天肇和白越云想飞身上去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梁上突然闪下一道寒光,筝的一声,那柄长剑偏了三寸,也给了白越云赢得了机会,他掠过去,撞开了持剑之人,赭石身上的藕荷色小褂子被豁开一条长口,雪白的肌肤上一条不算浅的伤痕正止不住的冒着血。 混在使唤丫头中朱砂和花青见状,急忙上前,口称夫人,将赭石扶进了后堂。 白越云一挺身子,反手就用那柄长剑制住了攻袭赭石的男子。 龙天肇淡淡瞥了眼那被利刃抵住喉间的男子,眉目间更寒,“马夫老陈,或者说,陈志丰陈大夫,别来无恙?” 陈志丰颈间已被利刃划破,抖着嘴唇,却不是对龙天肇讲话:“老不死的,我早就提醒过你,龙家岂会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华子琪并不关心自己的徒儿,又抿了口茶,才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老迈的身子微微佝偻着,浑浊的老眼凶光毕露,:“龙天肇,你是自取灭亡!我找人假扮沈璧嘉,本来只打算叫你在江湖上名誉扫地,并无意结果你的性命,是你太过聪明,非要将那些陈年旧事一一抖搂出来!” 松弛下垂的干瘪双唇努力的向上扬着,形成一个古怪的弧度,叫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 “知道这些事情的,都得死,我告诉了沈璧嘉,所以她得死,你不知道,所以我只让你尝尝丧妻之痛,如今你都知道了,所以,你也得死。” 枯骨般的老手把玩着桌上的白瓷酒盅,华子琪声音低沉暗哑,似是在喃喃自语,面上颜色发青,整个人鬼气森然。 浑浊的老眼突然一抬,扫过厅中的众位宾客,又冷笑道:“你们这些看热闹的,也得死……” 言罢,华子琪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黑色圆球,炫耀似的冲众人一晃,侧着身子要去够一侧的红烛。 龙天肇暗叫一声不好,这个东西璧嘉提到过,叫做天雷地火,小小一枚,就足够叫这间喜气洋洋的正厅化为废墟,要是多来几枚,只怕凝结着他数年心血的隐龙庄也会同容州城外的那座山庄一样被夷为平地。 一道寒光闪过,华子琪手腕一痛,那枚尚未引燃的天雷地火便掉落下来,一直负责暗中候在华子琪身后的白越凡身手灵活,接住了那枚天雷地火,身影一闪,便将华子琪按在了椅上。 “华师叔,您怎么也不换点新花样?”又一个沈璧嘉,一身水粉色对襟褂子配米色长裙,笑容浅浅,从后堂步入厅内,“上回您想用天雷地火炸死我就未能得手,怎么您还不死心?” 龙天肇三两步迎上去,握住璧嘉略有些冰凉的素手,长臂一览,便将她环在身侧,二人携手走到厅中。 “你怎知这回不是假扮的?”璧嘉由他牵着,小声在他耳边寻道。 龙天肇长臂上力气更曾一分,侧头低声在她耳畔言道:“我的妻子,我自然认的。” 华子琪见了他二人的模样,表情更狰狞了几分,“好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要做一对鬼鸳鸯了!” 言罢,华子琪抬眼示意一旁沉默已久的司礼。 那司礼苦着一张脸,岔开喉咙,喊道:“礼成!” 众人不明就里,皆是盯着华子琪和那名司礼,片刻之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厅外响起,烟尘炮硝弥漫进厅没,伴着华子琪魔鬼般的笑声,叫众人皆是脊背发寒。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安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重磅图推了,感谢你们对安安的支持,感谢安安的责编白衣卿相姊姊,感谢网编筠倾姊姊,感谢客服mm们,感谢大家…… 章六十一 大戏散场 鞭炮声停了,华子琪阴厉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真正的沈璧嘉上前一步,对上华子琪老迈浑浊的双眼,“华师叔,我隐龙庄可不比你徒儿的山庄,你要是企图在我家庄内埋上些什么好玩意,我可不会答应!” 华子琪干瘪的嘴唇颤抖着,枯骨般的手指指着沈璧嘉的眉心,声音冷涩,不似人声,“你……居然发现了……” 沈璧嘉口气也冷,杏眸中火光跳动,狠狠盯着华子琪道:“你果然狠辣非常,无论你同我婆母有何深仇大恨,怎么能无端迁怒于这一室之内数百条人命?” 刚刚那个苦着脸的司礼突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爬到沈璧嘉身侧,拉住她的袖口,嘶声哭喊道:“龙夫人救我啊!我的家人都被华子琪下了毒,他要我听他号令喊出礼成二字,才肯给我解药!您是小毒圣,一定能救我全家……” 沈璧嘉杏眸中又是寒光一闪,仍旧看定华子琪,凉声道:“你以礼成为号,以鞭炮为引,可是你那安插在我庄内那三人却都不慎误饮了我沈璧嘉秘制的醉生梦死酒,不得已,只好把你的那五十枚天雷地火拿出来交换自己的性命了。” 华子琪已经完全瘫软在椅子上,面上神色倒是平静了下来,不复悲喜之色,也不露狰狞之态,浑浊的老眼回视沈璧嘉,似是流露出几分赞许的神色来。 “你很像她,她也是这般聪慧周全的女子,只可惜,她命太苦……” 华子琪这话一旁惊魂辅定的宾客们听不懂,沈璧嘉龙天肇却听得明白,华子琪口中的那个“她”自然是指龚静心无疑。只是他已至穷途末路,怎么会突然说起这话。 见他气息渐弱,沈璧嘉挣开龙天肇的长臂,不顾他的反对,上前两步,长指尖尖,探上华子琪的颈侧脉象,只片刻,便神色转淡,忙从袖中摸出一枚朱红色的丸子,强迫华子琪吞下。 华子琪被迫吞下那药丸,脸色因为艰难的吞咽而有了几分血色,浑浊的老目倏地涌起一股恨意,冲着沈璧嘉狠声道:“你这么快就参透了我那句话?连死都不让我痛快么?” 沈璧嘉露出几分鄙夷,樱唇微微扬着,“哪句话?是那句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我没你那么心毒,给你人参养荣丸,不过是让你多撑一时半刻,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华子琪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沈璧嘉在龙天肇的惊诧中突然服下身子,在华子琪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华子琪听着,脸上刚刚泛起的血色迅速消退了下去,待沈璧嘉抬起上身时,他疲惫的闭上了老迈的双眼,浅浅叹了口气,又开眼打量了沈璧嘉和龙天肇一眼,缓缓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被白越风制住的陈志丰也是杏林,自然看得出华子琪已是没有进气,急的额上青筋暴起,大喝出声:“老东西,你那长生不老决究竟藏在何处!!” 只可惜,华子琪已经不能回答他了。 这副被可笑的仇恨煎熬了半世的躯壳终于油尽灯枯,那颗执着了半世、贪婪了半世的心,也已经停止了搏动。 有关医圣堂,有关龚静心的一切缘起缘灭,随着华子琪的老病而亡,彻底的成了如烟往事,那些因为这往事而消逝的生命也在这微凉的秋夜中,随风远去了。 沈璧嘉有些唏嘘的转回身子,无视龙天肇不满的目光,对陈志丰凉声道:“他都死了,你还相信世上真有长生不老决?” 陈志丰眉目拧成一团,颈上青筋暴起,冲着沈璧嘉嘶吼道:“医圣遗物,你当真不知道?就在他那里,是一张锦卷,我见过!!” 沈璧嘉将身子往龙天肇怀里一偎,再不看陈志丰,杏眸一垂一扬,华光一闪即没,转身环顾厅中众位宾客,哂道:“华子琪平生最擅长的不是医术,而是说谎,想必各位刚刚也听到了,他为了离间我夫妻感情,信口胡说我得到了什么绝世武功秘籍,只怕他这个徒儿,也是误信了长生不老决之说,才肯为他卖命的。若是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术,何以我师公也已作古呢?” 龙天肇收紧了环在沈璧嘉柳腰上的长臂,低眼看着怀中这妖女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称华子琪撒谎,这世上有没有长生不老决他不知,可这妖女怀里正揣着那所谓的绝世武功却是铁一般的事实,而她竟然区区数言,便撇干净了嫌疑,叫这厅中一众武林中人谁也不会再觊觎她的碧落决。 玉剑妖精小毒圣,果然不负此名! ………………………………………………………………………………………………………………………………………………………… 沈璧嘉裹着锦被,躺在仍然未挂帐子的雕花大床之上,虽是夜已渐深,浑身疲累酸痛,却不见半丝睡意。 外府诸事龙天肇不让她插手,将她赶回内府来,她也因为记挂着赭石的伤势,便从了他的意愿。 好在赭石只是皮外之伤,剑上虽然淬了毒,却只是寻常毒药,如今她上了药也服了药,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沈璧嘉见白家老二来了,便放心回到自己房里,匆匆洗漱过后,打发了花青、藤黄下去休息,自己躺在床上,一双杏眸瞪着那床柱之上的纹饰,心绪难平。 幸好她及时赶回庄内,尚来的及阻止华子琪的人将整整五十枚天雷地火埋在外府。华子琪的狡诈变态之处绝不是一般人可比,他知自己时日无多,但那发酵半生的恨意却不曾消减半分,他猜测她未死,故而他便安排了那个冒牌儿的沈璧嘉,她若是不来,他便要龙天肇名誉扫地,再无法在江湖上立足,痛苦一生,她若是来了,他便要他们夫妻二人和数百条性命和他同归于尽。 沈璧嘉长叹一口气,师父曾言,人心最毒,此言不虚。 她不能参透华子琪终其一生是在恨什么,又是在恨谁——华子珂之死可谓咎由自取,龚静心本就未曾倾心于他,曲径之也从未想过和他争夺医圣堂和药卢,龙锦不过是救了已经失忆的龚静心,人家伉俪情深,又与他何干?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贪字作怪,华氏兄妹的悲剧,如今看来,可悲可笑。只是平白牵累了数条无辜的性命,叫人唏嘘心颤。 沈璧嘉将锦被又裹紧了些,自从小产之后,她身子一直未能大愈,故而异常畏寒。 她敛了心神,不再去想那些前尘旧事,竖起耳朵去听窗外的动静,秋夜微凉,她想念起那个温暖的怀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推果然给力啊,点击收藏都一路飙升,感谢各位亲们对安安、对《出嫁》的支持,安安率沈璧严、李靥夫妇,龙天肇、沈璧嘉夫妇等人,给各位亲们拜年了! 祝大家在兔年里事事顺心,平平安安哦! 章六十二 真心 龙天肇步入新园的垂花门时已经是快破晓了,尽管这一场乱事扰得他担惊受怕,心力交瘁,杀父之仇又未能亲手得报,但一想起他的娇妻平平安安的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又不由得感激上苍的眷顾。 幸而她及时回来,若不是她的用毒之术,只怕白越风就来不及查出究竟奸细是谁,若是不能找到主厅外埋藏的天雷地火,后果不堪设想。 推门而入,床上未挂帐子,纤瘦的人影听见响动,撑臂而起,长发在窗棂间透进的月华之下如墨缎一样,叫人忍不住想掬起一捧,狠狠的嗅一嗅那久违的发香。 沈璧嘉脸色有些苍白,樱唇扬着,就要下塌来,“可有把蓝君儿之事同那些劳什子的武林中人解释清楚?” 龙天肇大步上前,阻止她穿鞋,三两下除了自己的袍子和皂靴,偏身上床,拥住她的肩膀,在她的素颜上落下一吻。“莫要操这些闲心,怎么还不睡?” 沈璧嘉流露出娇媚小女儿态,苍白的脸上略略红了些,埋首在这副宽阔坚实的胸膛上,小声道:“在等你!” 剑眉一蹙,一双大掌扶在纤秀的香肩上,强迫怀中人儿抬起头来,“你身子虚,不好好休息,等我做什么?” 微责的语气里,掩饰不住暖意浸润了璧嘉的心田和眼眶,经历了命悬一线、小产失子,她已不再是那日临水斋内女扮男装,一心玩闹的小妖女了,她的身她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少女到少妇的成长。 眼前的这个人,耳畔的这句话,是她的依赖,她的爱。 怎能不湿了眼眶? 一行温泪泛着冷月清辉,滑过苍白的俏颜,落在龙天肇温热宽厚的胸膛上,叫他手足无措起来。 大掌抚过她的脸庞,刚刚拭去一行清泪,那杏眸中却又涌出更多的泪珠,叫他的掌心瞬间潮湿起来。 “莫哭!”龙天肇没有对付女儿家眼泪经验,她在他面前几次落泪,皆是做戏与他斗法,这一回她真的泣不成声,他只怪自己笨嘴拙舌,只有这两个字说得出口,“莫哭!” 从容州城外用银针下药迷了龙天肇,火海中捡回一条命来,到后来藏身青楼,又强撑这病弱的身子到了青州,再到大病一场,除了因为龙天肇要娶蓝君儿的那个谣言而压抑的哭了一场之外,再苦再痛,再难再累,也不曾湿过眼眶。 此时此刻,她终于回到了他的怀抱,终于了却了这一场无端之灾,终于正视自己已经爱上龙天肇的事实…… 眼泪止也止不住,樱唇却扬着。 她累,她痛,她后怕,可他一句“莫哭”,一双大掌,一个胸膛,就叫她忘了累,忘了痛,忘了怕,余下的只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委屈,和满心满眼的踏实温暖。 见她止不住的落泪,他只能将她拥的更紧,潮湿的心尖上突然灵光乍现,哂道:“你这妖精,容州城外对我下药,又弄掉了我的孩儿,还不听我的吩咐,私自离了青州,怎么?现在怕我生气责罚你,所以打算先哭到我心软?” 沈璧嘉泪眼迷蒙的觑了眼龙天肇的神色,侧脸枕在他胸膛,翘起左手食指,点点那精壮的胸膛,破涕为笑,嬉笑着反问道:“责罚我?你舍得?” 龙天肇见她终于收住了眼泪,抬手在她光洁的额上狠狠弹了下,故作狠声道:“下次再敢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你看我舍不舍得责罚你!” 她痛得一声嘤咛,唇却弯着,撑起身子,一双杏眸里又闪烁起她的妖女本色,“那……敢问龙庄主要如何责罚我呢?用您责罚天影的那戒尺么?” 杏眸中水雾未退,在微微月华下亮晶晶的闪着狡黠,樱唇扬着,分明有些挑衅的促狭。 他忍住一口将她吞了的欲望,抬手狠狠捏住她的粉腮,再也装不出狠声,“沈二小姐胆子那么大,本事那么大,区区一柄戒尺岂能将你这等道行的妖精收服?” 听出他话中的调笑,她更凑近一点,主动送上樱唇,在他侧脸上一啄,撒娇道:“那你要怎样责罚我呢?” 龙天肇长臂微一用力,叫她跌回他的臂弯,另一只手探进锦被之中,温柔的覆上她的小腹,偏头在她耳上一吻,柔了声线,“就罚你,为我多生几个孩儿!” ……………………………………………………………………………………………………………………………………………………………… 午时已过,新园内却不闻人声。 庄内上上下下都知道昨日夫人只身归来才免去隐龙庄的一场浩劫,想来庄主和夫人是都累坏了,丫鬟婆子们连路过新园时都是轻手轻脚,深怕扰了庄主和夫人的好眠。 藤黄去给蓝君儿送清朗乾坤丸未归,花青留下来照顾昨日受伤的赭石,朱砂独自一人靠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发呆,等着一会小姐姑爷醒来,伺候二人更衣。 秋天的日头已经不再毒辣,照在新园内的湖面之上,闪着令人微醺的光晕,园中的八月桂已经寥寥的开了几簇,淡淡的轻香被湖风送到廊下,朱砂阖着眼儿,渐渐放软了身子,微微扬着红唇,享受着午后的美妙静谧。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午后的曼妙时光。 朱砂睁开眼睛,瞅见藤黄同白越风正努力挡着一个异装的黝黑男子,却还是挡不住那男子狂怒的步伐。 “龙天肇!你给我出来!”花青和白越风眼看已经退到了垂花门口,那男子暴怒的穿过门来,“你到底要不要娶我妹妹,你当她是什么,由得你们随便利用!” 朱砂这才想起,这个黝黑的异装男子正是蓝君儿的哥哥,蓝勇! 为了解决华子琪之事,他们却是利用了蓝君儿不假! 想到此处,朱砂急忙起身,上前一福身子,柔声道:“蓝爷,我家姑爷还未起身,请您稍等……” “等什么等!”暴怒的男人转眼已经到了廊下,碗口大的黝黑铁拳已经攥的咯咯直响,“你们居然还给君儿下药!真是欺人太甚!我今天非要为君儿讨个说法不可!” 说着,蓝勇就要往屋内冲,白越风和藤黄赶忙上来拉,可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弱质女流,怎敌得过蓝勇常年行走于深山的身手,三两下便被甩到了廊侧的美人靠上。 朱砂心道大事不妙,姑爷定然有法子解决眼前这蛮子的怒气,可是屋内还有她家小姐,怎能叫这个蛮子冲进去? 蓝勇大掌一抬,就要去推屋门,朱砂狠狠一跺脚,箭步而上,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屋门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年快乐啊筒子们!! 章六十三 乱点鸳鸯(上) 沈璧嘉的一场好眠是被一声响彻云端的尖叫惊醒的。 杏眸倏地张开,看见眼前俊脸,便又收敛了厉光,“屋外怎么回事?” “蓝勇上门来兴师问罪了!”龙天肇早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近了新园时就已经醒了,只是不忍扰醒了怀中人儿的甜睡,才没有动作。 沈璧嘉闻言,惊得差些跳了起来,一面手忙脚乱的抓过衣裳往自己身上套,一面小声嘀咕道:“差点忘了,还有这个麻烦!” 龙天肇不疾不徐的起身,将璧嘉身上的小褂子拽下来,将她按在床榻之上,笑道:“你莫要起来,多睡一会,我去就好!” 沈璧嘉自然不依,仍旧起身,却不再坚持要和他同去,只是伺候他穿戴齐整了,又用屋内铜盆里的冷水浸湿了帕子替他拭面,唇角含笑的尽着为人妻的本分。 这是这妖精头一回做这件事情,有条不紊,脸儿染着温柔的红晕,握着帕子的指尖滑过英俊的眉眼,停留在上扬的薄唇上。 龙天肇蹙了眉头,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指尖,责怪道:“莫要再碰冷水,你身子虚……” 她垫脚送上一啄,顺从地回应道:“知道了,你放心!” 屋内的小夫妻你侬我侬,门外的众人可是个个表情古怪。 蓝勇一推,朱砂一挡,好巧不巧,那一双黝黑粗糙的大掌正好就重重按在了少女胸前最温柔的软嫩之上。 尖叫的是朱砂,愣在当场的是蓝勇,其后的藤黄和白越风面面相觑,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还不把手拿开!”朱砂本是生了一双微微垂着眼角的水眸,平日里看上去总是和善带笑的模样,此刻这双眼儿却惊得立了起来,身子却仍旧倔强的挡在门前。 蓝勇像是被烫了似的收回双手,黑脸上显出些暗红来,刚要开口道歉,就听门内有了响动。 门内小夫妻的切切私语声叫他想起自家妹子醒来时迷蒙苍白的脸儿,一簇火焰烧燃进了眸子,蓝勇再也抑制不住怒气,大喝道:“龙天肇!你给我滚出来!” 朱砂本是和气的脸庞因为气愤已经有些发青,嘴唇抖着,她没想到这个蛮子占了自己便宜居然连句道歉都没有,还对她家姑爷不敬。 到底是沈璧嘉身边长大的小妖,朱砂又提起了嗓子,尖叫穿过天边的云朵,叫屋内屋外的众人都皱眉捂住了耳朵。 …………………………………………………………………………………………………………………………………………………………………… 蓝勇和龙天肇协商的结果让沈璧嘉很不满意,杏眸中全是光火,心里直怪自己没有亲自出马,现在非要再麻烦一趟! 龙家利用了蓝君儿不假,可他们苗家也有华子琪的人,才导致蓝君儿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么? 更何况,他们也没有让蓝君儿真的拜堂…… 这笔账,怎么也该算在华子琪头上才对! 无论怎么算,蓝君儿都被道理非要嫁给龙天肇做小嘛! 一双纤细的素手狠狠拍在桌面上,一双杏眸闪着古怪的光华,把白越云吓了一跳,“嫂夫人可是有了计策?” 沈璧嘉偏了偏头,一旁的朱砂便将一个小小的净瓶放在了白越云面前。 “这是什么?”白越云不动声色的往后斜着身子,这玉剑妖精小毒圣的本事他见识过了,她的东西,他可不敢冒然用手去触碰。 朱砂低垂的眼角也显出些促狭的意味,沈璧嘉轻咳一声,秀眉扬了扬,轻道:“想办法给你大哥服下这瓶中的药水,否则,我就把赭石收进房内,做我夫君的通房丫头!” 白越云惊得合不拢嘴——这妖女不是要阻止蓝君儿变成龙家的二姨太么?怎么听她这话,好像是要用赭石来要挟他,叫他毒害他大哥? “嫂夫人这是何意?”白越云谨慎的揣摩着沈璧嘉素颜上的神情,他能确定的是他的心上人对眼前这妖精绝对是忠心耿耿,可这妖精待他的心上人有几分真心关照,他可拿不准。更何况,这妖女要毒害他大哥? “家兄可是哪里得罪于你了?” 沈璧嘉杏眸一转,瞬间又换上了一副媒婆脸孔,“我不过是想给白大哥保个媒拉个线,你只按我说的去做就好,最迟今晚一定要叫他服下这药水!” 保媒拉线? 白越云眉头未松,他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庄主夫人还有这个爱好? 更何况,他的那个冷面大哥的婚事一直是他父母心口的一块大石,邺城和京中的媒婆们给他说了多少姑娘,偏偏不是他嫌人家做作,就是人家嫌他冷面,挨到了而立之年,白越凡仍然是孑然一身,这才尽可能不回邺城,好躲开白氏夫妇的催婚。 “嫂夫人的意思是……要撮合大哥和那个蓝君儿?”这个提议够大胆,也够冒险,甚至,还有些乱点鸳鸯谱的味道。 可是那双杏眸中分明写着不成功便成仁,白越云又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相比得罪那个严肃的要命的大哥,还是得罪沈璧嘉的风险更大一些,再者说,要是他那个倒霉大哥一直在男女之事上不开窍,他这个做二弟的便不能先成亲…… 桌上的净瓶被收入白越云的怀中,三人离开时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 沈璧嘉从后厅出来,刚过来内府,白越风就笑眯眯的迎上来,“二哥答应了么?” 樱唇一弯,尖尖的下巴一收,沈璧嘉回应他一个明媚的笑容,“自然是答应了,只是那春心露效力有限,他若是对蓝君儿并无半点意思,只怕不能有多大用处。” 白越风一展折扇,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我的观察绝对没错,此事一成,我同藤黄……” 沈璧嘉也学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甚至用手帕掩住了唇角,“你同藤黄?且等这事成了再说!” 言罢,沈家妖女领着她家小妖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白越风望着两条倩影,忍不住苦笑一下,这个妖女不至于得了他的“秘密情报”之后不认账吧? 沈璧嘉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新园,而是往内府客房行去。 二人一路行来,沈璧嘉寻了个僻静的路段,急忙顿住步子,吩咐朱砂道:“可不能让藤黄听到了风声!记住没有?” 朱砂红唇一弯,疑惑道:“小姐,事成之后难道您要赖账不成?这恐怕不太好吧……” “不是你说藤黄同他也眉来眼去个不停么?事成之后让藤黄自己拿主意,成了,咱们做个顺水人情,不成,白老三还能来我新园抢人不成?” 朱砂一听,长舒了口气,“对哦!”垂着的眼眉上升腾起一股妖气,“总之不能让那个蓝勇成了顺了心合了意!哼!” 沈璧嘉笑笑,塞给朱砂一个小匣子,杏眸里精光乍现,“行啦,这个给你,保证叫你出了这口气!” 章六十四 乱点鸳鸯(中) “这是……”朱砂低头,掀开匣子盖,瞬间就喜上眉梢,“谢谢小姐!” 沈璧嘉大方的挥挥手,又迈开步子往前行去,“我们之间何必言谢,蓝勇敢欺负你,自然要给他个教训!” 朱砂本就垂着的双眼笑成了两牙弯月,一面急忙跟上沈璧嘉的步伐,一面将那小匣子妥当的收进了怀里。 二人行至客房前回廊下,就见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的从蓝君儿的房里溜了出来,见了沈璧嘉,不但不慌张,甚至还恭恭敬敬的福了下身子,之后便一溜烟就没了影。 沈璧嘉望着那小丫鬟消失的方向扬了扬嘴唇,反身对朱砂小声道:“藤黄这速成缩骨功,还真是……啧啧!” 朱砂捂嘴一笑,也压低了声音,“小姐,我们还用进去么?” 沈璧嘉正在踌躇要不要进去再确认一下蓝君儿是否已经中了她的秘制春药。忽闻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瞬间屏息闪到了回廊外的花木当中。 片刻之后,蓝勇一脸不虞的进了蓝君儿的房门。 “朱砂,机会来了!”沈璧嘉躲在一株金桂之后,一脸狡黠的笑容,言罢还不忘冲朱砂扬扬秀眉。 朱砂掏出怀中那个小匣子,低眉顺眼的小脸上浮起一抹奸诈的小笑容。 ………………………………………………………………………………………………………………………………………… 龙天肇忙了一整日才打点妥了各方关系,坐实了华子琪的奸诈之名,回到新园时已经临近子时,远远瞅见垂花门边隐隐约约的倚着一条慵懒的倩影,不由加快了步子。 夜色已经那么浓了,风也是凉的,这个妖精小产之后身子不比从前,不早早歇着,偏要在园子里受着露水潮气,这不是诚心作践自己身子么? 龙天肇在心里狠狠责怪着他的娇妻,黑眸里却慢慢的都是笑意,三两步到了垂花门口,刚要抬手去扶那消受的肩膀,那柳人影却盈盈一福,轻声道:“姑爷!” 龙天肇一愣,这才发觉眼前人儿并非他的娇妻,而是那个靠着与沈璧嘉相似的身形已经骗过他一回的赭石。 趁着龙天肇愣神的档儿,赭石已经一抬臂,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姑爷,我家小姐说了,她今日乏了,您要是回来了,就叫奴婢传个话,请您到新奶奶那里歇着去吧!” 龙天肇苦笑一下,微微弯下身子,凑近赭石,小声问道:“你家小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赭石努力板着脸,仍是抬着手,恭敬地道:“小姐就叫奴婢传话来着,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龙天肇苦笑一下,却仍是弓着身子,声音压得更低,“莫要忘了我们可是做过交易的!” 刚刚还一本正经的秀丽容颜亮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娇媚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小姐晌午一起身就听说您答应娶蓝君儿做小,气的连早膳桌子都掀了……” 龙天肇略略愣了片刻,心知沈璧嘉定是误会了,却并不愿对赭石多做解释,“所以她让你守在此处,不让我进房?” “不止这样,小姐为了把您那个二姨太处理掉,不惜连白家大哥都搭进去了!”赭石一双大眼中笑意流转,以帕掩口,声音中藏不住笑意,“这可是我家小姐第二回用她改良的春药当媒婆了!” 媒婆?春药?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待龙天肇开口询问,赭石就一脸兴奋的继续道:“上回是我家少主和翁主就是小姐一剂干柴烈火,加上一把玄铁大锁,活生生的把生米煮成熟饭的!这回的春心露药理倒是含蓄些,真不知明天这戏会被他们唱成什么样子……” “干柴烈火,春心露……你家小姐究竟研究了多少种春药出来?”龙天肇薄唇上也扬起笑意,他自然不会答应要娶蓝君儿做小,不过沈璧嘉的反应倒让他觉得十分满意。 赭石说起自家小姐那些“英雄事迹”,忘性的眉飞色舞起来,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家小姐最钟情的毒药便是春药,这些年来每年都要折腾出新花样,干柴烈火,春心露,凤求凰,鸳鸯散,还有上次用在您身上的春闺梦……” 手帕慌忙的捂住红唇,话儿却已经收不回来。 龙天肇剑眉扬的高高的,自然是已经看到沈璧嘉正一脸怨愤的站在茜纱窗内。 消瘦的身子上裹着一件雪白的狐皮披风,杏眸在月色下闪着琥珀色的光泽,如墨长发散垂着,衬得脸色雪白,活像是前年白狐精幻化的人形。 “赭石下去歇着吧!” 赭石背对着垂花门内,自然没有察觉事态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小手怯生生的移开帕子,声音细弱蚊声,“小姐吩咐了绝不能让您进去的!姑爷您别为难我!” 沈璧嘉已经裹着狐皮悄然步入园中,“谁敢为难你啊,真没看出来你还有两面光的本事!” 赭石被身后的人声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想要解释,却寻不到适合的措辞,只能苦着脸,垂着眼,小声咕哝道:“小姐,我……” 龙天肇迎上前去,保护自己人从来都是他御下准则,“这么晚还不睡,身子怎么受得了!” 沈璧嘉自然不会理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冲上来“缉拿”赭石这个叛徒。 白影一错一闪,龙天肇只好也跟上步子,颇费了几分力气才将这条白影捉住,长臂一收,大掌一握,三两下便将沈璧嘉打横抱了起来。 沈璧嘉自然是气愤难平,一双粉拳毫不留情的往龙天肇的胸膛上招呼上去,龙天肇也不恼,由着她发泄,脚下步子未停,直到进了里间,才将怀中的人儿放在了雕花大床之上。 床柱上已经挂上了帐子,淡水红的绸缎底子上撒着银色的梅花图案,月华之下,栩栩如生,床上人儿裹在白狐裘之中,杏眸水亮,长睫微颤,美的不似在人间。 不顾沈璧嘉的挣扎,龙天肇俯下身子含住了那一点樱唇,滚烫的舌头顶开贝齿,毫不客气的品尝着她口中的甜蜜,撩动着她的丁香小舌。 一个深吻终于让她放软了身子,粉拳渐松,一双藕臂环上他的颈子,长睫垂下来,杏眸中的水波荡漾起来。 极美,极媚。 他注视着她的神情,见她双颊渐渐有了血色,腹下三寸一阵燥热,舌头更深入些,狠狠吮着她的甜蜜滋味,却不料…… 乐极生悲!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各位亲们还记不记得龙天肇和赭石的交易,呵呵,不记得的亲们自行查看章二十五和章二十六哦。 谢谢各位亲对安安和《出嫁》的支持,安安深深鞠躬! 章六十五 乱点鸳鸯(下) 乐极生悲! 龙天肇觉得自己的舌头几乎要被生生的吮的脱离了自己口腔,那妖精修长的脖颈微微抬着,一双素手捧着他的后脑,长睫温柔的垂着,樱唇却毫不留情的用力箍着她口中的入侵者,狠狠的吮着,恨不得将那条舌头生生吞了去。 他抬手去捏住她的粉腮,好容易才叫她松了口,薄唇赶紧离了她,这妖精…… “因为恼我,所以这样报复我?”他好不容易确认了自己的舌头尚且功能健全,一斜眸子,看到那双杏眸中有怒气、有怨气、也有委屈,神色活像被人抢了糖果的小孩子,叫人忍不住想要捏捏她气鼓鼓的小腮帮子。 沈璧嘉瞪着眼不说话,一把推开龙天肇,将狐裘蒙到了他的脸上,踢掉绣鞋的一双秀足还不解气的在他胸膛上补上两脚。 当龙天肇终于从狐裘中伸出脑袋的时候,床上的妖精已经裹紧了锦被,面对着床内,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薄唇上勾起一抹苦笑,他侧身躺下,察觉到她背脊的僵硬,舌根一阵隐隐作痛,再不敢冒然去碰她的身子,只能沉声解释道:“我只是跟蓝勇说一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可没答应要娶蓝君儿!” 一记冷哼明白的表示了沈璧嘉的不屑。 “庄上下人们以讹传讹,以你的伶俐,难道你也认为蓝勇一出山就急忙赶到邺城,就是为了将他的妹妹嫁给我做小?” 仍是一记冷哼,但僵硬的脊背却软了些,的确,蓝勇是未来的白苗长老,他怎么会甘心让自己的宝贝妹妹给人家做小。此事就算龙天肇答应,蓝勇也不会答应。 “退一万步说,你也应该明白我对你之心,莫论如何,也不至于气到掀了桌子吧!” 身侧人儿仍是不动,颈后的曲线又柔和了三分。她当然也不相信龙天肇会答应娶蓝君儿做小,至多不过是听见下人们议论有些小小的不虞而已,至于掀桌子的事情就更是赭石的添油加醋之说——她不过是觉得龙天肇这件事情办得有些拖泥带水,又因为朱砂平白被蓝勇占了便宜,才气恼的拍了两下桌子罢了。 只是,她恼他确是不假! 是恼他让这样的谣言传出来么?还是恼他没有当众大喊他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今日的确有些反常,甚至反常的有些可笑,晨间她能放心的让龙天肇独自去处理屋外愤怒的蓝勇,怎么入夜又像个拈酸吃醋的小媳妇似的,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小情绪而不肯叫龙天肇进门? 这妖精心性,就连妖精自己也搞不懂了。 身侧的人儿叹了口气,身子渐软。他趁势而上,一条长臂,将她拥入怀中。 她没有再跟他别扭,顺着他的臂力偎进他的怀中,杏眸微微一抬,视线扫过他的薄唇,便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舌头还疼么?”她因为心中莫名其妙的怒意而用尽全力,恨不得将他的舌头活活拔出来,怎么会不疼? 他不应,又一次含住她的樱唇。他当然看到了那双杏眸中狡黠的神色,于是心里苦笑一下,到底还是妖精心性。 这一回她没有再让他乐极生悲,而是补偿似的温柔的回应着他的舌。 他的大掌不安分的探进锦被之中,划过她胸前的蓓蕾,纤弱的腰身,最终落在那幽谧的花心上。 轻拢慢捻抹复挑。 怀中的人儿渐渐化成一泓清水,长睫都颤了起来,樱唇一启,溜出来的音色如春日猫音,魅惑至极。 他松开她的唇,让她的娇吟毫无阻隔,长指灵动如蛇,捻着那一枚红珠,叫她的身子烫热的如同炭火,神色亦渐渐迷离。 她抬起腿儿勾上他精窄的腰,将自己贴上来,呢喃着向他讨娇。 他却不肯叫她满足,且推且退。 几番下来,她终是又气又急,低泣出声。 他倏地收回她腿间的长指,翻身下塌,悉悉索索的不知往外间去做些什么。 腿间蓦地一空,她仿佛又要热毒发作一般,五脏在无尽的空虚中被焚成了灰烬,十指尖尖,离了他的身子,无力的垂在床沿。 她蹙着眉,隐约听见水声,片刻之后他握着个湿帕子回来,细心替她擦拭,又惹来她一阵颤栗。 他的温柔让她有些着恼,他起身又去了外间,再回来时像是借着月光看透了她的心思,用刚才那两根让她欲仙欲死的长指夹住她嘟起的嘴唇,笑着恨声道:“谁教你刚刚不让我进门,还差点吮掉了我的舌头,这是罚你的!” 杏眸中水雾未散,怒色却起,她拍掉他的指,一翻身,又用一对消瘦的蝴蝶骨对着他。 他苦笑下,偏身上榻,却不敢再碰她。 她想要,他又何尝不想给? 只是她刚刚小产,又未能彻底静心调养,他虽言罚她,却亦是心甘情愿陪她受罚。 …………………………………………………………………………………………………………………………………… 这一夜,不止是新园中的小夫妻不得好眠,西侧本该住着四只小妖的屋子里却只有藤黄和花青各怀心事的夜不成眠。 藤黄是因为被百家老三撞乱了心神,花青却在思索为什么入夜之后朱砂和赭石都推说领了小姐分派的秘密任务就没了踪影。 这秘密任务究竟是什么呢,她好奇的心都快要爆炸了。 “藤黄!”花青从来都是心直口快,忍到了半夜已是不易,“你睡了么?” “没呢!”藤黄一贯话少,此刻心烦意乱的,却很想找个人聊聊天,纾解下心中的烦乱情绪,虽然花青并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但总是聊胜于无。“你怎么也还未睡?” 撑起身子,披上件短褂,藤黄索性坐起身来。 “你说这药也下了,局也布了,小姐叫朱砂她们两个干什么去了?”花青见藤黄这样,也来了精神,拥被坐着,好奇心写在脸上。 “按理说小姐若是有安排,也不会刻意瞒着你我,鬼知道她俩搞什么名堂。”今日下午小姐瞅她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煞是奇怪,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失了小姐的信任? “哎呀,不然我们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花青兴奋的拉住藤黄的手臂,两个深夜难眠的小妖一拍即合! 章六十六 鸳鸯谱成(上) 到底是入秋多时了,露水一降,秋意便明了起来。 溜出去时是两条柳影,回来时变成了三人,细碎的绫罗长裙沾了露水,有些沉,扫过小径边的秋草,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们这样太不仗义了,朱砂不会有危险吧?” “可是蓝勇那发狂的样子,我们合力也不是对手啊!” “朱砂也真是的,小姐都给了她凤求凰,这等好药都能失手,她可真是……”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我们还是不该把她一个人丢下!” “这叫弃卒保车!小姐本来计划的妥妥当当,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万一因此出了大乱子可怎么办?” “可是万一朱砂她被……” “朱砂武功毒术都不弱,哪有那么容易吃亏!” “她也真是的……下药都能失手……” “是啊是啊,凤泪下在蓝勇的茶里,凰泪下在蓝君儿的晚膳里,多简单的事情,她怎么会把凰泪洒在自己身上……” “你俩还说,要不是你俩突然冒出来,吓得她手抖一下,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那现在总那么办嘛!” “当时是赶紧告诉小姐啊,计划被打乱,得赶快重新布局才行!” “姑爷在房里呢,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了……” “可是朱砂那边……” “反正白大爷和蓝君儿肯定是……计划也算成功了!” “可朱砂……” “上回蓝爷来咱们庄上的时候朱砂还眼含桃花的夸人家相貌英武,我看他俩倒是和衬!” “啊?” 少女们细嫩声线也沾了露水似的,温彻润凉,夜风一吹,便碎了。 一轮橘色的暖阳蒸干了露水,这一日,后来成了隐龙庄上上下下津津乐道的一日,以至于龙天影回到庄内后得知错过好戏而大为不满。 ………………………………………………………………………………………………………………………………………… “嫂子!好嫂子!你就告诉我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吧!”龙天影追在沈璧嘉身后,腆着脸拉住沈璧嘉的鸾带,亦步亦趋的从外府跟进了新园。 “你不是把里里外外的人都问过一遍了,怎么还来问我?”沈璧嘉笑嘻嘻的,由着身后多了条吵闹不休的尾巴,手中捧着数个厚宣包裹,杏眸中神色恬淡。 ——她已不是未嫁之时那个由着自己性子四处撒欢的玉剑妖精,长发高高的绾起,簪着龙家自家首饰铺子里老师傅打造的团锦金丝梅花簪子,已是新妇的模样。 身后的龙天影一身规矩的女装长裙,钗环饰配随步而动,叮咚作响,却掩不住她好奇难耐的声音:“可是他们每个人讲的都不一样,好嫂子,你告诉我白大哥到底为什么带着蓝君儿回了京城,那个蓝勇和朱砂又是怎么回事情啊?” “那你应该去问他们四人啊,我怎会知晓人家是怎么回事……”沈璧嘉过了垂花门,抬袖擦擦云鬓边的微汗,见藤黄花青迎上来,便将手中的药包诸物交于二人,自己提步上了回廊。 天影浓眉一拧,亦快步跟上去拉住沈璧嘉的藕臂,大力摇晃着,撒娇道:“白大哥和蓝家兄妹已经走了,朱砂那副罗刹模样,我怎么开得了口嘛!” 沈璧嘉步子一顿,转身来笑意盈盈的望着身后的小尾巴,哂道:“那你等下次蓝勇来了去问他不就好了!” “他还要来?”天影吃惊的惊叫起来,一个箭步跳过去挡住了沈璧嘉的去路,双手用力又一阵猛摇,恨不得将沈璧嘉摇散了骨架,“他为什么还要来?蓝君儿不是跟了白大哥了么?” 龙天肇过了垂花门就瞅见这姑嫂二人正在廊下说话,娇妻那柔软的身骨几乎要被他那个只有蛮力的妹子摇散了架,于是急忙上来抢人。 天影见她嫂子跌进她大哥的怀抱,脸色一红,再不敢多看,急忙寻了个借口离了新园。 沈璧嘉撑臂离了身后温暖的怀抱,笑恼道:“瞧你一来,就把天影吓跑了!” “为你解围,怎的你还不领情?”龙天肇也故作恨色,抬手箍住她的腰身,又将她拖入自己怀中,不顾园中正在生火熬药的藤壶花青正斜着眼往这边瞧,薄唇就压了下来。 她无处可躲,只能奋力偏过头去,杏眸中娇羞之态乍起,叫他心下更是欢愉。 这妖精害羞的模样,当真是叫人百看不厌。 他只在他的杏眸上落下轻轻一啄便放开她,若是要品尝她的曼妙滋味,他还是更乐意关起房门来独享,“听见越云说璧严兄着人送了龙井秋茶来,可否让为夫品上一盅?” 他牵着她进了里间,故意咬文嚼字挪揄她。早先在静心谷中就听朱砂念叨过她对茶事如何如何讲究,今日在外府听见白越云念叨说沈家来人千里迢迢就为了送几两茶叶,才又想起这妖精晨间悉悉索索的摸出门去的事情。 沈璧嘉闻言而动,取了晨间收来的露水,又点起小炉,将茶盅茶匙诸物一一布好,“赭石这丫头不能要了,女生外向,什么都同白家二爷去说!” 他撩袍入座,同她一起盯着那炉上小壶,“女生外向?我怎么不觉得你有这样的觉悟?” 她嗔怪的瞅了他一眼,却也不辩驳,十指尖尖,摆弄着桌上的一众侍茶之物,杏眸中柔光如泉涌,一身娴静。 壶中之水渐渐有些响动,他只是望着她,难得见她这般娴静模样,他的神色仿佛欣赏一幅工笔侍女图。 黑眸中情根深重,只为眼前之人。 水雾升腾,她娴熟的掏出一方厚棉布,将小壶从炉火上取下,放在桌上另一方厚棉布帕子上。 “这回你可莫要又往茶里添些东西,为夫消受不起啊!”他瞅见她手边的那只象牙白瓷碗,那森冷溶洞之中的一幕又掠过眼前,薄唇上勾起一抹苦笑,旋即又想起那夜垂花门边赭石不小心说走嘴的事情,“那春闺梦,可是也能添在茶中?” 沈璧嘉闻言略略愣了下,手上动作却未停,小心去开那壶盖来水温,樱唇上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杏眸中柔光一敛,妖气又涌,“我本是打算试探一下你心中究竟藏着何人,没想到天影和蓝君儿在门口打起来了……” 眼前明媚的面庞上努力收住笑意,一双素手动作利落,一注清水徐徐而落,顿时茶香满室,沈璧嘉双手捧着那白瓷茶盅,送到龙天肇面前,笑意终是收敛不住,“那春闺梦本是过了半个时辰就能自动消解,若是强行用药去解,就会……就会……” 龙天肇押了口茶,顿觉齿间生香。 眼前这妖精粉腮上挂着的促狭笑意,让他一口清茶,竟然有些微醺之感。 章六十七 鸳鸯谱成(中) 到底是入秋多时了,露水一降,秋意便明了起来。 溜出去时是两条柳影,回来时变成了三人,细碎的绫罗长裙沾了露水,有些沉,扫过小径边的秋草,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们这样太不仗义了,朱砂不会有危险吧?” “可是蓝勇那发狂的样子,我们合力也不是对手啊!” “朱砂也真是的,小姐都给了她凤求凰,这等好药都能失手,她可真是……”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我们还是不该把她一个人丢下!” “这叫弃卒保车!小姐本来计划的妥妥当当,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万一因此出了大乱子可怎么办?” “可是万一朱砂她被……” “朱砂武功毒术都不弱,哪有那么容易吃亏!” “她也真是的……下药都能失手……” “是啊是啊,凤泪下在蓝勇的茶里,凰泪下在蓝君儿的晚膳里,多简单的事情,她怎么会把凰泪洒在自己身上……” “你俩还说,要不是你俩突然冒出来,吓得她手抖一下,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那现在总那么办嘛!” “当时是赶紧告诉小姐啊,计划被打乱,得赶快重新布局才行!” “姑爷在房里呢,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了……” “可是朱砂那边……” “反正白大爷和蓝君儿肯定是……计划也算成功了!” “可朱砂……” “上回蓝爷来咱们庄上的时候朱砂还眼含桃花的夸人家相貌英武,我看他俩倒是和衬!” “啊?” 少女们细嫩声线也沾了露水似的,温彻润凉,夜风一吹,便碎了。 一轮橘色的暖阳蒸干了露水,这一日,后来成了隐龙庄上上下下津津乐道的一日,以至于龙天影回到庄内后得知错过好戏而大为不满。 ………………………………………………………………………………………………………………………………………… “嫂子!好嫂子!你就告诉我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吧!”龙天影追在沈璧嘉身后,腆着脸拉住沈璧嘉的鸾带,亦步亦趋的从外府跟进了新园。 “你不是把里里外外的人都问过一遍了,怎么还来问我?”沈璧嘉笑嘻嘻的,由着身后多了条吵闹不休的尾巴,手中捧着数个厚宣包裹,杏眸中神色恬淡。 ——她已不是未嫁之时那个由着自己性子四处撒欢的玉剑妖精,长发高高的绾起,簪着龙家自家首饰铺子里老师傅打造的团锦金丝梅花簪子,已是新妇的模样。 身后的龙天影一身规矩的女装长裙,钗环饰配随步而动,叮咚作响,却掩不住她好奇难耐的声音:“可是他们每个人讲的都不一样,好嫂子,你告诉我白大哥到底为什么带着蓝君儿回了京城,那个蓝勇和朱砂又是怎么回事情啊?” “那你应该去问他们四人啊,我怎会知晓人家是怎么回事……”沈璧嘉过了垂花门,抬袖擦擦云鬓边的微汗,见藤黄花青迎上来,便将手中的药包诸物交于二人,自己提步上了回廊。 天影浓眉一拧,亦快步跟上去拉住沈璧嘉的藕臂,大力摇晃着,撒娇道:“白大哥和蓝家兄妹已经走了,朱砂那副罗刹模样,我怎么开得了口嘛!” 沈璧嘉步子一顿,转身来笑意盈盈的望着身后的小尾巴,哂道:“那你等下次蓝勇来了去问他不就好了!” “他还要来?”天影吃惊的惊叫起来,一个箭步跳过去挡住了沈璧嘉的去路,双手用力又一阵猛摇,恨不得将沈璧嘉摇散了骨架,“他为什么还要来?蓝君儿不是跟了白大哥了么?” 龙天肇过了垂花门就瞅见这姑嫂二人正在廊下说话,娇妻那柔软的身骨几乎要被他那个只有蛮力的妹子摇散了架,于是急忙上来抢人。 天影见她嫂子跌进她大哥的怀抱,脸色一红,再不敢多看,急忙寻了个借口离了新园。 沈璧嘉撑臂离了身后温暖的怀抱,笑恼道:“瞧你一来,就把天影吓跑了!” “为你解围,怎的你还不领情?”龙天肇也故作恨色,抬手箍住她的腰身,又将她拖入自己怀中,不顾园中正在生火熬药的藤壶花青正斜着眼往这边瞧,薄唇就压了下来。 她无处可躲,只能奋力偏过头去,杏眸中娇羞之态乍起,叫他心下更是欢愉。 这妖精害羞的模样,当真是叫人百看不厌。 他只在他的杏眸上落下轻轻一啄便放开她,若是要品尝她的曼妙滋味,他还是更乐意关起房门来独享,“听见越云说璧严兄着人送了龙井秋茶来,可否让为夫品上一盅?” 他牵着她进了里间,故意咬文嚼字挪揄她。早先在静心谷中就听朱砂念叨过她对茶事如何如何讲究,今日在外府听见白越云念叨说沈家来人千里迢迢就为了送几两茶叶,才又想起这妖精晨间悉悉索索的摸出门去的事情。 沈璧嘉闻言而动,取了晨间收来的露水,又点起小炉,将茶盅茶匙诸物一一布好,“赭石这丫头不能要了,女生外向,什么都同白家二爷去说!” 他撩袍入座,同她一起盯着那炉上小壶,“女生外向?我怎么不觉得你有这样的觉悟?” 她嗔怪的瞅了他一眼,却也不辩驳,十指尖尖,摆弄着桌上的一众侍茶之物,杏眸中柔光如泉涌,一身娴静。 壶中之水渐渐有些响动,他只是望着她,难得见她这般娴静模样,他的神色仿佛欣赏一幅工笔侍女图。 黑眸中情根深重,只为眼前之人。 水雾升腾,她娴熟的掏出一方厚棉布,将小壶从炉火上取下,放在桌上另一方厚棉布帕子上。 “这回你可莫要又往茶里添些东西,为夫消受不起啊!”他瞅见她手边的那只象牙白瓷碗,那森冷溶洞之中的一幕又掠过眼前,薄唇上勾起一抹苦笑,旋即又想起那夜垂花门边赭石不小心说走嘴的事情,“那春闺梦,可是也能添在茶中?” 沈璧嘉闻言略略愣了下,手上动作却未停,小心去开那壶盖来水温,樱唇上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杏眸中柔光一敛,妖气又涌,“我本是打算试探一下你心中究竟藏着何人,没想到天影和蓝君儿在门口打起来了……” 眼前明媚的面庞上努力收住笑意,一双素手动作利落,一注清水徐徐而落,顿时茶香满室,沈璧嘉双手捧着那白瓷茶盅,送到龙天肇面前,笑意终是收敛不住,“那春闺梦本是过了半个时辰就能自动消解,若是强行用药去解,就会……就会……” 龙天肇押了口茶,顿觉齿间生香。 眼前这妖精粉腮上挂着的促狭笑意,让他一口清茶,竟然有些微醺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打算把朱砂、赭石、藤黄、花青几个人的故事都分出来写成单独的分卷,但是现在才觉得写文不易,又构思不出什么新鲜的情节来,所以索性在沈璧嘉这里几笔带过,把她们都交代清楚了。 感谢各位亲们一直以来对安安的支持,对《出嫁》的支持,要不是每天增长的点击量和收藏量,安安几度都想放弃了,真的感谢大家,安安深知小文中诸多不足,感谢各位的包容和支持,安安深鞠躬! 章六十八 鸳鸯谱成(下) 朱砂提着铜壶回来,见主屋内并未点灯,她家小姐的娇笑之声一阵阵透过窗棂传出来,任她未经人事,也知道那屋内定然是春光满室。 花青气鼓鼓的过了垂花门,正要开口同朱砂抱怨,就见朱砂冲她一压食指,再往主屋一指,二人会意,便小声退回西面侧屋去了。 主屋之内,的确春光溢门。 屋内点起了熏笼,温暖如春,沈璧嘉的玲珑髻已经微微有些凌乱,发丝垂在粉颈上,微醺的面庞上如春桃初绽,夹袄退去半边,香肩为露,纤瘦的身子斜倚在床柱上,帐内横生一派媚态,龙天肇大掌在她胸前的软嫩上狠狠攥了一把,反身取来一只狭长的锦盒,才挨着她坐下来。 “打开瞧瞧!” 杏眸里含嗔带痴,身子已软,她顺势偎进他的怀里,长指攀上那锦盒,“是什么好玩意?” 虽是这样问着,杏眸却不往那锦盒里瞟,只是盯着他的黑眸,只一眼,便瞬间点燃了他体内的火。 喉结一滚,他勾头在她的唇上浅浅一啄,腾出手来将锦盒送到她眼前。 她垂下杏眸,樱唇上瞬间便展开了笑容,锦盒里并排躺着两柄长剑,剑身森然,纹饰古拙,一看便知是上等寒铁所制。 那靠左的一柄上嵌着一枚上等墨玉,并无更多雕琢,浑然天成,玉气盈盈内敛。靠右的一柄上镶嵌的是沈璧嘉那柄玉剑上的和田白玉,与墨玉正成一对。 “我还以为我那柄白玉美人剑早就整个化为灰烬了!”青葱玉指摩挲着那温润的和田羊脂玉,“你从哪里寻回我这块羊脂的?” 玉指移上那枚墨玉,沿着温润的表面来回摩挲,“这块墨玉倒是同我那枚正好配成一对……” 他将那锦盒放到一边,翻身将她压在锦缎被面之上,唇从她的额上一路向下,最后停在她的耳际,“当日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从那废墟中寻到那枚白玉,一直贴身带着,后来容州城内有了你的消息,我便叫龙家自己的兵器庄子重新为我们打制了这一对长剑,喜欢么?” “喜欢!”她半阖杏眸,主动送上樱唇,听得出他在以为她香消玉殒之时是何等痛心,她诚心感谢上天眷顾,叫她们夫妻有惊无险,得以团聚,只是可怜了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儿……眼角一酸,她急忙敛了心神,不愿在这良辰美景去想那些烦心事。 她的吻让他很受用,却并不沉迷,松了她的樱唇,他沉着笑意,哑声询道:“那你拿什么来同我交换这柄新的白玉美人剑?” 她眉头一滞,抬眼去寻到了他的黑眸,“怎么?不是送我的么?” “想得倒美!”他轻咬她的耳珠,惹得她嘤咛一声。 松了环着他颈子的双手,她在床上将自己摆成一个大字,笑盈盈的看着他。其中之意不需多言。 他却撑臂而起,离了她的身子,正色道:“就用碧落决的锦卷来交换吧!” 杏眸中柔光荡了一荡,素手探进自己前襟中,三两下便将带着体温的兜儿拎了出来,“唔……”她大方的挥了挥手中的手,把兜儿丢到他的脸上,“拿去拿去,我知道这玩意儿是你的心病!” 她知道他或多或少还是介意她逃婚的事情,再加上知晓了云夫人的陈年旧事,他能不介意那份碧落决才怪。 龙天肇对她坦然的态度很满意,从兜儿中掏出那张锦卷,匆匆扫了一眼,脸色变也未变,便将它丢进了一侧的熏笼火盆中。 锦卷燃起一簇微蓝的火焰,衬得她脸色倏地一蓝,他不再看那熏笼,又栖身上来轻啄她的粉腮,大掌不安分的探进她的衣襟。 中单已散,兜儿已退,她雪白的柔嫩上顶着两朵未绽的梅,叫他又爱又怜,俯身含住一朵,湿濡的舌尖用力裹住那多蓓蕾,一推一嗍,惹得她微微颤了起来,她胡乱的去捧他的脸,玉指穿进他的发,欲拒欲迎,樱唇中吐出的娇吟细细碎碎,媚的没了边儿。 “做梦都想这般宠你!”他抬起头来,声音也有些颤,她身子渐愈,而他已经忍了太久了。 她抬腿盘上他精窄的腰身,呢喃着,轻喘着,玉指攀着他的颈子,整个人都化成一汪碧水,醉了自己也醉了他。 两朵红梅已经全绽,她整个人都已经红成一朵祥云,他一手将她拉起抱稳,一手探下去,触到一片湿濡,便扯掉她长裙,腰上一用力,精准无比的撞上她的靶心。 她腰身蓦地拱起,修长的美人骨在月华下如美玉雕成,白雪之上红梅盛放。 一推一动间,二人皆是发髻已散,青丝交结。 她在他的几番进攻之下已经抖的不能自已,待二人终是平复之后,她垂首枕上他的肩,半阖的杏眸觑见二人纠结在一处的长发,心下一动。 结发夫妻,便是如此了吧。 …… 身侧的美人气息已经沉匀,龙天肇却辗转无眠,那份锦卷他已是第二次见到,上一回是在青州城内她同他讲起那些陈年旧事之时,这一回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可有两个字他却看的清楚——上阕。 在青州时,他便有了怀疑:若是没有下阕,为何要称上阕? 当时多事在扰,无暇多问,眼前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他自然要多过问一下这邪门歪道的功夫。 沈璧佳究竟是只得了上阕,还是刻意私藏了一半,他猜不透,亦无处求证。 身旁的娇妻在梦中呢喃一声,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沉睡的模样像温驯的猫儿,他忍不住扬起唇角,侧身过去让她枕的更舒服些。 只要她安心在他怀中承欢,他愿意选择相信她只得到了碧落决上阕,而不是刻意隐瞒了另一半。 大掌抚上她小腹,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涩之感,龙天肈拥紧了身侧的美人,心下一叹,莫论如何,他不该疑她。 章六十九 下阕私心(上) 从蓝家的迎亲队伍进了邺城开始,朱砂的泪水便没有停过,整个人都哭的浮肿起来,连累的沈璧佳和其它三只小妖也是心下沉沉。 “小姐,你真的要把朱砂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么?”赭石随着沈璧佳在府库里为朱砂挑选嫁妆,一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就要远嫁,伤感和不舍涌上心头,一转念,又自责起那一夜她和藤黄花青没有合力去救朱砂,白叫蓝勇得了便宜。 沈璧佳奋力掏出一大叠绫罗,一面指挥一旁的两个小丫鬟用红绸子扎好,一面没好气的瞥了眼表情甚是难看的赭石,哂道:“我也想你们个个都嫁给龙家的心腹,只可惜白家只有兄弟三个!更何况,蓝勇和咱们朱砂也是一对欢喜冤家,朱砂自个儿不点头,我怎么会答应蓝勇提亲……” 开春以后,花青便和耿老三一路打架拌嘴闹到了洞房里,如今朱砂再一出门,沈璧佳的四个贴身丫鬟便都要嫁做人妇了。 想到这里,樱唇不觉上扬,未嫁之前心性再高,如今尝到那怀抱之中的温暖,便也肯承认出嫁从夫才是正理,看身边自小相伴的姐妹们一个个都有了好归宿,她由衷的感到开心,出手自然也大方——她的婢女出嫁,个个都带着令人咋舌的嫁妆,以至于隐龙庄内的小婢女们个个眼红她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离了外府府库,沈璧佳又独自去内府府库里翻腾了一回,找出好些珍贵物件,再添些自己的陪嫁,用她打南边带的的箱子盛了,给朱砂做嫁妆。 “去年带来了六只箱子,朱砂再带走一个,便只剩两只了!”赭石看着小斯们将箱子抬出垂花门,不禁微微一叹,“幸亏小姐也就只有我们四个丫鬟,若是再有几个,只怕小姐就要把自己的陪嫁全都搭进去了!” 沈璧佳樱唇一弯,交代花青、藤黄去外府取膳,冲赭石一眨眼,便反身进了里间。 “小姐可是有事要对我说?”赭石会意,见花青二人走远,一进了里间,便瞅见桌上的青瓷小坛。 “喏!”沈璧佳冲那小坛一努嘴,“鹿茸助孕膏,只寻到两只鹿茸,熬成了两坛,你可留神别让她们几个知道。” “小姐,我……”赭石心下一潮,她幼时体弱,小姐从不派给她费力的活儿,还教她抚琴练剑,离了姑苏之后,她几次坏了小姐的“大计”,小姐也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现在还给她这样珍贵的药品,她怎么能不感动。 沈璧佳见她那副泫然的模样,挥手一笑,道:“这好东西可不是白给你的,我可不愿意白家的长孙是你那嫂嫂生的!你可明白了?” 赭石破涕为笑,赧然低头,亦嗔亦笑,“这个重任我可担不起,不如分一半药膏给藤黄,小姐也好胜算大些!” 沈璧佳也笑出声来,“你那小叔子自己偏方一大堆,用不着旁人操心!” 园中传来花青的大嗓门,里间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言语。 “小姐,摆膳了!”藤黄探身进来,瞧见二人神色,略是一愣,“……你们在笑什么?” 沈璧佳提裙而起,暧昧的冲藤黄一笑,笑的藤黄更加摸不着头脑,只得转头去看赭石,“小姐这是什么表情嘛……” 赭石亦是忍着笑意,俯身在藤黄耳边轻道:“小姐是在笑三鞭酒!” 藤黄脸儿一红,急忙一转身,轻道一句“我去叫朱砂过来!”就低头出了房门。 ………………………………………………………………………………………………………………………… 外府正厅内,设下大宴款待蓝勇。 白家兄弟皆是新婚不久,和蓝勇不但是亲家,也算是连襟,几杯酒下肚之后,难免随便了些。 龙天肇人前依旧是一副看不出情绪的脸孔,唯独听见白家兄弟同蓝勇添油加醋的形容沈家四个小妖的厉害之处时,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 外府宴席掌灯不久便散了,内府新苑内,沈璧佳的家宴却正到兴浓之时。 主仆五人同桌而坐,席间又哭又笑,直闹到月至中天才散了,在东苑等候多时的龙天肈得了信儿,好容易松了口气,行至垂花门前,却碰上了垂头丧气的白家兄弟。 原来白越云、白越风二人也是听见丫鬟传话说夫人这边宴席散了才来接人的,哪知到了新园,又听说沈家的四只小妖要在“娘家”再住一晚,于是也只能怏怏的出了垂花门。 二人见了龙天肈,不免恶向胆边生,当下一对视,便一左一右“挟持”了他们庄主,往外府喝酒解闷去了。 垂花门内,沈璧佳听小丫鬟来报说庄主同白家二爷三爷一道往外府去了,便打发了那小丫鬟,合了门,关了窗,悉悉索索的从自己嫁妆的箱底夹层中摸出一张锦卷来。 碧落决—— 下阕! 热毒散尽之后,沈璧佳过目不忘的本事果真是消失了,虽说看过两三遍之后,这碧落决下阕她亦能字字句句铭记于心,但为了确保万一,她一回到庄内,就将这一张锦卷收妥,准备觑个空子,誊抄一份,若是龙天肈注意到了碧落决还有上下阙之分,她也好拿原件来交差。 她不是不愿踏踏实实做隐龙庄的龙夫人,只是这碧落决实在是太诱人了。 青春不老,容颜永驻,是每个女子的愿望,她沈璧佳也不能免俗。 隐龙庄内亦可以寻到练功的清净地方,她足不出户,便可习练,何乐而不为呢? 眼下,她只需待到诞下麟儿,有了子嗣之泪,朱砂再在苗疆寻到她尚缺的一味复眼毒蛛,这神功就可以开练了。 沈璧佳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只是千算万算,唯独算不到的,是她自己的心…… 章七十 下阕私心(中) 沈璧佳俯在桌上,湖州狼毫挺在五根青葱之中,舞的飞快,手掌宽的素绢已经拉开数丈之长,其上蝇头小楷齐齐整整。 樱唇微微抿,圆润了些许的下颚向内收着,沈璧佳一张素颜上尽是虔诚。 龙天肈站在茜纱窗外,屏息凝神,已经看了一刻有余,桌上的碧落决锦卷他早就看在眼里,之所以选择不动声色,是因为比起捉贼拿赃,他更愿意看到沈璧佳这个撒谎精能对他坦白交代。 沈璧佳全神贯注的奋笔疾书了整整一个时辰,龙天肈就在窗外一动不动的看了一个时辰。 一盏白纱灯下,沈璧佳的秀颜苍白的如同染雪,樱唇亦抿的发白,长发松松的颈后束成一束,身段柔软的仍像是未嫁的女儿家,脸上那虔诚的神情,像是在临一副佛经卷轴…… 茜纱窗内,美如画卷。 龙天肈直到屋里的美人洗了笔,清了砚,收妥了那锦卷和素绫,才推门进了屋子。 “怎么还没睡?” “不是去喝酒了么?” 二人同时出声,龙天肈一脸意味深长,沈璧佳的杏眸之中则是尴尬慌乱之色一闪而过。 “在等你!” “乏了,便回来了!” 二人又是同时开口,同时出声,同时尴尬一笑。 沈璧佳这撒谎精的诨名可真不是白得的,杏眸中光华一转,便换上一副娇媚神色,踩着碎步上前去褪龙天肈的外褂,声音娇柔慵懒,“夫君可是怪我和她们几个闹的晚了,慢待了夫君?” 十指纤纤,轻巧的解开他前襟的盘口,触到他温热的胸膛,她身上带着甜腻的果酒香气,瞬间充盈了他的鼻翼。 他抬手捧住她的脸儿,紧紧锁住那双杏眸,恨不得看穿她的心——她终究还是瞒着他私藏了碧落决的下阕。上阕她已经不能习练,下阕他却不曾见过,瞧她誊抄时那副虔诚的神态,便知其中定然有些古怪。 思及此处,他心口一滞——纵使已经委身于他,她却还是藏着碧落决,有谁能知会不会有一日这妖精又为了那邪门功夫设计从他身边溜走。 “璧佳!”他开口,浅浅的唤她的名,舌尖仔细的把玩着这两个音节。 她闻声抬睫,满是笑意的杏眸中澄澈清明,看不出丝毫隐瞒的痕迹,足尖一点,便送上樱唇,环上他颈子的双手微凉,唇却是温润,柔柔的划过他的脸颊和薄唇,最终停在他修长的锁骨之上,一点点啃噬着,吮吸着。 她的投怀送抱让他十二分的受用,于是双臂一箍,便将她抱在桌上,却并不回应她的温柔,仍是唤她:“璧佳!” “嗯?”她终于察觉他的不同,呢喃的应声,长睫一抬,视线去寻他的黑眸。 怀中人儿这副娇柔的模样,叫他不愿相信她有意隐瞒他什么,“现在你可愿嫁给我,同我一生一世做夫妻?” 巧妙的避开心中的芒刺,却要听她亲口给他承诺。 “唔……”她嘟着嘴故作迟疑,杏眸垂着,不叫他觑见她的神色,“那要看你是不是一直这般疼我!”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狡猾,眼波一转便将问题丢回给他。 他无法,只得在她的发顶轻轻落下一吻,一字一顿的承诺道:“今生今世,我龙天肈独宠沈璧佳一人,至死方休!” 她满意的弯弯樱唇,双腿盘上来,去勾他的腰,整个身子都趴进他的怀里,精巧的下颚放进他的颈窝,嗲声道:“这还差不多!” 他没有继续揣测她刻意隐瞒碧落决下阕的动机,认命的抱起怀中的美娇娃,她在乎他会不会一直这般疼她,是不是就说明她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给他宠她疼她的机会? 芙蓉帐暖度春宵。 他温柔的爱了她,她亦温柔的在他怀中承欢。 因为宠她怜她,他没有逼问她关于碧落决下阕的事情。 她也一直将那碧落决的锦卷和素绫收藏的妥妥当当,他不问,她便绝口不提。 白日里,她到真的拿出当家主母的做派,认认真真跟着白夫人学习治家理事,对于龙天肈的膳食起居更是事无巨细亲自过问,气色也一日好似一日,阖府上下都为庄主同夫人的琴瑟和鸣而高兴不已。 夫人与二小姐亦是姑嫂情深,待下人又宽厚,连素来同沈家丫鬟不睦的玉儿,秋儿两人也未见夫人为难她们,沈璧佳这妖女,嫁过来短短一年,便收服了整个隐龙庄的人心,叫龙天肈也不禁暗自佩服起他的枕边人来。 立夏之前,沈璧佳又嚷嚷着要去紫云镇拜那送子娘娘,而那紫云山下的月老庙果真是灵验非常,入秋之时,沈璧佳便有了身子。 ………………………………………………………………………………………………………………………… 自从有了身子,她便吐的天昏地暗,刚刚圆润些的身子似乎一夜间便又瘦成了一把骨头,他自然心疼不已。 今日他特意托人从姑苏运来的酸梅脯子到了邺城,他便急忙撂下手中的杂事,亲自带了酸梅回新苑去。 龙天肈远远便听见院内人生嘈杂,龙天影和花青的声音此起彼伏—— “歪了歪了!” “再往右边来点……” “嫂子,你看,这样好了么?” 他薄唇上勾起一抹苦笑,龙天影这个丫头,颇有些要承继沈璧佳的妖女衣钵的意思,叫她同她嫂子多学学琴棋书画她不乐意,这些日子倒是天天缠着沈璧佳要学习制毒之术。 行至垂花门下,他便瞅见门上多了一副新制的匾额。 ——齐眉居 三个字遒劲有力,一笔一划间尽显持笔之人的悍厉之气。 龙天肈微微一愣,这字迹九成九似是他的手笔,他却不记得及时写过这三个字给那小妖精。 院内各处梅花雕饰在秋阳下熠熠,园中湖心小亭外的水榭回廊上占满了丫鬟小厮,一众人指指点点的,正在往亭上挂另一块新制的匾额。 ——举案亭 三个古拙秀雅的小篆,一看便知是他那娇妻的手笔。 沈璧佳虽然是食水不进,但精神尚可,倚在回廊的美人靠上,瞅见龙天肈进门,便要起身相迎。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她的腰身,又急忙掏出那酸梅来送入她的口中。 两颊一酸,她本是笑盈盈的杏眸瞬间拧在一处,好半天才缓过来,重新冲他展颜一笑,“怎么这么早就内府来了?” 章七十一 下阕私心(下) 他大掌拖住她的柳腰,小心翼翼的扶她坐好,才笑道:“来给你送遣人特地从姑苏带来的酸梅!” 毫不意外的看到她杏眸中的笑意更浓,这个才名满天下,自诩妖精的女子,其实也不过就是个爱撒娇的小女子罢了。 他爱怜的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这副瘦弱的身骨,正在为他孕育一个孩子,叫他一想到便忍不住的想要再多疼她一些,再多宠她一些, “看见门上那匾额了么?”她笑盈盈的,伸手又去拈一枚酸梅,“我仿着你的笔记写的!” 他忍不住又在心里叹服一声,哂道:“倒是能以假乱真!” 沈璧佳笑容更满,抬手一指,含着梅子含混的咕哝道:“那一副呢?” “你我夫妻举案齐眉……可是取了这个意思?”他明知故问,又忍不住偏过头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啄。 她亦是不顾园中不远处还有天影、花青并一众丫鬟仆妇,反身去倚龙天肇的胸膛,喃喃道:“如今只缺亭上一幅对子,你可有好主意?” 他抬手替她抚了抚耳边散垂的发丝,笑道:“自然是有的,只是,时机未到,不能告诉你这妖精!” 她斜着眼冷哼一声,又忍不住笑意,樱唇之中含着那酸梅核儿,神色像个孩子,一双纤纤素手摇晃着他宽阔的肩膀,痴痴的笑着,“几时时机才到?” 他抬掌递到她唇边,去接她吐出的酸梅核儿,宠溺之色溢于言表,“时机到了,自然告诉你!” 园中众人挂好了匾额,又都瞅见庄主正和夫人说话,便都消无声息的退出垂花门去,只有天影一个,如今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凑上前来,也去拈那酸梅来吃。 “大哥如今倒是会疼人了!”天影满口生津,舔了舔手指,笑嘻嘻的挪揄龙天肈。如今有了嫂子的庇护,她再没遭过她大哥的“毒手”,胆子也大了许多。 沈璧佳也不避讳天影在侧,仍旧环着龙天肈的颈子,本来就是妖精心性,由他几番娇宠,更比闺中做女儿的时候更加放肆。 龙天肈瞥了眼一旁看西洋镜似的妹子。眼神中分明是警告她此地不宜久留,龙天影一吐舌头,又拈了一颗酸梅,才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沈璧佳又吐出一颗酸梅核儿,不依不饶的摇晃着龙天肈的肩膀,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时机?” “那柱子便先空着吧,等到你与我坦诚相见的时候,我亲笔给你题一副对子,保管教你满意!” 薄唇弯着,黑眸里却尽是认真的神色。他一直在等,等有朝一日她自己将那碧落决的事情坦白告诉他。 眼下她已经承孕,这转折似乎就在眼前了——他已问过赭石那沈家箱子的暗格如何开启,也已看过了那碧落决下阕,几日前又得知朱砂遣人给她送来一个小小的蜡封瓷坛时,他就开始踌躇要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毕竟她手中除了尚缺子嗣之泪为药引,其他修炼碧落决下阕的珍惜药材都已经齐备。他甚至怀疑她如此希望快些有孕,根本就是急不可耐的需要这一味药引! 可看她因为承孕而吐得天昏地暗,夜里迷糊间还不忘抚着自己的小腹,又早早开始为腹中孩儿置备好大一堆小衣小鞋,那一脸初为人母的恬静模样,又叫他不忍心那样恶意的去揣摩她的心思。 杏眸中光华暗了暗,她一颗心儿早已尽数托付于他,若说不够坦诚,就唯有碧落决一事,只是他不点破,她便装傻充愣到底,碧落决到底是不是邪功未有定论,但上一辈之间的恩恩怨怨就足够成为龙天肈阻止她习练的理由,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自己将那碧落决之事坦白交代。 见她不吱声,他便也不再追问,对待孕妇,总不能逼得太紧。 玉剑妖精沈璧佳,还有十个月的时间供你考虑,希望你的决定,不要让为夫失望! ………………………………………………………………………………………………………………………………………… 时光荏苒,齐眉居中的八月桂又一次飘香的时候,龙家的小少爷已经能冲人咯咯笑出声来了。 赭石腆着个肚子,斜着身子倚在沈璧佳房里的软榻之上,一刻不停把花生往嘴里送,藤黄怀里抱着龙家的宝贝小少爷,同花青一起逗弄个不停。 沈璧佳气色极好,却仍是纤瘦,接过藤黄手中的婴儿,一脸爱怜的笑意。 藤黄舒了口气,在赭石身边落座,笑盈盈冲她道:“赭石你可要争口气,大哥的家书中说蓝君儿有身子的日子和你可差不多……” “去!”一粒花生飞过来,孕妇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这么久了也没听你叫我一声二嫂!” “我不是不想叫你,我是不想叫那蓝君儿大嫂,难道你愿意叫她一声大嫂?”藤黄眉眼笑成两牙弯月,也探身去取花生来吃。 两人笑闹成一团,一旁花青也笑出声来。 沈璧佳一边哄逗着怀中的幼子,一边斜眼瞟了瞟身边的三个小妖,“一直事多忘了问了,你们几个,谁把咱们陪嫁箱笼暗格的机关解法告诉了自家夫君?” 藤黄和花青都是一脸茫然,她们四人出阁时皆带了一只小姐从沈家陪嫁过来的箱子,那箱子中暗格设机关,只有沈家人才知开锁之法。 杏眸移到赭石丰腴的脸上,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小姐……”赭石差点被口中的花生呛到,“我不是告诉了越云,是姑爷问的……” “你啊!”主仆三人异口同声。 沈璧佳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怀中婴儿嘤嘤哭啼起来,引得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小人身上来了。 那暗格中的碧落决锦卷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那些她存了好些年的珍贵药材也不知所踪,不需查问,她便知定是龙天肈动了手脚,可偏偏怀里这个小人让人一日十二个时辰不得闲,直到今天,她才想起来问问究竟是谁又做了“叛徒”。 是夜。 龙天肈踏着桂花香气回到齐眉居时他的宝贝儿子已经被奶娘抱去歇息,主屋内仍掌着一盏白纱灯,茜纱窗内那柳倩影有身子时也未见丰腴多少,诞下麟儿之后,便迅速恢复了纤弱的身段,惹得白夫人短短几个月内换了十几个厨子。 “怎么还不睡?”温润的男声响起,沈璧佳杏眸里便扬起了笑意。 “喏!”她将一卷素绸递到他眼前,正是那份她誊抄的碧落决下阕。“你也莫要再偷偷摸摸的藏我的药材,我也想通了,那碧落决不练也罢!” 经历了那般剧烈的痛苦才诞下麟儿,她似乎一夜间便懂得如何做一个好母亲,日日照顾那团软糯的小东西,她哪里还有心思去联系那耗时耗力的碧落决。 更何况,那字字句句她已烂熟于心,以后若是妖精心性发作,她也不至于后悔今日之事。 他凝神看定她,半晌才弯起薄唇,为了阻止她习练碧落决,他把府库中的珍稀药材尽数藏起,本以为又要同这妖精斗法三百回合,却不料她竟然给他这样的惊喜。 她见他不动,便自己去一旁灯烛上引燃了那卷素绫。 忽觉腰上一暖,他的气息便尽在咫尺,薄唇落下来,细细碎碎的吻上她的颈子。 她嘤咛一声,扭过身子去环他,“你还记得举案亭上仍然少一副对子的事情么?” “自然记得!”他笑着去逗弄她的耳珠,惹得她直缩脖子。 她的身子比从前更加敏感,只需他一个浅吻,她便化成一汪碧水。“现在时机到了么?你的好主意能告诉我了么?” 他双臂一用力,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一面往那挂着芙蓉帐子的雕花牙床行去,一面含笑伏在她耳边轻道:“那副对子我早想好了——” 他的声线温润如泉,字字句句荡在她的心尖: 龙门何幸得娇妻如此平生独宠再无所求 沈氏垂青择佳婿若彼妖精敛性出嫁从夫 作者有话要说: 《收妖计》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安安第一次些长篇,难免诸多疏漏,感谢各位看文的亲们对安安的包容、鼓励和支持。 文中问题多多,欢迎亲们多提宝贵意见,安安鞠躬,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另外,《诱郎君》还请大家多多捧场啊…… 出嫁从夫八卦节(肇佳篇) 出嫁从夫八卦特刊采访稿 采访地点:隐龙庄齐眉居 受访嘉宾:隐龙庄庄主及夫人 八卦记者:墨景瑜 1请谈一谈二位未相识之前对对方的印象 龙天肇:好友的妹妹,名头很盛,江南第一才女,玉剑妖精小毒圣,传闻貌若天仙,性似妖精。 沈璧佳:我哥的好友。 龙天肇:…… 墨景瑜:…… 沈璧佳:你们都看着我干嘛?说完了,下一题。 墨景瑜:龙夫人能不能说的具体一点,比如北方霸主啊,行事悍厉啊,武功高强啊,之类之类的。 沈璧佳:哦,那时候真没留心这人(坦然的看向龙天肇,后者已然脸色不佳)。 墨景瑜:好吧好吧,下一题。 2请谈一谈二位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龙天肇:长的不错,身手不错,装男子装的假了一点。 沈璧佳:色迷迷的看着我。 龙天肇:胡说八道,我哪有?! 沈璧佳:你发现没有,你最近话格外多? 墨景御(打圆场):那个,我们进入下一题,下一题! 3请爆料一个对方的怪癖。 沈璧佳:这个我先来!(皱眉苦思)他好像没什么怪癖…… 龙天肇:佳佳喜欢研制各种春药。这算个怪癖吧? 墨景瑜:算,下一题。 沈璧佳:等一下!我还没想出来呢…… 龙天肇(捂住沈璧佳的嘴):下一题! 4请用一种动物形容一下对方 沈璧佳:额……这一题真是难以回答。 龙天肇:妖精。 墨景瑜:妖精不是动物吧? 龙天肇:…… 墨景瑜:好吧好吧,下一题。 5对方做过让你最感动的事情是什么? 沈璧佳:把我的梅花烙带在身边收藏。 龙天肇:对付华子琪的时候。 6对方做的让你最生气的事情是什么? 沈璧佳:刚刚! 龙天肇(困惑状):…… 墨景瑜(困惑状):刚刚? 沈璧佳:刚刚他捂我的嘴,不让我爆料他的怪癖! 龙天肇:那你最近愈发的小心眼! 沈璧佳(手探进袖笼之中):你说谁小心眼? 墨景瑜(赔笑打圆场状):这个这个,龙夫人息怒……那这一题龙庄主的答案是? 龙天肇(深情的擒住沈璧佳的手腕):为了我只身涉险。 墨景瑜(长舒一口气):好好好,下一题。 7谈一谈对方最让你着迷的地方。 龙天肇:她的妖精心性,她的才气,她的笑容,她的一双杏眸,她的……全部的她。 沈璧佳(微微有些脸红):我们,彼此彼此。 墨景瑜(腹诽):龙庄主进来果然话多,还排比句…… 8谈一谈对方最让你不满意的地方。 龙天肇:不听话。 沈璧佳:总想让我听话。 墨景瑜:这个矛盾还真是无法调和啊。 9二位……那方面的生活……和谐吗? 龙天肇(严肃状):嗯! 沈璧佳(杏眸之中贼光一闪):和谐,不和谐我也有的是办法让它和谐! 墨景瑜:差点忘了龙夫人是这方面的专家…… 10如果对方出轨,会原谅对方吗? 龙天肇:她没有这种机会! 沈璧佳(咬牙切齿状):会的,不但原谅他,我会给他和小三送上一份“大礼”! 龙天肇(深情的望着沈璧佳):我说过的话,永远不会食言。 墨景瑜(八卦功能开启):什么话什么话? 沈璧佳(笑容满面):平生独宠…… 龙天肇(横臂将沈璧佳抱起,转向墨景瑜):隐龙庄内秋色正好,不如采访就先到这里,在下派人领墨先生在庄内游赏一番可好? 墨景瑜(默默对手指,这青天白日的,你们是要做什么啊?):我可以说不好吗? 沈璧佳(巧笑倩兮,一只手勾着龙天肇脖子,一手伸进袖笼):不可以! 龙天肇(向屋外):藤黄,你带墨先生出去! 各位,受访嘉宾下逐客令了,采访只能改日等庄主和夫人……呃……不忙的时候再继续喽! 出嫁从夫八卦节(严靥篇) 出嫁从夫八卦特刊采访稿 采访地点:姑苏沈府净植堂 受访嘉宾:沈少侯爷沈璧严、永安翁主李靥 八卦记者:墨景瑜 在这个凄风苦雨没吃晚饭的日子,本特刊有幸采访到了沈公子和永安翁主,大家掌声鼓励! 1请谈一谈未相识之前对对方的印象 沈璧严:估计会是个麻烦! 墨景瑜:……沈公子好直接啊! 李靥(翻个白眼):不敢想象,我当时就只有一个要求,别长得太丑就行了! 墨景瑜:……翁主也好直接啊! 2请谈一谈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沈璧严:没细看,所以没啥印象。 李靥(皱眉):白衣白袍的,死命的低着头,也瞅不清长相! 墨景瑜:那个,二位之前吵架了么?怎么总说对方打得坏话…… 李靥(愤怒):他先起得头啊! 沈璧严(无辜状):我实话实说而已啊…… 墨景瑜:沈公子,这个,其实您不用那么实事求是的…… 3请爆料一下对方的怪癖 李靥:死洁癖! 沈璧严:…… 墨景瑜(转向沈璧严):……永安翁主有什么怪癖吗? 沈璧严(甚谨慎):没有! 墨景瑜:沈公子真是个实事求是的好童鞋! 4请用一种动物形容一下对方 沈璧严:牡丹! 李靥(忍无可忍):人家问的是动物! 墨景瑜:没关系没关系,植物也可以,翁主您觉得您丈夫像什么? 李靥(思索状):呃……他……爱干净的动物吧! 墨景瑜:……翁主您的理解能力也没比沈公子强多少好吧? 5对方做多的让你最感动的事情是什么 沈璧严(讨好状):嫁给我! 李靥:哼! 墨景瑜:翁主的意思是? 李靥:今天我心情不好,不感动! 墨景瑜:啊?……好吧我们下一题。 6对方让你最着迷的地方是? 沈璧严(继续讨好):大胆果决,心思缜密,又漂亮。 李靥:哼! 墨景瑜(腹诽):永安翁主今天这是……经前综合征了吧?这么暴躁…… 7对方做过让你最生气的事情是? 沈璧严(再接再厉讨好):没有! 李靥:伙同璧佳妹子,让阖府上下欺我瞒我! 沈璧严(汗):…… 墨景瑜(汗,小声问沈璧严):唐秀和的事情暴露了? 沈璧严(沉痛的):是啊……墨公子你知道我是无辜的啊……可现在百口莫辩啊…… 墨景瑜(深表同情):那你之前还敢实话实说,你不想活了你? 沈璧严(无奈状):好几个月之前暴露的,我没想到她会突然翻旧账啊…… 李靥(不耐烦):你俩做什么嘀嘀咕咕的? 墨景瑜:没有没有,咱们继续,继续! 8谈一谈对方让你最不满意的地方 沈璧严(谄媚状):没有,靥儿哪里都好! 李靥(翻白眼):哼! 墨景瑜(腹诽):今天这个采访真是…… 9二位那个那个……和谐吗? 沈璧严(搂住李靥,笑成一朵花):和谐和谐,特别和谐! 李靥(略有挣扎):哼! 10如果对方出轨会原谅对方吗? 沈璧严(大怒):这题你都问,你想害死我吗? 墨景瑜:……抱歉抱歉…… 李靥:哼哼! 墨景瑜:采访完了,多有打扰,某瑜告辞,告辞!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某瑜先撤,这次八卦特刊没能挖到什么猛料,各位看官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某瑜飞速颠儿,沈璧严在后面狂喊:墨先生,你别走啊,帮我跟靥儿解释一下啊,我和唐三娘真的什么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