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尽头【NP】》 一、两幅面孔 下午六点半,落日余晖刚刚将天边晕红,月光就迫不及待爬上半空。 沉念将手边的资料规整好锁进抽屉,依次关上电脑上的页面,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此时太阳尚未完全落下,月亮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她望着窗外一时有些失神,直到脖子传来一阵疼痛才回过神来。 拿起平板,翻出行程表看了眼这周要家访的两个学生资料,略微思索了几秒,提笔刚想记点什么,就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她将平板反扣在桌上,略抬高了些音量道,“请进。” 一身西装的梁永推开门走进来,在她办公桌前面站定,“沉总,今天接到市教育局那边通知,说是初二的时候省里领导要过来视察、顺便慰问下学校里的贫困生。具体安排我发到您邮箱了,嗯,还有去年的年度财报我也一块发给您了,您记得看下。”梁永年过不惑,在这家学校已经做了七年校长,是沉念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沉念听到还有慰问贫困生这一环节时皱了下眉,她一向不喜欢让学生过多曝光,即使他们有时是出于“自愿”。不过这些也不是梁永能解决的,所以她只是点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财报出了的话就跟永盛那边联系下尽快把外部审计做了,财务上没有小事,盯着咱们学校的人很多,万事都要谨慎一点。”这几年学校的年度财政报告审计一直都是永盛会计师事务所在做,双方合作得还算愉快。 沉念把要带走的东西装进自己的大托特包中,站起身时恰好看到梁永头顶几根若隐若现的白发,心里蓦地酸了一下,“老梁,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趁着过几天放年假你也好好歇一歇,陪陪家人。”学校今年寒假放得很早,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就放假了,不过这只是针对学生,领导层和部分老师还要忙上一周到两周。 梁永笑笑,谦虚道,“都是应该的,至少得对得起您给我开得这份薪水。” 沉念也笑,“行了,您就甭跟我客气了。”她走到窗边检查窗户是否关严,顺手将茶杯里剩的水倒进窗台上的花盆,看着一旁鱼缸里游来游去的热带鱼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头,转身对梁永道,“哦,对了,前几天我朋友出海弄了不少鱼说要给我寄来,我一个人吃不完那么多,给你均了几条,明天应该就送到你家了。”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梁永低头看了眼手表,举了举手上的文件夹跟沉念告辞,“沉总您路上注意安全,我还得去跟老吴他们开个会。” “好,你去吧。” 沉念看着他离开,在办公室环视一圈,也拎起包离开了。 这个点大部分老师和工作人员都已经回家,校领导班子正在顶楼开周会,因此走廊十分幽静,只能听到她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出了办公楼看到一群学生正在外面玩闹,打篮球的打篮球、踢足球的踢足球,吆喝声、笑闹声汇成一片,环绕在学校上空。 此时天有些阴,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大部分天光,不过有学生们在的地方总归是充满了生气和阳光的。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们,沉念也觉得心情变好了很多。 从办公楼到大门这一段路上不断有学生给她打着招呼,她微笑着一一回应,叫他们注意安全。 沉念的座驾是一辆甲壳虫,已经开了六七年,按理说该被淘汰掉了,不过她足够爱惜,定期维护,所以到现在也还是一样开着。 寻梦寄宿学校位于亓水市西南的九洋县,而沉念住的地方则在亓水市市中区,是以她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家。 停下车,车载音响里迈克尔·杰克逊还在唱着那首“Smile”。 她没有立刻下车,她就坐在车里,默默听完了整首歌。 Smile even though it’s aching Smile even though it’s breaking When there are clouds in the shy You’ll get by If you smile Through your fear and sorrow Smile and maybe tomorrow You’ll find that life is still worthwhile If you just smile …… “面对恐惧悲伤,微笑吧,也许到了明天,你将发现生命仍有意义…” 沉念企图牵起嘴角,可惜僵硬的双颊不给面子。她觉得自己实在是犯傻,恐惧悲伤的时候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至少她是没有办法的。 她拔下钥匙,下车活动了两下身体。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老式居民楼伫立在夜色中、楼洞黢黑,好像一只张着巨口的怪兽伺立在此等待着将她吞吃入腹。 沉念深吸口气,缓步踏进单元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不过这小区早就没了物业,所以灯坏了便坏了,根本没人来修。 摸黑爬上四楼来到自家门口,打开手机借助屏幕微弱的灯光找到钥匙将门打开。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按下门口墙上的开关。 客厅的灯闪烁了两下才亮起,橘色的暖光瞬间将整个房间笼罩。 一周没有住人,屋里有股淡淡的灰尘的味道。 沉念不在意这些,把包丢在沙发上,径直去了衣帽间。 她光脚站在镜前。 镜子里的女人穿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极为普通的款式,下摆长至小腿,不修身,除了保暖没有任何优点;米白色线衣是附近裁缝店的婆婆做的,毛线是好毛线,织得也很密,就是上身有些臃肿;微喇水洗牛仔裤大概是她浑身上下最时尚的一件单品。 她那乌黑浓密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没有任何发饰;一张脸素的不能再素,鼻梁上架了一副有些笨拙的黑框眼镜。 这是她在学校一贯的打扮。 当然,这样一身装扮倒也不是刻意扮丑,毕竟底子硬,即使不化妆不打扮,也是美人。只是她现在要带初叁整个年级的英语课,平时太忙,懒得浪费时间去收拾自己。 散开头发、将平光镜摘下,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服。 点上香薰,冲过热水澡,吹干头发,仔仔细细护肤。 然后她再次回到衣帽间。 实木衣柜的门被大力拉开,无数被抖落的细小微尘在灯光下翩翩起舞,她顺势后退一步,等灰尘平静下来才再次上前。 偌大的衣柜里清一色都是情趣服装。 涂着透明指甲油的纤细手指从一件件衣服上滑过,最终停在了件黑色镂空蕾丝连衣裙上。 没有穿胸衣,布料紧紧包裹着她的乳房,勾勒出圆润的轮廓,胸前两抹嫣红在透明蕾丝下若隐若现。 连衣裙并不长,只堪堪包住臀部而已。 沉念想了下,还是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条黑色丁字裤换上。 梳好头发,用一条红棕色包边的丝巾将头发松垮系起搭在肩头。她依旧没有化妆,不过翻出了之前弗兰克从美国带来的口红,很复古的红棕色,涂到唇上感觉瞬间就来了。 她对着镜子欣赏了会儿自己的美貌和妖娆身姿,拿起手机看时间。 21:03 时间卡得刚刚好。 清脆的铃声响起,屏幕上是一串没有备注但却烂熟于心的数字。 “喂?” 电话里传来男人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司机还有几分钟就到了,收拾好了吗?” “当然。” “好,我在锦绣山庄等你。” “嗯。” 挂上电话,沉念从衣架上取下件烟紫色长款皮草套在外面。皮草刚好盖过膝盖,小腿裸在外面。 至于鞋子,她挑了一双黑色暗纹缎面的尖头细高跟。 司机很快便到了,她收到消息后才下去。车里暖气很足,虽然小腿露在外面,但并不算冷。 低调的黑色轿车穿过繁华热闹的城市中心,驶上崎岖山路。沉念就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一路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车子熄火,车门被打开,她睁开眼,将手腕搭在司机手上借了把力迈出车门。 赵秋生穿着衬衣西裤、衬衣外是烟灰色西装马甲,就站在不远处,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个头相对于北方男人来说不算太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精瘦、身姿挺拔。脸十分瘦削,两颊微凹,骨骼十分突出、整个面部的轮廓线条细且棱角分明。 且他上眼睑后半段微微向下耷着,是典型的叁角眼,这种眼型有些遮瞳,看人时难免用力,便显得眼神很凶。 至于鼻子,他的鼻梁很高但上面却没多少肉,好像只有一层皮包裹在骨头上,骨头的轮廓分外明显。再加上那张总是微微抿着的薄唇,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阴沉凶狠。 总之这是个寻常人看到就会忍不住想要躲远的角色。 二、血色玫瑰【H慎】 沉念刚从车里出来便被赵秋生的视线攫住,抬眼望去,恰好看到对方目光正从她胸前半藏在大衣内若隐若现的乳沟滑落至她裸在外面的小腿上。果不其然,他本就阴沉的面色瞬间又沉了几分。 呵… 沉念在心里讽刺地笑了笑,面上却没有显露丝毫。 他高不高兴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因此她只作看不出一般,很自然地走上前挽过他手臂,微微偏头看他,笑容温婉,“等了有一会儿了吧?”她净身高一米六八,穿了脚上这双八厘米的高跟鞋后比男人还要高出几分,以这样的姿势跟他讲话竟隐隐成睥睨之势。 赵秋生活了快四十年,身边来来去去不知多少女人,比他高的也有不少。毕竟到了他这样的位置,哪里还需要在乎自己相貌或是身高呢? 他向来自信,以前从未想过身高的问题,但每每和沉念并肩时,却也难免会产生“自己应该再高一点才和她更搭”的想法。 他本着脸,鼻腔里发出一个冷淡的“嗯”。不过虽说对沉念穿成这样有些不满,但周围都是手下,他终归是一句话也没多说,挽着她走进了别墅。 一楼大厅烟雾缭绕、酒气弥漫,是赵天明的下属正在聚会。这些人叁五一堆,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搓麻将的搓麻将、玩女人的玩女人。空间里环绕着男人狂放的吆喝、猥琐的淫笑以及女人做作的浪叫和麻将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两人一进来就吸引了众人视线。男人们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沉念脸上、胸前、小腿以及那双穿着细高跟的双足上逡巡,那些靠在他们一旁或是跪在他们身前女人也停下了娇笑,安静地打量着她判断着她。 “哎呦,一段时间不见,嫂子这是又漂亮了啊。”说话者是靠窗的一个光头,脸上横着一条长长的刀疤。赵秋生不直接领导他们,但因为他是赵天明大哥,所以他们这些心腹也会跟着喊一声大哥。 这人倒也没什么恶意,沉念冲他笑了笑,虽没接话但也不至于对他冷脸。 赵秋生揽过沉念的肩,替她挡住了部分打量的视线,“行了,你们继续,该干嘛干嘛,我跟你们嫂子先去休息了。” 听他这么说,在场的老爷们儿们纷纷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不知是谁第一个笑出了声音,接着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男人们的笑声汇聚起来像是打雷,震得沉念耳朵疼。 不过她依旧微笑着,仿佛十分认可他们的玩笑。 赵秋生也微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 他们一个呈保护姿态揽着另一个,一个小鸟依人般依偎在另一个怀里,穿过一束束意味不明的目光,走上二楼。 赵秋生打开卧室的大门让沉念先进去。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卧室门在她身后合上。那些喧嚣吵闹被尽数隔在门外,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而是踩着高跟缓步走到床前,在脚凳上坐下,一边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一边缓缓脱下外面的皮草。 轻薄透明的黑色蕾丝贴合着玲珑有致的身躯,也许是一路摩擦的关系,她的乳头已然勃起,将胸前的布料撑出一个淫靡的弧度。 她身体微微朝后靠在床沿,两只手撑在身体两侧,透明甲油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她双腿向前伸展,小腿交迭在一起。 裙子本来就短,因沉念舒展的动作又向上纵了几分。 赵秋生从女人的脚面一点点向上看去,纤细的脚踝,白嫩的小腿在灯光下散发着珍珠的光泽,然后是皮肤更加细嫩的大腿,再然后便是大腿尽头的幽深之地。 那里黑漆漆地看不分明,只能看到些许不服管教的黑色毛发从丁字裤里溢出。 赵秋生突然就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他忍不住抬手扯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 沉念没有化妆,只一张唇格外红,然而并没有喧宾夺主让人只顾着看它而忽视了五官里的其他。 纤细的柳叶眉、狭长妩媚的双眼,鼻子挺翘,因刚从外面进来,圆润的鼻尖微微一点红。 她是十分古典的长相,面部线条柔和没有什么攻击性。 古典并不代表不性感,只是沉念的性感十分内敛,平日总深藏在她那份端庄之下。 她就那么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湿漉漉的,好似含着一汪春水,灯光折射下竟比天上的星光还要耀眼。 赵秋生眼睛眯起,喉结快速滑动了一下,他手心里汗津津的,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搓着,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根根凸起。 沉念显然也看到了他的变化,低下头勾起嘴角极淡地笑了一下,然后将手放在了裙子侧面的拉链上。 拉链被缓慢拉开,细嫩的大腿、白润挺翘的臀部一点点暴露在灯光以及他的目光中。 赵秋生只觉小腹燃起一团烈火。 他终是忍不住了,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大步朝她走去,马甲衬衣被他近乎粗暴地扯开脱掉随手扔在地上。 转眼间他便来到沉念面前,一只手大力卡住她脖子将她提起甩在床上。沉念因他突然的动作惊叫了一声。然而这声音好像更加刺激到男人,他将沉念翻了个个,沿着裙子已经拉开部分拉链的地方用力一扯,蕾丝连衣裙瞬间变成两块破布。 赵秋生一只手按着女人脖颈儿,一只手快速抽出腰带褪下裤子。 他用力扇打了两下她的屁股,手掌一落下便瞬间陷进富有弹性的嫩肉之中、抬起时又留下一抹艳红,看着自己在她身上烙下的红色印记赵秋生眼神不禁又沉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从床头柜中拿出润滑剂,挤出一坨随意涂抹在沉念身下,握着阴茎插了进去。 因为润滑剂的缘故,他进入得十分顺利,然而沉念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内里还有些生涩。 他发狠似地抽插,哪怕这种情形下两人的身体都无法得到太多快感。不,其实还是有快感的,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疯狂分泌着,他的大脑因为征服而获得了快感。 只有这一刻,他才感觉她是属于他的,或者,他是属于她的。 沉念的脸埋在凉丝丝的缎面褥子中,呼吸声、呻吟声都闷在下面,喉咙里发出的“嗯呜”声格外撩人。 赵秋生的手伸到她身前握住柔软的乳房用力揉捏着,而后又向上,蹭过锁骨,把住脖子,扳过她的头,和她吻在一起。 这个吻凶狠且带有极强的掠夺性,像是恨不得立刻就将她吞入腹中一般。 肉体的撞击声、舌头相互纠缠发出的水声,回荡在卧室之中;唾液顺着两人嘴角流下,和汗水一起落在深色的床单上。 两人从床上做到窗前,沉念的脸和前胸贴在冰凉的落地窗上,皮带穿过她脖子被赵秋生握在手里。 从这里往下看刚好可以看到别墅后的玫瑰园,一月份刚好是玫瑰休眠的日子,因此不能像其他季节那样欣赏到成簇的红色玫瑰。 沉念意识开始恍惚。 这里和当初林皓囚禁自己的地方何其相似。 她身体随着身后男人粗暴的动作有规律地起伏着,呼吸逐渐粗重,灵魂也变得混沌起来。 大脑抽疼,周围的一切好似在这一刻被粉碎,又幻化重组。 …… 她赤裸着趴在阳台与卧室之间的米白色木边玻璃门上,楼下的玫瑰园里,大朵大朵血红色玫瑰美得刺眼,林皓的手肘勒着她脖子,她无法呼吸,眼泪一滴滴砸在他手臂上。 她不单要被迫承受身体上的苦楚,还要承受他的侮辱谩骂。 这个半山别墅就像是现实世界之上的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人伦和道德、没有法律和规范,只有无穷无尽的暴力。 林皓就是这个世界里疯狂且残暴的君主。 她终于承受不住,用力咬在了男人的胳膊上,牙齿刺穿皮肉,鲜血恍惚了她的视线。 林皓吃痛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她顺势挣开,赤脚向外跑去。 然而对方很快回过神来,上前两步迅速揪住她散乱的长发。 她的身体被扯回来重重撞在餐桌上,桌上插满玫瑰花的巨大水晶瓶摇晃着倒下,里面的水哗啦啦地流出来将桌布浸湿。 花瓶滚落到地上因破碎而发出尖锐声响,林皓看也不看,铺开玫瑰,然后将她按在桌上。 玫瑰花枝只是被简单修剪过,上面横陈着凸起的刺,坚硬的花刺陷在她细嫩的皮肉里。 地上的玻璃碎片在她的挣扎中刺进脚底。 …… 三、破碎【H慎】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下,沉念将额头撞上冰冷的玻璃,喘息着要求道,“打我。” 身后正卖力冲刺的赵秋生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打我啊!”她音量猛地提高,尾音带着浓浓的哭腔。 赵秋生被这样的她吓到,他环视了房间,但没有发现任何能用的工具。这毕竟不是他平时住的地方,今天选择这里只是临时起意,因此什么都没有准备。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就听到沉念再次出声,“就用皮带。” 她声音喑哑,鼻音很重。 赵秋生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将皮带从她脖上取下折起。 “啪——” 一条长长的红印瞬间爬上她雪白的背脊。 第一下通常都不是最疼的,但因为身体和心里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沉念还是忍不住仰头痛叫了一声。 她仰起头时脖子向后弯曲成一条优美的弧线,脖颈纤细、脆弱,好似一折就断,蓬松柔软的长发如黑色的瀑布般倾泻在身后,和凝脂般的背形成鲜明对比。 赵秋生胳膊抬起,但迟迟没落下。 “打我…求你…” 赵秋生眼神幽深,咬了咬牙再次将皮带挥了上去。 …… 玫瑰花枝干粗粝的刺随着林皓在小穴进出的动作与她后背来回摩擦,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那是鲜血的味道。 后背像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难忍,脚底已经失去知觉。 …… 她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破碎的哀鸣,然而就是不肯叫停。 渐渐她似乎丧失了痛觉,只觉背后滚烫,却不再能感受到疼痛。 纵横交错的鞭痕铺满她整张背脊,一些地方已经完全肿了起来,丝丝缕缕地血线漂浮在上面。 赵秋生再次进入了她,粗糙的手掌揉捏着她乳房,坚实的胸膛与她受伤的后背来回摩擦。 …… 鲜红的血将玫瑰花瓣浸湿,缓慢蔓延到桌角,一滴滴落在从她脚下晕开的一滩鲜血上。 梦土与现实合二为一。 男人低吼了一声,猛地加快速度用力抽插,没一会儿,两人几乎同时到达高潮。 …… 林皓慌乱的声音逐渐远去,睁开眼便是赵秋生表情复杂的面庞。 他抬手。 沉念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 然而他只是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她哭了吗? 似乎是的。因为她可以明显感到脸上皮肤因泪水蒸发而造成的紧绷。 赵秋生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温水,低声道,“先别动,我去给你拿药。” 她沉默地接过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温热的毛巾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此时她的神色也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态并不存在。清凉的药膏涂在伤处很好地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背上的伤看着严重,但并未伤筋动骨。赵秋生下手还算有数,相识一年多,无数次床上实践,对于沉念想要的那个度他自认已经可以很好拿捏。 等沉念背上的药膏凝固,赵秋生给她拿了睡袍披上。看她慢吞吞喝完大半杯水,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他在沙发前踱了两步,终于在她身旁坐下,斟酌着开口道,“沉念,我有话想对你说。” 沉念没有动,静等着他的下文。 她的手被他拉过去捏在掌心把玩,然后听到他在身侧轻声说,“做我的女人吧,好吗?” 她这才撩开眼皮,淡淡瞥他一眼,反问道,“难道现在不是吗?” 赵秋生与她对视,神色认真,“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沉念低低地笑了两声,轻轻勾了勾他的手心,状似玩笑般道,“为什么要我做你的女人,而不是你做我的男人?” 赵秋生喉咙滚动了下,有些无奈,“我认为这并不重要。”他摊手,“好吧,如果你认为重要,那么我当然也可以做你的男人。” 然而沉念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气息冷淡了下来。她拢了拢身上的睡袍站起身,“赵总,您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赵秋生跟着起身,伸手握住她手腕,“沉念,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沉念显得很疲惫,“赵秋生,我不想改变…我真的不想改变,就维持现状不好吗?你说过会尊重我的想法不是吗?” 赵秋生静静看了她几秒,妥协道,“不用急着给我答复,沉念,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沉念微微用力将手腕从他手中挣出,轻声道,“再说吧…我要回家了。” 赵秋生一会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因此没有挽留,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先去自己收拾下,我让人给你拿衣服来。”说起来他今天心情本就很差,叫沉念来其实有些发泄的意思在,然而做完之后,心里的郁气没吐出来不说,反而有新的东西哽在胸口让他更加烦闷。 沉念敷衍地点点头,当着他的面将浴袍脱下搭在沙发扶手,然后朝卫生间走去。 赵秋生看着她身后纵横交错的痕迹,忍不住又叫住她,不放心地嘱咐,“擦一擦就好,你背上还有伤。” 沉念头没有回头,丢下句“知道了”走进浴室。 关了门,沉念第一件事就是将花洒打开,热水哗啦啦地散下来,热气在室内升腾。她没有冲洗,而是站到了落地镜前侧过身从镜子里打量着后背上的伤痕。 淤青、红肿、血丝几乎将她整张背完全填满,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但又有种奇异的美感。伤成这样自然是疼的,尤其是皮带重复落在同一处时,但这疼痛促使她身体释放内啡肽,阻止大脑释放与痛苦信号的传输有关的化学物质的同时刺激着大脑的边缘和额叶前区使她产生快感。1 身体沉湎于疼痛的快感,灵魂却格外清醒。 或许是她心大,又或许是这些年生活还算平稳安定,总之八年过去,她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当年被林皓囚禁虐待时的感受。但漫长的岁月能够模糊爱恨,却无法模糊对错。 如果不是被一些过于相似的情景触发记忆,她可能不会记起当初被林皓暴力对待的细节,但却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如何在一双双看似恳求实则威胁压迫的目光中接受了他们对林皓的处理结果。 或许她早就不恨林皓了,她恨的不过是当初那个沉默妥协的自己。 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把水温调到最低,掬起一捧冷水扑到脸上。 横亘着近十年的光阴,一张张不甚清晰的面孔浮现在她面前。 带着眼镜的男人一脸严肃,公事公办地对她说,“沉小姐,我们还是希望你可以冷静下来,接受外媒采访无法帮你解决实际问题,反而会让你的私事变成一个世界性花边新闻,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这是林皓父亲,时任中央办公厅副主任林盛的大秘书郭永康。 二十多岁的青年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支烟,好像在和她谈一场无关痛痒的交易,“沉念,我们会尽可能补偿你,你可以先说说看你的要求,只要能满足的,我们都会满足。”这是林皓的发小廖和平。 留着一头泡面卷的时髦女人面带愧疚、试探讨好地对她说,“小沉啊,我们已经把林皓送到边境去了,以后绝不会让他有机会再骚扰你。”这是林皓的母亲阮君。 穿着中山装的老人亲切和蔼地劝慰着她道,“小念啊,我知道你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国家的,是林皓这个小畜生让你失望了,你放心,这次肯定不会轻饶他…不过,孩子,你想想啊,现在证据不足不说,就算真把他送进去关个几年,那也起不到惩罚的作用不是?医生给你验伤了对吧,应该已经告诉你目前只能认定是轻伤了吧?至于怀孕,我想那也是没有的…”这是因年龄问题刚刚从副主席位置上退下的林家家主,林政军。 而弗兰克,她的初恋,那个陪伴她长大被她视作亲人的男人,纠结痛苦地望着她,“爱丽丝,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你……” 只这么一句话她便明白了,他想娶她,所以他不能将事情闹得华M两国人尽皆知,那样他们之间的结合势必会遭到家族强烈反对。 为了他们的“幸福”,她的公道注定要被牺牲。 当然,拍板同意了将林皓“流放”边疆这个处理结果的人还是她自己。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软硬兼施的劝说最终击垮了她原本坚定为自己寻求一个公道的信念。 二十岁的她的确还不够强大。 她需要更加强大。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四、永远不要再回来 沉念将洗手池的排水阀关上,又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不一会水池里便蓄满清水。 她闭上眼、扶着大理石台面将头埋了进去。 当头再抬次起时,双眼已是通红,分不清是因为流泪还是因为自来水进入眼睛产生刺激。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由远及近的的脚步声,声音来到门口,就在沉念以为门马上就会被推开时,脚步却戛然而止,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赵秋生敲门,“沉念,没事吧?” 沉念没有回答,双手撑在洗手台看着水池里的水发呆。 赵秋生在外面等了一会见她一直没有动静,这才拧开门走了进来。 看到沉念满脸狼狈、头发不断往下滴着水,他只作没看见,先去关上了持续释放热气的花洒,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般扶她到按摩浴缸里坐下,“躺好,我帮你洗头。” 他手法娴熟,将洗发膏打出沫后涂到她发上,同时还不忘帮她按摩头皮,边按边跟她闲聊,“八七年那会儿,我高一辍学,就是去理发店当学徒…” 沉念不接话,但赵秋生知道她在听。 他很麻利地给她洗好头用毛巾包起,又拿了条毛巾用温水浸湿拧干后把她身上擦净,再用吹风机将她头发吹至半干涂上精油。完事后他洗净手打量着自己的成果,笑着说,“好了,去换衣服吧,司机在下面等你。” “嗯。”沉念起身,有些心不在焉。 赵秋生上前一步,扶着她胳膊帮她顺了下头发,“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就说一声。”犹豫了下他还是补充道,“开心点。” 他这样的态度,沉念不好继续冷脸,看着他的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来,“知道了。” 目送沉念离开,赵秋生上扬的嘴角渐渐落了下来,刻意堆起的笑容也瞬间消散。 他折回浴室简单冲洗一番后直接去了叁楼会议室。 推门进去时赵天明正在窗前来回踱步,听到开门声他几乎立刻转身,神色是少有的慌乱。赵秋生心中冷笑,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会有怕的时候。 “哥。” 此刻赵秋生脸色沉得可以滴下水来,他大步朝赵天明走过去,二话没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他十成十的力气,赵天明左半边脸几乎是立刻就肿了起来。 他捂着脸,耳朵嗡嗡作响。 “赵天明,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我命太长?”说到这赵秋生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冷笑了两声,讽刺道,“你不会是真把自己当成地下皇帝了吧?以为自己能在中州只手遮天??可笑!” 赵天明捂着脸辩解,“哥,我知道这次是我太冲动,但是那小子他妈的故意激我,我又喝了酒…” 赵秋生压根不想听他解释,“闭嘴。”他恶狠狠地盯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知道你这次的事社会影响有多恶劣吗?光天化日,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居然敢当街杀人?杀人就罢了,你还枪杀,你是这些年过得太好得意忘了形吗?” 赵天明这会儿虽然害怕,但还没彻底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着暴怒的赵秋生,呐呐开口,“哥,这也不是我亲自动手啊…” “不是你亲自动的手就没事了?你觉得警察查不到你们之间的恩怨吗?你以为查不出开枪的人是你的手下吗?赵天明,我说过多少次,低调,低调,低调!你以为现在还是十年前吗?”看着赵天明有些傻气的脸,他只觉心累,什么也不想再说。 赵秋生闭上眼深吸口气,极力压下火气,睁眼时已恢复平静,“机票已经给你订好了,你明天就去M国。” 赵天明愣了,“这么严重吗?陈队那边怎么说?之前的案卷都能销毁,这次难道不行吗?” “赵天明,这次的事闹得太大,已经惊动到中央,我今天刚接到电话,你这次的事是公安部挂牌督办的要案。”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天明,“是不是只有真的栽了跟头你才会知道厉害?这次没人能帮的了你,你要是还想活命就赶紧滚去M国。” 赵天明看着赵秋生,嘴唇颤动了两下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抓着赵秋生的裤子哀求,“哥,我怎么能去M国??我不可能离开你啊,爸妈去得早,就咱俩相依为命…我不在,你身边哪里还有能信任的人…”他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我错了啊哥,我真的错了,我不能走。” 他们是过过苦日子的,最难的时候一个馒头两个人能吃一天。赵天明为了他可以去跟人拼命,他身上的疤有一半都是为自己留的。赵天明哪怕有一万个不好,至少对他是全心全意的,他们是血脉至亲,是共患难过的亲兄弟。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这一路风风雨雨走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赵秋生仰起头让一滴本就不该存在的泪倒流回眼中,然后弯下腰将赵天明扶起,“天明,去M国吧,我不能看着你死。” “哥…” “别说了,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走,M国那边会有人接应你。” “哥!!” 赵秋生扶着桌子缓缓坐下,闭着眼冲赵天明摆了摆手,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不要再说了,收拾东西去。” 赵天明死死盯着他,额头青色血管根根突起,眼眶通红、眼里满是血丝,身侧攥起的拳头不断颤抖着。 终于他再次跪在了地上,郑重其事地给赵秋生磕了一个头,“哥,以后我不在,你要保重自己。” 他这一个头磕得结结实实,抬头时额头的包清晰可见。 赵秋生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些别的什么,张口,像是说给他,又像是说给自己,“天明,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 赵天明离开后,他打开窗,深夜的凉风涌进房间。呼吸着窗外的空气,赵秋生感觉自己终于舒服了一点。又坐了十几分钟,他拨通电话叫来心腹徐建红,“立刻安排人去接触动手的那两个,如果他们被抓,只要能不供出天明,条件随他们开。” “是。” “隐蔽一点,不要再出纰漏。” “您放心,我明白的。” 五、一场游戏【微H】 沉念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过于激烈的性爱消耗了她太多体力,于是连衣服也没换就直接睡下了。 第二天是被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吵醒的,她昨晚一沾上床就睡着了,连闹铃都没定。 迷迷糊糊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接起,靠惯性“喂”了一声。 “老板,我说您今天还去不去家访了啊?这都十点了。”周晓莉那富有特色的北方口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对啊,今天还要家访。 沉念瞬间清醒,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十点了??” “是啊,我跟老张在楼下等您半小时了,您快收拾收拾下来吧。” 沉念急匆匆地应了声“好”,挂上电话去换衣服。 周晓丽是她聘的助理,平时在基金会项目部任职,经常会到一线去考察受助者的实际情况。 小姑娘从大学毕业就跟在她身边,那时候她觉得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不可能一直在非公募慈善基金做全职,结果人家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沉念快速地刷牙洗脸,换上搭在卧室衣架上的运动服,又在外面套了件长款羽绒服,连头发也没梳就匆匆下楼去了。 周晓丽打开车门,她刚一坐好系上安全带就变魔术般地把提前准备好的早点递给了她,“就知道您今天来不及吃饭,呐,这是我妈今天早上才包的包子,你最喜欢的猪肉白菜馅。豆浆也是新榨的,放了黑豆和大米。” 包子个个白白胖胖、暄软可爱,从保温桶里拿出来还带着热气。沉念一口包子一口豆浆,周晓丽在一边拿着梳子帮她梳头发。 车上热,沉念上车时就顺手脱了外套。她里面的运动上衣是圆领,周晓丽给她整理发型时恰好看到她肩胛骨靠近脖子处的伤痕。 这痕迹她并不陌生,在一些曾经资助过的孩子身上就见到过。 她扎头发的动作蓦地一顿,指甲一不小心勾到了几根发丝。沉念“嘶”了一声,好笑地问,“怎么啦,走神了吗?” 周晓丽心乱如麻,把视线瞥向一边,有些慌乱,“啊,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想了点工作的事…”她抿唇,极力压抑心里的不适和难过,尽可能让自己气息平稳,“梳好了,那个,要不要化妆?” 沉念咽下豆浆,摇头,“不用,涂个口红就行了。” 周晓丽将梳子放进背包,“那你先吃,我正好跟你说下最近基金会那边的情况。” “好。” “最近我们准备做一个针对于偏远地区五到十二岁女孩的项目,您知道有些地方因极度贫困加上重男轻女思想,几岁的女孩被迫成为家里劳动力,哪怕学校免费家里也不许她们去上学,我们想和当地政府和学校合作,给愿意送女孩上学的家里提供一些补助,帮她们接受正规系统的教育。 项目组已经去岭南那边考察过了,准备把岭南祁县和周家县作为试点。草案和说明文件已经交给理事会,下周理事会议的时候应该还会具体讨论。如果提案通过,之后半年应该就专注这一件事了。嗯…还有就是最近有关部门查财务查得挺紧,不过咱们各方面都没有问题。” 沉念若有所思,“台账务必做好。” “这个您放心。” 最近爆出不少慈善基金会的丑闻,但沉念并没受什么牵连。她的基金会相当私人,由个人发起、原始资金和后续的补充资金全部来是她个人资产投资所得。 因为寻梦慈善基金资金规模大(直接挂靠国务院民政部门,原始资金高达六千万华币),有较高的社会知名度和良好的口碑,之前有不少企业和个人想进行合作和定向捐赠,不过她都拒绝了。 寻梦慈善基金不算是投资型慈善基金,基金会本身并不用善款投资,资金都是沉念定期从自己的私人账户上拨过去的,钱到了基金会账上后也只做最基础的保值理财。 这次去家访的两个学生同时也是本学期奖学金申请人。而学校奖学金是基金会项目之一,所以周晓丽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两个受助者都是女生,一个是父亲车祸瘫痪,母亲一人赚钱养活她和弟弟妹妹;另一个是父母都不在了,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靠捡废品抚养她。 沉念提前让周晓丽准备了牛奶水果鸡蛋放在后备箱,去的时候顺便拎着。 家访的时间不算特别长,基本的情况之前就已经了解了,这次来主要就是再实地考察下两家的居住条件,询问具体困难,给些即时性的补助。 从第二户家里出来,沉念低头看了眼手表,对周晓丽道,“让司机送你回去吧,一会有人来接我。” 周晓丽看着她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的侧脸,不知怎么就又想到她身后的鞭痕,“我陪您等会吧。” 沉念朝手上哈了口气,轻轻跺了跺脚,“不用,这么冷的天,你赶快回去。” 周晓丽看看打开的车门,又看看沉念,她知道沉念要等的人一定是不想让她见到的,心头笼上一层莫名的阴霾,但又不想让沉念为难,“那我先走了,您…注意安全。” 沉念只当她是例行关心,笑眯眯地跟她摆下手,“去吧去吧,你一个小姑娘,放假也去跟朋友逛逛街吃吃饭什么的,别满脑子都是工作工作的。” 周晓丽看着她恬静温柔的笑,喉咙发苦,沉念在她眼里一直是神秘强大的,直到今天她才惊觉,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她,“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 沉念看着汽车汇入车流,逐渐驶出视线。 掏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起。“小念?”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音色似乎有些老迈。 “来接我吧。” “你现在在哪?” 沉念左右看了下,语气漫不经心,“我也不知道,你叫人定位下我的手机不就好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继而低笑了两声,语气纵容,“好吧,那你先找个地方坐会儿,我这就让人过去。” 沉念没想到白润泽会是这个反应。自己出言挑衅,但他压根就不接招,一时有些索然无味,挂了电话到附近的店随便点了杯茶水等着人来接。 她和白润泽见面的别墅建在南部山区,离军区很近,位置偏僻,途径几道关卡,审查严格。 别墅面积不算很大,木结构,很典型的现代美式风格,房子外面有草坪和喷泉。 汽车在花园外停下,司机开门扶她下车。她独自穿过草地,阿姨打开门将她迎进去,和善地对她说,“书记在二楼等您。” 沉念点点头,踩着木质楼梯上了二楼。 书房的门特地给她留了条缝,不过她还是先敲了敲,听到里面的人说“进”才推门进去。 白润泽正坐在沙发上抽烟,面前的茶几上摆着茶杯、烟灰缸、一摞文件和一只钢笔。沉念扫了一眼,距离太远,只能看到文件最上面那张印着“国内动态清样”几个大字,这大概是攒了一个月的,不然不至于这么厚一摞。她很快将视线移开,看向他,“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好。” 卧室就在书房隔壁,这已经不知道是沉念第几次来这里,衣帽间一多半都是她的东西。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件香槟色丝绸睡裙,去浴室好好洗了个澡。 昨天破皮的地方早就愈合,剩下的淤青一时半会倒是不容易化开,用手摸能明显感觉到和正常皮肤的差异。 沉念并不担心,她不是疤痕体质,之前比这严重得多的伤愈合后配合祛疤膏也都没给她身体留下什么痕迹。 洗好澡出来时白润泽还在书房抽烟,连姿势都没换。他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扶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夹烟,面孔在烟雾里看不分明。沉念赤着脚走过去,头发上的水顺着身体滑落,在深棕色的地板上留下一溜水痕。 她从他交迭的双腿上跨过,腿肚隔着轻薄的棉质睡裤轻蹭着他,两腿间的柔软恰好抵在他位于上面的那条腿的膝盖处。 她略有些矫蛮地把烟从他指间抽出来,转身扔进桌上那尚有叁分之一茶水的杯中,“说过一万次,我最讨厌二手烟,你还总抽。” 也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她双颊红扑扑、嘴巴水嘟嘟,配合上她尚有些婴儿肥的脸,显得又凶又软。如此一来,这点蛮横在白润泽眼里也便成了娇俏可爱。 白润泽今年五十叁岁,人生已过大半,怎么也不可能跟岁数都能做他女儿的沉念计较。 他看着被丢进自己茶杯里的半截烟,虚扶着她的腰,好脾气地笑了笑,“是我不对,下次一定不让你再抽二手烟。” 沉念撇撇嘴,“你每次都说下次一定。”说着她便从他身上起来,转身想走。白润泽攥着她手腕用力一拉,使她再次跌回到他怀里,跨坐在他腿上。 双腿间的地方被猛地撞到,沉念忍不住“嗯”了一声,前面是因为受惊和疼痛,但尾音却带了点别的味道。 白润泽眼神微变,感觉身下那物什突然就有了反应。 到了他这个年纪,该经历的早就经历,说是阅女无数、身经百战也不过分,加上年龄和身体客观条件的限制,原本已经没有那么强的性欲。但和沉念一起时,他却常常会忘记自己的实际年龄。 虽然来了感觉,但他并不急着现在就跟沉念做那种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她说道,“来,坐这儿,给我念会儿报。” 沉念转头看了眼桌上的文件,略有些为难,“念这些吗?” 白润泽看着她点点头。 他都不介意,那她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沉念从他身上起来,不过没有坐到一边,而是拿了文件跪坐在地上,把自己卡在茶几和沙发之间,上半身趴在沙发上。 白润泽已经习惯了她这样。毕竟沉念一向不喜欢坐着沙发上给他念书,说沙发太软,她陷在上面扭着身子不舒服。 文件按时间顺序摆放,沉念也没多想,拿起最上面一张就读了起来。 “中州南平当街持枪杀人案已造成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中央政法委书记廖启明,公安部部长吴蔚民,省委书记白润泽,省长周涛,省政法委书记纪立法,省公安厅厅长曾省权等领导相继作出重要批示,要求办案民警尽快破案……专案指挥部判定该案应为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案,并且在对死者林某某社会关系进行梳理后,认为赵天明具有重大作案嫌疑……”2 沉念在读到赵天明叁个字时蓦地一惊,抑制不住地出了一身冷汗,抬头去看白润泽,见他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六、一场梦【H】 那一瞬间,除了惊诧,更多的却是愤怒,她忍不住丢开那张既轻又沉重的纸,猛地站起来,怒视着白润泽,“你是故意的?” 白润泽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低下头,鼻子里溢出几声轻笑。他看着她就好像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态度宽和纵容。 但沉念最讨厌他这样的眼神,她从这目光中看到的从来不是宠溺,而是绝对的俯视,来自上位者理所当然的俯视。提醒着她白润泽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过。 虽然他似乎确实有这样的资本,但并不妨碍她打心眼里厌恶。 “白润泽,这样有意思吗?” 男人把玩着钢笔,似笑非笑,“小念,你大可不用这么敏感。” 沉念忍不住冷哼一声,“呵,是我敏感吗?” 白润泽起身,站在她面前,轻轻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而后揽过她的肩,轻声哄道,“好了,别生气了,多大的事?” 沉念忍不住咬了咬牙,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 她靠在他怀里,沉默了几秒,眼圈一红突然就哭了出来。 不是嚎啕大哭,甚至都没有什么声音,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 白润泽何其敏感的一个人,她第一滴眼泪落下时他就发现了。 他握着她肩膀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手掌带着热度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温和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怎么就哭了呢?嗯?” 这样的态度像是某种催化剂,沉念顿时哭得更加厉害,她两只手抬起来捂在脸上,眼泪顺着指缝流出,她哽咽着控诉面前的男人,“有必要这样吗?你不想我和赵秋生在一起不能直说吗?你就会威胁我,就是不想我好过……” 真真假假的眼泪,真真假假的指责。 她层层伪装下是从未袒露的真心。 白润泽不是看不透,当然,沉念也并不担心被他看透。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一次选择了妥协,“别哭了。”他抽出纸巾蘸去她眼角的泪滴,“小念,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而已。” 沉念抬高声音,用哭腔喊道,“可我也只是希望你尊重我而已!” 尊重实在是个过于宽泛的概念,他以为的尊重并不见得是沉念想要的尊重。 因此面对这话,白润泽不辩解,但也不允诺。 沉念知道自己今天无论怎样怕是都达不成任何目的,继续演下去也没意义,于是抹了把眼泪踮起脚泄愤一般地吻上了男人的唇。 洗完澡特地涂的正红色口红就这样蹭在彼此脸上,红得像血。 这个有着铁石般心肠的男人,同样有着柔软的嘴唇和温暖的口腔。 沉念带着他一步步向前,直到他的脚跟碰上沙发。她将他推倒在沙发,自己跨坐在到他的腿上,胸脯就贴在他脸上。 后院北边有一棵腊梅树,和这个房子外观不算非常搭,是他们在一起那年白润泽叫人种的,精心养了四年多才开始开花,此时尚在花期,大朵大朵晶莹剔透的纯黄花朵寒风中傲然挺立在枝头。 这两天一直在下雨,树下尽是被吹落的腊梅花瓣,被雨水打得皱巴巴的陷在泥土之中。 素心梅花语“坚毅、独立、顽强”3,可残缺破碎、零落成泥的腊梅花还是坚毅、顽强的吗? 见她突然没了下文,白润泽敛眉,手指一下下摩挲着她的腰,“怎么走神了?” 沉念回神,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用下巴蹭了蹭男人头顶。 自从入主中州省省常委,白润泽就换成了“主席头”,不过他因发质偏软的缘故,发型更接近德式背头,即头颅两侧及后面剃短,从双耳及颈底向上的头发剃光,大约露出1英寸光光的头皮,头顶的发精心蓄长,梳理为背头。? 白润泽偏瘦,眼窝深、双眼皮很宽、眉梢眼角微微下垂,眼角细细的鱼尾纹、鼻翼两侧深邃的法令纹都是柔和的形状。其实比起政客,他更像个儒雅谦和的文人,“背头”工整严谨,可以使他看起来更加威严。 平日他会叫造型师给他涂点发油固定,但这会儿刚刚洗过澡,一头发蓬松柔软地随意耷在脑袋上,被沉念用下巴揉来揉去,显得乱糟糟的。 “小念?” 沉念停下动作,轻轻扭动上身,乳房在他脸上来回蹭着,声音轻的好似漂浮在半空,“我刚刚只是在想,我们竟然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连院子里的梅花都开过两次了。” 睡裙的肩带滑了下来,精致的锁骨、白嫩的乳房、嫣红的乳头全部暴露在空气之中… 白润泽张开双唇亲吻着她的锁骨,发出含混地喟叹,“是啊,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认识那年他还是华能的总经理、党组书记,兼中州省亓水市市委书记,但之后没多久他便被调至中央资源部做部长,做了一年部长后又回到中州省出任省委书记。 和沉念在一起这几年,正是他仕途最为辉煌的几年。 湿漉漉的吻从锁骨蔓延到前胸,他含住女人胸前已经勃起变硬的红樱,用牙齿缓慢地研磨。 沉念欲望被调动,呼吸越发急促紊乱,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嗯啊”的呻吟,大腿紧紧夹着男人的双腿外侧难耐地来回蹭着。 她裙子下面没有穿内裤,腿间那处直接与棉质睡裤相摩擦,纯棉的料子对于阴部的娇嫩皮肉来说还是有些粗糙,她感到一种涩涩的疼,不过更多的还是快感。 阴道渐渐湿润,尿道也隐隐有了感觉,喷出大量透明滑腻的液体。 白润泽的阴茎已经完全勃起,存在感极强地顶在她双腿之间。不一会他睡裤便因她身体里流出的液体濡湿了一片。 男人的手还握着她的腰,但力道越来越大。 他忘情地吮吸着她的前胸,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红色印记。 沉念腾出手将他裤子和内裤一起脱下。 白润泽的阴茎不算十分粗长,但形状很好,沉念这些年没断过男人,加上浏览过的众多片子,见过的阴茎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比较下来白润泽的性器还是比较美观且合她心意的。 她一只手握住阴茎轻轻撸动,一只手解开他胸前的扣子,缓缓抚摸着他的前胸,掌心时不时蹭过乳头。 白润泽已过了天命之年,哪怕养尊处优注重保养,岁月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她尤爱他脸上极淡的斑和坐时有些松散的肚皮,软软的,让她爱不释手。 她亲吻他的乳头,舌头灵巧地画着圈。 手中的动作自然也没有停,更加快速地套弄着。 沉念看着白润泽青筋毕露的额头,上下滑动的喉结,起伏的胸膛。 感受着他的隐忍和战栗,是身体,也是灵魂。 同样,她也沉沦于他温柔缱绻的吻中,并毫不吝啬地给出最坦诚最原始的反应。 燃烧的血液晕红了她的脸,阴道里的爱液源源不断地分泌、流动着… 不知什么时候远处的乌云聚拢到了别墅上方,太阳被遮蔽,天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沉念抬起身子,用阴道口来回磨蹭着男人的龟头,不时握着阴茎浅浅地插进去几分。 白润泽保持着一丝理智,弯身从茶几下的柜子里拿出避孕套撕开戴上。 龟头破开穴口插进阴道,温暖紧致的阴道包裹着他,里面的嫩肉层层迭迭挤压着他。 那一瞬间他竟有种自己走进她内心深处的错觉。 窗外刮起了风,挂满腊梅的枝桠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一朵腊梅在沉念迷离的视线中被风卷起,在空中转了一圈,终是飘落在地上。 雨来得很急,乌云还未将天空铺满,大雨就倾泻而下。 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在地上、被风裹挟着打在枝头和别墅的玻璃窗上。 雨点“霹雳吧啦”敲击着玻璃的声响混合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女人难耐的呻吟回荡在封闭的室内。 七、狎妓也分三六九等?【H】 风越刮越急,雨越下越大,越来越多的梅花从枝头坠落,一朵、两朵、叁朵… 随着白润泽最后快速用力地几下抽插,沉念颤抖着达到高潮。 她死死抓着男人的肩,头仰起,眼睛紧闭。 仰起头的瞬间,一滴不易察觉的泪,混合着汗水顺着鬓角流下。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睡裙,只是已经皱巴得不成样子。高潮后她依旧跨坐在白润泽腿上,上半身靠在他前胸,下巴垫在他肩上。 白润泽的阴茎还插在她体内,他抱着她,手掌伸进睡裙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 突然他愣了一下,握着她的腰将她转过去,阴茎从身体里拔出发出“啵”的一声。 他一把将她身上的裙子扯下。 一条条蜈蚣似的青黑色痕迹爬满了她背,灼伤了他的眼。 白润泽目光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沉念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后背被他盯得发痒。 “谁打的?”他不想对沉念发火,因此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沉念眨了下眼睛,沉默不语。 她又被再次转回来面对着白润泽。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问你,谁打的?” 沉念低头瞥了眼被粗暴扔在地上的睡裙,面不改色地从沙发上捞起他的睡衣披在身上,无所谓地说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我这幅样子,有什么好激动的…” “沉念。” 男人语气显而易见地低沉了下来,通常白润泽不会直呼她的名字,除非真的生气时。 她从白润泽身上滑下来,披着他的睡衣赤脚走到窗前。 “我们说好不管对方的私事。”她转过头,五官在昏暗的室内有些模糊,白润泽只看得到一张嘴张张合合。 难以言喻的怒火燃烧着白润泽的理智,他看着她,看着她故意说出那些刺激自己的话,第一次不想再忍。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将沉念猛地按在木框玻璃窗上,近乎粗暴地吻她,然后又一次进入她。 盛怒中的男人并没有收敛力道,额头撞在窗框上,沉念感到一瞬间的晕眩。 刚刚高潮过的身体疲惫而麻木地承受着这一场并不愉快的性爱,小穴虽然疼痛,灵魂却产生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感。 她觉得实在好笑。 她也确实笑了起来。 然而嘴巴咧着,喉咙里发出来的却是呜咽,眼睛弯着,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似乎逼着白润泽撕下了伪装,但如此她就是赢家了吗? 白润泽渐渐找回了理智,他慢慢停下动作,将头抵在她颈窝,声音沙哑,“小念,咱们就不能好好的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沉念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少见的脆弱。 她看着远处望不到边际的连绵青山,突然轻声问道,“白润泽,在你们这样的人眼里,是不是连狎妓也分叁六九等?” 白润泽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沉念,你如果想伤害我大可以直接一点,不必如此折辱自己。” 沉念缓慢地摇头,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白书记,我怎么可能伤得了你呢。”难不成还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让一个利益至上的男人在感情中受伤?她一向认为那没什么意义,因为只有权势被摧毁、特权被打破才能让他们真的感到痛。 白润泽厮磨地用脸颊轻蹭她发丝,边蹭边在她耳边轻声道,“如何不能?难道心里受伤不算受伤?” 沉念想不到这种虚伪的情话竟然真能从白润泽嘴里说出,忍不住嗤笑出声,“白书记,我真应该感到荣幸。” 白润泽此刻又回到了平时的状态,对她的冷言嘲讽一笑置之。他好脾气地抱起她走进卧室,将她轻放在床上。 沉念一米六八、一百零七斤,这个体重相对于身高正好,但确实不轻。是以书房到卧室虽只有短短几步路,白润泽额头还是出了一层细汗。 “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闪到腰。”沉念撇嘴,但语气终究是缓和下来了。 白润泽笑笑,知道她这算是接了自己递过去的台阶。转身去卫生间绞了热毛巾,一边帮她热敷后背已经发黑的淤青,一边解释道,“小念,我只是心疼你,希望你爱惜自己的身体而已。” 沉念将脸埋在枕头上不说话。 男人没再多言,又拿了条热毛巾来盖在淤血堆积的地方,然后帮她揉捏着肩膀。 等换第叁轮毛巾的时候,沉念已经趴在那睡着了。 白润泽怕她闷到,轻轻将她翻过身来,又给她盖好被子。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细细看着她的睡颜。口红的恶作剧让她也像个花猫一样,脸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痕迹。 他忍不住笑了下,伸出手轻轻帮她把碎发拨回耳后,用湿巾一点点擦掉那些痕迹。 …… 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沉念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只好坐起来按开了壁灯的开关。 暖橘色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视野,使她混沌的脑子有了些许清明。 枕头一旁放着一身崭新的衣服,还有她之前留在这里的内衣内裤。她将衣服换上,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去了书房。 白润泽意料之中地已经离开了,书房大概是被阿姨收拾过,地面书桌茶几沙发都干干净净,房间里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她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 一打开十几个未接来电提示便弹了出来。 有两个是周晓丽打来的,剩下的十叁个则全部出自同一个号码。而这个号码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润泽的儿子,白进。 沉念只看了眼就将手机按灭装进包中。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她不欲再磨蹭,简单收拾一下换上自己的鞋子就下楼去了。 阿姨就在楼下等她,见她下来赶忙迎上前,“沉小姐,我给你做了晚餐,你吃点再走吧。” 她连连摆手,“不了阿姨,我还有事得赶紧走了。” “你等我两分钟,我去给装起来你带回家吃好不好?”阿姨看着她的眼神恳切。 沉念不想辜负对方一片心意,只好说,“麻烦您了。” 回去自然也是白润泽司机送的,两人一路无话,不过下车时沉念还是跟他道了声谢。 进了家门,一直有些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她烧上热水,换了身睡衣坐在沙发上给周晓丽回电话。 “喂?老板您这会儿不忙了?” “嗯。怎么了晓丽,我看你下午给我打了两个电话?” 周晓丽好像正跟人在外面大排档吃饭,环境嘈杂,“不是什么大事,有人想采访您来着,问你下月初有没有时间。” 沉念微微皱眉,她一向排斥将自己置于公众视野中,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你跟他说,我从来不接受采访。” “我说了的,不过人家挺坚持。而且是张春平来采访,你知道张春平吗?他之前曝光黑煤矿被人几百万买命,好火的。” “张春平…”沉念垂眸思索,“哦…华经日报深度调查部那个?我确实知道他。但这和我不接受采访并不冲突。”沉念一直都有订华经日报,张春平算是华经的招牌之一,以胆子大、敢讲实话着称。 任何时代,一个真正的斗士都是令人尊敬的,周晓丽敬佩张春平,自然想替他争取一下,所以特地给沉念打了电话。不过这种事强求不来,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也没什么遗憾,“我知道啦,那我跟那边说下。” “好。” 沉念的学校算是华国独一个,从办学开始想要采访她的人一直就没少过,因此她并未把这一插曲放下心上。结束通话后翻看来电记录,手指隔着屏幕在属于白进的那一串数字上一点一点,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按下通话键。 这些年她游走于不同男人之间,这些人年龄身份性格各不相同,但都有着极强的洞察和敏锐的感知,和他们虚与委蛇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沉念从不会因为他们对自己流露出的那一点柔情而放松警惕,因此她私人手机里大多数联系人都未保存姓名。 好在她上学时成绩虽不算多优异,但记性不错,背几个号码倒也难不倒她。 白进最近追她追得实在是紧,隔叁差五找她,她说自己基金会不收钱他就要给学校捐电脑,甚至组织公司员工来给学生送温暖。 虽然缠人了点,但沉念并不讨厌他,毕竟从他身上她可以感受到一种属于八五后青年人的蓬勃朝气,这种感染力极强的生机也能给她灰蒙蒙的生活带来些许阳光。 八、你又去见她了是吗? 心里有些烦乱,沉念关上手机扔到一边,顺手打开了电视。 央视一套正放着《我的青春谁做主》?,沉念看了一会,完全提不起兴致,连着换了几个台,发现其他电视剧更是无趣,至于什么动物世界、走近科学,那更加不是她的菜,于是只好懒散地离开沙发到书房找书。 平日她多数时间都在学校,放假后就辗转于几个男人之间,回家的机会很少。房子长时间不住又没有人来打扫,灰尘积得到处都是,踩着凳子拿本书也能被搞得灰头土脸。拿完书看着仿真皮凳子上两个明显的脚印,沉念忍不住傻乐了几秒。 她这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作为八十年代云山市最早的商品房,曾经也是“豪宅”。可惜二十多年过去了,外面的世界变了几轮,“豪宅”也成了“老破小”。 可老破小归老破小,沉念就是不愿意搬走。 赵秋生之前新楼盘发售的时候问她要不要换个地方住,说她这个小区太老还靠近铁路,每每火车经过地板都跟着震颤,居住条件实在恶劣。 被她拒绝时男人还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这楼下面埋着什么宝贝。她也开玩笑,说,是啊,这里确实有宝贝,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会搬走,一辈子守着宝贝过日子。 如果这里真有什么宝贝,那大概就是她封存于此的初心,是她选择留在此地最朴素最真诚的心愿。她想,每一个华人,每一个义无反顾克服万难也要回来的华人,都曾抱着这样一份赤诚,即通过自己所长努力推动祖国发展,让更多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 当初经历了林皓那事后她还是选择加入华国国籍。弗兰克无法接受,反复劝说她两国之间不止经济条件相差甚远,还存在巨大的文化差异,她绝不可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她当时告诉弗兰克,她不需要适应什么,她只需要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无论她什么样子,这片土地都会包容她,因为她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 弗兰克没有提起她与林皓的事,也没有冠冕堂皇地去扯两国制度。毕竟这世上本就不存在温情的政权,每个政权的首要任务都是维护自己的统治,哪种制度具有优越性是各国政府官员该去扯皮的。而林皓那件事最后的不了了之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没底气以此做文章。 沉念虽然单纯,但不是没脑子,她接受过高等教育,见过广阔的世界,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弗兰克那时正处在事业上升期,软件公司做得风生水起,每天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份去用。他着实没法拿出太多时间留在华国跟沉念这个准未婚妻纠缠。而艾格家族里多数人本就对当初收养沉念且给她家族后辈同等待遇有极大意见,巴不得沉念从此别再回去。沉念最后如愿留在华国,老艾格做主,保留了她在家族信托里的那份,但不再把她列为遗产继承人。 沉念入籍的事是廖和平帮忙办的。那时两人还没搞到一起,他之所以帮忙是因为受了林皓大哥林鸿的委托。毕竟林家人不好直接出面,而廖和平是除林家人外唯一了解此事内情且能信任的人。 廖和平和林鸿、林皓是发小,他和林皓一起办过的荒唐事不胜枚举。对沉念被强奸一事初期只是觉得林皓现在玩得有点太大,什么人都招惹,但要说跟沉念共情、同情她的遭遇,那根本不可能。 但即使没有共情,廖和平也很难理解沉念的选择。毕竟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国外的月亮比较圆,争先恐后往外跑、想方设法加入外籍。沉念本身就是M籍,又在大陆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居然还上赶着要加入华籍,着实匪夷所思。 不过他不会多说什么,毕竟林家那边极力促成此事,觉得沉念入了籍对他们的威胁会更小。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沉念请他吃饭时,他才闲聊般地问起沉念缘由。 沉念摇晃酒杯,注视着挂在杯壁上的一层淡红,缓缓开口,“总归是我的祖国,我父母出生的地方。我想很少有人会真的对自己的祖国没有感情,哪怕那些不停咒骂的,怕是也同样摆脱不了那份血脉的羁绊,就像一个人难以摆脱他的原生家庭一样。” 类似表白祖国的话廖和平真没少听,各种场合都有人会说起诸如“我深爱祖国人民,所以我…”这种句式的话,说话者大都是一脸能把自己感动到的深情。 沉念表情平淡,言语中没有太多修饰,可就是莫名让人相信她说的是心里话。 廖和平朝她笑了笑,低头抿了口红酒。 “我从小就学汉语,听父母讲述华国的过去和现在。况且我来华国也有几年了,对于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我有自己的认知。这个国家的伟大,从来不是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因此我也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某件事而放弃去做我认为值得的事。我分得很清楚我究竟爱着什么,也不至于把国家和政权的概念弄混。”沉念既不重提伤痛也不详谈抱负,全程十分平静。她声音很轻、语调没什么波澜,不经意间对视时,笑容也是温和恬淡的。 但廖和平却愣是从她的平静中感受到了某种被压抑得极深的悲哀,心脏没有由来地抽疼了一下。 沉念喝了口酒,优雅地将牛排切成小块送入口中…一缕碎发滑了下来,她抬手将它捋起别进发夹,涂了透明甲油、修剪得极为圆润的指甲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美? 沉念当时并没在意自己给廖和平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她以为他是代表林家来试探自己,那么回答不过是为了让对方卸下警惕不要再盯着自己不放。当然,服软的同时她也没忘记讽刺他们对这个国家并没那么重要。 不过廖和平大概是没把原话转述给林家的……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沉念走到窗前将窗帘拉起,这才发现窗台上居然还摆着只水晶瓶,里面插着几支已经褪色了的粉色玫瑰。忘了是什么时候带回来的,或许已经有几个月之久,如今瓶子里的水早就蒸发干净,鲜切花变成了干花。 沉念酷爱玫瑰,学校里有一个单独的玫瑰园,里面建了凉亭,她没事就会拿本书散步到那里坐上一会。 身边的男人大都知道她喜爱各种玫瑰,赵秋生在锦绣山庄的玫瑰园就是专门为她打造,廖和平也特地让人搜罗了不少名贵品种在温室里养着,定期给她送到学校。但凡能和她相处得久的,似乎都比较懂得投她所好。她有种奇特的能力,能让那些本不需要或不愿去揣度别人心思的人不得不主动去揣度她的心思。 除了白润泽。 她喜欢玫瑰,他却偏说她像梅花,还种了棵腊梅在院子里时刻提醒她。当然,白润泽并非故意与她做对,只是不愿被她牵着鼻子走,不管她想要什么,只要她不说,他就不会去办或是只按自己的想法办。 有时候沉念觉得白润泽和她其实挺像,享受情爱却不真正沉溺,在感情中保留的永远比坦诚的多得多。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无数次交手,从未分出个胜负。 除了今天。 …… 白润泽从小楼离开后又去参加了个饭局,到家已是晚上十点。 接过勤务员递来的醒酒汤喝了两口上楼准备休息。 走进卧室打开灯,发现陈秀媛正双臂交叉着坐在窗前的沙发上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 两人早就分房,平时基本不会碰面,突然在自己私人领地看到她,白润泽不免愣了一秒。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像是没看到她一般往衣帽间走去。 “你又去见她了是吗?” 九、一个笑话 陈秀媛望着着面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男人的冷淡背影,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摆出怎么样的姿态。 白润泽脚步不停,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一向隐忍的女人突然爆发,陈秀媛站起来,猛地将面前案几掀翻,上面放着的水杯骨碌骨碌滚到地上,在地毯上留下一滩深色茶渍。她的身体因极度愤怒微微颤抖,声音尖锐地指责,“白润泽!你知不知道她现在跟小进纠缠不清??” 这一次白润泽终于肯回头看她了,他先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继而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有厌倦、不耐,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讽,“我认为你应该先搞清楚,究竟是小进在追求她,还是她在跟小进纠缠不清。” “那有区别吗??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我儿子爱上了一个勾引我丈夫的贱人!!!”陈秀媛尖叫,面目因过于激烈的情绪而显得有些狰狞。 白润泽漠然地看着她发疯,等她停下尖叫,才语气平静地说,“如果是前者,那只能说小进的眼光终于好了一次;如果是后者,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她不是属于我的一件物品,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还有…”他顿了下,露出一个玩味的笑,“陈秀媛,你似乎忘记了,当初是你想把她送到我床上的,不是吗?” 陈秀媛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像鬼一般大睁着双眼,后悔、忿怒、憎恨在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疯狂燃烧,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沉念赤脚从卧室走出来,黑色抹胸遮不住一身艳痕,看着客厅里的她灿然一笑,“陈阿姨,你老公的确很棒,多谢咯。”然后当着她的面换好衣服扬长而去。 她站在那,浑身都在抖,嘴唇颤动,牙齿碰撞发出可怖的声响。 她想要忍,她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不那么在意,就像往常每次那样。可是沉念好像就站在那里,站在灯光下,肆意、无谓,用她那轻蔑的、嘲笑的、带着恶意的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大声尖叫,“白润泽,谁都可以,但她不可以!我觉得恶心,你知道吗?我觉得恶心!!!我想到她从你床上下来又爬上小进的床我就恶心!!!”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出,那是压抑了十多年的郁气与愤恨。 皮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的声响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是白进回来了。 白进走上二楼,问也不问直接推开了卧室大门,讽刺的目光扫过陈秀媛满脸的泪水和白润泽无动于衷的面庞。 他笑,语气轻佻,“又吵架了?讲道理,我觉得你们不如直接离婚。” 陈秀媛心虚,但面对儿子还是摆出一副强硬姿态,“这是我和你父亲的事,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早就跟你说了,我现在有钱,可以养你。”他瞥了眼白润泽,冷笑,“一个这些年身边女人就没断过、心早已不在你身上的男人,一段形同虚设的婚姻,我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 “我说了,回房去!这是我和你爸的事!” 白进何尝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想法,但母子一场,看到她在火坑里怎么也要拉上一把,但也只是拉一把而已,毕竟他们之间并没多深厚的母子情谊不是吗?“OK,我走。”临出门前他冲陈秀媛凉凉地笑了下,“希望这些是您真正想要的。” 陈秀媛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到了临界值。 白润泽看不起她,沉念看不起她,连自己的儿子也看不起她。可是凭什么?他们凭什么看不起她!?她做错了什么?她出生在北方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高中毕业进了妇联,后来被调到城里,再之后遇到白润泽,可以说,当初一眼相中白润泽并嫁给他是她前半生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她不想放弃自己如今的身份如今的生活有错吗?? 她凭什么放弃?? 白润泽看着白进离开,他本来是有事要找他说,但眼下显然不是讲话的好时候。 卧室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两人的目光再次投向对方。 好半晌,陈秀媛才再次开口,“润泽,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她望着他,语调哀戚、眼里隐隐有水光闪烁。 白润泽不为所动,冷淡地回道,“你更应该问问自己不是吗?” 陈秀媛只是自顾自地问, 也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自己,“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闻言白润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般,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呵,嘲讽地看着她,“陈秀媛,从前是多久以前?是你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到我床上之前吗?”不等她作出反应,他又接着道,“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心思,你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我不会娶她,她也不会嫁给我,你应该知道,不是每个女人都和你一样。” 陈秀媛僵直地站在那,脑子一片空白,心里也一片空白。 她浑身发冷,好像全身的血管都被冻住一般。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可悲。是的,她所拥有的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她在意的东西别人不屑一顾,她所有的坚持不过一场笑话。 她想到当初跟妇联其他同志去视察沉念学校,沉念曾在最后报告时这样说道,“长久以来,华国的女孩都受到严重的性别偏好的影响。提高女性社会地位和确保性别平等是一条漫长的路,我想,每一个有能力的女性都乐于为此尽上一份力。同为女人,每每想到还有千千万万女孩仅仅因为性别而被剥夺受教育的权利,我就万分心痛…我们要尽可能找到她们,给她们提供良好的教育,帮助她们真正彻底地摆脱封建思想的束缚寻找自己的人生价值,成为灵魂强大、人格独立的女性。” 当沉念说到“彻底摆脱封建思想束缚”几个字时,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方向,仿佛那话就是专门说给她听一般,让她万分恼恨却又无可奈何。 她确实无可奈何,因为有些路哪怕踏出一步就无法再回头,而她已经错了十年。 “你愿意留在这就留在这,我今天睡书房。”白润泽看了眼好像失去灵魂的可悲女人,没有丝毫同情,“最后奉劝你一句,如果真的有病就尽早去治。” 十、命如草芥【慎】 锦绣山庄,叁楼会客室。 赵秋生坐在沙发上抽烟,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光头男子恭敬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抽完又一支烟才开口道,“二少在M国那边基本都已经安顿好了,钱是黄忠祥动用关系辗转几道托当地一个华裔商人给的现金,新公司也是在他帮忙下注册完成的,这事由他处理查不到咱们头上,您不用太担心。” 黄忠祥是M国国籍,长年不在国内,公司的事都是远程遥控。他这两年扩张房地产生意,花钱花得猛,资金筹措很多都是靠签阴阳合同借高利贷。在中州,这种灰色产业是绕不开赵天明的,两人很自然就产生了交集。 之后在赵天明的介绍下黄忠祥和赵秋生也搭上了线。几个人都是黑道出身,相处起来倒也颇为投缘。 赵秋生眉头紧锁,一下下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目光阴沉,“我知道了,以后他的事全权由那边处理,通知律师让他明早十点来见我,你也一起过来。” “我明白。”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相关人员肯定都是要被警察问话的,到时候该说什么、能说什么都要律师提前拟好,徐建红对此流程十分了解。 赵秋生继续盘着扳指,停了一会,吩咐道,“让人备车,告诉张琴,一会我要去‘子夜’一趟,让她提前准备好。” “是。” 深夜十一点,赵秋生坐上了开往子夜的车。 到达子夜已是凌晨,赵秋生和几个保镖直接乘坐专属电梯上了不对外开放的顶楼。 张琴已经带着几个穿着清凉的姑娘在那候着。 这几个女孩看着就是涩果,怕是刚入行不久,见赵秋生视线扫过,强忍着害怕勉强挤出微笑。 赵秋生摆摆手,不耐烦道,“换人,找个玩得开想赚钱的来。” 张琴本就是个极有眼色的能人,见赵秋生心情不好更是不敢耽误,领着一溜姑娘下去,没两分钟换了一个穿着亮片吊带、细高跟的女人上来。 女人名叫小青,一头大波浪,脸上化着亲妈都认不出来的浓妆,看到门口七八个穿着黑衣的彪形大汉也不打怵,大大方方说明来意。 她穿得很少,不过保镖还是仔细检查完、确认没有异常才开门放她进屋。 赵秋生正在喝酒,刚从冷冻柜里拿出来的伏特加,液体被冰冻略有些粘稠,顺着喉管食道滑下,热意立刻在身体里翻涌。 女人进来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无视对方“含情脉脉”的双眼,指了指房间角落类似双杠的装置,“趴到那。” 小青在上来之前就知道一会儿要面对什么,可为了那份能抵得上跟不同男人上床十几次的丰厚报酬,她还是来了。 没有任何铺垫,她刚脱光衣服趴好鞭子就直接落了下来。 牛皮制成的鞭子,很细,打在身上尤为疼。 赵秋生一肚子郁气,完全没有手下留情,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没打几下女人原本雪白的后背就破皮见血。 小青浑身是汗,惨叫声几乎要将玻璃震碎、房顶掀翻。 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赵秋生如此直接残暴,她并未被绑着,疼到极致自然是要逃的,那是人的本能。她从架子上哆哆嗦嗦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门口,然而套房大门紧闭,任由她怎么拍打叫喊也没用。 终于她认命了,她觉得自己今天定然是走不出这个房间的,她后悔为什么自己要为了那十几万块钱拿命去赌,她如果不在了,母亲该怎么办? 赵秋生并没有跟过来,就站在角落,袖子挽在肘间、手里握着鞭子面无表情看着她,等她停下哭嚎才开口,“五十万,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你丢了命。” 闻言小青紧咬牙关,喉咙微微动了动,仰起头时眼泪悄无声息流进发丝。 她听到自己说,“好。” 如果不是学业尚未完成,如果不是母亲的巨额医疗费还没着落,那么她的命定然不会只值这五十万… 可没有如果。 其实她并不是很信赵秋生说的留她一命,毕竟他看起来比以往见识过的任何客人都要狠辣,只几下就让她见血,后背像被用刀砍了一般疼痛难忍。而且看他今天这架势必然是要打到尽兴,可等他尽兴她还有命活吗。? 她这条命在赵秋生这些人眼里,只怕连只蝼蚁都比不上。 不过无所谓了,至少赵秋生在整个中州乃至全国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他肯定不会赖这点账。而只要给钱,钱到了卡上,母亲的病就有的治,自己这条命就不算白丢。 …… 牛皮制成的鞭子落在身上是真的疼,钝钝的、刀割般的疼,她前面不知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强迫自己趴在那里任他鞭打。到后面她已经不需要忍了,血液和体力不断流失,她渐渐对这种疼痛感到麻木,甚至开始在脑子里数着皮带落下的次数。 赵秋生眼睛泛红,挥舞皮带,耳边是皮鞭与肉体相碰撞发出的声响。 一下 两下… 他恨赵天明的愚蠢,恨他将自己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叁下 四下… 他恨廖添睿的冷血,恨他丝毫不顾往日情分把陈天明当作弃子。 还有沉念…一年两年,她那颗石头做成的心永远也暖不热。 赵秋生看似强大没有软肋,但终归也是个人,是人就不会没有情感。 他也会在乎,甚至,也会难过… 小青看不到自己身后,但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也知道那里定然是皮开肉绽。 终于,赵秋生满头是汗地扔掉手中的鞭子。 他看着面前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肉体一时有些恍惚,这场面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桩旧事,以及一个命途多舛、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的女人。 他打电话让人叫医生过来,然后对趴在地上意识有些昏沉的女人道,“一百万,明天就会让人打到你卡上,这段时间不要再接客了,先养着吧。” 女人虚弱地道了声谢,赵秋生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他不担心这笔钱不能如约到女人账上。子夜是他产业,自八年前出了那事之后他便换了心腹张琴来经营,同时加强了管理。管理人员压榨小姐的事在他的场子上是不被允许的。 张琴十六七岁时跟过他一阵,他看她能力不错、认为跟着自己太过浪费便把子夜交给她来练手,从子夜后续的发展来看,他的决定确实是十分正确的。后来他在全国的一线城市都开了夜总会,每个管理都是张琴亲自带出来的。 赵秋生离开套房独自回到办公室,还没坐下张琴就找了过来,一进门她就抱怨道,“你下那么狠的手?早知道你就是想打人我给你找个抗打的不好吗?人家姑娘快被你打死了。” 两人认识了十多年,是上下级但更是朋友知己,因此张琴不像其他人那般怕他,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但她敢说。 赵秋生自知理亏,也不辩解,摸摸鼻子无奈地说,“你再给她添点钱让她买买补品什么的,要是后面需要祛疤,手术的钱我来掏。” 张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丢下一句“行吧”就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她走后赵秋生将办公室门锁好,推开书桌后的柜子,输入指纹和密码打开藏在柜子后面的暗室的门。 随着沉重的防弹门缓缓打开,尘封的记忆也又一次涌入赵秋生脑海之中。 女人的哭泣惨叫,男人们的怒骂低吼、众人的踌躇不前… 滔天的权势狠狠砸向一个“妓女”脆弱的、不值一提的尊严,瞬间便碾碎她的身体和人格。 无一人敢劝阻,无一人敢上前。 这,便是现实。 赵秋生常想,他们这样的人来到社会,首先要学会的就是认清现实。 那“妓女”第二天一早被抬去了医院,从包厢出来时脸肿得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赤裸的身体上是各种各样的伤痕。 这件事并没有像之前每一件类似的事般不了了之,据说这女人在医院遇到贵人,对方要出钱帮她打官司。官司最终没打成,但她却从贵人那得了笔钱出国读书了。 赵秋生事后了解到那女人本就不是妓女,只是夜总会一个做跪式服务的“公主”,因为得罪妈咪被坑到了那个包厢,她本就不打算卖身,因此被强迫时拼死反抗,激怒了那几个衙内,也就有了后面的事。 赵秋生开夜总会也是拿着女人身体赚钱,但从没打算搞强迫卖淫那一套,毕竟那样一出事就是大事。后面他辞退了那个妈咪,让张琴接手了这里,重新制定规矩并严格落实。 …… 他站在暗室门口,扫视了一圈。 这间封闭的屋里放着各种翡翠摆件,角落有个柜子,里面是一些小型藏品。赵秋生在柜子前蹲下,拉开下层柜门,伸手敲了敲最下面的板子。 这里原是一个夹层。 他戴上手套,从夹层中取出一只箱子打开。 箱子里只放着一只闪存盘,一份病例以及一打装在档案袋里的照片。 病例只是复印版,他并不知道原版在谁手里,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份复印件、多少人拿到了复印件。 这份伤情报告以及当时留下来的影像资料他并没有销毁,反而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手指在档案袋封口处徘徊片刻,终究没有打开。 他把东西重新放回原处,长舒了口气,走出暗室。 十一、吻 沉念难得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不怎么遮光的沙质窗帘洒在床上,让她感觉暖洋洋的。 还有二十多天过年,很多家庭已经开始置备年货。沉念每年都是一个人,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囤够自己吃的东西就好,反正实在不行还能去学校蹭饭。部分学生情况特殊,节假日甚至春节都不回家,学校食堂向来是全年供应。 揉了揉眼睛,又在床上躺了一会才磨磨蹭蹭起来洗漱。 冰箱里冻着水饺,是上次学生妈妈包了送来的,沉念拧开煤气灶,在锅里倒上提前滤好的凉水,等水微微冒泡便直接将还没化冻、粘连在一起的饺子一股脑下了进去。 她也不是不会做饭,但有时候并没有好好做饭的心情,显然,多数时候她都没有做饭的心情。自己在家时不是去小区门口的卤味店打包牛肉鸭翅就是就用各种速冻食品对付。 就在她搅拌水饺的时候,手机铃突然响了起来。 在睡裤上蹭了蹭手上的水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沉念忍不住感慨自己现在记性太差。昨晚明明想着今早给白进回个电话,结果睡了一觉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于是接起电话,先一步解释道,“我刚起床正想给你打过去,结果你就打过来了。昨天干嘛打那么多电话过来,有事吗?” 白进佯作不开心,“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水饺表面的冰在热水中融化,面皮开始发白,香味也渐渐出来了,沉念放下勺子,歪头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边洗碗边说,“当然可以啊,你要是想聊天那我就陪你聊会天,不过你要先等我把水饺煮完。” 对于比她小了四岁、在她看来还有些孩子气的白进,沉念并不介意偶尔哄哄他。 “你今天应该没事吧?” “嗯…”沉念思索了片刻,“大概没吧,就是晚上想回学校陪学生一起看看电影来着。” “电影啥时候不能看啊,你让工作人员给他们放呗,你在人家还紧张。哎,一会我去接你,带你去个地方。”白进说到后面语气变得神神秘秘的。 虽然知道对方不过故弄玄虚,但难免有些好奇,“什么地方啊?” “咳,你先说去不去?” “……” “去吗?去吧!” “…好吧。” 意志不坚定的后果就是,在家躺上一天的计划被打破,吃完水饺沉念不得不去洗澡换衣服。 两人结束通话前白进跟她说最好穿得舒适休闲一点,于是她找了件浅灰色加绒连帽衫搭配同色系卫裤换上,头发用黑色发圈简单一扎,连妆也没化,穿上运动鞋就出门了。 白进开着辆改装过的灰色本田等在楼下。这车外观十分低调,看起来和他性格不怎么相符。 “你最近不是在忙着搞什么游戏吗,怎么还有时间叫我出去?” 白进本科读的计算机科学,大二通过帮台市的老板写程序赚到第一桶金并结识了一批有技术且对互联网抱有极大热情的同好。本科交换到M国一年,毕业后又留在M国读了研,在M国参与了些项目赚了不少钱,研究生毕业一毕业就拿着自己教授几十万M金的投资回国创业开了家游戏公司。 公司这两年发展还可以,白进本身就是技术咖,当年在两边大学都是风云人物,招人时有天然优势。一回国他就借助自身便利拿到了几个他认为会热的游戏在华国的代理权,同时也不忘完善自己公司的游戏开发团队。命运还是比较眷顾他的,不仅之前推出的游戏反响不错、流水可观,自己的游戏团队也组建的七七八八已经可以独立进行开发了。 等她系好安全带后白进给她递了条口香糖,“劳逸结合嘛,而且我比较闲,现在能用到我的地方不多。”他们公司最近在做一个二战背景的第一人称视角射击游戏,除了一开始的创意是他提出的,后续调查立项、游戏设计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当前项目处于原型阶段末期,鼓捣了几个月,玩法、功能基本完善,正在联系人试玩。现在也快过年了,员工们心思浮动,是以他不想继续往前推进度了,世界架构、设计具体场景这些难做的就等过完年在搞吧。 沉念对游戏没什么兴趣,从善如流道,“行吧,不聊工作了。”她将羽绒服外套脱下迭放在腿上,又拉过安全带系好,“你现在打算带我去哪?” “云山。” “云山?”沉念挑眉,想到最近在当地民生报纸上看到的广告,“你不会是要带我去蹦极吧?” 白进笑,“你有兴趣吗?这不是今天的必选项。” “…可以试一试,我还没蹦过极。” “好。” 虽然还有将近一个月才过年,但整个华国已经很有年味了。 街道上热闹非凡。摆摊现场写“福”字写春联的、卖烟花爆竹的,圈出一块地摆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供人套圈的…… 叁五成群的小孩,手里拿着不被家长允许的垃圾食品,边吃边闹;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的路人筐里装满了年货、连车把手也挂得满满当当;精神矍铄的老人牵着穿着喜庆扎着朝天辫的小孙女、挎着篮子从菜市场满载而归…… 沉念被这种氛围感染,忍不住让白进停车,包圆了最近摊位上厚厚一摞红纸。买完上车,见白进正扭着头看她,于是笑眯眯地举了举手里卷在一起的“福”,“我买了好多,给你分几张吧。” 白进没想到她会分给自己,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给他些什么,“好啊,会不会麻烦?” “这有啥麻烦的。”沉念把红线解开,随便抽出一小沓数了数,“呐,给你八张吧,我放后座上。” “怎么买了这么多?”白进看她手里那厚厚一打,粗略数下也有二十几张。作为为数不多去过沉念家里的人,他是知道她那房子算上卫生间阳台也才五个门的。 “家里就贴一个,其他我准备拿到学校去分给学生。” “你对学生够上心啊,什么时候都想着。” 沉念胳膊肘架在窗边,托着腮看窗外的车水马龙,“正常啊,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亲人,学生就和家里人差不多,不对他们上心对谁上心呢?” “你来华国十多年,亲人没有,但朋友还是交了不少的吧。”沉念十六岁拿到高中成绩就申请来了华国?,距今已经十二年了。 “是认识了不少还算谈得来的朋友,不过,怎么说呢,大家各有各的事业、生活和圈子,平时都很忙,可能一年到头也联系不了一两次。和我相处最多,耗费我最多时间精力的还是学校里这群学生。” 白进点头,“这倒也是。” 汽车渐渐驶离喧嚣的闹市,道路两边从各式各样的商铺小摊变成了田地,而后又变成了山地和树林。 车和人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云山物种丰富,常绿乔木、落叶乔木兼而有之,麻栎、枫香、杉木、马尾松形成组合景观,即使在万物凋零的冬季也别有一番意趣。 沉念将重新穿上外套,将车窗摇下。 艾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第叁乐章的优美旋律在两人之间淡淡流淌,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呼吸着腐叶泥土与树木草叶混合在一起的独特香气,感受着微凉的风在脸上吹拂。 两人沿着盘山公路向上,远远便看到前方烟雾袅袅,继续往上,云山寺庄严肃穆地屹立在朦胧的天地之间,山峦绿树环抱着它。 白进按停了音乐,轻声问,“还去看看吗?” 沉念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在亓水市生活的这些年,每每迷茫自我怀疑之时,她就会来这里走一走,拜一拜佛祖,之后再抄几页经文。坦白说她并不信什么、也不求什么,更多的只是想寻一份心静。这个历经风雨、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寺,总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心事。 两人下车,沿着石板路步行至寺庙。 白进跟着沉念,她上香他便也上香,她拜佛他便也拜佛。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信徒们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在这样的氛围中,普通人很难不产生敬畏之心,白进也不例外。 云山寺占地面积很广,寺里四重大殿,每个大殿里又有多个小殿堂。每个殿内都有大量古迹,各种石雕篆刻、碑联字画让人目不暇接,两人足足参观了两个多小时才从云山寺离开。 到了车上,白进忍不住问身旁的沉念,“你经常来这?我看里面的师傅跟你很熟。” “有时候心情很差无法排解的时候就会过来,你刚才有看到院子里那棵古柏吧,难过时我会和它说说话,它的沉默有时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回答。” 她说话时白进一直注视着她,等她讲完,他突然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一言不发地抱着她。 沉念愣了一秒,继而弯了弯嘴角,反客为主地转身跨坐到他的腿上,手臂环上他的脖子,柔软的吻精准落在他的唇上。 十二、寺庙前的性事【H】 灵活的舌毫不费力地破开并未紧闭的唇齿,探进男人口中描绘着他口腔里每一个角落。 白进呼吸逐渐紊乱,额头已经隐隐有了汗意,他闭上眼复又睁开,这样的位置…只微微抬头便可以看到静静屹立在不远处的寺庙佛塔… 沉念的吻不断深入,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他的皮带,伸到他双腿间的位置揉按着。他呼吸越发急促、汗越出越多,他再一次闭上眼又睁开眼,一滴汗从睫毛落入眼中,带着轻微的刺痛感。 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前方的寺庙恍惚间变成佛祖宝相庄严地端坐在那里,白进莫名有些心虚,但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推开沉念。 沉念跪坐在白进身上,男人裤子半褪,上衣的扣子已经被尽数解开露出结实的不断起伏着的胸膛,她的手在他身上似有似无地流连着、挑逗着。 在白进抑制不住发出喘息声时,沉念突然俯下身趴在他耳边,带着点笑意轻声问道,“你是第一次吗?”发丝垂落在他胸前,口里呼出的濡湿的热气打在他耳后,白进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摇头道,“不是…” 她轻笑出声,“不是第一次为什么这么紧张?”说着捏了捏他紧绷的大腿。 年轻的男人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撩拨,阴茎早就高高支起,顶端分泌出透明液体。沉念身下也已然湿润,她顺从欲望,褪下裤子内裤扶着白进的阴茎缓缓坐了下去。 龟头完全进入阴道的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紧致与温暖将白进包裹,他应当感到快乐,然而大脑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嚷着他完了。 过去他并非没有幻想过和沉念做爱,然而绝不该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他们应该因爱而爱,应该在一个舒适的环境…可明明知道是错的,明明心里还未准备好,但他却还是做了。所以他是在用实际行动证明男人只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吗?白进苦笑,精神上的痛苦似乎碾过了身体上的快感,但很快又化成一种全新的快感将他席卷。 他扶着沉念的腰一下又一下地卖力顶弄着,白花花的乳房和玫粉色的乳头恍花了他的眼,他忍不住抚摸、亲吻、啃咬,在沉念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 沉念的手抓着白进的头,身体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晃,口中发出情动的呻吟。 她不是不知道白进想要什么,但那是她无法回应的情感。 何必那么麻烦呢,做爱难道不比爱更加真实吗? “我能抗拒任何事物 除了诱惑 我能抗拒任何诱惑 直到它们被我所诱惑”? 男人们总爱用柔情蜜意去引诱她,企图一点点蚕食她的意志,将她变成金丝雀、笼中鸟。她并非从未动过心,但也仅仅是动心…… 一场性爱因进行于这座隐于山中的寺庙前而多了几分禁忌的味道,而这种禁忌感又成了上好的情欲催化剂。 沉念很久都未与如此年轻的身体交配过了,白进身上散发出的独特的荷尔蒙气息让她有些沉醉。 这一场性事大概只能用酣畅淋漓来形容,虽然车里空间狭小,但对方极好的腰力克服了这一缺陷。 沉念想,果然还是年轻,不必吃药便可以如此持久,不必借助外物就能给她带来纯粹的快感而极致的高潮体验。 高潮后两人穿好衣服在车里休息。 白进看着面露倦意的沉念,询问道,“要不今天不去蹦极了吧?” “就今天吧。”沉念笑,“没有规定说刚做完爱不能蹦极吧?” 白进发动车子,觉得她说的非常有道理,也笑,“这倒确实没有。” 蹦极的地方在云山南面,开车过去也要近十分钟。 沉念将车载音乐打开,之前听的那些古典乐与此刻氛围不符,她换了带子选中加州旅馆。 好听的木吉他声响起,她忍不住用手指在车窗边缘敲击着节拍。 Don Henley用他那独特的音色,温柔而颓废地唱着M国物欲横流的七十年代,唱着物质主义下失去理想却又更加疲惫的一代…这是M国的过去,但又何尝不是华国的如今呢?他们屈从体制,而他们则是屈从在这舶来的欲望之中。 白进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唱了起来, “And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我心想:“这儿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 …… And still those voices are calling from far away 还是走廊听来的那些话语从远处传来 Wake you up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将你从午夜的睡梦中唤醒,他们说 We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欢迎光临加州旅馆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这么美妙的地方,这么美丽的面容 …… 沉念看着修缮得极为平坦的公路,闲聊般开口,“华国这些年变化太大,和我来的那一年比可以说是天上地下。” “是啊,以前这里根本没路,想去云山寺只能靠腿。”白进还以为沉念是想夸亓水发展迅速。结果对方却画风突变道,“一切都在变,每个人都在变,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跟着改变。” 白进耸肩,略有些无奈,“不改变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我们这一代大都是被迫改变,时代推着你往前,连稍微停下来休息片刻都是奢望。” 沉念歪头看他,“怎么?我和你不是一代人吗?” 白进虽是直男,但又不是没情商,这样的“指控”他自然不能承认,“哈哈,我可没这个意思,我们当然是一代人。” 沉念不再逗他,接着说道,“改变有改变的痛苦,不改变有不改变的痛苦,很难说怎么样就是好的。而且,说是不改变,但是不是真的没变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我觉得你就没变啊。” 闻言沉念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疑惑地看向白进,“为什么这么说?你以前就认识我吗?”他们不过认识半年,谈何变与不变? “以前…”白进顿了下,“以前当然不认识…只是一种感觉罢了。”他目光直视前方的路,“你有点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现在哪有人会愿意创办完全不盈利的基金,并且坚持把一个消耗巨大的慈善学校开这么久呢。” 沉念收起揣测,摇头道,“很多人都有这份心,只是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罢了,其实慈善基金和学校每年都有很多志愿者报名加入,虽然一些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履历更好看,但更多的还是单纯想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即便他们自己的生活也就那样。” 她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景色,继续道,“我早就积累了足够多的财富,变与不变对我来说都不算难,但对很多人不是这样。所以我能把学校开这么久并没有多难得,难得的是那些即使痛苦但依旧不妥协坚持走自己的路的人,是那些不断遭受不公但依然能对社会和其他人怀有善意和悲悯之心的人。” 白进沉默不语,不是他不能够共情,而是作为特权阶级和既得利益者,他知道自己一直享受着华国顶级的资源,拥有着比一般人更多的机会,所以他在此刻并没有共情的资格,无论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合时宜。 好在他们已经到了买票的地方,话题自然而然终结,两人下车,买票、签保证书、称体重,然后乘电梯来到蹦极台。 冬天其实不是那么适合蹦极的,虽然中州省地理位置偏南,温度不会太低,但即使如此,顾客也不是很多。 站在台子上白进朝下面看了下,回头问沉念,“你想自己跳,还是咱们一起?” “可以一起跳吗?” 一旁的教练主动跟沉念解释,“可以的,换成能承重两个人的绳子,跳的时候会把你们腰部固定在一起。” “那就双人吧。”说实话站到这个离水面近七十米高的台子上,沉念这个不恐高的人也有点打怵了。 后面还有人排队,他们决定好工作人员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很快帮他俩将保险绳穿好。 两人站在跳台边缘,沉念抱着白进,白进双臂张开,前脚掌踩在台上、脚跟悬空。因为面朝外,远处连绵的山、苍劲的松,台下倒映着两岸风景的宽阔江水,以及因凉风吹拂水面荡漾起的圈圈波纹都尽收眼底。 天地广阔,人类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 教练刚喊到“叁”的时候,白进就已经向后倒去,沉念抱紧他的腰随着他一起从台上坠落。 白进双脚离开跳台的瞬间也很快回抱住了沉念,不过他们本来也不会分开,毕竟上半身被死死绑在一起。 坠落的瞬间,沉念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她尝试张开了嘴,但嗓子像被堵住一般,竟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大脑缺氧,心脏因极度失重而有些许不适。 她唯有用尽全力抱住白进,将头埋在他怀中。 白进同样紧紧抱着她。 在那一刻,整个宇宙天地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十三、落日残阳【慎】 时间变得极慢,似乎每一秒都给他们留足了时间去感受去体悟。 那短短的两分钟,他们的身体紧密结合在一起,连心脏似乎也在以同样的频率跳动着… 有人说蹦极时的感受无限接近于死亡。万丈悬崖跃下,生命悬于一线,呼啸的风鼓动着耳膜,极强的失重感将沉念包裹,她只觉心脏像被人紧紧攥在手中。 跳下那一刻是决然的,落至最低处被安全绳扯回时却又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 死去一切皆空,活下来便是重生。 八年前,在沉念被林皓囚禁的最后一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 那是真正的濒临死亡。 鲜血好似流不尽般从身体中涌出,她能清晰感受到体力一点点在流失,视觉和听觉不断变差,大脑逐渐迟缓直至停下运转。 意识丧失前,沉念想,如果就此死去,也没什么好怕,人总归都有一死,每个人都是尘世的过客;可如若活着,那就更没什么是不能去面对的了。 面对渐渐变冷的身体,沉念是平和的、坦然的。 林皓是惊恐的、无措的。 桌子上是血,地上是血,他们彼此的身上衣服上都是血。 铺天盖地的血染红了林皓的双眼。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但却是第一次如此害怕看到血。 林皓终于明白,在他因憎恶沉念站在道德高点蔑视他、帮助一个低贱的女人和他作对,想要将她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被她的坚韧善良的人格打动。 当他真的摧毁了她的肉体的那一刻,他心中只有恐惧,没有快感。 原来人都会忍不住靠近美好的事物,原来即便是他这样的恶人也知道什么是真善。 ……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沉念都认为成长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是缓慢的、平稳的。直到林皓第一次强行进入她的时候,她才明白,有时真正的成长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当既有的世界观被狠狠打碎,那破碎的瞬间被视为成长。 而之后漫长的重塑,实为治愈… 林皓是特权阶级,她其实同样是特权阶级,曾经她的骄傲不比他少分毫。 直到被强暴的前一秒,沉念都以为林皓不敢拿她如何,她不相信林皓真敢强暴自己。 艾格家族是开放后第一批进入华国的企业,在89年政治风波发生后欧M制裁大陆、外资纷纷暂停投资甚至从大陆抽离资金时,艾格家族反而加大对华投资,与南方省政府合作,在特区内先后开办食品生产厂、生物制药厂以及微电子有限公司等。之后华国与西方关系缓和,艾格家族更是直接与有关部门达成协定,为华输送大量电脑芯片。 可以说艾格家族与华国政府的关系向来紧密,沉念作为其家族成员,当时又是外籍身份,地位是相当超然的。 可林皓偏偏不是一般人,他就是个疯子。 “沉念,我强奸你又能如何?你当然可以让你的那位未婚夫来给你报仇。今天之后,你就算让人杀了我,只要你能得手,我都认。但你要知道,不是现在。” 这一刻,沉念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林皓放荡、疯狂、坏得坦诚,过往的经历使他不屑于伪装,他毫不介意将自己黑色的心肝剖出来摆在沉念面前。 强暴和做爱是不同的。 哪怕沉念不是第一次,但阴道撕裂还是让她感受到了初夜都没有感受到的疼痛。那种痛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从身体到灵魂似乎都被寸寸碾碎。 之后每一次做爱都无异于一场争战。 直到最后那天。 …… 桌子上破碎的玫瑰仿佛某种残忍的预示,预示着沉念与曾经的连接正在悄然断裂。 十八岁成人礼上各种珍贵的玫瑰将房间布满,她穿着裙摆宽大的礼服与弗兰克翩翩起舞,那时她纯洁美好得就如同刚刚盛放的玫瑰。 林皓的暴行不仅仅碾碎了她初入社会的天真,更是将她作为精英阶层、所谓上流人士那不易察觉的、刻在骨血里的最后一丝优越感抽出来反复凌迟。 任何生命在暴力面前都平等地脆弱着。 就如珍贵的朱丽叶玫瑰并不会比路边随便一朵野花更能经得起狂风骤雨的摧残。 真正能保护一个人生命和尊严的从不是权势,而是公正且行之有效的法律,是烙印在每个人心里的规则和底线。 没有什么权势是永恒的。 身份地位也不会永远都是免死金牌。 她听到自己昏迷前用极为虚弱的声音问着林皓,“林皓,摧毁我的尊严,你是否比曾经更有尊严了呢?” …… 每次死亡都意味着一次重生。 每次重生都应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沉念有些失神地回忆着刚刚蹦极时,那无限接近死亡的瞬间,白进那一个给予她无限安全感的怀抱。 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她真的有种想放下一切,和一个真正眼里有她心里有她的人爱一次。 不必永远,只是爱一次就好。 可这件对于普通人极为简单的事对她来说却太过困难。 曾经她无比相信自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玫瑰,总会遇到那个愿意用心浇灌她、为她付出时间、将她和其他一切玫瑰区分开的人。? 可现实无情摧毁了她的幻想。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迎来第二次新生? 太阳西沉,将远处山峦染上一层艳红,汽车飞驰在森林公路上,仿佛拼命追赶落日。 音响打开,重复着那首《加州旅馆》。 Mirrors on the ceiling, the pink champagne on ice 天花板上镶着镜子,冰块里粉色的香槟 And she said,‘We are all just prisoners here, of our own device’ 她说:“我们都只不过是自己设下牢笼中的囚徒” And in the master's chambers, they gathered for the feast 而在总经理的客厅,他们正聚享盛筵 They stab it with their steely knives, but they just can't kill the beast 他们钢刀齐下,却杀不掉那野兽 Last thing I remember, I was running for the door 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我奔向大门 I had to find the passage back to the place I was before 我必须找到通往从前所在的出路 ‘Relax,’said the night man,‘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 执宿人说:“别紧张,我们只有迎客计划 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你可以随时结帐,但永远无法离开”? …永远也无法离开吗?沉念失神地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 十四、八方风雨会中州 白进一回家就被勤务员告知白润泽正在书房等他。 他上了二楼,抬手敲了两下门,不等里面回应就直接推门进去。 白润泽坐在书桌后面,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正在看书,听见门开声抬头瞥了白进一眼,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等白进将门关好,他才开口道,“听说你最近在和廖和平接触?” 白进走到沙发前坐下,整了整衬衣袖子,翘起二郎腿,“这不是很正常吗?做游戏公认的烧钱,我不得拉投资啊?” 白润泽无所谓他的态度,他只说他要说的,“站在我的角度,我建议你离廖和平远一点。” 白进挑眉,反问道,“那站在我的角度呢?” “那要你自己去权衡考虑不是吗?具体怎么做,决定权在你。” 白进忍不住嘲讽,“没有任何理由,您一句建议我离廖和平远点就想要让我放弃上亿投资?”他冷笑出声,“您不觉得荒谬吗?”他不是真的不理解白润泽为何如此要求,只是厌恶他的态度,一定要跟他呛几句心里才舒服罢了。 相信对此沉念一定和他很有共同语言,毕竟白润泽好像只修炼千年的妖,永远冷静自持,用那副处乱不惊的模样面对他们的怒火,让人时常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白润泽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严肃又无奈地看着自己这唯一的骨血,“小进,首先这只是个建议,我认为有些话不需要说得那么明白。我们这样的家庭,要时刻把立场两个字放在心里。” 他知道白进是因为昨天的事感到不爽,或者也不单单是因为昨天,想了想还是放缓语气解释道,“如果你是因为你母亲的事而愤怒,那我只能说抱歉。毕竟我与她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 白进不可置否地耸肩,“名存实亡?所以她是不是也该出去找些情夫呢?” 白润泽看着他,眉梢微挑,“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白进眉头皱起,“怎么可能?”在他印象里,陈秀媛的世界除了丈夫好像什么都不重要,包括他这个儿子,一个把白润泽当成生活全部的女人,会在外面找别的男人? 白润泽只觉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天真得太过,“我想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会把爱情当作全部,难道女人就应该比男人爱得更深?我不知道你从哪得出这样的结论。” 白进思想还算开放,身边也有开放性婚姻的朋友,他不是不相信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妻子在外面“乱搞”,而是不相信白润泽会是那种“宽容”的男人。尤其看他这种姿态,似乎先出轨的那个人还是陈秀媛,“你早就知道她出轨?” 白润泽想想到旧事,身体朝后倚去,靠上椅背后微微叹了口气,“出轨?那应该不算,毕竟我们十年前就已经决定不再管对方的私生活如何。” 十年?白进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他觉得可笑,但又笑不出来。亲生父母比自己还开放,这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所以你们瞒了我十年是吗?” 白润泽不置可否,不瞒着难道还会主动说出来吗?“这样的事情如果是你你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孩子开口吗?” 白进声音微微抬高,“难以启齿是因为你们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叁观为人所不齿。”然而想到圈子里男男女女们混乱的关系,更多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白润泽垂眸,“这点我并不否认。”他不打算解释更多,也没想过告诉白进陈秀媛当年将亲妹妹送到自己床上企图二女共侍一夫的事。 在子女面前诋毁“曾经”的另一半没有丝毫意义,他们已经是失败的父母了,没必要把“家”这个字在白进心里毁个彻底。 他今天之所以和白进坦白与陈秀媛的关系是因为他本就想和他好好聊聊。 白进这么些年一直在外地,白家亲情淡薄,父子二人交流不多,加上白进本身对政治毫无兴趣,一门心思都在电脑以及互联网上,对中州的形势并不是特别清楚。而中州局势复杂,本土势力强大,前年廖和平父亲廖添睿将曾经做过自己大秘1?的两个手下先后提拔为中州省省长以及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后,白润泽很多政策的施行变得更加困难。 如今白进回来做生意,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人递了刀子,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你应该知道我跟廖和平父亲的事吧?” 廖添睿和白润泽都是国企华能出去的,不过廖添睿家世显赫且早早就站了队,是以他的老上司入主中央后不久就想办法将他也带了进去。这位老领导尝到至高无上权力的甜,任期满后掌权之心仍然不死,于是离任前将廖添睿和其他几个派系成员扶植到高位来巩固自己权力,同时牵制新一任领导班子。 白润泽和廖添睿曾经是一个系统,但二人所属派系不同。廖添睿起步很早,而白润泽是在近八年新一任领导团体提携下才逐步崛起的。但他与廖添睿不和,除了派系之争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中州省原本是廖添睿的大后方,白润泽上任后收拢权力,严重侵害了廖添睿本人及身后小派系的利益。 自白润泽进入资源部开始,两人明争暗斗就没停过,白进对此显然是知情的。他看着白润泽点了下头,“我知道。”随后将翘着的腿放下,神色中多了几分严肃,直起上半身解释道,“其实我没主动联系过廖和平。之前我透露出融资意向,有不少家公司和投资机构来接触过我,其中有一家叫宸帆投资管理的。这家公司是远扬国际的第二层股东,后面的实际控制人应该是廖和平或是他的家族成员,我和他们明面上的老板吃了两次饭,接着亓水这边就开始传廖和平准备投资我公司的事。” 白进一开始不否认自己与廖和平接触只是故意气白润泽而已。他跟陈秀媛、白润泽不亲归不亲,但终究是他亲生父母,他今天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依托于家庭所取得,还不至于傻到被外人拿去当枪使。 白润泽闻言垂眸思考了几秒,认为这事和省常六号实权人物黎锦和脱不了干系。 黎锦和本是典型的地方实力派干部,大学毕业就进了省委,后来调到亓水市,五年前在搭上廖添瑞这条大船后成功出任亓水市市委书记,在地方影响力十分大。 他主政亓水的这几年,搞出大大小小几十家政府投融资平台公司,以国有资产存量、土地储备收益和专营权等方式注入资本,涉足城市建设、文娱等众多领域,如今这些平台公司彻底成为权力寻租、官商勾结的沃土。 白润泽在年底开会做新一年工作部署的时候提出调整产业结构、做好规划再去进行灾后重建工作、进一步民生政策以及服务型政府的建设。当时他着重强调了民生问题,提出务必营造一个公平的经商环境,就是特地说给黎锦和听的。 从前年开始廖添睿进入政治局核心圈任政法委书记、全面接手政法工作开始,全国范围内群体性事件急剧增加,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并且已经快逼近临界。其实在他就职公安部的时候很多问题就已经暴露,刑事案发率激增、社会治安恶劣,别说百姓怨声载道,纪委、人大、政协也都纷纷发声要求整顿公安部、处理廖添睿。奈何廖添睿后台足够硬,问题出得比谁都多,升得却比谁都快,位置坐得还比谁都稳。 彻底掌握政法大权后廖添瑞处理问题方式更加粗暴,为了所谓“维稳”不择手段,上行下效,他搞这一套,地方的拥趸们便也效仿这一套。 这两年中州的地方性群众事件同样节节攀升,随着黎锦和打造出一众平台公司,各种红顶灰顶黑顶商人纷纷冒了出来,这些人用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攫取国家财富,挤压普通人的生存和上升空间、破坏社会公平。 并且他们在进行原始积累时总伴随着征地强拆与民争利、环境破坏等问题。 百姓没有怨言吗?当然有。但深得廖添睿真传的黎锦和执政能力叁流,捂嘴能力却是一流,有时不仅仅是动用公检法对付治下百姓,甚至还会寻求赵秋生帮助在暗处动手脚使些下叁滥不入流的手段。 白润泽对他厌恶至极,也一直有派人暗中调查,不过廖添睿在中州根扎得很深,关系网盘根错节,他想做点什么阻力十分大,尤其在纪委还掌控在对方手里,如今中州省纪委书记正是做过廖添睿大秘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陈政。 现在白进刚回来创业黎锦和和幕后之人便蠢蠢欲动,想将白进拉下水,继而将白润泽也拉下水。 白润泽捏了捏眉心,对白进道,“一会把接触你的公司和投资机构名单给我一份。” 在关键的事上白进还是要跟亲爹统一战线的,立刻答道,“好。” “在国内经商要注意的东西很多,当然,这些肯定也不用我来教你,你大概比我更懂。只一点,我所效劳的是这个国家以及人民,听命于真正的中央。作为我儿子,我不要求你跟我步调完全一致,毕竟做生意,过分束手束脚只会阻碍发展,但就一个忠告,该守住的底线要守住。”白润泽看向窗外,低沉的语调中透露出些许疲惫,“万乘旌旗分一半,八方风雨会中州11…中州,不过是当前全国政坛复杂派性斗争的一个缩影罢了,你慢慢摸索吧。” 整场谈话白润泽只字未说会给予白进这唯一的儿子什么帮助,这也是白进意料之中的事。 白润泽打他小时起便不许他借他的势做什么,而他也算争气,甚至上了大学后就没再用过家里一分钱,每一桶金都是靠双手得来的。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天真地以为目前所拥有的完完全全是自己努力奋斗的成果。毕竟没有白润泽给他提供的优渥生活和优质的教育资源,他也不可能那么小就接触研究电脑,那么也就没有以后安身立命的资本。 在要求他自立在这一点上他是感谢白润泽,也是敬佩白润泽的。作为父亲,白润泽一开始就给他指明了一条正确的路,这条路虽崎岖不平,但沿着这样一条路走下去,至少他是坦荡、无愧于心的。 此时白进心里的怒气已经消散,他行至门前,丢下一句“注意身体”准备开门离开,然而白润泽却再次叫住了他。 不同于刚才公事公办的语气,倒像是一位关心着孩子幸福的老父亲的语气,“小进,听你妈说,你交往了女朋友?” 白进脚步顿住,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在云山寺庙前车里香艳的一幕,他庆幸自己没有回头,白润泽看不到他的表情,“没,八字没一撇的事。” 身后传来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轻笑,不是嘲讽,而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纵容,白进不知为何只觉头皮有些发麻。他拧开门,“我今晚回南边去住,您早点休息。”关上门他不禁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家。 沉念,沉念…只是默念这个名字,心里便翻涌起百种情绪。那种禁忌感让他不想在任何公开场合提起他们之间的事。 十五、一场明目张胆的绑架 从云山离开后沉念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让白进把她送到了学校。 沉念的学校总共两千七百多名学生,不回家的大概不到二百人。沉念到学校的时候看见操场上闪烁着灯光,几个年轻的志愿者正带着这帮孩子在草坪上围成一个叁层的大圈坐着,矮的在前高的在后,坐在前后的人错开一个身位。 圆圈中间是一个天然舞台,大家轮番上前表演。 活动举行地比较临时,在场学生和老师都没提前准备,因此表演全靠即兴发挥。不过学生们都很“宽容”,别管表演者唱得如何跳得如何,一律捧场地给予欢呼和掌声。 沉念被他们的快活气氛感染,脸上不自觉就流露出微笑。 和学生相处时间久了,总感觉自己也同样还年轻着。 她远远看着,没有走过去。 听完一首歌后本想回宿舍,然而朝向她的几个学生已经看到了她,站起来挥着手兴奋地喊她,这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她身上。 既然被发现沉念也不急着离开了,大大方方走过去,从钱包掏出自己的校园卡递给坐在外侧自己熟悉的一个高二生,“小辉,去超市买点零食大家一起分,多买点,别给我省钱,买完让那边工作人员帮忙送一下。” 那男生忙不迭地站起来接过卡,“好的,沉老师。” 沉念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唇边两个小小的梨涡倏然绽放,“老师今天去爬山太累了,就辛苦你一下了哈~” 这个被叫作小辉的留着短短的寸头的男孩子脸“唰”的一下红了,好在他皮肤本就有些黑,即使脸通红,隔着夜色也看不分明,“一点也不辛苦的,沉老师,我这就去。” 郑钧辉走后一个志愿者好奇地问沉念,“沉老师是去云山了吗?” 志愿者叫刘菀,这个假期才来的,是中州大学美术系一名大叁生。小姑娘眼睛大大的、脸圆圆的,还留着娃娃头,乍一看的确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沉念对她印象很深。 “对呀,去云山逛了逛。”沉念在她身边坐下,“那边景色很好,你们要是愿意,改天可以把留校的同学分成几队,一起去山里转转呼吸下新鲜空气。” 刘苑兴奋道,“太好了,我一直想去采风来着。” 沉念平时不怎么参与学校管理,只专注带课,因此除了学校领导班子外,其他人基本都还是称呼她为“沉老师”。 陪学生们坐了会儿、看完了一个吉他弹唱的节目,郑钧辉和超市的人就扛着两箱果汁拎着几个塑料袋过来了。 郑钧辉自己扛着一箱饮料大步流星,沉念有点惊讶,没想到男生看着清瘦,力气却这么大。沉念有点大惊小怪,郑钧辉家里没人,从小就要做农活,力气大才正常。 东西到了学生们也不乱,传着把零食饮料全分了。轮到沉念时她也拿了瓶橙汁,然后起身道,“大家继续玩吧,反正放假也不用早睡,我就先回宿舍了。” 郑钧辉还没坐下,他看着她,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说,“沉老师不再呆一会吗?一会我们有合唱。” 沉念笑着拍拍他胳膊,“算了,你们玩吧,老师太累了。”走前她想起什么似地回头,看着郑钧辉补充道,“对了小辉,你上次不是说想学编程什么的吗,正好你英语不错,我让朋友给你找了几套国外的教材。哦对,他还跟我讲了一些网站、论坛,你都可以关注下,然后趁着假期自己研究研究……先跟大家玩吧,明天,嗯,十一点,你到我办公室我再详细跟你说。” 郑钧辉从入学成绩一直第一,他家在外地,家里只有奶奶和一个妹妹,之前都是一边上学一边打黑工,来这边之后可以额外领一份补贴,因此不需再要时时刻刻看顾着家里。 “自助者,天助之”,沉念觉得努力的人值得更多的机会,所以一直比较关注他。上次学生谈话知道他以后想从事计算机相关行业,于是就跟弗兰克联系了一下,问他有没有好的工具书推荐。 郑钧辉没有想到自己的事沉念记得那么清楚,毕竟全校快叁千个学生,沉念每个都谈过话。他站在那呆呆地看着沉念,直到一旁的同学拉了他衣服一下,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沉老师…” 男孩脸黑黝黝的,一双眼睛在月色下格外明亮。 沉念移开视线,跟其他人也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晚上十一点十七分。 沉念躺在学校宿舍微微发硬的木板床上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发呆。 手机在枕边震个不停,她偏头瞥了一眼,不耐烦将其伸手扫到地上,拉起被子把头蒙住。 手机在地上独自震动,忍过一分钟好不容易停了,然而片刻后又响了起来,反反复复,大有只要她不接就会一直响下去的趋势。 老实说沉念今天心情其实不坏,蹦极让她释放了这段时间累积起来的压力,尤其从高处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好似真的将一切都放下了一般。 不希望不相干的人破坏此刻心情,于是平躺在床上,吸气呼气强迫自己放松、入睡。 沉念是在手机震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中沉沉睡去的。 凌晨叁点多,宿舍的门锁突然响动。 沉念平日睡得很死,一般的动静并不会吵醒她,然而今天她做了噩梦,门锁被打开时她恰好被噩梦惊醒。 满头是汗地从床上坐起,还没从诡异的梦境中完全挣脱,就感觉有风从面颊拂过。 时间像被冻住一般,无限放慢,沉念缓慢地转过头,门缓慢地打开,走廊的灯光微微透了进来。 她瞳孔放大,张开嘴,想要尖叫呼救,然而一个黑影迅速闯了进来扑到床前捂住了她的嘴。 紧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钻进她的鼻腔。她想挣扎,想撕打,可大脑和身体都越来越沉重,眼皮更是重若千钧,无论怎么努力也难以睁开。 意识逐渐涣散,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眼睛彻底闭上前她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床前。 再次醒来时沉念只觉大脑昏昏沉沉还伴随着一丝抽疼,像是宿醉后的感觉。她本能想摸下额头看自己有没有发热,然而抬起手就看到左腕上连接着细长锁链的金属手铐正泛着寒光,链条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发出清脆响声。 手铐与床后的暗扣相连,无法解开但也不会影响她小范围的动作。 沉念陡然一惊,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她从床上坐起,环视着这个十分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间很大的卧室。屋里铺着木质的地板,颜色偏暗,墙角有一只复古落地灯亮着,昏黄的灯光使得屋子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灯旁是只暗金色的巴洛克风格座椅,座面宽大椅背很高,座面和椅背上包裹着酒红色天鹅绒。 椅子后面花纹简约的墨绿色厚重落地窗帘将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而她身下坐着的是一张胡桃木的双人大床,四根床柱支撑着雕刻了复杂花纹的顶盖,不过没有装饰幔帐。 床头两边各有一个矮柜,左侧那个上面放着一只淡粉色半透明玻璃杯,里面的水满着。沉念这才发觉有些口渴,不过她自然不会去动那杯水。 看了眼自己身上正盖着的这床绣着龙凤的淡蓝色缎面被子,又将视线移到床对面的欧式橡木长桌。 桌上摆放着花瓶和几样装饰性的摆件,靠着的那面墙上则挂着几个精美的相框,奈何距离太远,看不清里面照片上的人究竟是谁,但有一点很明显,照片里不止一个人并且大概率是一对夫妇。 房间另一侧的墙在房间叁分之二处有个转弯,转进去就是衣帽间,而进出卧室的大门在衣帽间与卧室交界处,从沉念的位置是看不到的。 这房间大概是个婚房,或者曾经是一个婚房,现在是一对夫妻的主卧。 沉念想到自己昏迷前看见的那个极为熟悉的身影,思索着他们二人曾经每次见面的地点。 可真的是廖和平吗? 十六、锁链(囚禁paly?) 沉念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认错了人。 毕竟以廖和平的性格怎么可能亲自去学校带走她,他一向十足的谨慎,生怕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但如果是其他人,要么没有什么绑架她的理由,要么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置她。 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间传来门把手被拧动的声响。 几秒后,穿着衬衣西裤的廖和平逆着光走进来。 他大概是刚洗过澡,头发看起来还有些潮湿。 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沉念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忧,但内心深处确实松了口气。 还不等对方开口,她便霹雳吧啦道,“廖和平??你发什么神经把我迷晕了绑到这??你应该知道我学校里装了摄像头吧?你是不是疯了?” 廖和平用饱含深意的眼神望着她,静静听她说完,有些讽刺地勾起嘴角,“装了摄像又如何?还是说你打算回去拷贝下来威胁我?” 沉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微低下头回避与他对视,语气放软了几分,但依旧带刺,“我没这么想,只是觉得一路上都是监控,万一给人留下什么把柄你没法跟你老婆交代…” 廖和平蓦地轻笑出声,“沉念,你说都已经八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天真?” 闻言沉念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恨意,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廖和平对过去以及林皓的事向来闭口不谈,她不懂他为什么今天要拿这事来刺激她。 对方回望着她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对她的恼怒不屑一顾,“我能从学校把你带到这里,当然也能把监控录像从你的设备中清理掉。”说罢他笑了一下,“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一步步向床的方向靠近,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沉念直觉今天的他格外危险,大脑疯狂亮着红灯响着警报,然而手腕被锁,她除了象征地后退,直至背部紧紧贴上床头屏外什么也做不了。 廖和平边走边将袖子一点点挽起,露出他那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姿态从容、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那张正派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除了平淡再读不出其他内容。 最终他在床前站定,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沉念。 他的目光存在感和压迫感都极强,让人很难做到无视。在他的注视下,沉念只觉浑身肌肉都变得紧绷、汗毛根根倒竖。但大半夜被强行绑来,怒火超越了恐惧,她咬了咬牙抬起头与之对视,却恰好撞进他漆黑幽静得如深海般的眼眸。 那平静无波的海面下深藏着的是疯狂和残忍、无情与冷酷。 是了,沉念不无讽刺地想,廖和平与林皓本就是一种人,他们在疯狂的年代出生,脱缰野马般长大,道貌岸然的政客们用你来我往无休止地权力斗争为他们“启蒙”,他们太早便看透人性,那些执掌权力被塑造成“神”的人们,在他们阴谋阳谋不择手段相互攻讦的时候,在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持续不断挑起派性斗争和动乱的时候,他们身上可曾有半点神性?人就只是人罢了,有时甚至都不比丛林中的野兽更高贵… 道德法律的底线在廖和平等人心中形同虚设,因为这些东西本就在他们成长之中缺失。 他们轻蔑一切,也轻蔑自己。 八十年代初,华央高层们虽然对改革开放有诸多顾虑、争论不休,但对依法治国、建立法治秩序却有着高度共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吃够了文革的苦头,尝到了自己参与建立起来的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挥向自己时有多疼,明白了在无法无天局面下没有任何人是赢家。12 但廖和平没有吃苦,他与林皓蔑视一切、无法无天地活到了二十岁,他们亲历了无序,见证了混乱、罪恶与苦难,但眼睛里似乎只有作为旁观者漠然的兴奋。 没错,那确实是一种冷漠到近乎冷酷的兴奋。 撕开了文明外衣的人性赤裸地展现在他们眼前,人们的疯狂和贪婪都是那么有趣。 群众真是一种可爱的生物,几句鼓动性的话就能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冲锋陷阵。是智慧吗?是愚昧吗?好像都不是。如果让廖和平来评价,他会说那是刻在人性之中的贪婪。 因为真正鼓动了他们的并不是所谓信仰,而是向上攀爬获得权力的机会。不需要让自己更有能力,只用竭尽全力喊好口号、伪装成一个疯狂的信徒就可以踩着那些比他们更有学识能力、曾经“高不可攀”的人往上爬,多么畅快啊。 那场运动对很多人来说是一场永远不愿再回忆起来的噩梦,但对廖和平林皓等人来说确是一场极为难得的人性观察。 他们似乎并没有参与进这场运动,毕竟直到极左势力被粉碎,他们也才是两个七岁的孩子而已。 但这场运动中的一切却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他们身体里。 权力是那么诱人,可以让一代伟人都不可避免犯下错误。谁会不渴望权力呢?当拥有极致的权力,便可以将个人意志转化为人民意志,可以清除掉世间一切不同的声音… 人性是那么丑恶,一旦失去了法律的约束,他们便会充分展现自己的兽性。他们可以肆意侮辱践踏他人尊严,发明出各种残酷的刑罚满足自己的施虐欲。 疯狂、暴虐的种子似乎就是从那时在廖和平和林皓的身体里埋下。 那些惨叫、哀嚎、恸哭刺激着他们年幼的神经,那些源源不断地从人身体里流淌出来的鲜血将他们还算清澈的双眼染成深红。 随着他们长大,施虐甚至逐渐成为了欲望结构的一部分。13 …… 大运动那些年,林向阳和廖启明一直在边疆驻守,作为军叁代,林皓、廖和平在权力中心的首都出生。 军队系统复杂且林向阳和廖启明二人在军中地位极高,林皓以及廖和平等人的父亲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运动中的特权人物,在那个举国皆贫的年月,他们可以穿着高档面料的定制服装,擦发蜡、着金表花着公款以巡视运动状况之名行旅游之实。而林皓他们也同样过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 他们拉帮结派,小学便在校园里叱咤风云;他们追随者众多、话语权甚大。 从出生到如今,好像从没有人管束过他们,他们永远被高高地捧着,围绕他们的只有鲜花和奉承。 他们打心里不相信社会存有真善,认为平等只是谎言。残忍与疯狂刻在他们骨子里,融在他们血液中。他们不是分不清是非善恶,只是压根不愿管束自己的恶。 大运动损害解构了原有的既得利益格局,林廖两家抓住时机在改革开放后强势崛起,成为新的利益集团。 两家老爷子一生戎马,骨子里本有几分军人的血性,即便最难的时候也只是阳奉阴违没有真的参与迫害。毕竟他们不但是军队将领还是所驻守的边境城市的行政官员,运动发生时二人态度都十分强硬,虽然表明立场支持领袖,但自己也组织了人马与中央派来的造反派形成对立,保住了不少当地的知识分子和官员。 不过原则这个东西,难的时候能讲,好的时候却很难讲。他们可以对自己讲,但又很难对家里人讲。 有时候他们只能安慰自己,他们为国家付出得够多了,他们的孩子已经吃了很多苦了,怎么就不能过上好日子,过上比老百姓更加好的日子呢? 不过总归是从最难的日子走过来的人,内心深处也知道政权是怎么确立、知道这国家是谁的国家、这土地是谁的土地的,因此纵容之余也常对家里人交代,处在他们这样的位置要低调再低调。 言下之意当然是,该赚赚该花花,但是别太露富。 零叁年的时候,几个中央老人在平城组织生活会,生活会以“老同志应保持晚节,管好家属子女”1?为主题,会上大家相互指责,其中林向阳遭到的批评最多。 这会儿最混的林皓已经被送去了边疆,不过林家从二代就开始歪,叁代更不用提,几乎没一个像样的,个个跟几辈子没见过钱一样死命地捞。 会议最后,包括林向阳在内的每个人都诚恳地检讨了自己的过错,并真诚希望能够得到谅解。 然而会议结束各自回到家中后,却仅仅是教导小辈们往后应更加低调敛财。 恰好这时华国进入互联网时代,廖和平在M国镀了圈金回来,接受了老爷子闷声发财的建议,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创办公司,搞起了资本运作,由明目张胆的“疯”变成了隐晦的“疯”。 至于林皓,沉念就不大清楚了,囚禁强奸的事情一出他被火速送到了边境,此后很久都没有再听到过有关他的消息。 …… 廖和平说她没变,其实他也同样没变。 他们还是他们,只是更加会伪装了而已。 ———— 注:男主=角色重要、戏份多。 我要出去旅游叁天,或许会停更 十七、你以为你是谁【H,暴力,慎】 两人沉默对视,卧室中的空气沉重黏稠得好像不再流动,二人周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最终廖和平打破了这份僵持,他弯下腰伸手轻轻托起沉念下巴,语气冰冷,“觉得自己很委屈?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沉念偏头想摆脱他的钳制,然而她刚一动,对方就改托为掐,虎口抵着她下巴、拇指和食指紧紧扣住她双颊使她难以挣开。 她又使劲挣了两下,自然还是挣不开男人铁铸般的手掌,她气急,“你放开我,我不想这样跟你说话。” 廖和平发狠地将她的脸面向自己固定住,鼻腔里发出一声嘲讽的气音,而后一字一句道,“沉念,还不明白吗?只有我愿意的时候,你的想与不想才有意义。” 这话足够扎心,沉念果真不再挣扎,但耷拉着眼皮始终不愿正眼看他。 廖和平又盯了她半晌,冷笑着松开手。 沉念失去牵制,身体摇晃了两下用手肘撑住床面。 她看着他走到落地灯旁拉开了窗帘。 窗外漆黑一片,玻璃窗上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卧室,另一对他们。 廖和平背对着沉念,一只手撑在玻璃上,低头看向楼下。 “把衣服脱了。”声音从窗前传来。 屋里就两个人,这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 沉念也没多言,她宁可和廖和平做爱,也不想跟他在言语上继续纠缠,和他交锋总让她万分疲惫。她沉默者将胸前的扣子一一解开,脱下上衣。被掳来时还在睡觉,因此睡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具赤裸的身体。 一只手被锁,脱裤子时显得有些困难,铁链随着她动作发出“叮当”声。 廖和平转过身,双手抱胸靠在窗上看她。 纤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白软的乳房,嫣红的乳头… 这本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然而锁骨胸前被吮吸啃咬出的新鲜痕迹和膝盖上的青紫让这种美多了几分淫靡。 也许是沉念皮肤太白的缘故,这些痕迹在她身上过分清晰,清晰到让廖和平觉得扎眼。 他冷笑,“你就这么贱?什么人都能上你是吗?” 沉念回以微笑,“对啊,我从来都贱不是吗?如果不贱怎么会和你搞在一起呢?”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不是不知道不该刺激本就在盛怒中的廖和平,可有时她宁可承受惨重的后果也不想让对方心里舒服。 这种精神攻击威力一般但可瞬间破坏对方心情,面对过于强大让自己无能为力的敌人时,倒也能勉强使用。 “沉念,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廖和平走到床前,动作温柔地将她额角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过,最后落在她脖子上。 他的神情动作依旧温柔,然后就这么温柔地卡住她的脖子。 力道一点点收紧。 呼吸逐渐丧失。 大脑开始缺氧。 眼前闪过白光。 世界变得模糊。 沉念有些分不清窒息与疼痛的界限。 她就那么闭着眼,一声不吭,但双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握上对方手腕想要阻止他的施暴。 终于,在沉念脸色发青快翻白眼的时候,廖和平松了手。 他没有给她丝毫缓和的时间,极为狠辣的一巴掌落下,五个指印瞬间浮上苍白的脸颊,“沉念,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牙齿与腮帮里面相撞,口腔里弥漫起铁锈的味道。他将她被打得偏向一边的脑袋掰回来,拇指摩挲着她失去血色的唇,突然道,“你以为我是真不知道你当初因为什么跟白润泽搞到一起的吗?嗯?” 平心而论他本不想提起这事,但今天的火气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且沉念如今越发出格、行事越发乖张,他相信如果再不给她警告她只会更加过分。 闻言沉念确实慌乱了一瞬。 她跟白润泽在一起的事并没有瞒着廖和平,但从第一次和白润泽上床到现在,满打满算已经四年,为什么之前从没有过问过的事会在今天提起?她有些不确定廖和平知道了什么。 可无论他知道什么,她都绝不能承认任何事,因此哪怕再心虚也只能硬着头皮将锅甩给对方,“因为什么?你以为是因为什么?”她蓦地提高音量,“廖和平,如果不是你我和他根本不会有交集吧?当初是你逼我去荷兰会所…他看上我,让他的那位好老婆设局给我下药…现在你来问我怎么和他搞到一起?” 她嘲讽地笑,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今天的一切不都是你想看到的吗?拜你那无聊的报复心和傻逼的绿帽癖所赐!” 廖和平眼睛眯起,对沉念的激烈的指责无动于衷,即使听到“绿帽癖”叁个字也不过微微挑眉。直到她将话说完他才讽刺地开口,“白润泽在那种地方看上你让李秀媛给你下药?你以为他是谁?你以为你是谁?”他嗤笑,“你为什么永远没有一点长进,直到今天还在把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当谋略。” 他语气中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和轻蔑让沉念愤怒,她想继续与他争论,然而廖和平却并不想和她再浪费口舌。 有力的手掌粗暴地握住她肩头将她翻了个个儿趴在床上。带着凉意的指尖抚过她背上已经变得极淡的鞭痕,对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沉念,你不止欠操,还欠抽。” 这是一句极为平淡的陈述。接着她便听到搭扣打开、皮带抽出的声音。沉念想要起身,却被廖和平一把按住腰,“趴好。” 她忍不住尖叫,“廖和平,我现在不想被打!” “但我现在想打你。”他用最平静的口吻说着威胁的话,“沉念,你能忍过今晚,那我便不再跟你深究白润泽的事…”这话还未说完就被沉念烦躁地打断,“你深究又如何,我和白润泽本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你犯病就犯病,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廖和平按着她的腰,淡定开口,“你和白润泽是零四年开始接触的吧,那一年华能出资3.8亿参与远扬保险的首次增资扩股,持股百分之二十。白润泽当时还是华能的总经理。”他顿了片刻,用询问的口气道,“沉念,没记错的话,当时我要求你去荷兰会所是让你在安排好的房间里等我,而不是让你扮成一个妓女跑进我应酬的包厢里去吧?你是怎么知道那天我在和华能的人见面?不要告诉我那只是凑巧。”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针一般扎在沉念背上、刺进她的心里,“沉念,你以为白润泽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你觉得自己是有多与众不同,能让一个浸淫官场数十年,经历过的风浪比你吃过的盐都要多的人对你一见钟情,而后又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地得到你?” “不要再说了…”沉念捂住耳朵又颓然松开,像被瞬间抽干力气般趴在那里,早些年她确实不够谨慎、漏洞颇多,但她厌恶廖和平此刻的口吻,“随便吧,要打你就直接动手…” 廖和平却没有立刻动手,他将皮带对折拿在手里,用其边缘在她背脊轻轻划过,“我不和你计较,是因为你做的那些小动作对我产生不了丝毫影响。但你不要一而再再而叁地试探我的底线。” 话音落下他将胳膊高抬,沉念清晰地感受到皮带划破空气带来的凉意。而后不及她反应,皮带就“啪”的一声重重落在她背上。 沉念没有想到他会用那么大的力气,与皮带相接触的地方像是瞬间就像烧着了一般,疼痛丝丝缕缕往骨头里钻。她惨叫了一声,条件反射抬起上半身,但接着就被按了回去,脸重重砸在床面,头发将其淹没。廖和平俯下身,贴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耳廓,有些痒又有些麻,好像是魔鬼在她耳边呢喃,“沉念,离白进远一点,这话我只对你说一次。” 然而不等她回答,就又是一皮带落下。 这种打和平时做爱时的情趣截然不同,这是一场实打实的施暴。 太疼了,疼到丧失呼吸。 疼到尖叫声哽噎在喉咙。 而平趴在床上的姿势很难挣扎,每次她想要爬起来,都会被立刻无情地镇压。 沉念大哭、尖叫,但始终没有求饶。 才打了十几下,她就已经满头是汗,面前的床单被眼泪鼻涕口水浸湿了一片。 连接左腕手铐的链条虽然足够长,但架不住沉念一直挣扎,没多久就在她手上留下一圈渗着血的红印。 廖和平皱了下眉,打开手铐,将她双手并起举过头顶,垫了张纸巾后用领带系紧。然后又拿了枕头垫在她小腹。 坚硬的皮革缓慢摩擦着沉念背上红肿泛着血丝的鞭痕。 疼痛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男人抽出纸巾擦去她额头上的汗,轻声问道,“很疼是吗?”她不吭声,而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疼就对了,只有疼了,你才能长记性。” —— 首-发:po18.space「po1⒏space」 十八、强暴【H,慎】 话虽这么说,但廖和平并没有继续打下去. 他分开沉念双腿,握住腿弯的位置将她拉到自己身前。阴茎在刚刚就已经勃起,他扯下裤子没做任何前戏便粗暴地插进女人干涩的小穴。 后背持续的疼痛使得沉念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她也不是彻彻底底的受虐狂,没有一丝前戏、爱抚的虐打显然无法激起她的情欲。 因此廖和平在进入她时感受到了极强的阻力,肌肉组织将阴道紧紧包围着以阻止异物入侵。这并不正常,通常情况下,即使是非自愿地被插入,阴道也会成打开状态。 理智被被怒火燃烧殆尽的男人不信邪地硬塞,但越是如此,沉念的身体便越难产生性兴奋,越发绷紧抗拒他的进入。 这是一场近乎于强奸的性交,或者说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强奸。 这样的廖和平是沉念从未见过的,但她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他,或者说真正的他只会比此刻更加残忍。 虽然她一直在尖叫撕扯,但灵魂早就挣脱身体冷眼旁观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在这样的状态下做爱,阴道和尿道几乎无法分泌一丝爱液,虽然避孕套上有一定的润滑剂,但沉念还是再次感受到了被强插的痛苦。她知道自己是阴道突发性痉挛,也知道此刻应尽可能放松来减少伤害,但却无力扭转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抗拒。 阴茎每深入一分疼痛就增加十分。 沉念脸色越发惨白,两鬓的发被汗浸湿黏在脸上、汗水泪水交织在一起,整张脸狼狈不堪。 廖和平在强行插到最深的那一刻其实已经后悔。 他按住沉念的腰将阴茎缓缓往外抽,但女人挣扎得厉害,持续不断地呼痛。 几缕鲜血顺着阴茎和小穴的结合处往外渗。 廖和平顿在那里,进退维谷。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廖和平眉头紧锁,冲着门的方向一脸烦躁,“滚。” 门外的人根本不畏惧他的怒火继续敲着门,“把门开开。”敲门声急促但女人声音却十分冷静,“廖和平,你应该搞清楚这究竟是谁家。” 这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廖和平名义上的妻子,严瑾。 廖和平喉咙动了动,放缓语速一字一句沉声道,“我说滚。” 要是平时他不会对严瑾这个态度,但沉念这会儿的状态着实让他心焦,他没心情再去应付自己这所谓的妻子。 严瑾并不因他的态度而动怒,也不再敲门,双手抱胸,气定神闲站在门外,“廖和平,你是觉得平城那两块地拿稳了吗?你以为平城上下都和你一条心吗?运城地产的吴卓昨天公开质疑招标的公平性,认为此次招标存在严重腐败,华南商报和华经日报对这件事也一直咬得很紧。哦,对了,刚刚我才收到一个消息,不知道你那边是不是也已经得了信?” 廖和平咬牙,闭上眼睛又睁开,而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严瑾还在外面喋喋不休,“舆论太大,K08地块将被确定为无效投标,按流标处理…” 他色铁青地将已经软下来的阴茎从沉念身体里抽出,连裤子也没穿,解开绑着沉念手腕的领带,随手把被子盖在她身上,然后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披着一头大波浪、穿着白色西装的冷艳女人看都没看他一眼,踩着十厘米的高跟径直走进卧室。 沉念已经从床上坐起,靠在床头拥着被子。她头发凌乱、泪水汗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圆润白嫩的肩头露在空气中,一幅被摧残过度的模样。 她看着严瑾,严瑾也看着她。 “没事吧?”这是严瑾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沉念没说话,只缓慢摇了摇头。 “让她先走,我有话跟你说。”这话是对廖和平说的。 廖和平已经将裤子穿好,情绪也恢复如常,他略有些懒散地靠在墙上,手插口袋,不看严瑾倒是一直盯着沉念,“不用,直接说吧。” “你确定?” “K08流标,并且会在短时间内再次出让,这件事我的确比你早知道那么几个小时,并且也正准备对这块地出手。”廖和平抬头看向严瑾,神色平淡,“除此之外你还有要说的吗?” 他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让自认脸皮足够厚的严瑾都为之侧目,“廖和平,你现在是一点也不在乎舆论风向啊?我们还没离婚吧?你不要名声我还得要。” “平城中心地块本就很特殊,一开始相关部门就表现出了很强的倾向性。大家都不傻,综合评标的打分操作空间大是总所周知的事,没人会往死计较。”见严瑾垂下眼帘开始思考,他接着道,“至于那几家报社,你不用管,我会去解决。” 闻言严瑾皱眉道,“华经最爱跟‘关系户’硬刚,我觉得你最好别去招惹。” “我心里有数。”假面再次戴好,他又变回了平时那个温和体贴的丈夫,“阿瑾,还是要谢谢你特地来提醒我,我会好好处理的。还有其他事吗?” 严瑾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沉念,犹豫几秒还是开了口,“都说在外面无能的男人才会回家对女人施加拳脚,廖总在外面呼风唤雨,已经足够威风了吧?还需要在一个女人身上使用暴力来证明自己?” 廖和平似笑非笑,“暴力?”他将问题抛给沉念,“沉念,告诉她,你觉得这是暴力吗?” 两人说话时沉念就低着头发呆,她还没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身体又疼又冷,一直在小幅度地颤抖。此刻她的肉体和精神都十分疲惫,即使靠坐在床上,也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听到廖和平叫自己名字,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她看向廖和平的方向,然而入目的一切人和事物突然不断扭曲,方向感完全丧失,听力也变得模糊,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晕眩感已经席卷了她的大脑,使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终于,眼前一黑,世界重归于寂静。 黑暗中,沉念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她,似要将她往更深的地方扯去。 她不断下坠,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看到了光。 以及,一朵在水晶罩中绽放的玫瑰。 她走过去,静静看着它。 而后又抬起手隔着水晶罩轻轻描绘它。 四周响起音乐,穿着酒红色裙子的“她”和弗兰克突然从黑暗中走出,缓缓走进光圈之中跳起了华尔兹。 沉念这才恍然,原来她竟是在梦中。 梦中的弗兰克还是旧时模样,金色的发一丝不苟地梳起,穿着纯白色西装、扎着领带。 他们已经好几年未见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零六年,他和SQ创投的人一起来中国考察互联网行业的发展。那时他已经有了未婚妻,据说是他大学校友,一位十分优秀的女风投。如今几年过去,两人也快步入婚姻殿堂了。 曾经年少时的爱恋和誓言早已随风。 不管自愿还是被动,大家始终都在向前走着,没人能真的停在原地。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跳完一支舞。 黑色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玫瑰花雨,花瓣纷纷扬扬,在空中翩然起舞。 她沉醉其中,想要伸手去接,然而还未等她伸出手,那花瓣便成了血。 猛地回头,原本在灯光下起舞的两人已经不在了,那保护着玫瑰的水晶罩已然粉碎,枯萎的玫瑰倒在碎片之上。 她想走过去将那花捡起,可无论怎么也走不过去,那光照的地方离她越来越远。 …… 等她从黑色的梦境挣脱回到现实中时,一瓶点滴刚好打完。 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家庭医生正帮她拔掉手背上的针头。 屋里很安静,只有心跳与呼吸的声音。 —— 首-发:po18.space「po1⒏space」 十九、表面夫妻 身体好像已经不怎么疼了,大概在她昏迷期间有人给她擦洗过,还在她的背后以及私处涂了伤药。 沉念没有开口说话,就安静地躺着。 那医生熟练地拔出针头,贴上创可贴后给她按了会针眼就轻手轻脚离开了,整个过程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医生走后没几分钟,严瑾走了进来。 她将厚重的窗帘重新拉开,金色的光瞬间将房间铺满。沉念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现在几点了?”她哑着嗓子问。 严瑾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刚过七点半,你要吃点早餐吗?” 沉念用手撑着从床上坐起,捋了捋一头乱发,“好。” “我去给你拿,吃完饭你再睡会。”严瑾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地回头对沉念道,“哦,对了,廖和平去平城了,这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再回来。”她语气很随意,好像就是顺便一提而已。 沉念轻轻咳了两声,极轻微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今天的早饭种类十分丰富,小笼灌汤包、素叁鲜水饺、烧卖、豆腐脑,还有八宝粥,都是沉念平时爱吃的。严瑾将小餐桌在床上支好后先给沉念递了杯温的蜂蜜水,在她喝水的时候她将早点在小桌上一一摆好。 严瑾大概也是刚刚起床,素面朝天、眉毛和嘴唇的颜色都淡淡的,海藻般的酒红色长发松松散散地用一只普通的黑色抓夹夹着。她穿了一身米色的家居服,看起来不像昨天那么有攻击性,甚至有些温柔。 将盘子摆好后她笑眯眯地看着沉念问,“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吃吧?” 沉念摇头表示不介意。 严瑾先用公筷夹了只小笼包放进沉念面前的碟子里,关切地问,“是嗓子还疼吗?怎么一直点头摇头也不说话?” 沉念身体不舒服,连带着胃口也不甚好,看什么都不想吃。她用筷子戳了戳小笼包,看着里面的汤汁流出来,然后拿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粥,答非所问道,“廖和平会同意我们单独相处?” 严瑾给自己也夹了只汤包,“平城那边出了点事,他连夜就走了,是我主动和他说可以留下来照顾你。” “但是以我对廖和平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放心一个一心想害他的女人和自己貌合神离的妻子有过多交集吧。” “或许是他比较自信,认为两个女人翻不起什么风浪呢。”严瑾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继续道,“我与他再怎么说现在也还是利益共同体呢。” 沉念又不吭声了,默默把面前碟子里那只小笼包吃了下去。 严瑾很瘦,但胃口出奇得好,四只小笼包她吃了叁个,七八个水饺沉念不愿意吃便都进了她的肚子。 吃过饭,体力补充得差不多,沉念提出回家。 严瑾知道沉念在这里呆得不自在,也没强留,十分主动地跟她交换了手机号码,一副姐俩好的模样向她提议,“周末你有时间没?我们可以一起出去逛逛街。” “嗯,可以。”沉念一直独来独往,身边的确没有什么能一起逛街的朋友,何况她想弄清严瑾接近自己的目的,所以直接就答应下来了。 保姆这时拿着换洗衣物走进来,严瑾识趣离开卧室帮她将门关好。 沉念脑袋一团乱,边穿衣服边回想自己之前找人查到的有关于严瑾的资料… 等她换好衣服梳洗一番后出去,发现严瑾也已经换了身衣服,甚至还化上了全套的精致妆容。 酒红的丝绒连衣裙搭配外面及至脚踝的红棕色大衣,看起来优雅又性感。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也要出门吗?” 对方冲她粲然一笑,眼角晕开了的细碎亮片闪闪发亮,“对啊。” 两人一同从别墅离开,沉念上了廖和平司机的车,严瑾则是上了一辆灰色的雪弗莱。 沉念眼睁睁看着严瑾跟驾驶座上的司机来了个法式热吻后才关上车门。 她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眼别墅监控,再看看明明也看到了却一脸淡定的司机,暗自感慨这对夫妻玩得实在是花。 因为惦记着和郑钧辉的约,虽然身体依旧不适,但还是让司机把车开去了学校。 到学校才九点半,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门口的值班室没人,沉念自己用钥匙开了大门。之后她没回办公室,而是直奔学校监控室准备查看情况。结果刚从楼梯上去,就看到负责管监控室的王利民正在那里焦急地等着。 对方头发没梳、胡子没刮,穿着件灰色的大棉袄在监控室门口的走廊来回走动。见沉念从楼梯口出现像看到救星似的立马迎了上来,“沉总您可回来了,我给您打了十几个电话,一直打不通,快把我急死了。” 沉念赶忙从包里掏出手机,发现果然已经没电关机了,怪不得从昨天半夜到今早,她手机一次也没响过。她颇有些愧疚地看着王利民,“对不起啊,老王,我遇到点事没来及给手机充电,让你担心了。昨天学校这边是出什么事了吗?” 提起这个王利民就一脸紧张,他左右看了下,然后给沉念打手势示意她进屋来说。 锁上门,又确定窗户也已关好,老王才开口道,“是出事了。昨天凌晨叁点的时候吧,大概叁十来个人突然到咱们学校,有的穿着警服,有的没穿。出示证件跟门卫说要来调查案件,门卫就把他们放进来了。” 沉念抓住细节问他,“昨天门卫是谁?出示给他的证件上写的什么他记得吗?是搜查证还是警官证?对方名字他记住了吗?” 王利民摇头,“昨天晚上是靳成功和刘勇值班,他们也是被吓到了,那些人不管有没有穿警服,个个都是荷枪实弹的,而且态度非常不好…所以证件他们俩没仔细看就给人放行了。” 普通百姓面对国家暴力机器有着天然的恐惧,沉念对此倒也可以理解,“之后呢?” “之后他们去了安保处,让人带着把整个办公楼都搜了一遍,然后安保处的人给我打电话把我叫醒,要我带着监控室钥匙过来。值夜的那个人口气很急,说来了一堆警察,我当时也怕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衣服没换直接就开车来了。” 王利民拿手搓了把脸继续道,“快到学校我给您打电话,但是怎么也打不通。我当时很慌,害怕是您出了什么事。” “等赶到学校,他们也不说调取监控,直接就要求拿走存储所有监控点录像的硬盘。这我肯定不能答应,所以又给您打了两个电话,但还是没有打通。” 沉念学校安装的监控全是最老式的模拟监控系统,监控存储在硬盘里,可以拷贝,但不能远程查看。 沉念捏了捏眉心,问,“那些录像咱们这边有备份吗?” “没有备份,我当时问了可以备份吗,对方拒绝,说是保密案件,还让我和保安处的人签了保密协议。为首的男人穿便衣,态度非常凶。”王利民没说的是,那个男人一脸凶相,眉骨处有一条极长的疤,眼里满是杀气,看起来压根不像个警察,反倒像是手上沾过人命的黑社会。 沉念叹气,“那你还跟我说?” “这……这学校是您的,这种事也瞒不住吧。”老王呆了一下,他这人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虽然没犯过法,但对法律也真谈不上多么了解,“而且我昨天好几次提到您,说这事需要跟您汇报,他们当时给我的答复是您已经知道了这事,且也在配合调查。” 配合调查…沉念想到廖和平昨晚在床上的暴行,觉得十分讽刺,她有些疲惫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既然签了协议,千万不要再外传。”学校里的职工都是有家有口的本分人,不管怎样沉念都不想拖累他们。 王利民忙不迭地答应道,“我知道的,这事一定不会外传的。我就是担心您,怕您出什么事,看到你没事我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地了。”他也是公司老人了。当初从国企下岗,正好碰上沉念学校建成招人,因为有些跛脚,想着碰碰运气也没抱什么希望,结果沉念亲自面试,直接就给他通过了。试用期后安排他管理监控室,一做就是许多年。 对于沉念他一直怀着感恩之心,对这个学校更是有着极深的感情。正是因为在这里做得久,他也隐隐察觉出了地方政府对学校或者说沉念的态度很微妙,不仅没有补助甚至还有点莫名针对。是以昨天联系不到沉念他会那么着急,哪怕得到办案人员口信也完全无法放心。 “我没事的老王,倒是你辛苦了,从半夜一直等我等到现在。” 王利民摆手,“哎呀,这有什么,您没事我真是太高兴了。” 沉念低头看了眼手表,“我跟学生还约了一会见面,得先回办公室了,学校这边我马上就安排人来收拾,您快回家吧。” “哎,好嘞,您去忙。”等沉念消失在走廊尽头,王利民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二十、面对现实 因为放假,整个办公楼空荡荡的,每个办公室的房门都大开着,提醒着她这里经历过什么。对方这样的行为显然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条文能够支持,可那又如何呢。 沉念边想着事边回到办公室,在知道整栋楼都被搜过后她已经预感自己办公室会是重灾区,然而还是没想到那些人会给她破坏成这幅模样——书橱抽屉柜子全部是开着的,里面的书和文件被扔得到处都是;椅子歪倒在地上;窗台上的盆栽和鱼缸统统被打翻在地,缸里的鱼丧失水分在阳光下变成了鱼干。 这根本不是例行公事的搜查,简直是一场充满了恶意的蓄意报复。 沉念气愤、愤怒,无法抑制地浑身发抖,刺眼的阳透过窗照在她脸上,她眯起眼,视线有些模糊,脑袋里面“嗡嗡”地响着。 沉念又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桌前用手撑住桌面,稳住摇晃颤栗的身体,然后转过身靠在桌边,一只手捂在胸前,不断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方才让狂怒的心有些许平复。 她就站在那里,短暂地闭上双眼又睁开,看着一室狼藉,她珍藏的书被随意扔在地上,有的甚至不知被踩踏了多少遍,上面满是黑灰色的脚印;饲养了近两个月的小鱼的尸体躺在玻璃残渣之中;精心挑选的陶瓷花盆全部成了碎片,水和土混在一起弄得地上尽是脏污,而原本长势良好生机勃勃的柑橘、百合、虎尾兰,全被被踩踏成泥… 她想给自己倒杯水,然而饮水机也被推倒,上面的水桶滚到了墙角,留下一片还未干的积水。 室内的暖气明明很足,然而她却好似置身于冰窖,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寒意。 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都未有过了。 心里有千般思绪起伏不定,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委屈。一个年近叁十养尊处优的女人,一个拥有较高社会地位和远超平均水平财富的女人,在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是否也该委屈?该向谁诉说委屈?? 她只恨自己二十多年所受到的教育都没能教会她几个足够恶毒的词汇,让她能歇斯底里地去发泄去痛骂。 她觉得自己该哭的,可是她哭不出,郁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沉老师,您还好吗?”小心翼翼的男声打破了寂静。 抬头,看到穿着一身校服的郑钧辉正站在门口满是担忧地望着她。 沉念勉强笑了笑,弯下腰扶起地上一只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对他说,“没事,来,你先坐吧,我去外面接两杯水。” 她大步走出办公室,没有去装有饮水机的公共休息室,而是直接去了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听着水声“哗啦”,用手掬起一把冰凉的水扑在脸上。 好半晌,沉念觉得自己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那口气也终于咽回到了肚子里。 拿出纸巾将脸擦干,她一个人走到回廊转角处的休息室。 因为每天都有值班老师,所以这里的饮水机照常运作着。饮水机上面放着一次性纸杯,她抽出两只,兑了两杯温水。 等她回到办公室时,倒在地上的饮水机已经立回了原位,也许是怕污染,配套的水桶没放上去而是立在旁边。东倒西歪的椅子同样被扶了起来,鱼缸和花盆的碎片被清扫进了垃圾桶,扔得满地都是的书已经一本本整齐得摞在桌上,地上的泥土被清理干净,脚印和脏污也都不见了。 郑钧辉正用纸巾认真擦拭着被踩脏的书本的封面。 沉念只觉眼睛一酸,一直强撑着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就绷不住了。 她走过去将杯子放到办公桌上,边走眼泪边源源不断顺着眼角往下流,连她自己都惊讶自己怎么能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 郑钧辉被她吓到,赶忙从桌上抽出纸巾给她,“沉老师,你怎么了?” 沉念流着泪摇头,声音不可避免地哽咽,“没事,小辉,谢谢你。” “这就是举手之劳而已…”这点活郑钧辉完全不当回事。 沉念在办公椅上坐下,双手捂在脸上。 郑钧辉不傻,知道沉念突然的情绪崩溃肯定与办公室的一地狼藉有关,但这显然不是他该问的东西。 窗明几净的室内,细碎的灰尘在阳光中闪烁,男孩默不作声地擦拭着书本,女人坐在办公桌前捂着脸沉默流泪,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奇异的默契在二人之间流动着。 郑钧辉将最后一本书擦净平放在桌面上等待其表面的潮湿在阳光下自然风干。 沉念再次跟他说了“谢谢”。 她刚刚哭过一场,眼眶和鼻尖都通红,浓密挺翘的睫毛上挂着一滴尚未被拭去的泪珠。郑钧辉抬头,正对上她泛着水光的湿漉漉的眸子。一个向来温和强大、几乎无所不能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迷茫脆弱的一面…… 沉念形象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在他脑海里拼凑完整,她不再是一个遥远的难以触摸到的想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一刻郑均辉只觉心脏突然跳得飞快,一种难言的情绪浮上心头,他想要抚平她眼中的伤痛,想要给她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 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有些紧张地掩饰性将视线转向桌角的书立,生怕被沉念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他并非对自己生出的非分之想感到羞耻,而是恨自己不够强大。 停了几秒,确定已将所有情绪藏好,郑钧辉才抬起头,对沉念说,“我能为您做的都是小事…沉老师。” 沉念长舒一口气,摇摇头,用手抹了把脸。 本就不想煽情,调整过心态后沉念直奔今日重点,“好了,小辉,都快该吃午饭了,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她拎过自己的大挎包,从里面掏出几本厚厚的书递给郑钧辉,“这几本是我让朋友从M国寄来的,我不知道你自学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弗兰克告诉我说你可以先看《计算机科学概论》然后再读《C++程序设计》和《软件工程》。至于其他的,你自己看吧,我知道你一向很有规划。”郑钧辉双手接过书,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激动。 他当即便拿起第一本书翻看起来。 沉念又从钱夹里拿出一张抄满网址的小号便利贴贴在钥匙上推到他面前,“我不懂计算机,这几个论坛你可以多去逛下,有什么问题都能在上面交流。哦对,弗兰克,就是曾经收养我的家族里的一位远房表哥,他以前是计算机专业的,十多年前自己创办了软件公司,你有不懂的可以随时可以跟他发邮件。” 说完她指了指便利帖最下面的那行,“最后这行是他的邮箱,不用不好意思,他说很乐意和你交流。呐,机房的钥匙也给你一把,你随时可以去,不用每次都找管理员。” “沉老师,谢谢您。”郑钧辉合上书,看着沉念的眼睛里闪着光。 纵使心中千言万语,到嘴边也只剩一句“谢谢”。在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任何承诺与保证都是虚伪的,他想表达的一切都凝结在这句“谢谢”中,其中的含义自己明白就足够。 父母去世后郑钧辉经历过太多人情冷暖,沉念是除了奶奶和妹妹外唯一一个发自内心对他好且对他毫无所求的人。她在他最无望的时候将他从深渊中拉出,像一束光将他灰暗的人生重新照亮。 他本就是有着顽强生命力的野草,夹缝中生存着,只要有一分希望便愿意为之付出百倍努力。沉念帮他安顿了家人,让他不再有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学业,他从不敢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自入学那天,他便有明确的目标,他要努力做最优秀的那一个,他要亲手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要从泥潭中挣脱,他要成功……他要得到沉念的目光。 沉念创办的这所学校无论哪个年级每周都有叁节信息技术课,在接触到计算机、感受了信息技术以及互联网的无穷奥秘后,大脑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着郑钧辉,他的机会来了。 他对计算机技术有着超乎同龄人的理解能力,在同年级的学生们还只会用电脑打字、做表格、玩些简单的Flash游戏时,他就已经从信息技术老师那借来资料,通过自学做出简单的程序。 郑钧辉知道自己是有天赋的,他当然不会浪费自己的天赋。 他笃定自己会在互联网时代有所作为。 其实无论是郑钧辉的同班同学还是和他的接触过的老师、志愿者,大都觉得他是一个成绩优异、谦逊内敛的男生,任谁也想不到,在他看似腼腆的性格下藏着怎样蓬勃的野心。 沉念看着男生青涩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没太多能帮到你们的,把书交给你,但看书的人是你,最后究竟如何其实全靠你们自己。” 她无意识地低头摆弄了两下手指,脸上闪过纠结,她开口,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郑钧辉,“其实我真的希望你们能打破现实的桎梏,成就自己的事业,然后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但我也不想给你们太多压力…只要你们能把生活越过越好,那我就已经成功了,至少证明我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她抬起头,眼里不知什么时候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无法看清她此刻的情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她问郑钧辉。 郑钧辉与她对视,毫不逃避地,郑重其事地与她对视。 “我明白。”他这样说到。 沉念看着他怔忪了片刻,低头极淡地笑了下,轻声喃道,“但愿吧。” 二十一、什么样的人 之后几天沉念一直呆在学校,她约谈了每个没有离校的学生,挨个询问了他们的生活和学习状况。 其实在学校住沉念的作息反而更加规律,每晚十一点半熄灯睡觉,早上七点半去食堂吃早饭,白天在办公室看书备课,晚上和学生一起到多媒体教室看电影。 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办公楼已经找人重新打扫了一遍,老师那里由沉念亲自通知,每人发了八百元补偿金,好在大家不会把太过贵重的东西留在学校,因此并没有真的造什么经济损失。 周五的时候沉念收到来自M国的转运包裹,整整两大箱,都是弗兰克给学校捐赠的外文原版书。 沉念一直很重视学生的世界语学习,她定期会在国际平台发布广告,学校每年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来给学生们教授外文。 这一点之前曾遭人诟病,认为她搞特殊化,不服从教育局统一管理。但她对此很坚定,如果将来她的学生有机会前往更广阔的世界,她希望给他们一把打开世界之门的钥匙。 周六上午,沉念接到严瑾电话,邀她一起去逛街吃饭。 她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二人去了云山市市中最繁华的商业街,严瑾对那里显然极为熟悉,一家家店逛过去,手上已是大包小包。 来华国十余年,沉念早就没有了购买奢侈品的习惯,她今天好像只是充当严瑾的服装顾问,不断帮她搭配、评价,自己一件衣服一样首饰也没买,只在路过一家糖果店时挑了几大包糖果。 中途买累了,严瑾让司机来拎走了购物袋,两人就在商场里的露天咖啡厅坐下,随便点了些点心和饮品。 两个人一个点了美式,一个点了拿铁,严瑾最后又点了几样甜品。 很快服务员就将东西端了过来。 严瑾拉过杯子, 闲聊般开口,“听说沉小姐十六岁以前都生活在M国?” 沉念点头,“是啊。” “为什么会想要来华国?”咖啡有点苦,她把奶加进咖啡搅了搅。 “廖和平没有告诉你吗?” 严瑾抬头错愕地笑了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实上他从没有跟我提起过有关你的任何事。” 这说辞难以让沉念信服,“虽然他没有跟你提起,但你却认得我?” 严瑾又看了她几秒,突然就笑出声,她歪了下头,将头发别到耳后,托着腮看她,“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出名吗?” 沉念皱眉,“我很出名吗?” “寻梦慈善基金在圈内那么有名,虽然你本人没接受过媒体采访,也没照片传到网上,但毕竟不是活在真空中,有心人想了解你的事不是非常简单吗?”讲到这里她不免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你可能不知道,圈里有很多人都不信你真的愿意投入那么多钱去搞一所纯粹的慈善学校,更不信你的基金会真的不盈利。他们一度想借你学校的名气,在你的基金会里分一杯羹……结果不管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都通通被你拒绝了。” 严瑾呷了一口咖啡,继续道,“中州甚至平城看不惯你,盯着你、等着找你把柄的人那么多,这还不算出名?” 遥想二十多年前,华国高层对市场经济原则的认知几乎为零,1980年米尔顿·弗里德曼访华顺便给政府官员上价格理论课时,这些华国的高层甚至会问出“在M国由谁负责物资分配”这样的问题。1?可如今他们的家族成员们甚至已经可以娴熟地通过创办各种公益组织、成立基金来进行钱权交易以及逃税。 想想也真是讽刺。 当然,他们攫取财富的手段繁多、不一而足,只是这种钱也要名、自欺欺人的做法让沉念格外不齿。 这几年中州的太太团确实让人私下跟她接触过几次,希望炒作她艾格家族成员的身份,利用她家族以及她本人的名望合作创立一些所谓的公益组织。 沉念深知他们的套路,对这些人贪得无厌厌恶非常,因此不管谁来找她都是两个字“不行”。 作为廖添睿的大后方,这个中部城市卧虎藏龙,与中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省纪委书记陈政的老婆郭洁霓就是廖添睿的妻妹。 是以沉念得罪得的确不仅仅是中州一些不大不小的官员的家族成员那么简单。 但她行得端坐得正,再者,在华十年经营,沉念也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人脉关系网,不是毫无根基任人搓边捏圆的角色,哪怕被明里暗里针对,她还是我行我素。 “随便。”沉念小幅度耸了耸肩,“我从来不向任何人募集资金,基金会里每一分钱都是我个人财产投资所得。账目透明,每年都会有第叁方进行审计……” 严瑾突然朝她又靠近了几分,她打断了她,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沉念,有时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们距离太近,近到沉念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眼皮上深粉与粉棕色眼影的色调过渡,可以看到她裹着黑色睫毛膏根根分明的卷翘睫毛,甚至可以看到她眼下没能被粉底完全遮盖的淡淡青黑… 她不习惯和人相隔这么近,于是不动声色向后靠了靠与严瑾拉开距离。 “严小姐,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她这样回答道。 严瑾也坐了回去,意味不明地说,“其实我倒觉得沉小姐并不适合做个普通人…曝光有时也并不是件坏事情。”她将视线停留在桌上盛在托盘中谁都没有动的精致点心上,“沉小姐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吧?” 她很笃定沉念调查过她,这是属于女人的第六感。 沉念也在看那碟造型精美的点心,听到对方问话,她没有移开视线,只轻轻“嗯”了一声。 “你大概知道,我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我的祖辈经历过无数次政治风暴…早前两个不同利益团体如果发生斗争,都非常爱用一套策略,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一次沉念抬起了头,没说话,但眼神传达了疑问。 严瑾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她盯着沉念的双眼,直言道,“这套策略就是发动群众。” “发动群众?” 严瑾靠到椅背上,“文革初期的时候我父亲正在海市市政府任职,那时海市政府对待一些极具破坏性的政令的实施是比较克制的,不过这种行为激怒了中央反动势力,他们不断对海市市委以及市政府施压,谴责他们包庇资产阶级、走修正主义路线,批判他们反对领袖,同时洗脑以及组织红卫兵一次次冲击市政府。”1? “然后呢?海市这边是怎么应对的?”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中央反动势力发动群众,他们也可以发动群众,面对进攻,海市也组织了自己的红卫兵加入运动与对方争夺革命的领导权。”严瑾笑了笑,“沉小姐,发动群众这一招是很好用的,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就现在而言,发动群众比曾经要简单太多了。”她没有讲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讲海市政府最终还是被夺权,没有讲自己父亲在那场混乱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毕竟她也不是真的想同沉念讲述这段历史。 沉念也没有问严瑾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那些还想要了解的,她可以自己去查阅资料。这时候大多数华国官员及其家族成员对于文革的态度都是回避的,严瑾会跟她如此直白提起,她已经感到十分惊讶了。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回答她最后提出的建议,“为达到自己的目的煽动大众情绪,终究会受到反噬。” 严瑾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获得公众关注并非要你去煽动什么,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你不张嘴说,别有用心的人就有可能替你说,甚至可以替你编出一个故事。把自己放在公众视野中有时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毕竟对于你这样的人,在特权阶级的圈子里出名是危险的,但在群众中出名,虽难免会受到一些嘈杂声音的困扰,却也能收获更多安全。” 严瑾端起咖啡杯,然而里面的咖啡已经凉透,于是她仅仅抿了一口便很快放下,淡笑一声,感慨道,“我们这种家庭出身,按理应对人民群众的能量体会很深,可从事实来看,很多人似乎早就忘记了…” —— 很久之前为了了解89年前后大学生真实的校园生活曾看了某博客,里面有详细的回忆录,那时的自己思想一片混沌,我清楚作者立场与我不同,甚至觉得继续看他其他文章都是一种罪过,但却忍不住一篇一篇点开,在我既有的认知中他不能被称为爱国,但他的每字每句都饱含了对祖国同胞的爱。我清楚记得最后那一篇文章结尾处他写道,中国永远不会完,因为他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中国青年开始拥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看到了人民意识在觉醒……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些,甚至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写这个文,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而去冲击一些人既有的叁观吗… 如果一开始架空的话,也许就不会纠结了 二十二、全民热点 到家时沉念还在思考严瑾今天对她说的。 对方举例时特意提起海市,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吗? 沉念向来对时事极为关心,她订阅了大量报纸刊物,关注每一次重要会议以及领导讲话的记录,研究每一项通过的决议和即将推行的新政,所以自然也十分清楚海市从零七年绵延至今的官场震荡。 原海市市委书记李泰安因受贿罪入狱,但被没收的财产数额却仅有十八万元,可以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差直白地告诉世人他只是政治斗争中的输家。 李泰安两年前被免职,只是判决最近才下所以又重新引发了一波小范围关注。 作为无背景走上高位的实干派官员代表,相对一些人来说,李泰安思想更加开放、更具国际视野,且过往的经历让他很能站在民众的角度思考,十分重视民生。 主政海市期间李泰安推行了一系列创新政策,切实改善了当地居民尤其是弱势群体的实际生活水平,同时推动了城镇化以及当地的产业升级,大幅拉高了海市GDP。 这样一位直辖市领导人在当地是有极高声望的,自他被免职,民间为他伸冤、要求重审案件的声音便不绝于耳。 只是这些声音过于分散,很难汇聚成浪潮。 李泰安零七年被免职,那一年华国的互联网是用百分比只有百分之九1?,普通百姓获得信息的渠道大多还是官方报纸,那些互联网上零星的不和谐的声音很容易便能压下去,或者根本不需要压,直接无视便可。 如今这个数字已经变成了百分之二十八,但可惜的是,两年过去,李泰安受贿案的关注度已经变得很低。除了人们的目光总是容易分散转移外,也和海市两年内接连换了两任市委书记有很大关系。 如果李的案件是发生在今年,那事情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沉念想,大概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有看过互联网信息中心去年的报告,在各类网络应用中,使用率排在前叁的分别是网络音乐(83.7%)、网络新闻(78.5%)以及搜索引擎(68.0%)。使用网络的人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关注时事的,但他们能看到的大都是官方想让他们的看到的。虽然存在华经日报这样立场真实的媒体,但也只能做到“不说假话”,而非让百姓看到所有真相。 这一时期网民们对互联网的使用其实还处于初级阶段,即信息获取和娱乐阶段。引用报告中原话就是,“能够体现互联网去中心化、双向互动、参与共享特点的互动参与指数得分偏低。且从具体应用比例可以看出,互动参与指数的得分也主要是由较为传统的通讯类应用(即时通信、电子邮件)的较大贡献抬升所致,而作为分享和参与类应用的典型代表(更新博客、发帖/回帖)的使用率仍然偏低。”1? 当然,随着居民生活水平进一步提高以及互联网的进一步发展,这样的情况一定是会发生变化的。沉念也相信互联网会在不久的将来改变传统的“倒金字塔”形态的信息分布,公民不再只是信息的被动接受者,也是生产者和传播者。 她想到上一次弗兰克来华,在与他和SQ创投高层共进晚餐时,SQ创始人怀亚特和她分享的SQ在二十一世纪初期的投资逻辑。 怀亚特认为,互联网的普及会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形成大规模网络效应,对于“大规模网络效应”他说了很多,其中有一点当时沉念并没有特别在意,但现在却觉得十分有价值,即“互联网是‘短平快’的,网络时代人们可以不断输出自己观点,每个人都有机会通过互联网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同理,各种信息也是如此,地方性的事件不再仅仅被小范围人群了解,坏事会真正做到‘传千里’,互联网民们可以对各种热点事件进行讨论。”1? 事实证明怀亚特是相当有远见的,他们在那一年投资的互动社交媒体平台Seeu爆火,去年秋季成功上市,SQ也创下了单只基金DPI(已分配收益倍数)近十四的记录。 华国有没有自媒体平台呢?其实也是有的。但这一时期诸如博客这样的自媒体平台有很多弊病,比如展示没有筛选,顺序完全按文章发出的时间顺序,容易造成故意连发多篇将其他文章挤下去的恶性竞争等。且当前这些平台的内容依靠得还是传统媒体的信息源并没有形成原创信息源。 沉念一边想着一边给弗兰克发了封邮件询问他们最近有没有看好的华国互联网项目。之所以问弗兰克,是因为艾格家族掌控的永恒资产管理公司是SQ的长线LP(出资人)之一,弗兰克和怀亚特是校友,二人私交甚笃,SQ创立初期的五个LP四个都是弗兰克牵的线。 此时是华国晚上八点,弗兰克这会儿应该刚刚到办公室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沉念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回复了邮件,邮件内容十分简洁,就是问她现在有没有时间,他们可以在电话里聊。 沉念给他打了过去,两人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从弗兰克那里沉念得知他们正准备跟投全民热点的B轮,当然,这个项目的A1轮融资就是SQ领投的。 首轮投完后在B轮C轮跟投加仓是SQ的一贯做法,但这同样说明了其对全民热点这个平台的看重,毕竟这是明星项目才有的待遇。 全民热点和Seeu理念是有一些相似的,Seeu现在大火,其实华国内陆模仿Seeu的大小平台有很多,其中不少背靠已经成型且财力雄厚的互联网公司,但弗兰克等人独独看中了全民热点。 全民热点的定位是社交加媒体,既给个人提供展示自己、输出观点的机会,又向每个使用者提供一个更深入了解社会和世界并参与讨论的平台。 和弗兰克通话的过程中沉念就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全民热点”几个字。她点进网站主页,选择“注册”,注册成功后看到自己的账号编码为0000976497。 “一共不到一百万用户?” “刚刚改版过,你可以自己研究下功能。最迟下周就要开始推广了。” 沉念不可置否,“还按照之前博客那种推广方法吗?” “这种微型博客的推广套路无外乎那些,不过全民热点不走精英路线,不会搞什么推荐制…”弗兰克今天似乎不怎么忙,还有时间跟她讲投资遇到的乌龙事件,“最开始我们其实更看好另一个微型博客平台,只不过上面讨论的话题太过敏感,刚上线没半个月就被华国政府盯上,很快就给封了。全民热点本来只是备选,但我们也仔细研究过,定位、功能和实用性都是可以的,前期推广投入可能会大一些,但一旦成功抢占市场,后期发展就不会有太多问题。” 挂了电话后沉念按照提示完成了实名认证,然后给自己起了一个十分简单的昵称——“寻梦人”。 全民热点的功能不算很复杂,关注、私信什么的就不提了,比较吸引她的是点赞评论以及转发功能,有很强的互动性。 虽然平台还没正式推广,但已经提前请了一些明星和行业大咖入驻,在广场可以看到他们发布的动态。 沉念饶有兴致地一条条浏览。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她拿起来,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明天来平城”。 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天,直到嘴角的弧度变得僵硬。 二十三、应召女郎 如若平时,沉念是不排斥跟廖和平上床的。作为和她在一起时间最长的男人,廖和平对她身体的每一个敏感点都了如指掌,正儿八经做的时候他知道该怎样给她带来最大快感,沉念一度认为和他做爱是件省心的事,躺平享受就行了。 可他前几天才因为“没凭没据”的揣测借题发挥并“莫名其妙”强暴她,事后没有任何说法,几天不联系,再次联系就这么理直气壮让自己飞去平城找他陪他睡?合着这是真把她当应召女了?就算是应召女也比她待遇强吧? 沉念觉得十分荒谬。 可即便如此,第二天七点半,她还是坐上了飞往平城的最早的一班飞机。 起飞前她跟廖和平发了消息,通知他飞机降落时间。 昨天晚上收到消息后她并没有回复,廖和平也没再给她发什么,大概是料定了她会过去。沉念坐在飞机上只想冷笑,也不知道是笑他还是笑自己。 昨晚心事重重但睡眠质量却异常得好,沉念不打算在飞机上补觉,向空乘要了杯香槟后拿出今早出门前顺手放进包里的小书读了起来。 于贝尔·曼加莱利的《最后一场雪》,故事很短,不到二百页,昨日临睡前已经看了十几页,剩下的还没到平城就全部读完了。 她将书合起来放在腿上,想着自己应该找时间再读一遍,毕竟以她此时的状态,完全没法静下心来去仔细感受书里的情感。 她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舷窗外湛蓝的天和漂浮的云。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小说里父子之情的影响,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在她八岁那年就永远离开了的母亲和父亲。 二十年过去,曾经一起生活的点滴在脑海中却依然清晰可见。 在那个小而温馨的家中,小小的餐桌上总是铺着绣花桌布,那些花样大都是她母亲胡茉莉亲手绣上去的,桌边立着一只造型别致的水晶瓶,里面永远都会有带着水珠的新鲜花束,有时是玫瑰,有时是康乃馨… 靠墙的餐具柜中摆满了胡茉莉从各处收集来的精美餐具,作为家里负责盛饭的那个,沉念每次都要犹豫很久不知如何选择。 每天吃过晚餐,通常会一人一杯热茶窝在沙发上聊天,当然,她的杯子里不是可可奶就是果汁。不管聊什么,胡茉莉和沉光明都不会避开她,他们甚至很热衷和她交流,经常主动询问她对一些时事的看法,了解一些问题从孩子的视角看会是怎样。 那时候华国已经开放,作为一心想回去的华人,沉家夫妇十分关注国内发展,时常在家里读些有关大陆的文章和报道。 其实从大陆政策放开后,他们便开始更加频繁地表达对祖国故乡的思念。沉念很长一段时间听到的睡前故事,都是在那场关乎民族存亡的战争中发生的故事。她的父母跟她讲述祖国的伟大,人民的团结,告诉她一个国家是怎样在危难中被人民一手一脚地建立起来。 他们那样深爱着这片土地,将祖国当成唯一的信仰。 这种强烈的情感极大地影响了沉念。 在当年遭遇车祸前,胡茉莉和沉光明本已经下定决心放弃在M国拥有的一切,重回故乡。 哪怕经历了那样的事,沉念还是坚持选择留在华国,其实和她父母带着极深的遗憾离开人世有很大关系。 这些年,沉念偶尔也会想,如果父母还活着,会对如今失望吗?面对强权,他们是会妥协还是抗争? 沉念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做,但她知道,如果他们得知自己的女儿被如此侮辱伤害,大概会十分心痛。 好在,如果只是如果,他们并不会看到这样的她。 …… 中午十一点,沉念所乘坐的客机在平城国际机场降落,廖和平的人已经在外面等候她多时。 司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见她出来,赶忙过来帮她拉行李,态度十分恭敬。 等她坐上车才发现副驾还有一个光头男人,这人戴着墨镜,穿着一身黑色运动套装,看样子应该是保镖。她上车动静不算小,但那人并没有回头看她。他始终保持着一个的姿势,周身散发着冷峻的气息。 沉念坐好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背影一眼,总觉得这人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她记忆力向来很好,凡是见过的人只要再看到她就一定会想起。是以沉念可以肯定他们之前见过,她低下头蹙眉思索了片刻,却怎么也想不出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汽车驶在平城宽阔的街道上,然而再宽的路也没能拯救拥堵的现实。他们的车随着车流缓慢移动着,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等上片刻。沉念每年都要来平城几次,早已习惯这种速度。 她坐在后面闭目养神,并不问司机要把她带去哪里,反正去哪里也不是她能选择的。 车子走走停停,从闹市到郊区。大概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廖和平在平城的居所。 这是一处位于西郊的高档住宅区,占地面积广、建筑密度低且绿化率很高。 廖和平住在靠里的一栋叁层花园别墅。和小区其他住宅相比,他这栋小楼可谓迷你,但后面靠山,前面有湖,景色还是相当好的。而且这个位置隐私相当不错,不会被打扰。 车子在院外停下,司机轻声提醒她已到达目的地,然后下车打开后备箱把她的行李拎出。大概是提前通知过,他们刚一走过来,院门就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司机小季推着行李送她到北侧入户门处,与她客气道别,“沉小姐,我就先走了。” “好。”沉念接过行李冲他笑了笑,“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他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沉念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走出庭院,上车、调转车头,虽然距离有些远,且刺目的光打在玻璃上形成反射让她无法完全看清车内的景象。 但在车头正对她的那个瞬间,她还是看到了副驾男人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 墨镜也无法遮住的刀疤。 居然是他。 沉念刹那间便明白为什么他一路都不说话了。 然而还不等她作出反应,身后的门开了。 她回身,正对上赵秋生诧异的目光,“沉念?” 赵秋生上周在平城中心区域招标混战中以二十一亿华币成功拿下N11地块,之后便一直没有离开。 表面上是要留在平城签订后续的确认书和合同,但实际还是为了处理一些人情往来。 昨晚他和廖和平才跟国土局的人一起吃过饭,饭后又邀请几人去了盛世娱乐会所消遣以感谢对方在这次招标过程中的照顾。毕竟能用如此低价位拿下热门地块,全赖国土局的人提前透露招标分值的计算方法。 盛世隶属于赵秋生所掌控的金地集团,这个全平城最大的娱乐会所其实并不怎么盈利,它采取严格的会员制,但并没有几个会员是真的缴纳年费的。 两人在招标中共拿下四块地,可谓收获颇丰,虽然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但依旧有些自得。再加上盛世昨天刚好到了几个新的质量不错的女人,所以难免玩得嗨了些。 玩女人对他们来说本是件十分正常的小事,但昨夜刚刚通宵放纵今天刚被人送回来没多久就看到沉念,赵秋生这样几乎没有道德底线的人,脸上也不免浮现了一丝心虚的神色。 所以他打开门看到沉念的一瞬间,大脑不免宕机了几秒,第一反应不是“廖和平要等的那个人怎么会是沉念”,而是“她这是发现我跟其他女人上床了?” 当然,这样的念头仅仅维持了几秒钟而已。 沉念站在门外,看着衬衣扣子只扣了一半、前胸若隐若现的赵秋生,一时也有些失语。 这样的场面过于尴尬,尤其赵秋生的表情,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正准备捉奸的正牌。可事实上,她不过是廖和平发条信息就不得不飞过来陪睡“高级妓女”罢了。 “秋生,你不打算先让人进来吗?”廖和平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赵秋生眉头皱了皱,拉过登机箱,侧身给沉念腾出空间,“先进吧。” 从北侧的门进去就是会客厅,沉念通过短小的入户花园和走廊,接着就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的廖和平。 相比赵秋生他穿得要齐整很多,白色的衬衣外面套着浅灰色竖纹毛线背心,下面是条黑色休闲裤。 沉念进来后他从沙发上站起,走过来很自然地揽住她、歪头看向她的脸。见她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忍不住笑道,“怎么了?还在生气?” 沉念撩起眼皮撇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我可没资格生气。” 廖和平挑眉,“没资格生气?” 沉念没有接茬,顺着他手臂的力道在沙发上坐下。 赵秋生把门关上,靠在门口的红木柜上旁冷冷看着两人,“你们是不打算跟我解释点什么吗?” 廖和平十指来回交叉了两下,和赵秋生坦然对视,“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所以她是你情人?” 廖和平勾了勾嘴角,笑容玩味,“恐怕不只是我的情人呢。” 赵秋生眼睛危险地眯起,“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 沉念受不了他们这样,她不在乎自己乱七八糟的私生活和混乱的男女关系被人知道,只是厌恶这两人当着她的面把她当成一个物件那样去讨论,她站起来,丢下一句“我要去收拾行李”就想离开。 “坐回去。”廖和平冷声道。 她站在原地,没有按他说的坐下,也没有继续向前。 “先坐回去,房间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了,行李一会儿我陪你收拾好不好?”这一次廖和平放软了语调,伸手轻轻握住沉念垂在身侧的手。 然而沉念却突然爆发,她用力甩开他,“廖和平,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想再陪你们玩下去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廖和平愣了一下没有拉住她,然而等她走到门口时却被赵秋生一把握住胳膊。 “放开!” “沉念,你还发起脾气来了是吗?” 二十四、装点门面的花瓶【微H慎】 两人力量悬殊,沉念自是甩不开,她忍不住怒视赵秋生,恨道,“我不能有脾气吗?我也是人!” 赵秋生眼神阴郁,“人?你把自己当人了吗?”他攥着她的胳膊用力将她往回一扯,盛怒之下没有收敛力道,而沉念穿的又是细高跟,一个不稳就重重扑倒在地上。 虽然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但毛质很硬,倒下时与之摩擦的手心立刻就擦红了一片。还好此时正值冬末,为了御寒沉念穿得很厚,因此除了膝盖磕在地上有些疼外,她没再受什么伤。 廖和平走过来将她扶起,看了眼她脚下八厘米的高跟鞋,等她站稳后到外面拿了双拖鞋,蹲下身让她扶着自己肩帮她一只一只换好,然后拎着她的鞋放进门口鞋柜,经过赵秋生时他脚步顿了顿,但什么也没说。 换上拖鞋,沉念才发现脚踝确实有点疼,大概是刚才摔倒时扭了一下,不过并不严重。 虽然脱下高跟瞬间矮了一截,但沉念气势却丝毫不弱。她站在那里平视赵秋生,冷冷反问,“赵总,我怎么不把自己当人?就因为我不止你一个男人?就因为我没像你想象中的那样你忠贞不二?那你呢?你以什么样的立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说在你心里,女人和男人本就是不同的?男人左拥右抱叁妻四妾是正常,女人却只配做男人的附庸?在您们这些高贵的男性心中,女人是装点门面的花瓶、是发泄欲望的工具、是延续血脉的生育机器,但从来都不是人,不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立人格的人。不把我当人的,从来不是我自己。” 赵秋生并不认为女人只配做男人的附庸,因为不是每一个男人都配让女人做他们的附庸。但对于他来说,女人又的的确确只是他用来装饰权力的可有可无的点缀。 可对上沉念的眼睛,这样的话他没法说出口。 “沉念,至少我从来没不把你当人过…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 “是啊,你对我认真,但并不妨碍你和别的女人做爱不是吗?感情是感情,欲望是欲望,您的感情无法控制您的欲望。” 赵秋生静默片刻,突然勾唇笑了笑,反问道,“沉念,我可以做到以后除了你没有任何女人,你能做到以后除了我没有任何男人吗?” 沉念愣了一秒,看了眼廖和平。 然而廖和平就站在那里端着茶杯看戏,并没有说点什么的打算。 “赵总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们会有以后?” 这一次赵秋生没有立刻回答,他走了两步打横将沉念抱起走到沙发前将她扔在沙发上,扯掉上衣一只手撑在沙发背把她困在身下,“沉念,不用说以后,我说现在就要上你,你又能怎么样?” 脆弱的文明外衣一旦撕碎,就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性。 赵秋生并非不懂道理,沉念的质问、指责以及诉求在他看来都很合理,只是他并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去顺应她的心意。 他企图去脱沉念的毛衣,但沉念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让他没法得手。赵秋生被她又踢又挠,也生出几分火气,动作不免粗暴起来。他一只手将她两只手腕攥在一起,从茶几上捞过不知捆什么用的细麻绳将她手腕绑起。 廖和平这时把茶杯随手放在走廊的花架上,拿了把剪刀走过来递给赵秋生。 赵秋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剪刀,用腿压着沉念的大腿,开始剪她毛衣。 沉念此时也懒得反抗了,枕在沙发扶手上,听着刀刃破开毛衣的“刺啦”声,冲廖和平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廖和平,有时候我真佩服你。每当我以为你已经足够无耻的时候,你总能做出更加无耻的事来再次刷新我的叁观。” 廖和平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俯下身吻了吻她的眼角,“其实还可以更加无耻,只是担心你承受不起罢了。” 赵秋生将她毛衣完全剪开、粗暴扯下裤子,连带内衣内裤也一并剪成几片破布随手扔进一边的垃圾桶中。 女人赤裸的身体横陈在深棕色的皮质沙发上。 倒真应了那句“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不论是赵秋生还是廖和平眼神都不免幽暗了几分。他们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沉念的裸体,但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会有种惊艳感。 她实在太美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美到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掠夺,想要占有,甚至想要破坏、摧毁。 赵秋生压下施虐的欲望,他用剪刀将沉念下巴轻轻挑起,“沉念,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我今天就不动你。” 沉念嗤笑,“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你只需要把话说出来,别管真心还是假意,我今天都不会再动你。” 都说先动心的人总是输家,但赵秋生就是不信邪。就算不能得到对方的心,能将她永远困在身旁也已足够。 他想,只要沉念愿意给他承诺,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承诺,他都可以不去计较她之前的隐瞒欺骗。 然而沉念却打定主意要同他撕破脸,她不想从他给的台阶上走下去,妆容精致的脸上写满了厌烦、不耐和冷漠。 她看着赵秋生,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像刀一样扎进他的心里,“赵秋生,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恩你的慈悲和手下留情吗?不,我只会以为你是昨晚透支过度所以今天不行了。” 这话说完一巴掌就落在了她脸上。 赵秋生用力捏着她双颊,“沉念,如果我是你,我会老老实实把嘴闭上。” “如果我是你,我会再用力一点来证明自己不是不行。” “你是不是觉得我治不了你?”男人的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沉念摇头,“不,我当然知道你们有一万种手段来整治我。”她突然就笑了,“没关系啊,反正我贱不是吗?” “你非要这么说自己?” 是啊,沉念自嘲地想,有些话我先说了,你们再说不就伤不到我了…… 赵秋生受不了她这样,但廖和平可是习惯得很,知道自己再不介入,赵秋生大概率要被沉念牵着鼻子走。他在两人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指了指茶几旁的位置对沉念说,“到那跪着。” 二十五、欲望【3P慎】 听见“跪”这个字,赵秋生有些不赞同地看向廖和平,然而对方回应他的却只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蹙了下眉,尽管不知道廖和平什么意思,但还是松开沉念的下巴起身站到了一边。 沉念神色麻木,毫不在意廖和平的羞辱。因为双手被缚没有支撑,她略有些艰难地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茶几旁直直跪下。 她低着头,恰好看到自己膝盖上刚才被摔出的青紫。 廖和平显然也看到了,他神色平淡地将脚踩在那块紫色的痕迹上并且逐渐用力。 疼,但可以忍。 沉念始终垂着头维持最开始的姿势一声不吭。 廖和平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松开脚,弯下腰给她解开绑住双手的细绳,然后从茶几上拿起那把剪刀扔到她身前,言简意赅地命令,“自慰。” 沉念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怎么也想不到廖和平能这么变态。 “不是说怎么样都没关系吗?”廖和平翘起腿,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这才哪到哪啊,沉念。现在就受不了,一会儿你该怎么办?” 沉念从身前捡起剪刀握在手里,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没有请求廖和平对她手下留情,在两人的注视下将双腿分开了几分,然后一只手抚上阴蒂轻轻揉弄起来。 虽然身体和精神皆处于紧绷的状态中,但直接刺激着这个汇聚了全身神经末梢最多的地方,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生理反应。 阴道逐渐分泌出黏液,指尖感受到濡湿。 察觉身体已经做好准备,沉念将两根手指伸进阴道,将穴口微微撑开。 她告诉自己不用太过担心,只要把剪刀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假阳具就好。 可握着剪刀的手还是在不断抖着。 她闭上了眼。 在内心还在不断挣扎的时候,廖和平却突然喊了停,“行了,放下吧。做不到以后就少说点赌气的话。” 然而他话音刚落,沉念略一用力,剪刀的前端就完全没入了阴道之中。 第一步一旦踏出,之后的事就变得容易起来。 她握着剪刀把手开始轻轻抽插。 赵秋生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在剪刀抽离她身体的瞬间一把夺去,扔到墙边,“你疯了是不是?这东西不是玩具,真伤到了怎么办??” 沉念也不看他,但话接得很快,“这东西不是玩具,但我是玩具,一个玩具怎么会受伤呢?” 赵秋生简直被她气笑,“你非得嘴硬到底是吗?”开始他没拦着是因为知道廖和平一定不会真让她拿把剪刀自慰。哪怕剪刀头是钝的,但对于脆弱的阴道来说依旧十分危险。 沉念抿唇不语,神色冷漠倔强。 廖和平叹了口气将她抱起。快四十的男人,体力倒是不错,十分轻松地将沉念抱上二楼,走进卧室将她放在床沿坐好。 他也懒得继续折腾沉念了,一个人很难做到对存在感情的人下死手,所以到头来沉念还没怎么样他很有可能先被气个半死。 廖和平将衣服一一除去,走到沉念面前,托着她后脑勺含住了她的唇。 沉念没有抗拒这个吻,不仅极为配合地张开嘴让他的舌头伸进来,甚至还会主动用自己的舌头去纠缠他的舌。 廖和平吻她时手也没闲着,从她后脑勺滑到脖颈轻轻揉捏了两下,接着继续向下,握住她的腰将她提起。 沉念搂着他的腰跟他吻在一起,舌头搅拌着唾液发出淫靡的声响。 廖和平阴茎已经勃起,存在感极强地顶在她小腹。沉念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火热的阳具上下撸动着。 确实,这个男人前几天才强奸了她,真实的强奸,没有任何前戏,在她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进入她,几乎要将她阴道撕裂,而刚刚又羞辱她轻贱她,新仇旧恨,她理应憎恶他排斥他。可当他贴近自己身体,当他的气息将她笼罩,身体本能产生反应,不由自由迎合。 无关感情,只有欲望。 在她愣神的那一秒,廖和平的手已经伸到了她双腿间,还未探进去便沾了一手黏液。 他勾弄着阴蒂,直至其勃起充血,她忍不住嘤咛出声,小穴里流出更多液体。 就着体液,廖和平顺利插进去了两根手指。 他浅浅地探入,一点点扩张,感受着阴道内壁的温暖紧致。 平心而论,大多数时候廖和平是顾及沉念在性爱中的感受的,不然以沉念的性格也不会和他维持这么久的肉体关系。毕竟他又不能一味用权势去压迫她,真逼急了她不是没有鱼死网破的实力。 更多时候他们都有意维持着这段关系的平衡,这种平衡在他们各自目的没有达到前不会轻易被打破。 沉念想从他这里找到整垮他以及廖林两家的把柄和证据,而他想真正得到沉念,把她牢牢握在掌心。 他并不会去考虑自己对沉念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只知道自己想要得到她、占有她,这种渴望甚至可以让他抛弃理智,将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 感受到阴道已完全湿润,廖和平将两根手指完全插进了小穴,开始规律地抽插起来。指尖突然触到体内敏感的一点,沉念忍不住短促地“啊”了一声,双颊更加潮红,不由得松开了握着对方阴茎的手。 廖和平抽插的速度越来越快,沉念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朵上,双脚软绵绵地无法支撑沉重的身体,如果不是男人一只手还把着她的腰,她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廖和平霸道的吻将她的呻吟尽数吞进口中。在手指不断进出小穴的同时他也不断加深着这个吻,沉念面色潮红,无意识地张着嘴感受他用舌头描绘自己口腔中每一个角落。 还没等他真正进入,她便已经达到了一次高潮。 廖和平松开她的唇,口水在他们之间勾连出一条透明的丝线,配上她艳红水润的唇,分外诱人。 他喉结微动,将她转了个个,搂着她的腰直接从后面进入了她。 刚刚高潮过的身体分外敏感,小穴疯狂地蠕动着,阴道壁紧紧包裹着男人硕大的阴茎。 原本站在门口的赵秋生关上门走了过来。 他抬手将沉念被汗水黏在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手指抚过眉梢眼角,流连在锁骨胸前。 沉念随着廖和平的进出前后摆动着,双颊红通通汗津津的,微张的红唇中不时溢出几声破碎的呻吟。阴道不断传来的快感让她有些失神,她瞪着那双春水粼粼的眸子迷离地望着赵秋生。 好似一种无声的邀请。 赵秋生并不打算忍,他握着沉念的下巴吻了上去,一只手覆上她柔软的乳房反复揉捏。 之后他松开口,低头在她脖子锁骨前胸印下一个个红色印记。在他含住那颗小小的乳珠时,廖和平刚好一个深入,龟头狠狠碾过阴道深处那一点。 沉念难耐地叫了一声,头向后仰起,脖颈折出一个美而脆弱的弧度。 赵秋生用牙齿不断研磨着乳头,她有些痒,忍不住伸手去挡,然而手刚伸出去就被对方握住带到身下。 他拿着她的手去触碰他腿间勃起的阴茎。 她顺从张开五指包裹着那火热的器官,主动撸动。 不过赵秋生显然不是她的手能满足的。 可能男人总是更懂男人,这时廖和平将沉念转过去让她面朝着他,把她的背面交给了赵秋生。 沾着润滑液的手指插进菊穴的瞬间沉念猛地僵了一下,阴道也随之夹紧。廖和平被她夹地闷哼一声差点射出来。 “可以吗?”赵秋生紧贴着她,呼出的热气打在她耳后。 她喘息着轻轻“嗯”了一声,选择顺应身体和内心的感受。 异物侵入肠道带来一种奇特的快感,她曾经不是没尝试过自慰时用小号电动玩具插入后穴提升快感。不过玩具和真实的阴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知道赵秋生要从后穴进入,她还是会感到紧张。 因为怕伤到沉念,赵秋生十足耐心地进行着扩张,从一个指节到一根手指再到两根,最终在用完了叁分之一管润滑液后终于挤进去了第叁个手指。 他缓慢抽插,见沉念没有感到不适才扶着阴茎缓缓插进去。 菊穴口本就涂了大量润滑液,加上避孕套上自带的润滑,赵秋生插入得还算顺利。 这是沉念第一次同时和两个男人的做爱,被两具火热的身体夹在中间,身下的两个洞被完全填满。在他们同时抽插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身体组织碰撞在一起。 欲望的漩涡完全将她裹挟,她沉溺其中,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对抗,只需要用身体用灵魂去享受这场性爱。 两个男人不知疲倦地抽插着,阴囊和她身体相撞发出的“啪啪”回荡在封闭的卧室之中。沉念只觉耻骨和屁股被撞得生疼,两人持久的让她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磕了药。 终于在她阴道已经开始要变得麻木的时候,廖和平射了出来。 没过几分钟赵秋生也射了。 本以为一次两人应该就差不多了,结果廖和平很自然地和赵秋生交换了位置,又开始新的一轮。 这一举动使得那沉念刚刚高潮完还沉溺在快感之中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两个人如此默契,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一起玩女人了吧…? 如此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紧密呢。 沉念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然而被原始欲望支配在她身上攻城略池的两个男人并没有发现她短暂的深思。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二十六、半斤八两 接连做了两场,高潮了叁次,沉念只觉浑身力气都已经被掏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餍足的男人殷勤地帮她用湿毛巾擦拭身体。 帮她清理完前面,廖和平用手指伸进后穴摸了一下,发现里面还是有点湿漉漉的,“我抱你去浴室洗一下后面好不好?润滑液挤得有点多,留在里面容易生病。” 沉念没觉得后面有什么不适感,而且刚从高潮中缓过来,整个人还有些懵,她只想安安静静躺着放空自己,“不用,纯有机的,肠道自己可以吸收…” 廖和平看她一眼,没有再劝,直接去洗手间接了一小盆温水过来,用手一点点帮她清理。 赵秋生完事就披了个睡袍去洗澡了,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在卧室。 廖和平清理的时候沉念就盯着屋顶的水晶吊灯发呆,直到对方将手掌遮在她眼前,“对眼睛不好。” 她将头偏向一边,“你们男人总是这么爱说教吗?” 廖和平也不反驳,只是说,“大概吧。” 两人陷入沉默。 沉念躺在那里数着窗帘上的图案,廖和平站在一边安静看着她。 好半晌,她听到他在她身后轻声说出了那句“对不起”。 沉念突然就觉得有些无聊。 虽然之前是在心里吐槽廖和平连句道歉也没有,但那更多是一种自嘲,她其实并不怎么执着于这个道歉,也不认为来自他的道歉能有什么实际意义。 他们是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廖和平今天的道歉对她来说就像是一种暗示,暗示他们还要继续戴着面具粉饰着太平。也就是说,她还要继续在充满谎言的迷雾中踟躇前行。 很可笑,但沉念笑不出来。 “其实你大可不必违心道歉,毕竟你道不道歉我都会在这。”她声音显然有些冷淡。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对那天伤害了你感到抱歉。” “我信啊,”沉念看向他,“可是信与不信有什么意义?既不能抹平已经产生的伤害,也不能帮我避免未来可能到来的新的伤害。” 对此廖和平无话可说。暴力一旦发生,谁都不能证明它一定只会发生一次。信任是无价的,这意味着它既可以价值连城,也可以一文不值。 廖和平对于沉念表露出的显而易见的不信任是无力的,他或许可以控制她的行为,但没法控制她的想法。因此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给她掖掖被子,“坐那么久飞机肯定也累了,你先睡会,我去处理工作。” 走出卧室就看到正扶着栏杆背对着卧室正门抽烟的赵秋生,他面色如常地转身将门关好,然后道,“我要先去冲个澡,你在书房等我吧。” …… 知道赵秋生在等他解释,廖和平只简单冲洗了一遍就穿好浴袍去了书房。 “我和沉念是七年前认识的。”他走到角落的柜前,拿出威士忌和两个杯子,加了冰给自己和赵秋生一人倒了一杯,“说来很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八年前发生在你场子里的那桩事。” 赵秋生当然记得,不过对方这样的语气让他有种事情发展将走向魔幻的预感。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盯着廖和平,语气微讽,“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当年帮了那个女人的人是沉念吧?” 廖和平呷了口酒,“虽然听起来过于巧合,但事实确实是如此。遇到那人是因为沉念当时去医院做体检。这都是可以查到的,我没必要骗你。”顿了下他接着道,“虽然事情发生时我不在场,但负责处理的人却是我。那会儿我在中州也呆了有叁年,你知道的,我堂弟十次出事九次都是我帮他处理烂摊子。记得当时我也有跟你打过招呼。”零一年年尾廖添睿刚从中州直接被调入中央,廖和平风头正盛,在中州脚踩黑白,人脉极广,所以廖东宇自觉事情摆平不了后就联系了他。 廖和平确实是跟赵秋生打过招呼,他要赵秋生破坏监控、排查手里留有录像的人,同时责令夜总会其他人不许再与那被轮奸的女人接触。 那时不像现在几乎人人手机都有录像功能,平时拍摄基本都是用DV设备。所以当日除了老式监控记录了部分强暴画面,大部分过程都是几个二代自己拍的,后续处理并不费劲。 忆及此事赵秋生并不是十分痛快,他与廖添睿合作紧密、有极深的利益牵扯,廖和平托他做的事不论如何他都是要去办的。事实上他对廖东宇等人的行为十分厌恶和不齿,不然也不会事发后立刻整顿了夜总会内部。 不过那都是当年了,如今心境又已改变,能让他感到不快的并不是那些犯下罪孽的人没得到报应,只是自己被迫做了不想做的事而已。 赵秋生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问道,“所以你们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当然。” 他缓缓摇头,“如果当年那个人是沉念,我不觉得她会轻易放弃追究廖东宇等人的责任。” “是那个女人放弃了追责,她只想要一笔钱离开华国。” “所以是你强迫沉念和你在一起的吧?”赵秋生一针见血地说。一个不把他人人格放在眼里,利用权势打压弱者的人,他不觉得沉念会喜欢上。 廖和平耸肩,“我并不觉得是强迫,我只是让她明白了华国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给她提供了一个能够各取所需的选择罢了。” 赵秋生冷笑出声,“看来沉念说得没错,你的确足够无耻。” 廖和平也笑了笑,“秋生,我们不过半斤八两,我无耻,你又比我磊落多少呢?” 赵秋生知道他是在说自己与沉念相识的过程,他并不意外廖和平会知道这些,也懒得质问他为什么刻意隐瞒自己,只是说,“确实,我与你不过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但至少我没有强迫过她和我在一起。” 赵秋生是在沉念一次家访时和她遇上的。 那家男人欠了巨债后一走了之,留下妻女去面对催债人。 那天沉念坐下还没跟学生母亲聊上几句,讨债公司的人就过来了,一进门就是一通打砸,桌子椅子全给掀翻、碗筷扔在地上摔碎,能砸的全砸了之后又把所有抽屉柜子翻个遍,任何能有丁点价值的东西统统拿走,就连沉念刚刚带过来的八百慰问金和两箱补品也被当场收走。 这学生母亲开的早点铺正好在从学校到沉念家的必经之路上,平时他们住在铺子后面分隔出来的地方,因此沉念这次的家访算是一场临时起意。只用红包包了八百,又在附近烟酒店买了两箱燕窝饮品就上门了。这一趟既没带任何工作人员,也没带保镖。 学生和她母亲麻木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沉念一开始也有些呆,后面在他们把自己刚给学生妈的八百块钱也装进口袋后才缓过来气愤地上前阻止。然而还没怎么样就被两个膀大腰圆、满身纹身的黑社会架出店门扔在外面。 小店的玻璃门被拉上,她看到那些人打砸完先是对着学生母亲骂骂咧咧指指点点,到后面行为升级,这些没有丝毫道德底线的人甚至开始对着这样一个可怜又无辜的女人动手动脚,撕扯起她的衣服来。 沉念只觉血气上涌,冲过去拼命拍打店门。 对方当然不会搭理她。 两个人将那个纤瘦的女人按在沙发,一个人开始扒她衣服。学生在一边已经吓傻了,哭着上前去阻止,但很轻易就被制服。 沉念颤抖着拿出手机拨出报警电话,门却突然打开,手机被一把抢走又被恶狠狠砸在地上。诺基亚手机倒是结实,电池都摔出来了屏幕好像还没碎。 “臭婊子少多管闲事。”沉念怒极,还没来及骂回去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二十七、一见钟情 “都给我住手。”声音不大,但字字铿锵。沉念抬头,看到说话的是个穿着黑色短袖一脸凶相的精壮男人,不同于闹事的那几个街痞流氓似的催债人,他身上是真的存在杀气。沉念想这人大概是从特种部队退下来的,怕是见过血也沾过血。 几个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手下踹开店门很快制服了在里面动手的几人。 “程哥,什么风把您都吹来了…要是早知道这是您罩着的人我们肯定不这样…”今日领头的男人赶忙过来弓着腰舔着脸讨好道。 被叫做程哥的人一脸厌恶地看着他,语气十足的不耐,“立刻带着你的人滚,人家孤儿寡母,你们真有能耐就去把欠钱的人找出来。”他清楚这些所谓的讨债人根本不是正经帮人讨债,不过是想着吃两头捞油水,顺便欺辱下弱者找找存在感。他本就对他们的行为相当看不上,加上老板刚刚的意思,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几人。 “是是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您放心,以后这家的活我们肯定不会接。”那领头的一边点头哈腰忙不迭地保证,一边爬上驾驶室冲几个跟班疯狂招手。 几个小混混被放开后连滚带爬上了面包车,拉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黑衣男带着手下进店帮忙收拾,沉念则慢慢从地上坐起查看刚才崴到的脚踝。其实从刚刚她便感觉街对面有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她,本以为是错觉,然而那视线越发赤裸,让她想忽视都十分困难,顺着视线望过去,正对上坐在对面街边一辆黑色宾利里的男人打量的双眼。 那是沉念与赵秋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 电光火石间,二人心中便都有了考量。 说起来赵秋生还真只是恰好从那条路经过,沉念被推出门时他觉得有些眼熟,且她身上气质特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让人看过一眼就很难把视线移开。 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反应,他让司机立刻停车,并用对讲机通知后面几辆车上的手下过去控制局面。 在下属去制止几个混混的短短几分钟里,赵秋生想了很多,但真正让他打定主意的,是沉念看过来时的那一个眼神。 …… “我对她大概是一见钟情。”赵秋生给自己倒上酒,对廖和平这样说道,“也许是因为帮她解决了麻烦,她并不排斥我的接近,一来二去也就在一起了。” 廖和平举了举酒杯,“英雄救美的故事果真百听不厌。” 二人碰杯,相视一笑。 即使隔阂已生、各怀心思,但他们依旧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破坏彼此间紧密的合作关系。有关于沉念的事就此算是翻篇,他们很自然地切换到工作模式,开始就最近发生的事展开讨论。 “我这边得到消息,华经日报的深度调查部打算拿你做一期专题,据说准备用去年银保监会调整《保险资产管理公司管理暂行规定》的事做文章。你打算怎么处理?” 去年保监会对原有规定中的六项进行了调整,比如将原本的第十条调整为“保险资产管理公司的注册资本最低限额为一亿人民币或等值的自由兑换货币,其注册资本应当为实缴货币资本”,第叁十四条调整为“保险资产管理公司管理下列资金,应当公平对待、分别记账并由不同投资人管理:(一)自有资金和受托管理资金;(二)受托管理统一委托人不同性质的资金”,且将有关涉及保险资产管理公司分支机构的规定调整为“保险资产管理公司设立子公司,从事专门资产管理业务,由华国保监会依据有关法律法规研究制定”。 可以看出,这次调整大都是将原有标准提高,以使行业更加规范。唯独一条内容的修改显得十分突兀,那就是“设立方需经营保险业务八年以上”被改为“五年”。2? 由此一来零二年底才成立的远扬恰好符合标准,通知出来没多久便成立了远扬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成为新规实行后第一家经保监会批复成立的资产公司。这件事在当时就产生过小范围讨论,但并未出圈。 廖和平对此不以为意,“没有真凭实据捕风捉影的东西,写再多也只是猜测。”说罢他冷冷地笑了笑,“况且,我倒要看看他们的报道是不是真的能发出来。” “你心里有数就行,这种事能压还是尽量压下来,别管是不是扑风捉影,报道出来影响总归不好……你也知道,现在的老百姓不像以前那么好打发了。”赵秋生再次提醒,“华经日报不同于其他媒体,他们但凡盯上谁不咬下一块肉是不会罢休的。你接下来在中州拿地还是更加低调一些为好。” 廖和平摇头,“亓水市那楼我本就是要的,总不可能因为要避嫌就直接拱手让人。况且不是我不想低调,而是进行商业活动,哪怕手法再复杂也总归有迹可循。我没法完全阻止他们去深挖,只能阻止他们将曝光和扩散。”他在中州后台硬是公认的,亓水市市中心那栋原本属于市政府的大楼受让条件完全就是为远扬而定,除了他压根就没人去递交资料。 当然,这并不代表那些没参与竞争的企业毫无怨言,相反,不少乘着改革开放东风成长起来的一代经过十多年积累已成一方巨佬、资产遍及海内外,他们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对各种制度都有所了解。这些人中不乏思想前卫独立之辈,对国内政府没有普通百姓那般敬畏,对他们这种二代出身的人更是阳奉阴违。 因此,一些人虽然没有参与竞争,但却在媒体面前阴阳怪气地说了很多,内容不外乎就是腐败、内幕交易、不公平竞争等等。对于这些廖和平能怎么样呢?挨个堵嘴是不现实的。况且人家说的都是事实,他一个既得利益者过多计较又会显得气量很小。 赵秋生看着墙上的仕女图,将口中的冰块嚼碎,“我不觉得不能阻止对方深挖,我的人已经查到这次是深度调查部的张春平带队…” 廖和平看向他,但很快又转过头,眉头紧锁、手指在斗柜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那样做为好。” “你以前向来杀伐果断。” “但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商人而不是黑社会。”曾经他们在一个没有规范的无序市场中厮杀,原始积累的过程中的确充满了血腥和见不得光的灰色交易,如今市场逐步规范、法律逐渐完善,社会透明度越来越高,以前那一套自然不能再时时拿来使用。 听到“黑社会”几个字赵秋生忍不住皱了下眉,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被“流放”M国的赵天明。 如今他和廖和平等人纷纷洗白上岸,摇身一变成了商界的知名人士,只有赵天明还陷在泥中无法脱身。1.07当街枪杀案已经侦破,中州省公安局毫不给面子地将赵天明列为凶手之一向全社会通报并对其进行通缉。这意味着赵天明如若想活命,那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在踏上华国这片土地。 办案民警当然也怀疑赵秋生给赵天明提供资金对其进行包庇,已经连续约谈他数次,但因始终缺乏证据只得作罢。 赵秋生在黑白边界游走数年,自然能清晰地看到这次事件背后的政治博弈。 赵天明这些年一直在帮廖系人马处理些见不得光的事,手上握着众多派系官员的把柄。如果不是实在无能无力,廖添睿不可能不去保他。最后这样处理只能说明刚上任没多久的公安部新部长吴蔚民已经向白润泽背后的派系靠拢,或者说他本就是其派系成员;而廖添睿在中州甚至全国的势力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强横。当然,赵秋生认为这样的结局已经是双方都进行了妥协的结果,对方派系没有穷追不舍去深挖,廖添睿也没有强行保下赵天明。 廖和平说他们如今不是黑社会其实也是种隐晦的提醒。 “那就先看事情发展吧,张春平最近被西山省那边的人买命,说不定不用我们出手他就先没了。”他说着将杯子放到台上,“下午还有会我就先走了,有事你再跟我联系。中州那边这段时间动作还是别太大为好。” 他没有再提沉念,好似真的不怎么在意。 …… 廖和平在监控台前看着赵秋生走出别墅坐上车离开,手指摩挲下巴,轻笑出声,“呵,一见钟情啊…” 二十八、女性力量 沉念睡到下午四点多才醒,懒得起来就窝在床上玩手机。昨天刚注册了全民热点,现在还在兴头上,没带电脑她就用手机查找网址登陆账号。 上号之后发现消息栏上显示十多条未读,点进去看到几条推送消息以及官方客服发来的身份认证链接。 除此之外有个昵称为“一日复一日”的女号给她发了几条消息,点进“一日复一日”主页,看到她的个人认证为平台创始人。这个账号给沉念发了一串电话号码,告诉她自己是初创团队成员周馥蔓。弗兰克昨天跟他们联系并告知了她的账号,如果沉念愿意可以交个朋友,一起沟通交流下。 沉念知道全民热点的初创团队有叁男一女。与她联系的周馥蔓据说岁数很小,研究生期间加入了团队,现在刚从M国那边毕业回来。 沉念存下周馥蔓手机号然后给她发了条简单介绍自己的短信,同时附上了邮箱地址以及社交软件“简讯”号码。 十几分钟后她看到“简讯”上多了一条好友申请。 周馥蔓十分热情,加上好友很快就和沉念聊了起来。也许因为弗兰克是沉念养兄的缘故,她对沉念十分感兴趣,告诉沉念自己在M国读书时一直把弗兰克当作偶像。周馥蔓来华国时间不久,对沉念了解不多,还以为她和弗兰克一样精通信息技术。聊了一会才知道沉念完全是电脑小白,仅仅会使用办公软件以及搜索引擎等简单功能。 不过周馥蔓性格外向且情商够用,只要她想就不存在冷场。知道沉念不懂电脑互联网后就跟她聊起别的。 她是美籍华人,在美国长大,虽然和沉念相差五岁,但两人颇有些相似的经历,共同话题很多。二人从各自的中学生活聊到亚裔在M面临的困境又聊到各自事业以及互联网未来前景和她们可以利用互联网做些什么,从四点多一直聊到快七点还意犹未尽。 期间沉念和周馥蔓提起自己打算利用全民热点扩大一下基金会和学校的知名度,并准备在全民热点将基金会资金流向和各个项目的进展情况披露出来以使公众增加对这种公益事业的了解。 周馥蔓听后特别支持,建议沉念以基金会和学校的名义认证两个官方账号然后聘请专门的人来运营。现在平台成立没多久,会给第一批入驻的官方号一定的流量扶持。当然,如果沉念给自己的号进行身份认证,同样可以被放在推荐位。 周馥蔓一直是个女权主义者,在M国时经常组织或参加各种活动宣传思想。全民热点创立之初她就设立了一个名为“女性力量”的专栏,因此十分希望沉念这样的女性可以不断扩大知名度以影响更多人。 两人聊得正开心,卧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敲了几下,接着就听到廖和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念,该吃晚饭了。” 沉念看了眼手机屏幕,七点四十叁,是有些晚了。 【念念不忘:我得去吃饭了,我们改天再聊。哦对了,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见一面一起吃顿饭:)】 【一日复一日:好啊好啊。平时都是在平城,不过年前这段时间在岭南省这边准备和朋友一起过年来着,年后才回去(^_^)】 【念念不忘:我年后可能要去岭南那边考察,打算配合基金会新项目开一所只收女生的分校,但规模应该不大。】 其实亓水市寻梦寄宿学校一开始也只有四百多个学生,但七八年的时间里学校不断扩建,到现在已经达到了近叁千名学生的规模。沉念不打算继续扩大寻梦的规模,而是想在岭南这种重男轻女现象较严重的地区开设一所只招收女生的寄宿学校。 【一日复一日:哇!真的吗?你真是太棒了!!我可以在这边多留一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念念不忘:那就提前谢谢了。】 【一日复一日:不谢不谢~我们有空再联系哦。你快去吃饭吧!】 沉念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她只知道周馥蔓年纪不大,但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性格,就,很活泼?还有一点可爱…和她说话你会不自觉迎合她的语气。 “小念,起来了没有?”廖和平又敲了敲门。 “马上。”她按灭手机,懒懒散散地从床上坐起,捞过搭在脚凳上的睡袍披在肩上,又发了会呆才起来开门。 廖和平并不介意她磨蹭,就站在门外等,等她出来才上前,温柔地帮她把睡袍穿好、腰带系起,“一天没吃饭,不饿吗?” 沉念没精打采地“嗯”了声,然后在他半拖半抱下来到一楼餐厅坐下,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有点无奈,“就咱们两个人,没必要搞这么多吧,看着就浪费。” 廖和平挽起袖子给她盛了碗米饭,“怕你没胃口,你喜欢哪样就多吃点,吃不完我明天继续吃就是。” 沉念知道他就是说说,这些菜最后肯定是要进垃圾桶,不过她懒得在这种事上掰扯,拿起筷子夹了片山药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这个寒假怎么安排?”廖和平也给自己盛了碗饭。 “没什么安排,可能去一趟M国,然后回来准备迎检的事。”去年全球性金融危机爆发,沉念重点投资的本立基金以及卓越国际虽然业务与按揭贷款没有什么直接关联,但金融体系环环相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本立基金被原本用于避险的信用衍生商品压垮,使得沉念同样损失惨重。本来早该亲自过去了解情况,但学校里琐事太多加上还带着初叁的课,所以始终没能走开。 沉念的情况廖和平早就了解,大概清楚她要回M国做什么,因此他的关注点在最后半句,“迎检?” 沉念忍不住调侃,“大概是年底冲业绩吧,学校里只剩下不到二百个学生,省里也要特地来‘慰问’一下。” “……” 晚餐大多数菜都是沉念爱吃的,今天不是坐车就是坐飞机,半天都在路上,好不容易到了这边又被两人翻来覆去折腾,体力消耗太多且一天都没吃什么,她也不管晚上是不是应该吃得清淡了,一勺牛肉一勺芋头吃得喷香。 廖和平沉吟片刻,“我这段时间忙着其他的事倒没有过多关注这些,不过中州省领导班子赶着过年去视察慰问,大概是因为前阵子的慈善组织造假事件闹得太大。现在百姓对国内慈善机构缺乏信任,中央对这边的不作为意见也很大。把你的项目当作典型宣传,一是可以挽回部分公信力,二是能敲打童乐和青创后面的人,让他们抓紧整改不要太飘。” 童乐儿童慈善基金会和众声青年创业基金会前段时间被华经日报曝光十余亿资金流向房地产行业,引发民众对其“究竟是做慈善还是圈地”的质疑。这两个慈善组织总部全部设在中州省省会亓水市,创立之初亓水甚至中州政府都没少为其站台,所以童乐和青创事件一经发酵,亓水和中州政府便率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沉念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就是某位刚刚进入中央书记处的政界大佬那热衷“慈善事业”的夫人钱舒窈。其家族成员为了陈忠更进一步,这两年相对收敛了很多,明面上甚至已经和之前建立的商业帝国割席,不过慈善方面依旧十分高调,钱舒窈这两年全国各地地调研、举办活动,声势十分浩大。沉念还以为他们能在财务上做得隐密一点,结果这么快就被扒了皮?她皱眉,“宣传我有什么用?” “对于他们来说,寻梦慈善基金是当地政府牵头的成立的,当初你这学校能被批准亓水市政府也是出了不少力的,这些现在都可以拿出来做文章。” 寻梦基金是由政府牵头这点沉念不能苟同,但学校得以建在如今这个位置,当年的九洋县的领导班子的确是承受了很大压力。 —— 其实每天晚上都有留出一小时写文,不过有时候没思路会卡文、有时候需要查资料。进度可能很慢,但一定不会坑。 二十九、时局动荡 沉念当初选择把学校建在亓水就是看中了省会城市基础设施完善、交通便利,且西南县城荒地多适合开发。不过这种地方向来也是各路人马竞相争抢的地方,尤其九洋县与锦江市和旗山市相接,周围不是高校就是开发园区。 那时九洋县政府和七八家民资地产公司以及几家国资、合资企业都签了开发协议,但很快被批准立项的只有沉念的项目、某民营地产公司的工业园和后续房地产开发项目以及一家有国资背景的企业与省政府合作的项目。 当时的九洋县县委书记是个教师出身的老干部,扎根基层十余年,颇有几分忧国忧民想为百姓做点实事的情怀。他力排众议把地给了沉念,并且将后续与被占用土地农民、村组织交涉谈补偿等事也一力承担了下来,没给沉念遗留任何麻烦。 这么多年过去,沉念依旧十分感念他,是他让她明白,总有一些愿意做实事的基层官员正在各自岗位上散发着热量。他们或许有几分圆滑世故,但在大是大非上总能坚守底线。 “我这学校和省里市里貌似没有关系吧?记得当年他们想把地批给程东儿子来着。如果不是九洋县的领导坚持,估计就没我什么事了。”程东是当时省常委六号人物的亲弟弟,也是蓝天地产的实际控制人。 不过有关于地的事沉念也只是私下吐槽几句罢了。她其实明白,当时就算真把地批给程东也是情理之中的。亓水虽然是省会城市,但九洋县政府却相对穷很多,之前在北山附近建的工业园区土地一级开发全赖市政府融资平台公司(大华城投)完成,前期投入很大,后期招商情况却不是非常理想。 因此在后面想要开发沉念学校所在的那块地时他们就打算直接交给民营公司,让其自己完成一级开发21,当然,相对应的,政府会给一些政策上的扶持保证其收益。而程东的蓝天地产核心经营模式恰好就是“产城结合”,同时负责一级和二级开发。市里出于推动经济的考虑想把地批给蓝天地产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地是九洋县的,最后能真正拍板的还是九洋县政府而不是市政府。 九洋县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刚建成一年多的工业园区,但因九洋整体营商环境一般,就这一个园区都没把企业招满,再搞一个效果估计还是不会太好。而沉念的寄宿学校虽然是非营利的慈善项目,但既可以提供文化教育服务,又可以购买和消费商品与劳务,同时还能提供大量就业岗位,对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维护社会稳定有重要意义。所以经过深思熟虑,县委书记季民丰回绝了省里私下给他的提议,将地给了沉念,并亲自帮助沉念完成了拆迁补偿等事宜。 如果非要说市里省里做了什么,大概就是被拒绝后没有强迫县领导班子批地给程东。毕竟沉念的慈善学校全部建成后可以辐射整个亓水市及周边地区,这份政绩肯定不止算在九洋头上。况且省领导班子内部也有纷争,没法真的做到只有一种声音。 “寻梦基金也不是省里牵头成立的不是吗?但是他们就要这么说你能说不是吗?” “拿寻梦给民众增强信心也是够搞笑的。”沉念咽下口中的米饭冷冷道,“寻梦能够做到干干净净经得起查是因为我和基金会管理者足够干净而不是政府管理得好。话说得再漂亮、规矩定得再多,得不到执行就等于是零。” 公益组织通常承担着一定的政府福利职能,用以弥补市场和政府在社会需求方面的不足,其运行目的在于保障国民经济和社会事业的发展,要以社会效益为最高原则。22青创就不说了,童乐这个专注于有先天疾病儿童的公益项目,被华经扒出实际用于需要帮助的家庭的资金占总支出的千分之一都不到,简直荒谬。 有关部门是死了吗?站台背书的时候倒是积极,审查的时候就无限放水? 廖和平倒是悠闲,端起银耳羹抿了口,跟她开玩笑道,“没啊,我觉得他们对你的审查就很严格。” 沉念“呵”了一声,轻嘲道,“原来你知道啊?” 九洋县继任的领导班子基本都是黎锦和一手提拔上来的非常纯粹的黎派成员,而亓水教育系统一把手是廖添睿老婆的小学老师,可以说能直接管到沉念的官员基本都与廖添睿的派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沉念觉得廖和平简直就是为了克自己而生的。 “县官不如现管,你得罪了郭洁霓(省纪委书记陈政的老婆,见二十一章),她姨夫齐燕松是分管教育、卫生健康、医疗保障的副市长,想给你使点绊子不是很容易吗。”见沉念还是面色不虞,廖和平劝慰道,“你又不希望别人知道和我的关系,我就算想去管这种事也得师出有名不是?再说她顶多让人给你找点麻烦,也造不成什么实际伤害。” 大派系是大派系,但是大派系中还会分很多小派系,比如黎锦和也与围绕在他周围的一些地方官员和企业老总共同成立了“临山帮”,像齐燕松就是“临山帮”成员,但廖和平和他们并不熟,太过鸡毛蒜皮的事更是不好去管也管不着的。真正能帮沉念找回场子的人其实是白润泽,不过沉念大概是不会跟白润泽去张这样的口。 沉念不耐烦听他说这些,耸拉下脸,“…我又没打算让你去干嘛,大可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我只是不想牵扯进你们这些人无聊的斗争里去,他们爱检查就检查,想慰问就慰问,在报纸上新闻上说什么也都和我无关,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你能这么想当然是最好的,在华国就是这样,想活得舒服就不能太较真。”廖和平舀了块杏仁豆腐放进她面前的碟中,“做人难得糊涂不是吗?” 他一个特权阶级去劝被压迫的人难得糊涂??沉念只想大笑个叁天叁夜。不过心中嘲讽,面上却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她也不反驳他的话,淡淡道,“嗯,我知道了…哦对了,明天我可以回亓水吗?学校里还有点事需要安排,之后还得准备下周或下下周去M国要带的东西。” “当然可以啊,你想什么时候走跟司机发个消息就行。去M的机票订好了吗?需要我帮你订吗?” 沉念摇头,“还没确定具体日期,我先把学校的事安排好,然后跟弗兰克说一声再过去。” “弗兰克?”这个名字还真是很久没从沉念嘴里听到了,廖和平挑了挑眉,“听说他前段时间订婚了?”弗兰克在PC(个人电脑)时代靠软件制造和销售崛起,如今他的Famp;A市值近两千亿M金,是全球最有价值的科技企业之一。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公众人物,无论是拍拖还是订婚都一直置于公众视野之中,虽然没有过度曝光,但只要想了解就能了解到,廖和平会知道他订婚的消息再正常不过。 沉念和弗兰克联系时并没有聊起过关于他未婚妻的事,因此她对于这件事了解的并不比一些冲在吃瓜一线的网友更多,“好像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廖和平笑了笑,起身揉了把她头顶柔软的发,“我去处理工作,晚上你自己安排吧,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看书直接去书房拿就行。” 沉念既没兴趣看电视也不想看书,廖和平走后她一个人回到卧室,坐在沙发上梳理这两天接收到的各种信息。 之前她一直以为陈忠和廖添睿是政治同盟,然而从今天廖和平的态度来看事实并非如此。陈忠十二大成功进入政治局,此刻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华经日报刚归刚,但敢在这种时候公然报道童乐慈善基金黑幕,背后定然是有中央高层撑腰甚至是授意。由此可见十二大以后权力斗争已经到了空前激烈的地步,大小派系和利益集团林立,即使有纪检监察系统从中斡旋,权力也很难维持平衡。此刻距十二大已经过去两年,但似乎比之前更加混乱。 如果赵天明案被定性是现任总书记派系所为,那么陈忠妻子钱舒窈慈善门事件又是谁在背后做推手呢?赵秋生就这么认下了自己弟弟的处理结果,没有任何后手吗? 沉念直觉童乐事件与廖和平脱不了关系。不过廖和平不会平白无故做一件事,相信在未来一段时间远扬定会有大动作,到那时她自然会知道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三十、贪恋温柔【微微微H】 沉念不怕等待,因为事实告诉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存在真正的秘密,但凡做过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事实还告诉她,没有什么权力是永恒的,没有一个人或家族可以永远一手遮天。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往往伴随着极致的危险,然而身处繁华之中的人往往看不到那些潜藏的危险。 九七年年底沉念来到华国南方大学读本科,算算日子,在华国已生活了十余年的时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彻底习惯了这边的生活、习惯了华国人的身份,有时回想十七岁以前,总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好像曾经总总不过一场瑰丽的梦。 下午醒得晚,晚上就睡不着,洗过澡沉念点了只无花果味的香薰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眠,无花果的淡淡奶香味很好地舒缓了她略有些紧绷的情绪,没过多久她便沉沉睡去。 书房里,廖和平还在与亓水市金融办主任王素,亓水负责金融税务、协助分管财政审计的常务副市长龚长青以及几个心腹下属电话沟通着收购亓水银行的具体细节。这次收购是廖和平构建自己金融帝国至关重要的一步,毕竟想发展就要有源源不断的巨额资金,资金从哪里来?没有什么是比通过操纵金融机构关联交易套取更方便的了。所以哪怕外面已经有了诸多风言风语,他也还是坚持选择在这种时候进行收购。 亓水银行前身是亓水农村信用合作社联合社,去年才挂牌开业,目前第一大股东由五家地方国资企业共同组成,且亓水市政府对该行相对控股。 亓水银行的注册资本一百亿,截至目前资产总额超两千一百亿、各项存款余额约一千四百亿,在整个中州省有着众多营业网点,覆盖面积广泛且存款来源稳定。而此时的远扬,虽然已经经过几轮增资扩股,但注册资本依旧不足八十亿,总资产更是连四百亿都没有。 廖和平希望以小博大拿到银行牌照并迅速壮大远扬的资产规模。这件事听起来难,实施起来其实更难,亓水市市委以及亓水银行内部都存在诸多反对声音。但不论如何,这件事还是按照廖和平希望的那样不断推进着。 就在拿下平城中心区域两块地前,廖和平已经与亓水银行董事会成员见面并达成协议,由亓水银行出资二十亿认购远扬发行的部分次级债。之后没多久,远扬派出的律师及会计师团队便入驻亓水银行开始进行尽职调查。 凌晨两点半,几人终于商讨好具体收购流程并初步确定预期收购价格,龚长青表示会想办法尽快由市政办公厅下发通知成立亓水银行增资扩股工作指导小组。 结束后廖和平略有些疲惫地挂上电话,然而没有一分钟,林皓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捏了捏眉心又伸手抹了把眼睛,这才按下通话键,“皓子?” “你准备收购亓水银行?” “嗯。”林家本身就持了远扬不少股份,而且他收购亓水银行的意图从来也没掩饰过,这不是什么秘密。 林皓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无法理解廖和平了,“廖和平,你现在还不够有钱吗?我们的钱已经几辈子也花不完了。”他呼出一口气,语气嘲讽却无奈,“所以说康佳寿险还不够?你连国有银行也要吞?我一个不懂金融的人都知道亓水银行刚刚改制完,用真金白银消化了几十亿不良资产,你现在跑来摘桃子让别人怎么想?” 去年九月远扬收购了康佳寿险百分之百的股权,当时有人分析说这是远扬保险想要拿下寿险牌照进军寿险。但林皓很清楚,廖和平不过是想通过寿险公司获得低成本长周期的资金。23毕竟大股东从这种机构私自挪用个百十上千亿可能要几年才能被发现。现在廖和平对亓水银行出手也是打着相同的主意,而且一旦成功,将资产合并报表,远扬的资产规模能直接扩大近五倍。 廖和平看着电脑屏幕里的K线图,安静听林皓说完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已经凉透,入口十分苦涩。 他将冷茶咽下,缓声道,“皓子,在如今的华国,不进则退。” 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接着有火机按动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林皓应是点燃了一支烟。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恢复平淡,“和平,我只知道践踏规则和法律终会遭到反噬。” 廖和平垂眸,视线落在摆在电脑旁的合照上,“这真不像是你说的话。”他没有跟林皓过多解释什么,只是笑叹道,“看来这几年的边疆生活真的改变了你很多。” 林皓并不否认,话语里有种冷淡的疏离,“人都会变…我打电话是想通知你,我会尽快退出股东行列。”顿了下他还是劝道,“和平,朋友一场,有些话哪怕你不想听我也还是要说。你想做的事过于疯狂,趁着还没有酿成大错,最好立刻停下来。” 廖和平低笑出声,“恐怕已经停不下了…你说退股,你觉得你家族其他人会同意吗?” 林皓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飘忽,“别人是别人,以后我只代表我自己。景天替我代持的那份转让给你的人,至于林家其他人,与我无关。” 廖和平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舌头在口中滚动了一圈,最终还是吐出一个“好”。 很正常不是吗? 总有那么一些人,会与你共同行一段后在岔路口分别,然后渐行渐远。 也许有的路终究要一个人走完吧。 他坚如磐石的心本不应被任何感情扰乱,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可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呢… 廖和平点燃一支烟。 少顷,又点燃一支…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变淡,从漆黑变成模糊的蓝,星月隐去,天边浮现出粉红色的微光。 红日终是从东方升起。 天亮了。 廖和平起身将手中的烟按在烟灰缸中碾灭,仔仔细细冲了澡换好睡衣、刷了两遍牙又用漱口水漱过口后才返回卧室。 沉念睡得正香,身体裹在被中,只有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看起来像只小小的蚕蛹。 他将门轻轻关上,走到床边打量着正在熟睡的女人。 她睫毛浓密、双颊泛着红晕、嘴唇粉嫩饱满。大概是做了什么美梦,即使熟睡她的嘴角也微微翘着,一副笑模样。 廖和平觉得心情瞬间就好了很多。 他忍不住俯下身轻吻她的额头。 沉念一般睡够五六个小时就会自然醒,如果没什么安排她就会再回个笼。昨晚睡得早,这会儿她睡得已经没有那么深了,因此廖和平在她身旁站定气息笼罩她时她就已经醒了。 她将手伸出被子搂住男人的腰,脑袋靠过去在他肚子上轻轻蹭了蹭,懒洋洋地问,“几点了?” “还不到六点。”他将随着她动作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裸露的后背,右手插进她发间一下一下顺着,“我把你吵醒了?” 沉念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没有…是我自己睡醒了。” 廖和平刚洗过澡,身上有股淡淡的橘子香气,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之一。 沉念突然将他浴袍的系带扯开,没有任何征兆地轻轻吻了吻他身前的性器。那物什受惊般微微动了下,廖和平也不由向后退了半步,按住她肩膀,“你…” 沉念微笑着抬头看他,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你不想吗?”不等廖和平开口她就从床上滑下,按开了壁灯,赤裸着身体跪在他面前。 她很少主动做这样的事。 莹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着细腻的光泽,廖和平确信自己没办法拒绝这样的邀请。 他也确实没有拒绝。 —— 反派差不多是要活到最后一集的。 注释是放在每一章好呢还是全部放在第一章好呢? 三十一、欲孽丛生【H】 沉念虚虚地握住阴茎根部从龟头开始缓慢舔舐,她舔得很有规律,从上到下每一个位置都有照顾到。 轮到阴囊时,她先是用指腹蜻蜓点水般轻触了几下,继而将那柔软的球状物握在掌心轻柔抚弄。 感受到廖和平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沉念又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阴囊底部,在对方控制不住的闷哼声中张开嘴将左边的卵蛋含进口中。 敏感脆弱的阴囊骤然被裹进一个温暖绵软的空间,廖和平喉结滚动,忍不住再次“嗯”了一声。 湿滑的舌灵活地逗弄着阴囊,口腔也配合着舌头收紧营造出吮吸的感觉,当然,另一边阴囊沉念也没有冷落,一直用手指轻轻揉弄爱抚。 整个过程她进行得细致且温柔,好似他真的被她所珍视一般。 但明知是假,廖和平却还是沉溺在她给予的柔情中无法自拔。原来即使是冰冷的石头也会贪恋温暖…… 等男人阴囊被完全舔湿、每一个角落都裹上了晶亮的唾液、肉棒硬得不能再硬时,沉念才微微向后撤了撤,张口将龟头含住。 她没有立刻一吞到底,而是托着柱身浅浅含住龟头,用舌尖打着圈顶弄上面的小孔,牙齿微合、缓慢地研磨着阴茎头冠周围。 细微的疼痛带来更深层次的快感,廖和平只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战栗着。他不由张开手,十指穿过沉念蓬松的发抓紧她的头,以此抵挡龟头和马眼被同时攻击带来的酸麻感。 舔舐的过程中沉念将嘴形调整成O状让阴茎更加深入,直到整个肉棒完全插进口中只留两个阴囊在外面。 此时的肉棒完全勃起、大小惊人,进入后几乎将她口腔完全塞满,龟头也到达喉咙上方。沉念将下颚放松,在深喉的瞬间收紧喉口用力吸了一下。 那一瞬间廖和平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了云上,双腿完全使不上力。 脑子里倏然炸开大朵大朵的烟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嚣着发泄,他几乎控制不住射精的冲动。 沉念一边吞吐一边观察他的表情,手指不老实地在他小腹与耻骨之间的皮肤上乱摸。她虽极少口交,但有专门研究过,因此技术好、花样多,除了叁浅一深外时不时还会扭动颈部变换角度吮吸。 哪怕廖和平极力隐忍,也还是在沉念又一次深喉带来的吸力下射了出来。 他龟头正好抵着喉腔,精液射出后便直接进入喉管。 沉念对于他的射精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刚射出她就吞了下去。大部分直接进了胃,只余下一点带着微微苦涩味道的精液残留在口中。 廖和平将床头的水递给她,又端了垃圾桶想让她漱口后吐出来。 沉念却站起身将水杯接过放回床头,搂着廖和平的脖子吻了上去。廖和平条件反射张嘴,拿着垃圾桶的手松开,任由其“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滚向一边。 一吻结束,沉念踮着脚凑到他耳边,吐出的热气丝丝缕缕钻进他耳中,“廖总还没尝过自己的味道吧?” 其实廖和平精液味道就不重,混合女人口水后更加没有味道,他不想在这种难得温情时刻故意跟沉念对着干,于是半真半假地回,“偶尔尝一次也没什么。”说完拍了拍沉念的腰,“刚才为什么咽下去?”他本来不想射在沉念嘴里,可沉念明知道他马上要射了还突然收拢口腔、喉口用力来增大吸力,显然是故意逼他射在她口中。 然而就算这样他也没想到沉念会吞下精液。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沉念给他口交的次数寥寥,吞精更是从来没有过,反倒是他常常用口舌来取悦她。 沉念活动了下脖子,无所谓道,“不想精液弄得到处都是所以就咽下去咯。”吞不吞精对她来说没什么特别意义,感觉到了想吞,那就吞,没感觉不想吞就不吞。说白了她不过是今早突然来了“性”致,有点馋廖和平这具身体罢了。 一大早搞完也不困了,沉念裸着身子准备去浴室洗漱。然而脚刚抬起就被廖和平突然按倒在床上,他将手插进她腿间感受那里的濡湿,“哪有男人自己爽完就不管老婆了的道理?” “发癔症啊?谁是你老婆?”沉念推搡他,但并未用力。 回应她的是男人带着薄荷味的吻。 …… 与此同时,平城一家新开张的地下club里。 严瑾双手被缚趴在沙发背上,身上的吊带被拉至肩膀朝下一点的位置,从背部至臀部均匀排列着一道道被藤条抽打出来的痕迹。 打人者显然十分老练,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是以严瑾身上虽然一道道红棱凸起,但并没有破皮流血。 梁恩泽一身黑色正装,裤子前面的布料被勃起的阴茎撑起,不过他并没有纾解欲望的打算,而是绕到沙发后面解开严瑾手上的皮质镣铐将她扶起、披上睡袍。 刚被打过,整个背部又热又胀,但严瑾很享受这样的疼痛,她点燃一支女士香烟,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梁恩泽倒了两杯白葡萄酒,坐到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严瑾看着他鼓着的裤裆,吐出一口烟,伸脚碰了碰他小腿,“硬成这样都不做?” “今天打得重,再做我怕会不小心蹭破皮。”严瑾对身体向来爱护,一开始确定关系的时候就明确要求了不管玩什么花样,都不可以流血。 “很重吗?”严瑾摸了下后背,“或许是你以前下手太轻,我觉得这种程度刚好。” 梁恩泽笑而不语,朝她举了举酒杯。 严瑾跟他碰杯,“考不考虑搬去我家?” “?”他看向严瑾,据他所知严瑾和她丈夫好像并未分居。 严瑾掸落烟灰,将头整个枕在沙发背上眯着眼看着屋顶的水晶吊灯,“我以后会常驻平城,或者说我准备回平城定居,所以住在一起会方便点。” “严瑾,sm对于你来说是游戏,对我来说是工作。” “副业而已,你不是也挺享受的吗。”说罢她坐直身子看了眼他那慢慢软下去的地方,轻笑道,“你搬去和我住,只做我一个人的‘主人’,我不会亏待你。” 梁恩泽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沉默不语。 “我以为你应该是愿意的。” 梁恩泽抬头看向严瑾的眼睛,“严瑾,我是愿意,我愿意和你住在一起、照顾你的生活,但…” 严瑾打断他,“梁恩泽,我不需要你来照顾我的生活,我在北京的家里有有一位菲佣、一位专做鲁菜的阿姨,还有定期来做全面清理的家政。” 她知道梁恩泽想说什么,但她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梁恩泽供职于证劵公司,在不违背原则、不损害家族利益的前提下,她可以给他人脉给他资源,甚至可以直接给他车房给他奋斗十年也积累不到的财富。 但她永远不能给他爱情。 …… 等她一支烟抽完,梁恩泽终于开口, “什么时候搬?” 三十二、人总会变 沉念是中午离开的平城,廖和平出去办事没有亲自送她。 这次省里下来视察,市里县里的领导比沉念紧张得多,各种任务一通布置,细化到不能再细化,县委书记刘振华几乎一天一个电话跟学校沟通。 省里来一趟不会只考察一所学校,肯定是要对整个九洋县甚至亓水市的教育系统进行检查和考评,市里还好,县里确实很少见识这种阵仗,紧张也是正常。这种情况下沉念不会故意跟政府唱反调对着干,别管什么要求,她都先应下,然后交给梁永全权处理。 和有关部门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沉念多少摸出一点门道,别管一件事做不做得成,首先态度要“正确”,就算拒绝也得委婉,最好是在对方要求的基础上提出困难请求对方帮忙解决,让相关的干部知难而退的同时还有种是他拒绝你而非你拒绝他的感觉。 不过沉念并非什么情况下都愿意容忍退让,虽然知道最优解,但她也不见得每次都按照最优解去做。 基金会直接对接国务院*,县市的领导能管的只是寻梦寄宿学校,话语权还不算太大。不然怎么可能郭洁霓看沉念不顺眼这么久,时不时伸脚使个绊子,沉念还丁点皮毛都没伤到呢。 沉念返回九洋后先是跟学校领导层开了年前的最后一场会。梁永在会上读了区里印发的内部掌握材料,即针对此次视察准备工作的有关要求和主要安排。沉念在下面听得差点睡着,她猜到内容不少,但不曾想能细致到学生着装和食堂伙食安排。 好在梁永加入寻梦前就是在政府部门任职,处理起这些琐事还算得心应手。 讲完迎检的事后,梁永对学校去年的运作情况作了报告,同时提出了新一年的规划和预算。学校是基金会项目之一,计划真正立项并实施前需要经过基金会专家委员会的审核,不是沉念自己就能做决定的。因此今天的会议主要还是针对省里视察这件事分配工作,其他都是顺带。 事情交给梁永沉念是放心的。周四她去参加了基金会的理事会议,会上增补了两位理事,两位都是法学专家,其中一位已经做了七年的法律援助。之后理事会审议了学校预算并通过了帮助岭南地区贫困家庭女孩完成学业的“春雨计划”。 忙完学校和基金会的事,这一周也就过去了。周末她好好睡了个懒觉,十一点多起床,一边煮面一边给弗兰克发去讯息,询问他自己下周二过去是否合适,他有没有时间接待。 这几天应酬聚餐不断,家里除了米面粮油就没什么新鲜的食物。沉念将煮好的面捞出过凉盛在碗里,看着白惨惨的面条叹口气,最后换了鞋拿起钥匙到小区门口的熟食店买了份酱牛肉。 熟食店老板九十年代就开始在这里开店,现在已经有了叁家分店。老板卤东西很有一套,麻辣鸭脖、原味鸡翅、酱牛肉都非常好吃,沉念每次不想做饭就会来买两份熟食带走。 “沉老师放假啦?”老板娘麻利地切肉包好,又从旁边桶里捞出两颗蛋装进另外的袋子,“我们家新出的五香味卤蛋,你尝尝口味。” “是呀,刚放。”沉念对外一直说自己在寻梦教英语。小区里住的大都是普通百姓,没人会特地去查沉念究竟是谁。“孙姐你太客气了,你们家做的就没不好吃的,哪还用我尝口味。” 老板娘把袋子往她手里一塞,“好了,赶紧去吃饭,好好吃饭,我看你又瘦了。” 后面还有几个客人等着,沉念怕耽误生意,接过袋子道了声谢就走了。 出了门,正好碰到一个小区的秦奶奶领着孙女过来买肉,又陪着聊了两句哄了哄小姑娘才回家。 也许这个小区里那些淳朴善良热情的普通人同样是她不愿意搬走的理由,她也是个普通人,也贪恋人间的烟火气,渴望触碰有温度的情绪。 回到家沉念将锅里还滚烫的面汤浇进面里,整齐码好牛肉和卤蛋,最后再切点葱花撒上。看着还挺像回事。 吃过饭她就开始收拾行李,这次去M国至少一周甚至可能更久,除了处理正事外还要和老朋友们聚一聚。尤其老艾格,不管怎么样都应当去拜访的。 弗兰克今天大概很忙,下午七点多才回消息过来,他告诉沉念随时都方便,去之前不要忘记告诉他确切时间他好安排人接机。 于是沉念周二清晨从亓水出发,先坐早班机到平城,然后从平城国际机场直飞M国。 弗兰克亲自接了她,同行的还有他的准未婚妻特蕾西。 这是沉念第一次见到特蕾西,一位非常漂亮的爱尔兰女人,金发碧眼,很典型的欧式美女。 一见面对方就热情地拥抱了她,好像两人早就认识般自然熟稔,“爱丽丝,终于见到你了,弗兰克时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是他童年少年时期唯一的玩伴。” 很显然这不过一句客套,以弗兰克的性格不可能跟自己的现任频繁提起前任。而且他很忙,沉念不觉得他会时常想起自己,“哈哈,之前弗兰克去华国也和我说起你,把你说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女超人。” “他一直想介绍我们认识,这次终于见到了。”特蕾西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和我想象中一摸一样。” 想象?“你没有看过我小时候的照片吗?” “看过,但你变化还是蛮大的。” 沉念笑了笑,“那时候我又敏感自卑还叛逆,看起来就…不那么可爱。” 特蕾西轻轻抱了抱她,真诚道,“怎么会?我看的时候觉得你漂亮又可爱。” 弗兰克开车将沉念送到酒店,沉念出门在外向来爱住酒店,每天都有人打扫,方便省心。 整理完东西差不多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弗兰克提议去特蕾西公寓,说他最近学了几道新菜,可以给沉念露一手。 沉念有些惊讶,因为在她印象中弗兰克是从来不下厨的。倒不是因为端架子,弗兰克不是个有架子的人,对吃喝也不那么讲究,创业初期也都是和团队一起在车库啃汉堡。只是在他眼里做饭向来是件非常浪费时间且没必要的事。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曾经觉得分外麻烦的事因为有爱人在旁也变成了一种享受。 沉念抬头看向弗兰克,发现他恰好也在看特蕾丝,眼中满是柔情。 …… 弗兰克说自己学了几道新菜的时候沉念还以为是诸如番茄意面之类的,没想到连开胃菜都是酪梨凉拌海鲜。他换了衣服系上围裙洗净双手,将之前处理好的鸭肉用蜂蜜、不甜白酒和香料腌制。特蕾丝在一边给他帮忙,按他说的步骤和材料制作鸡尾酒酱2?。 沉念端着一杯用柠檬、兰姆酒和糖调的Ti-punch,靠在吧台上边品边和两人闲聊,“你们说我在西海岸投资的那些房产是留着还是低价出出去好?话说我之前投资的几家对冲基金都亏得很惨。” “你不急着用钱的话,房产这种东西还是先放着吧,现在出更亏。”那些房子沉念买的时候价格就已经不低了,现在楼价跳水,沉念如果出怕是一半本金也收不回。弗兰克从桶里盛出高汤,抽空看了眼沉念,“应该不影响你基金会运行吧?需要钱的话跟我说,不用不好意思。” 沉念摇头,“不影响。总体来说还好吧,盈亏叁七开,顶多算是这两年没赚到钱。”她也不是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只投资一两家基金和股票,像她持有的Famp;A股份这些年就一直的增值。 聊起这个特蕾丝忍不住在一旁接话道,“你和弗兰克不在一起投资吗?他投资的几家都是做空次贷的。” “做空?” “是啊,零六年的时候科晟资本一个叫约瑟夫的基金管理人给弗兰克发邮件说了他观察到的情况,提出房地产市场存在大量泡沫,希望可以做空。弗兰克第一时间就让人去调查,发现当年ABX指数(用来追踪次级抵押证劵价值的指数)罕见下跌了叁个点,并且房贷欺诈数量较几年前大幅上升…”说到这她笑着耸了下肩,“人均收入几年没有提高,但房价却疯狂上涨,这意味着房地产已经不再是资产而是负债了不是吗?之后弗兰克帮助基金经理人说服了其他投资人,并且参与了做空。”2? 可以说这次事件让特蕾丝对弗兰克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弗兰克对宏观经济惊人的判断能力,对抗银行和机构们联手构筑的谎言时的自信、和整个国家经济对赌的勇气以及做决定时的果断都十分迷人。 当然,他赚到的钱以及帮她赚到的钱更加迷人。特蕾丝从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喜爱和野心。虽然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获取的过程更像一场游戏,可能在游戏场上运筹帷幄叱咤风云同样该死的迷人,不是吗? 自信的男人从不过分在乎女人究竟爱自己什么,因为别管什么,都是他的组成部分。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房市会崩?”沉念看向弗兰克。 对方很自然地点头,“当时我派去调查的人告诉我一些无业游民的手上都有一套甚至两套房,通过申请浮动利率的次贷买房,企图通过此发家…房贷断供率不断上升,评级机构却咬死不降级、证交委员会和大银行还再不断抬升次贷债卷价格,一切都表明崩溃不过早晚的事。”2? 一句“你怎么没告诉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们早已不是从前那样的关系了,弗兰克对她的钱没有任何责任与义务。沉念这才惊觉,她对弗兰克竟还怀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这实在不应该。 也许人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依赖心理,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依赖他人的资格,而之后的经历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 *bug:这里包括之前提到的基金会都应该对接国务院,总部设在中州是剧情需要。我前面写那两个基金会地方受到很大质疑但没提中央,确实有逻辑上的漏洞,虽然可以说很多人把中央当神、打心里不愿意相信中央也会犯错,但舆论没那么简单,不会整齐地倒向某一边,尤其是在大陆公民社会相对蓬勃发展且言论相对自由的那几年。一开始写得时候顾虑太多,现在也没想好怎么改,标注出来以后再说吧。 24、酪梨凉拌海鲜:用半个酪梨盛装拌过的碎蟹肉或小虾,再淋上鸡尾酒酱(美乃滋、番茄酱汁、干邑或威士忌、塔巴斯科辣椒酱),法兰索瓦芮吉?高帝,《全法国最好吃的书:成就你的法式美食偏执》 25、信息来源:《大空头》 三十三、情动【回忆】 当晚沉念失了眠,只要闭上眼脑子里就开始走马灯一样闪现曾经种种。 她想到八岁时因失去父母骤然坍塌的世界,想到勾心斗角规矩众多的艾格家族,想到放荡不羁的养父罗伯特,想到看似严格实则包容的老艾格…… 当然,还有陪她走过漫长岁月总以保护者姿态伴在她左右的弗兰克。 因为与沉光明共同好友罗伯特的推荐下胡茉莉做了弗兰克几年家教。 胡茉莉曾和沉光明共同设立A-B-C信托2?,因沉念未成年无法做继任受托人,所以选择了有着丰富法律和会计知识的罗伯特做了联合受托人。同时他也是沉念的临时监护人。 当初罗伯特不过一个游离在艾格家族之外的边缘人物,然而收养了沉念后老艾格却作主给了沉念和家族其他后辈一样的待遇。 当十五岁的弗兰克坚定地说希望未来沉念可以做自己妻子时,老艾格并没有当回事。未来怎样谁都说不准,年轻人对待感情向来没有长性,但他认可胡茉莉的人品和能力,也很喜欢聪慧可爱的沉念。他想,就算成不了孙媳,艾格家也不会缺沉念什么,好好培养起来就是。 沉念敏感早慧,很早就察觉老艾格有让她与弗兰克在一起的打算。她从爱做梦的年纪走过来,也曾对英俊温柔的弗兰克动心,幻想过穿上圣洁婚纱与他走进教堂相约携手一生。 她曾告诫过自己要独立,但却不知不觉中开始依靠起了弗兰克。 梦终究是彻底醒了,他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再不可能回到从前的亲密无间。她理应替弗兰克开心,也确实替他开心,可又无法欺骗自己忽视心底淡淡的失落。 翻来覆去两个多小时,最终还是睡着了。 梦里她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那一年她受到一些文学作品影响,开始尝试更加细致地探索自己的身体,她寻找身体的敏感点,通过各种外部刺激来获得快感。之后她不满足于此,买了诸多玩具进行尝试,企图靠自己从阴道内部获得性高潮。 第一次总是有些困难的,每个人的身体不甚相同,别人的经验放在她身上似乎就不那么靠谱。就像她明明是最常见的环形阴道瓣(“处女膜”),但对照片子努力了很多次却始终无法用假阳具将其撑开进入阴道。 她想她可能需要一个男人来帮助自己。 产生这个念头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弗兰克,那时的她也只会想到弗兰克。很久之后她曾反思过当时心态,但很难具体去讲清那时是出于何种原因作出的决定。她把他当作白马王子,默认他是自己未来的丈夫,所以想要和他发生的关系吗?她觉得没法否认自己似乎确有过这样的想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似有似无的依赖似乎是她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的路上必然走过的。她不害怕面对曾经的自己,面对曾经的选择,哪怕那些不够正确。 九九年寒假,沉念去欧洲度假,恰好弗兰克到那边出差。沉念先几天到达,住进了弗兰克提前订好的套房。套房有两个卧室,她住主人房,弗兰克住夫人房。 弗兰克比沉念大了七岁,那时他们虽然有些朦胧的暧昧,但并没有谁主动提起关于恋爱或是结婚的事。 一月二十日,在她住进酒店两天后。 弗兰克终于风尘仆仆赶来。 她还清楚记得那天他的穿着。深棕色大衣里面是白衬衫和咖色西裤,她帮他脱了外套,要他先睡一觉休息下,然后再一起吃饭。 她也同样记得自己当时那种悸动。 两年多未见,弗兰克依旧俊朗、依旧挺拔,但似乎完全退去了属于少年的青涩,变得更有男人味、气质更加沉稳。看着他视线就很难分给其他,不可避免地生出绮丽幻想。 他在卧室睡觉,沉念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看书。 时钟的短针指向五,附近教堂的钟声准时响起。 她合上书,起身走到卧室门前。 弗兰克背对着门似乎已经睡熟,犹豫了一秒,沉念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窗帘拉着,但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完全可以看清对方的脸。 男人眉毛生得很好,眉形舒展、眉峰微挑、眉周也无太多杂毛,眉毛往下就是纤长浓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他唇沟明显,下唇略厚于上唇,上唇成M型,没有表情时唇角也有着自然向上的弧度,从露出的半张脸沉念还可以看到下巴到下颌缘之间流畅的线条。 不同于平时的冷硬,熟睡的弗兰克显得格外无害。 沉念忍不住一点点向他靠近,伸出手隔着些许距离虚虚地描绘着他的五官。 见他眼皮也没有动一下,睡得似乎真的很熟,她胆子不禁也大了些,手指又向前靠了几分。 弗兰克在她进门时就已经醒了,听着她脚步一点点接近,感受她手指靠近时的温度。最终,带着凉意的指尖碰到他的唇。 他睁开眼,抓着对方手腕将她带到床上。 四目相对,男人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沉念被真实地吓了一跳,“你没睡?” 她的手腕被男人单手握住,身体隔着被子与他贴合在一起,他的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后腰,热意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到皮肤上。 “睡了,不过又醒了。”他一直在接受特殊训练,比一般人敏感,尤其刚到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中,本就睡得不熟。他紧了紧攥着沉念手腕的那只手,不容她逃避地问,“刚刚在干嘛?” 沉念看着他,只觉大脑空白,嗫嚅道:“只是觉得你怎么这么好看…” 弗兰克胸膛微震,很是愉悦地笑了几声。 沉念就趴在那呆呆地看着他笑,然后看他抬头,将一个温柔的吻印在自己眉间。 她感觉脸又热了起来。 两人挨得是如此近,以至于弗兰克可以清晰地听见她“扑通”的心跳,看到她因毛细血管扩张而蒙上淡红的双颊。 他忍不住又吻了她,这一次他亲在了她的眼皮上 也许是感觉有些痒,沉念身体颤了颤,不过她并没有闪躲,反而又朝他凑近了几分。 被她那一双好似含着一汪春水的杏眼望着,弗兰克心跳都不免停滞了几分。视线下移,掠过小巧秀气的鼻头,看着红润饱满的双唇,他闭了闭眼,终究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拍拍沉念的背,“好了,起来吧。” 倒是沉念有些恋恋不舍,不过还是撑着身子从弗兰克身上起来。 窗帘“唰”的一声被拉开,房间顿时亮堂起来。弥漫在屋中的暧昧也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消散。 沉念俯瞰着楼下街道上的车来人往长舒了口气。 弗兰克不知什么什么也走了过来,就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两人就静静站在那,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打破此刻的宁静。 好半天,沉念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这附近有一个植物公园。”她没有回头,问道,“一会我们要去走走吗?” 傍晚橘红色的彩霞洒在沉念身上,鬓角的碎发闪着细碎的光。 美,但却孤独。 自从胡茉莉沉光明夫妇去世,沉念似乎总是很孤独。 弗兰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声说了句“好”。 —— 补全女主过往的经历我认为还是蛮有必要的,她青涩过、也不切实际地幻想过。可能我理解的女强和正常的女强不太一样,我更在乎成长和改变~ 弗兰克相对来说还是不错的,他给女主带来过很多美好的回忆、给予过她真诚的爱与呵护。爱与不爱都是常事,感情是流动的,世事总难料,有时遗憾也是一种美。如果不感兴趣可以跳过关于回忆的这两叁章。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三十四、单方面的取悦【回忆,H】 沉念从梦里醒来,身体似乎还残留着男人怀抱的余温。 她怔忪片刻,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凌晨叁点刚过,距天亮还早。 放下手机、裹紧被子,没多久便再次被卷入梦中。 …… 梦里她与弗兰克在森林公园的林荫道上散步,暴雨突至,两人猝不及防被淋了一头一身,司机匆匆赶到将他们载回酒店。 洗过热水澡后量了体温发现一切正常,弗兰克犹不放心,又让人熬了感冒茶,煮好后他亲自端到客厅看着沉念喝完。 他穿着一身棉质的蓝白条纹睡衣,刚吹过的头发柔软蓬松,站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 沉念将杯子递给弗兰克,在他转身的瞬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扯住他的袖子。 弗兰克扭头,微微笑着问她,“怎么了?” 沉念深吸了一口气,“弗兰克…今晚…可以和我一起睡吗?”这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有些愣,沉念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弗兰克则是觉得有点突然。 他喜欢沉念是毋庸置疑的,从把沉念接回家的那天起,他就希望能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他想他们会结婚、组建自己的家庭,拥有可爱的子女。但想归想,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过什么,两人所处位置决定了双方权力的不平等,他主动提出对沉念来说是一种不公。 见他好半天不说话,沉念有些挂不住脸,她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实在唐突,想起一出是一出,也不问问别人愿意与否。她从沙发上起身,“算了,我先去睡了…” 然而刚一转身,手腕就被握住。 弗兰克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微微用力将沉念转过来面向自己。 沉念抬起头,还未看清他此刻表情,就被搂着腰吻住。 两人都是第一次接吻,但好像已经演练过许多遍那般,毫不青涩。 弗兰克的唇贴在她的唇上,如同羽毛落下那般轻柔,沉念像是被打开了情欲的开关,心跳骤然加速。 她积极回应着,甚至主动张开嘴将舌头微微探出试探性地顶开对方的唇。 而后这个吻自然而然变得激烈了起来。 弗兰克的双唇锁住她的双唇,二人舌与舌相纠缠,互相吮吸着对方。 她的手从他的腰侧攀上肩膀、绕过脖颈,纤细的手指缓缓摩挲他动脉的位置,感受他跳动的脉搏。她明显感觉对方呼吸更加粗重,握在自己腰上的手也更加用力。 两人不知吻了多久,食髓知味般不愿放开对方。 沉念腾出一只手解开男人睡衣扣子,手掌贴上他火热的胸膛,感受他急促的心跳。 弗兰克也拉下她睡衣的吊带,低头从脖子一侧吻到锁骨再到柔软而又挺翘的乳房。当他张开嘴含住雪峰顶端那抹殷红时,沉念忍不住嘤咛一声,身体骤然紧绷,手指在他后背留下一道浅浅的抓痕。 男人似乎受到她态度的鼓舞,湿热的吻一路向下。 她被掐着腰抱上了沙发,弗兰克半跪在沙发前,将她双腿分开架在自己肩上。 他虽然刮过胡子,但下巴并不光滑,杵在她的阴阜来回摩擦时又刺又痒,身体一阵酥麻,阴道深处传来渴望,小穴蠕动着吐出晶莹的体液。 当他拨开阴唇含住阴蒂时,沉念身体猛地一颤,脚背紧绷,脚尖难耐地蜷起。她攥紧了身下的沙发垫呻吟出声,“嗯…弗兰克…好痒,不要这样…” 弗兰克用舌尖轻舔那一点,微微笑着抬起头,“只是痒吗?” 她眼里已经蒙上一层水雾,朦胧地与之对视。 对方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幽深得好似古井般,她实在难以看出里面到底蕴藏了多少情愫。 她在对方的唇齿间高潮了两次,体液溅在他的脸上又被他伸手拭去。 弗兰克等她呼吸平缓后拿了洁阴湿巾细致地帮她清理干净,然后将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 “为什么?”明明情动,为什么不做? 弗兰克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套,而且第一次,我觉得可以更加有仪式感一些。”他笑,“至少不是在刚刚淋了雨后。” 他没有说不愿意今天就做的真实原因,那就是他不知道该不该接受沉念如此存粹而热烈的情欲之爱。是的,他知道沉念对他并不是真的爱,虽然有依恋、有喜欢,但并不是爱。 性与爱是否真的能割裂?爱情究竟是重是轻? 在米兰·昆德拉笔下的托马斯看来,爱情是轻的,它不应该成为必须如何,它应该超脱于此,它应当是自由的。所以他会说出“使命?特蕾莎,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我没有使命。任何人都没有使命。”*这样的话。 每个人对于性和爱都有着自己的看法,而对于弗兰克来说,他不能完全认同对方的话,爱情对于他来说从不是轻的。或许是他不能分清爱情与责任的界限,甚至不能真正分辨自己想和沉念究结婚生子究竟是出于责任还是喜爱。 从沉念正式进入他生命的那天起,他就主动把她纳入了自己的人生版图;在胡茉莉夫妇离世后,他更是将她当作自己一生的责任。沉念是他不愿割舍的牵绊,他一直都不把这种责任当作世俗的枷锁。 他是甘之如始的。 至少他认为自己是甘之如饴的。 沉念想说自己有带避孕套,毕竟做爱是她此行最大的目的,她自然会准备好这些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她很清楚,没有避孕套只是一个借口,弗兰克不做更多是因为他没有准备好在今天与她发生关系。 既然如此,她不愿强求,也就没有提自己有避孕套的事。 她坐在床上,平视着对方完全勃起的阴茎,主动道:“我帮你弄出来吧。” 她轻轻握住阴茎根部,张开嘴想将龟头含住,然而还没靠近就被弗兰克挡住,“我自己来就好。” 沉念目送他离开卧室,不知为何总感觉他背影有些落寞。 弗兰克在自己卧房的浴室解决完冲过澡后又回到沉念这里,“今晚我陪你一起睡。”他在床上躺下,很自然地搂过沉念,“不会生我气吧?” 沉念靠在他怀里摇头,“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太冲动了…而且第一次,可能确实应该有仪式感一点。” “那,明天怎么样?” “好。” —— *米兰·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P375,“特蕾莎,”托马斯说,“你难道没有发现我在这里很幸福?”“可你的使命是做手术呀!”“使命,特蕾莎,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我没有使命。任何人都没有使命。当你发现自己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使命时,便是一种极大的解脱。” 三十五、性爱初体验【H】 沉念再次醒了过来,此时六点过半。酒店临海,沉念房间对面没有其他建筑,因此睡觉时并没有拉上窗帘。她的床正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睁开眼就能看到窗外雾蒙蒙的天和漂浮在空中的几朵稀疏惨淡的云。 她没有再睡,拉过靠背垫在身后窝在床上回想之后发生的事。 正式做爱那天沉念与弗兰克在酒店吃了顿烛光晚餐。 餐桌上弗兰克问了她想要发生关系的原因。她说是因为想尝试但不又想随便找个人,她对他有感情,可以产生感觉,且两人之间亲密的关系能给第一次增添一些安全感。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谈不上失落不失落,弗兰克表情平淡,看不出特别的情绪。 沉念咽下口中的牛肉,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问:“是不是觉得这样的说辞有点难以接受?” 弗兰克摇头,“没有,挺正常的。我问这个只是希望我们在发生关系前能再多了解一点彼此的想法而已。” “那你呢?” “嗯?” “你认为做爱是为了什么?或者说以往你和别人发生关系都是因为什么?”沉念不知道弗兰克还是个处男,毕竟他年底就二十五岁了,应该不至于还没有过性经历吧。昨天弗兰克说第一次应该更有仪式感,她只以为是他绅士风度作祟,希望给自己一个完美的性爱初体验,完全没考虑他是不是第一次这种问题。 弗兰克摊手,有些无奈,“可是我的确也没有和其他人发生过关系。”对上沉念诧异的眼神,他解释道,“你知道的,我之前一直很忙,一天的时间恨不得分成几份去用。尤其刚创业那会儿,学业和家族的事也不能松懈,哪有时间去考虑性。” 沉念干笑,“我以为老爷子给你安排的训练里包含了女色这一项。”她倒是没怀疑弗兰克的话,两人虽在一个屋檐下,但身份完全不同,接受的教育也不同,通常情况下她也不怎么了解弗兰克究竟在做什么。 “没有的。”虽然老艾格确实有劝过他最好多尝试不同类型的女人,暗示他不要给自己留下软肋。但他在有关感情的问题上十分坚持,他向来认为努力变强不是为了消除所有欲望而已为了拥有自由去爱的能力。喜欢一个人并不会影响他的决策能力。况且,如若喜欢一个人,却连让这份感情见光的勇气都没有,那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真的喜欢?沉念也没理由牺牲自己光明正大被爱的权力去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吧。 当然,老艾格只是提议而非强求,既然孙子在事业上成绩斐然,那么他也愿意在其他一些事情上作出妥协。而且对于他来说,家世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基因。沉念如果真的和弗兰克在一起,那他当然也是乐见其成,沉念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都比外面的强。 听到弗兰克还是处男这个消息的沉念确实有些懵,不仅懵,甚至有点退缩,一开始她以为弗兰克技术肯定很不错,可现在才知道他也是个毫无经验的新手…… “我们都是第一次?能做好吗?” 被质疑的男人挑眉,“难道我昨天没让你舒服吗?” 沉念也回想起了昨天,“好吧,是很舒服。”她眼睛弯了弯,打趣他,“天才做什么都这么天才?” 弗兰克好笑地摇摇头,“其实不难不是吗?我想让你舒服,只要用点心那大概率就不会做得太差。” 他眼神专注深邃,沉念感觉自己的心莫名被刺了一下,她没有顺着弗兰克的话继续,而是问,“所以,你今天准备避孕套了吗?” “当然。” “弗兰克,我很期待今晚。”她顿了下,举起酒杯,“敬我们共同的第一次。” 弗兰克和她碰杯,重复了她的话,“好,敬我们共同的第一次。” 两人分别泡了澡,沉念还叫人来帮她做了全套身体护理。 弗兰克比她先收拾好,她出去时他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酒。 沉念一边走过去一边解开浴袍,从后面环抱住他,将上半身贴在他背上。 柔软的乳房隔着丝质睡衣缓缓摩擦着男人的背脊,她的手指也不闲着,灵活地伸进睡裤,握住他滚烫的阴茎。 骤然降临的刺激让弗兰克倒吸了口气,手里的酒杯有些拿不稳,声音微颤,“爱丽丝…” 沉念不断磨蹭对方身体,口中呼出的热气轻而易举地穿透睡衣打在他的背上,她将双唇轻轻贴在他后心处轻声说道,“弗兰克,我湿了。” 弗兰克深吸口气,将酒杯放在一边的台子上,转过身一把将女人抱起。 沉念几乎是被他扔在了床上,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微微弹起,接着便被弗兰克压在身下。 他近乎猛烈地亲吻着她,没有任何技巧和章法,炙热的吻不断落在她脸颊、脖颈、锁骨、前胸… 她身上的睡袍已然完全打开,雪白的胴体袒露在空气之中。 弗兰克此时已经吻到了她双腿间的位置,高挺的鼻子就顶在阴蒂附近,火热的舌已然探进小穴。 这种快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沉念沉溺其中,毫不克制地呻吟浪叫,双手不自禁地插进他浓密的金发中。 直到她下体淫水泛滥,弗兰克才起身,从床头拿了避孕套撕开戴好。 他一只手揉捏着她的胸,挑逗着顶端的红点,一只手继续扣弄着下体,然后俯下身趴在她耳边声音低哑地问,“宝贝,我可以进去吗?” 此时的沉念漂浮在欲海之上,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拍打着她,她双手环绕在男人腰上并将他的腰使劲往下拉,含混不清地要求,“嗯…快点进来,弗兰克,我想要…” 没有哪个男人能在这种时刻拒绝得了来自心爱女人的邀请,他一只手扶着阴茎,一只手微微拨开阴唇,慢慢向阴道内插去。 避孕套上的润滑油很好地降低了摩擦感,且前戏做得足够充分、小穴内外全是湿滑的淫液,因此他进入得十分顺利。 毕竟是第一次,弗兰克不敢过分用力,一边缓慢深入,一边询问,“疼吗?” 沉念意乱情迷,闭着眼睛摇头,“不,弗兰克,快一点好吗?里面真的好痒…” 情欲将她双颊染上了一抹艳红,她双手无意识地乱动,时而紧攥身下床单,时而环在男人腰身… 得知她并没有不适,弗兰克便不再忍耐,一插到底。 阴道内壁又湿又紧,和敏感的龟头相摩擦,给弗兰克带来了莫大的快感。 被穿透的感觉极大地减轻了身体的空虚感,沉念在他撞到g点时忍不住发出绵长的呻吟声。 弗兰克一直留心着她的反应,见她如此情动,不由更加卖力,不断顶在那一点上。 …… 高潮来临的那一刻,沉念只感觉空白的大脑里似乎突然炸开一簇簇烟花,浑身如通电般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 原来这就是性吗? 两人并排躺在那里,似乎都在回味。 好半晌,沉念开口道,“弗兰克,你真的很好,谢谢你,给我这么完美的第一次。” 弗兰克的心突然就好像是拧在了一起,甜与涩一起涌了上来。他忍不住伸手将女人揽入怀中,亲了亲她的侧脸,没有说话。 三十六、往事不可追 回忆翻涌,尘封在记忆深处与弗兰克相处的点滴重又在脑海浮现。 曾经她总是希望弗兰克不要把她当成孩子去看待、不要帮她将一切安排妥当,希望他放手让她独立。如今对方早已放手,而她却还是没能彻底摆脱依赖心理的影响。 想想也正常,从进入艾格家她便一直活在弗兰克羽翼之下。虽然失去双亲生活在陌生家族中难免产生寄人篱下之感,但并未直面艾格家族的勾心斗角,成长过程还是相对平稳顺遂的。 长大后沉念寻求独立,第一步就是寻求经济独立,然而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第一笔投资也是在弗兰克引导下完成。在那之前她的资产结构十分简单,除了房产、现金、存款和股份外资产大都放在同一家银行由银行管家打理,且理财模式一直走稳健路线。 和弗兰克一起通过恒星资本管理以四百多万的本金赚到近千万M币后她才开始转变思路涉足投资领域、更多接触起对冲基金等投资机构。 那时候弗兰克对她的关心称得上事无巨细。除了照顾她的生活,还会介绍相熟的银行家和基金合伙人跟她认识、帮她形成自己人脉,遇到合适的机会也是第一时间就与她分享,就连他的心血Famp;A也在未上市时以40M币每股卖给了她两万股,可以说比她自己对她的钱都要上心。 她在什么都不用操心的舒适圈里逐渐产生惰性,将本该自己负责的东西交给了别人负责。 …… 回想最开始投资恒星资本时,哪怕有弗兰克跟她阐明利弊,她也依旧做足了功课才下决定。当时恒星投资门槛定得很高,投资条件苛刻,不仅不会告知投资者详细头寸还收取比其他基金更高的管理费和分成。 沉念对恒星提出的所谓数学模型并不信任,那时她还不知道他们会将杠杆加到那样可怕的地步,只是单纯不相信变化莫测的资本市场能那么容易被拟合。 艾格家族虽然有钱,但沉念也只是和其他小辈一样每月从信托那拿点零用钱,手里能用的流动资金并不多。所以那时的沉念对待投资非常谨慎,虽是有弗兰克一起,但她对自己可能取得的收益以及面临的风险都了解得非常透彻清楚。 五年后,如日中天的恒星强迫分红清退部分投资者时,沉念拿着百分之二百多的收益顺势离场赚得盆满钵满。 之后长期在华国念书,通讯条件相对较差、与M国这边联系不畅,加上手里钱已经多得花不完,沉念便不再那么上心,将一切都丢给弗兰克去决策。 直到零零年底出事,她对弗兰克的态度感到失望,开始正视自己的处境、认识到自己强大的重要性。 于是两人在经济上割席的同时感情上也渐行渐远起来。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们不再联系,相反,每当遇到问题需要帮忙时沉念最先想到的往往还是弗兰克,弗兰克也还是给予她百分百的耐心。 弗兰克的确很好,他对她的关心与爱护从不作伪。 以至于她总是潜意识忘记他也会爱上别人,会和其他人开始新的生活。 也许理智上她是清楚的,清楚他们早就走上了不同的路无可避免地从对方人生淡出,可情感上却又总回避这一事实。 她总觉得自己足够洒脱,现实却告诉她并非如此。 …… 朝雾在不知不觉中消散,天空如水洗般清澈透亮起来,太阳从山巅后升起,将金色的光洒向大地。 沉念看了眼时钟,才发现已经八点二十多了。 天晓得她怎么发了这么久的呆。 原本今天特意没安排行程就是想出去随便逛逛放松一下,然而现在也没那份闲情了。 起床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裹着浴巾湿着头发出来给自己冲了杯黑咖啡。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虽然没胃口但还是让管家送来了早餐和小食。 沉念没有特别要求什么,普普通通的西式早餐,不难吃,但对她来说还是油了些。她换好衣服随便吃了几口就端着小食一个人到影音室去了。 这是沉念最常住的酒店,但太久没有回来,影音室的片子早就更新了不知多少次,但那些经典的老片永远都在,比如《乱世佳人》。 第一次看这片时沉念刚读高中,那时她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斯嘉丽一定要爱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后来看了原着,才看清爱情悲剧背后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时代悲剧。 等她年长了几岁后再看,虽然还是无法完全理解斯嘉丽对艾希礼的感情,然而关注点却已不再聚焦这狭隘的一点。 她看到了斯佳丽的血性与坚强。 战争摧毁文明与秩序,彻底摧毁她曾经的生活,然而她从不愿认输。 她可以如鲜花般娇贵,但也能像野草一样坚韧。 这是她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反复看过很多次,但印象最深的还是上一次和弗兰克一起。 也是在酒店的影音室。 沉念还记得那日电影结束,两人短暂沉默。 “斯嘉丽真的很美呀。”昏暗的房内,她看着已经黑掉的屏幕如是说道。 其实她有更多想说的,比如战争的残酷,比如庄园文明终究是扛不过工业文明的炮火,比如历史的车轮永远不会因某个人而停下,人只能向前看,又比如…没有谁会永远等谁… 可她最后只是说,“斯嘉丽真的很美。” 停了几秒她又再次开口,“你觉得白瑞德还会回来吗?”然而不等弗兰克说什么,她就自己回答了这问题,“他不会再回来的,就像他说的,碎掉的东西便是碎掉了,他宁可余生看着那些碎片回忆着当初美好,也不会去拼凑……没有人有义务永远等待包容不是吗?” 弗兰克揽过她,下巴轻轻蹭着她头顶的发,“爱丽丝,不管你信或不信,我都会永远在你身边。” 她并没有相信这句话…她认为她并没有相信这话…… 哪怕他的动作是那么怜惜、语气是那么温柔、怀抱是那么温暖…… 但她相信那日说出这句话的弗兰克是真心的。 至少在那一刻他是真心的。 所以…她便有了期待吗? 她可以在行为上永远保持理智,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她并不爱弗兰克,但世间感情又何止爱情这一种? 也许弗兰克同样不爱她,他对她更多的不过是一种责任,他本以为要用一生去承担的责任。 他们彼此陪伴着走过漫长岁月,把习惯当成了爱恋。等到真正分开时才发现,谁都不是谁的必需品,离开了对方日子也还是照常过下去。 可难免会失落,会难过。 沉念趴在皮质的沙发扶手上痛哭出声。 这一刻她只想放纵自己释放所有的负面情绪,不再忍耐、不再压抑。 如果一个人连脆弱哀伤的权利都没有,那该多么可悲。 沉念也不想也不愿如此苛责自己。 这一场歇斯底里的痛哭不仅仅是为那逝去的旧日时光、再难拼凑出原本模样的往日情谊,更是为她接下来不得不面对的未知前路…… 三十七、何为爱 清晨,特蕾莎在闹铃第二遍响起的时候将其关掉,不满地推搡着身旁明明醒了却装死不管闹钟的男人,“喂,弗兰克,已经八点半了,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弗兰克懒洋洋地抓了两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然后长臂一伸将特蕾莎揽进怀中,一边吻着她的侧脸一边回答道,“不去了,今天休息一天。” “那要去陪爱丽丝吗?” “不用。”弗兰克摇头,“她大概更想一个人待在酒店看电影。” 特蕾莎噗嗤一声笑出来,“啧,你是爱丽丝肚子里的蛔虫吗?问也不问就把人家代表了。” 弗兰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特蕾莎光滑的肩,眼睛望向屋顶的吊灯,“差不多吧,有时候我对她的了解甚至超过对我自己的了解。”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当初是怎么分开的。”他们认识得晚,对彼此的感情史都不甚了解。两人都不是喜欢纠结对方过去的人,特蕾莎虽然知道弗兰克之前和沉念已经到了要订婚的地步,但并没问过细节。 一开始是完全不在意也没了解的兴趣,毕竟和弗兰克恋爱与她和以往每一任男友恋爱没有任何区别,说是恋爱其实没多少爱,找个人泄欲打发时间而已。弗兰克对她来说并不特别,不过是一个身材长相都可以、能激起她性欲的男人罢了。 那时候特蕾莎没想到两人可以交往这么长时间,也没想到自己会真的爱上弗兰克。 弗兰克和她想象中并不一样。他公司总部与她公司相隔很近,两人在酒吧认识,从一夜情发展为固定炮友最后发展成情侣。特蕾莎最初以为弗兰克和她一样是个玩咖,然而后面有了更多接触后才发现弗兰克简直就是奇葩。每天生活两点一线,非必要的应酬基本不参与,不是工作就是在工作的路上。 但即便他很忙,即便一开始有性无爱,他也依旧体贴尊重。不管床上床下都以她的感受为主,每次出差会特意挑选礼物给她,有时甚至会手写明信片附带照片一起寄过来。他制造的惊喜从不浮夸,但足够熨贴。 两人都不缺钱,付出的时间和心意对他们来说远比金钱能买到的东西更珍贵。当然,不同人做同一件事的时间成本是不同的,所以心意比金钱珍贵这点绝不适用于任何人。 爱情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弗兰克和沉念在一起十多年,把对方已经视为生活的一部分,却依旧没能真的爱上对方;而和特蕾莎仅仅在一起半个月,就火速坠入了爱河。 是特蕾莎让弗兰克明白,喜欢不等于爱情,责任也不等于爱情,甚至爱也不等于爱情。他对沉念的爱是责任之爱,是亲人之爱,但并非男女之爱。 特蕾莎知道自己爱上的弗兰克是经历过另一个女人的弗兰克,他的细腻温柔体贴都是后天习来而非天生,于是难免会对那个能把他变成这幅模样的沉念感到好奇。 弗兰克有时也会跟她提起沉念,不过大都是因为一些具体的事情,言语间无丝毫暧昧。如此一来特蕾莎也不好特意问起两人过去。 今日恰好聊到这里,她也就顺势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其实谁也没说‘分开’,如果非要说出一个时间点,大概就是我和你上床后。” 特蕾莎惊诧道,“和我上床后?”她看到弗兰克的第一眼就被他身上的禁欲气质所吸引,或者说产生了一种征服欲。第一次做爱其实是在她的引诱下发生,但现在回想,弗兰克当时情绪正常,在床上的表现也很正常,完全不像是刚受到情伤的模样。 弗兰克收回手坐起靠在床头,“当时爱丽丝决定留在华国,虽然没直说,但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大概是要结束了。” “没记错的话爱丽丝是零一年底加入华国国籍,做决定肯定还要更早,而我们是在零叁年才认识的吧。” 弗兰克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但即使知道注定分开,感情上也没法立刻抽离出来。不管是不是爱情,但都真实付出了感情。”既然已经聊到这里,弗兰克不打算对特蕾莎有所隐瞒,他坦诚了自己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都难以对任何人提起兴趣。我以为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不会再跟谁相爱或是结婚。” “所以说…”特蕾莎也从床上坐起,将背倚在床头,“和我做爱那次是你两年来第一次??” “是啊。” 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你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吧??” “现在回想,大概是第一眼见到你就被吸引了,只是当时并没那么觉得。”他顿了下接着道,“我是个很难将性与爱完全分开的人。” 弗兰克对待感情保守克制,在他看来,如果爱一个人,就应该做到身体的忠诚,一旦身体失去忠诚,爱也就随之消散。 和沉念分开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过性生活,虽然那时已经想明白两人之间也许不是爱情,但在彻底将沉念放下之前,他不想和任何人发生关系。 曾经他以为那个过程会十分漫长,但事实证明,有时那不过是瞬间的事而已。 当特蕾莎穿着银色亮片吊带裙走进他视线,柔若无骨的胳膊环上他脖颈,红唇微启老练地问出那句话时,郁结在他心中的东西突然就解开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从没说他是真的感谢特蕾莎,她像是一团炙热的火将他的生活点燃,她的出现填补了他过往的遗憾。 特蕾莎坐起来将头靠在他胸前,“和我讲讲你们曾经的事吧。” “我以为你不会想听。” 她笑着反问,“为什么不呢?那是你的整个童年和青年时代。” “唔,”弗兰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那要让我想想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沉念母亲胡茉莉曾是他家庭教师。 做他的家庭教师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胡茉莉之前已经换了几轮,可胡茉莉一做就是五年。她严谨专业但又温和包容,专业能力和共情能力同样强。 胡茉莉是一个很白很瘦的女人,看起来很温柔,甚至有些柔弱,但了解她的人都不会把她和弱挂钩…她的强大体现在她永远不卑不亢的人格之中。 那时的沉念小小一只,总像个尾巴一样粘在胡茉莉身后。 在老艾格特许下沉念每次都会跟着胡茉莉一起来他家里,她很乖,从来不吵不闹,一本图画书可以翻来覆去看上一下午。 胡茉莉真的很爱这个女儿,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弗兰克也依旧可以记忆起胡茉莉看向沉念的眼神,那是独属于母亲的目光,里面倾注的爱意浓得可以化为实质。 那时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羡慕的。 他也有自己的父母,可惜他们之间的结合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生下他后就把他丢给老艾格各自奔向新的生活,而他们的新生活里并没有他哪怕一毫米的位置。 他从出生就拥有数不清的财富,却从未拥有过纯粹的爱。 谁都不知道他曾幻想过胡茉莉是他母亲,那是一个十岁少年心底最隐秘的渴望。 沉念在外面一向很安静,不过见面次数多了,两人还是熟了起来。虽然年纪差了近七岁,但软绵绵又听话乖巧的小姑娘还是很招人喜欢的,弗兰克也不例外。 每次沉念来他都会让人准备水果点心和一些市面上不容易寻到的图画书。沉念会甜甜地对他说“谢谢”,还会给他带来跟胡茉莉合作完成的饼干蛋糕,之后大大小小的节日他都能收到对方的礼物和明信片,十二岁生日时更是得到了沉念花费一周亲手拼成的巨型乐高飞船。 那飞船至今还完好无损地摆放在他的书房里。 胡茉莉也好、沉念也好,她们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她们付出情感和时间只是单纯希望他开心且能从他的开心中收获开心。 那几年是弗兰克整个少年时光中最为愉快的几年,他总是期待胡茉莉的到来,期待沉念会带给他怎样的惊喜。即便后来不再需要家庭教师,他也依旧跟胡茉莉和沉念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得知沉爱华夫妇车祸去世时他比任何人都不愿相信,他第一次感到心被撕碎是怎样一种感受。 “说来好笑,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必须拿到爱丽丝的抚养权,我不想将她交给其他人。” “为什么呢?”特蕾莎有些疑惑地扭过头,“那时候你十六岁,应该不会那么早就考虑结婚这种事吧。” 弗兰克失笑道,“当然不会,爱丽丝才八岁,我是想照顾她一辈子,但跟男女之情无关……其实可能因为见过老师是怎么对她的,所以总感觉任何人都做不到对她那样好。还好爱丽丝父母选定的临时监护人是我远房表叔,不然想把她接回家难度要大非常多。” “之后呢?” “之后我们就名正言顺生活在了一起啊。” “那你什么时候爱上的她?” “可能我从来都把喜欢和爱搞混了。”弗兰克呼出一口气,“后来想了想,我与她年龄相差那么多,如果在她还没成年的时候就产生爱情才有些奇怪吧。” 特蕾莎客观道,“你认识爱丽丝的时候她才叁岁,相处十多年产生感情一点也不奇怪,误以为是爱情也没什么奇怪的。” 弗兰克穿上睡衣将扣子扣好,搂过特蕾莎吻了下她额头,“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好不容易空出一天时间不要浪费了,你说吧,是逛街看电影还是去邻市的公园?” 特蕾莎翻过来骑在弗兰克身上将他重新按回床上,“我觉得都不好,难得有空闲就应该在床上待一整天……” ———— 解释一下,这里其实是借弗兰克的口说出“爱与欲”在本文的关系,没有爱可以有性,但有了爱就一定会克制,如果嘴上说爱,但还能无所顾忌和别人上床,那就是不爱,前面赵秋生和别人上床,但看到女主会心虚,就是因为他对女主介于爱与不爱之间……这部分灵感来源于《挪威的森林》,男主人公中间的禁欲就是源于爱(个人解读,无参考价值)。 三十八、是女人,也是反抗者 接到柳书仪电话时沉念正边吃蛋糕边看卡萨布兰卡,屏幕里维克指挥着酒吧众人合唱《马赛曲》以压倒德国军官们的歌声,屏幕外沉念也热血沸腾情备受感动不自禁跟着哼唱。 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的陌生号码,沉念犹豫了几秒才接起,“Hello——” 电话里的女声带着一丝激动,“沉小姐,是我,柳书仪。” “啊,书仪?是你啊!你最近还好吗?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在M国?”她没问对方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是因为之前帮柳书仪在M国安顿时有把号码留给她,而这些年一直有人帮她续费,她并没注销这个号。 “最近有事想和你商量、请你拿拿主意。电话打到学校,工作人员跟我说你到M国出差了。”柳书仪语调轻快,心情很好的样子,“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喝杯咖啡?边喝边聊。” 沉念本就挂念着柳书仪,自然不会拒绝,“好啊,那就今天下午?” “OK。” …… 沉念特地提前了十几分钟,但没想到柳书仪比她更早,她到的时候对方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从柳书仪离开华国她们就没再见过,平时都是通过邮件偶尔通过电话联系,这是她们自八年前分别后第一次见面。 柳书仪一头蓬松的长发被烫成小卷、染上了复古的酒红色,用细长的钻石发夹低低地束在脑后。 她上身是一件修身的黑色高领竖条纹毛衣,下身是条版型宽松的灰蓝色水洗牛仔裤,毛衣束在裤子里,腰间扎了条款式简单的皮带,皮带扣是复古的铜。 她坐在那里,背打地笔直,一直条腿随意搭在另一条腿上,高跟鞋镶满碎钻的鞋面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沉念一时有些怔忪,这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扎着高马尾、穿着夜市淘来的廉价连衣裙,浑身带刺,眼神脆弱又倔强的少女吗? “…书仪?” 柳书仪抬起头,两人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隔着咖啡馆中其他人的笑谈低语,四目相对,泪水不知怎么就从眼眶流了出来。 “沉小姐…” 沉念走上前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叫我沉念就好,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替你高兴,真的。” 柳书仪刚开始的时候会定期和她交代一下生活及学习情况,比如语言学习进度、找到合适兼职、大学申请事宜等。后来稳定下来,柳书仪不想用自己的琐事打扰沉念,于是不再那么频繁与之联系,只在过年过节时送上祝福。 沉念只知道柳书仪到了M国后很拼,学习很拼、兼职也很拼,最难的时候一天只睡叁到四小时,同时兼叁份职。 兼职自然会影响学业的,但巨大的“债务”压在柳书仪身上,她权衡后决定牺牲部分学业以及健康,也要给自己争取一个堂堂正正生活在世界上的机会。她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近乎自虐式的学习与工作让她可以不去回想耻辱的过去。 最开始沉念给了柳书仪十五万M币还帮她租好了公寓。第一年结束柳书仪告诉她自己和别人合租了更便宜的公寓,将七万M币和房东退的押金一并转了回来。 第四年的时候沉念又收到一笔十万M金的汇款。她只跟柳书仪回信确认收到,没有说多余的话。她理解一个女人的骄傲和自尊。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分别点了杯美式开始叙旧。 沉念也是到今天才确切知道了柳书仪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原来柳书仪到M国后除了第一年学费外并没有动她给的那笔钱,但第二年秋天她拿出八万入股了自己兼职餐厅老板的新店。 餐馆前期投入不小且装修时间长,直到第叁年才开始真正盈利,而且并非每一年都会分红,毕竟要有留存收益用于后续的维护和后厨设备升级等。 柳书仪给沉念转的那六万并非全部是餐馆分红,其中有一万是她自己兼职、做家教什么的赚来的。 不过那是几年前了,现在不仅餐厅盈利固定,她后面跟老板夫妇合开的美甲店收益也很不错。 柳书仪这样的发展倒也算是正常,毕竟她不是偷渡来的,在国内上着大学且学习能力不错,来到这边学业上沉念也帮她打点好了,因此只要不是过度颓废后续找个工作也能自立。更何况沉念还给她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启动资金。 “你买房子了吗?”沉念看她这样应该是没受到金融危机影响,不过还是问了问。 “之前房价高,我都是租房子,去年泡沫后看价格跳水才买的。”说到这柳书仪觉自己都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好,“前些年大家不是贷款买房等升值,就是去股市、债劵市场蹚水,最不济也得把闲钱存进共同基金赚点零花。但我和老陈夫妻俩,就是我之前的老板,钱全部投进了新餐厅,还真就一点搞其他的钱都没。” 沉念感慨柳书仪运气好的同时也发自内心为她开心,“所以说你现在算是实现财富自由了哎。” 柳书仪笑,“说起来当初那事发生后突然就顺起来了,遇到的都是好人,先是遇见你,然后遇见老陈夫妻,后面遇到我教授…”她忍不住感慨,“以前我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错,生我的父母不爱我只爱我弟,千难万难地上了大学又遇到那种事……好在现在都过去了,大概从前年开始吧,我明显感觉整个人轻松起来了,心态变得特别好,第一次觉得生活是值得去享受的。” 沉念再次打量了她,认可地点头,“确实,你变化太大了,尤其是气质上,我一开始都没敢认。”等柳书仪放下杯子后她问道,“你之后怎么安排?” 柳书仪捋了下碎发,“我准备继续读博。” “哇,读博?” “是啊,政治这门学科,学的越多就越感到自己匮乏。反正现在不缺钱,我也享受在学校里的感觉的,加上教授一直很鼓励我,所以就继续读下去吧。” “你之前说要找我拿主意,是关于读博这事吗?” 柳书仪摇头,“不是,是我想写一本自传小说。” 沉念与她对视,想透过她平静的外表看进她心底深处,“还没有放下吗?” 柳书仪笑容温婉,眼睛里却是不容忽视的坚定,“如果是你,你能放下吗?” 沉念看着她缓缓摇头,“当然不能。” “所以我也不能,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铭记一天、仇恨一天,直到他们得到报应、受到惩罚。” 沉念垂眸,搅拌了两下咖啡,“不怕他们对你或是你家人下手?” “从他们收了那些人十五万块钱的那一刻,他们就不再是我的家人。”柳书仪笑了笑继续道,“至于我,那些二代们估计早就把我忘了,再想起也得是书出版后了,到那时他们爱咋样就咋样吧,最多也不过是找人暗杀我。” “嗯哼。”沉念挑眉,“也许他们自己都活不到那时候呢?” “哈哈哈哈,如果我们喝的是酒,我一定要和你碰一杯。”柳书仪以为沉念在开玩笑,但沉念说的何尝不是她所希望的?毕竟每每想到那群畜生,她就咬牙切齿、恨不得他们立刻被打进十八层地狱。 沉念找侍者要了两杯香槟,直视着柳书仪举起酒杯, “为共同的心愿,为永不妥协的决心。” 柳书仪凝视着沉念晶亮的双眸,胸中涌动起一种难言的情绪。 一直以来她都被认为是弱小的,爱她的、漠视她的、伤害她的无不向她强调着这一事实,家庭要求她牺牲、社会要求她顺从,似乎她生来就是被压迫的,除了认命没有其他路可走。 柳书仪不愿认命,但潜意识却也已认同这世上确有她撼动不了的存在,毕竟强大如沉念都没能帮她讨回公道,施暴者身后滔天的权势总让人无力。 可是,沉念此刻的目光却仿佛在告诉她,不是那样的,他们并非无可撼动,只是时机未到。 在这一刻,她们拥有了同样的身份:是女性,也是反抗者。 柳书仪在那一瞬间获得了巨大的力量并随之产生了一种使命感,她似乎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条布满荆棘的路,路的尽头有光…… 曾经她遭受巨大伤害但却将其归咎为个人命运的坎坷。 但仔细想来真的是那样吗? 她从小接受教育的教育告诉她要懂得为集体牺牲,懂得奉献与付出,懂得忍耐与坚持。政治课本用大量篇幅赞美执政党是如何领导人民走向光明走向幸福。 诚然那日对她施加暴行的高干子弟不能代表领导阶层的意志,可他们身后掌握了巨大话语权的家族呢?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呢?如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他们是人民的公仆,那为什么每一个人都默认了她是低贱的而高干子弟们是高贵的呢? 她与沉念碰杯,将酒一饮而尽。 三十九、情真意切 之后的几天沉念先是和学生时代的一些旧友聚了聚,然后分别约见了一位在华尔街做股票分析师的老同学以及两位基金负责人。 沉念其实也没太多想法,战胜市场向来被认为是十分困难的,毕竟回避企业特有风险容易、回避市场风险很难。整个M国经济形势如此,别管共同基金还是指数基金都好不到哪去。当然,弗兰克那种妖孽另当别论。 所以虽然损失惨重也还是要继续投资,不赚钱就没法支撑基金会和学校巨额的开支,而股票又是所有可供选择的金融资产中收益率最高的。 和几人聊完后沉念重新规划了投资组合,鲍勃还跟沉念推荐了几家自己认为股价在当前市场被严重低估了的公司。 沉念一共在M国待了八天,每天的安排都满满登登,但临走前她还是空出了一整个下午去见了老艾格一面。 艾格庄园位置偏僻,老艾格派了司机去接她。 汽车穿过繁华的城市中心驶上森林公路,沉念坐在车上静静看着窗外树影重重。天空没有几片云彩,太阳高挂、阳光正好,但高耸的树木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只有些许金色从数不清的枝叶缝隙处洒入,用光与影编织成一张金色巨网,将万物网罗其中。 许是受心情影响,这条路显得很长,两边的森林好像望不到尽头。 这是沉念少年时期无数次穿过的森林公路。 每每随汽车驶进这片漫无边际的森林,她就不可避免产生一种压抑感。如果非要去形容,大概就是一个人即将进入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时会产生的那种心情。 童年记忆中的艾格家很大,有很多佣人,可明明有那么多人,家中却依旧显得空荡、冰冷…缺少人气。 终于,汽车摆脱了无穷的绿色,向着克里斯山上的驶去。 克里斯山是艾格庄园的一部分,这里曾经有大片的梯田和世代居住于此的农户。 如今那些居民已经不在,但用来种植葡萄的梯田还在,艾格家请了专人打理,以往每年沉念都可以喝到家里现酿的应季葡萄酒。是了,艾格家的庄园并不M式,反而有点中世纪欧洲庄园的感觉。他们住在半山,下面是田地,周围是森林。 …… 这里的时间好似是凝滞的,十年前和如今看起来并无二致,不论是那片寂静的森林还是庄园里的陈设。 就连老艾格好像也没有太多变化,除了头发完全白了外,他身上一点也没有一位九十七岁高龄老人应有的老态。依旧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 也许因为这几年都是一个人生活,见到沉念老艾格显得十分开心。他亲自在门口等她,与她热情拥抱,领她到客厅后让佣人上了她从前爱吃的点心。 两人从中午聊到傍晚。大多数时间都是沉念在说,她捡着这些年发生的趣事同老人讲着,老艾格听得仔细,不时就会配合地点下头。他并非对沉念在华国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只要沉念不提,他就永远不会问起,更不会越过沉念去做什么。 老艾格那仿佛洞明一切的目光让沉念一度想要放弃在他面前伪装情绪,袒露心声,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在她讲完在华国的事后,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念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又捻起块饼干放进口中。浓浓的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毫无疑问,这是印刻在她记忆深处独属于童年的味道,虽然十几年没再吃过,但她清楚知道这是玛丽做的。即便一模一样的配方,也只有玛丽能做出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抽象却又具体,就像此刻透过玻璃收敛了锋芒的阳光打在身上的感觉。 …… 老艾格也聊起了她离开后家里发生的事,多是生活中琐碎,既不涉及政治也不涉及商业。直到沉念下午准备离开时他才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身体。他对她说,在他眼中她一直与他亲孙女无异,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愿意,艾格家的大门都会向她敞开。 与他拥抱时沉念趁机挤落了眼角泪珠,让其在脸颊风干。 不知为何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与老艾格见面。 其实今日来前她特意戴上了去华国读书前老艾格送给她的那块首发于1962年、白金链带的百达翡丽。那是当年市面上唯一一款自动上弦万年历腕表,表盘简约大气,上面是星期及月份显示窗,下方是附日期的月相显示,虽然价格不算十分昂贵,但很有纪念意义。 不过在汽车即将到达庄园时她又用收口的毛衣袖子将其遮住,且一直没再将其露出。 她带着目的来到这个只能勉强称之为家的地方,但最终又放下了那些不够磊落的心思。 与老艾格的这次见面已经使她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收获,让她走出了一直困着她的牛角尖。那些逝去的曾经并非一场梦,过去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切切实实得到过许多物质与情感,从她亲生父母那里、从弗兰克那里、从老艾格那里、从艾格家曾照顾她的佣人那里。 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沉念都是独自一人进行着一场看似没有胜算的斗争,不想相信和依靠任何人。 在华那么多年,她确实结交了不少朋友,但从没有哪个能成为与她并肩作战的战友。一些难以言说的苦闷在她心中层层堆积,让她时常发自内心地感到疲惫。 可即便这样,她都从未想过放弃。 就像温斯顿所说的那样,积极行动总比消极等待要好,即使注定无法取胜、不可能战胜强大的敌人,失败的方式也分为好与不够好。2? 温斯顿最后失败了,但沉念却不觉得自己会输,她相信自己会赢,只是赢得过程或许十分艰难罢了。 那又如何呢,反正她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况且,现在她也不再是一个人。 她身边有柳书仪,或许还有许许多多想要反抗但缺少一个契机的人们;她身后也非悬崖,老艾格已经表明了态度,并隐晦地用那份带有童年味道的点心告诉她,大家依旧关心着她。 这就十分足够了。 平心而论她与老艾格的感情没那么亲厚,她不过是家族诸多小辈中的一个,虽然生活在主宅但吃住都是独自一人。 沉念觉得自己之于老艾格不过就是个有关系的人,有感情,但这种感情不过是偶尔想起或谈起时短暂感动到自己和听者的感情。所以她才会想用那块富有纪念意义的表唤起老艾格对自己的感情来达成目的。 但到了真正见面的那一刻她却不想那么做了。 因为当真正见面,当她看到老人面对自己时毫不作伪的慈祥,那些带有表演性质的举动她便一个也做不出来了。 也许感情不够深也不够纯,但至少是真的,沉念不想去辜负践踏那些为数不多的真。 …… 沉念离开后老艾格便一直站在二楼窗前,即使沉念坐的那辆车早已从视线消失他也还是那么站着。身后的管家忍不住问道,“既然放心不下,刚才您为什么不主动问问爱丽丝小姐是否需要帮助呢?” “问与不问答案都是相同的。”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走到沙发前坐下,“听说那个姓廖的最近很活跃?” “廖在华国扩张得很快,且野心并不止于此。毕竟身份特殊,华尔街那些人的确很乐于接触他。”见艾格沉默,管家斟酌开口,“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 老人将眼镜摘下捏了捏眉心,“不用管他。你去安排人以爱丽丝的名义成立一个纯资助型基金,宗旨是促进社会公平,保障妇女权利。凡是项目内容在此范围内的的机构组织或个人都可以来申请资助。” 他知道沉念今天来见他的目的,哪怕她最后也没向他开口。 他在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提醒着廖和平沉念同自己的关系。 —— 27、《1984》第二部第叁章,“因为我觉得积极行动总比消极等待要好。在这场游戏中,我们注定是无法取胜的,我们不可能战胜他们。但是失败的方式也分好和不够好。如此而已。” 四十、生病 书房里,廖和平紧皱眉头看着屏幕上属下从M国发来的文件。赵秋生立于廖和平身侧,一只手撑在桌面与他同看。 “这么看来沉念并不像奥斯汀说得那样无关紧要。” 廖和平对艾格家族的了解自是比赵秋生要深,主动与其解释道,“奥斯汀是老艾格哥哥的小儿子,在弗兰克崭露头角之前一直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可惜弗兰克是个真正的天才……” “所以他是因为记恨故意才贬低沉念?” “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廖和平冷笑,“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看不上远扬也并不想要合作。” 奥斯汀是个种族主义者,从前看不上沉念,现在看不上廖和平,他可不认为以远扬现在的体量配与他谈合作。 廖和平一边和赵秋生聊着公事一边想着自己跟沉念的旧事。 当年出事后艾格家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控诉、没有质问、没有指责,在华一切活动照常,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沉念出事一般。 林家人在华国只手遮天惯了,顺理成章的上位者思维有时会让他们忽略真相。他们认为艾格家没有动作是因为不想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得罪华国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大家会心照不宣将其遗忘。 之前廖和平调查时也以为沉念和弗兰克的婚约不过是弗兰克私自的决定,并没得到家族认可,老艾格虽然知情但态度不明。过去他以自己的逻辑去揣度,同样认为沉念没那么重要,至少不会比艾格家在华的事业更重要。 但如今却不免自问,沉念对老艾格来说真的不重要吗?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更加接近现实的答案,那就是沉念和弗兰克隐瞒了关于强暴的事。艾格家族的毫无作为是建立在他们对沉念遭遇一无所知的基础上。 如果事实是这样,那老艾格最近的行为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了。 曾经发生的那些不仅无法翻篇,反而会成为一颗随时被引爆的地雷,并且廖和平有预感,这颗雷总有一天会被引爆。 …… 沉念从M国回来已是一月二十号,离过年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当地流行送节礼,即年前拎些礼物到亲朋好友家坐一坐。 沉念在这里没亲人,只给梁永准备了两瓶好酒,还从M国给他女儿带了只芭比和几本儿童读物。梁永二十叁号过来送节礼时她顺便拿给了他。 本来想给学校学生也准备点什么,但两个托运行李箱装不下太多东西,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无法保证每人都能收到纪念品,那还不如都不送。因此沉念最后只带了满满一箱世界语读物准备充实下学校图书馆。 不知是因为在M国行程安排得过于密集以致于身体有些吃不消,还是因为华国这几日气温骤降,总之在离除夕夜仅剩叁天的时候沉念病倒了。 那天她起得很早,处理了一会公务后梁永就拎了水果和自家做的香肠腊肉过来拜早年。两人见面不可能不谈工作,尤其在省里马上过来视察工作的情况下。 聊起工作时间就变得格外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梁永不想麻烦沉念准备他的饭菜,所以赶在午饭前告了辞。 沉念也没吃午饭,从早晨起来她就觉得身子有点重,并且越来越累,送走梁永第一件事就是回卧室睡觉。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手机铃响了六七遍才把她吵醒。 大脑昏沉,眼睛也睁不开,拿起电话看都没看上面的提示就按下了通话键,“喂,哪位?” “我啊,白进。”见她声音不对,电话那头的男人显得有些着急,“你怎么了?生病了?” “没有吧,我午睡呢。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晚点再和我说。” “声音怎么这么哑?你在家里吗?我这就过去。” 白进紧张沉念的身体,怕她生病一个人在家没法照顾自己,而沉念只想赶紧结束通话继续睡觉,于是闭着眼敷衍道,“嗯,在家,随便吧,我先继续睡了。”说完也不等白进答应就直接挂了电话再次昏睡了过去。 白进挂上电话立刻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陈秀媛正在一楼跟亓水市市长周元畅的妻子靳冰喝茶。因为市委书记黎锦和过于强势,周元畅这个市长的处境就显得非常尴尬。所以虽不是同派系,但政治上周元畅天然亲近白润泽。因此靳冰和陈秀媛也就走得比较近。 白进拿着车钥匙急冲冲往外走,经过客厅时被陈秀媛叫住,“你去哪?” 他头也不回,“出去办点事。” 马上过年能有什么事要办,还不是为了去找沉念?陈秀媛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家里还有外人在,她不好过于阻拦以免被人看出端倪,最后只能任由白进离开,暗自憋气。 白进从小楼离开,一路飙车到沉念家楼下。熄了火才想起沉念不爱做饭,家里说不定一点吃的也没,于是又赶到附近便民市场买了点青菜还让人杀了只鸡。 沉念再次睡着睡得并不好,一直断断续续做梦,光怪陆离的画面任意拼凑,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过去还是未来。 反反复复睡去又醒来,最后一次,她梦到自己被两个看不清脸的怪物带进封闭的房间固定在椅上,他们在她头上罩了一只黑色箱子。箱子里开着大灯,哪怕她两眼紧闭,灯光也能穿透薄薄的眼皮刺伤着她的双眼。 她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对方却又不断敲击箱子,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沉闷又尖锐的声音存在,她无法昏睡也无法清醒地判断和思考。 终于她满头是汗地醒来。 屋里暖气烧得很热,棉被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掀开堆在一边。 “铛铛铛…” 是有人在敲门吗? 好像是吧。 她想去开门,下床时却不小心滑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好在没有伤到哪,揉了揉腰走到客厅,扬声问,“谁?” “是我,白进。” 白进?他居然真的来了…沉念边想着边去给他打开了门,“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在睡觉,等了很久吗?” “没多久,我去买菜来,刚刚一两分钟。”白进换了鞋脱下外套随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然后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径直走向厨房。 事实他已经在外面等了将近半小时,老居民楼隔音很差,他害怕扰民,所以隔几分钟才敲上一次。 四十一、因为我爱你【H】 沉念跟着白进走到厨房,靠在门框上看他熟练地将买来的东西归好类,然后穿上几乎没人使用过的围裙开始洗菜。 “你准备做什么?” 白进正仔细冲洗着白菜,听见沉念问他,抽空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征求着意见,“我买了鸡蛋排骨土豆西红柿白菜,还有一整只鸡。做个土豆炖排骨,然后一人一碗鸡丝面怎么样?” 沉念咋舌,“你会得还挺多…” “正常啊,我在国外读书的那会儿都是自己做饭。”他已经洗好了白菜,放在案板上利落地将其一刀切成两半,一半用保鲜膜包起放进冰箱,另一半掰成小块放在洗菜篮里备用。 沉念看他弄完白菜又开始处理鸡肉,想过去打个下手帮忙处理下葱姜之类的配料,然而刚从门框上直起身就感觉一阵晕眩,左右摇晃了两下差点再次摔倒。 白进被她吓了一跳,赶忙用围裙将手擦干扶着她到客厅沙发上坐好,摸了下她额头,“这么烫,你吃退烧药了吗?要不要回卧室再躺会儿?我估计还得弄上一个来点。等饭做好了叫你好不好?” 沉念也伸手摸了摸头,果然滚烫,大概率是发烧了。但她已经睡了大半天,虽然头晕得厉害,但也不想再睡,“不想睡了,等吃过饭吃点药再睡吧。” 白进对她言听计从,见她不想睡也不勉强,去卧室拿了枕头和薄被让她半躺在沙发,把枕头靠背垫在她身后,用被子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他举起桌上的遥控器,问,“要看电视吗?” 沉念点点头,“嗯”了一声。头这么晕看书是看不进去的,干躺在这恐怕又会睡过去,还不如将电视打开听听声音,也显得没那么无聊。 白进打开电视,把遥控器放到她手边,“看吧,我去做饭,实在不舒服就叫我。”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轻喜剧,沉念之前断断续续看过几集,正在播放的这集恰好是她看过的,她也不换台,就闭着眼睛听着里面男女主人公的对话。 白进怕不能及时听到沉念这边情况就没有关厨房门,此刻他大概在剁鸡,菜刀砸在案板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排骨肯定是炖上了,毕竟混合着调料的肉香味已经飘出厨房,正丝丝缕缕往沉念鼻子里钻。 屋里暖气很热,暖气管道不时传来阵阵水流声,电视里演员们嘻嘻哈哈,厨房里白进“乒啷乓啷”地忙活着,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沙发很软、枕头很软,身上的被子很暖,好像漂浮在一片棉花海上。沉念半躺在那里,听着白进鼓捣出来的声音只觉格外安心。 这里突然好像有了家的感觉。 高烧使沉念昏昏沉沉、浑身发软提不起力气,即便强忍睡意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白进已经将菜全部做好摆在茶几。 他扶着沉念从沙发上做起来,将茶几推到她跟前,“醒得正是时候,已经不烫了,赶紧吃吧,吃完吃退烧药,这样一直热着肯定不行。” 沉念接过筷子挑着面条吸溜了一口,大概是捞出来后过了凉水,所以放了半天嚼起来还是很有韧劲。 白进一直没有动筷,等她将面条咽下立刻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很好吃,我喜欢吃这种面。” “我知道。” 沉念直觉他还有其他想对自己说的,但他说完那句“我知道”后就低下头吃面了。 两人沉默无语地吃完了一顿饭。 排骨炖得很烂一抿就化,白菜爽脆可口,大脑叫嚣着没有食欲,嘴巴却很诚实地吃完了整碗面。 吃过饭白进很自然地将她抱进卧室在床上放好,然后端来温水看着她将退烧药吃下。 “睡吧。”他将窗帘拉上对她说到。 他今天穿了件有些复古的红棕色毛衣,下面是条卡其色灯芯绒裤子,整身看起来松松垮垮并不板正但很居家。 “陪我睡会儿吧。” 白进脚步一顿,他没有回头,强作镇定,“好,我先去收拾下桌子再过来。” “嗯。” 房子小、隔音差,沉念可以清楚听到他刷碗的声音,过了会,水声停了,白进好像拿了台子上的钥匙出了门。不过五分钟他就再次回来了。 又是一阵水声。 等他再进入卧室时已经换了短袖短裤。 轻手轻脚爬上床,平躺在沉念身旁。 “白进…” “我在。” “白进…” “嗯,我在。” “抱我…” 白进扭过头,发现沉念并没有看他,她平躺在那里,眼睛闭着、嘴巴抿着,如果不是刚刚还发出声音他甚至会以为她已经熟睡。 他翻了个身,一只手从沉念脖子下面穿过将她揽到自己身前。 沉念调整姿势将一条胳膊搭在他腰上,头靠在他怀中,耳朵贴在他前胸感受着有力的心跳。 房间很静,二人呼吸与心跳声纠缠在一起。 白进默默拥着沉念,不带一丝欲念。 退烧药已经起了作用,她身上不再滚烫,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柔软,就好像他抱着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簇流水。可是流水怎么能被人抱在怀中呢… 沉念小区暖气烧得真的很旺,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热,额头沁出的汗挥发带来点点凉意。 时间被无限拉长,他可以慢慢去感受自己的每一个感受。 也是在这一刻,白进无比确信自己是真的爱着沉念。 爱她的容貌、身体与灵魂。 爱她的坚强和脆弱、欢欣与伤痛。 爱她的一切… 他们正躺在一张床上,亲密无间地拥抱在一起,但将白进大脑填满的却是无数幻想出来的未来画面。 …… 衣服是什么时候被脱掉的呢? 当白进思考这个问题时他已经赤身裸体地和沉念缠绕在一起忘情地亲吻着。有时性大概就是一种本能,白进情不自禁地从锁骨舔舐到乳房,在牙齿轻轻研磨乳头根部时他明显感到沉念胸口起伏得更加剧烈、喘息声也更粗重。哪怕从没有学习过怎么去取悦一个女人,他也知道这是种积极信号,向他传达这里是对方敏感点之一。 牙齿与舌头胸前流连,直到两个乳头坚硬如石子,直到沉念难耐地在他紧实的背上留下道道抓痕,他才继续向下。 柔软的舌尖轻轻滑过肚脐,在小腹留下一道水痕。 沉念不由绷紧脚尖。 最终舌尖轻轻落在了她的阴蒂上,就像羽毛那样轻。 他温柔地在阴蒂周围画着圈,直至阴蒂膨胀勃起。 曾几何时沉念就要以为自己离开疼痛便无法高潮,可在白进极尽温柔的爱抚中她却同样可以获得快感,阴道和尿道源源不断分泌着液体,每一根汗毛都颤栗着竖起,每一个毛孔都张阖着吞吐欲望。 她用力抓着白进头发,嘴里断断续续吐出呻吟,“进来…不要用舌头,白进…” 她情动的模样是最好的催情药。 他硬了,但并没有动,“我没带避孕套,还是用嘴吧…” 家里有避孕套,但沉念突然就不想用那东西,“不用,进来。” “沉念…” 她双颊绯红,眼神迷离,“怎么,害怕了?” 怕吗?怎么会怕呢?他做梦都想和沉念在一起,希望有一个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希望组成一个真正的家庭。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些并不是沉念所想,他不想她因一时冲动而后悔。 他俯下身吻了吻沉念额头,“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 “不,我想要孩子。” “但你不想要任何一个男人的孩子。” 闻言沉念愣在当场,她是打算找个合适的人定向捐精生个女儿,但这不过是个想法,毕竟她尚未做好生育的准备,这件事她确信没和任何人说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和任何一个男人生孩子?” “沉念…”他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因为我爱你。”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有些话说出口就无法收回,就无法再粉饰太平。 他也知道他的爱是不被需要的。 爱对于沉念来说只是想要甩开的负累。 可他还是说了。 他有些悲哀地想着,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错在他是白进?他的身份即是原罪。 他已经做好了沉念冷淡推开他的准备,然而她只是搂住他脖子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白进,我的事我自己会负责。但是你想吗?你愿意吗?我想要一个坦诚的答案。” “是,我想,我愿意。但这对你不公平…” “就当我疯了吧。” …… 点燃冷却的欲望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勃起的阴茎进入她的身体,阴道中层迭的嫩肉收缩着蠕动着。 白进阴茎粗长,每一次完全没入龟头都可以触碰到宫颈,有节律的刺激使沉念浑身酥麻、触电般痉挛,难以抑制地发出呻吟。 白进胸膛起伏,呼吸逐渐粗重,汗水随着抽插的动作一滴滴落在沉念身上。 房间温度不断升高着,两个人浑身是汗,好似刚刚做完一场运动。 伴随着子宫肌肉的收缩,沉念达到高潮。 白进此时也已到了临界点。 他想要从小穴中退出,然而却被沉念制止,“射进去,白进,不要自以为是地为我好。” ———— 剧情需要,现实中做爱务必戴套。 浅浅剧透一下:女主会有孩子且只会是女孩,不是白进的。 四十二、温情 这一晚白进留宿在沉念家中,八点多时陈秀媛给他打来电话,要求他立刻回去,但被他拒绝。 陈秀媛与白润泽明天一早就要飞去平城准备参加新年团拜会,白进知道陈秀媛希望他能够同去拜访下白润泽的老上司以及同僚旧友们。 平心而论,他对于这样的事并不排斥,原本也是打算去的。 但现在他对此已然提不起丝毫兴致。 陈秀媛无比愤怒,但她同样害怕白进发现她与沉念之间的矛盾纠葛,因此只能在心里将沉念唾骂一万遍。 白润泽对白进选择留在亓水过年反应倒很平淡,甚至问都不问他为什么不去。反正除夕夜不在一起过对他们一家来说本就是常事。 白进在阳台打完电话回去时沉念已经睡熟了。他熄灭家中所有灯,借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回到卧室轻轻将门合上。 职业关系使得熬夜对他来说早已成为家常便饭,上一次这么早躺在床上大概可以追溯到初中。 他以为自己很难睡着,但躺在沉念身边,感受着她的气息,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一夜竟是无梦,完整地睡了九个小时。 第二天沉念先醒了过来,说来奇怪,昨晚做过爱睡了一觉,今早竟感受不到丝毫病意,乏力感消退、脑袋重新恢复了清明。 她起来给给自己接了杯水泡上颗橙子味的维C泡腾片,待杯中气泡停止翻涌后“咕咚咕咚”地将其一饮而尽。 昨天白进买了不少吃的,打开冰箱看了看,拿了四个鸡蛋出来准备做几个煎蛋再下两碗面条当早饭。 冲洗鸡蛋时白进也醒了过来。 他循声过来,将沉念撵出厨房,自己接替起她做饭的工作。 沉念才不会跟他客气,回到客厅,在沙发上一躺,百无聊赖拿起手机登陆了自己的全民热点账号。 前阵子在M国行程过满,一直没登陆平台。不过周蔓有和她联系告诉她平台己经开始大规模宣传,要她找工作人员给学校和基金会都注册一个官方账号顺便实名自己的账号,沉念都照做了。 今日再登陆,她发现广场果然热闹了许多,自己消息栏也显示着999+,点进去发现在这短短两周时间账号已经有了近两万粉。 她的个人认证简简单单,即“寻梦基金会、寻梦慈善寄宿学校创始人”。 沉念搜索关注了学校和基金会的官方账号,发现粉丝数分别达到了四千八和六千一。不同于她的账号,这两个官方账号已经开始了内容的发布。介绍基金会的愿景使命和价值观,披露财务状况,讲述基金会历史等等… 这些东西在寻梦基金会的官网自然也有,且更为系统详尽,不过官网流量没法跟全民热点相比拟。博客本就很受追捧,全民热点作为微型博客将平台门槛降至最低,最大化了受众群体,因此一经宣传就迅速成为时尚。 全民热点平台的账号沉念直接交给了基金会官网的运营团队打理,这个团队平均年龄二十六,一半有着海外教育经历。 沉念的个人账户还没有发布任何内容,她也不急着发布什么,毕竟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明确的想法,也没想好该给账号一个什么样的定位。 从个人主页切出回到广场,热门博文类型各异,除了明星日常、专家科普,还多了些关于社会热点问题的评论性文章。 其中有一篇是川南煤矿爆炸的文章吸引了沉念注意,她看完文章点进作者主页,发现ta并没有VIP认证,个人信息栏只有“新闻系学生”五个字。 沉念又往下翻了翻,这个号很新,一共只发了四五条博文,全部是时评,每一个都有理有据思路清晰。 沉念直觉这人并不是账号当作一个树洞那么简单,索性加了关注,做了ta第叁百四十一个粉丝。 之后她又在广场看了看,发现谈论经济民生政策的长篇短篇有很多,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等白进叫她吃饭的时候她已经新加了十几个关注。 早餐就是简简单单的鸡蛋青菜面,不过做好之后白进又到小区门口买了笼灌汤包回来。 吃早饭时沉念打开电视调到经济频道,主持人和嘉宾正在分析经济危机对华影响以及政府为应对危机准备实行哪些举措,哪些产业是重点。 两人边吃边听,在嘉宾讲到有关电子信息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具体内容时,沉念抬头,问白进这次的政策对他们公司有什么影响。 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什么指导思想,“科学发展观”,“保增长、扩内需、调结构”以及“坚持改革开放、强化自主创新、加快信息化与工业化融合”这些陈词滥调,但沉念现在更想听点具体的东西。 “有一定促进作用吧,所谓加大财税、金融政策支持,主要还是针对计算机、电子元器件、视听产品这些骨干产业。不过政策说在信息服务和信息技术运用领域培育新增长点,嗯,像互联网和宽带光纤接入网建设什么的宏观上讲肯定是会对游戏行业起促进作用。” 说到这他笑了下,“算了,还是等年后再看吧。我们搞游戏的,试点示范项目什么的注定是无缘了,还是努力把游戏内容搞好靠谱点。现在政策只是给了一个方向而已,从具体方案的开发到试点示范到最后推广还不知要多久,最后能有多大成效也不好说,但今年游戏公司雨后春笋一样冒出那么多,游戏行业竞争更激烈是必然了。” 电视里的专家这时讲到了进一步扩大内需、推动农村信息化建设以及国家新增投资向电子信息产业倾斜、调整高新技术企业认定标准等。 “你们算是高新技术企业吗?” 白进摇头,“要有能转化为收入的具有高新技术含量的知识产权,并且这部分收入得占到总收入百分之五十以上才行。不过我算是海归创业,这是国家现在鼓励提倡的,所以可以享受到一些地方政府给的优惠政策,另外就是国有金融机构会给我们这种企业提供信贷支持。”2? 白进的游戏赚的主要还是国内玩家钱,金融危机主要是打乱了他原本想要在M国融资的计划。 沉念若有所思,“今年是六十周年,各种数据肯定要漂亮才行。” 白进笑,“漂亮不一定真需要那么漂亮。” 即便数据再虚,也还是具有一定参考价值。沉念既不反对白进的说法也不打算就这点深入,“你今年过年不回平城吗?”她记得昨天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好像听见白进跟家里打电话来着。 “不回的话你愿意收留我吗?” “我得去学校和学生一起,你要是不介意就跟我在学校过。”说完沉念突然想到大年初二迎检的事,到时白润泽肯定要到场的,父子俩若是碰上还真挺尴尬。 “当然不介意,一个人也是过,一群人也是过。”他看向沉念,“之前每年你都是和学生一起吗?” “除夕夜会和学生一起包饺子看春晚放烟花,初一到十五我就一个人在家过。”她站起来把两人的碗摞到一起,“所以一会儿我需要去外面囤点年货。” 白进不想她收拾,扶着她肩膀将她按在座位上,“我来弄这些,你先去换衣服。” —— 28、海克. 赵紫阳之后的中国. 《开放杂志》 (香港: 开放出版社). 2005-02-01, (331期): 38–40页. ISSN 1027-1066.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3-05-18). 四十三、过年 白进开车,两人去了离小区最近的综合超市。沉念对着清单将要买的一样样拿进购物车,白进推着车跟在她身后。两人都穿着深色短款羽绒服和浅蓝牛仔裤,乍一看倒像是对情侣。 临近过年,超市人满为患、喧嚣吵闹,但白进却好像只看得到沉念。 他看着沉念一点点将购物车装满直至冒出来,好像自己的心也被什么一点点填满,而那些压抑的渴望,似乎也将要从身体中溢出。 白进将东西一样样搬上车,看着丰富的年货,满足感油然而生。 回家途中沉念又在路边小摊买了些小型烟花,准备过年那天在学校操场放。 今天阳光很好,没有风,天空如水洗一般清澈,他们听着曲调欢快的音乐穿过人潮涌动的街市回到家中。 两人没有商量却默契非常地将所有东西一一归类,土豆南瓜白菜放进阳台阴凉处,肉类放进冷冻,啤酒饮料放进柜子…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白进甚至产生了他们本就生活在一起的错觉,就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侣,一起吃饭、做爱、活着、变老…… 收拾过东西他帮着沉念一起做了大扫除,擦灰、拖地、贴福字和对联。沉念房子不大,但因为不常住,所有暴露在外面的地方都需要擦拭,等所有房间焕然一新,两人也灰头土脸、气喘吁吁了。 白进拿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去卫生间清洗。 沉念跟在他身后,在他弯腰去拧水龙头时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 之后的事似乎是顺理成章、顺其自然的,他们亲吻着对方,在花洒下赤裸相拥,流水源源不断地落在两人头上、身上,滑过交合处,倾泻在瓷砖上。 欲望随着水汽不断蒸腾,水声伴着喘息声呻吟声在不大的空间中回荡。 …… 这是醉生梦死的两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亲吻、拥抱和做爱。 直到叁十那天早上。 沉念快九点时叫醒了他,她自然地在他面前脱下睡衣穿上内衣,理所当然地要求他帮忙扣上背后的搭扣,“起来吧,一会儿要去学校了。” 她语气依旧温柔,与平时别无二致,然而白进却知道,这场梦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 他忍不住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颈,近乎恳求,“沉念…咱们在一起吧。”他想说让我做你的依靠,照顾你的生活,但他清楚那些并不是沉念想要的,他不能说出口这些,他也不愿用自己所愿去绑架沉念。 沉念任由他趴在那里,一只手轻轻握住他带着薄茧的手掌,“白进,你知道什么我不想深究,但你既然已经清楚我不会爱任何人,就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没有任何能给你的。” “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爱我,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你不必爱我,就让我陪着你好吗?” 沉念只觉得悲哀,她不爱白进,她十分确定自己不爱白进,也许她已经没法再去爱任何人,她可以欺骗所有人,但不想欺骗这一刻全心全意面对她的白进,“我相信你爱我,至少我相信这一刻你在爱着我,所以我更加不能欺骗你。”她有些艰难地说出后面的话,“白进,你真的很好,我真的希望我爱你,但我不爱你…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 白进突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要说了。”他眼眶有些发热,但又确实没有泪水,“一切都是我自愿。何况我对你同样没有坦诚,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我们扯平了…我也不会再提在一起的事。” 沉念垂眸,好半天才张口,说,“好。” …… 她由他抱着,直到二人情绪平复,呼吸也变得平稳,她才从他怀中起身,走进衣帽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暗红色旗袍换上。 旗袍不收腰,看起来端庄大气。她用手拢着头发看向白进,“这身怎么样?” “很好看。”这话说完男人觉得似乎有些敷衍,又郑重其事补充道,“真的很好看。” 沉念忍不住白他一眼,指了指他前天新买的砖红色毛衣,“你赶紧换衣服,我先去把要带到学校的东西收拾下。” …… 两人大年叁十中午来到学校,正好赶在午饭前的准备时间。学校里还留着的志愿基本都是从国外过来的,个个都对华国的春节十分感兴趣,剪窗花、贴福字,和学生一起包饺子,忙得不亦乐乎。 学生就更不用说了,每个人都换上了学校特地为他们买的新衣,准备着下午的新年联欢会。如果算上最后的大合唱,那每个学生都至少有一个节目需要表演。 白进上一次觉得过年这么热闹有年味还是在M国留学时跟同学和团队一起过的那次。 他帮着沉念把饼干糖果之类的零食发给学生,沉念给每人都准备了新年礼物,其实就是一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扉页有她写得一段祝福。 白进翻了几本,发现本本不重样,而且从沉念写得内容来看她对收到笔记本的学生相当了解,“你们学校快叁千人,你每个都要写?” “没,基本上都是各班老师给各班学生写。” 饶是如此,工作量也不算小,白进着实佩服沉念这份耐心。 中午所有人一起吃了顿热呼呼的饺子,水饺是厨房的工人和学生以及志愿者们一起包的,形态各异、大小不一,不过或许是自己动手了的缘故,大家都吃得挺香。 下午梁永和领导班子也来了学校,开会讨论了后天迎检的事。再晚些的时候,县政府和区政府的人也分别来学校查看情况并和校领导层开了短会。区教育局局长对沉念这个时候组织学生进行活动、把学校食堂和礼堂弄得乱七八糟十分不满,面色不虞地训斥梁永要求尽快打扫干净,务必在检查那天达到上面要求的卫生标准。 沉念见这人对梁永态度恶劣,当场拉下了脸,可还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梁永眼神制止。她皱着眉头看着他点头应是,态度诚恳地保证会在省里来的那天做到万无一失。 因为这些人到来,沉念自是没能参加学生们举办的联欢会,白进坐在了原本属于她的那个位置上意兴阑珊地看完了整场表演。 他没有发现有个唱歌的男生一直张望此处,更没发现男生不易察觉的失落。 虽然没赶上联欢会,但晚饭后沉念与留校生们一起看了春晚、放了烟花。 这是她特意找人定制的烟花和炮筒,接近成年男性两个拳头大的球状物,点燃引线后快速放入炮筒,不多时,绚烂的烟花在天上炸开,引来一片惊叹。 这一晚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沉念没有跟精力旺盛的学生一起守岁,十二点刚过就和白进回宿舍休息去了。 她本想另外给白进安排一个房间,然而白进只想跟她睡在一起,最后两人挤在沉念那张单人床上度过了除夕夜。 四十四、背叛者 大年初一两人早早起来,沉念给留校的学生和工作人员都发了红包,每个红包里都放着张红彤彤的面值一百的纸币,寓意长命百岁。 今天饭菜十分丰盛,厨房的师傅们都使出了看家本领,饭桌上出现了好些沉念之前没见过的菜。 白进吃过午饭被人一个电话叫走,走前跟沉念说要回去几天处理些事,有空再见。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做好了同白进公开自己和白润泽之间关系的打算,但看他离开却还是有种松了口的感觉。 …… 初一上午白润泽将陈秀媛留在平城家中独自到一号侯君诚处拜年,侯君诚见他只身前来有些诧异,他隐隐知道白润泽家庭不算和睦,但坐到他们这样的高位,不一定喜怒不形于色但的确很少会将家里的情况展现在外人眼前。 侯君诚心念微动,觉得白润泽确实没将他当做外人。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只关心了白润泽和家人的健康。 两人随便聊了会儿,基本没谈公事。虽然什么也没谈,但一切其实早在不言中。两派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难以遮掩的地步,一号领导人越对某些家族的出格行为感到无法容忍,这些白润泽都十分清楚。 今年海市市委书记赵东升背着满身骂名进入中央核心圈,无异于踩着一号领导人侯君诚的脸上位。但侯君诚不得不忍,因为当初是他将赵东升空降过去填补李泰安被撤职后的空缺。 侯君诚不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抛开冠冕堂皇的伪善,作为政客,他的首要任务就是维护政权稳定,然后便是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权力。 李泰安做的那些对经济民生有利他当然知道,但他的思想注定和这个国家或者说与这个政党的方向相左。集权与真正的民主不相容,他不可能让一个本身就是不稳定因素的精英坐上更高的位置,何况李泰安与一些党外批评人士走得过近。 在最初那两年,国内形势复杂,侯君诚不得不与实力强大的太子党们合作清扫整治道路上的障碍。 但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 人是复杂的,坐在这样的位置上自然而然就在承担相应历史责任、接受历史的审判,没人愿意遗臭万年被钉在耻辱柱上,所以他坐在这个高位,便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只考虑权力只做政治选择。 去年群众性事件之多已经让他无法在忽视当前国家存在的巨大问题。没有限制的欲望将来能膨胀到什么地步他不敢去想。这些人会毁了这个国家,但罪名只会落在他的头上,这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润泽,年后就放开手脚去做吧。”送白润泽离开时,他还是说出了这句隐含着他真实想法的话。 白润泽坐在车上,看着两侧车窗不断闪过的景色,心里回想着今天和侯君诚的对话。 他被推到这样一个位置上,早就身不由己,现在看似风光无限,谁知他日又会如何?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宋章源的今天会不会就是他的明天? 也许不会,只要他始终保持思想的“纯洁”、坚定自己的政治立场、不去考虑后人如何评说,或许就不会。 在他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他就该知道,这会是一个褪去人性获得“神性”的过程,权力是目的,慈悲不过是为了掩盖冷酷。 因为初二还要去九洋视察,白润泽离开侯君诚处接着就上了前往机场的车,准备今日赶回亓水。这一趟李秀媛依旧没与他同行。不过他也不是故意丢下对方,陈秀媛早几年就把一家人都接到了平城并安排了平城户口,每年过年期间都会去陪父母几天。 陈家人知道白润泽公务繁忙且对他打心里敬畏,自然不会因为他不拜访而挑理。都不必白润泽说什么,他们心里自由一万个理由为他开脱。 汽车途径解放东路某个胡同,白润泽远远看到那熟悉的四合院、熟悉的红门竟不受控制地让司机停下了车。 秘书坐在副驾连阻止都来不及。 司机停下车,白润泽却没有下车。 他看着紧闭的大门和周围的警卫,理智骤然回笼。 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宋章泽也不是他该见的人。 他曾是他政治道路的指引者、是经济改革实际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他促使国有企业的所有权与经营权相分离,大胆引进并推动设立股票市场和期货交易,亲自主导加入关贸总协定(即世界贸易组织的前身)的总体设计,一步步引领华国从计划经济的困境迈向市场化和全球化的坦途,2?但也是“背叛”了革命事业的“罪人”。 他与一个“背叛”了组织的人见面能说什么呢?白润泽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然而在他离开后不久,一个留着平头带着墨镜、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的男人独自开车来了这里,在跟门外警卫出示身份证明后进入四合院。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从年前刚从边境退役回来的林皓。 第一个四合院是警卫排的人居住,十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正在值班,林皓目不斜视穿过,敲开第二道门。 开门的是上面给宋章泽派来的生活助理,林皓进去时宋章泽正在院子中动作缓慢地给自己种的菜浇水。 几年的边塞生活使林皓皮肤黑了几个度、身材更为瘦削,但肌肉发达、四肢遒劲,整个人气质和从前大不相同。宋章泽看到他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冲他点点头,但并未停下手中活计。林皓摘了墨镜,站在一旁等他忙完才上前。 他从宋章泽手中接过水壶放到一边的架子上,扶着宋章泽回屋。 宋章泽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看起来就是一个被病痛折磨许久的老人,已完全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改革先驱。 他一步一步踏上门前短阶,每踏上一阶就就停顿一下,“怎么想到要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林皓扶着他进屋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茶几上的一堆药物,看着他拿起氧气吸了一口,缓缓在与他相隔一个身位处坐下,“宋叔,我年初才从南边回来,本来早就想拜访您,但刚回来被各种琐事绊住直到过年才有得空过来。” 宋章泽靠在沙发背上,打量他半晌,又吸了一口氧气才开口道,“看来边境生活使你改变良多。” “是…”林皓闭了闭眼,枪声、炮火声、战友的嘶吼惨叫再次回荡耳畔,他赶忙将眼睁开,眼眶已然泛红,“确实改变我良多。” 宋章泽看着他,看着他深陷于痛苦却又无法释怀的回忆之中,“所以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看了您的回忆录,有些事想与您探讨。” 宋章泽这些年被软禁于此,失去自由的日子里他从未停止过思考与反思,最终在两年前将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经历与心路整理成册交予前秘书齐光在海外出版。 这本书在国内被禁止出版与售卖,林皓能看到显然是特地找人在海外购买。宋章泽没有问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何,只是委婉提醒道,“林皓,你今天来一举一动,甚至一言一行都会被人记录下来,你要想清楚自己的身份。” 林皓看着他,“宋叔,我今天来到这里,只代表我自己,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仅是我个人的意思。” 宋章泽将老花镜摘下,轻轻揉了揉眉心,而后把眼镜拿在手中两手交迭放在身前,叹了口气道,“好,你问吧…”但在林皓还未开口前,他又再次说道,“作为曾经看着你长大的长辈,我对你知无不言,但一切仅是我个人观点,能让你有所思考就够了。” …… —— 之前那章的注释放错了,已修正 28、海克. 赵紫阳之后的中国. 《开放杂志》 (香港: 开放出版社). 2005-02-01, (331期): 38–40页. ISSN 1027-1066.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3-05-18). 四十五、迎检 白润泽到家时是下午四点,恰好撞上正准备出门的白进。白进恭敬地叫了他一声“父亲”,白润泽有些意外,冲白进点点头,随口问道,“准备去公司?” “是。” 他再次点头,没多问什么就上楼去了。 下午秘书洪滨前来跟他再次确认了明天的行程以及会议时讲话内容。 与此同时,县里的领导也在沉念学校开会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梁永已经提前将学校情况总结成了简短的口头汇报内容交给了分管教育的领导,毕竟这种出头的机会可轮不上他一个小小的校长。 省里来县级行政区视察工作,哪怕派来的只是普通工作人员,下级行政单位都得高规格接待,何况这次来的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人物,而是本省级别最高的几位。因此光宴请的饭店县领导就筛选了几轮,所有菜式的原材料都是九洋县副县长袁振兴亲自去监督购买,可以说九洋县政府就差拿出迎接皇帝的架势来迎接这次检查。 沉念心里反感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从接到通知到现在,都是梁永在忙前忙后,她就是甩手掌柜。 初一晚上校领导们基本都留宿在了学校,梁永一夜未眠,只有沉念这个向来心大的,十一点多回到宿舍看了会儿书就睡下,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才被生物钟叫醒。 她洗漱完溜溜哒哒到餐厅准备吃早饭,看到梁永等人也在,个个眼下青黑,忍不住开口询问道,“老梁,你这是昨天没休息好?” 梁永无奈,“不怕您笑话,我这是紧张得一夜没睡。” “紧张?”沉念笑,“我以为这是一场我们肯定要拿满分的考试哎。毕竟已经准备得不能更充分了不是吗?” 梁永也跟着笑了笑,没有和沉念解释他一个曾在体制内工作的人对省一级高官有着怎样天然的敬畏。因为他知道,在沉念眼里,不论省领导还是市领导都和他们没什么不同,她是发自内心认为人是平等的,至少理应是平等的。她在华十多年,几乎完全融入了这里,但与她相近的人还是能看出她的一些不同。 她的骨子里就缺少对权威的敬畏,她总是用审视、怀疑和批判的目光看向那些上位者们。 梁永做不到这样,但他打心底希望沉念可以永远这样。 领导们是在十点多来到的学校,沉念和学校管理层站在学门口迎接。 仅是介绍、握手和寒暄就用去了近十分钟,沉念在和白润泽握手时用指甲划了下他掌心,不过以白润泽的道行还不至于因此失态,他露出一种大概重复过上千次的笑容,一边握手一边十分官方地对沉念说,“我代表省政府感谢沉总和诸位为推动中州教育事业做出的巨大贡献,大家都辛苦了。” 摄影师们在一旁用相机从各个方位各个角度记录下了这一幕,镜头中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众人进入学校,白润泽被簇拥在正中。大家边走边聊,谈乡村建设、谈城市发展,沉念不想接话,有意往边上靠着。 白润泽知道她不愿意应付这些,有关学校的事大都询问梁永。旁人不知内情,还以为白润泽不重视沉念,因此有问题也只问梁永。如此一来沉念倒乐得清闲。 一行人参观过办公楼、食堂和操场,白润泽等省领导对学校环境表示十分满意。之后大家来到教学楼,看到一楼靠近楼梯的教室亮着灯,后门开着。 站在门外可以看到屋里只有叁个学生,一个伏在桌面不知写着什么,另外一男一女正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见此情景,亓水市分管教育的副市长齐燕松面色不虞,九洋县教育局局长脸也不由僵了僵,他明明强调,视察期间要求学生全部统一穿着校服在教室自习,不允许发出声音。 录像的几个人十分有政治觉悟的将摄像头移向了别处,仿佛那教室压根没人。 大部队继续向前,接连几个教室都是这样,几乎没有哪个学生在学习。 齐燕松终归没忍住,不阴不阳地对梁永道,“梁校长,我看这学生们的学习态度有待加强啊。” 梁永也不辩解,点头道,“是,您说的没错,下午我会开个校会跟学生们传达您的指示。” 沉念瞥了眼齐燕松,刚想说点什么,视线却恰好和白润泽相撞。她深吸一口气,选择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学生的表现没有什么值得宣传的,摄像师本来想说可以现场让学生到一间教室摆出学习的姿态拍点宣传素材,不过这省里领导都在,一个个表情高深莫测、摸不准他们怎么想,也不好造假造得过于刻意。 其实本来还有一步领导进入教室和贫困生们亲切会面询问他们家庭情况并给予帮助的环节,然而学生“无序”的状态使得这一环节被取消。 原本计划停留二十五分钟以上的教学楼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被参观完。人群浩浩荡荡涌向了多媒体教学楼和校图书馆。多媒体教学楼里既有多媒体教室、电影放映室还有各种仪器先进的科学实验室。对沉念学校不甚了解的众人边看边在心里咋舌,暗叹其财力之雄厚。 多媒体教学楼紧挨着校图书馆,从教学楼后门出来就到了图书馆西门。 图书馆是一栋四层现代化建筑,外观运用了大量玻璃材料,不过为了保护图书,电动百叶窗经常处于闭合状态。 “慈善学校建设还是要以实用为主,太过豪华容易引起外界质疑,你究竟是做慈善学校还是贵族学校。” 这次不等梁永说话,沉念就先开了口,“是这样的,齐市长,图书馆是我请在D国读建筑专业的朋友设计的,这栋建筑最大的特点就是节能环保,所用的玻璃和木材大都是对回收材料进行的再加工…表面看这是一栋四层建筑,但里面进行了再分层,实际达到七层楼的使用效果,可以容纳更多学生阅读和自习。” 沉念说话不紧不慢,始终面带微笑,齐燕松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周围的人全部噤声,只当没听到。平时都是被迎合被捧着,乍一遇到沉念这种他们倒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齐燕松挤压的怒气在进入二楼活动室时彻底爆发。不知怎么回事,这里并未清场,东一个学生西一个学生,坐在那津津有味看着书,不规则排列的书架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书,凑近一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学校图书馆竟然还有言情小说和杂志。 “梁校长,你们学校就是这么做精神文明建设的?” 沉念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齐燕松回头看她,已经维持不住刻意营造的威严,整张脸显得十分凶恶,“你们就是这么教育学生的?一群贫困生还有时间在这里看言情??” “齐市长句句话不离贫困生,贫困生又如何?贫困生不配体验普通青少年可以体验到的娱乐活动?贫困生就只配一年叁百六十五天,没日没夜学习?何况现在还在过年,本就该休息,难道我应该让他们装出过年也不忘努力学习的样子来糊弄您?” 齐燕松本科文凭不过伪造,事实连初中都没读完,当了半辈子官,唯一长进的就是学会了如何耍好官威。太久没被人顶撞,被沉念激怒后开始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不要说什么糊弄不糊弄,沉老师明知道今天有电视台来却故意让学生以最懒散的状态面对,是什么居心?”他的神色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狰狞。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四十六、针锋相对 “我没有任何居心。留校生在这一刻本该是什么状态那他们就该以什么状态去面对您、面对所有领导、面对电视台以及公众。我认为只有实事求是才是对诸位最大的尊重。”沉念看着齐燕松一字一句。 学校管理层一声不吭,沉念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他们无论如何也都要与沉念保持立场统一,绝不可能拆她台、灭她士气。其他省一级领导因白润泽没有发话都在静观其变,而且也不是人人都像齐燕松这样受不得一点气,他们虽然没把自己和普通百姓摆在同一位置,但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最为尴尬愤怒的大概就是县领导和市教育局局长,毕竟他们亲自跟进力求每一细节完美,结果沉念等人最后落实成这个样子。 梁永其实有些无奈,他之前跟学生们说了今天有人来学校视察,也要求他们尽量在教室自习或者留在宿舍别出来。大多数学生都选择了留在宿舍,部分学生到教室自习,但假期负责看管他们的老师都是外国来的志愿者,这些人管理方式和放任没什么区别,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他们压根就不会去限制学生什么。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所学校工作太久被沉念同化了,梁永并不认为学生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反倒觉得齐燕松小题大做、气量不够。 刚才在活动室的学生在沉念与齐燕松争吵时已经溜了,沉念也没在意,他们刚才声音很大,学生显然听到知道了事情是因他们而起。 “沉念,政府支持你办校,给你批了这么一大块地,是把你的项目纳入了乡村建设和扶贫工程,是希望你给国家培养更多有用的人才而不是花大价钱培养出一堆假的公子小姐!没有贵族命就别养成一堆贵族习惯。学校就是学校,你去看看哪个学校整这么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我们不是什么公子小姐!你都不了解我们凭什么这么评价我们、评价沉老师的教育成果?”清脆的女声在人群后面响起,众人回头,这才看到门外竟然站着几十个学生。为首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皮肤黝黑的女孩,站在阴影处,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刚刚一番话就是她说的。 齐燕松大怒,“你们要造反是不是??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吗?就凭你们现在的行为我就可以说这里的教育做得一塌糊涂!” “您诬陷诋毁我们、诋毁我们的学校,我们凭什么不可以说话?”女孩瘦小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限能量,一双纯净的眼眸黑得发亮,让一切肮脏伪善在她面前无所遁形,“老师从小就教育我们,面对不公要勇敢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她打记事就在寻梦,一直处于寻梦相对独立的教育体系中,没有经过正统教育的洗脑,思想相当独立且极富反叛精神。 齐燕松冷笑,“教你发声没教你学会尊重?没教你怎么面对领导??你对待你老师也这个态度?” 女孩诚实地摇头,“不,因为我们老师从不会像您这样不讲道理。” 话音刚落后面的学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到梁永看着他们轻轻摇摇头方才停下。 白润泽看着那个“无知无畏”的女孩,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权威和阶级的概念需要不断灌输进一个人的大脑形成定式方可让其把敬畏高层敬畏权力当成本能,否则要求所有人不顾事实、无条件服从的粗暴逻辑是不能说服任何一个有着独立人格和思想的个体的。 “沉念,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这个学校关门大吉??你们学校公然给学生灌输反动观念是想干什么?想搞颠覆是吗??!!在你找一群外国佬来给学生洗脑时我就警告过你,先让你的学生学好汉语!学会热爱自己的祖国!作为一个华国人,就少搞崇洋媚外那一套!” “反动这个帽子未免太大恕我不能接受。”沉念不信齐燕松敢让她学校关门,基金会和学校背后几千个家庭以及几百个就业岗位,为当地的稳定做出了极大贡献。 中央将提供公共物品(教育、医疗等)的主要责任移交地方给很多地方带来了很大压力,3?亓水能每年保持相当漂亮的数据,沉念的基金会功不可没。而且说白了,底层百姓虽然好管,但至少要给人以活路,不能把人逼急,一旦其权益遭到重大损害他们会比受过教育的人反应更加激烈和极端。今年群众性事件的激增已经让中央十分头疼了,亓水领导班子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做出不利于维稳的决定。 沉念盯着齐燕松眼睛,寸步不让,“基金会也好、学校也好,都是在替你们去尽你们作为政府和官员没能尽到的社会责任。” 她移开视线,目光扫过面前每一张看似威严的面庞,“学校里有近叁千个学生,背后是叁千个乡镇家庭,他们是这个社会弱势群体的缩影。公共部门改革使得千万如他们这样的农村家庭相对现金收入能力贫困化,本校学生中有一半的贫困问题都是由家庭成员生病导致。 我知道你们有任务有指标,但我想请问诸位,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弱势群里是否是集体中的一份子?他们是否为集体发展为这个国家的城市化、现代化奉献了自己的力量?诸位领导在制定政策时究竟是将他们当成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个数字符号?你们眼里是否只装得下冰冷的远离现实的数量模型??各位一定明白,弱肉强食的逻辑可不是社会主义而是达尔文主义。” 负责民政、社会保障以及城乡建设的副市长何勇闻言忍不住接话道,“沉老师,我知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不过你看这几年亓水发展速度那么快,总体上大家的生活是越来越好的对吧?大家都是一个集体,集体中个别人的牺牲有时是无可避免的。况且这些年对乡村的投入一直在不断增大,咱们要相信未来肯定是会越来越好的。” “您说的没错,但如果发展注定需要一部分人牺牲奉献,那为何不是诸位带头牺牲与奉献?我不否认这些年的成就,但希望一些人在大谈牺牲时请回头看看自己的豪车别墅!看看自己在海外过着奢侈生活的家属子女!哦对,还有你们自己占据大量医疗资源的高档病房及配备!” 梁永见沉念越发激动,赶忙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沉总…” 然而沉念并不愿停下,“我知道自己现在并不理智,我承认我十分愤怒!因为我不认为你们有资格如此高高在上地面对我的学生!齐市长,您有什么资格用那样的言语评价我的学生??你作为人民公仆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人民?!他们不是没有学会尊重,而是懂得尊重应该留给那些值得尊重的人。我的学生可以屈从于真理但永不屈从所谓权威。如果没人告诉他们的父母什么是一个人作为公民的权利,那么我要告诉他们,他们生而为人有对世间一切不公发声的权利,有反抗的权利,有表达观点诉说伤痛的权利,他们的生活不是只能有顺从、感恩和牺牲!” 奥雷尔认为一个国家公民社会的发展受威权政权稳定性、文化传统、经济环境和国际因素的影响。公民的民主观念同样受政权稳固程度、历史惯性、教育系统与媒体宣传等交织影响,大脑一旦被打上思想烙印就很难彻底清除。2? 儒家思想中的有序、等级观念对华国社会影响深远,政府认为自己有责任为公民提供一种道德模范,3?且不去评判初衷如何,至少实施起来极为容易变味。因为人就是人,谁也不真的比谁更先进和优越,人性的弱点存在于每一个活着的人身上。发展到如今,大多数所谓公仆已然忘记本分将公民视为“下等人”,部分公民同样忘记自己主人公的身份,发自内心认为官员就高人一等,是管理自己而不是服务自己的。这在任何一个不在怪圈之中的人看来是十分可怕甚至恐怖的。毕竟一个制度内部的公民社会是应该且有权利对权力进行制衡的。 人们时常把集体挂在嘴边,大谈牺牲与奉献,可是又有几个人真的去系统了解过何为集体主义呢? 沉念义正言辞地说完,学生中不知谁带头叫了一声“好”,接着所有人都鼓起掌来。白润泽侧过身看着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发现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那么亮,他们看向沉念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仰。 面对沉念的攻势,齐燕松空荡荡的脑袋组织不出恰当语言进行反击,他恨恨地站在那里,身体因极度愤怒而颤抖。不过最令人惊诧的是,在场的他的同僚们竟无一人帮他说话。 等学生们的掌声变得稀稀拉拉,白润泽环视沉默的众人,终于开了口,“今天沉念同志给我们大家上了一课。有些人安逸久了便忘记了初心丧失了党性,不再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我希望以后大家能真正把‘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几个字刻在心里,多为百姓做点实事,少些形式主义和面子工程。” 他没有看齐燕松,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话就是对齐燕松所说。 白润泽是谁的人在场的都十分清楚,都说当今主席对党外民主人士相对宽容,对民间一些批评的声音也能够包容,看来所言不虚。不过更有心的人还看出了些别的东西。 既然省委书记发声给今天的事定了调,那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一趟基本算是白跑。 ——— 我觉得确实是我文笔不行、不会写小说,所以给大家造成诸多误解。女主这么刚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是被逼着和不爱自己的人做爱。做爱这件事,可以出于爱,也可以出于性,女主享受过程但没有爱。至于sm,可以是严瑾那样主导的,也可以是女主这种半被动的,游戏过程中的“弱”不见得是真的弱,也可能是刻意为之。这篇文不是发生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廖和平敢做一些事也是他知道在某个度里,这样的做法是提升性欲的辅助…并且女主真正讨厌的并不是廖和平他们本身,而是他们所代表的东西,她和他们搞在一起本身就有好奇和征服的成分在,与其说是她处于弱势委身于谁,不如说这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游戏。 另外,女主帮助成千上万的学生改变命运,这些人在将来也会用自己的力量反哺女主。她一开始想要自己完成执念,后来她发现那个执念只是自己宏大愿望中的一部分,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完全孤立无援,开始接受更多人的善意和帮助,这本身就是新一轮成长。女主的一生会比文中所有男性角色的一生都更有意义和价值,所以我不觉得谁可以和她灵魂真正匹配,偶尔在床上匹配就算了。 没有追妻火葬场,我只会把该死的人写死,该进去的人写进去。我的认知里,爱与性从来都没法成为真正的武器。 29、Croissant, Aurel et al. (2000): Zivilgesellschaft und Transformation: ein internationaler Vergleich, in: Merkel, Wolfgang (ed.): Systemwechsel 5 -Zivilgesellschaft und Transformation, Opladen, Leske + Budrich, pp 9-49 30、Teets, Jessica C. (2014): Civil Society under Authoritarianism – The China Model,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p 38-78 四十七、正确的历史记忆【H】 昏暗的灯光摇曳着欲望,落地窗映照着两具赤裸的身影上下起伏。 汗水顺着白润泽灰黑色的鬓角一滴滴缓缓流下,滑过脸颊,穿过深深的法令纹,最后落到沉念胸前。 白润泽从沉念学校离开后就紧急召开了会议,会议结束后一行人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对亓水市教育部门进行了视察工作,只是气氛始终凝重。 沉念没事人样地和学生们一起吃了丰盛的午饭、谈天说地全然不受之前变故的影响。吃过饭她招呼着所有人到多媒体教室看了部关于二战的电影。电影结束,今日出头的姑娘被一群人推到台上带着所有人吼了首国际歌。 沉念和梁永在台下跟着激动的学生们合唱,间隙时梁永目视前方,对沉念感慨道,“这些孩子真的很好。” 沉念垂眸,轻声说,“您也很好的,梁校长。我要替所有的学生感谢你。”感谢你这些年来的付出,感谢你的理解与包容,感谢你在管理中对这所学校精神的贯彻。 …… 到了晚上,沉念终于想起了“帮”她收拾了“烂摊子”的白润泽。虽然事实上她并不觉得那是什么烂摊子。不过几句实话,说了又怎样。 而且从白润泽现场的表现看,她似乎阴差阳错帮了他的忙,这着实让人不爽。 她抱着挑衅的心态打电话给白润泽问他是否需要败火服务,但白润泽态度却出人意料的好。电话那头的他略有些疲惫地对她说,“沉念,我没有什么火气……只是现在很想你而已。” …… 不过此刻沉念有些怀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没有火气为什么像吃了药那样猛? 然而不等她细想,白润泽的唇就再次贴了上来。 她张口迎合,二人舌头缠绕、相互吮吸,发出“滋滋”的水声。 卧室温度不断升高,他们身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呼吸声越发粗重,呻吟声愈发响亮。 他将手指伸进她口中搅拌着,唾液在口腔中聚积而后顺着嘴角滑落。手指抽出时上面挂着的晶亮液体,被随手擦在胸前雪白的乳房。 白润泽揉弄着软绵绵的乳,用拇指和食指夹住顶端凸起的乳头,揪起又松开,乳波随着他身下的律动荡漾着。 按理在外奔波了整天应该很累才对,可今晚却是认识这么久以来白润泽最为持久的一次。 阴茎在阴道中进出,好似灵魂也在她的灵魂中穿梭。 终于他长叹一声释放了出来。 白润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身体很轻,好似在这一瞬间,他不再是一个年过半百即将步入黄昏的老人。而是同样拥有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以及一个充满了希望的灵魂的青年人。 …… 两人洗过澡并排躺在床上。 床头的壁灯洒下柔和的暖光将两人笼罩。 “沉念,曾经有位前辈对我说,华国的改革需循序渐进,要先‘人权后民主’。他认为自由比民主更加重要,所以我们应开放报禁、实行言论自由,加强法制建设、实现司法独立,启发民智、培养公民的权利意识。”31 沉念立刻便知道了他说的是谁,她没有说话,沉默地倾听着他的怀念与忏悔。 “前年的时候许老曾私下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与他们联名致函中央,恢复老师的政治权利并解除对他的软禁……”白润泽摘下眼镜,抹了把脸,声音因哽咽而有些颤抖,“但我拒绝了…我拒绝了他。” 这是白润泽此生抹不去的痛楚,是无法公开表露哪怕丝毫的痛,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都会反反复复想起自己的懦弱,让这份无法言表的愧疚一遍又一遍诘问他内心残存的良知。 宋章泽是白润泽从政道路上的领路人,是一位非常开明且务实的改革派,白润泽受他影响极深。当有一天宋章泽成了“背叛者”,当他做的一切要被全部从历史中抹去时,白润泽觉得自己无法做到像有些人那样发自内心地坚信宋章泽是错的。 宋章泽错在哪里?错在“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纵容支持资产阶级自由化,削弱党的领导和思想政治工作。”政治局的报告中宣称他是个企图分裂党的罪人,认为他消极对待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资产积极自由化的方针,严重忽视党的建设、精神文明建设和思想政治工作,给党的事业造成严重损失。32 党内人士指责他企图把社会主义公有制退回到资本主义私有制。可就如他所自辨的那样,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本就是不合格的社会主义,不合格的社会主义真的可以称得上是社会主义吗? 但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了,又或者说,永远不能拥有答案了。 宋章泽功在经济,过在政治。 白润泽时常会感到一种因思想割裂而扭曲的痛苦。 他恨自己不能拥有坚信二加二等于五的能力,33他恨自己信仰不够坚定。他知道自己怎样想怎样做才是对的,可当他看到历史被反复修改涂抹,看到一些人企图将为经济做出巨大贡献的领导人以及他的支持者们从历史中抹杀,看到千千万万普通民众被迫去记忆所谓正确的历史…他又做不到自欺欺人。 清醒使人痛苦,仅存的那点良知灼烧着他的灵魂,而直面自己的无能懦弱与虚伪则更加让他痛苦。 承认吧,对权力的欲望早已超越了对良知的守护,承认吧,他作为利益集团的一份子同样将权力的稳定放在个体的利益之上,集体早就成为一个抽象的幌子,哪里有需要哪里搬。 所以,谁才是真正的背叛者呢…… 白润泽不能产生疑问,为什么一个唯物主义的政党总爱谈信仰谈灵魂。诸如文革时要求人们以“革命精神来触及自己的灵魂,改造自己”,但谁能解释得清什么才是“灵魂”呢?3? 沉念伸手握住白润泽冰凉的手掌,她说不出“你没错,不怪你”这样的话,只能宽慰他道,“你也没有选择的……” 白润泽惨然一笑,“怎么会没有选择呢?无非是我放弃道德做出了正确的政治选择罢了。” 沉念默然。 这是白润泽第一次向她袒露他真实的内心,袒露他的痛苦与挣扎。 这些‘错误’的情绪也只有在这样的夜晚、在的她面前才能够被包容、宽恕。 她静静凝视着他,凝视他褪去伪装后真实的模样。 等明天太阳升起,他又会变回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白书记,那个坚持“正确路线”的白书记。 ——— 31、原话出自赵紫阳总理之口。 32、十叁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回应通过李鹏代表中央政治局提出的《关于赵紫阳同志在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动乱中所犯错误报告》 33、《1984》,“多少手指,温斯顿?” “五根!五根!五根!” “不,温斯顿,没有用。你在撒谎。你依旧相信是四根。好的,到底是多少?”……“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抽泣着,含混不清地说,“我怎么能看不到眼前的东西呢?二加二等于四啊。” “有时候的确是四,温斯顿。但有时候是五。有时候是叁。有时候会同时是叁、四、五。你得再加紧学习。要想做到神志健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34、郑念,《上海生死劫》,第叁章 四十八、一见如故、三生有幸 第二天两人几乎同时醒来,洗漱好出去时,外面的桌上摆着早餐,但不见工作人员身影。 两人一起吃过早餐,一个去学校一个去单位,谁也没有提起昨晚的事。 之后几天一切如常,周末时地方台播出了省领导到亓水考察的新闻,沉念的学校占据了相当大篇幅,不过与那天的考察没有丝毫关系,内容全是之后补拍,学校领导层除了沉念外基本都出了镜,但学生只寥寥几个镜头,且都是背影。 当地报纸同样进行报道,比新闻更加详细,全面介绍了寻梦寄宿学校如何在当地领导的推动和支持下建立以及这些年来取得的成绩。不过文章淡化了沉念的付出,凸显了省里市里领导对底层人民的重视。 沉念看了新闻报道,对这意料之中的事没有什么多余反应。 这些日子坊间隐隐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亓水市副市长齐燕松因经济问题正在接受调查,不过消息传出后没多久齐燕松就高调参加了市文化节开幕,也算是以实际行动力破谣言。 不管是齐燕松被查还是他后面的辟谣其实都在沉念意料之中,从上次白润泽在学校说出那番话,她就明白中央的斗争已经转向明面,最上面那位不愿再和某些势力虚与委蛇,打算先一步出手。 因为要操心新学期和岭南女校的事,沉念并没时间对当前形势思考太多,还是选择静观其变等事情进一步发展再做打算。 学校十五开课,不过老师和工作人员会比学生提前一周工作,此时基本都已经回到了各自岗位开始为新学期作准备。 也是从老师们陆续返校开始,沉念才发现全民热点真的火了。 “沉老师,我看到咱们学校在那个全民热点上都搞了账号啊,还挺赶时髦的啊。”秦悦是学校财务,老家在亓水附近的锦城,早前工作了几年后自学语言去M国重新读了大学本科,本想留在那边,但因为母亲生病所以不得不回来照顾,恰好那时学校缺人,经人介绍后她就来了沉念这。 秦悦对新鲜事物接受得相当快,永远走在潮流前线,全民热点还没大范围推广时她就注册了账号,没事会在上面分享一些有关经济金融的东西。她边拿出手机边说,“也是巧,我昨天就睡觉前随便刷刷广场,看到张照片特别眼熟,我心想这不是咱们学校花园吗。再一看账号,还真是咱们学校官方号。” 学校和基金会的账号因为最近新闻的缘故小火了一把,现在分别有一万一和七千八粉丝。 “秦姐也玩微型博客啊?” 秦悦笑,“怎么说咱也是个‘文青’啊,之前博客出来的时候我就是第一批注册的,没事写写文章什么的。” 沉念询问了秦悦昵称与她互关,看到秦悦已经发布了不少内容,大都是财经相关。靠知识分享秦悦已经积累了两千多粉丝,每条内容下都有不少留言,很多都是请教问题的。秦悦很爱和网友互动,前面粉丝少时基本有问必答,后面粉丝多起来了她便将问题收集起来统一回答。 沉念本以为只有秦悦这样的互联网一线玩家注册了全民热点,然而之后两天不断有新人关注她,而且被关注后很快就会在简讯上收到消息,告诉她那是自己的号请她回关。 很显然,在这个学校教师圈子里已经形成了一股互关潮,连一些年纪较大沉念感觉可能不爱这些新潮玩意的老职工都也纷纷注册了账号。 于是沉念在某次开会后特地跟学校两个教信息技术的老师说,开学后可以让学生在课上用学校网络注册账号,当然,肯定是遵循自愿原则。在她看来,全民热点不失为一个让他们了解更广阔世界的窗口。 在接连开完几天会后,学校迎来了新的学期。沉念参加了开学典礼,例行给学生们送上祝福,然后便坐上了飞往岭南省越水市的飞机。 这一趟去岭南考察,路途遥远、随行人员众多,所以她干脆包了架私人飞机让所有人在路上都能好好休息一下。 出发前一天沉念特地跟周馥蔓发了消息,询问她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闲,两人可以见一面吃顿饭。 周馥蔓此时在金岳县,与沉念出差的地方大约四十几分钟车程。 沉念本想二月十二号再和周馥蔓见面,然而周馥蔓却不想多等一天,执意在沉念到达当晚自己开车到沉念所在地与她见面。 后来沉念曾以很多形式、在很多场合回忆过与周馥蔓的这次见面、谈起自己对周馥蔓的第一印象。 “那天天很蓝,我站在一棵叶子掉光了的树下,远远就看到一个扎着丸子头、穿来一身浅色牛仔衣的女生朝我走来,等她走近,五官清楚地展现在我眼前时,脑海中立刻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就是馥蔓。我跟她招手,喊她过来,完全没有想到,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我并不知道她的长相。 好似真应了那句‘你我一见如故、是叁生有幸’。3? 曾经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过一枚萤火,但馥蔓告诉我,萤火聚集起来也可以将黑夜点亮。她还告诉我,发出声音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应该逃避任何作为一个女性的责任。也是她让我更加领悟了为什么‘为女人们报仇非女人不可…’3?” 写下这些话时的沉念经历了几番沉浮,与周馥蔓是朋友也是战友,友谊经过二十余年沉淀,在回忆时不自觉就带上了滤镜。 好吧,我们可以还原一下此刻真实的景象。 天空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雨,的确如水洗般湛蓝;此处叁面环山,附近山上有零星人家,临近饭点,几缕炊烟摇曳;植被树木种类良多、错落有致。如果只是远远地看,那这里风景确实称得上优美。 但将镜头拉近我们看到的景物就变成了破败凋敝的村落和满是泥泞、狭窄崎岖到一般的私家车都无法通过的山路。 站在树下的沉念裤子上就沾满了泥点。 “馥蔓,这里。” “我的天啊,你不会打算把学校建在这吧?这地方小车都进不来。”周馥蔓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泥坑,一边自然地跟沉念抱怨。说来奇怪,两人没有一丝初见的生疏,好像本就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沉念伸手拉了她一把,“到时候会让人修路的。团队的人考察过了,这里离附近几个贫困村距离相当,定在这里更方便那些孩子往返。” “不能让她们住校吗?” 沉念叹了口气,摇头,“不现实的,附近村很多家庭还是把女孩当成一个劳动力去用,同意孩子来上学都是做了很多思想工作、给了好处才答应的。说来好笑,要这些孩子来上学不仅不收钱,还要定期给她们家里补助才行。但这种事警察都不管,咱们更没法管,只能是到时在教育上多上心、让老师更多关注学生心理健康、定期谈话,要是有过度压榨或家暴之类的事也能及时发现。” 对此周馥蔓有些不爽,但也知很多事只能循序渐进、一点点改变。不过还是忍不住跟沉念强调自己对这些不公的厌恶,“我真的很讨厌重男轻女,更讨厌不把女孩当人的父母。” 沉念觉得她此时这幅模样十分孩子气,实在不像一个商业巨舰的舵手。不过这念头仅是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毕竟一个女人可以是任何模样,没人规定一个嫉恶如仇、性格略有些跳脱的女人不能成为科技公司老板。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摆脱这些刻板印象的影响呢?沉念不无嘲讽地想。 可能人终其一生都要不断和自己的偏见作斗争吧。 她握着周馥蔓的手紧了紧,“我也讨厌,所以教育的任务之一就是帮助这些女孩摆脱这种性别偏好带来的负面影响。” —— 稍稍改下了上章,然后补充了点资料。上章是站在白润泽的角度去写的,感情写得那么充沛是想给后面剧情做下铺垫,我对赵没有情结… 35、京剧《萧何月下追韩信》 36、《失明症漫游》,第14章,“你杀人是为了替我们报仇,为女人们报仇非女人不可,戴墨镜的姑娘说,正义的报复是人道主义的举动,如果受害者没有向残忍的家伙报复的权利,那就没有正义可言了;也就没有人类可言了,第一个失明者的妻子补充说;” 四十九、女性的声音 沉念在岭南停留了一周的时间,中间与当地政府官员以及这次的工程负责人见面商定了建校以及修路具体事宜。 前两天沉念就宿在村里,周馥蔓也陪她一起住在某户村民腾出来的小院里。 等到第叁天住进市里,沉念才知道周馥蔓男朋友也在这边。 周馥蔓男友是全民热点叁位创始人中的一个,比周馥蔓大四岁,两人很早在学校就认识,后来搭伙做生意,合作过程中产生了感情,到现在已经在一起叁年有余。 叁人一起吃了饭,餐桌上焦冀北介绍了下自己,还谈及和周馥蔓的相识过程。沉念知道了焦冀北虽然起名冀北,但实际是海西人。 焦冀北看起来粗犷实则为人十分细致,饭桌上对周馥蔓多有照顾。他会聊天却又不显圆滑,周馥蔓和沉念聊起大陆女权问题时他也能发表不少有建设性的看法。几人思想相对一致,聊起来非常投缘,周馥蔓提出让沉念来做“女性力量”专栏的第二位受访者。第一位是周馥蔓本人,这周视频和文章会在专栏发出。 沉念本来还有点犹豫,毕竟要录像,就算文字版也会配有照片,而她之前确实从没有将自己曝光在公众视野中过。 喝了酒的周馥蔓十分亢奋,不断鼓励沉念,告诉她要发出属于女性的声音,让更多还被压迫着的姐妹们看到,哪怕能引起她们的一点思考都是好的。 有了发光的机会就要拼命去发光,不止为了照亮一些人的路,还是为了让散落在各地的星火有机会汇聚起来形成更为强大的力量的机会。 周馥蔓一直都有一个观点,如果女人不帮助女人,那有谁能帮助女人?难道要指望那些男权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吗? 沉念觉得十分有趣的是,周馥蔓骂起人来言辞激烈,然而她不论说什么,焦冀北都很认可,那种认同完全不是装能够装出来的,因为他不是只附和,而是也在不断输出着自己的观点。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两人,为什么他们在女权问题上想法如此一致。 焦冀北轻描淡写,“我也是父权的受害者啊,嗯,还有我母亲。” 周馥蔓补充,“所以他早就和他爸断绝关系了,我俩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爸,也没见他和他爸联系过。” “不过很多男性的母亲都是父权社会的受害者,但多数只会将那些自己母亲遭遇的不公和苦难合理化。他们自我洗脑、自我麻痹,接受甚至主动去维护这个社会某些既定的规则,不管是否合理。” 焦冀北笑了笑,神情晦暗,“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感到疼,还不够疼。”疼的人才知道反抗,如果疼了还不知道反抗,那只能说明还没痛彻骨髓。 焦冀北从小活在家暴的阴影中,母亲被“嫁鸡随鸡”“出嫁从夫”的观念洗脑得彻底,哪怕再苦也不愿离婚。小时候他不是没怪过她,怪她不懂反抗,连逃跑的勇气也没有。 但后来他明白了,有些人从出生就在被洗脑,她们的认知因各种原因就只能停留在那样的位置。可能她们可怜到让人觉得可气,但可气的受害者依旧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 一个人,无论她是否有学问、见识、勇气…无论她善良、刻薄还是愚昧都不是活该被伤害。只要是人,就理所当然地拥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我们要谴责的从不该是受害者有多么不完美,而是施暴者和不能为弱者提供基本保护的规则。 焦冀北研究生最后一年时在学校选课系统意外看到一门关于女权运动的选修课程,注册后在课堂上结识了还在读本科的周馥蔓。 周馥蔓是个绝对的积极分子,隔叁差五就会召集班上同学进行活动,焦冀北从一开始就被闪闪发光的周馥蔓深深吸引。行动小组近二十人只有他和另一个黑人混血小哥是男性,不过每次活动两人都不会被落下。 焦冀北在知道周馥蔓和他同一专业后还曾特别热心地对她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自己,但没想到周馥蔓在专业上的能力丝毫不弱于他,反倒是他不时主动找对方探讨请教。到后面决定创业时,他第一个联系的就是周馥蔓。 …… “干杯…敬理想。” 周馥蔓与她碰杯,“敬平等。” …… 那晚叁人喝到凌晨一点,沉念吃了解酒药睡下,第二天七点多就起来被司机接去市政府开会。 忙碌了叁天,离开时周馥蔓和焦冀北与沉念一同去了中州,两人打算带人去基金会参观学习,然后共同成立一个专注女性健康的基金会。 沉念欣然应许。 —— 关于女权的选修课,我们学校是有的。而且学校金融投资学院之前招人做研究的时候特地在邮件结尾补充,希望更多女性积极报名参与,因为该领域目前女性研究者比例较少,那个主席认为有能力的女性应该多进入这种女性比例少的领域。 女权大概是每一个女性的终身事业。不过每个人成长环境教育背景都不一样,如果本身没这种意识,但不阻碍别人发声,似乎也没必要苛责。 五十、种子 开学后沉念也忙碌了起来,毕竟带的是毕业班,肯定要加倍上心才行。 紧张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五月份。 期间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发生了一些。比如叁月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总理周锦川作了政府工作报告。会议回顾了去年取得的各项成就;简要陈述了政府一年中所做工作及成果,如加强以民生为重点的社会建设、持续推荐改革开放等,最后例行介绍了新一年的总体工作部署及主要任务。3? 沉念再忙也不可能不关注这次会议,毕竟基金会新一年的工作部署也要根据国家政策导向进行调整。 中州政坛同样有些小的变动,二月末齐燕松违纪一事最终得到了官方证实,齐燕松从公众视野中消失,新的人顶替了他的位置。但仅仅过去一个月,他便又在邻省某县级市文化局低调上任。 消失得悄无声息,复出得同样悄无声息。 不过违纪官员复出在华国本就是稀疏平常之事。 韩志明曾在自己的书中解释过影响一些官员复出与否的原因,“复出官员的年龄大都处于40至60岁之间,也就是所谓的50后和60后。这个年龄是官员最年富力强的黄金时期,也是他们正是在领导岗位的时候。他们心智成熟,经历丰富,精力充沛,不仅已历练出了较强的工作能力,也建立了牢固的关系网络。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但有复出的欲望,也有复出的能力。对国家而言,这些人也是长期培养的精英,是官僚系统中的骨干。人才难得,给这些人以复出的机会,可以继续发挥他们的聪明才干,合理利用人力资源。这也许是问责官员复出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同时他也向大众解释了何为问责,即“根据现行职级双轨的官员管理模式,党政官员除了担任具体的职务以外,还有相应的级别。其中职务是可以免掉或辞掉的,而相应的行政级别还会留在那里 米面油盐各种待遇丝毫不变。如孟学农因为SARS事件而被问责,不过是市委副书记和市长的职位没有了而已,他的正部级待遇仍然在那里。行政级别不变也就意味着,问责官员的政治待遇、工资津贴、福利特权等并不会因为其职务没有了而一应丧失。”3? …… 外面风云变幻,沉念各项事业也在有条不紊推进着。 叁月中岭南女子学校开始投入建设;四月初她在学校接受了全民热点“女性力量”专栏的采访,之后在平台小火了一把,粉丝短时间内迅速积累到了五万余人。学校和基金会也因此得到了更大曝光,热心网友们纷纷打电话、发邮件、留言私信,希望可以捐款、做志愿者等,以至于她不得不专门发了一条博文回应这些善意。 这一时期初代意见领袖开始崛起,他们不断输出个人观点,其中不乏针对于时政的辛辣言论,因此也得到众多网友强烈共鸣。沉念有关注这些人,但自己并不想走这样一条路,她依旧很少发博,只偶尔记录生活片段,或是分享些音乐和书籍。 “女性力量”这个栏目比想象中反响还要热烈,让沉念感受最深的就是第一期关于周馥蔓的文章和视频发出后,学校里不少女生都私下过来询问她关于计算机的事,之前那个在省领导面前的发声的姑娘还成立了个女生信息技术兴趣小组,吸纳了一批对信息技术感兴趣的学生。 沉念在这些女孩一次集体活动时询问她们为什么之前不表达自己对电脑的兴趣,明明学校的信息教室对所有人开放,谁想去都可以找老师拿钥匙,而这个兴趣小组中相当一部分人是之前从不去信息教室的。 女孩子们的回答各式各样,但一多半都提到总感觉电脑是属于男孩子的兴趣。 这让沉念看到了学校在教育上存在的问题,同时也更加感受到媒体对于公民教育的作用。这么多年来学校在对学生的管理上一直都是引导为主,很少要求命令,但在注重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的时候,对女性权利的宣传似乎依旧存在一些不足。 或者说因为学校氛围相对不错,同学之间懂得互相尊重,让沉念忽视了女孩们在校外受到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她们并非活在真空中,几个半大的孩子,哪怕再有自己的态度也很难彻底摆脱那些根植于正统思想之中的束缚与压迫。 她们在不自觉中就去迎合了那些外界对她们的期许,去做“对的事”而非自己心底深处想做的事。总有人说“女孩子要像个女孩子样”,可什么才是“女孩样”??女性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定义中。 因为知道周馥蔓在M国曾经系统学习过女权理论,所以沉念特地联系了她,询问她是否愿意来为学校学生做一次演讲。周馥蔓当然愿意,她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女性力量”下一期的栏目嘉宾,去年的全国女子散打冠军郝甜。 沉念和所有学生一起听了周馥蔓演讲,越听就越感慨,周馥蔓好像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最后的时候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她调动了起来,不管男女都跟着她一起喊了口号。 演讲结束周馥蔓的“狂热女粉”们将她围在了中央,很多人拿着笔记本希望可以得到签名。周馥蔓不同意她们自称粉丝,坚定地认为大家都是为了女性未来而奋斗的战友,耐心十足地给每个人都写了寄语。 沉念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直到她在最后一个本子上龙飞凤舞地写完那句“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才上前帮她一起收拾东西。 众人散场时已是晚上八点,外面天完全黑了。郝甜因为还有训练,在演讲前给学生传授过防身技巧后就先周馥蔓一步离开。 此刻整个礼堂只剩下沉念和周馥蔓,两人沉默着走出礼堂外并肩站在走廊,沉念看着夜色低声道,“我早该让他们接触到这些的。” 周馥蔓知道她在自责,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慰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见沉念没有言语,她继续道,“只要我们将思想的种子在更多人心中种下,将来总会开出几朵花,结出几颗果实,这就够了。” ——— 37、2009年中央人民政府工作报告 38、韩志明,《中国问责:十年风雨路》 五十一、意外 从年后到五月大家似乎都很忙,尤其廖和平,沉念已经两个多月和他没有任何联系。这几个月沉念但凡需要解决性欲都是联系白进,毕竟只有他能提供上门服务。因为学校来得频繁,不少人甚至以为他在和沉念恋爱,两人没有刻意避险,但有人当面问起此事,他和沉念也都是否认。 五月劳动节,沉念给学生和工作人员都放了一周的假。忙了几个月,她自己也打算好好放松一下,出去玩几天散散心。恰好一朋友正准备在南方省舟山市搞翡翠交流会,沉念接到邀请没多考虑便同意了。 这几年沉念去过几次南方省,但多是到南方省西北几个贫困县考察,几乎没去过沿海的舟山市。这次没有公务在身,刚好可以细致地浏览下当地景观,顺便品尝下地方的特色美食。 此行白进没有和她同去。他公司去年开始做的那款游戏刚刚完成开发,这段时间要和质量保证团队一起对其进行全面验收,毕竟是公司第一款原创,游戏玩法还比较复杂,白进相当上心,一直亲自跟进。成年人的世界里,大多数事都要排在事业之后,因此不需要太多解释沉念就能够理解。 四月叁十号,沉念上完课就直接回了家。虽然最近上面布置了不少任务,但学校老师也不是公职人员,并不用评什么职称。沉念觉得有些东西除了给老师们增加负担并无任何实际意义,所以都只是让梁永传达,但既不检查成果也不进行考评。 回家后沉念看到备忘录上“弗兰克婚礼”几个字,略微有些失神。从她离开M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工作的忙碌让她早就把在M国时的那点情绪抛到了脑后。她先是给弗兰克发了邮件祝他和特蕾莎新婚快乐,然后告知他自己因时间腾挪不开没法亲自去M国参加婚礼,但会让朋友把她提前准备的新婚礼物带到。这个朋友也不是别人,就是正在M国读博的柳书仪。 弗兰克这个点大概在忙,沉念发完邮件没有等回复,接着给周晓丽打了电话,问她五一假期想不想“公费”去舟山市旅游。所谓公费肯定不是真的公费,就是沉念自掏腰包而已。 周晓丽最近被家里介绍的相信对象烦得不行,一听沉念说要去南方省呆上一周,想也不想就立刻答应了。 除了周晓丽外沉念还带了叁个保镖以及一个随行医护,几人于五月一日上午乘坐小型私人飞机从亓水直飞舟山。 沉念对翡翠兴趣不算太大,和朋友见面喝了杯茶,在其邀请下去参观了翡翠博物馆。馆内的确有不少价值连城的珍品,沉念也十分喜欢,不时啧啧称叹,不过她最终一单也没下,对她来说奇珍异宝不见得必须拥有,看过感受过它们的美就够了。 本来还有晚宴,可难得出来放松,沉念实在不想再参加那么正式的场合,所以提前和朋友告了别。对方送沉念出馆,打算给沉念安排自己手下当导游,但沉念之前已经让人找了位当地大学的学生陪同。 向导是在网上找到的,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是舟山大学旅游专业的学生。双方在舟山大学门口见面,了解到沉念比起打卡景点更想深入体会当地人的生活,去些本地人爱逛的街市,吃些本地人会吃的餐馆,女孩当晚就带沉念去逛了她学校附近的夜市,找了个露天的小摊点了一桌海鲜烧烤。 夜市后面一条街都是卖小吃的,沉念常年呆在中州,也不怎么出门,被种类繁多的小吃搞得眼花缭乱,恨不得每样都尝一尝。 向导姑娘贴心地买了不少,等到烧烤店坐下后要了盘子每样拿出来点请沉念品尝。 沉念见此眼睛不由瞪圆了几分,惊讶望着她道,“天啊,你买这么多是想让我吃的呀?” 小姑娘笑眯眯的,“对啊,这些都是我们的当地小吃,中州应该是没有的,所以想让你们尝尝。你放心,不会浪费的,剩下的我可以拿回去和室友们分着吃,我们人很多的。”毕竟她只是每种用筷子夹出了一点,没有破坏卖相,室友肯定不会介意。 “谢谢你,这些确实都是我没吃过的。” 沉念和周晓丽以及向导姑娘一桌,保镖在她们隔壁桌。 叁人边吃边聊天,沉念知道女孩是当地人,上大学之前从来没出过省,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处旅游,所以最后选择了这个专业。这时候电脑普及率没有后来那么高,网上信息有限,向导姑娘开始读书时才知道导游证在国内只要高中学历就可以,为此还伤心了一阵,“不过我们导师对我说,我可以好好英语毕业去做国际导游。” 沉念不是很了解旅游行业,但不妨碍她捧场,“那你一定会是个十分优秀的国际导游。” 学校有门禁,这是签合同之前人家就提前告知了的。沉念让周晓丽看好时间,快八点的时候先把女孩送回学校。 八点对于这个南方最为繁华的城市来说仅仅是夜生活的开始。华灯与霓虹将夜点亮,不管是城市中心的夜总会、酒吧还是位置稍偏一点的夜市、小吃街,到处都堆满了人。不论性别年龄身份,在这座城市的夜晚似乎都有一个容身之所使他们的疲惫了一天的精神和身体得到放松。 汽车驶在繁华热闹的街市上,沉念将车窗打开,带着湿气的清凉晚风瞬间涌进车厢,周晓丽帮她披上了件薄薄的西装外套。 沉念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对司机道,“李哥,往海边开下吧。” 司机也是本地人,为了省时抄了近路,车子驶过两条购物街后开进了一条狭窄的小道。这条巷子两边都是老式民居,没有路灯,只有从每户人家里透出来的灯光勉强把路照亮。 一阵不寻常的叫骂声穿过小巷传进车内,沉念眉头皱了皱,“前面是出了什么事吗?” 司机不怎么在意,“可能是有人打架吧,这边偶尔是会有人打群架斗殴。” 那声音压根不像是两伙人斗殴,沉念摇头,“不对,不像是打群架。过去看看。”边说着她边掏出手机通知后面车的保镖,并准备报警。 司机不太想多管闲事,但沉念现在是他老板,她坚持他也不能不去。好在后面带着几个保镖,倒不至于吃亏。 车子又往前开了不到叁百米,在靠近拐角处的一家院子前六七个拿着棒球棍带着帽子口罩的男人正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人蜷缩着身子双手抱头,沉念看不清具体情况,举着手机将头探出窗外,吼道,“你们干什么呢?我报警了!” 司机在她出声时将汽车大灯打开,后面保镖的车加速超过沉念坐的车,同样打开了大灯。 车上不仅有沉念从中州带来的保镖,还有两个本地安保公司的,那两人在刚才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公司,要求增派人手。 几个打手见有人过来,又对着中间的人补了两脚后迅速撤退,其中一个高高扬起棒球棍想要砸在中间的人头上,然而先一步下车的保镖见状立刻冲上去一脚踹上了那人手腕,棒球棍从那人手上飞出去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发现遇到硬茬,打手不敢恋战,训练有素地撤退到两辆没装车牌的桑塔纳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五十二、糊涂地活、糊涂地死 沉念下车,看到被打的那人头上全是血,立刻就拨了120。这种情况下不知道他内脏有没有被打出问题,谁都不敢贸然动他。不过其中一个保镖探过他的呼吸,确认了他还活着。 救护车来得还算快,沉念也跟着一起上了车。 车上医护人员给那人处理了伤口做了简单包扎,快到医院时他幽幽地醒来,卖力撩开被打肿了的眼皮,哑声问,“这是哪?” “救护车。” “哦…”这话说完他便再次昏了过去。 到了医院一通拍片,好在除了肋骨断了一根、胳膊骨折、脑震荡外没有其他致命伤,养上十天半月也就恢复七七八八了。 沉念代受伤那人缴了医药费,回到病房后看他依旧处于昏睡状态,想了想还是留了张写着自己手机号码的字条才走。不是为了让他还钱,只是想告诉他如果醒来后需要报警她愿意出面做证人。 第二天中午沉念和周晓丽在海边晒太阳时,那人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先是表达感谢,然后询问了时间安排,希望可以请沉念吃顿饭当面再次表达感谢,顺便将她垫付的钱归还。 沉念只是路见不平,她想既然对方并不打算报警,似乎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于是婉言拒绝,告诉他自己只是过来旅游,没两天就会离开。 谁知对方却突然笑了下,对她说道,“沉小姐,这是第二次被你拒绝了。” 闻言沉念蹙眉,问道,“我们之前就认识吗?”虽然昨晚他被打成“猪头”五官走样,但如果之前见过她不会认不出来。 “沉小姐,我叫张春平,是华经日报调查部记者,之前曾联系过你的助理希望可以对你进行采访,但是被你拒绝了。” 张春平之前关于江北最大黑煤矿的报道一炮而红,不过沉念只在报纸上见到过他名字,并不知道他本人长什么样。 调查记者是社会的眼睛,每一次调查行动大都耗时极长、一篇调查报道背后的辛苦和承受的压力是难以想象的。沉念敬佩这种不畏权势、不辞辛苦,坚持将真相还给公众的人,“张记者,我认识你。”她接着向他解释说,“之前拒绝了你的采访是因为那时候有些害怕曝光,不想让自己置于公众视野中,其实我特别敬佩您。” 张春平爽朗地笑了起来,因为不小心牵动伤口,没笑两声就咳了起来。 好半天他停下咳嗽,不好意思地对沉念道,“让你见笑了。只是没想到沉小姐竟然知道我这样的小人物,一时有些忘形。”这话不是谦虚,张春平虽然报道火了,但多数人更关注事件主角而非报道者,加上他平时多数时间都在一线调查,每年见报的报道数量十分有限,最长的一次甚至一年才有一篇报道面世,名字并不常出现在报纸上。 “张记未免太谦虚了,我作为华经的忠实读者,怎么可能连华经的一大招牌都不知道。” “那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回中州后和沉小姐见上一面。” “采访吗?” “不算是,其实也是想咨询沉小姐一些事情。” “可以。” 沉念刚挂上电话,周晓丽就忍不住尖叫了出来,“天啊,那是张春平??早知道应该等他醒了让他给我签个名再走啊!” 沉念没好气瞥她一眼,“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他粉丝了?” “我一直都是啊!!不光他,还有锦平姐、陈东旭,他们叁个并称华中叁剑客,都是超级牛的调查记者,做的报道那都是范本式的。” 陆锦平沉念是认识的,人送外号“房姐”,在亓水市隔壁的梁田市有一栋楼和一条街的铺面,一直都是靠房租贴补做调查记者的不菲支出。 “人家胳膊都断了,就算醒了也没法给你签名,等他回中州见面的时候我让他帮你签吧。” “最好在他书上签。” “他还出书了?” “对啊,叫《深海》来着,都是他这些年做调查记者的见闻,这书可比一些都市小说都精彩。”周晓丽满是期待,“如果能让他在自己的书上签了名送给我就再好不过了。” 沉念笑着嗔她,“你脸倒是不小。”吐槽归吐槽,她还是把这事记在心里,想着等过段时间关心张春平伤势的时候顺便跟他提一下。周晓丽跟她这么久,难得有点要求,又不算过分,怎么都不可能不满足。 那边张春平挂上电话,一旁两个赶来探望的朋友忍不住凑上前八卦,“昨天救了你的是那个寻梦基金的创始人?” 张春平笑着点点头。 “你这运气还不错啊。”话音还没落,另一个就无语道,“被人打个半死,这运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哎呦,我这脑子,我都差点忘了这事了。你知道谁搞得你吗?应该不会是你准备去调查远扬的事被那边知道了吧?” “远扬的事瞒不住也没想瞒,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张春平耸肩,“不过仇家太多,我也不知道昨天动手的是谁的人。”前段时间确实被煤老板威胁要买他命,但直觉昨晚动手的人和那几个煤老板没关系,他能感觉到那几人是真想趁机致他于死地,又阴又毒有点像是某些官爷的手笔。但这些都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他也就没说出来。 今天来看他的两个朋友之前也都是调查记者,这行确实难做,两人坚持了几年最后还是从行业半退出了。现在就在西南边的某个旅游小镇开店,一边赚钱一边做公益,两人合伙创立了个非政府环境组织,跟当地人普及公益思想。 其实他们的处境也不比张春平好到哪里去。西南政府前段时间想搞大型水电站,很明显的要GDP、要政绩不要民生,他们和其他几个大的非正府组织最近一直在合作对此事进行抗议,不断找机会跟当地居民讲明利弊。 可能是调查记者出身的缘故,几个人都是真相至上。他们并不是煽动当地居民如何如何,只是将事情的正反面和他们讲明白,让他们自己权衡利弊而不是从始至终都稀里糊涂蒙在鼓中被动地去做“良民”、“顺民”。 不过因为影响到当地政府以及利益集团西南电力,两个人最近没少被明里暗里地威胁。联系做记者的老朋友去采访,也都被地方政府出动警力拦在了外面。 穿着皮夹克满脸胡茬的中年人忍不住摇头,“咱们这行真是没法说,没有点信念真是坚持不下去,我俩这种早早退出是对的。” 张春平看着他,轻轻摇头,“我不认为你和老孙没信念。” 男人苦笑,“老段去年进去了,被判了二年;名娜姐报道完仙台拆迁案就被逼着辞职了;我俩前主编,上个月刚出来…信念,什么信念呢,可能头顶的这片天容不下我们的信念。”他忍不住点起一支烟,“我高中同学,现在在政府里面,前天跟我打电话劝我,说人稀里糊涂活着就好,不要凡事太较真。” 稀里糊涂活,稀里糊涂死,这就是大多数底层百姓的一生。 很多人认为他们没资格知道真相,欺骗恐吓是对待他们质疑的全部方式。 但他们是真的不想要知道真相吗? 麻木地活还是清醒地死,有人给过他们选择吗? 被叫做老孙的男人见他说起这些连忙打断,“行了,名娜姐和咱们主编都准备出国了,以后肯定是越来越好…” “这算什么越来越好?” “至少他们以后越来越好,这就够了。” 张春平没说话,肿着的脸看不出表情。他用未受伤的那只手从放在床头的衣服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上后狠狠吸了一大口。 尼古丁进入体内刺激着脑部下视丘神经,“振奋”感勉强压倒了那种发自肺腑几乎要穿透灵魂的痛苦。 ——— 向曾经的新闻人们致敬。这学期真的太忙,拖了那么久才写张春平这个关键人物,却还是没有系统性查阅和整理资料。这一章里部分内容来源于我朋友口述,她在做关于国内非政府组织的课题,跟我说很多草根组织的创始人都是调查记者出身。如果感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非政府组织、了解一下调查记者,虽然一切都是过去式了。 五十三、走入深渊 沉念六号返回亓水,刚下飞机就收到白润泽约她今晚见面的消息。她这次出去没特地安排行程,随兴所至,想到去哪玩就去哪玩,累了就在宾馆休息,所以几天下来并没有出去旅游后的疲惫感。和白润泽有大半个月没见,既然他主动找她,她也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还是在老地方见面,沉念学校也没回带着一身风尘来到白润泽所在的小楼。他大概刚开完会回来,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一看便是打了发蜡;白色衬衣扎在黑色的西裤里,脖子上是一条深蓝色领带。 见沉念进来他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接过她的包放在柜上,然后帮她脱掉厚重的大衣外套。 这是很少见到的殷勤举动,哪次白润泽不是一本正经地呆在书房等着她去见他,今天怎么跟吃错药了一样。沉念狐疑地看他一眼,试探问道,“今天发生怎么了?看你心情挺不错的?” 白润泽知道她在舟山市“多管闲事”、连别人杀人灭口的事都敢管后,恐她遭人报复,不顾暴露二人关系的风险,紧急联系当地熟人增派人手暗中保护,即便如此这两天心还是一直提着,无论做什么都不得劲。 他隐隐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爱上了沉念。其实自打和沉念一起后他身边就再也没有了其他女人,虽然一直为自己找借口,认为自己岁数摆在这,一个就已经足够,多了身体也吃不消。如果这些还能自欺欺人,那么从上次与沉念交心,到这一次为她牵肠挂肚难以入眠,他已经无法再自己欺骗自己、无视自己内心的声音。 爱了就是爱了。 哪怕所有的感情都只能深埋心底,永远无法宣之于口。 “是,最近工作还算顺利,所以心情就不错。”他把沉念衣服挂好,松了松领带。侧过身的时候突然被沉念攥住了胳膊,“哎,别动,有根白头发,我给你拔了。” 白发位于他耳后不起眼的位置,他头发是染黑的,这白发应是最近新长的。沉念微微垫着脚,耐心将那头发拨出来然后拔掉。 “疼吗?” 白润泽摇头,“不疼。”他忍不住抚了下沉念的发,说道,“我去收拾下,你也是累了大半天,浴室已经放好水了,好好泡个澡休息下,一会晚饭就送来。” 沉念垂眸眨了下眼睛,嘴角弯起浅浅地扯出一个笑,“好。” 浴室里的水应该是白润泽卡这点放的,说没有任何触动是假的,人心是复杂的,不管最初两人走到一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相交数年,哪怕猫狗都难不产生丝毫感情。 她可以说自己不爱白润泽,但没办法说她对白润泽不存在丝毫感情。 而白润泽真的像廖和平说的那样对她只有利用吗?她同样是不信的。 曾经她以为白润泽不会爱上她,她能感受到他们是一类人,清醒地自私着,不希望任何感情搅乱自己的内心、阻挡自己的前进。但白润泽越来越多的举动让她发现,他不是清醒着不爱,而是清醒着看着自己一步步走进爱欲交织的泥淖。 也是在那晚白润泽将心剖开后她才明白,她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从来都知道她想做什么,也从来都知道她想要破坏什么毁灭什么;他知道她的叛逆与不妥协,他知道她憎恶特权与压迫,但他纵容着这种叛逆与不妥协,纵容她向其他人传播这种“不正确”的思想。 他对她的爱带着难以察觉的自毁倾向。 她是他几十年所坚持的正确道路上最大的错误,是他步步为营的执政生涯中最大的隐患。 他知道她“放荡”、“堕落”、“叛逆”,他迷恋她的“放荡”、“堕落”、“叛逆”。 他知道她是深渊,于是他清醒地踏入深渊。 她突然特别理解温斯顿与朱莉亚做爱时的那种心情。拥抱是战斗,高潮是胜利,做爱不是做爱而是一场政治行为。3? 白润泽爱的其实从来不是她的善良,他不爱美德爱堕落,他爱的是自己爱上了禁忌。 他用“正确”掩盖“错误”,用官员“合理”地出轨、外遇、圈养情人来掩盖自己对所谓规则、对一切“正确”的厌恶。 他的恨甚至比她的恨更深更沉。 他恨所谓政治正确,恨被篡改的历史,恨那些让宋章泽从正确历史上消失的绝对威权,更恨维护这威权逐渐丧失人性的自己。他从来都不认为上位者的无情是普度众生的神性,人就是人,人永远只有人性没有神性,制造伪神不过是拉开距离让民众从距离中产生敬畏…… —— 39、《1984》,“没有任何感情是纯粹的,因为任何事情都会掺杂着恐惧与仇恨。他们的拥抱是一场战斗,高潮就是一次胜利。这是给党的当头一击。这是一次政治行为。”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五十四、高潮 沉念赤着脚走出浴室,头发湿答答地趴在头皮不停往下滴着水珠,不一会儿便将披在肩上的浴巾打湿了一片。 她穿过走廊,走进白润泽的书房。 一进去她就眼尖地发现书架上多出了一排精装的诗集,拜伦、雪莱还有些维多利亚时代诗人的作品。 她只随便扫了两眼就移开视线,穿过书房走进男人的卧室。 他比她洗得要快,此刻就坐在床沿倚靠着床头柜半弓着腰翻看着内参。他上身穿着米白色绘有松竹图案的丝质睡衣,睡衣没有扣上,露出有些苍白的胸膛和有些微微凸起的肚腩;没有穿裤子和内裤,性器软塌塌地垂在腿间。 他很少在她面前如此没有形象。 大概是真的十分疲惫吧。 沉念走过去将他手中的文件抽出来轻轻放到床头的矮柜,扯掉浴巾跨坐到他腿上…… 长发散落在白润泽肩上,上面的水迅速沁湿了他的睡衣。 他伸手撩起一绺,淡淡椰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孔。 白润泽收回手扶住沉念的腰,抬头望着她道,“先把把头发吹干吧。湿着头发一会儿你又要头晕了。” 沉念低头看着他,手指轻轻划过他浓密的眉、拂过眉梢以及眼角镌刻着岁月的细纹,轻轻触碰了下那薄薄的、略有些耸拉下来的眼皮,然后抚摸了他因瘦削而更加明显的颧骨、有些许凹陷的脸颊。她鲜少这样仔细地观察他,以至于她无法分辨这张脸这些年来是否发生了变化,他们认识的时候他便已经显现出这般老态了吗? 白润泽静静坐在那里,半抬着头任由沉念端详。他眉眼间无法掩饰地疲惫让她的心泛起细微的波澜。 她环抱着他,头搭在他肩头,轻声开口,“我累了,不想吹了。” 白润泽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那我帮你吹好吗?” 沉念点点头,水珠随着她的动作落得到处都是。 白润泽握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去盥洗室拿了吹风机过来。 沉念平躺在床上,头枕在床沿。他拿了枕头垫在她脖下,极为耐心地帮她吹着头发。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吹风机发出的噪音在卧室回荡。 她头发长而密,足足十几分钟才将将吹干。白润泽关掉开关,拔下电源,见沉念闭着双眼,面容恬淡,好像已经熟睡。 他将吹风机放回原处,回来时在床前停驻了片刻,似在思考如何能不吵醒她将她调整回正常的位置。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打算。 不管朝向哪都可以睡不是吗?何必什么都遵循常规。 他将床尾被子展开,轻轻盖在沉念身上。 俯下身为她拉起被角的瞬间,他们的脸无限贴近对方,彼此气息缠绕。沉念浓密微蜷的睫毛像爪子般撩拨着他的心。 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庞。 饱满的唇、挺翘的鼻、红润的脸颊… 这是她最好的年纪。 她拥有年轻的面容、健康的体魄,还拥有饱满的热情和蓬勃的朝气…没有什么能让她低头、妥协,她拥有坚定地、大声地说“不”的能力。 他从没有告诉过沉念的是,即便当初她开口要求他在院中栽下红玫瑰,他也依旧会让人种上那棵腊梅树。 他们并不相配,她总会离开他,因为他的贪婪和懦弱。 他不想给自己留下只要看到就会忍不住想起她、想起自己永远无法坦诚地去爱、也无法真正得到爱的凭证。 和沉念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偷来的时光,欢愉且痛苦。 白润泽忍不住吻了沉念额头,在他起身时沉念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纯净而澄澈,好似能看透一切。 事实上沉念什么也未看透,或者说她已经失去了看透白润泽内心的欲望,眼中泛起的水光不过是因为困倦。 “做爱吧。”她这样说道。 直白地,直接地,没有任何修饰地说出自己的欲望。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让白润泽硬了。 到了他这样的岁数,欲望早就随着性功能的衰退而消退,多数时候都要依靠保养品来维持所谓的男性尊严。 但和沉念在一起时总能很自然地产生欲望,并不仅仅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身体产生的最本能的欲望。 只有在和她做爱时,似乎他才会短暂忘记自己的衰老。有时他也难免自嘲,不管怎样的年岁,似乎都十分在意腿间那二两肉所带来的“自尊”。 他躺在床上,明晃晃的吊灯正挂在头顶。 沉念坐在他身上,一只手托着乳房,一只手虚扶着他的腿。 这样的姿势使得他阴茎无限深入女人的阴道,二人在这一刻似合二为一,分不清是肉体还是灵魂相纠葛。 早已不再神秘的性又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的模样,朦胧又神圣。 …… 赵天明看着踩着高跟鞋、穿着一身粉色香奈儿套装的柳书仪从弗兰克院子中走出,走到车旁打开门坐进来。 等她关了车门系好安全带后他才开口问道,“你认识弗兰克?” 柳书仪点头,“他是之前资助我上学的人的学长,我刚来时给我提供过一些帮助。”显然,她并不想深聊这个话题。 赵天明粗线条,没有发现女人的敷衍,只抓住了“资助”两个字,有些心疼地看了眼柳书仪,“如果我那时候认识你就好了,那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一个人来这边求学了。” 闻言柳书仪低下头,借着撩头发的动作掩饰嘴角溢出的冷笑。 她是两个月前在餐厅和赵天明认识的,不,准确来说,是赵天明和她认识,毕竟赵天明这个人哪怕化成灰她也不会忘记。 赵天明在M国化名姜山,做外贸生意。柳书仪遇到他后稍一调查就知道了他在国内杀人潜逃的事。 也是那晚,她打通了赵天明的电话。 再次抬头她重新挂上了得体的笑意,淡淡开口道,“如果你那时候认识我,一定不会喜欢我。”不仅不会喜欢我,你甚至都不会用正眼看我,不会将一丝一毫的视线分给那个卑微如蝼蚁的我。 那一年他还是中州省呼风唤雨生杀予夺的赵二少,而她只是卑微入尘、任人践踏欺辱的陪酒女。 命运轮转,如今她已在异国度重塑了新的身份、生活和尊严,而他则沦为流亡海外甚至无法以真名示人的通缉犯。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除了她的恨意和不甘。 也没有什么是永远无法被摧毁撼动的,如果自己的力量大达不到,那便借势而为。 柳书仪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恨并不会随着时间消散,既然如此她便不能什么都不做。 “怎么会?不管什么时候遇见你我肯定都会喜欢上你。”赵天明还在开车,闻言短促地握了下她的手后重新握回方向盘。 柳书仪垂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她将话题岔开,问向正开车的男人,“去哪里吃饭?” 赵天明不知道她心绪几般转换,边看路边答,“你想吃海鲜吗?朋友跟我推荐了一家意大利餐厅,说是海鲜做得不错。” “可以。”柳书仪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五十五、市场教育 “在经济情况好时,我们常常会低估负债的风险,但真正遇到危机时我们会发现腾挪空间十分狭窄,根本无力应对。我们知道房地产业发展迅速,更多人开始贷款买房。今天来上课的同学大都已经高二高叁,有些选择很可能是你们将来也要面对的。” “今天我不与大家谈好处,只跟大家讲明债务负担过重的风险,债务缺乏弹性但收入弹性却很大,不管诸位借债后收入如何,债务是不会凭空减少的。如果每月都有超出承受能力的债要还,那么在遇到任何突发情况时都是无力应对的。” 这时坐在中间的一名女生试探地举了举手,沉念停下,冲她点点头。 “老师,我们政治经济课学到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的‘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是不是就是因为我国债务快速增长呢?这种改革可以解决问题吗?” 沉念没想到这姑娘能从课本的只言片语中思考出这样的关联,忍不住认真看了她一眼将她模样记在心里,“你说得没错,不过这些措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债务累积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加杠杆的过程,也是经济不断繁荣的过程,如若债务紧缩必然会带来商业活动的减少,经济也会随之衰退…” “从M国经历过的危机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债务危机对‘穷人’的影响要比对‘富人’的影响大得多,法律优先保护债权人对索赔权……‘穷’人收入低,债务多为房贷,银行信贷与房地产行业联系紧密,经济一旦出现问题,房价也会应声下跌,穷人便是最先承担损失的人。” 这是学校专为高中部开设的每两周一次的宏观以及金融知识普及课,不具有强制性、学生自愿参加,虽说自愿,每次礼堂都坐得满满的,因为语言通俗,初中部也有不少过来听课的。 今天除了学校学生外,最后一排还坐了一位特殊的听众。 等沉念结束公开课,解答完学生提出的各种问题后他才慢悠悠地走到前台帮沉念一起收拾材料。 “你经常给他们上这种课吗?” “是啊,他们总要走入社会,不管以后从事什么行业,了解一定的宏观知识都是必要的。虽然现在讲的他们不一定能记住多少,但至少可以引发思考并逐步养成勤于思考的习惯,以后遇到事了不至于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沉念一边将笔记本电脑合上一边道。 经济数据虽然可以造假,但无法做到天衣无缝。市场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领域或部门的数据都不是孤立的,数据与数据之间的有机联系决定了相关机构和部门造假后的数据无法与其他部门形成统一。并不是只有生意人才需要了解政府公布的各项数据背后的意义,普通人也同样需要。 张春平极为认真地看着沉念,等她说完认可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每一个人都应该接受一定的市场教育。”他想到自己正在进行的调查,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就像国内大多数投保人其实不都清楚自己购买的高收益率保险产品的资金流向何处。” 沉念笑了笑,“可能也不在乎吧。” “这倒也是。”说完他想到沉念之前托他签名的事,从随身携带的电脑包里掏出一本封面是天空底下矗立着几只大烟囱的书,“对了,你助理在学校吗?我把书带来了。” 沉念接过书放进自己包里,摇了摇头,“她在基金会工作,下次见面我转交给她就好,多谢你了。” 张春平摆手,“小事情。” “走吧,你不是说想要参观一下学校?”本来沉念是想和他约在外面吃饭,但张春平主动提出希望来学校里看一看。 沉念先回办公室放东西,顺便带着张春平逛了逛办公楼。两人边走边聊,直到多媒体教学楼以及图书馆前。 张春平感叹,“能看得出你对这个学校费了很多心思,我也去过国内一些所谓的‘贵族’学校,感觉都要逊色于这里。” “我当然会尽我所能把最好的给到这里的学生。”沉念仰起头,恰好看到图书馆二楼北侧的玻璃上几个毛茸茸的脑袋正拱来拱去,见她抬头立刻一窝蜂躲到后面她的盲区。 沉念被他们逗笑,轻咳了两声接着道,“总有人对我说不应该把一所慈善学校建得这么‘豪华’,尤其是当地教育部门,不管谁来学校视察都要对我苦口婆心一番。” “想听实话吗?” “什么实话?” “他们之所以说你不应该把学校建成这样不过因为他们发自内心认为这所学校里的学生不配拥有这样的教育环境。” 两人走进图书馆,沉念轻声开口,“观念问题,很多人总觉得慈善就是施舍,认为我学校里的学生家境贫寒,接受施舍就是低人一等。这些人嘴上说着平等,言行举止中却尽显傲慢。不过随便他们怎么认为吧,我已经不在乎了。” 这座图书馆可以说是沉念的心血之作,藏书众多不说,沉念还和通过弗兰克和他母校的图书馆达成了合作,如果学生需要的英文原着学校没有,可以联系国外图书馆通过邮件发来影印版。 两人走到二楼后便不再交谈,脚步也更加轻了起来。等每一层都参观过出去后张春平才再次开口,“很难想象可以在国内看到这样的场景,初中生抱着《性学观止》看得津津有味,活动室几个小学生对M国如今贫富差距的问题争论不休,高中生竟然看起了哈耶克。”他扭头看向沉念,“你不怕冲击到他们叁观?”哈耶克反什么那是众所周知的,国内应该没有哪个学校哪个老师会公然给学生推荐哈耶克的书。 “我不觉得一本书能有那么大作用,除非他们从书中看到了现实。” 张春平深深看了沉念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穿过林荫小路,鞋底踩在草丛发出悉悉嗦嗦的声响。 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下,在天边尽数染上朦胧的红,早早挂上半空的月亮因落日余晖显得分外黯淡。 沉念看着远处玫瑰色的晚霞,开口道,“该吃晚饭了,张记要是不嫌弃可以尝一尝我们学校的食堂。” 这几年可不兴勤俭节约那一套,去饭店吃饭都鲜少有人打包。招待客人,但凡不是那么亲近的,都不会选择食堂这种地方。沉念这不过是第二次和张春平见面,显然谈不上熟悉,但她直觉他不会介意。 张春平当然不介意,比起外面他更乐意在学校食堂体验一回,“其实我现在对食堂很好奇。” “那你可能会失望,食堂就是普通食堂而已。” “没关系,吃什么不重要,和什么人吃才重要。” 这话如果换个人说沉念一定会觉得油腻,但被张春平说出来就显得十分坦率质朴,也许因为他看起来就十足的老实淳朴。 此时距离沉念在舟山出手相救已经隔了一月有余,正值春末,气温回暖。张春平穿了纯黑色的T恤和黑色短裤,脚上是双白色运动鞋,因为来见沉念他还特地收拾了下头发,其实收拾不收拾似乎差别并不大,毕竟是为了方便留的板寸。常年在户外,男人皮肤比小麦色略深两个度,且肤色有些许不均。 张春平骨相倒是不错,五官也算周正,国字脸、浓眉大眼,可能是由于肤色的缘故,帅得相对内敛。 沉念被他直白的话噎了一下,再对上他分外真诚的双眼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扯出一个官方的微笑说,“那走吧,我们一会儿边吃边聊。” —— 跟新收藏的姐妹排下雷,本文非传统意义上的he,男配大都没有好下场。作者文笔不好,可以进行写作指导但谢绝叁观指导。 五十六、旧事 今天周五,放学早,这会儿学生大都已经吃完了,食堂显得有些空旷。张春平在沉念推荐下打了份加了鹌鹑蛋的红烧肉,又要了个辣炒白菜。沉念晚上通常没有胃口,买了份清炒时蔬、自己盛了碗紫菜蛋花汤。 打好饭两人端着餐盘找了一个角落靠窗的桌子坐下。 张春平毫无包袱,坐下后就大口吃了起来,沉念才喝半碗汤,他红烧肉就就着米饭见了底。 他虽然吃饭很快、狼吞虎咽,但并不粗鲁。沉念觉得十分神奇的是,张春平扒米饭得动作飞快,但米饭全部精准落入他口中,一粒都不往外面跑。 等他吃完,桌面干干净净,盘子也干干净净。 张春平用纸巾擦了下嘴,拧开苏打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咽下后才对沉念解释道,“我去年为了调查在黑煤矿干了几个月,那会儿体力消耗大、中午休息时间短,所以养成了吃饭快的习惯,现在虽然出来了,但一时还有点改不过来。让沉总见笑了。” 沉念没盛米饭,一共就一小碗汤和一份时蔬,这会儿也已经吃得差不多。她本身就讨厌浪费,尤其讨厌男人在饭桌上装大气。可能因为这些年基金会大大小小的项目她都会亲自到一线考察,见过太多苦难和艰辛,所以格外厌恶通过浪费展现阔气的做法。 节俭大概是沉念最不反感的品格,张春平这种不做作的性格她还是很欣赏的,“没有什么可见笑的,我觉得不浪费就很好。” 张春平笑道,“我是农村出来的,小时候吃不饱饭的记忆太深刻,以至于现在也不敢不珍惜食物。”他等沉念将菜全部吃完,才又开口,“沉总,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了。” “我知道啊,年前你不是还想要来采访我吗?” 张春平不打算卖关子,摇了摇头道,“我曾经想要做一个报道,当时采访了很多从事过特殊行业的女性。” 这话一出沉念马上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不过她没立刻开口,只看着张春平等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要收集的信息隐私性过强,所以我当时采用的是半结构化访谈法(semi-structured interview)。不过很可惜,最终只有十一个人接受了我的访谈,并且调查到一半就被社里叫停。” 张春平说得轻描淡写,但沉念知道,调查报道往往题材很大,一旦发布就会造成广泛社会影响,所以在每一个调查记者正式开始调查一件事之前,其实已经进行了相当多的准备工作,至少他们已经做好了前期案头工作,题材也通过了复杂的审批程序。这也侧面说明一个调查被中途叫停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是社里本意。 她用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在张春平停顿间隙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十叁个人都是通过我在网上发布的帖子找到的我,除了一个还在做特殊行业外其他人都已经转行做了其他。其中有一位现在在南边做服装生意的受访者告诉我她之前在中州最大的夜总会坐台。” 张春平做了十几年调查记者,向上的人脉关系网可能一般,但向下的人脉关系网极广,信息源十分强大。 他看着沉念的眼睛,轻声说,“她跟我讲了一个故事,你也是主人公之一。” 沉念闻言大脑立刻快速转动,零几年柳书仪刚出事那会儿确实有些和柳书仪交好的小姑娘偷偷摸摸去医院探望她,但后来夜总会那边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再跟柳书仪接触,很多人都是当着管理的面删掉了柳书仪的所有联系方式。她想自己应该没有和柳书仪之外的人接触过,最多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她认得我?” “她家就在中州边上的村里,有个妹妹在你学校上学。” “所以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中州?” “大概零五年年初吧。” 沉念了然地点了点头,其实一般很少有人会在老家附近做这种行当,难保什么时候碰上个熟人,全村人就都会知道。那人选择去南方打拼大概也是想把过去留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张春平继续道,“其实她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但通过她的描述再结合她之前工作的地点,不难猜出当时帮那人打官司的是你。” “我觉得你找我应该不只是想给我讲故事吧。”沉念一针见血地看着他说。 张春平直言,“沉小姐,坦白说,我找你其实是想了解一些关于廖和平的事,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可以直接拒绝。” 沉念坐直身子,但并没有看向张春平,“为什么这么确定我认识、甚至了解廖和平?” 她与廖和平只是单纯的床上关系,平时没有任何利益往来、圈子也不相交。至少从表面来看,他们是不存在任何交集的人。 “我已经调查廖和平大半年了。”张春平并不担心沉念将今天和自己交谈的内容告诉廖和平,本来社里就不是铁桶一块,反正从他刚开始调查廖和平那边就已经收到消息,现在双方各凭本事,一个查,一个捂。张春平早已有预感,针对于远扬的调查怕是要持续至少半年的时间,中间少不了来自各方的阻力,“其实我最开始只是查到你跟廖和平因为那场没有打成的官司有过短暂交集。” “所以最初我并没有很关注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直到有天一位朋友告诉我廖和平的心腹手下联系亓水公安某支队队长带人去了你们学校。” “既然知道我和他有关系,你还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来学校见我?” “偷偷摸摸不是更显得心虚?”张春平无所谓道,“他知道我的目的,我知道他的底线。但我想达到目的就必然会踩过他的底线,既如此,那我何必在意在达成目的的过程中做的事是否会激怒他呢。” 这是一种无所畏惧的坦荡,张春平是真的不怕,他清楚知道廖和平有着怎样的背景,或者说正因为廖和平有着那样的背景他才会如此穷追不舍。他并非不计后果、莽撞行事,他可以预想出将要遭遇的一切,但他愿意接受一切后果。 死亡很可怕,但还有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东西。 这种坦荡使沉念不由地想到林皓。他们是唯二让沉念感到世间一切都无法将其束缚的。但他们又是不同的。林皓的疯狂和无所忌惮是为了毁灭,张春平不一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守护真相、守护良知。“我对廖和平了解并不深,关于他的身份、在中州的关系网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至于远扬集团里的那些事,我就更加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他和金地集团董事局主席赵秋生关系非同一般。” “你应该知道赵秋生涉黑,虽然洗白上岸,但他做事留下的痕迹要比廖和平多得多,从他入手肯定会更加容易。” 张春平其实比沉念更为了解赵秋生。九七年3.27国债事件发生时*,张春平刚刚进入华经日报实习,因此比普通人知道更多细节。 对于此事件外界众说纷纭,事件本身也的确是疑点重重,撇开各种阴谋论不谈,有一点是实打实的,那就是国有资产在此次事件中损失的几十亿。 除了作为多头主力的华经开外,其他多方也都分到蛋糕瞬间暴富。而赵秋生就是草根赢家中的一员,在一夜之间完成了原始积累中极为关键的一步。 —— 现实中3.27国债事件是九五年发生的。 五十七、不会留情 许多看似没有关联的人,命运在冥冥之中早已绑在了一起。 当初国债事件还有一位草根赢家李卫东同样是中州人,但在此后与赵秋生频繁产生利益冲突,尤其是一次高粱期货交易让其损失惨重。双方都曾多次暗杀对方,但赵秋生棋高一招、且那时已经攀上寥添睿,暗中运作使李卫东兄弟四人叁人判了死刑。 巧也不巧的是,李卫东早年的拜把子兄弟正是1.07枪杀案的受害者,也正是此人的死使得赵天明不得不逃亡M国。 赵秋生的发迹过程充满了血腥与暴力,他的原始积累中充斥着褫夺与内幕交易。 他留下的从来不仅仅是痕迹,而是铁一般的证据,那些被贱卖的国有资产,尤其是价值几千亿却被他以不到十亿华币持有了百分之六十股份的亚洲第四大青檀铅锡矿场,无不昭示着他庞大商业帝国的不正当性。 之前不是没人调查过赵秋生,不过大都中途被喊了停,甚至有记者因调查其在中州东南建立大型水电站一事而半路殒命。 这次张春平想要调查远扬调查廖和平,不可能避开赵秋生这个传说中中州省的“地下组织部部长”。但他没有慌张,只有兴奋。越是强大的对手就越是更激起他的好胜心。 在针对廖和平的调查上他与沉念其实想到了一起,那就是先从即使漂白数轮也还是有着一堆把柄的赵秋生。 张春平知道沉念和赵秋生有点什么,但他没有提出希望沉念帮他打探更多信息。 这一次他来见沉念其实有赌的成分在,他在赌上一次舟山对他动手的人和廖和平、赵秋生都没有关系,这样他们就不会刻意去防沉念和他接触。 幸运的是他赌对了,且沉念也如他料想的那般同样想要扳倒廖和平。不过他很清楚,以后想和沉念再见面聊些什么会比这一次困难得多。 虽然沉念身边没有廖和平那边派来监视的人,但他身边却有,这次和沉念见面后对方一定会警觉起来,对沉念会更加防备。他没对沉念提出任何获取情报的要求,不仅是不希望将沉念置于危险的境地,还因为他目前更多还是想通过合法渠道进行调查。 毕竟他还没做什么对方都时刻准备着陷害他违法,他肯定不能主动给廖和平的人递把柄。 沉念其实也知道日后两人再想聊什么被监听的概率会变得极大,所以仔细回想与廖和平赵秋生这些年相处中察觉到的各种蛛丝马迹,对张春平知无不言。 她虽然不会像张春平那样对两人进行系统的调查,但提供二人的一些社会关系对张春平同样十分有用。廖和平之前在平城读大学,不少同学校友一直跟他联系密切,这些人不是与他有着项目上的往来就是帮他代持过股票。 这一次与张春平的见面,两人都有很大的收获。但该来的总会来,晚上九点多,沉念毫不意外地接到赵秋生电话,对方语气阴沉地通知她马上就会有人来接她到锦绣山庄与其见面。她直言不需要人来接,自己现在就开车过去。 沉念今天收获大量信息,进一步开拓了她的思路,哪怕一会要面对狂风暴雨,都无法影响她现在的好心情。 何况赵秋生能真的拿她怎么样呢? 事实上赵秋生也确实没有拿她怎么样。 他眯着叁角眼、用可怖的目光看着沉念。沉念一脸无所谓地靠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也不看赵秋生,低着头,翻来覆去地摆弄手指。 “你知道张春平是什么人吗?” “嗯,现在知道了。”她抬头,与赵秋生对视,“所以呢?” 所以呢?赵秋生怎么会不知道沉念在装傻,即便从一开始就清楚沉念带着目的接近自己,这一刻他还是无法抑制怒火。沉念已经不仅仅是想要利用他,她是真的想要他死。 他死死盯着沉念的双眼,近乎咬牙切齿道,“沉念,这几年你和我在一起,不管床上床下,我都没有亏待过你丝毫吧?” 沉念并不回避他的目光,“我救了他,他伤好了来见见我这个救命恩人,这不正常吗?” “沉念,我没时间跟你兜圈子,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心思,离张春平远一点。”他站起来走到沉念跟前,满脸阴鸷,“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沉念,如果你非要把我逼到某个不得不作出抉择的时刻,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我相信你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沉念冲赵秋生微笑,“我从来都相信。” 她的眼神仿佛在告诉赵秋生,我完全相信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从来没有看错你。这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加锥心。 赵秋生没办法继续欺骗自己、粉饰太平。 他与沉念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永远也不会爱上他。 沉念知道赵秋生在想着什么。她觉得十分可笑。因为她十分清楚赵秋生从没有哪一刻是真的爱着她的,他所谓的爱不过是用来感动自己、填补他那空虚精神世界而凭空捏造出来的玩意儿。他给予她的一切,不论物质还是情感,都建立在他权势地位稳固的基础上。这种爱居高临下好似恩典且经不起任何考验。 他照顾手下弟兄,对曾经的女人足够大方、也不介意提拔重用。但发现手下有背叛自己嫌疑时同样可以眼睛不眨地杀了对方,当有需要时,手下的女人个个都可以变成一件礼物或商品。 他的“好”是用来彰显身份权力的一种工具,是施舍、是赠予。 他如同一个封建家族的大家长,用其羽翼遮蔽每一个依附于他的人,但这些人享受保护的同时要完全按照他的规则去活,不可逾越半步。 她凭什么要求接受这种畸形的爱?接受他给她套上枷锁? 况且她从来都没有期待过赵秋生给她爱,她也不相信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真的还有爱的能力。 五十八、矿业大亨 “沉念,只有你敢这么对我。” 沉念笑了笑从沙发上站起来,穿了高跟鞋后个头和赵秋生不相上下,两人对视,周遭的空气近乎凝滞。 “何必一副受到伤害的模样,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情,你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她绕过赵秋生走到中岛台前,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不是你的情人、不是你的下属,也没承诺过你任何事,自然没有对你忠诚的义务。” 她靠在桌沿看着回过身的赵秋生,“赵秋生,你对我抱有幻想、对我有所要求,不过因为你从来都认为我是你的女人。很久之前你说不管是我做你的女人还是你做我的男人都是一样,确实,因为那对你来说不过一个说法,因为在你心里我始终是属于你的,不管是完整的属于你,还是不完整的属于你,你都对我有支配的权力。” 赵秋生冷凝着一张脸,眉头紧皱地盯着沉念的双眼,似乎想透过那双没有丝毫波澜的眼望进她心里。 确实,曾经他认为,相处那么久,沉念怎么也不会对他没有丝毫感情。他向来对自己足够自信,但沉念的确跟他从前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她清醒得近乎冷酷,她在心外竖起高墙拒绝任何人踏入。你没法说她是个冰冷的人,毕竟她对待学校里的学生是那么无微不至。或许是她把所有的温度都留给了那些人,等到了他这就只剩一具冰冷的躯壳。 …… 沉念已经懒得再去伪装,不管是面对赵秋生还是面对廖和平,她都不愿再违背心意迎合他们分毫。 她当着赵秋生的面拉下吊带群侧面的拉链、拨开肩带,任由裙子滑落。 裙子里面竟是什么也没穿。 “明天我还有课,赵总如果要做就尽快。” 赵秋生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穿好衣服,滚。” 沉念本来没多想跟他做,但也不可能他要她走她就走,尤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走。 她蹬掉高跟鞋从堆在脚下的裙子中迈出去,一步步走到赵秋生面前,轻佻地解开胸前的扣子,一只手伸进扯开的领口摩挲着他的前胸,一只手隔着西裤挑逗地轻轻按压着他已经微微勃起的阴茎,“赵总不想做吗?” 他铁铸般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其拧断,“沉念,你是有多贱?对着一个不爱的人还能做这种事?” 沉念丝毫不生气,“赵总活了这么多年也没少做爱,难道次次都是出于爱情?要论贱我怎么贱得过您…” 她话还说完双唇就被赵秋生含住,他近乎暴虐地同她接吻,牙齿划过嘴唇,铁锈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口腔。 事实证明,没有爱的两个人照样可以做爱,两具相契合的身体背后并不一定有两个互相吸引的灵魂。 两人从一楼沙发到二楼卧室,赵秋生每一次进入都恨不得与她融为一体般用力。 等他最终释放出来,满腔怒火也好似随之一同发泄了出来。 沉念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赵秋生已经离开。 金地集团从去年就在筹备收购A国公司赫尔法。赫尔法主要业务在非洲,拥有北非G国边境克里斯山最大的铁矿项目。全面收购邀约发起后双方又多次调整具体收购方案,于年初定下0.56A国货币每股的收购价。 今年年初金地获得国家发改委对收购信息报告的批复,相关部委对此事十分重视,应部委要求,多家特大型国企开始频繁与金地接触,商讨合作开发事宜。因为有多家国企参与,加上廖家背后使劲,此事进展十分顺利。 为了锁定克里斯铁矿项目所属资源开发权及配套铁路、港口建设权及运营权,下周叁赵秋生将要代表金地与赫尔法公司、G国政府共同签订《克里斯铁矿项目矿权公约》主体协议。通过该公约,金地可在“铁叁角”区域建立和掌控自己的运输基建系统,从而掌握区域资源整合的主动权和话语权。 这次收购一旦完成,金地在国际矿业的地位将进一步得到稳固,赵秋生对这场收购万分看重,今早五点就坐上了飞往南非的飞机预备提前几天准备相关事宜。 沉念虽然和他有段时间未见,但有关这次收购的报道她也看过不少,因此从赵家帮佣那得知赵秋生出差的消息后就知道了他大概行程。 赵秋生这次出差怕是至少十天半月,沉念当然不可能一直留在别墅等他回来。 昨天的那件衣服已经不能穿了,不过这里本就有她不少替换的衣服,她洗了个澡穿好内衣随意找了件短袖T恤和牛仔裤换上准备离开。 别墅内外都有保镖,看着她离开谁也没有阻拦,然而当坐上自己那辆甲壳虫插上车钥匙时,沉念清楚地从后视镜内看到一辆黑色奥迪从别墅后面开了出来又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她启动车子,他们也启动车子,她驶出庄园,他们也驶出庄园。 如此明目张胆地跟踪显然是得到了赵秋生授意。 这似乎是预料之中的事,毕竟赵秋生不会不采取任何行动,但这又恰恰说明了另一点,看似如日中天的赵董并非金刚之身没有弱点,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忌惮张春平这个“小角色”。 沉念没有立刻回学校而是开车去了严瑾刚收拾好的公寓。昨天严瑾从平城回来约她今天下午逛街,她是答应了的。 春节之后严瑾与廖和平可谓越走越远,上次回来她还回了两人结婚时购置的新房,这次索性直接搬了出来,连见廖和平一面的打算也没有。 沉念知道她现在身边有一个“男友”,现在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对于自己“出轨”、“外遇”、“在外面养男人”的事严瑾并不避讳沉念,时不时还会和沉念探讨下床上那点事。 严瑾在国企上班,年后应她要求上面将她调回平城总公司,不过晚上吃饭时她告诉沉念自己已经提交了辞呈,今年年底就准备去M国留学,重新读一个硕士学位。 沉念没有问她廖和平怎么办、新男友怎么办,只是对她说出去前后,有需要用到她的地方可以随时找她。 吃饭的地方是在一家开在河边的高档餐厅,两人选了外面靠近栏杆的位置,吃过饭向服务生要了两杯酒,伴着初夏的晚风边喝酒边聊天。 严瑾跟沉念开玩笑说她现在挺火,自己也特地在全民热点注册账号关注了她。不过她拒绝了沉念的回关,说自己只想当个网络透明人。沉念清楚她的顾虑,自然不会强求。 两人聊到很晚,直到梁恩泽给严瑾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五十九、高歌猛进的廖和平 虽然被赵秋生威胁离张春平远点,但沉念并没放在心上。类似的话廖和平也对她说过,要她离白进远一点。他们企图掌控操纵,但要看她接不接受。这个世界不是他们说怎样就是怎样,所以她既不会远离白进也不会远离张春平。 不过赵秋生和廖和平最近都在忙着各自的那点事,谁也没时间来和沉念较真,他们派了人手对沉念进行跟踪监视,但这种行为更多是为了威慑而无实际意义。 沉念心态倒是很好,她几乎完全无视那些负责跟踪她的人,十分频繁地与张春平见面。他们并非每次都聊些敏感话题,张春平本身看书多、知识面广,加上这些年走南闯北经历丰富,与沉念十分投缘,熟悉起来后两人谈天说地想起什么便讲什么,有时甚至聊到半夜。 张春平最近在中州的进展不错,他通过自己的关系网络和可利用的信息平台,与团队成员已经大致摸清远扬部分股东背后的人是谁。 在张春平等人持续调查的同时,廖和平也在继续着他疯狂的资本扩张。 叁月末亓水银行通过增资扩股议案,将原本一百亿的注册资本扩充至二百亿,总股本扩充至二百亿股,募资一百亿。远扬以战略投资者身份正式入主亓水银行。 廖和平收购亓水银行一事在圈内圈外都引发了巨大争议。华经日报本就以介绍财经新闻为主,自然也关注了这次收购事件全过程,并对此次收购案做了简单报道。报道中提到,这次资金规模如此巨大的国有资产买卖甚至并未经过亓水市市常委会讨论。且亓水银行去年每股净资产为1.9元,但远扬给报价仅有1.67元。 有小道消息称,亓水市市长周元畅会上摔了茶杯,就差指着某些人鼻子怒骂其贱卖国有资产。 不过虽然外界议论纷纷,但廖和平并未受到太多影响,他动用关系将事件影响力尽量降至最低,借着远扬资产规模迅速壮大的春风在资本场上继续高歌猛进,向着国内外的地产行业发起攻势。 对于远扬的迅速崛起和扩张,沉念也有和张春平进行过讨论。 有时候不得不说廖和平好像总是被命运眷顾、气运非常。今年年初《保险资金投资不动产暂行办法》出台,该办法规定保险资金可投资基础设施类不动产、非基础设施类不动产及不动产相关金融产品,不能投资商业住宅,不能直接参与房地产开发或投资设立房地产企业。之后险资便开始频繁在二级市场举牌地产股,地产股立刻成为险资最为热衷的投资标的。??廖和平带领下的远扬似乎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风口,短短几个月他就入股了四家A股房企。 小区所在的街道七月份新开了一家川味火锅,沉念这周末恰好没什么事,便想去尝尝。严瑾在平城没有回来,白进最近忙融资二十四小时呆在公司,于是她就约了张春平一起。 这家火锅店口味确实不错,开张一个月还是人满为患。上菜间隙沉念打开全民热点,恰好看到秦悦分享的几条财经新闻。秦悦最近一段时间涨粉很快,她毕竟是专业出身,十分擅长分析宏观形势解读经济政策。 沉念想到远扬近期动作,边查看新闻边和张春平讨论道,“最近保险业动作确实很大呀。” 张春平将一次性筷子掰开,边将木刺磨平边看向她,“你怎么看?” “首先险资偏好低风险,现在货币政策宽松、他们手里钱多,但当前债券利率低、非债权优质项目很少。地产股估值低、分红高、股权结构分散,似乎是为数不多选项中的最佳选择。” 服务生推着两人点的火锅配菜走过来,张春平等他将东西摆好离开后才开口,“所以这恐怕只是一个开始。商业地产和海外地产都是比较稳定的能对抗通胀的长期资产。比起遥远的风险,眼前的利益或许更加重要。远扬肯定不会放过这些已经上市的a股房企,怕是会一边大肆举牌拿国内房企董事席位,一边在海外购置地产物业。毕竟从现有公开渠道显示的信息来看,他这两年一直有试探性地与海外资本接触,且派了不少人到欧美国家探路。”?? 沉念认同这一说法,“海外投资风险大,投资不动产相对来说更安全,收益也稳定。他们专门做投资的肯定比我们这种业余的更清楚。” 满是红油的锅底已经烧开,红通通的牛肉汤底翻腾着、“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直冲脑门。沉念食指大动,套上饭店给客人准备的防止衣服溅上油渍的一次性围裙,挽起袖子将食材一一下进锅里。 牛肉被片得很薄,沉念待其刚一变色便捞出,过了下干碟送进口中,鲜香之气充斥整个口腔,她忍不住赞道,“好吃。” 这是十分典型的川味火锅,厚味重油。牛油在旺火中熬化后和上豆瓣酱做成红油,放入花椒炒香,然后加牛肉原汤和其他辅料。这样锅底涮出来的菜哪怕不蘸任何调料口味也是极佳。 沉念小区位置较偏,远离繁华的商业区,饭店开在这种地方还能有这么多客人完全是仰仗了食物的独特风味。 张春平尝了牛肚和虾滑后也是赞不绝口。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已经煮开的火锅蒸腾着热气给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将店外的世界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廖和平坐在车中看着沉念与张春平映在玻璃上的轮廓,面容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晦暗不明。两人显然十分投机,沉念时而笑得前俯后仰,时而伸出手跟对方比划着什么,哪怕看不见她的表情,仅凭肢体动作都能感受到她此刻心情大好。 沉念丝毫没有察觉窗外凝视的眼睛,十分投入地听张春平讲述川锅的起源和历史。当听他说到这涮锅原是春冬枯水时节拉船前行的船工纤夫们御寒之物,流行开后就食者也多为劳动人民或中下层市民时,她忍不住笑称这食物非常适合华国,因为这是一个无产阶级当家作主的国家,劳动人民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张春平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然而笑着笑着两人就沉默了下来,沉念看着锅中翻腾的食物,像是问张春平又像是自问,“所以…为什么真正的劳动人民这么苦?” 很多人也许会说,因为他们不够努力,文化程度低。很多家长也这样教导孩子,如果不努力学习,以后就没有出息,就只能做苦力。没文化的人好似不配拥有好的生活,他们只能出卖体力,因此活该辛苦、活该被剥削。但这种物竞天择的想法真的应该被一个自诩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民奉为圭臬吗?弱势群体其实并不是少数人,甚至他们就是这个社会的大多数。 沉念看过华经关于农民工在城市状况的报道,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资本家”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会比在资本主义国家更嚣张。任何一个对华国改革开放史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农民工群体对华国工业化和城镇化贡献了怎样的力量。“华国制造”的崛起离不开以农民工为主体的亿万产业工人。 华国产业工人作为一个群体,在去年入选M国《TIME》年度人物,登上M国着名财经杂志《财智》当年“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排行榜,被称为“世界经济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绝大多数农民和农民工本人都不知道他们在怎样影响着华国经济甚至世界经济,他们更不知道自己在以怎样的力量推动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或主动或被动地接受着所谓的命运,承受着一些或坦率或隐晦的歧视与偏见。 张春平自己就是农村出来的,他很清楚农民的难,也知道很多难本是不必要承受的。但平心而论这些年的的确确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中央对于农村的投入逐年增大,农村问题也一直被认为是重中之重。 但这些沉念不知道吗?沉念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张春平懂得她言语深处的含义。越来越好是句非常宏观的话,落到个人头上,那就是有的人好了、有的人没好,有的人在好之前已经倒下了,有的人承受了许多苦难,现在仅仅是可以比从前少受一点苦。 他和沉念的经历像也不像。沉念是因为这些年一直活跃在慈善一线,看到太多穷人在这个世道下的艰辛,而他更多是看到了社会的黑暗。为什么有人那么苦,无非是因为有另外的人踩在他们头顶、压在他们背脊。 可能这也是很多草根非政府组织的创始人都是调查记者出身的原因之一,他们看到苦难且不愿袖手旁观,他们不会因为受难者不是所谓多数人而帮着隐瞒粉饰。 —— 八月份还有一个金融方向的考试和一篇论文要写,尽量九月之前完结吧,大概九十章上下,不喜欢追文的朋友可以等到九月份再来看。其实越写知识盲区就越多,只能说努力做到合理,如果发现不合逻辑的地方欢迎指正。 40、参考资料:丁锋,新兴险资危险游戏,《财新周刊》2015年第50期 * 现实中是09、10年连续两年入选,小说时间线与现实时间线不同 六十、心之陌路 张春平看着沉念将锅中浸满辣油的青菜捞起一点点吃下,不知道是因为太辣还是太热,她额头鼻尖满是小而密的汗珠,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双颊红了一片,但显得皮肤更加细腻、嘴唇在辣椒的刺激下微微肿了起来。等她将菜叶咽下后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沉念。” 沉念抬头,隔着蒸腾的水汽看向他,睫毛扇动、一双眼晶亮,“嗯?” 张春平静默了两秒,还是说出早就想说的那句话,“很多东西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做到了所有你能做到的,不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让自己那么累。” 沉念像是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她低下头微微笑了下,“我知道的。我会尽量让自己轻松一点。”她将碎发捋到耳后,一只手托起下巴,目光落在碗筷上,对张春平说,“其实你应该懂我的,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一样,无法停下脚步,也不能停止自己正在做的事,我们只能在不断向前的过程中寻求一种精神上的自洽。” 张春平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她所说的。 沉念举起橙汁和他碰了碰杯,“谢谢你来陪我吃饭,春平。” 听到她叫“春平”,张春平不免有片刻怔忪,最初沉念总是一本正经地叫他“张记”,忘记哪一天因为什么,她便自己改了口,转而叫他“春平”。 他也举杯,以橙汁代酒和沉念碰杯,“只要方向没有错,偶尔慢下来,或停下来歇一歇也是无妨的。同样一条路,负重前行很辛苦,但如果扔掉一些不必要的负担、轻装上阵,就能有空闲欣赏沿途风景,心情也会截然不同。” 这一次沉念没有反驳,抿了口果汁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共勉。” 两人边吃边聊,天色一点点变深,等他们尽兴准备结账已是九点过半。 沉念说是她组局所以由她请客,张春平没和她争,毕竟两人又不会只吃这一顿,下次他请回来就好。 结完账出门,带着丝丝热气的夏风拂过二人脸颊。沉念看着霓虹闪烁的街道和张春平道别,“早点回家休息吧,咱们改天再见。” 张春平抬头看了眼城市黑漆漆不见一颗星星的夜空,点点头,“好。”两人各自开了车,但他说完沉念却没动。张春平不需要思考便可以捕捉到沉念的想法,他知道她想要他先走,她目送。 他微微笑了笑冲沉念拜手,“那我先走了,你回家也别忘记喝点泻火茶。”沉念看着他转身走向那辆二手黑色大众,在他打开车门准备上车时突然叫住了他,“哎。” 张春平闻声刚一回头,就见沉念已经踩着高跟小跑到自己跟前,伸出手用力拥抱了他一下。 此时正值盛夏,两人都穿得十分单薄。 他尚未反应过来就陷入一片柔软之中,还未来及感受,拥抱就已经结束,站在那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沉念笑着推他上车,帮他关好车门,然后笑着冲他挥手,“我看着你走。” 她站在原地,直到黑色大众汇入车流消失在路的尽头。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廖和平助理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略带讨好地对她说,“沉小姐,廖总等了您一晚上了,您快上车,我们送您回去。”见沉念不说话他又补充道,“您的车我让人帮您开回去怎么样?” 沉念冷漠地睥了他一眼,而他只作看不出沉念的不满,殷勤地下车给沉念打开后座车门请她上去。 沉念忍不住冷笑,将车钥匙扔给他,自己坐上车关上车门拉下安全带。 廖和平就坐在她一旁的座位上,他今晚应该是应酬过,穿着正式,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烟酒气。从沉念上车他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等她关上关上车门扣好安全带,他始终维持一个姿势,好似全然无视她的存在。 沉念也不在意,他不出声她就也不说话,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车子停在廖和平在亓水城郊的住处。 司机下车给廖和平开门,他看了眼司机,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车。司机反应还算快,赶紧绕到沉念那边请沉念先下。 总归不能一直待在车上,加之不想为难司机,沉念没怎么迟疑便扶着对方手背借力下了车。 因为沉念的配合,廖和平面色稍霁,在沉念下车后他便自己下了车。 沉念本以为廖和平今晚都不会搭理她,然而等两人刚一回到家中,保镖从外面将门关上,廖和平便立刻发作。 他叫住准备上楼洗澡的沉念,声音冰冷,“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沉念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回过头俯视着他,“你不是都看到了,还要我说什么呢?” “我更想听你亲口跟我讲讲。” “讲什么?”沉念微笑着看他,“你癖好既然这么特别,就应该把张春平也绑来,我们当场给你表演一段活春宫岂不更好?” 廖和平并未被她挑衅的话激怒,或者说他早已出离愤怒,沉念此刻的话不过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投入一块石头,激不起半点涟漪。他平静开口,“沉念,你非得故意激怒我?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沉念耸肩,“没有好处,但我就乐意图一时嘴快不可以吗?” “我告诉过你离白进远点,你和他纠缠不清;你明知道张春平来中州的目的、知道他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却还是反复和他牵扯。”他语气有些疲惫,似不解、似无奈,“沉念,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 “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想怎样。” 廖和平缓步踏上楼梯走到沉念身旁,“我们今天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好吗?” 沉念十分冷漠,“聊什么?” “你先去洗个澡,我在书房等你。” 沉念在火锅店待了几个小时,衣服头发难免沾上些许气味,她闻了一路已经快要闻吐了,本就想赶紧回家洗澡,所以并没有拒绝廖和平的提议,毕竟如果廖和平不管不顾现在就跟她讲起没完她才会疯掉。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六十一、直面内心 两人分别洗了澡,沉念也没在浴室磨蹭,只简单冲洗了一下,廖和平刚在书房坐下没十分钟,她就披着吹到半干的头发走了进来。 廖和平一边用眼神示意她坐到对面的沙发,一边问,“喝点什么?” 沉念拢了拢睡衣屈身坐下,把一只靠枕垫在腿上,“热水就行。” 廖和平点点头,起身走到墙边柜,先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又拿玻璃杯倒了温水端来放在沉念面前的茶几,然后才坐回原本的位置。 “所以你想和我聊什么?”他直视男人双眼,没等他开口便先一步问道。 “聊聊你现在的想法。” 沉念毫不迟疑,“你应该知道的,我的想法一直没变过。” “沉念…你不累吗?”为什么就不能放下执念。 “开不完的会、数不清的应酬就不累吗?你又为什么还要继续?”她当然明白廖和平的意思,只是不想顺着他的思路去答,“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当然累,但不是因为你以为的那些所谓不切实际的幻想才累。” 规模庞大的基金会,中州的学校的叁千名学生,还有岭南女子学校新入学的叁百七十个女孩。很多人仅仅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都已然不轻松,她要对这么多人负责又怎会不累。可仅仅是累吗?如果只是累没人可以坚持下去,能够做这么久无非是因为她可以在正在做的事上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至于她与林廖两家或者说和某些特权阶级的恩怨,那又是另一回事。她想要讨回的迟来的公道,与她心中那个更为宏大的愿望并不相悖,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件事就是同一件事。仅靠一个人也许做不到和两个屹立峰顶的家族相抗衡,但她并非孤立无援,她身后站着的人和她能够借助的力量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但这些话她不会对廖和平去说。既然廖和平把一些东西当成是她个人的执念,那就让他那么一直这么认为好了。 两人静默了片刻,她突然问廖和平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平时工作已经足够辛苦,如果和你相处、做爱会让我更疲惫,我为什么还要和你相处,仅仅因为那点所谓的恨我就非得搭上自己?认识的前两年,你只是在远扬董事会挂名,时间宽裕,我们大概每周要见至少两面,每次都会做爱…不管那时候我们的关系如何,坦白说,和你做的时候我挺快乐的。” 最开始廖和平为了能够征服沉念,床上向来十分卖力。在沉念看来,他们即便各怀心思但也没到要手刃对方的程度,既如此为什么要在做爱的时候考虑那么多。 她这样说,廖和平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安慰还是更加悲哀,“那之后呢?” “如果要我说实话,可能大部分和你上床的时候我都是轻松的。”沉念看了眼似乎有些惊讶的廖和平继续道,“虽然一直粉饰太平,但我们对彼此的想法还算心知肚明,至少我不用在你面前隐瞒和其他人的关系。这种轻松感大概维持到你强暴我之前,我主动要的,和强加给我的是两个概念。” “我很抱歉。” 沉念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在平城时我已经对你说过,你的道歉对我并无意义。”事情发展到如今,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撕开这层用谎言维持的假象,真真正正与廖和平摊牌,给这段关系画上句号。 停了一会儿,廖和平才说,“愿意听我说两句心里话吗?” 沉念并不在意他怎么想,不过自己刚刚输出那么多,也不能不让他表达感受。她将水杯拿起握在手里,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你说吧。” 廖和平将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缓缓开口,“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你厌恶皓子也厌恶我,我承认,那时候我对你带着一种微妙的报复心理。”这一点他不说沉念也知道,她在感情上向来敏感,所以对廖和平的转变印象很深。 廖和平和赵秋生说自己是在收拾表弟烂摊子的时候和沉念认识,这当然是假的,就像赵秋生说他对沉念一见钟情一样。在处理那次轮奸事件的时候,廖和平与沉念并没有正面交锋,一个急于解决麻烦的人怎么也不可能会对给他制造麻烦的人产生男女之间的任何一种感情。 他当时并没有过多在意沉念,主要精力都放在来柳书仪这个当事人身上。毕竟沉念出钱也好、帮柳书仪找律师也好,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柳书仪手上。至于提起公诉,以廖家在公检法系统内的地位,柳书仪都不纠缠的话谁敢那么不开眼呢。 直到后面林皓像疯了似的囚禁沉念后,他才对沉念产生好奇,之后更是主动帮林家出面与沉念谈判。 他鲜少在沉念面前提起林皓,不过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皓喜欢沉念,他用暴力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企图用错误的方式去达成目的。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吸引,哪怕没有理由,也是一种理由。 他接近沉念,想看她究竟是不是她表现得那样清高。这种想法本身就带着恶意的征服欲,甚至在他潜意识中还隐隐有与林皓比较的想法。 事实上沉念和他想象中并不相同,每一个活生生的人显然都是十分复杂的,她有太多副面孔,你很难说清哪一个是真正的她,但又好像每一个都是真正的她。 后来他常想,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之后每一步其实都不过是将错就错。他知道沉念内心深处看不上他与林皓,知道她恨不得他们出岔子、栽跟头,甚至最好立马就死掉。所以他也与她较劲,认为她讨厌但又不得不和自己在一起,就意味自己赢了。 然而两人在一起时间愈久、相处愈多,他就越难保持最初的想法。他不受控制被她吸引,内心被她牵动。曾经他认为男人可以用性去征服一个女人,认为两个人发生关系后,总是女方变得被动,因为“插入”和“占有”了她们身体的男人对她们来说会变得不同。 沉念可以说用实际行动砸碎了他的幻想。 所以谁能说“被插入”就是被动地承受,而不是主动地吞噬呢??1 他总是冷眼旁观甚至纵容默许沉念和不同的人短暂相交、分离,看着她游走于不同男人之间。这不是因为沉念口中的绿帽癖,只是他让自己清醒的一种方式罢了。沉念做的一切都提醒着他,他的傲慢与偏见在她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到现在他也说不清自己对沉念是怎样的感情,他觉得自己大概没有那么爱她,但却不自觉地迎合着她,不想放开她。 廖和平有些烦躁地拿出烟,没有抽,就捏在手里。他问沉念,“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不能放下吗?”那些仇视与偏见永远也不能放下吗? 沉念抿了口水,语气平和,“廖和平,放不下的人是你。直到现在你还在强求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总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你既然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金钱和权势,就应该也拥有一份完美无缺的感情,你在事业上顺风顺水,就该在感情上也顺风顺水。你争取、强求,无非是因为你认为自己争取得到、强求得来。” “你觉得我想要扳倒你是痴人说梦、不切实际,我不否认这点。但你希望我放下这些念头去接受你的‘好’、对你产生感情甚至爱情,我觉得同样不切实际。” 廖和平直视她的双眼,就好像直视着她的内心,他认真听完她说的每一个字,最终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早点休息吧。” —— 41、原话是KK子说的,业余bl写手(全平台都叫“中年少女KK子”),“人们总假设被插入的家伙们是弱势的,但是实际上,洞口的动作也可以被理解为吞噬不是吗?” 六十二、风雨欲来 “不了。”沉念放下水杯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睡衣,“明天还有课,我就先回去了。” 廖和平看着她没有说话。 沉念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该说的都已经说清了,和平,我们虽然没能好聚但至少可以好散。”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似在嘲讽沉念的自欺欺人,“你确定可以好散?” 沉念坦诚道,“把一切都说开不算是和平散场吗?以后怎样是以后,我们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是吗?” 廖和平深深看了沉念一眼,像是要将这张脸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中。 沉念神色淡然,回望着他漆黑如一潭深水的眼眸,想从他的平静中捕捉些许其它情绪,然而无果。 良久的沉默后,廖和平还是选择了妥协,“去换衣服吧,司机会在外面等着你。” 沉念点点头,转过身。廖和平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站在原地,任由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沉念换好衣服,离开卧室关灯前最后环顾此处。床上孔雀蓝四件套是她亲自挑选的,沙发后挂着的那幅莫奈的画是与廖和平认识第叁年廖和平高价拍下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这间房中的一切都凝结着无数回忆,沙发上、床上、落地窗前… 廖和平曾带给过她极佳的性爱体验。在学校第一届高叁生毕业那年,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她变得更加热衷于用疼痛麻痹自己。廖和平那时用了各种方法避免她的进一步自毁,他设计流程,在让她得到快感的同时最小化对她身体的伤害。疼痛有时就像毒品,廖和平并不希望她陷入泥沼。 也是从那时,沉念感受到他对她的感情开始发生巨大转变。 或许也曾有过还算不错的回忆,但年前廖和平对她做的那些却让她彻底清醒。一个人再怎么伪装,本性也不会改变,他骨子里的暴戾与破坏性让她心惊。 再发生关系时,她已然感到心态产生了变化。这两年二人见面的次数本就越来越少,今天见面前甚至已有半年未见。其实她心中隐隐明白自己与廖和平的关系即将走到尽头,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契机下结束。 今日踏出这栋别墅,不仅仅意味着二人这段关系的彻底结束,更意味着他们将彻底撕开戴了数年的假面,重新面对真实的彼此,显然,不会是什么爱人朋友,他们永远只会是站在全然不同的立场的敌人。 会感到不舍惋惜吗? 沉念按下开关,卧室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走至最后一级楼梯时,二楼传来了轻微的响声,她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相识一场,似乎应该不舍,但当迈出别墅大门的那一刻,她心中更多的却是轻松与释然。 廖和平站在书房前久久未动,他一只手紧紧握着木质的扶栏,胃部好似痉挛般疼痛难忍。他就这样失去了沉念,没有任何征兆的… 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这么轻易地便放开手。 急促的电话铃声这时响起。 廖和平没动,直到其响了整整一分钟后停下来。 然而没有几秒,铃声又再次响起。 他皱了下眉,回到书房,待看到显示屏上的号码时,明显有些惊讶。 “父亲?”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凝重,言简意赅道,“宋章泽病危,我已经安排好专机,你现在立刻返回平城。” 廖和平神色严肃起来,在这样的消息面前,那些儿女情长被瞬间抛于脑后,“好,我马上回去。” 宋章泽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但廖和平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距离六十周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出事。 如果他真的撑不过这遭,平城,怕是要乱了。 与此同时,白润泽也接到时任国务院总理的周锦川亲自打来的电话。 周锦川只说了短短几个字,“老师他,可能要不行了。” 那一刻,白润泽大脑一片空白。 他与周锦川一直保持着适度的距离,毕竟他们二人都曾受过宋章泽提拔,又是宋章泽失势后为数不多没受到牵连坐上高位的。 这通电话有多危险,周锦川比他更清楚,但他还是打给了他,并如此直白地称呼宋章泽为老师。他感受到了周锦川传递出的信号,宋章泽的病危让这位向来隐忍温和的政治家的忍耐走到了尽头。 …… 与白润泽几乎同时收到消息的人是张春平。 宋章泽的次子宋磊在深夜十一点拨通了他的电话,告知宋章泽很难撑过今晚一事,希望他能在平城开始戒严前赶过来。 张春平当即收拾了行李,连夜驱车前往平城。 宋章泽其实早已不在是一个人,他已然成为一个符号、一件政治期货。无数人预设着他的死亡会带来什么,盼他死、盼他不死,甚至带着“功利心”地期盼他死在一个恰当的时刻。 甚至他的子女们,也不免把他的死当成了一件武器。生无法带来希望,死亡便成为用来回击的最后一件武器。 毕竟只要他活着一天,中央就可以粉饰着太平、回避对他的评价,可一旦他离世,作为前国家领导人、共和国曾经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如何国家都必须对他“盖棺定论”、进行政治定性。 张春平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宋章泽情结”,或者说,对任何一个政治人物他都没有任何超出于正常范围的情感。然而当得知宋章泽病危、即将离世这一消息时,他还是感到内心笼罩上了一层巨大的阴霾。 车子在省道上飞速行驶着,夜风吹过公路两边哗哗作响的树林,吹进打开的车窗,拂过张春平的面庞。晚星在漆黑的天空闪烁着,夜色在天地间流动,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鹌鹑偶然啼叫。 红绿灯前停下来时张春平伸手抹了把脸,点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 —— 时间线和人物关系都与现实不符。 六十三、禁忌 九月八号凌晨十二点半。 宋章泽叁子一女及孙辈们全部赶到医院。 其实今日上午七点左右的时候,宋章泽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吃过药后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告诉医护人员自己“情况不好”。之后被紧急送往医院,彼时仪器上各项数据并未发现恶化迹象,护士宽慰他不必太担心,他只是摇摇头,有些疲惫道,“不对,你们不知道。”随即便陷入休克状态。 宋磊是子女中最早赶到的,但从上午十点等到此刻,也没等到宋章泽恢复意识。 时间在凝重的氛围中一分一秒走过。 宋章泽的生命在持续的昏迷中一点点流失。 次日早上七点四十,医生有些沉重地向其家人宣布了他肾脏功能和微循环衰竭的消息。 宋晓晓不能控制地痛哭着扑到床边,伸手紧紧握住宋章泽瘦骨嶙峋的冰冷的双手。 宋章泽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年近不惑的女儿,看着已经生出华发的儿子,还有站在众人身后默默流泪的孙女和睁着眼睛、懵懂无知的孙子,泪水不知不觉中顺着眼角缓缓落下。 宋晓晓看到他的眼泪,瞬时更加泣不成声,“爸爸,我知道,这些年你受委曲了,你走吧,慢慢走,走了就自由了!” 这是宋章泽生命的最后一天,也是极为漫长的一天。 当晚,已经数年不曾出现在公众视野的前军委主席林向阳在秘书陪同下来到了宋章泽所在的医院,与其见了最后一面,双方在病房内聊了足有一个半小时,知情人称,林向阳出来时眼睛是红的。 此事在林家内外皆引起轩然大波。 但不管林向阳此举究竟想传递什么信号,众人此刻如何心思浮动,当下都以没有时间再去深究。 次日,宋章泽在子女的陪伴下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九月九日下午五时二十七分,他停止呼吸、脉搏不再跳动。检测器发出尖锐的声响,心电图变成一条笔直的线。 九月十日,华新社发表了关于宋章泽逝世的新闻通稿,“宋章泽同志因长期患呼吸系统和心血管系统的多种疾病,多次住院治疗,近日病情恶化,经抢救无效,于九月九日在北京逝世,终年89岁。”通告中并未提起宋章泽的身份,只是称其为“同志”,同样,电视和广播也没有对此消息转播。 看到消息后沉念呆楞地在办公桌前坐了许久。 在华国,任何一位高级领导人的死亡都是一次政治事件,更何况是宋章泽这样本身存在巨大争议和国际影响力的政治人物,即便是一个政治敏感度不高的人也明白,他的离世会在华国掀起怎样的风浪。 …… 林家餐桌上,林家二代难得聚齐。 饭吃到一半林政突然抱怨道,“老东西好死不死偏在这时候死。”他并未指名道姓,但谁会不知道他在说谁。 话音还没落,林向阳的拐杖就狠狠落在他背上,“你还算是个人吗?林政?我怎么能生出来你这种没有良心的东西?” 疼痛让林政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也不管自己面对的是谁,把筷子一撂,冷笑道,“父亲,如果我没有记错,您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作出了选择,怎么?现在人都死了你又后悔了?” 林向阳被气得摇晃了两下,勤务员赶忙上前扶了他一把。他指着林政,手指微微颤抖,“是,我是作出过选择!曾经的战友在历史的关键时刻做了错误的决定,选择了错误的道路,我心痛、惋惜,但又不能不做选择,不为自己仅仅为了林家,我都不能不选择。如今他人不在了,对也好、错也罢,国家难道不应该给他一个公正的历史评价吗?” “历史给他什么样的评价是您能管得了的吗?你也说为了林家,为了林家您就不该在他死前去见他那一面给人留下话柄!” 林向阳的幺女林小悦也忍不住附和道,“是啊爸,您这次做的确实不太妥。之前林皓不懂事跑去看他就已经让人盯上了,您这又去,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咱们家想站立场吗?” 林向阳看着面露怨恨的林政,再看看餐桌上其他子女认同的表情,突然就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这些年究竟为了什么。 “小悦,我活着就仅仅是为了林家、为了你们,是吗?” 林小悦被他看得有些怵,低头看着桌面没有答话。反倒是林政不满道,“爸,你这说的什么话?宋章泽他是党的罪人、国家的罪人,你离他远点怎么就是为了我们??” 林向阳忍无可忍,猛地拍向桌面,“他再是罪人,他为这个国家作出的贡献都不是你这样的蛀虫比得了的!你除了能利用自己的身份捞钱,你还会点什么?没有他,你们今天连个吸血的地方都没有!!这个国家要人人都是你们这样的货色,早就亡了!” 一番话吼完,林向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红着眼扫视着桌上的子女,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歪向一边,昏了过去。站在一旁的勤务员赶忙扶住他避免摔到地上,家中的医护人员在最短时间内也赶了过来。 林家瞬时乱作一团。 林家二代叁代几乎没有成器的,只有林老二在前年进入了中央部委,这种情况下林老爷子无异于林家的定海神针,他在一天,林家的地位就在一天。他的昏迷确确实实让林家人慌了神。 …… 张春平因为中途在车里睡了一觉,等到了平城已经是九号中午。还没等他往医院敢就接到主编打来的电话。 接通电话那边第一句就是“你在哪?” “平城啊,怎么了?” “宋的事不许任何报纸私自报道,并且上头直接点了你的大名,让你不要掺合此事。” 张春平打开车门,站在路边点燃一支烟,“那您的意思呢?” “春平,调查远扬社里已经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好了,我明白您的意思。”他吸了口烟,看着街道上驶过的警车,“我只想问您一件事。” “你说。” “当初钱舒窈和童乐慈善基金的事是廖家人授意您报道的吗?” “春平,你是在怀疑我吗?” “我合理提出疑问,但无论您给我什么样的回答我都相信。” 电话那头的秦川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他没有否认,“没错,有关童乐的部分消息是来自于廖家人。但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并没有违背过当初给社里立下的规矩和我自己的原则。”所谓的规矩其实并未成文,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那就是,可以有讲不出的真话,但绝不讲假话,并应尽力把不能讲的真话变成可讲的真话。?2 “我相信您。”张春平将未抽完的烟掐灭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中,声音有些哑,“我现在就回中州,不会让您为难。” …… 同样收到消息的还有周馥蔓团队,他们被要求严格管控平台上网友发言,过滤删除一切与宋章泽有关的内容,关闭新闻评论功能,开启留言审核机制。不仅全民热点,各大论坛网站皆收到此要求。因此虽然不少民众在网络上自发悼念宋章泽、要求国家给予他公正的评判,也短暂形成了悼念宋章泽的高潮,但很快就被压制。 周馥蔓难以理解这种做法,忍不住问焦冀北,“华国这些年在经济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国家的发展成果有目共睹,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证明他们选择的道路并非完全错误,这样遮遮掩掩不觉得猥琐吗?” 对于这个问题,作为土生土长的华国人,焦冀北自然比她更清楚。两人私下聊天,他说话也没什么顾忌,直白道,“无非是因为内心深处自卑和不自信。” “我还是觉得回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不论宋到底是对是错,他对华国改革作出的贡献都不该被抹杀,况且他当初所担心的问题在现在不也应验了很多吗?权力高度集中且缺乏有效制约,市场经济在扭曲中发展,但凡有一点权力的人都想要谋取点私利,白手套横行,腐败问题屡禁不止、或者说并没有真的去禁止。” 焦冀北拍拍周馥蔓的肩,没有说话。那些存在的问题连一个外人都能看到,站在共和国高处的人会看不到吗?谁都知道存在缺陷,但如果解决问题要面对的阻力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面对的阻力更大,那填补漏洞的决心便会大大降低。 —— 42、原文如下:“左方借用他的一位“精神导师”的一句话作为《南方周末》的报训:‘可以有不讲出来的真话,但绝不再讲假话。’”,讣告,《南方周末》创始人左方:中国新闻黄金时代的象征,纽约时报中文版 六十四、博弈 “我们要求很简单,纠正对父亲所下定的所有错误结论并给你们对他长达20年的软禁一个明确说法。” 副主席齐庆民苦口婆心地劝着她,“晓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但有关于你父亲的事,既不是你的家事,也不是我与他和你们之间的私事,我不能也没有权力代表国家、代表党做决定。” 平心而论,齐庆民这些年对宋家以及宋晓晓多有照顾,不然中央也不会让他出面说和。但在这样的历史时刻,宋晓晓不可能退让,“您确实不能,这是人民的国家,为什么不听听人民的声音?是心虚吗?” “晓晓,你不是小孩子了,这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我知道你们兄妹几人有情绪,我也完全理解你们。但你应该知道,有些事,定下来了,就不可能再改变。”齐庆民不想刺激宋晓晓,所以没有说出那句“中央认定宋章泽是错的,那他就是错的。” 这一次宋晓晓还未开口,站在一旁的宋磊就抢先一步说道,“没关系,一日商讨不出结果,就一日不出殡。当然,你们可以强行出殡,如若那样,相信我,宋家人一个都不会到场。”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不得不说,这一招是十分有效的。对于这场备受世界瞩目的葬礼,中央显然不愿意看到没有赵家人参加葬礼的尴尬场面。 齐庆民知道今天继续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好,时间也不早了。这两天你们兄妹几个也是太累了,好好休息下,再仔细想想,明天我们再谈。” …… 侯君诚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听完全部录音,抿了口茶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白润泽,“润泽,你怎么看?” 宋章泽死在这样一个节骨眼是侯君诚完全没有想到的,从他病危到过世不过短短几天,在此之前宋章泽虽然身体一直不好,但各项生命指标都是正常的。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侯君诚政治生涯的一劫,操办宋章泽的丧事是对他执政能力的一次重大挑战。 这样的抉择时刻,白润泽不想也不该掺合,但侯君诚既然问了,他又不可能不答。思考许久后他才斟酌着开口道,“宋家现在最在意的可能还是中央对宋老的政治定性……” 在侯君诚面前称呼宋章泽为宋老,是因为通过这些年观察,白润泽认为侯君诚作为精英派代表人物,虽没有受到过宋章泽提拔,但对宋章泽绝无恶感,甚至一些决策隐隐透露出他对宋章泽思想有进行过深入地了解。侯君诚不能改变对宋章泽一直以来政治定性的主要原因是他作为总设计师隔代钦点,又是上一任领导人亲手扶持起来的人,上台前已经答应了绝不能给宋章泽翻案的要求。虽然执政后他逐渐与前任产生隔阂、对其种种僭越行为感到不满,但对方在华势力盘根错节又不断扶植新人,使得他一直处于被架空的尴尬境地,政治实力不允许他在明面上否定之前政府的结论。 而且侯君诚是知道他与宋章泽之间的关系的,他对宋章泽越尊敬,侯君诚反而对他越是放心。 “我当然知道他们对宋“支持动乱”和“分裂党”的政治定性十分不满,但有关于这个问题但任何一点改变都是中央不可能妥协退让的。” “我认为并不需要改变政治上的定性,只是可以灵活地处理这件事,至少在某种程度上给宋家留有一丝余地。” 侯君诚思考着白润泽的话陷入沉思。 白润泽停了片刻接着道,“宋家人肯定是希望宋老早日入土为安的,他们并不傻,肯定知道一些要求不会有结果,现在这么坚持不过是希望多争取一点东西,我觉得在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上倒是可以适当满足他们。” “入土为安…”侯君诚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恐怕那边并不希望他入土…” 白润泽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宋章泽是带着罪名离世的,他的骨灰显然无法进入国家领导人专有的第一墓室。而市场经济发展到如今,贫富差距、贪污腐败等各种问题纷纷暴露,尤其这两年,群众事件频发、人心浮动,社会上批评和反对的声音突然多了起来,这样的政治氛围下,无论宋章泽的骨灰放到任何地方,都极有可能引发大规模悼念活动,谁能保证不会发生八九年因为悼念胡而衍生出来的事件呢。 …… 张春平在回去的路上给宋磊打了电话,他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简单陈述了自己不能前去的事实,“社里接到通知,不允许任何报纸报道此事。我去了也帮不上忙,就不给你增添负担了。” “我知道的,兄弟。”宋磊两日没有合眼,声音里都透露着疲惫,“你现在离开平城了?” “是。” “好,等我把这些事处理好咱们聚一聚,好好喝两杯。” 两人都无寒暄的心思,讲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其实就算张春平此刻还在平城也是见不到宋磊的,今日除了一些重要场所被戒严外,所有和宋家相关人员都已被监视控制,丧葬期间不允许与宋家人接触,也不许靠近宋家半步。 返程时张春平车开得很快,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回到中州。 这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开车时间太长,张春平早就处于高度疲惫的状态,然而他并不想回家,握着方向盘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这个点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和街道两边五颜六色的招牌还亮着。 张春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他把车开到江边,打开车门点燃香烟。 徐徐晚风吹拂着他也吹拂着闪烁的江面,月亮挂在灰蒙蒙的天空,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树上的知了、草丛里的蝈蝈你来我往叫个不停。 张春平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列表,有些出神地看着属于沉念的那串数字。 一阵裹挟着水汽的暖风吹来,给昏沉的大脑带来短暂清明,他呼了口气合上手机。 其实和沉念满打满算也不过认识半年,他没有任何理由在凌晨十二点去拨通她的电话。 六十五、夜朦胧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心有灵犀,就在张春平调低椅背准备在车上眯上一会儿的时候,沉念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电话铃声在空旷的环境中响起,张春平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硬是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将电话接起。直到沉念略有些急促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他才彻底相信这是现实而非梦境。 “张春平,你是不是去平城了??” “为什么这么问?” “先回答我是吗?” 张春平不爱撒谎,更不想对沉念撒谎,“是,我昨天去了,但现在回来了。” “你现在在中州?” “嗯。” “在哪?”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视线穿过打开的车门,看着不远处的粼粼江面,温声问她,“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但我现在想见你。”沉念声音比平时要哑上几分,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如此直白的话语以及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情绪让张春平心跳一窒。他不想自作多情,但又难以控制内心的波澜。 低头看向腕表,看到时针已经指过十二。 “现在已经很晚了。”他委婉提醒道。 “张春平,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去了平城,在一个四合院门外,有人拦住你,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不听,非要往里面闯…” 他垂眸,轻声问,“然后呢?” 沉念顿了下,声音微不可闻,“有人朝你开了枪…” “小念,这只是一个梦。”张春平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从副驾的座位上拿起矿泉水,拧开“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 沉念此刻并不想探讨这是否只是一个永远不会成真的梦,她重复了之前的要求,“你现在在哪?我想见你。” 深更半夜,张春平怎么也不可能让沉念独自来找自己,于是和她商量道,“我刚到中州,现在正好还在外面,你在家里还是学校?我去找你好不好?” “在家。” “好,那我现在过去,大概十几分钟能到。” 沉念挂断电话后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她今天不到十点就睡下,然而这一觉睡得并不好,从睡着的那一刻就被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她梦到赵秋生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要选择背叛,她无言地望着他,感受着卡在脖子上的手力道不断增大,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窒息而死的时候,梦境好似突然被什么东西砸碎,变成了无数漂浮的碎片,再次重组后场景已经变成了她八岁前生活的那个公寓。 她看到那两张永远烙印在记忆深处的面庞,她扑进胡茉莉怀中,感受着熟悉的怀抱。她开始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梦,如果是梦,为什么连胡茉莉身上的香味都那么清晰。 胡茉莉和沉光明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胡茉莉紧紧抱着她,沉光明则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们母女。梦里胡茉莉捧着她的脸,哭着说都怪他们害她受了这么多苦,他们不该叫她回来。沉念想安慰她,然而胡茉莉的身体却渐渐变成透明,她伸手去抓,只有空气流过指缝。 梦境再次变化时,她变成了混乱世界中的一个旁观者,她眼睁睁看着张春平中弹后倒在地上,身上的血将土地染成鲜红,却一步也无法靠近。 …… 沉念用凉水重新洗过脸,涂好护肤品后坐到床上登陆了自己全民热点的账号。外面虽然风起云涌,但因早有准备且管控及时,所以平台此刻看起来一片和谐。 沉念互关里有不少都是学校学生,但这些人大都没有手机,所以并不常发动态。她翻了翻首页关注人动态,除了基金会和学校官方号外基本都是秦悦发布的动态,那个最早关注的新闻系学生上一条动态是一周前,她给主页动态挨个点了赞,然后就把手机丢在一边发起了呆。 沉念小区离江边很近,张春平不到十分钟就赶了过来。老房子没有门铃,他站在门口给沉念发了消息叫她来开门。 正值盛夏,沉念只穿了件吊带睡裙、酥胸半露,开门后张春平呆了一下立刻转身把门关好。 沉念被他的反应逗笑,接着就看到他胡子拉碴的脸、满是红血丝的双眼,“眼怎么这么红?你不会一直没睡觉吧?” 张春平边换拖鞋边回答道,“昨天在车上睡了会儿。” “你自己开车去的平城?” “对啊。” 沉念也是服了他,看他换好拖鞋催着他去洗澡,“赶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张春平也觉得身上不干净,不想蹭到沉念,所以并没拒绝她要他洗澡的提议,只是在进卫生间对她道,“我以为你这么急着叫我来是有话要跟我说。” 沉念歪着脑袋看他,“你真不知道我大半夜找你是想做什么吗?” 张春平呆了几秒,老实地说,“现在好像知道了。” “那你的答案。” “额,”他抓了抓头发,十足诚恳,“就像你说的,我两天没怎么睡,目前睡觉的欲望更强烈,让我做爱,我不确定能不能行。还有…我从前没有和别人发生过性行为,经验不足,不一定能给你带来很好的体验。”他不想揣测沉念的私生活,但直觉她应该不会不在乎技术。 “不是说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说行但不行不是更丢人?” 沉念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看着张春平,觉得他真是自己活了这么久以来见过的最有意思的男人,“好,我们可以明天再研究那些,你一会儿应该不介意和我睡一张床吧?” 张春平也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纵容和温柔,“我不介意,我怎么会介意呢。” …… 张春平澡洗得很快,洗过澡简单收拾了下浴室,穿着沉念给他准备的T恤短裤一边擦头发一边从卫生间走出来。沉念已经回到卧室躺着了,听见动静叫了他一声,问他要不要吹头发。 他检查好外面的门窗是否关严,关了灯走回卧室,跟沉念解释道,“不吹了,我已经擦过了,再坐一会儿它就自己干了。”他这头板寸不吹也很快就干,尤其现在是夏天,即便晚上温度也不低。 卧室只开了一盏壁灯,橙黄色的暖光衬托得房内一切都分外柔和。他们二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躺在床上,空气中流淌着无言的温情与默契。 六十六、喜欢的是全部的你 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有雨,但此刻乌云已经在天空集结,层层叠叠堆积在楼顶、这星蔽月。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本就炎热的天气好似又平添了几分闷热,卧室的窗帘没拉,可以看到对面居民楼零星亮着的几盏灯;畜户开了半扇,但没有一丝风吹进来, 沈急将手枕在脑后,微微歪头,借着官外提进来的微光看向张春平。 “春平。”她叫他, 或许是之前精神一直高度紧得,疆然进入安全、放松的环境之中,疲意感瞬间就涌了上来,张春平靠在沙发,上下眼皮不免有些打架。被沈急突然一叫,他先是恍了下神,随后条件反射直起身,看向床的方向,“我在。怎么了? 沈意知道他在中州和平城间往返奔波两天已经耗尽了体力,但等头发干还要一会儿,用着也是用着,倒不如聊聊天,何况此刻气氛刚好,她也想更多地了解张春平一点。 “你之前有没有恋爱过?”沈念也不拐弯抹角,想问什么直接就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没什么需要考虑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张春平知道沈念问这个大概是因为他说自己没有过性经历,坦诚道,“谈过一次,对方和我同校,大二交往,在一起大概一年左右,大三她被家里送去M国,当时没法打什么国际电话、穷学生也没电脑,她出国后我们就断了联系。 张春平读大学是九四年的事,那会儿大学里的风气相对放开了很多,从前一些禁令在八六到八九年搏續不断的事件中因各种原因被逐步取淌,政府不再插手大学生之间的恋爱问题。八九年事件发生后,政治热情受到重挫的学生们将男女间的那点事作为一种反击手段,于是经常可以在校园的各种地点看到情侣拥抱深吻甚至做出要加亲密的举动,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把张扬的性作为武器的人又慢慢少了起来,等到张春平上大学时已恢复正常,恋爱也变成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张春平的恋爱开始得随意,结束得也有些随意。初恋女友和他同校不同系,两人在参加活动时认识,最开始谁都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对方人还不错,彼此间很是有些共同语言,所以走得近了些,直到活动结束也依旧保持着联系。其实两人谁都没说过“在一起”三个字,但身边同学朋友不时打趣起哄,两人在舆论的氛围中渐渐从假的绯闻情侣变成了真情侣。 爱过吗?大概是爱过的,即便达不到爱的程度至少也是真情实威地付出过。但如果问张春平是不是怀念这段恋情,他会十分肯定地给出否定答案。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在青涩的年纪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地谈了场恋爱,与其说有多么怀念初恋,不如说怀念恋情承载的那段青春往事。平心而论第一次恋爱并没给张春平留下什么轰轰烈烈的回忆,开始与结束都很平淡、过程也乏善可陈,但他并不会因此否认这段过去的存在, “从我们分开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说不定她已经在美国成家。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希望她一切都好。”就像席慕容说的,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了无透憾,有时怨恨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放不下。而正是因为放下了,张春平才能如此坦然无所顾虑地说起这些。44 沈念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双腿屈起、下巴垫在膝盖上,一双眼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张春平看着她,轻声问,“那你呢?” “”沈念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的初恋就是弗兰克,我们认识很早,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虽然那时候大家都不太懂得什么是爱,但我应该也是真的喜欢过他他之后我就没再恋爱过。“ 张春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沈念半真半假地问道,“会不会觉得我明明不爱还能和那么多人上床很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吧,你既然这么做,就肯定有你的理由,我都不了解前因是什么,怎么会随便去评论你的事呢。”张春平调查廖和平、赵秋生的时候自然有查到他们和沈念的关系,但除了希望从沈念那获取一些有效信息外,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想法。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吗?” 张春平靠在沙发上,隔着夜色看向沈念,“我大概可以猜到一些,但如果你愿意和我说当然更好,我是希望多听你说一说心里话的, “其实和每个人在一起都是机缘巧合和主观选择共同作用的结果。除了与廖和平之间的确有些旧怨外,其他人和我都没什么直接的仇恨。可能只是我太过‘叛逆”,明知一些事不可为却非要为之;也可能仅仅是不易实觉的虚荣心在作祟,我会想看到他们道貌岸然外表下的真实模样,甚至妄图将他们拉下‘神坛’,表现得好似一个受害者不过是在掩饰我同样沉沦于畸形关系中的事实。”沈念鲜少这样深入剖析自己的内心,尤其是在其他人面前。但对着张春平,她好像没有任何顾虑一般,将想说的一股脑儿全部吐露了出来, “我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接近他们只是为了寻找弱点。我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纯白无暖、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好,我内心同样有不可示人的阴暗,我时常害怕面对、甚至逃避 她觉得眼睛好像有点湿,刚想伸手找纸,一张叠好的纸巾就递到她眼前。 张春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我不觉得这些就是阴暗…… 沈会接过纸巾戴了蘸眼角的泪,“是吗? 只能说你也是一个人,是矛盾的、复杂的。”张春平笑了下,“可能这就是我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你的原因。”他在床边坐下,但没有看沈念,“如果你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或许我反而会害怕接近你,而让我迷恋的恰恰就是复杂多变的那个你。 沈念轻轻笑了笑,打跑道,“这是表白吗? 张春平扭过头,与她对视,语气认真,“当然是。” 她垂眸,“不介意我和其他人的关系吗?’ “如果在意就不会表白,何况你所有的经历和感情都是构成你的一部分。我很清楚我喜欢的是全部的你,而不是你身上割裂出来的某一种品格。 沈念呆呆看了他半晌。 怎么可能不动容呢 不是没有被表白过,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但从没有哪次让她内心这样悸动 刚刚一番推心置腹不也是想知道张春平会怎么看待真实的她吗。她可以不去在意那些自己不在乎的人的看法,但没法不在意自己在意的人的看法。这种隐隐约约心动的感觉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有些新奇,但好像并不排斥。 六十七、悔 气氛太过缱绻,拥抱和接吻都是那么自然。 张春平虽然没有经验,但这种事凭借本能、遵从欲望指引便可,何况还有沉念这个老手在一旁引导。 前戏很长,但真正做爱的时间并不久。毕竟是第一次,从进入阴道到射出来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 高潮后张春平是真的精疲力竭,摘掉套到卫生间简单冲洗了下,回来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熟了。 沉念睡过一觉这会儿有些睡不着,她躺在张春平身边,先是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拿起手机,打开黑名单凭记忆将廖和平的手机号输了进去。既然决定分开,就应该彻底一点。 早期没有存赵秋生白润泽等人的号码,一是不想过早暴露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二是的确有些隐秘的心思,也享受将他们玩弄于鼓掌的快感。如果这是一场游戏,沉念自然希望她是可以掌控节奏的那个人。后面她与所有人的关系转明,一个号码存与不存变得无关紧要,但她依旧没存,就好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排斥。 自从和廖和平分开后,原本的平衡就难以维持,与其他人结束关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本想解决完廖和平接着就和赵秋生摊牌,但赵秋生接下来半个月都不在国内,即便现在说了,他回来也定然要来找她讨说法,还不如等其回来一次性解决。 至于白润泽。现在在平城想必处境并不轻松,哪怕开始时各怀心思,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至少还算融洽,她并不想在这种时刻火上浇油。 张春平这时翻了个身,嘴里含混地咕哝了两声。 沉念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枕边,闭上眼睛酝酿睡意,不多时便也沉沉睡去。 …… 然而今晚注定有人彻夜难眠。 应宋家邀请前来的民主人士和记者在被堵在平城住所,禁止其前往宋家吊唁;自发组织的抗议者被捕;各个敏感区域被紧急封锁,大批便衣涌入街市。然而,即便侯周政府使尽了手段,也没能完全平息舆论。 国内外的压力和宋家人的拒不配合使得侯君诚等人焦头烂额。就在几人连夜开会商谈对策的时候,林向阳也和前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张前进、许巍,前国务院副总理纪明等中央政治局退休委员以及军队高层通过电话对宋章泽离世一事进行了沟通,众人交换意见后,决定联名去函中央,要求为宋章泽恢复名誉,对其及其对华国作出的重大历史贡献公开缅怀和纪念,还要求中央以国家领导人的规格为宋举行公开而隆重的国葬。 当晚和所有人联系过后,林向阳思考良久还是拨通了周锦川的电话。 周锦川是在开会的时候得知宋章泽离世的消息,有在场人称,当秘书附在他耳边通知此消息后他便立刻愣在当场、脸色刷白,隐忍片刻后先是眼眶红了一圈,继而还是落下了泪来,他的哭泣压抑悲恸,众人已然猜到他的眼泪源自于何,哀伤的气息在会议室中蔓延,不少人都跟着洒下眼泪。 二人隔着话筒沉默良久后林向阳才开口,“小周啊,你不用说话,今天我倚老卖老一次、把你当成一个小辈讲几句心里话。有些话现在不说,怕是没有机会再说…说完我就挂,不会让你为难。” 于公于私,周锦川都不会拒绝林向阳,“您说就是,我听着的。” “老宋呢,今天也走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啊,也不剩谁了。风风雨雨走过来,就好像一场梦。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还梦到被组织送去苏联求学的时候,因和几个同乡走得近了被人举报批斗。??后来我们上战场,当初举报我的那人却因掩护我而牺牲。攻讦迫害是他,牺牲拯救也是他;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是他,用生命相交换的也是他…人啊,太过复杂,我活了一辈子,琢磨了一辈子,到最后才发现,我连自己都没有看清过。 过去二十年,我似乎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决定,也一直坚定地告诉自己那绝不是一场错误。 但今天我后悔了,或许我早就后悔了。 我清楚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不想让遗憾悔恨一直持续到我离开这个世界那天…”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林总,国家不能没有你,党和人民也不能没有你。” 闻言林向阳大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声音小下来,语气较之刚才也冷淡了些,“小周啊,这样的官话就不必说给我听了。没有谁对国家和人民是永远不可或缺的,我们欺骗别人,没必要连自己也一并骗了进去。”顿了下,他声音更加低沉,但又多了些许坚决,“接下来我做的事,你不需应和,也不必阻拦,更不用干涉我或林家要承受的后果。” 周锦川静默片刻,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压抑着某种痛苦,“您这是何必…” 然而他没有得到回答,因为电话已经被林向阳挂断。 林向阳对周锦川是有些失望的,拨通一个本不该拨通的电话,内心深处绝非真的没有丝毫期待。周锦川哪怕一言不发也胜过这样的时刻展现圆滑。但林向阳释然地同样很快,浸淫政坛数十年,没有人能不被染色。侯周都是总设计师隔代钦点,不管曾受谁影响提拔,席承的都是最正确的意志,他是被他们一手培养塑造成今天这幅模样,他没有指责他的资格。 —— 45、七八年前在老党史材料上看的。实在找不到来源了,这书存在百度云自己没了。那时候还不怎么避讳谈及党内斗争,比现在各种删节版精彩很多 六十八、这个世界会好吗?? 之后几天张春平都和沉念住在一起。两个许久没有真正恋爱过的人好似不约而同地找到了热恋的感觉,每日黏在一起,吃饭、睡觉、做爱、看书、听歌,空间不大的房间里好似总弥漫着黏腻的化不开的甜。 他们彼此清楚对方在逃避什么,但谁都不说。 张春平可以给自己放假但沉念不行,工作日她依旧要按时出现在讲台。于是张春平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给沉念准备早餐,两人一同吃过饭后他开车将沉念送到学校,然后就在办公室等她下班。 最近这几年即便是春节张春平也从未休息过,骤然按下暂停键多少有些不适应。刚开始几天他不知从哪搞来一堆木头,沉念上课开会他就在学校操场做木工,手工打了个花架后到又花鸟市场买了些花花草草把沉念家阳台装扮得生机勃勃。 叁四天后他渐渐适应了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不再努力寻找各种事来填满生活和内心的空虚感,他尝试卸下一直压在身上的责任,放下那些自己施加给自己的东西。 沉念对他没有什么要求,因此从不会向他提任何建议,但她并非什么都不做、冷眼旁观他的纠结与挣扎。她就陪在他身边,在每个漆黑的夜晚将自己的怀抱和温度毫无保留地给他。 张春平尝试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他不再看报、关闭手机网络服务,重新找出大学时收藏的,如今早已积满灰尘的小说,每日看看书,写写字。 而沉念在深思熟虑后给白进发了消息,向他坦白自己遇到了真正爱的人。 白进不能接受这样结束的方式,在要求与沉念见面被拒绝后找到学校被保安拦在门外,之后又两次来到沉念小区但依旧未能与沉念见上一面。 沉念拍了与张春平十指相扣的照片,在征得张春平同意后发给了白进。她告诉白进自己并非为了摆脱他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爱人,人生没有预设,她不知道有什么人会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也不知道自己会爱上谁……他在她眼里一直是体面的,她尊重他,所以不愿欺骗他,她希望这份体面能永远保留在两人的回忆中。 那通消息发出去后白进果然没有再发疯一般地纠缠。 白进对她并不坏,在她失意低落时也曾带给她过慰藉。沉念不想伤害一个真正爱着自己的人,但于她而言,隐瞒是对真心的践踏,坦诚才是最大的尊重。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爱作不了假。 …… 在张春平沉念屏蔽外界消息的这些天里,整个华国好似被蒙上一层阴霾般,难以名状的压抑感笼罩在许多人心头。 宋家在与中央进行了一轮又一轮谈判后终是妥协了。毕竟宋章泽的子女比任何人都清楚,要中央政府改变宋章泽在89年事件中“支持动乱”和“分裂党”的定性是不可能的。坚持这么久也不过是为已经离世的宋章泽争取最后一些体面罢了。 同时,以侯君诚为首的中央也做了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即同意不在遗体告别时宣读有“在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风波中宋章泽同志犯了严重错误”这样的悼词,并答应放宽遗体告别范围,包括宋章泽前秘书在内的人被允许参加遗体告别仪式。毕竟在这段日子里,和宋家交从甚密的党外人士大都被公安、国安系统的人监视控制着,想要吊唁的众人被堵在各自居所不许与宋家人碰面。 九月十七号,沉念和张春平几乎同时接到宋章泽遗体告别会将在一周后举行的消息。 张春平接到消息后只说了句“好,我知道了”,没有多聊就挂了电话,之后他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在抬头,看见钟表时针刚好指向七,于是赶忙起来去做晚餐。做了鸡丝凉面又简单炒了盘青椒鸡蛋,厨房窗户开着,蝉鸣与孩童的嬉闹声是夏天最好的背景乐。九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带着热气的风流淌进狭小的厨房,即便张春平做饭速度很快,出来时也还是满头满身的汗。 他将饭菜在餐桌上摆好,先去卫生间简单冲洗了一番然后才到书房叫备课的沉念吃饭。 沉念正在听歌,即使隔着房门听不清歌词,张春平也知道这是什么歌。 他轻轻敲了敲门,“小念,吃饭了。” 沉念“嗯”了一声,张春平发觉她声音不对,又敲了两下门,一只手握上门把,“我进来了?” “嗯。” 张春平进去时沉念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轻快的歌声从音箱传出回荡在整个房间。 “铁路向西走,长江不能流,到底谁才是走狗。” “天亮漱漱口,天黑动动手,劳动为了给税收。” “他们指向左,他们指向右,他们一直有洋楼。” …… “我们没有闹,我们没上吊,这样还不算厚道。” “闭眼随便过,睁眼将就活,我们的生活多美好。”?? 张春平站在门口等一首歌结束才走到电脑前在下一首歌开始前按下暂停键。 他低头看向沉念,沉念也刚好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春平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拍了拍沉念的背,轻声道,“我做了凉面,去吃点吧。” 沉念还算给面子地点点头,从椅子上起身,“好,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客厅除了碗筷碰撞的轻响,就只能听到吊扇飞快转动发出的“嗡嗡”声。他们是人不是神,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他们无能无力的事。 都说记者的笔就是剑,叁尺青锋剑,荡尽不平事,但仅仅靠一把剑如何能将天下不平事扫尽呢? 将最后一口面咽下,沉念放下筷子,问道,“你还要去平城吗?” 张春平摇头,“不去了。我去只是给宋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 晚上两人盖着同一条薄被并排躺在床上。 沉念看着天花板突然开口,“春平,这个世界还会好吗?” 张春平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很想给沉念一个肯定的答案,但他做不到。最后他侧过身将沉念搂在怀里,下巴轻蹭她头顶的发,微微叹了口气。 —— 46、歌名 47、李志,《他们》,“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歌唱,有人生来有钱包;有人在奋斗,有人在幻想,有人一生没吃饱;他们指向左,他们指向右,他们买了壮阳药;我们不能说,我们不能做,我们的生活多美好;啦啦啦啦啦啦…我们的生活多美好 铁路向西走,长江不能流,到底谁才是走狗;天亮漱漱口,天黑动动手,劳动为了给税收;他们指向左,他们指向右,他们一直有洋楼;我们不能叫,我们不能交,我们的生活带套套;啦啦啦啦啦啦…我们的生活多美好 爸爸喜欢嫖,妈妈就会闹,上学还要请家教;爷爷睡不着,奶奶看不到,白衣天使真是好;他们指向左,他们指向右,总是有狗跟着跑;我们没有闹,我们没上吊,这样还不算厚道;啦啦啦啦啦啦…我们的生活多美好 无极是无耻,春晚是婊子,疯狂的石头有意思;孙逸仙同志,毛润之博士,阿扁闲着没吊事;他们指向左,他们指向右,你我不能没脑子;闭眼随便过,睁眼将就活,我们的生活多美好;啦啦啦啦啦啦…我们的生活多美好” 六十九、落幕 九月二十二日,凌晨五点,天刚朦朦亮,沉念突然从梦中惊醒。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抽了张纸巾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张春平觉浅,沉念刚一起身他便醒了。坐起来揽过沉念肩膀有些担忧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沉念捂着胸口摇了摇头,然后轻轻从男人怀中挣开下了床,“我去下书房。” 张春平不放心她,从床头拿过睡衣套上,和沉念一同走出卧室。 沉念打开电脑登陆自己的全民热点账号,随后将所有自己常用的网站一一打开。在这样一个日子,互联网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那些论坛上零星的声音完全无法形成气候。 事后她才得知,在当日,“华国网络上一切与宋章泽有关的内容都被严格监控,各大网站与论坛过滤删除任何相关消息,XL的新闻评论功能当天被取消,人民网强国论坛首次改为全审核状态,搜索引擎更是一度屏蔽对关键字宋章泽的搜索,不显示任何结果,即便如此民间仍有不少人自发撰文进行怀念外聚集不少高举宋相片或挽联的悼念人士和上访民众。”?? 张春平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扶着椅背,“这段时间网上管控一直很严,估计这种戒严要维持相当一段时间。” 沉念看着屏幕长舒了一口气,“所以他们打定主意要将宋从这个国家的记忆中抹去是吗?” “宋老永远活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中。” “那当我们这一代人老去、死去呢?” 张春平无言。 作为土生土长的华国人,他是很多事件的亲历者和历史的见证者。八六年学潮开始时是胡光耀负责主持中央日常工作,他在中央书记处会议上对形势作出自己的判断,认为堵不如疏,承认民主生活出现问题的同时也要对学生加以引导。 那场会议上宋章泽和国务院副总理纪明都各自发表了看法,两人都提到了民主化是当今世界的潮流。宋认为要接受好的建议,与其禁锢不如提高自己的能力,不要像东边邻居那样搞得鸦雀无声。 那时很多人对未来充满希望,几位实权者都是开明之辈,不仅不限制言论甚至开始考虑政改之事。然而情况在之后没多久便急转直下,元老们对胡光耀反自由化不坚决的态度感到不满,而他同意总设计师十叁大后退休的行为更是触碰到这些刚刚重新夺回权力的老人底线。借着学潮的进一步发展,老人集团对胡发难。胡光耀黯然下台,中央开始掀起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然而没过两年胡光耀因病猝然离世,蝴蝶翅膀扇动引发连锁反应,让一切都开始变得失控。 似乎仅仅过去二十年,过去就彻底成为过去,只在一些人脑海中留下一个浅淡的模糊影像,人总是比想象中更加善忘。 …… 为了避免市民沿途自发聚集告别宋章泽,中央在这一日凌晨天未亮时便将其遗体从医院运往宝山。原定九点举行的告别式在八点就提前开始,整个宝山被安排了上千警力,有效防止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借机生事。至于最初答应宋家人的那些条件,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得到了落实,比如同意宋章泽前秘书陈宇晟参加告别仪式。当天陈宇晟在八点前被单独带到了宝山革命公墓南苑与宋进行告别,时间上刚好同之后前去的部分中央高层错开。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告别仪式并未像外界预测的那样在革命公墓北苑举行,而是安排在了场地相对狭小的南苑。警察封锁了从北苑到南苑的通道,没有出席证的人被禁止入内。最终有两千人参加了告别会,因为场地空间不足所以显得分外拥挤。有些相熟的人希望合影留念,但都被警察制止,即便拍下来的也会将胶卷立刻曝光损毁。当然,这些规矩都是提前定好的,所有前去悼念的人都不可以过久停留,也不许拍照,并且在离开时要将统一发戴的白花交回。 为了压低告别仪式规模和规格,大部分中央高层并未前往。所有花圈都是统一定做,上款一律为“沉痛悼念宋章泽同志”。原本按照宋章泽曾担任的职务应当有华共中央以及国务院送的花圈,然而现场排在第一个的是华共中央办公厅,排在第二个的是国务院办公厅,第叁是中组部,这意味中央只承认宋曾是党员为中央工作但不承认他前国家领导人的身份。 告别会进行了大约两小时,之后宋的遗体被火化,骨灰被宋家人带回家中。随后华新社发布了“国家领导人向宋章泽同志遗体告别、宋章泽遗体今日在平城火化”的新闻。 晚间中央电视台照新华社文稿干念,对这样一个重大新闻既无摄影记者采访,也没有任何画面。在华新社近五百字的短讯里,只字未提宋章泽曾担任过国务院总理和党的总书记以及他在改革开放中所做出的重大贡献,只是重申其“犯了严重错误”。当然,这份文稿实际与华新社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中央完成后交由华新社发布罢了。毕竟出于国际形象的考虑,中央做不出由华宣部发布通告强令各媒体刊发之事。 沉念和张春平吃过晚饭就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两人沉默着听完全部通告。沉念对着电视发了会儿呆后起身离开客厅,简单洗漱了一番后就回到卧室准备休息。 她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像是身体里坠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被疲惫感和失落感包裹着,打不起一点精神去做任何事。 张春平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沉念,而是到阳台打开窗点燃了一支烟。随着宋章泽丧事的落幕,他也不得不重新开始自己的工作。逃避和面对,哪个更难,他没有答案。 —— 48、赵紫阳逝世七周年中国媒体依然被噤声. 多维网. 2012-01-17 68、69、70章全部参考资料: 注:部分文章主观情绪较强,查阅十几篇文章后只提取了能够彼此验证的陈述事实的部分,引用的文章不代表我的观点,也不代表史实。 - 江流,“从赵紫阳丧事我们看到了什么?”(参考了流程) - 鲜明对照:中外媒体谈赵紫阳葬礼,维基新闻(参考了具体细节,和上面那篇不少内容一致,其他很多文章和这两篇讲得差不多,就不罗列出来了) - XJP母亲齐心公开给分裂党的赵紫阳送花圈,欧洲新闻网 - *赵紫阳逝世周年故居凭吊,华夏报2006-1-26(参考了灵堂具体样貌) - 维基百科——赵紫阳 - 薛从吾,“去世叁年,赵紫阳何时入土为安”,多维月刊(这篇内容可能有些主观,但附有书房照片) 七十、不配 外界称国内各媒体对宋章泽离世的报道为“千报一面”,即几千家报纸全部照搬华新社通告,所有报道皆一字不差。这一次对外虽然做到了声音一致,但内部却并非如此。明知在宋章泽离世一事上“集体意志”为何,但不少高干及离世元老的家属子女还是公开前往宋家吊唁,其中不乏一些实权派;宝山革命公墓的灵堂上花圈上款一致,无法看出任何人对宋章泽的任何关系和特殊感情,但私下很多人却又另外送上花圈,表达了对宋的尊重与思念;伟人前秘书靳善甚至公开提出要为宋平反。 林向阳于二十五日在孙子林皓陪同下带病来到宋家,祭奠宋章泽的同时向宋磊等人表达慰问。 廖添睿是为数不多告别会当日出现在宝山的中央高层,因此他并未私下再去宋家,倒是其子廖和平与林向阳祖孙同时出现在解放东路的爱民胡同。 碰面时林皓和廖和平双双愣了一下,他们并非约好了今天同一时间过来,但要说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一些。即便有些惊讶,几人还是表现得十分淡定,廖和平恭恭敬敬地同林向阳问了好,又像没事人一样亲热地招呼林皓,林皓也还算给面子,至少没让外人看出他们现在的紧张关系。 在林向阳与宋家人谈话时,廖和平走到了林皓身旁。 宋章泽的灵堂就设在他的书房,白色柱子上的红木挂钟不在转动,将时间永远定格在他离世的那一刻。 宋的办公桌很大,上面整齐摆放着他生前使用的物品,最突出的位置是他与长孙女少年时的一帧合影。书桌后面是一只皮躺椅,头部的位置满布坑凹,林皓知道那是宋章泽戴呼吸器留下的痕迹。躺椅旁小车上大大小小的药瓶,记录着他多病的晚年。书桌对面,靠墙放着电视机、录像机和DVD播放机。在被软禁期间,因为不被允许看文件,也不给他提供有关资料来写回忆录,宋章泽只能靠观看电视连续剧打发时光。* 林皓环视整个书房,最后将目光投向书桌后面墙上的那副白锻制作的挽联。 “能做你的儿女是我们毕生的荣耀;支持你的决定是我们不变的选择。倡民主坚守良知儿女为你骄傲;今西去终获自由风范永存人间。” 刚在心中将这话默念了一遍,就听到廖和平在身后对他说,“一会有时间去吃点东西顺便喝一杯吗?” 林皓侧过头,淡淡开口道,“下午我要去医院看望一个朋友。” “介意我一起吗?” 这一次他彻底转过身,漆黑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廖和平,突然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是那种从鼻腔里发出的冷笑。 “可以。”他略有些嘲弄地说道。 廖和平并不介意他的态度,之后两人没有再交谈什么,分别与宋磊等人说过话后准备离开。因家中不断有客人前来悼念,他们拒绝了宋家人的相送。 林向阳早就发现了林皓与廖和平之间的眉眼官司,出了四合院便摆手让他们先走。老爷子身边有看护陪同,林皓也不是太担心,点点头拉开车门坐上廖和平的副驾驶。 两人走后林向阳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朱红的大门外,抬头看了眼院子左边的红楼。这是国安25处,四层小楼从高处俯视着宋家,曾经监控着宋章泽的一举一动,但如今似乎已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林向阳叹了口气,在看护搀扶下上了车,没再回头望一眼。 …… 廖和平将车子驶出胡同后才开口询问林皓,“哪家医院?” “六院。” 闻言他诧异地看了林皓一眼。首都六院是全国最老牌的精神病院之一,实力雄厚,拥有唯一的精神科院士。但…林皓去精神病院做什么? 林皓没有卖关子,直言道,“一个朋友正在那里治疗。” 廖和平直觉这个朋友对林皓有特别的意义,他点点头,边打方向盘边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林皓看着窗外摇摇头,“之前只是开药,但最近药物已经无法控制她的自杀倾向,所以才会送她到医院。”谈到这个林皓心情就不可避免地沉重,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她对医院很抵触,但她的情况又很难找到合适的护工照顾。” “女人?” “是我战友的妹妹。” 虽然心中已有预感,但廖和平还是问了出来,“那你战友…” “他已经不在了。”林皓低下头闭了下眼睛压下心中的情绪,“他为了救我被散弹枪打中,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失血过多离世。” 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好像不合时宜,廖和平不是林皓,他没有经历林皓所经历的,与死者并无特殊的感情,所以他没法设身处地体会到林皓的沉痛,沉默片刻后才开口,“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他父母在他小时候离婚,母亲独自到南边打工,早年通讯条件不发达,分开便是永别。父亲在工地做事,他妹妹出事后,他父亲对自己不能为女儿求得公道心有郁结、开始酗酒,之后在一次和工友喝酒后回家路上跌进河沟,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已经没气了。”林皓没说这很可能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谋杀,但时间过于久远已经无法再去追究真正的凶手是谁。 廖和平点点头,没有问这女孩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个年轻的姑娘遭遇事故精神失常,通常只是那么一种可能罢了。 两人来到六院,途中廖和平开到花店让人包了束花。 林皓熟门熟路来到综合一科,他先见了一科的主管医生徐俐询问陈巧梅的状况,徐俐告诉他女孩现在情况较从前发生了变化,他们为她更换了药物但还在确定合适剂量。 陈巧梅正在工娱活动室和护工一起下棋,两人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没有进去打扰。 “走吧。” “啊?”廖和平有些懵,看了眼手里的花,“这花怎么办?” “交给护工吧。” “你不和她打个招呼?” “不了。”林皓苦笑了一下,“她只是精神出了点问题而已,并不是智力退化和失忆。所以对我并没有什么好感,也不会欢迎我的到来。” 廖和平了然,看了眼腕表道,“去吃点东西喝一杯怎么样?” 林皓没有拒绝。 吃饭时廖和平问林皓打算以后做什么,林皓只说随便做点生意,投两家互联网公司。他手里颇有些积蓄,不说入伍前自己赚的,单是姥爷离世时给他留下的那套四合院和若干古董也够他这辈子吃穿了。 在华国,权力就意味着财富,林皓但凡想就有一千种赚钱的手段,只要稍微流露出那么点意思,就会有人争前恐后把钱捧到他面前。但他不想了。 廖和平明白他的意思,没再劝他什么,只说如果有需要用到他尽管开口,虽然他心知林皓大概永远也不会和他开口。 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终究是走上了陌路。 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酒过叁巡脸上都有些泛红。这时廖和平突然没头没脑地提起陈巧梅,“那姑娘你打算怎么安排?总不至于一辈子把她放在身边吧。” 两人穿着一条裤子长大,林皓怎会听不出廖和平言外之意,“即使病好了我也依旧会对她负责到底,这是我欠她哥的,也是欠她的。”陈奕当初选择牺牲自己去救他,除了战友情还源于上级的耳提面命。每个人都默认了他的性命比陈奕更金贵,甚至连陈奕自己也这样认为…他欠陈奕的是一条人命。 “只怕你以后的妻子不能接受有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 林皓有些失望,或许是酒精将所有情绪放大,他不懂为什么连这样的事廖和平都能用来试探算计,他有些嘲讽地看着廖和平,直言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廖和平,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沉念面前。”然而不等廖和平开口他就再次说道,“我不配,但你更不配。” 七十一、风头无两 零九年下半年是沉念这些年来过得最为平淡的一段时光。张春平被社里安排了其它任务,暂时停下对远扬的调查去了南边,虽然异地但两人感情稳定,基本每天都会打上一通电话。 九月份与廖和平、白进说开后两人果真没再来找过她,当然,也可能是下半年大家都比较忙,谁都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和她的感情纠葛上。 因为和张春平确定关系正值宋章泽丧事期间,白润泽一直在平城,所以沉念便将与他摊牌的事搁置了下来。对白润泽她是有几分尊重和感情在的,也认为应该当面给他一个交代。但最终两人并没有再见面,因为好像不必她说对方就已经了解了所有,两人在一种心照不宣中结束了关系。白润泽终究不愿沉念为难,也不想在分开时失掉风度。到了他这样的年纪,聚散得失已没什么不可接受,无论是官场上还是感情中。 最初沉念以为廖和平是最不会轻易放手的那个,但实际上迟迟不愿松口的却是赵秋生。他不能接受沉念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爱上张春平,这个在他眼中一无是处的男人。但不甘心归不甘心,正处在人生最高光时刻的赵秋生并无精力去针对张春平,甚至他连当面质问沉念的时间都腾挪不出。大举进军海外矿业市场一事得到国家大力支持,获得无数赞誉的同时赵秋生在政界的地位又上了一层。沉念隔叁差五就可以在报纸、电视以及网络上看到关于他的新闻。 要知道赵秋生进入国内矿业市场其实并没有几年。上世纪八十年代,甘洛政府发现当地山上有矿,甘洛当时的县长楚富强立刻嗅到了给这个贫穷的农业城市增加财政收入的机会。甘洛县境内蕴藏着丰富的铅锌矿藏,铅锌资源占全国的十分之一,在县里没钱央企不支持的情况下,县领导班子颁布文件,“除了县长、县委书记没资格,其他不管任何身份的人,都可以引进资金、技术、人才来开矿。外地来开矿的,优惠矿产品40%——挖出100吨,60%统一收到县的矿业公司,剩下的40%归开矿者。为了鼓励开矿,还要求叁天办证——开采证、税务登记、工商营业执照必须在叁天内帮开矿者办下来,超过叁天就要局长免职。” 在地方政府的大力推动下,全国各地的冒险者们纷纷前来掘金,楚富强再次发挥其才智,调度资源在甘洛迅速建起16个冶炼厂、18个洗选厂、4个电解厂,产品价格由原矿的每吨一千多元,增加到精加工品的每吨七八千元,铅锌开采也由此成为甘洛县的支柱产业,矿业收入占到全县总收入的70%以上。 采矿使一些人短时间积累起巨额财富,巨大利益滋生出更大的欲望,曾经采矿需要省地矿局发的开采证,但到两千年以后,给县里地矿局交钱就能获得开矿的资格,矿区井洞由200多个迅速增加到300多个。 长期大规模地掠夺式开采不仅浪费了自然资源,更是对当地环境造成巨大破坏。从97年《矿产资源法》正式颁布生效至2002年8月川省开展矿业秩序整顿,甘洛县政府和县级有关部门违法越权审批采矿许可证111个;违法越权批准采矿许可证的延续、变更登记149个;所有井硐全部无开发利用方案、无资质条件证明、无安全和环境影响评价等法定资料;大部分矿山企业没有办理工商营业执照;所有矿山企业均未办理税务登记。*转包后全甘洛实际有大小矿主1100多个,1100多个矿井全部集中在5大矿区10平方公里的地方。 没有任何规则去限制贪婪的人性,甚至大小官员也都加入进这场捞金混战。1997年至2002年,甘洛铅锌矿山有记载的生产安全事故共发生232起,死亡200人,伤108人,平均每年死亡人数近30人。 03年8月,华新社的一篇报道把甘洛推向了风口浪尖。此事惊动中央,之后川省省委提出要对当地矿业进行大规模整顿,成立“甘洛矿业秩序整治工作督导组”,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崔崇真担任督导组组长。 赵秋生就是在此时正式进入矿产市场。 据官方记载,政府收回矿产资源,将已有的井洞设备、机器、水管等等,按器物40%的折价还给老板,之后重新进行拍卖。至2003年6月,甘洛成功举行了叁次拍卖会,所有10宗矿权拍卖总收入达5.351亿元,相当于2003年县地方财政收入的12倍;单宗最高价1.61亿元,而起拍价只是1000万元。*法拍最大的受益人便是赵秋生与其本家兄弟赵旺祖合开的联盛集团,以过亿的单宗拍卖价拿下埃岱矿区。 这次矿改在当时引发了很多质疑的声音,有矿主曾向记者表示,“按照行政处罚法的规定,一次性没收2000元以上或吊销营业执照,如没有履行告知义务,没有举行听证,其处罚没收是违法的、无效的。但甘洛矿改整顿一次性没收4亿多元的资产,吊销300多个营业执照,既没有举行听证,还不准业主申辩。”这位矿主还提到投资八百万的两个矿洞最后只返还了他叁十万元。 …… 在一次吃饭时沉念与张春平聊起赵秋生的事,沉念询问张春平是否知道赵秋生如何把矿产生意做得如此大。 “采矿这行投入最大的是前期,和赌石一样,矿主买下采矿权后并不一定探到矿,如果一直探不到,那就要一只投入但不见产出。” “但甘洛拍卖的几个矿区都是已经挖到矿的…” “没错,所以这是一个压根不会亏本的买卖。”张春平扒了口米饭继续道,“更何况赵秋生他们拍下矿权后并没有付款,而是开始进行开采后才陆续付钱,直到联盛将矿再次转手,钱都没有结清。” 沉念托腮,“果然是在03年矿改吃到了甜头。” 张春平笑了笑,“只能说一路走来太顺了,只要是暴利行业他都想要掺一脚,对规则确实少了些敬畏。” —— 本来不想详细写甘洛矿改事件的,但发现想在中文检索界面搜到相关内容非常难,索性就把前因后果全部写清楚。矿难矿改内容依照史实,但因剧情需要将时间提前了一些。崔崇真后期还要用到,算是赵秋生那条线比较关键的人物 参考资料: -*“四川治理矿乱彻底粉碎非法利益格局”,世纪经济报道,2005年04月27日,记者 何忠平 -“四川甘洛近百农民工疑似尘肺病死亡”,记者 火兴才,<a href=" target="_blank">小英文翻译摘要:四川甘洛近百农民工疑似尘肺病/(这是一个转载的,找不到原出处,附个链接,有兴趣可以自己看) -王江松,《致敬底层:当代中国的劳工运动 (下)》,“草根英雄刘建伟的尘肺病维权之路”,p346;“与何兵谈沐川模式——尘肺病农民工的集体维权”,p263(看完心情会不好,但还是推荐一下,叁言两语道不尽这些人的苦,真实世界永远比小说复杂,真实的苦难远比想象中的苦难更苦更难。) -纪伟仁,《中国式清算》(只看了部分相关内容,因为用到了书里一些信息所以就放上来了) 七十二、意外收获 “我回来了。”柳书仪打开公寓门,一边换鞋一边朝里面招呼了一声。 赵天明满脸喜色的从书房走出来,“回来了?晚上出去吃怎么样?” 柳书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什么,谈下了个大单子。”他一把揽过女人,自然地吻了吻她额头,“走,请你吃饭去。” 赵天明什么大钱没见过,几千万放在他面前怕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所以柳书仪完全不信他是因为谈成了什么生意赚了多少钱而兴奋。 于是她一边不耐烦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边冷淡地拒绝道,“我论文的文献还没看完,你想出去吃饭就自己去吃,不要打着请我的名号,好像是为我好一样。” 被柳书仪怼了赵天明并不生气,“好,好,正事要紧,你先去看那什么献,我给你做点吃的行吗?”他在国内从来没下过厨,但柳书仪学业繁忙又不爱吃外面的东西,搬过来住后他就买了菜谱每天对着练习,时间长倒也学会了几个拿手菜,平时煮个面、煎个蛋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 柳书仪可有可无地点头,心里烦躁得不行。印象里赵天明脾气非常不好,冲动易怒、可以说是一点就着,然而两人在一起也有大半年时间,他竟然一次火也没对她发过。合着他就是个贱骨头?对他越差他反倒舔得越起劲? 赵天明挽起袖子到厨房忙活,柳书仪换了睡衣坐到电脑前。 她回家前赵天明正在使用书房的电脑,他对她向来不怎么设防,浏览的网页都没有关闭。 赵天明文化水平不高,平时最多的就是用电脑看电影玩游戏,这个电脑里着实存了不少岛国片。 柳书仪挨个点开那些网页,在其中一个华国国内新闻网站上得知了赵天明如此兴奋的原因。 她有些不快地移开视线,却正好看到电脑一旁放着的赵天明的手机。平时赵天明一向手机不离身,今天大概是太过兴奋就忘记了。不知为何,柳书仪有种强烈的预感,手机里一定有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信息。她捏了捏眉头,朝门外看了一眼。赵天明这会儿不知在厨房忙活什么,“乒铃乓啷”地响个不停,柳书仪眨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伸出手… “书仪,卤肉饭可以吗?” 她被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一跳,收回手靠在椅背上将刚刚吸进去的气缓缓吐出,“随便吧,我都可以。” 对方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柳书仪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书房门口。 她抬眸,看见赵天明左手拿着一只圆鼓鼓的黄色菜椒,右手拿着一盒细长的红辣椒,心情很是不错地问她道,“用哪个?” 也许是因为太过心虚,她回过头,极不耐烦地皱起眉,“姜山*,你无不无聊?我真的很忙,说了都可以,为什么还要不停地问我。” “…”男人因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呆了呆,“呃,抱歉,书仪,我不知道你这么忙,那我不打扰你了,一会儿吃饭再叫你…好吗?” 柳书仪没有看他,盯着电脑屏幕“嗯”了一声。 赵天明又站了两秒才离开,柳书仪扭头时刚好看到他有些落寞的背影。 等厨房里传来水声,她没再犹豫,快速拿起那只手机。 她先是打开通讯录用自己的的手机拍下他所有的联系人,接着点开短信。 最新一条信息来自一小时前,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发来的,“不要惹事,两年内会安排你以新的身份回去。” 柳书仪瞳孔不由放大了几分,她来不及思考,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拍下自己看到的内容。随后她翻看了其他短信,不知道是不是被清理过,除了最新的那条外并无其他有用的信息。 将手机放回原位,抽了张纸巾擦掉自己留下的指印。 做完一切她拿起水杯仰头猛地灌了一大口,将后背贴上皮质的椅背,也是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额头和手心满是汗珠,心脏几乎要从胸口跳出。 【Liu:阿念,你醒了吗?】 自从那次在M国见面后两人关系就亲近了很多。对于柳书仪来说,沉念的身份不再是资助者而是年龄相仿、颇有些共同语言的好友,因此便不再称呼她为沉小姐。 【念念不忘:醒了好一会儿,都吃过早饭了,出什么事了吗?】 【Liu:我看到新闻说赵秋生邀请G国总统访华?】 【念念不忘:是有这么回事。】 【Liu:赵天明杀人潜逃的事一点都没有影响到赵秋生吗?】 【念念不忘:目前来看影响很有限。怎么想起问我这个?】 【Liu:我看了赵天明的短信,赵秋生似乎已经找到了让他回国的办法。】 【Liu:(图片)】 【念念不忘:好的,我知道了。】 【念念不忘:不要忘记清理聊天记录。】 【Liu:明白】 张春平和沉念坐在电脑前将柳书仪发送过来的图片反复看了几遍。 “你怎么看?”张春平问道。 沉念看着那短短两行字,思忖片刻,“赵秋生不会无缘无故做任何决定,一开始安排赵天明到M国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可能连自己都保不住,更没法保住赵天明。” 张春平认同地点了点头,“所以那时候赵秋生认为形势对他是不利的,他判断有人在刻意整他或是利用他来攻击他身后的势力。” “我们不放大胆猜测一下,而且那个针对他的人或许正是那七位之一呢?并且他知道针对他的究竟是谁,正因为知道是谁,所以他才清楚自己胜算很小。”要知道赵秋生真正的能量从来都不在商场上,一般的省部级官员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张春平看向她,“所以?” “所以,或许是他收到了风声,针对他的势力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问题。” 张春平挑眉,“这样子吗?” 沉念想到年前自己从廖和平那里收集到的信息,点点头,“我想过不了多久,答案就会自己摆到我们面前。” 张春平心中也有了些想法,“既然如此,不妨等等看吧。” —— *赵天明的化名,之前有提到过。 其实裸稿已经写到了原定字数,但离大结局好像还有段距离。现在正处于卡文状态,不知道八月底能不能彻底完结。而且都快写完了一下找到不少老新闻人写的的书和文章,何清涟的《雾锁中国》、《现代化陷阱》,陈菊红的《离开》(文章)…都是在别的文献里面看到然后去搜的,我还没看。然后关于调查记者的我最近看了知乎转载的一篇,“一群记者和他们的时代 ——寻访南方周末黄金一代”,<a href=" target="_blank">,比我写的流水账小说好看得多。 有姐妹说看不懂一些情节,相信我,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人的知识储备都是有限的,我们导师对我们课题和论文的要求就是找自己感兴趣的研究空白去深挖,提出的假设要有意义,成果要让看的人有新鲜感。 写文之前我也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很多细节都是后面查过资料确认的,不要因为作者能力不足表达不明白而怀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