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芳华》 第1章 我是太子? 大汉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 都城长安,平阳公主府。 为汉武帝刘彻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病逝。 大汉失去一位军神,汉武帝刘彻少了一条臂膀。 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尤其是对22岁的太子刘据来说,他失去了一个最为强大的外援和靠山。 如果没有亲舅舅的鼎力扶助,他这个在武帝眼里过于软弱的太子,恐怕早就下课了。 他坚持为舅舅守灵,一方面是为了表达悲痛的心情,另一方面更是为感念自己前途未知而悲伤。 而对另一个人来说,这个夜晚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太子!太子!” 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声,刘据睁开眼睛,被一张明眸皓齿,宜喜宜嗔的俏丽小脸惊呆了。 “小晴……?” 他紧紧抓住少女的手,生怕一旦松开,梦境醒来,她便会再次离他而去。 “太子!奴婢是寒玉儿,您认错人了!” 少女用力挣脱,奈何刘据力气奇大无比,根本无法将手抽出。 太子……? 眼前景物逐渐清晰,竟然如此陌生。 这是什么地方? 大殿里古香古色的装饰风格只在古装剧里见过…… 面前的棺椁……长平侯卫青?! 眼前一阵眩晕,他又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偏殿的床上。 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太医,太子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请放心,太子殿下只是伤心过度,气息不畅阻塞心脉,暂时晕厥,并无大碍!” “可他怎么还不醒啊?” 这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刘据缓缓睁开双目,两张满是关切的面容逐渐清晰…… “据儿,你醒了?吓死为娘了!”女子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滴在他脸上…… 皇后……娘……卫子夫?! 虽然细细的皱纹布满眼角,但仍然掩不住她曾经的绝代芳华。 “侄儿,你没事就好了!” 另一个女子年纪比卫子夫稍长,皮肤白皙,满眼的关切。 侄儿……平阳公主?! 刘据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太医躬身道,“殿下已然醒来,便无大碍,臣告退!” 卫子夫微微颔首。 待太医退下后,她转向平阳公主:“公主,我有几句话要对太子讲……” 平阳公主笑道,“皇后请便!” 待平阳公主也离开,房中只剩刘据和卫子夫两人时,卫子夫神色冷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却听卫子夫冷冷道,“跪下!” 她言语虽轻,却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 刘据身不由己翻身下床,跪在卫子夫脚下。 啪! 清脆至极的一记响亮耳光! 刘据愣住了…… 疼! 火辣辣地疼! 不是梦!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刘据,你知不知道你我母子眼下的处境?你还有心情调戏侍女?” 卫子夫声色俱厉,全身轻轻颤抖。 “人家找你把柄还来不及,你反倒主动送上去?” “有你舅舅在,你这个太子还有些份量,如今你舅舅不在了,谁还会在乎你?” 刘据愣愣地看着眩然欲泣的卫子夫,不知如何应对。 卫子夫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生冷的神情顿时软了下来,眼中的泪水也终于夺眶而出。 “据儿,大将军走了,为娘就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能大意,万一有什么行差言错,为娘和你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明不明白?”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血淋淋的现实就在史书上写着呢!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卫子夫拭去眼角泪珠,拉着他来到灵堂前。 平阳公主正在低声训斥那个叫寒玉儿的侍女。 见两人到来,平阳公主道,“皇后,我把她交给你了!” 寒玉儿扑通跪倒,颤声道,“皇后娘娘,奴婢冒犯太子殿下,罪该万死!奴婢知道错了!” 卫子夫冷冷道,“知道错了就好。来人,拉下去,杖毙!” 刘据大惊,“母后,其实……这事不能怪她,是儿臣……” 卫子夫瞪了他一眼,冷声道,“据儿,你是太子,太子就要有太子的行仪威严!”她看了看平阳公主,继续说道,“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尤其是你舅舅不在了,明白吗?” 平阳公主神情庄重,“太子殿下,皇后所言句句在理,太子殿下要时时注意才行!” 刘据哑口无言,可是,那总归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两个小黄门快步跑进来,拖起寒玉儿就往外走。 我去……来真的? “等一会儿……慢着!”情急之下他冲到小黄门面前,把寒玉儿抢了下来,两个小黄门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据儿,你干什么?!” 卫子夫和平阳夫人都愣住了。 拉一下手就要打死?这是什么逻辑啊? 他顾不上其他,正声道,“母后,是我自己产生幻觉,把她错认成别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要罚……您就罚我吧!” 面对平日里温顺谦恭,从不敢忤逆自己的太子,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小小侍女顶撞自己,卫子夫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平阳夫人目光游移,神情复杂,对两个还在发呆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下去吧!” 小黄门走了,平阳公主低声道,“皇后,一个侍女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坚持,不如就遂了他吧!” 卫子夫神色数变,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有如此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寒玉儿惊魂未定,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刘据也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给卫子夫鞠了一躬,“儿臣谢过母后。” 卫子夫道,“据儿,安心为你舅舅守灵吧,好好想一想他的平生为人和娘对你说过的话。” 刘据连忙答应道,“儿臣明白!” 他现在的确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捊顺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带着噤若寒蟑的寒玉儿走了,大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清冷而肃穆。 第2章 无妄之灾 他从来没有想到,穿越这种狗血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做为历史系的学生,对这位太子刘据的悲惨人生再熟悉不过。 卫青死后,失去最强外援……至少对那些构陷他的人来说就是如此,他便开始遭受各种污蔑陷害,直至巫蛊之祸降临,被逼起兵,然后以太子和卫子夫相继自杀结束…… 只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跑到两千多年之前了呢? 还有被他错认的侍女,除了身高容貌和女友长得相似之外,再没有一样的地方,本是无心之失,却害得人家差点丢了性命!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能掌握他生死荣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父皇,汉武帝刘彻! 武帝不喜欢他过于宽仁,那就做些狠事给他看。 武帝不喜欢他翻旧案,过于坚持己见的执拗性格,那就高调证明,凡是皇帝定下来的事都是对的,不对也对! 任何人都不可以更改! 坚定维护父皇的权威,是上天赋予他的神圣使命! 口号必须要喊得响亮,别怕恶心! 怕兄弟阋墙,他便做一个兄友弟恭的典范,让武帝彻底放心! 至于身边人……小人授之以利,先稳住再说! 文臣武将中的反对者,只要他抱牢武帝这条大腿,谁也奈何不了他! 要想保住身家性命,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成为武帝的继位人,大汉的皇帝! 打定主意,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患得患失的情绪稍减,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他转身回头,忽听一声大喊,“皇上驾到!” 紧接着殿门大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材威武的男子阔步走进大殿。 那人腰缠素带,头戴金冠,两眼炯炯放光,不怒自威的霸气和威压之势扑面而来。 不是汉武帝刘彻又是谁? 刘据心头一颤赶紧跪倒。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闻声从侧殿走出,上前躬身行礼。 刘彻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两人一眼,说了声“平身吧”,便把目光落到刘据身上。 “太子好兴致啊!” 听这话的语气……不对啊! 刘据不由得更加紧张。 “当着你舅舅的面和宫女风花雪月,你守的是什么灵啊?” 他不是刚来吗?难道自己拉寒玉儿手的时候他就在?不可能啊! 他心里盘算着,刘彻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子殿下,你就不准备说点什么吗?不想对朕说,也不想对你舅舅说吗?” 刘据抬起头来刚要开口,迎上刘彻刀一般的目光,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了。 卫子夫见气氛不对,俯首道,“皇上,侍女之事……” 刘彻打断她的话,“你们以为朕在冤枉他是吗?苏文!” “奴才在!”一个黄门太监跑进来,跪在刘彻脚下。 “你来告诉皇后和公主,你都看到了什么!” 苏文偷眼看向刘据,俯首道,“奴才……奴才看到……看到太子殿下拉着宫女的手,说了什么……奴才就没听清了。” 刘据低垂着头,他无话可说。 平阳公主开口道,“皇上,玉儿是我府上的侍女,她见到太子晕倒,所以出手相扶,两人也没有他所说的暧昧之事。皇后已经训斥过了。” 刘彻目光冷冰,“公主就不用为他开脱了!” 刘据仍然一言不发,不是他不想说话,是真心不敢。 万一哪句话说错了,他这个太子就真要倒大霉了。 连一个黄门太监都敢告他的黑状,可见太子这两个字,份量也没有多重。 刘彻目光又落到他身上:“太子既然喜欢宫女,朕就再送两百个宫女给你好了!” 刘据仍然不说话,卫子夫急道,“据儿,还不谢过皇上!” 刘据犹豫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儿臣……谢过父皇! “你就别谢我啦!”刘彻眉头紧锁看着他,“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向匈奴大单于宣战了!你看看你,有哪一点象我?” 卫子夫还要替他辩解,刘彻大手一挥说道,“回去吧!你舅舅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朕要陪大将军说说话,你们也都下去!”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躬身应喏,卫子夫道,“陛下,长平侯生前留下一部手书,托我转交给据儿。” 刘彻嗯了一声,“太子,你舅舅一生戎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留给你的东西你要仔细研读,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儿!” “儿臣……领旨!” 刘据起身,却始终不敢抬头。 没来由地挨了一顿臭骂,他心里无比窝火。 跟随卫子夫来到侧殿,确认左右再无其他人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才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 卫子夫取出一捆被锦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书简递给他,“这是你舅舅手书的笔记,生前一再叮嘱我亲手交给你。” 刘据接过书简,思索片刻问道,“母后,皇上……父皇是个怎样的人?” 卫子夫静静地注视着他,幽幽道,“据儿,你以前从来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对你父皇一直都言听计从,未曾有过半点质疑,今天这是怎么了?” 刘据暗自心惊,自己的表现可能有点着急,怕是引起这位卫皇后的怀疑了。 “儿臣只是觉得……父皇怎么什么都知道?” 卫子夫笑了,只不过笑容转瞬即逝。 “知道怕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你看到的,看不到的,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这就是为娘反复叮嘱你行事要小心谨慎的原因!” “他不仅仅是你的父皇,更是大汉的天子,天子无亲,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你只是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这几句话如醍醐灌顶,让他茅塞顿开。 他的确只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尤其是现在! “母后,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他……让父皇不讨厌我?” 卫子夫和声道,“记住为娘的话,以后做事万万不可任性而为,不要顶撞你父皇,处处顺着他的意,你我母子便可保一时平安,否则……” 虽然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也立刻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刘据再次点头。 面对一个正值壮年,雄心勃勃的汉武大帝,他除了做一只小绵羊,好象没有别的选择。 第3章 求生之道 回到太子府,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他需要时间来熟悉身边的一切。 整整三天时间,他翻遍所有能找到的典籍书简,寻找一切有用的资料,熟悉每一个相关的人和每一件有可能接触到的事。 任何有可能导致他与武帝关系不睦的因素都必须剔除! 太子刘据之所以能够成功被人污陷,和汉武帝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最终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关键就在于武帝刘彻长年住在甘泉宫里,和皇子以及后宫嫔妃们难得见上一面。 不见面就没有沟通,没有沟通遇事就只能靠猜和他人转述,这样下去不出事才怪! 他深知其中要害所在。 所以,必须珍惜每一次和武帝见面的机会,努力改变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然而,摆在他面前第一道过不去的坎便是朝中“拥法派”和“仁政派”之间的斗争。 因为太子刘据秉性温和,为人宽厚,所以“拥法派”和“仁政派”也就演变成了拥护太子和反对太子的斗争。 在太子刘据这边,能称得上自己人的,除了曾经做过太子太傅的丞相石庆,和与卫皇后有姻亲关系的公孙贺之外,剩下的就只能是博望苑里的门客了。 丞相石庆是出了名的沉默宰相,想让他多说一句话难比登天,除了有一个不能抹掉的太子太傅身份,他在朝堂上基本没有为太子说过一句话。 除此之外,几乎全部都是反对太子的“拥法派”…… 甚至可以把“几乎”两个字忽略不计! 最主要的是,“拥法派”幕后大佬正是那位喘口气大地都要抖三抖的汉武大帝! 卫青在时,至少武官队伍里不会有微言,文官中大多也忌惮大将军的威名,对卫太子保持一种沉默的抗议。 如今卫青不在了,他们还会沉默吗? 对于这一点,深宫中的卫子夫看得无比透彻。 刘据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还有一个无法明说的原因,那就是他没办法面对史良娣和凭空多出来的儿子。 当他跳下车舆时,没有理会站在宫门前守候的史良娣,和那个叫他父亲的五岁男孩刘进。 史良娣属于标准的古典美女,皮肤白皙,蛾眉粉黛,端庄秀丽,但是……那不是他的菜! 而那个粉嫩嫩的儿子…… 拜托! 他还没结婚呢! 可是转念一想,不久的将来,她们都将因为他而命丧黄泉时,后背就一阵阵发麻。 “太子殿下,该用膳了!” 门外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不吃!” 他的话刚出口,便察觉不对,不是平日里伺候的宫女! “殿下,臣妾可以进来吗?” “父亲,进儿给您请安来了!” 史良娣?! 刘进?! 他可以把宫女拦在外面,但是史良娣是他的“合法”妻子,自从回府后就一直避而不见,尤其是连儿子也不见,这样下去迟早会露馅。 对着铜镜整理一下衣冠,铜镜里的人像虽然不是特别清晰,但是两个大黑眼圈还是清晰可见。 嗯……除了鼻子有点大,看上去还可以,配得上帅哥两个字。 “殿下,您在吗?” 没有听到回应,史良娣语气变得有些焦急。 他苦笑摇头,长什么模样已经不重要了,保命才是第一要务! 他打开门,一身白衣的史良娣和幼子刘进站在门口,史良娣端着食盘,呆呆地看着他。 刘进奶声奶气地问道,“父亲,您的头发怎么白了眼睛……” 他挤出一丝笑容:进来吧! 史良娣把食盘放到桌上,眼圈先红了。 “进儿,快给父亲请安!” 刘进跪地磕了一个头,起身后乖巧地靠进他怀里,大眼睛一直在他脸上打转。 史良娣轻声道,“进儿,你先出去,娘有话和你父亲说。” 刘进答应一声跑了出去,史良娣把门关上,回身跪倒,泣声道:“殿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没有照顾好殿下……” 刘据把她拉起,“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四目一对,他赶紧避开,拉过食盘低头吃饭。 史良娣坐在一旁看着他,神情复杂。 “皇上赏赐的两百个宫女到了,如何安排请殿下明示。” 刘据抬头迎上史良娣灼灼的目光,苦笑道:“两百个宫女……其实是个误会……” 史良娣道,“既然是皇上亲口御赐,殿下安心接受就是。” 她把筷子递到他手里,“请殿下用膳!” 他嗯了一声,接过筷子继续低头干饭。 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面对面的尴尬。 “殿下费心牢神,可是忧心舅舅走后,无人扶持了吗?” 史良娣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入耳。 “朝中还有丞相和公孙大人,只要殿下处处小心,不要与皇上冲突,应无大碍。” 冲突?现在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我想解散博望苑!” 史良娣一愣,“解散博望苑?它是当年皇上赐给殿下的成年礼,怎能随意解散?” 这是三天以来,一直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的阴影。 武帝年近三十才得了一个儿子,虽说用老来得子形容有点夸张,但若说梦寐以求一点都不为过。 刘据的出生,让武帝兴奋不已,一边派人为婚育之神句芒修建神祠,一边命当时的大才子枚皋和东方朔做《皇太子生赋》和《立皇子禖祝》,诏告天下,大行封赏。成年礼过后就搬进太子宫,同时这座博望苑赐给他。 博望苑,取的是广博观望的意思,允许他招揽门客,随意行事。 也就是说,他和门客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干涉! 然而,朝中没人不知道武帝最忌的就是私结党羽,但是对他这个儿子却完全开放。 也正是这个博望苑,为刘据招来了一大批“人才”。 所谓“人才”,有的的确有见识,才学也不错,但是更多的却是反对武帝施政过严的人,甚至还有江湖侠客。 反正在博望苑里说什么也没人管,太子性情温和,太子的老师更是有着万石君美名的谦谦君子石庆,石庆拜相后他的儿子石德继续做太子少傅,都是为太子出谋划策的身边人。 在博望苑里养一群整天抨击朝政,反对皇上老爹的“怪”人,这不是作死吗? 所以,他思来想去,第一件事就是要解散博望苑,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赶回老家去。 关键是还能节省下一大笔开支! 第4章 风骨 史良娣见他沉默不语,问道:“殿下要不要和石师傅商量一下?” 刘据摇摇头,“不用。” 商量?有什么可商量的?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熟悉太子这个新身份,和身边人越少接触越好! 原因很简单,越是了解他的人,越会发现他的不同之处。 他需要一个机会,向所有人展示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太子。 门外传来黄门尖细的声音,“太子殿下,宫里来人了,请太子殿下接旨。” 刘据赶紧放下碗筷,起身就往外跑。 史良娣叫住他,为他整理好衣角叮嘱道,“殿下不要慌!” 刘据点点头,“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不要外传。” 史良娣点头应允,跟在他身后来到殿外。 前来传旨的是武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王文,见到刘据时愣了一下,“哎呦太子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这才几天不见啊,没休息好吧?” 刘据也不想解释,刚要跪下,王文道,“皇上传的是口谕,太子殿下不用跪,站着听就行啦。” 刘据垂首而立,王文道,“皇上口谕,明日长平侯出棺,太子扶灵!” “是!”刘据刚说出一个是字,身后的史良娣轻轻拉了他一下,他赶紧改口,“喏!” 王文也没在意这个细节,走到近前看了又看,摇头叹道,“太子殿下悲伤过度,憔悴如斯,甥舅情深至此,老奴感佩至极,回去后定当禀明皇上!” “多谢公公!” 刘据鞠了一躬,王文急忙闪开,“太子殿下不要如此,折杀老奴了!” 他在身上摸了半天,一个铜钱都没找到,转头问史良娣,“你身上有钱吗?” 史良娣一愣,摇头表示没有。 王文笑道,“太子殿下不必客气,老奴这就回去复命。” “公公稍等!”他把腰间一枚玉佩解下来塞到他手里,“请公公收下。” 王文一见玉佩,吓得翻身跪倒,“太子殿下,这是皇上赐给您的福佩,老奴打死也不敢收!” 刘据把他扶起,笑道,“公公也说了,是皇上赏赐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了对不对?公公收下就是!” 王文再三推辞,最终还是抵不过刘据硬给,只得收下,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直把王文送到宫门外,他才转身回府。 史良娣不解,问道,“殿下从来不打赏宫里来的人,如何改变主意?” 刘据苦笑,“为了保命!” 回到书房,他继续闭门谢客,打开卫青留给他的书简,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这一看就到了深夜。 可以说,这是一部卫青自己写的生平日记,里面详细记录了与匈奴人作战的历次经过,匈奴人的习性,以及各种战术技巧,让他大感新奇。 然而,当他打开最后一卷时,却看得冷汗淋漓。 这一卷字数不多,但是和他直接相关。 卫青一生谨慎,即使自己的姐姐做了皇后,也从不敢在刘彻面前有一丁点放纵,反而处处低调,连说话都畏首畏尾,让武帝刘彻对他多少有些不满。 就是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冒死向刘彻提出了他有生以来最“过分”的要求:不要废掉太子! 刘彻也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朕从未想过废黜太子,只不过太子生性温弱,不喜机锋,朕便替他把恶事都做完了,让他安享盛世,做一个太平之君不好吗? 这也是间接安抚他和皇后卫子夫。 但是,这种话怎么听都不象安抚,反而更象发牢骚。 “皇帝乃世所未有之圣君,必成千古一帝。我辈有幸随侍圣君左右,建功立业,实为亘古未有之荣耀……” 吹了一波彩虹屁之后,重点来了。 “自古圣君多疑,忌臣下结党乱政,太子执拗,身边多悖逆之士,常有犯上之言,帝虽不问但非是不察,太子若能克己制下,尚有转寰余地,否则必遭帝遣。” “太子一身,系卫家生死荣辱,太子若能从谏,卫家之幸,太子若执意孤行,卫家之命。皇后起于巫蛊,他日恐亦受其害。” “此卷所言,违逆天意,万不可留存于世,阅后即毁,切记切记!” 他不得不佩服,这位卫大将军的确见识深远。 当年陈阿娇用巫蛊术诅咒卫子夫不成,反倒害自己丢掉皇后的位子,卫子夫由此上位。 卫青担心将来有一天,这种事情会再次降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把这至为重要的一卷反复看过几遍之后,把它扔进火炉里,付之一炬。 看过卫青的遗言,更加坚定了他解散博望苑的决心。 …… 茂陵,北靠九峻山,南向终南山,东西是百里五陵原,气势之宏伟,规模之盛大,也和那位千古一帝汉武帝一样,找不到第二个。 从建元二年开始动工,三十多年过去,茂陵也才刚刚有个模样。 虽然还没有建成,但是已经迎来了它的第二位客人,大汉长平侯卫青。 第一位是年仅二十四岁便位居大司马高位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卫青的外甥。 北风烈烈,白带飘飞,送葬的人一眼放不到边。 刘彻神情肃穆,他极力掩饰着眼中的失落和不甘。 卫青之后,还有谁可为朕驰骋沙场,开疆拓土?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扶棺而立的太子身上,发出一声轻哼。 刘据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的“关注”,他缓缓抬起头来,挺直胸膛,目视远方群山,双手紧握成拳。 刘彻眉头一凝,对身旁的王文吩咐道,“把太子叫过来。” 王文躬身来到刘据身旁,“太子殿下,皇上请您过去。” 刘据一怔,跟随王文缓步来到刘彻身前,刚要跪下磕头,刘彻道,“不必了,站着就行啦。” 他垂首站到一边,迎上卫子夫关切的目光,赶紧避开。 因为武帝身后站着的,不仅仅只有卫子夫,还有别人。 “太子闭关三日,可有所得吗?” 刘彻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有!” 刘据认真答道,“儿臣仔细研读舅舅的手书,深感他老人家一生殊荣,为人处事谨慎周全,儿臣自当引以为师。” “噢?”刘彻目光微动,“能想到这些也不容易了。你舅舅戎马一生,大小阵战经历无数,你想学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语锋一转,“不过,学学你舅舅的谨慎为人倒也没什么坏处,少些张扬,多点恭敬,必要的时候还要有点獠牙,让人怕你,这才是一国储君该有的风骨。” 第5章 撤苑 “父皇教训得是!” 刘据上前一步,躬身道,“儿臣还有一个请求,务请父皇允准!” 刘彻嘴角上扬,“你的请求,朕什么时候没准过?只要别太过份,你自己做主就是。” 刘据曲膝跪倒,“此事必须得到父皇恩准方可执行。” “说吧!” 刘彻神色微冷,目光移向远方。 “儿臣请父皇准许,裁撤博望苑!” “你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刘彻猛然收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据儿,不可乱说!” 卫子夫前行一步斥道,“博望苑是你父皇赐给你的成年大礼,怎可裁撤?” 刘彻抬手制止,“让他说完!” 刘据俯首道,“喏!” “儿臣经过几日反思,深以为博望苑不可再留。” 刘彻干脆道:“理由!说你的理由!” 刘据道:“父皇,以前儿臣行事欠缺考虑,任意而为的时候居多。博望苑本是父皇允儿臣招贤纳士的地方,可是……都怪儿臣识人不明,招揽了许多怪异之人。” “这些人中虽然有的确有才华,但还是以对朝政不满,妄议君上,胡言乱语者居多。” “论公,儿臣身为储君,身边聚集这样的人,于国不利!” “论私,儿臣是皇上的儿子,容许一群谤及君父的人待在身边,实为不孝!” “所以,儿臣请父皇准许,裁撤博望苑,将节省下来的费用返还国库,以应对不时之需。” 刘彻静静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儿臣还有一个请求,将博望苑的人遣散后,准许儿臣将高皇神像请到苑中供奉!” 沉默良久,刘彻终于开口,“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什么人给你出的主意?” 刘据道,“回父皇的话,是儿臣自己的想法。” 刘彻冷冷道,“有句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你真能这么想,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刘据道,“父皇,儿臣身上流淌着父皇和高皇的血脉,自然应该承继父皇和高皇的风骨!” 你说老子本性差,老子就说是你的种,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果然,刘彻没再说什么,而是转移话题,笑笑说道,“太子若真能把用在博望苑上的钱交还国库,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刘据大喜,“父皇是答应了吗?儿臣叩谢父皇!” 他刚要磕头,刘彻摆手道,“朕可没答应你,此事容朕再想一想,起来吧!” 不答应? 刘据心头一黯,如果武帝不答应他的请求,那就说明这位皇帝老爹对他不报什么希望。 可是……他好象也有没拒绝…… 陪着刘彻站了小半天,直到所有仪式流程全部走完,准备回去时,他才发现两条小腿都麻了,迈步时差点摔倒,幸好被王文扶了一把才没有当众出丑。 刘彻扫了他一眼,“太子应该多动一动了,站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啦?” 刘据:……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位太子爷的身体素质是差了点,跟他可没关系! 但是……多运动运动,锻炼一下身体还是应该的。 回到太子宫,还没进门便被一群人拦住了。 为首的正是太子太傅石德。 “太子殿下,传言皇上要裁撤博望苑,可有此事?” 消息传得这么快? “是我向皇上提的,皇上还没答应。” 他跳下车舆,推开石德就往里走,把一众人等都看呆了。 石德不知所措,“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这时,史良娣走出来迎接刘据,见状忙道,“请太傅和各位先生到前厅等候吧!”说着轻轻拉了一下刘据。 刘据这才意识到自己好象“失礼”了,赶紧回身抱拳,“对不住各位,今天陪皇上站了一天,实在有点累,各位稍候,我先换件衣服。” 史良娣一边帮他穿衣一边埋怨道,“太子殿下,您不能对太傅那样!” 刘据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才看到那么多人,有点着急了。”紧接着又问道,“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史良娣道,“这世上什么事能逃得过有心人的耳朵?太子殿下回府后一直没去过博望苑,对太傅也避而不见,他们早就起疑心了。” 换上一件宽松外袍,史良娣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多些耐心,把他送到前厅门前便回去了。 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还真热闹。 “太傅,太子殿下接连三天没来博望苑,今天又传出要解散博望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太子没见你们,同样也没见我。” “是不是有人进馋言,蛊惑太子?” “不对,依我看,太子殿下应该是担心长平侯去逝之后没人替他撑腰,所以要打退堂鼓了。” “不可能!有石丞相在还怕什么?” “……” 里面七嘴八舌乱哄哄闹成一团,他轻咳一声,迈步走进房中。 众人起身,刘据来到石德面前鞠躬道,“老师,刚才是我鲁莽了,我给老师道歉!” 石德忙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老夫没有怪你。另外……太子殿下在臣下面前不要称我,要尊本宫。” 本宫……?好吧! “本宫现在就告诉你们,无论皇上是否同意,我都要把博望苑关掉,请各位各奔前程,我……本宫就不多留了。” “这怎么行?!”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吵闹起来。 石德道,“太子殿下可否告知是何缘由?” 刘据想也不想说道,“我累了,想休息行不行啊?” “不可!”石德道,“太子殿下就是将来的皇上,怎么能嫌累呢?” “好吧!”他换了个说法,“我心疼钱行不行啊?” “不行!”石德继续说道,“博望苑的日常用度是由皇上钦定,国库开支,用不着殿下自己掏钱。” 这也不行? 他一咬牙,“直说了吧,我觉得这钱花得不值。”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了。 石德看看众人的反应,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说……这些人都不是贤才?” 他发现了,如果不和这群人好好辩论一番,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他拉过一只绣橔坐下,然后让其他人也都落座,缓缓开口道,“我有个问题,请各位给我答案。” 石德道:“太子请讲!” “第一个问题,我请大家来,是帮我的对不对?” 众人异口同声:“对!” “好!”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个问题,是帮我协助皇上,还是反对皇上?” 第6章 太子不发威,你们当我刘据是病猫? 众人一愣,石德道,“当然是教太子殿下协助皇上,同时匡扶皇上决策上的失误,也是必须的。” 刘据神色一凛,“皇上有失误?” “当然有!而且很多!” 这些不知吃几两干饭的人,个个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 刘据忽然想笑。 “皇上都有哪些失误,你们敢一条一条写下来吗?” 这句话就象灌口的寒风,所有人都闭嘴了。 他轻蔑一笑,“只知道在本宫面前叽叽喳喳算什么本事?真有气魄的,自己上个表章,把你们的真知灼见呈给皇上!”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 “有何不敢!” 啪的一声一人拍案而起,“我这就写给太子殿下!” 刘据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白面书生满脸怒气站起身来。 “好!” “翁孙好样的!” 众人鼓掌叫好。 “好!” 刘据也叫了一声好,命人取过笔墨,扔给他一捆竹简,“写吧!” 那人丝毫不惧,提笔便写。 功夫不大,竹简上便写满了蝇头小字,那人把笔一扔昂然道,“请太子殿下过目!” 刘据取过竹简看了看落款,“赵营平?” 那人道,“正是在下!” 他把竹简收起问道,“还有谁要写,我明天一并递给皇上。如果不怕廷尉署多几条冤魂,就仅管写!” 这又是一句要命的狠话。 这些人中,几乎没有谁不痛恨廷尉署的严刑律法,真要让他们自己去试一试,恐怕没人愿意。 “不敢了是吗?” 刘据冷笑不已。 “有何不敢?” 又有一人拍案而起。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田千秋!” “好!取笔墨来!” 刘据话音刚落,田千秋摆手道,“太子殿下若答应保我家眷不受牵连,我便写,否则……恕难从命!” 刘据冷冷一笑:“本宫保证不了!” 保他家族平安?自己还在火上烤着呢,哪有闲功夫保别人! 田千秋一愣,咬牙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太子殿下既然要解散博望苑,以后便再无机会,我这就写!” 很快,又一捆竹简放到他面前,刘据看也不看推到一旁,“还有要写的吗?” 这次再也没人发声了。 刘据起身道,“机会我给过各位了,是你们自己不要,怨不得我。赵营平,田千秋留下,其他人收拾各自物品,马上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这就解散了? 此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起身问道,“太子殿下,属下朱安世,按您的吩咐召集的三十勇士已经全部到齐,请问……” “一个不留!” 他话还没说完,刘据直接打断了他。 朱安世一愣,“殿下,属下的意思是说……遣散这种事也需要有人来做,属下……” “不用!” 刘据皱眉不已,此人浑身痞气,一看就不象善类,这位太子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人都招? 朱安世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太子殿下,既然如此,咱们好聚好散,殿下之前答应的俸银,可否一次结清?” 要钱? 刘据脸色一沉,“本宫要是不给呢?” 朱安世皮笑肉不笑地嘿嘿道,“太子殿下,别人属下不敢讲,跟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什么作派,殿下应该清楚,如果拿不到钱,万一干出一些过格的事来……” “放肆!” 刘据猛地一拍桌子! 被皇帝老爹压制也就算了,怎么连下边的人也敢来敲诈? “朱安世,告诉你手下那些人,敢跟我刘据斗狠,让他们准备好九族的人头!” 朱安世呆住了。 不仅是他,包括太傅石德在内,所有人都呆呆发愣…… 弱鸡一样的太子殿下,也有如此杀气腾腾的一面? 太子不发威,你当我刘据是病猫吗? 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原来还桀骜不训的人慢慢低下头去。 朱安世抱拳道,“太子殿下,属下……” “你不是我的属下!” “……草民……告退!” 朱安世迈步刚要离开,刘据冷声道,“站住!” “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跪下!” 朱安世又是一呆,双拳不由得握紧。 “跪下!还要本宫说第二遍吗?” 朱安世犹豫半晌,还是跪下了。 “滚出去!” “谢太子殿下,草民告退!” 朱安世刚要起身,刘据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让你起来了吗?听不懂本宫的话?滚出去!” “太子……”朱安世眼睛瞪得溜圆,“太子不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刘据转身,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就凭你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本宫就可以灭了你的九族!” 朱安世终于怕了,黑脸上渗出冷汗。 “草民……这就滚!” 看着铁塔一样的朱安世笨拙地滚出前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无比…… 刘据转回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还有谁想要遣散费?” “臣等不敢!” 呼拉一下,跪满一地人头。 除了太傅石德和田千秋以及赵营平两人之外…… “你们不用滚,可以堂堂正正地从这里走出去。我刘据送你们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之中若真有大才之士,他日我定会高接远迎加以重用,若抱着投机钻营的想法,那就免了吧!各位,走好不送!” 不久之前还慷慨激昂群情汹汹,如今灰头土脸垂头丧气,这种反差……有点大! 太傅石德长叹道,“殿下性情变化如此之大,可否告知老臣,究竟所为何来吗?” 刘据大有深意地说道,“前几天为长平侯守灵,冥冥之中与舅舅神气相交,悟得了一些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石德摇头苦笑,“神鬼之说,子所不语,既然太子另有所得,也不枉老臣一番苦心。老臣突感不适,请太子见谅!” 石德失落离去,田千秋和赵营平正要告辞,刘据摆手道,“你们两个不能走。” 两人一愣,田千秋道,“太子殿下这就要治我们的罪吗?” 刘据笑了,招手把两人叫到桌前坐下,“我看不太明白你们写的东西,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田千秋:殿下您还没看…… 刘据:你们直接讲给我听不更简单? 赵营平犹豫半晌,“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看着两人疑惑的目光,刘据道,“放心,我没病。只不过……这几天想通了一些事情。” 第7章 与天斗!与地斗!谁想害我,我就跟谁斗!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田千秋和赵营平两人敢在他的威言恐吓下挺身而出,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一番交谈下来,果然让他大开眼界。 赵营平是陇西人,不但谈吐见识不凡,对于军事更是兴趣浓厚,他最崇拜和佩服的人不是卫青,而是霍去病。 之所以对武帝刘彻的施政多有不满,主要还是因为他从陇西一路来到长安,沿途所见所闻实在太过悲惨。 “百姓食不裹腹,卖儿卖女者遍地皆是,盗匪横行,官府除了搜刮民财,毫无做为,这样的世道……” 他一拳重重地捶在桌子上,痛心不已。 刘据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只听他描述的情景便觉得毛骨悚然。 田千秋也气道,“翁孙所言不虚,与我所见大同小异!” 田千秋是长陵人,距离长安并不算远,但是都城之外,情况大致都相差不多。 赵营平道,“殿下,我不懂朝廷的大政方针,但是让百姓活不下去的施政,能是好的吗?” 田千秋也说道,“反观高皇在位时,国祚初立,大战之后百废待兴,前后用了不到十年便做到了国富民丰,其中奥义所在,难道不值得我们反思吗?” “如今战事连年不休,百姓不堪重负,长此以往……可怎么了得啊!” “别的不说,仅盐铁官营一项,就苦了百姓,肥了那些豪强大户,他们借机囤积居奇,抬高物价,简直可恶至极!” 刘据心情也十分沉重,叹道,“打仗打的从来都是国力,国库没钱,就只能从百姓身上索取……可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让我跟皇上做对啊!” “太子殿下!” 赵营平和田秋千翻身跪倒,眼圈泛红恳求道,“我们不是要让殿下您和皇上做对,只是想通过您能对皇上的决策稍加影响,让黎民百姓少受些苦难……” “您是储君,大汉的江山将来要由您来治理……” 刘据把两人扶起,压低声音问道,“如果还按以前的路子走下去,你们认为大汉的江山还会由我来治理吗?” 赵营平和田千秋顿时愣住,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舅舅去世前,皇上就动过废除太子的心思,你们不知道吧?” “啊?这……”赵营平和田千秋再次跪倒,“皇上真要这么做,我们……宁愿以死相谏!” “有用吗?” 刘据简简单单三个字,便把两人的热情彻底浇灭。 “当下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保全自己!只要这样,才有机会说以后,明白吗?” 赵营平和田千秋默默点头。 “你们两个重新写一份奏章,翁孙多谈一些理想,本义你多写写高皇时的丰功伟绩,至于时政利弊,想办法带一笔就行了,怎么做你们比我清楚。” “喏!” 赵营平和田千秋满满的恭敬之色,对着刘据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们已经被太子殿下彻底折服了。 “晚上咱们一起用膳!” 赵营平和田千秋相视点头,赵营平长出一口气,“太子殿下还是如此平易近人,并没有改变。” 刘据笑道,“人性不会变,但做事方法要随时随势而变,否则会出大麻烦。” 田千秋诚挚道,“受教了!” 赵营平想起另一件事,沉声道,“殿下,那朱安世本是无赖豪强出身,您今天折辱他一番,要小心他伺机报复。” 刘据点点头,“这是个问题。翁孙,你帮我物色一些正派人士进来,我找个机会向皇上申请一下,建立一支专属太子卫队,由你来负责。” 赵营平起身道,“喏!” 田千秋道,“殿下何不从羽林卫中挑选一些精干之士?” 刘据摇头,“不行!羽林卫是皇家卫队,由皇上直接指挥,这件事除非皇上开口,否则连提都不能提。” 赵营平和田千秋相视一笑,这其中利害所在,如果说以前不明白,现在也洞若观火了。 晚膳后又和两人闲谈了一会儿,刘据感觉轻松了不少,回到房中时已是二更时分,幼子刘进还没有睡。 刘据生性温和,在自己家里也不讲什么规矩,所以刘进一直吵着要和父亲同睡,史良娣也没办法。 刘据心情大好,一边安抚刘进,一边给他讲起了童话故事。 刘进窝在他怀里,静静地听他讲着各种从未听过的奇趣故事,两只眼睛瞪得奇大无比。 史良娣安静地坐在旁边,对着烛光绣着方巾,时不时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 好不容易把刘进哄睡着了,史良娣也收起方巾轻声道,“殿下也累了吧?早些休息吧。” 刘据还真有些腰酸背痛的感觉,白天直挺挺地站了那么长时间,回来又和博望苑的人吵架,放松下来之后才感觉到全身发紧。 史良娣道,“殿下,让臣妾帮您按一按吧!” 刘据趴在床上,史良娣一边按压他的颈椎和腰部,一边轻声问道,“殿下,皇上答应您的请求了吗?” 他闭着眼睛说道,“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反正不管皇上答不答应,博望苑里的人,除了赵营平和田千秋,都得遣散。没什么好人!” 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史良娣笑了,“这些人可都是殿下亲自请回来的,怎么又没好人了?” 他沉默了。 “殿下……您没发现……自从上次回来之后,您象变了一个人。” “是吗?” 他睁开眼睛,眼前忽明忽暗的景象,仿佛在梦中一般。 “你相信梦境吗?” 史良娣一愣,“殿下相信吗?” “相信!” 他深吸一口气,“在舅舅灵前,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 “殿下梦到些什么?” “我梦见……若干年后,有一个人害死我们全家!” 史良娣全身一颤,手停下来,低声问道,“那人……是谁?” “一个能随时决定我们生死的人!” 这次轮到史良娣沉默不语了。 他重又闭上眼睛,喃喃道“放心,既然被我看到了,我就不会让它发生!” 良久,史良娣轻声道:“梦……不都是反的吗?” 刘据冷哼道,“我管它是正是反,想害我?门都没有!” 史良娣泪如雨下。 “可是……如果天要收我们,谁又能阻止得了?” “那我就与天斗!” 史良娣全身又是一颤,坚定地说道,“无论何时何地,臣妾誓死相随!” “与天斗!与地斗!谁想害我我就跟谁斗……!” 刘据在半梦半醒间沉沉睡去。 史良娣露出一丝满足至极的微笑,轻轻为他拉上被子…… 第8章 贤德殿议政(1) 翌日清晨,刘据还在睡梦中,便被史良娣唤醒,宫里又来人了,传武帝口谕,让他到贤德殿议事。 听到这个消息,史良娣吓得脸都白了。 第一次到贤德殿参与朝政,这位太子殿下就因为反对皇帝老子盐铁官营的事被禁足一个月,太傅卜式也因为这件事被罢免,惊惧交加死在回乡的路上。 “殿下,您可再不能惹皇上不高兴了!” 看着史良娣诚惶诚恐的样子,刘据笑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按照惯例,去贤德殿之前,他应该先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 卫子夫病了。 也许是昨天到茂陵的时候被风吹了,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精神,但她还是坚持起身接见刘据。 “据儿,昨日与你父皇提及解散博望苑的事,太过鲁莽,皇上会不高兴的。” 刘据一边为她掖好被角一边安慰道,“母后仅管放心,无论父皇同意与否,我都要解散博望苑。” 卫子夫沉默良久,心情复杂。 儿子有主见,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再次冲撞皇上,那可就麻烦大了,大到没有人能替他遮挡。 “据儿,你长大了,娘也不想管束太多,但是上次之事千万不可再犯,明白吗?” 刘据道,“母后安心养病,孩儿记住了。” 第一次参与朝议,还是因为重病中的卫青向前去看望的刘彻建议,太子既然已经成年,就不能总躲在博望苑和太子宫中纸上谈兵,应该让他听一听朝议,学习一下如何理政。 刘彻让他上朝,本意也就是让他听听就得了,结果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爷,竟然在“悲天下,悯万民”的思想鼓动下,公然提出反对桑弘羊等人实行多年的盐铁官营政策,把朝堂上的文武官员差点惊掉下巴。 要知道,盐铁官营,充实国库,统一调度,这样国家才有充足的财力物力支持对匈奴一次又一次的作战,这可是武帝刘彻引以为傲的基本国策! 若不是公孙贺等人求情,只罚他禁足一个月,罢免了太傅,他这太子两个字恐怕从那时起就要加引号了。 那时的刘据,满腔热血,胸怀天下,一心想着为国为民,却忘了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头顶上那位皇帝老爹的喜怒…… 现在的刘据,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苍生黎庶,统统先放一边吧,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太子地位再说! 卫子夫一声叹息,疲倦地闭上双眼。 她太累了…… 从未央宫出来,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好象在躲避瘟神一样。 当太子刘据再次出现在贤德殿上时,朝堂上的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出现,仿佛一颗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这位太子爷哪根筋搭错,会在什么时候爆炸,再来顶撞一下皇帝老爹,让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一个是老子,现在的皇帝,一个是儿子,未来的皇帝,选哪边都不讨好。 刘据站在前面,距离皇帝的龙书案只有几步之遥,和文武官员们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他侧眼观察,站在前面这几位,无一不是他的“嫡系”! 丞相石庆,那是他曾经的师傅,眉毛胡子全白了,站在那里双眼微闭,感觉整个人都在抖。 公孙敖,公孙贺,赵破奴,金日磾……,除了金日磾是投诚过来的,其他人都是卫青当年的部下,尤其是公孙贺,娶了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为妻,和他关系更近。 他特意多看了两眼赵破奴,此人日后在对匈奴作战时变节投降,差点没把武帝气死。 正巧,赵破奴也看向他,两人目光一触,后者赶紧低下头去快速避开。 他又把目光落到另一个人身上:霍光! 这位光照三朝的铁血宰相现在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秩不过六百石的车骑都尉。 两人目光相交,霍光向他点头示意,眼神中颇多鼓励,刘据报以微微一笑。 霍光和霍去病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都要管卫青叫舅舅,这样算起来,他和霍光应该论兄弟了,年龄也相当,亲近感自然要多一些。 把下面的人大略看了一遍,刘据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前的太子刘据明明握着一手好牌,怎么就打烂了呢? “皇上驾到!” 黄门太监苏文跟在武帝身后,大步来到龙书案后坐下。 文武官员洪声叩拜,平身后刘彻把目光落到刘据身上,说道,“今天的廷议先议一件事,太子,把你的想法说给大家听听吧!” 刘据躬身道,“喏!” “儿臣恳请父皇允准,裁撤博望苑!” 他此言一出,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太子爷这又是要搞哪出? 刘彻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淡然道,“太子说,这是他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朕怎么觉得是有人给他出的主意呢?” 朝堂上鸦雀无声。 “丞相!” 刘彻目光落到石庆身上,“丞相是在博望苑待过的人,你来说说,博望苑真的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石庆颤微微上前两步说道,“回皇上,老臣年事已高,对以前之事记不太清楚了,请皇上恕罪!” 刘彻冷冷道,“好一个不记得!别人呢?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 公孙贺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博望苑乃是皇上送给太子的成年礼,岂能说不要就不要,臣请太子殿下收回此请。” 刘彻看了看刘据没有说话。 刘据转向公孙贺,问道,“公孙大人或许是没听清楚,本宫的意思是说请皇上准我裁撤博望苑,不是不要。” “那也不妥!” 公孙贺道,“准许太子殿下招贤纳士也是皇上的恩旨,不能更改。” 傻子也能看得出来,皇上不喜欢他提的这个要求。 刘据道,“本宫没有要否决皇上这道旨意的想法,只是想清理一下博望苑里的人,把那些狂妄自大,擅论朝纲,攻击皇上的人赶走,难道这也不行?” 公孙贺一愣,赶紧低下头去。 他把这话说出来,谁还敢说不行啊? 见没人说话了,刘彻又问道,“其他人呢?谁还有想法?” 此时,霍光出列道,“臣霍光有话说。” 第9章 贤德殿议政(2) 霍光清了清嗓子说道,“博望苑的确是皇上赐给太子殿下的成人礼,皇上也曾下旨,恩准太子殿下招贤纳士。” “臣去过博望苑几次,请恕臣直言,正如殿下所讲,博望苑中鱼龙混杂,很多人看中太子殿下温恭重礼,谦逊容人,便不顾是否真有才学,统统往博望苑送人。” “太子殿下是我大汉储君,将来的皇上,殿下身边围绕一群什么样的人,将直接影响太子的言行举止,不可不慎!” 刘彻皱眉道,“说出你的想法。” 霍光道,“臣赞同太子殿下的提议,博望苑中人不宜多留,理应裁撤!” 他此言一出,引来一片目光。 公孙敖也出列道,“陛下,臣也以为,太子身边小人太多,博望苑应予裁撤!” 文武百官的目光都看向刘彻。 刘彻见没人说话,手指轻敲龙书案,一字一顿道,“昨日茂陵,太子跟朕说了不少心得,朕也有所悟。” “刀能杀人,也能救人,在正义之士手里,它是利器,在邪恶之人手中,它就是凶器。” “博望苑无所谓好坏,关键是里面住的是什么样的人!” “太子对朕讲,要把裁撤后省下来的钱返还国库,以备不时之需。” “太子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朕觉得大可不必,我泱泱中华大国,还养不起一个太子吗?” “裁撤博望苑,既然是太子的想法,朕也不好驳回,连贩夫走卒都能登堂入室,成为太子的座上宾,朕还能说什么呢?裁就裁吧!” 刘据大喜,跪倒拜谢,“儿臣谢过父皇!” 刘彻道,“你先别急着谢我,以前种种,皆因你缺少识人之明,把什么人都召进来了。今天朕给你请来一位大才,他一个人就可以顶你博望苑几百个!请谢老夫子上来和太子见一面吧!” “宣谢尊儒上殿!” 黄门高亢的声音落下,一个白发老者昂然走上大殿。 众人一片哗然,大多都是赞叹之声。 刘彻道:“谢老夫子可是当代大儒,声名丝毫不逊董仲舒,由他替太子把关选贤,太子就不用担心为小人蒙骗了!” 谢尊儒? 刘据在脑子里拼命搜索此人,却找不到一点与这个人有关的信息。 谢尊儒大步来到殿上,俯身拜倒叩头,洪声道,“谢尊儒叩见吾皇万岁!” 刘彻和声道,“谢老夫子请起。太子,还不见过老师?!” 刘据起身,刚要鞠躬,谢尊儒摆手道,“殿下且慢,老夫有几句话想问太子,能否做太子殿下的老师,就看殿下如何回答。” 刘彻来了兴致,呵呵笑道,“老夫子这是要当庭考较你的才学,太子可要认真些。” 刘据躬身道,“请先生赐教!” 谢尊儒起身道,“殿下,老夫从山东一路行来,路上所见百业凋敝,流民泛滥,盗贼横行,官府形同虚设,请问太子有何见解?” 谢尊儒话音一落,朝堂上寂静无声。 上来就是一道送命题,这个老头儿要干什么啊? 刘据偷偷扫了一眼龙书案后刘彻,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刘据眉头微锁问道,“本宫也想先问先生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谢尊儒:当然可以! 刘据:先生来时是走路还是乘车? 谢尊儒:老夫年事已高,当然是乘车。 刘据:几人随行? 谢尊儒:只老夫和书童两人。 刘据:流民是否吃不饱穿不暖? 谢尊儒:那是自然! 刘据:盗贼是否见人就抢? 谢尊儒:当然,否则何以为贼? “噢……!”刘据点点头,若有所思问道,“老的老小的小,还赶着马车,流民和盗贼怎么没看见你们呢?” 谢尊儒登时愣住。 刘据自语道,“按理说不应该啊,以您老人家的眼神都看到他们了,他们不可能看不到您……” “还是说……您身边有官兵保护?也不对啊,您刚刚所说路上只有主仆两人,官府也没什么做为,这是为什么呢……” 谢尊儒脸色赤红,皱眉道,“老夫手里有皇上御赐的文牒,盗贼屑小之辈自然不敢近身!” 刘据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先生是把文牒给流民盗贼们看过了吗?他们不但识字?还识得皇家重器?” “这个……那当然不是!” 谢尊儒短暂的慌乱之后,清咳一声:“殿下不要管其他,只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对不住了先生,本宫不回答子虚乌有之事!” 谢尊儒急道,“怎是子虚乌有?老夫虽未亲眼所见,可门生遍布天下,他们呈上来的还会有假?太子将来要承继大统,成为管理九州万方的一国之君,对这些事关民生大事,岂能不理?” 刘据眉头紧锁,“刚刚先生不是说一路走来,亲眼所见吗?怎么又没看到了?” “你……这个……”谢尊儒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刘据转向刘彻躬身道,“父皇,儿臣只是太子,这种荒唐悖逆的问题,儿臣无法回答!” 刘彻一张脸早已冷若冰霜,沉声道,“谢老夫子适才所言,到底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谢尊儒冷汗淋漓,扑通跪倒,颤声道,“老夫……是听门下弟子所言,并未亲见。” 刘彻冷冷道,“来人,取笔墨来,你是听哪几个人说的,给朕写下来!” 谢尊儒一愣,接连磕了几个头,“皇上,老夫乃一介书生,担不起太子师这样的重担,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的确不配!” 刘彻声音越发冰冷,“你是在这里写呢,还是到廷尉署去写?” “这……老夫……” 谢尊儒身子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廷尉何在?” 刘彻声音刚落,一个黑脸汉子昂然出列高声道,“臣杜周听命!” “把他带到你的廷尉署去,仔细问话!” “喏!” “父皇且慢!” 杜周刚要动手,刘据急忙拦住,刘彻皱眉道,“太子有话说?” 把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带到廷尉署去问话?廷尉署是什么地方?别说问话,就是让他看一眼传说中的刑具,保证立马就得找孔圣人报道去! “父皇,此人再怎么说也是一方才士,顶多也就是个死啃书本不识时务的书呆子,国家刑器就在他身上……不值得,而且会污损父皇的威名。” “太子所言极是!” 石庆开口道,“谢尊儒门生弟子的确不少,皇上不如就罚他回归故里,永世不得进京即可。” 第10章 贤德殿议政(3) 冷静下来之后,刘彻冷哼道,“那就太便宜他了,传旨下去,凡谢尊儒的门生一律不得参与朝廷会考!” 就这一句话,便彻底断送了近千人的大好前程。 谢尊儒昂首挺胸地进来,被人拖手拽脚地抬走,相隔的时间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境遇却天差地别,不得不让人产生噤若寒蝉的感觉。 这就是面对君王的后果,一言得当飞黄腾达,一句话说错万劫不复! 见刘彻仍然余怒为消,刘据道,“父皇,您不必为这样的人动怒,不值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您是一国之君!” 刘彻目光闪动,静静地注视着他,“据儿,刚才那个问题如果朕来问你,你如何回答?” 他这一声“据儿”,一下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文武百官都是一愣,赶紧低头,掩饰各自的惊诧。 刘据心头一跳,昂然道,“父皇,儿臣以为,如果把我大汉比做一艘巨轮,父皇您便是这艘巨轮的舵手!” “驶往何方,行驻有度,一切尽在舵手掌控之中。” “至于能否跟上这艘巨轮的步伐,那就要看划船的船工是如何执行舵手的指令了。” “理解得透彻,便成为这段伟大征程的助力,不能体会其中奥义的,便会成为征程路上的垫脚石,或为齑粉!” “所谓顺势者昌,逆势者亡,这就是儿臣的答案!” “好一个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刘彻两眼放光,拍案而起,百官慌忙跪倒。 “太子能有这般见识,大出朕之所料。” “朕是这艘大船的舵手,你们呢?你们便是执浆的船工,朕的旨意你们都领会了吗?都认真执行了吗?” 文臣武将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都起来吧,朕不想责怪任何人。” “谢皇上隆恩!” 大臣们战战兢兢,起身后重新列队站好。 刘彻目光冰冷,“不过朕把话放在这儿,以后地方再有流民奏报,不用送交三公,地方主官自己锁起来到廷尉署报到去。” 说罢,他看向刘据,语气转暖,“太子能有这番见识,也用不着朕为你单独找老师了。博望苑目的已经达到,想撤就撤了吧。另外……你想把高皇的画像请回去,朕也准了!” “儿臣叩谢父皇!” 刘据大喜,跪倒谢恩。 刘彻又道,“不过,拔给你的费用还是不减,不必返还国库。” 刘据道,“父皇,请听儿臣一言。如今国家边境未定,北有匈奴,南有闽越昆明,东有扶桑,西有月氏诸国尚未平定,儿臣这点钱虽然起不到太大作用,但聚沙成塔,积少成多,还请父皇恩准!” 刘彻大感欣慰,不断点头,“好!好!朕就准你所请!” “谢父皇!” 刘据再次拜谢。 刘彻看向众人,眼神变得越发凌厉。 “太子都能想到这些,你们呢?从即日起,每人月俸减少两成,全部收入国库,就当你们为国奉捐了!” “喏!” 刘据知道,自己表演的力度有点过,好象得罪人了。 刘彻有点累了,坐下后手抚额头问道:“还有本奏吗?” 这时,又有一人出列长声道,“臣司马迁有本!” 刘据一愣,听到司马迁三个字马上转头望去,只见司马迁年约三十上下,面皮白净,细眉长眼,给人一种清净儒雅的感觉。 司马迁奏道,“陛下,我朝自立鼎以来,仍延用前秦纪年法,秦朝已殁多年,其十月纪年与农时相距甚远,臣请奏更改纪年,启用新法。” 刘据还是第一次听说一年有十个月的,脱口问道,“一年十个月?剩下两个月哪里去了?” 司马迁一愣,“太子殿下所言何意?” 刘据马上意识到自己话说快了,赶紧收回话头,向刘彻躬身请罪,“父皇,儿臣唐突了!” 刘彻微微一笑,“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和太史令直说就是。” 司马迁追问道,“太子也知十月纪年法不妥吗?” 刘据心说当然不妥了!一年十个月,三百六十五天,怎么分也不够啊! 他尽力让自己表现得“无知”一点,说道,“本宫也不是特别清楚,一年应该有三百六十五天,分为十二个月比较合适。” 司马迁眼睛一亮,“如何分法?请殿下明示!” 刘据道,“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太阳回归周期和月亮盈缺来计算,设置大小月,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再按二十四节气因应农时,每隔四年设一个闰月,改十三个月,应该……问题不大吧?”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他也搞不清楚现在的历法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万一再把公元历那一套整出来就麻烦了。 司马迁还要再问,刘彻笑道,“太子既然对历法有些见解,太史令,此事便由你和太子商议,拿出一个章程呈报上来吧。” “喏!” 司马迁躬身退下,眼神中对刘据的疑惑和敬佩都有,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到刘据身上。 这位太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博学了? 刘彻扫视众人说道,“大将军走了,我大汉痛失柱石,朕……深感心痛。但正如太子所言,大汉这艘巨轮还要乘风破浪,勇往直前,还需要更优秀的新人充任得力的船工!” “霍光!” 霍光出列,躬身应道,“臣在!” “你有一个战无不胜的冠军侯兄弟霍去病,还有一个为朕开疆拓土的舅舅长平侯卫青,现在也该到轮你为朕效力了!” 霍光高声道,“臣愿为大汉尽心竭力,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刘彻道,“好!朕赐你步兵校尉一职,先到朕的近卫军中历练一番吧。” 霍光俯身叩拜:“谢皇上!” 步兵校尉可是二千石的实职,更重要的是,他掌管的是上林苑中的门屯士兵,妥妥的皇家卫队。 公孙贺,公孙敖,赵破奴三人相视一笑。 提拔霍光,是大将军卫青生前和他们几个人早就商议好的。 霍光归列,刘彻环顾四周,继续说道,“朕一直注重任人为才,不重出身,当年长平侯卫青便是长公主府上的马夫,一样为朕打下大片江山。” “如今朕身边又有一人堪当大用,宣李广利!” “宣李广利上殿!” 随着黄门一声唱喏,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大步上殿,扑通跪倒高声道,“臣李广利,参见我皇万岁!” 第11章 贤德殿议政(4) 李广利一进来,公孙贺和赵破奴等人相互递了个眼色,神情都不自然起来。 这李广利是何许人也,在场的没人不知道。 刘据当然也清楚,侧头看向这位一直想在战功上与卫青比肩的豪杰人物。 如果说卫青是养马出身,身份低微,这位李广利就更加难登大雅,他是个屠夫,杀猪的。 他之所以能有机会出现在堂堂大汉皇帝面前,完全得益于他的哥哥李延年和妹妹李婷妃。 李延年是有名的乐师,妹妹李婷妃不但容貌出众,而且歌舞水平更是出类拔萃。 在那个年代,他们这样的人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倡门。 尤其是李延年,犯错后被处以宫刑,留在宫中养狗,因为嗓音不错,而且精通音律,被刘彻留在身边伴驾,更因一曲《北方有佳人》,成功把妹妹送上位,成了受宠的李夫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首曲子流传后世,直到现在仍然脍炙人口。 而那位李婷妃,与卫子夫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她也是平阳公主,也就是现在的长公主府上的舞女。 严格意义上来讲,卫子夫并不属于舞女,她充其量只能算是编舞者或者说是曲作者,算不上倡那一类。 也正因为如此,朝臣们对卫子夫没有别的看法,可是对李夫人就完全不同。 虽然因为皇帝宠爱不敢有什么微辞,可是对这位杀猪的国舅李广利,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公孙贺第一个出列,高声道,“皇上,刚才您教导太子,不能让贩夫走卒随便进出太子宫,可贤德殿乃我大汉议政要地,岂能容许屠夫出入?请陛下即刻将此人赶出朝堂!” “陛下!” 几乎所有人都跪下了。 刘据回头一看,我去……万众一心哪!除了自己没跪,其余有一个算一个,都跪下了! 他就是那个“几乎”。 刘彻眼睛瞪得溜圆,手扶龙书案几次想起身,最后还是忍住了。 朝臣们反应这么大,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朕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大将军卫青当年还是给长公主养马的呢,不是一样拜将封侯吗?” 公孙敖道,“陛下,大将军与此人怎能相提并论?” 刘彻皱眉道,“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公孙敖道,“可否容臣问他一句话?” 刘彻:“你问!” 公孙敖转向李广利问道,“国舅可知猪与马的区别在哪里吗?” 李广利一张黑脸因为激动充血变得更黑,没好气地说道,“朝廷有严令,不许屠宰马匹,我哪知马肉价值几何?” 众人哄堂大笑。 刘彻死死地盯着李广利,恨不得踹他一脚。 公孙敖转过头来说道,“皇上,臣问完了。” 李广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偷眼看向刘彻,被他凌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去。 刘彻在众人中寻找能“公正”说话的人,可是找来找去,能说上话的都是卫青的门生故旧。 “霍光,你觉得国舅如何?” 刚刚获得破格提拔的人,总应该顺着自己说几句公道话吧? 霍光没有让他失望,高声道,“臣以为,国舅熟知朝廷律法,又对市井交易颇有心得,即使不在朝堂,也一样可以为皇上您分忧!” 刘彻气得一拍龙书案,“朕不是让你说这个!” 霍光一愣,忙道,“如若让国舅养马……恐怕不行,难以尽展所长,不如养猪……”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哄笑声响起。 “住口!” 刘彻怒不可遏,目光一闪,落到太子刘据身上。 所有人都在嘲笑李广利,只有他面容沉静,没有任何反应。 “太子,你觉得呢?”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落到刘据身上。 刘据躬身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人无完人,用人当用之以长,避其所短,国舅虽然出身市井,但那只代表他以前的经历,并不能说明什么。” 刘彻眼睛一亮,“说下去!” 刘据道,“喏!” “儿臣以为,国舅至少有一点强过大多数人,他不惧刀光血影,如果能善加利用,他日沙场建功也未可知。” 刘彻面露微笑,“说得好!” 李广利都快哭了,对刘据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谢太子殿下夸奖!”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明知他说得有问题,却又找不到问题在哪里。 刘彻表情严肃,“都别跪着了,你们心里想什么,朕一清二楚!李广利出身不如你们,也没读过什么圣贤书,更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天下事天下人尽可为之,太子说得对,用人只要善尽其才,扬长避短,天下就无不可用之人。” 文武百官齐声道:“皇上圣明!” 刘彻看向李广利,“李广利,你就先从城门校尉做起吧!” 李广利叩首道,“谢皇上不弃之恩!” 众人鸦雀无声。 这是无声的抗议。 城门校尉官职虽然不大,但是掌管的是京师城门屯兵,也是个重要职位。 “你们不愿意?” 刘彻眉头皱起。 刘据道,“父皇,儿臣以为,国舅勇武有余,对朝堂规仪却不太适应,儿臣建议父皇准其不朝。” 他这句话正说到这些官员们的心坎里去了。 皇上想重用谁,那是他的自由,但是做臣子的也有臣子的尊严和底线,让他们和一个杀猪的屠夫同殿站班,任谁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关。 石庆开口道,“太子所言极是,国舅的确不宜当朝站班。” 刘彻看向满头大汗的李广利,“国舅,你觉得呢?” 李广利道,“太子殿下说得对,如果能不上朝就太好了,跪在这里比杀猪还累!” 众人又发出一阵轻笑。 刘彻点点头,“也好,就如你所愿吧,以后你就不用来上朝了,下去吧!” “谢陛下!谢太子殿下!” 李广利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朝堂经历。 公孙贺等人向刘据投来赞许的目光。 明知皇上要启用李广利,可又不愿与这种人为伍,太子拉一把又压一下,既顺了皇上的意愿,又照顾到群臣的感受,一举两得的事,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第12章 太史令司马迁的执着 武帝刘彻也很高兴。 太子的表现超乎意料的好,这让他大感欣慰。 “太子,博望苑里那么多人,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吗?” 刘据取出赵营平和田千秋的奏章递上去说道,“儿臣觉得这两个人见解独到,或可一用。” 刘彻打开竹简看了一遍,点头道,“太子所言不错,这两人言辞虽然朴实,但句句入理。赵营平既然如此痴迷军事,就让他到北营去历练历练,做个中垒校尉吧!” “田千秋尊崇高皇之治,给你做个参事也不错,你不是想请高皇神像回去供奉吗?就让他任高寝郎,替你打理高皇神像。” 刘据大喜,躬身道谢,“儿臣代赵营平,田千秋谢过父皇!” 这两个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但都是实打实的二千石品秩,尤其是赵营平的中垒校卫,是个难得的实缺。 他也明白,刘彻之所以这样安排,其实就是在抬举他做为太子的颜面。 刘彻取出一份奏章说道,“这是丞相的辞呈,他想告老还乡。” 众人哗然,石庆跪伏在地,“陛下,臣年老体弱,恐难胜任丞相之位……” 刘彻打断道,“辞呈你拿回去,朕不准。太子能有今日进境,你和你儿子石德功不可没。你就踏踏实实在相位上坐着,丞相这个位置,非你莫数!” 石庆身子一颤,只能谢恩。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递交辞呈了。 面对一个强悍的皇帝,丞相就是个摆设,而且一旦触怒天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不是不可能,从刘彻即位到现在,换过多少个丞相了?有几个善终的? 石庆每每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 石家一门君子,素有万石君的美名,他可不想到他这里断送了。 可是……皇上不准他辞职,他还能怎么办呢? 太子今天的表现和以前判若两人,让他大惑不解,看来要找个时间问问他的儿子了。 从贤德殿出来,刘据本打算再去看望一下皇后卫子夫,走到殿门外发现司马迁正抱着竹简等着他。 “请太子殿下随我到司天监走一趟如何?” “好!” 他让司马迁上了自己的车,向司天监方向走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公孙敖叹道,“太子殿下终于成人了!” 公孙贺笑道,“应该说太子殿下学会如何做好太子了!” 众人相视一笑,各自回归。 马车一路颠簸,刘据一直注视着司马迁,把他看得不自在起来,“殿下,臣……脸上有异物吗?” 刘据忙笑道,“没有没有,本宫是在想……你在写史书吗?” 司马迁道,“是!臣在整理前秦时期的史料,殿下对史迹感兴趣?” 刘据心说我感兴趣的是你的经历! “本宫想说的是……你不要写现在的事就行。” 司马迁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刘据道,“记述历史很容易,因为历史已经过去了。评价当下就比较难,因为当下还在进行中。” 司马迁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如实记述发生的事迹,是史官的职责所在,对史料做出客观评价,也是史官的份内之事。” 刘据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保持客观公正自然没错,可是要不要考虑当权者的态度呢?尤其是触及自身声名时的反应,处理不好可是要出事的。 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司马迁要是没有一份坚定的执念,也写不出名垂千古的史书来。 司马迁当然能看出刘据意犹未尽,有话还没说出来。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发声,转而问道,“殿下对天文历法的见解,可是得自丞相吗?” 他肯定不相信石德有这个本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石庆了。 刘据摇头道,“也不是。” 石庆还健在呢,万一这位喜欢钻牛角尖的太史令找他对质去,那还不穿帮? 司马迁继续追问,“那么殿下是受何人所传呢?” 刘据笑了,“本宫做梦梦到的行不行啊?” 司马迁一愣,忙起身道,“是臣鲁莽了!” 结果他还没站稳,便咣的一声撞到轿额上,刘据急忙扶他坐好笑道,“本宫不是不想告诉你,主要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喏!” 司马迁认定他不想说,所以也就闭嘴不问了。 来到司天监,他的出现让这里的一众官员深感意外,太子这两个字和他们完全不搭边啊! 可是当刘据把一年四季按十二个月划分的方法写出来之后,再配上二十四节气,加上闰年闰月的计算方法,司天监的人都惊呆了。 刘据也只知道结论,让他从头到尾给出完整的推理过程,他做不到。 当然了,这些事情不用他做,司天监的人替他完成了。 很快,按他的结论推演之后,竟然与测算时日分豪不差,司天监的人一时之间把他敬为天人。 司马迁激动之余拉着太子的手问道,“殿下,臣还有一事困扰许久未能得解,请殿下明示!” 刘据抽回手来问道,“什么问题?” 司马迁道,“臣在整理史料时,常被纪年混乱所困扰,如不能熟知历朝历代的年号顺序,必将前后错乱,难以衔接,殿下可有应对之策吗?” “有!” 刘据拿起笔来写下公元两个字,司马迁不解,“殿下,这两个字何解?” 他画了一条线,然后解释道,“这条线代表公元元年,线上称公元前,线下称公元后,按数字排列就行了。” 司马迁皱眉沉思许久,摇头道,“如此还是有问题,公元元年应该定在哪一年呢?” 刘据心说总不能告诉他耶稣出生的那一天叫公元元年吧?把基准定在哪里,他可做不了主。 “这样,本宫只是提个建议,如果你觉得可行,就报给皇上,让皇上来定公元纪年的起点如何?” 司马迁点点头,“如此甚好!多谢殿下赐教!” 在一众人等崇拜的目光注视下,刘据登车离开司天监,往太子宫走去。 中途经过西市门口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仔细一看竟然是李广利。 李广利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 马车停下,李广利拜倒叩头,“李广利叩谢太子殿下!” 第13章 平阳长公主的心思 刘据从马车上跳下来,把他扶起笑道,“国舅客气了,本宫今天只是据实言事,没有私心。” 李广利两眼泛光,更咽道,“殿下不嫌弃我是个杀猪的?” 刘据笑道,“所谓英雄不论出处,当年高皇手下有一员猛将,名叫樊哙,他还是个杀狗的呢,还不一样跟着高皇建功立业?” 李广利咧嘴笑道,“嘿嘿,殿下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英雄人物!”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递给他。 刘据一愣,问道,“什么呀?” 李广利把包裹塞进他怀里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请殿下笑纳!” 刘据掀开包裹一角扫了一眼,是黄金! 李广利低头道,“殿下有所不知,皇上虽然给我官职,可是……只是个守城门的小官!” 他把包裹还给李广利,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国舅,守城门可也不简单,你这个官虽然不大,却是二千石的实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些东西……与其给我,还不如给你妹妹,让她亲手交给皇上。” 李广利啊了一声没听明白,刘据附耳道,“让你妹妹转交给皇上,再让皇上转给桑弘羊,有朝一日领兵挂帅,还难么?” 李广利就是再笨,也听明白太子的意思了,抱着包裹再次跪倒,“李广利谢太子提点!” 刘据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李广利忙不迭地鞠躬,“我知道,我明白,太子殿下什么都没说!” 看着李广利欢天喜地地走了,刘据摇头苦笑,格局这种东西,还真不是谁都有的。 行至西安门,一个小黄门拦住去路。 刘据掀开轿帘一看,是皇后卫子夫身边的小太监于其。 “于其,是母后找我吗?” 于其躬身道,“殿下,皇后请您过去说话。” 跟着于其来到未央宫静心殿,气色大有好转的卫子夫正和长公主说话。 “儿臣参见母后!” “见过姑姑!” 给卫子夫和平阳长公主见过礼后,卫子夫笑道,“没有外人,你就不用拘礼了,坐到我身边来。” 刘据在卫子夫身边坐下,卫子夫满脸笑意,“公主,你看咱家太子,是不是与以往大有不同?” 平阳公主笑道,“大大不同!” 刘据明白了,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她们已经知道了,起身道:“孩儿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卫子夫满眼慈爱之色,拉着他坐下,说道,“能得到你父皇的赞赏,母后……”说着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你舅舅若是还在,肯定十分高兴……” 平阳公主也红了眼眶,哀声道,“长平侯早逝,我之过错……” 两个女人相对而泣,刘据只能看着,不知道应该安慰谁才好。 情绪稍稍平复,平阳公主道,“太子,做姑姑的还是要说你一句,那李广利是什么人?你实在不该为他说话!” 卫子夫道,“皇上正是用人之际,李广利如果真能为皇上分忧,也是好事。” 平阳公主急道,“我的皇后娘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李婷妃虽然也是我府上出去的,可是她和你不一样。自从有她陪在身边之后,皇上来过你的未央宫一次吗?” 卫子夫神色一黯,低头不语。 平阳公主继续说道,“她整日侍寝,难保不会有朝一日诞下皇子,到那时……你可怎么办啊?” 卫子夫笑道,“皇上乃千古圣君,是非自有明断,不用我担心。” 平阳公主气结,“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她转向刘据叮嘱道,“太子,李广利也好,李婷妃也罢,你都要小心提防,不为别的,只为你这个傻傻的母后着想,给她留条后路!” 卫子夫笑而不语。 刘据道,“姑姑,您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是……父皇本就是要启用李广利,并不会因为谁来反对,或是有多少人反对而改变主意。” 平阳公主一呆,长叹一声道,“也罢!既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太子,今日姑姑前来,是有一事相求的。” 刘据忙道,“姑姑有什么要我做的,仅管吩咐就是。” 平阳公主道,“你那表兄卫伉,虽然承继了你舅舅长平侯的爵位,可是一直没有实职,整日里游手好闲,我真担心……他再惹出什么事来,连累卫家!” 平阳公主在嫁给卫青之前有过两段婚史,最初也不叫平阳公主,而是称为阳信公主,后来嫁给平阳侯曹寿为妻,才改称为平阳公主。 可惜的是,曹寿短命,两人成婚后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武帝即位后再嫁汝阴侯夏侯颇。 但是,这位夏侯颇不太规矩,和他父亲的婢女私通,事发后畏罪自杀,平阳公主便在武帝的授意下,和给夏侯颇养马的卫青走到一起。 卫伉并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卫伉后面还有卫不疑和卫登两兄弟,都不是平阳公主所生,而是卫青和妾室的子嗣。 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孩子,是和曹寿生下的儿子曹襄。 曹襄承继了他父亲的平阳侯的爵位,当年和卫青转战漠北,为后将军,横跨沙漠寻找匈奴左贤王部决战。 却不想匈奴单于听信了降将赵信的话,让左贤王携带辎重转回漠北,而将所有精锐在沙漠边缘布阵,等待卫青主力。 于是,历史在这里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错位。 骠骑将军霍去病带领的五千人马深入匈奴王庭,迎上的正是左贤王,而卫青的十万大军对上的却是单于主力。 一场大战下来,虽然也杀敌无数,取得了战役的胜利,但是因为单于逃脱,未能将匈奴主力尽数歼灭,卫青回朝后没有得到任何封赏。 同样,他的部下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奖励。 曹襄的上升之路也就止步于此,直到五年前先于卫青去世,成为卫青心头一个重大遗憾。 平阳公主丧子之痛未息,便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几个继子身上。 若说卫青的这三个儿子,可以说都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 当年卫青任车骑将军,率众三万,全歼匈奴右贤王部,武帝大喜过望,直接把还在幼年的卫伉封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封为阴安侯,小儿子卫登封为发干侯,食邑一千三百户,成为年纪最轻的列侯。 也许是少年得意必轻狂吧,卫伉仗着父亲的无上军功,行事就有些轻浮,一次骑马私闯上林苑,被拦下后谎称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行猎,结果被以“矫制不害”的罪名夺去了爵位。 第14章 躲不掉的难题 若不是卫青病逝,卫伉以长子的身份继承了长平侯的爵位,恐怕就要一直白身终老了。 对于这位表兄,刘据也无话可说,说白了就四个字:典型的纨绔子弟! “实在不行的话,就让表兄到博望苑来吧。” 平阳公主一愣,“太子不是刚刚向皇上奏请裁撤了博望苑吗?” 刘据道,“我只是遣散了博望苑中的闲杂人等,博望苑还在。如果姑姑不介意的话,就让表兄来帮我打理博望苑。” 平阳公主思索片刻道,“先这样吧,姑姑回去和你表兄说一下,看看他的意思如何。” “好!” 刘据起身恭送平阳公主。 待她离开后,卫子夫略有不悦道,“据儿,李广利那样的人你都能说话,为你表兄谋个职位也不难吧?” 刘据苦笑道,“母后,卫伉表兄的为人您也应该知道,大事做不来,小做不愿做,真要给他谋个实职,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牵连的可不是他一人!” “况且,父皇对儿臣也只是稍有改观,他老人家心里怎么想,没人知道!” 卫子夫想想也是,转颜笑道,“据儿,你很好。母后再也不用为你担惊受怕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喏!” 刘据起身告辞。 回到太子宫,当一直惴惴不安的史良娣看到他平安归来,高兴得直跺脚,象极了心愿达成的小女孩。 刘据大为感慨。 史良娣这位发妻,对他的关心程度,甚至超过了他自己。 “殿下,石师傅在博望苑等您讲课呢!” 史良娣的提醒让他大感头疼。 作为一个拥有二十一世纪思想的人来说,让他去听老夫子讲董仲舒那一套天人感应学说,实在太过折磨人。 他正在苦思找个什么理由推掉时,田千秋和赵营平来了。 把两人让到书房,田千秋不停打量他,赵营平也看着他若有所思,不禁奇道,“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 田千秋试探着问道,“殿下……没事吧?” 刘据笑了。 “我都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了,还能有什么事?” 赵营平道,“殿下又忘了,您应该称本宫。” 刘据噢了一声随口道,“和家里人说话习惯了,总是打官腔太累。不说我了,你们两个都有好消息。” 田千秋和赵营平一听,急忙垂首肃立,刘据笑道,“这里没有外人,用不着这么紧张。” “我把你们的奏章递给皇上了,皇上很欣赏你们的立论文采。” “翁孙到北营任中垒校尉,食俸两千石!” 赵营平大喜,翻身跪倒,“殿下……我……臣……末将谢殿下举荐之恩!” 他激动之下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刘据把他扶起,鼓励道,“这只是个开始,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喏!” 赵营平重重点头,眼中竟然有了泪光。 也难怪他如此激动,从一个小小门客直接跃升到校尉,还是个实缺,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没个十几年的苦熬,想都不要想。 刘据看向田千秋,“本义,皇上说你文章写得好,有想法,着你留在我身边做参事,另外皇上也准我请高皇神像到博望苑,赐你高寝郎之职,食俸也是两千石!” 田千秋两眼放光,一辑到地,“臣愿为太子殿下甘脑涂地!” 赵营平咧嘴道,“殿下偏心了,同样是两千石,他却能留在殿下身边。” 田千秋笑道,“你道皇上赐的中尉之职是给你的吗?” 赵营平也笑了,“我当然知道,是给太子殿下的。” 田千秋点头,“知道就好!” 三人落座,刘据把今日朝议的事说了一遍,赵营平皱眉道,“殿下,那李广利是个市井小人,我以前和他有过几面之缘,此人不能深交。” 刘据笑道,“我压根就没打算和他有什么交情,只不过皇上想用他,我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日后此人投降匈奴,被武帝灭族,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往上靠? 田千秋欣慰异常,不断点头,“殿下应对得体,收放有度,实是我辈之福!” 刘据摇头苦笑,“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那种感觉……不好受!” 想起被贬斥的谢尊儒,他感慨更深。 赵营平沉默不语。 田千秋感叹道,“也许这就是常人所说伴君如伴虎吧,连太子都不能免,实是可叹,可悲!” 他又提起未央宫见平阳长公主的事,问道,“宫中的消息怎么会传得那么快?” 田千秋笑道,“黄门太监和宫女就是最好的信使,往他们身上使钱的人多着呢。” 刘据点点头,田千秋郑重道,“皇上乾纲独断,轻易不会受人影响,但平阳长公主毕竟是皇上的长姐,殿下还是要小心应对。” 刘据道,“我当然清楚。可是我那位表兄卫伉实在成不了大器,弄不好还会连累到我们。” 田千秋点点头,“朝廷上许多重臣之子都不成器,尤其以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为最,殿下务必要小心,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赵营平道,“想让这些二世祖安生下来,我看就只有一个办法,都把他们扔到军队里去。” 刘据眼睛一亮,“对!翁孙这个提议好!” 田千秋道,“其实……后辈人中,也有可造之才,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和原廷尉张汤之子张安世就和他们不一样。” 刘据问道,“他们两人现在任何职?” 田千秋道,“都赋闲在家。” “虽然赋闲,但是李陵整日在家练习骑射,颇有当年李广之风。” “张安世居家读书,据说春秋礼易倒背如流,是个难得的人才。” 张安世如何,他不太清楚,但是李陵却是个“大名人”。跟随李广利二击匈奴时兵败被俘,传言他投降变节,武帝一怒之下处置了他的家人。 司马迁正是因为替他说了几句公道话,被武帝扔进大牢中施以腐刑,酿成终身遗憾。 李陵最终也没有回归,司马迁也无罪开释,可身体上的伤害却再也弥补不回来了。 见他沉思不语,田千秋问道,“殿下如果觉得可以,我找个机会约他们与您见个面如何?” “好!” 刘据随口应道,不过马上又改口,“还是我去找他们吧。”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黄门的声音,“太子殿下,石太傅又来催了,让殿下赶紧过去。” 刘据头疼不已,田千秋道,“太傅找殿下恐怕不是讲学,而是为谢尊儒之事。” 无论讲学还是问谢尊儒的事,都不好应对。 他起身对赵营平道,“翁孙,等一下到帐房支取一百金带上,到北营报道的时候也许用得上。” 赵营平感激道,“谢殿下!” 刘据拍拍他肩头,“不要总是谢来谢去的,显得生分了。” 第15章 气死老师傅 辞别两人,来到博望苑,太傅石德正在吉贤堂等他。 田秋千猜的没错,石德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谢尊儒。 “殿下不应该难为他!” 刘据心说我什么时候难为他了?是他自己太过托大,上来就玩送命题,能怪我吗? 石德继续说道,“皇上贬斥他也就是了,何必要阻断他门生的上进之路?如此一来,太子便少了一条选才途径。” 刘据更加不以为然,如果所谓的大才都象谢尊儒那样,不顾时局,不识大体,除了捣乱好象也没什么别的作用。 石德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他的评论。 “太子认为您呈给皇上的答案是对的吗?” 刘据一愣,竖起大指赞道,“老师您足不出户,便能知天下事,学生佩服!” 石德微微一笑,“臣若想知道什么事,不必从太子口中得来。” 刘据当然知道,他老爹石庆是当朝丞相,想了解什么事情根本不用自己说。 “老师,学生的奏对有问题吗?” 石德道,“大有问题!” “太子把我大汉比做大船,把皇上比做舵手,文武百官比做船工,却不知把黎民百姓比做何物?” 老夫子又要说教! 刘据只能硬着头皮听。 “臣以为,黎民百姓便是那汪洋大海,它既可载舟,亦可覆舟!” ……嗯? 这话听着耳熟啊! 不是唐朝魏征原创吗? 可那是几百年之后的事了! 他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完全没在意石德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得民心者得天下,违逆民意必遭天遣,太子不得不慎之啊!” “先秦便因暴政惹得天怒人怨,导致社稷倾覆,落得个天下人共讨之的悲惨结局,后世之君不得不引以为戒。” “太子……?太子在听老臣说话吗?” 刘据啊了一声忙道,“在听!在听!” 石德眉头微皱,“那么太子是否赞同老臣的说法?” 他想也不想就说道:“完全赞同!” 石德点点头,“也就是说……太子承认和皇上的奏对有问题了?” 有问题……有你个大头鬼的问题啊? 刘据的倔脾气上来了。 “学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石德一愣,“何解?” 刘据道,“老师把百姓比做大海,学生把大汉比做巨轮,如此一来,这艘巨轮与海水就不是一体了。” “按老师的说法,我大汉是大汉,大汉的百姓并不在大汉这艘船上,学生的理解对吗?” 石德大惊,“大汉的百姓当然要在大汉这艘船上……”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按照他的逻辑,水在船上……那船还不沉了? 刘据可不管他脸上的表情有多丰富,继续说道,“按学生的理解,大汉的百姓并不是托船的海水,而是这艘船上的每一个成员,只有大家同心协力,才能顺利到达彼岸。” “那些不愿意出力,甚至想捣乱的人,被丢进大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石德脸色赤红,皱眉道,“那么先秦倾覆难道不是因为暴政惹来天怒人怨,百姓共遣之才丢掉江山的吗?” 刘据把心一横,既然要较真,那就较到底。 “学生也不那样认为。” “历朝历代,想造反的人,打的名头都是代天行诛,替百姓发声,实际上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所谓吊民罚罪,只不过是他们耍的小伎俩,蒙骗百姓为他们提供兵源武器和粮草而已。” 石德大惊,“你……你……民为社稷之本,子曰民为众,社稷为轻,君王次之,这是圣人之言,难道也不对?” “不全对!” 刘据决定来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反正是学术辩论,关上门说话,打开门就不认。 “至少现在来说,社稷的根本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官僚士大夫,甚至还有地主豪强,百姓充其量只是个垫脚石。” “真正要人民当家作主,至少要再过两千多年,君王世袭制度彻底消失之后!” 石德:“你……这种大逆之言岂可乱说?” 刘据呵呵笑道,“老师,您一直说先秦暴政,学生想请问您几个问题。” 石德:什么问题? 刘据:中央集权和郡县制是不是先秦的产物? 石德:当然是。 刘据:是暴政吗? 石德:…… 刘据:车同轨,书同文,统一货币和度量衡,是暴政吗? 石德:…… 石德已经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同样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坑。 如果说这些都是暴政,那么现在朝廷实行的治国体制几乎完全照搬秦朝,难不成也是复刻暴政? 挖坑谁不会啊? 刘据见石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样子,心里就一阵阵的酸爽不已。 可太傅毕竟是太傅,怎么会让他几个刁钻问题难住? 石德深吸一口气说道,“太子刚刚所提那几条暂且不论,先秦若不是因为暴政而亡,那么症结何在?” 刘据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字:穷!” “换句话说,秦国破产了!” 石德一愣,“破产?” “对!”刘据道,“秦国一直都在打仗,老百姓根本没有机会复耕生产,国家没钱,才会横征暴敛!” “高皇立鼎之后,实行与民休息的策略,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国力大幅增长,甚至超过了先秦最盛时期,这就是症结所在!” 石德眼睛一亮,“如此说来,太子也赞同与民休息,止战回田了?” 刘据:不赞同! 石德:为何? 刘据:时机未到。 石德:何时才到? 刘据:什么时候皇上不打仗了,什么时候就到了。 石德:……可是,太子以前是完全赞同的呀! 刘据:现在不是以前! 石德:…… …… 石德病倒了。 一半是气的,另一半是吓的。 太子和他的那番辩论,任何一句话拿出来都够杀好几次头的。 不但他的理论全部被太子推翻,而且还送给他一句话: “您是本宫的老师,本宫是您的学生,本宫是您教导出来的!” 这句话把他,甚至是石氏家族和太子紧紧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位“胆大妄为”的太子,宁死也不做什么鬼太傅! 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连他老爹的相位都辞不掉,他就算不做太傅,出了事也跑不掉。 第16章 殿下,我想打人 太傅石德一病就是半个月,无论怎么调治,始终提不起精神来,更别说给太子讲学了。 刘据心花怒放。 他终于自由了! 虽然暂时免去了石老夫子的磨耳朵之苦,可是另一个麻烦又来了。 太史令司马迁抱着一大堆竹简找上门来。 博望苑正在整修正堂,准备迎接高皇刘邦的神像,他就只能把司马迁迎进书房。 可是书房空间太小,根本放不下几十卷书简,只得在外面腾出一块空地,把所有书简全部铺开。 “殿下,臣经过几日几夜的思考,觉得把公元元年定在夏朝初立之时为宜!” “如此便可顺序排下来,整齐有序,何年何月,发生何事,都可清晰记录在案,便于查阅。”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刘据也由衷敬服。 “司马大人,本宫还是认为由皇上来决定公元元年比较好。” 司马迁摇头,“既是史书,自当以公正为第一要义,岂能由君主决定其走向?不可不可!” 刘据还是建议由皇上决定哪一年为公元元年,司马迁一再坚持由自己按纪年法编排,他也只得放弃。 “殿下,臣打算与您夜观天象,当面请教星宿顺位轮替和日月彰回之奥义,请殿下允准!” 看星星啊? “可以!”刘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不过,什么星宿轮替的,本宫不懂!” 司马迁:殿下天资聪敏,天文地理地无所不知,臣感佩万分! ……好吧!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正也拗不过他。 “请殿下帮臣看一下《始皇本纪》,可有遗漏!” 刘据硬着头皮看向司马迁手指的地方,“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 一句一句顺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出入。 因为《史记》上的《秦始皇本纪》全文他都背诵过,今天看到第一手稿,而且原作者就在身边,心中那份激动可不是只有一点点那么简单。 “好!一个字都不差!” 司马迁愣了一下,“殿下在哪里看过?” 刘据大惊,冷汗都下来了,支吾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说辞,“本宫的意思是说……与本宫相象中的样子,一个字都不差!” “如此神奇?” 司马迁皱眉沉思,“臣之所写,竟然能入殿下之想,果然神奇!” 刘据知道,一旦把他那份执着劲头给勾起来,恐怕没个十天半个月都解释不清楚,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你后面写的是什么?” 司马迁道,“这是史评!” 刘据:“你写的?” 司马迁:正是臣所撰写! 刘据只看了几句就皱起眉头,“什么叫秦亡于穷兵黩武,非暴政也?” 司马迁解释道,“先秦之所以败亡,非外力所致,乃出自内因,常年征战,国力衰退,入不敷出,不得不亡啊!” 这种观点虽然他也认可,但是此时此地,说说都要看有没有人,更不要说写出来了! 刘据赶紧示意他噤声,“后面这段话到此为止,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影射性太明显,危险系数极高! 司马迁笑道,“史料本就是为后人提供借鉴,为何不许人看?” 刘据正色道,“只要你还想好好活下去,还想把你的书流传后世,史评这种东西还是留在家里自己看比较好。” 司马迁更加不能理解,还要追着他问为什么时,田千秋带着两个人来了。 一见田千秋,刘据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把他拉到司马迁面前说道,“太史令大人实在太缠人,你来让他缠一会儿吧。” 他回头看向那两人,问道,“这两位是……” 一个白面书生,一个英武汉子,两张脸一白一黑,身高相仿,见刘据询问,掀袍跪倒。 田千秋一指书生,“殿下,他就是张汤之子,张安世,字子儒。” 张安世道:“张安世见过太子殿下!” 田千秋又指向另一人,“他便是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字少卿。” “李陵见过太子殿下!” 原来是李陵和张安世! 他快步上前,把两人扶起喜道,“原来是两位贤才到来,不过……今天情况有点特殊!” 李陵和张安世也看到了满地的书简,走上前来对司马迁鞠躬见礼,司马迁见到有人来,顿时精神百倍,“请各位不吝指正!”然后便开始“推销”他的书。 田千秋边看边不住点头,“果然是大家手笔,厉害!” 张安世也频频点头,“太史令所著,做为一家之言可载入史册。” 司马迁忙道,“不不不,子儒所言差矣,这部史书是要呈给皇上,作为国家正史的。” 张安世看向田千秋,两人会心一笑,田千秋道,“太史令若想呈给皇上做为国家正史,最好把后面的史评拿掉。” 司马迁连连摇头,“史评才是其中精华,怎可删掉?” 田千秋正色道,“太史令如若原本呈给皇上,不但不能列为国家正史,恐怕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司马迁一愣,“为何?” 刘据道,“你就别为何了,不是本宫一个人这样说,你把它收起来,史评不想删除也可以,至少别拿出来就行。” 说完之后,几人七手八脚地帮他把书简收了起来。 司马迁急道,“殿下还没看完呢!” 张安世笑道,“这么多书简放在这里太不方便,殿下想看哪一部分,问我即可。” 司马迁奇道,“如此短的时间,你全都能记住?” 张安世笑而不语,司马迁随便取出一卷问道,“夫天下大势……” 他刚开了个头,张安世便接着他的话往下背,整整一卷书从头到尾,竟然一字不差,司马迁瞪大眼睛叹道,“子儒真乃奇人也!” 刘据大喜,心说这世上还真有过目不忘的人! 月色如水,繁星点点。 一张方桌,几碟小菜,一壶烧酒,五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信马由缰地闲聊。 司马迁感兴趣的是让刘据帮他辩认星宿位置,可太子爷根本就不懂,除了北斗七星之外,再叫不出第二个名字。 司马迁却认为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不住地摇头叹气。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飞将军李广身上,对于这位一生戎马,却始终不能封侯的飞将军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生的遗憾。 李陵问司马迁,“太史令大人,您是写史书的,如何评价我祖父?” 司马迁摇头道,“李老将军的确威名赫赫,可惜军功不够,不能封侯怨不得别人!” 李陵眼睛瞪得老大,“殿下,我想打人!” 第17章 太子语录 刘据哈哈一笑,“如果能打,本宫早就动手啦!” 几人大笑起来,司马迁也笑道,“欲击我者甚,更有书中鬼魂。” 刘据道,“少卿,你也不必如此介怀,我大汉的确是以军功论赏罚,老将军身经百战,胡人闻风丧胆,若论威名,当朝能有几人可与之比肩?未能封侯,只能说他老人家运气不好而已。” 李广一生的确是栽在运气两个字上,武帝对他的看中程度不亚于任何人,可偏偏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是错过交战时机就是迷路,甚至还被生擒过。 张安世也叹道,“殿下所言极是,想我父当年,若非遇到当今皇上,哪有后来迹遇?” 他的父亲张汤是出了名的夺命廷尉,死在他手下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几部为人诟病的律法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就是这样一位人人憎恨的酷吏,死后家中竟然连五百金都没有。 几人唏嘘不已,张安世看向司马迁笑问道,“若让太史令大人为我父定一句评语,不知会是什么呢?” 司马迁道,“治乱世用重典,你父重权却不贪财,也没有为己谋过私利,他……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皇上手里的刀……? 张安世苦笑,“太子肯与我结交,就不怕招人诟病吗?” 刘据笑道,“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在为人处事上,两者没有必然联系。况且本义向本宫举荐,直言你人品温良,与你父不同。” 张安世眼中泛光,起身深深一躬,“蒙太子殿下不弃,张安世愿效死劳!” “坐下坐下!”刘据抬手让他落座,眼望星空感叹道,“于浩瀚星空,个人何其渺小?仿佛尘埃之于大地,最终都逃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的同一命运。” 田千秋也叹道,“没错,小民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罢,百年之后都是一堆黄土而已。” 刘据举杯,忽然发现司马迁低头念叼着什么,奇道,“司马大人,你写什么呢?” 司马迁道,“臣正在记录刚刚太子所言,尘埃之于大地……” 刘据大惊,放下酒杯斥道,“不准记录!赶紧毁掉!” 司马迁道,“不可不可,太子殿下出言每每发人深省,值得永世流传!臣准备单出一章《太子语录》……” 我去……永世流传……? 还《太子语录》……? 刘据拍案而起:“司马迁!你删不删?” 司马迁:“不删!” 刘据看向坐在他旁边的李陵,“少卿,给本宫抢下来!” 李陵大叫一声扑向司马迁,司马迁起身就跑,却没有李陵动作神速,刚一转身便被扑倒。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司马迁高举双手大声呼喊。 李陵在他身上摸索半天,连只竹片都没找到,哈哈一笑把他扶起来推到座位上,“太史令这样正直的人,也会骗人!” 刘据哈哈大笑,张安世也笑道,“殿下早就知道你什么都没写!” 司马迁一愣,“那为何还要捉我?” 田千秋笑道,“谁让你总低头走神?罚酒!” 刘据道:“对!罚酒三杯!” 司马迁连连摆手,“臣不胜酒力……” 刘据向李陵使了个眼色,李陵端起酒杯就往他嘴里灌,司马迁手舞足蹈不停挣扎。 李陵灌酒没有成功,反手喝光杯中酒,“算啦,我替他喝吧!万一太史令大人生起气来,把我写成无赖可不得了!” 司马迁点头赞道:“此言有理!我陪你一杯!” 几人笑做一团…… …… 直到深夜,他们都已经醉意朦胧。 尤其是司马迁,两杯酒下肚就脸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了。 刘据让人在博望苑腾出几间客房,安排他和他的书简。 李陵和张安世也在博望苑宿下,只有田千秋似乎意犹未尽。 “殿下以为司马迁所言如何?” 刘据知道司马迁以后的经历,自然心有戚戚焉,“太史令性情耿直,为人不会转弯,以后怕有大祸。” 田千秋眼睛一亮叹道,“殿下思感如此敏锐,让人敬佩!” 刘据摇头苦笑。 他总不能说自己来自后世,对将来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吧?事实上,如果司马迁没有被武帝扔进大狱,还能不能写出名垂千古的《史记》来,恐怕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田千秋道,“我观此人豁达直率,他日必能为殿下所用,殿下可召其入苑,以殿下温良平和之性情,或可令其锋芒稍减,以免招来祸事。” 刘据道,“太史令是现任官员,不宜招揽。况且真要是那样,他还是司马迁吗?”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天,刘据照例到未央宫给卫皇后请安。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太子刘据因为屡次违逆皇后卫子夫,固执己见,对他那位皇帝老爹奉若神明,认为他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皇帝老爹都会以超越任何人的“上帝之眼”分清是非黑白,根本不用他花心思琢磨应对,气得卫子夫把每日一次的请安改成了五天一次。 如今太子“回头是岸”,她也心情大好,把请安频率又改回一天一次了。 “长公主来过,你表兄不肯去博望苑。” 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太子性情软弱,不得帝心,所以姻亲中没什么人愿意往他身边靠拢。 卫子夫道,“皇上虽然对你稍有改观,但仍大意不得,象这些事情,为娘能挡的都会替你挡下,你不要分心。” 刘据点头答应,“如果姑姑不反对,儿臣倒是可以在父皇面前提一提,让表兄到军中历练一下。” 卫子夫道,“你姑姑怕不会同意。曹襄当年若不是有你舅舅在,她也不会让他从军,结果还不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 这件事不止是卫青的一块心病,对她来说心里也有疙瘩,和平阳长公主说话时都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对于另一位表兄曹襄战而无功的事,刘据没有发言权。 两人正说着话,小黄门于其隔着门帘说道,“娘娘,皇上有旨,传太子殿下到武英殿见驾!” 卫子夫吓了一跳,问道,“皇上可有说是何时吗?” 于其道,“皇上说让殿下给娘娘请过安之后就过去!” 刘据起身告辞,卫子夫紧张地拉住他叮嘱道,“据儿,见了你父皇,说话千万要小心,不该说的千万不要说!” 第18章 固执要挨骂 武英殿距离皇后的椒房殿并不算远,告别卫子夫后,刘据匆匆来到这里。 刘彻心情不错,换了一身劲装,正在殿外拉弓射箭。 他刚要跪拜,刘彻摆手道,“大规矩不用讲了,过来吧!”说着把弓箭交给太监总管王文,宫女拿过外袍,刘据转手接了过来。 宫女退下,他一边帮刘彻披上衣服一边笑道,“父皇能拉动那么硬的弓,儿臣自愧不如!” 刘彻呵呵笑道,“这不算什么,五年前……算啦!不说我了,你昨天晚上没少灌司马迁的酒吧?” 刘据一愣忙道,“儿臣是和他饮了几杯,他……来过了?” 刘彻道,“来过了,被朕赶走了。” 刘据心里纳闷,司马迁动作竟然比他还快? 听刘彻话里的意味,似乎是冲撞到他了,马上提高了几分警惕。 “他说改用夏历是你的意思?” 刘据忙道,“儿臣一知半解,只是提过一些自己的看法。” “你的确不懂!” 刘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夏历也好,秦历也罢,一年都记十二个月,没有十月之说,不同只在于岁首。” 刘据紧张得头皮发麻,“父皇教训得是,是儿臣鲁钝!” 刘彻道,“你也不必如此紧张,你要是什么都知道啦,要下面的人干什么?” “司马迁所言二十四节气配闰月之法,也是你的想法?” 刘据道,“也是儿臣对六历的粗浅理解。” 刘彻赞赏地点头,“你这个理解不粗浅,很有价值,朕已经传旨给司马迁,着他和张平等人拟个细规出来,正式堪行,你也帮朕把把关。” “喏!” 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能获得这位皇帝老子的认可,真是太难了。 “另外,司马迁说你又给他出了个好点子,叫公元纪年?” 刘据忙道,“是!太史令在整理先秦史料,对儿臣讲历代纪年太过复杂,不利于后人阅读,儿臣便想到了用数字编排的方法。” 刘彻道,“想法倒是不错。但纪年并不止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每次改元都有它的蕴义在里面,不能轻易否定。” “不过,他建议把六年改元变更为五年改元还是可以考虑的。” 刘据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的建议也仅仅是对他的史料编排而言。尤其是公元元年的确定,需要得到父皇的首肯。” “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刘彻脸色冷了下来,“咱们这位太史令有点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按照他的想法来确定,还说什么立史为公,即便是君王也不能干涉的鬼话!” 刘据一想就是这个结果,司马迁太过执拗,想不挨骂都难。 “看来昨晚儿臣劝他的话白说了。” 刘彻看他一眼说道,“也不能怪他,他父亲司马谈比他更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做为史官,还是需要有这种个性的,如果谁的话都听,史书也就不能称之为史书了。” 刘据躬身应喏,刘彻转换话题问道,“长公主是不是找过你了?” 他一愣赶紧回道,“是!也不算是单独找的儿臣,儿臣是在给母后请安的时候遇到姑姑的。” 刘彻嗯了一声,“卫伉难成大器,找谁也没用。” 刘据道,“儿臣倒是想过,这些世家子弟没事做恐怕会时不时地惹些麻烦出来,还不如把他们送到军中历练。” 刘彻道,“军中……倒是个好去处。太子回去收拾一下,明天随朕到上林苑狩猎去。” “喏!” 刘据略一思忖说道,“儿臣想带几个人同去,请父皇允准。” 刘彻目光闪动,“博望苑的人不是解散了吗?” 刘据道,“不是博望苑的人。儿臣想带的是廷尉张汤之子张安世和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还有儿臣身边的高寝郎田千秋。” 刘彻点头,“你自己决定就好。” 上林苑位于皇城郊外,地域广阔,是武帝刘彻的皇家卫队羽林军的发源地,扩建后的上林苑更是汉武帝新朝新政开始的重要标志。 其地域之广大,动植物品种之多,堪称汉代版动物园和植物园。 刘据的车马紧跟在武帝刘彻的车驾后,李陵和张安世,田千秋三人骑马跟在旁边,浩浩荡荡开出长安城。 在经过城门时,他见到了跪在地上的李广利,换上一身军装后,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豪气。 近千人的庞大队伍,到达上林苑五祚宫时已是过午时分。 五祚宫是上林苑中皇帝的临时行宫,规模算不上大,但身处杨柳环抱之中,景致宜人。 前来狩猎的人比较多,除了年纪太大的丞相石庆,基本上文武官员都来了。 上林苑中除了驻防的羽林卫屯兵之外,还调了一部分北营的军马,刘据竟然看到了刚刚调任过去的赵营平。 而赵营平也正一脸热切地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 这其中最忙碌,也是最紧张的人莫过于刚刚任职不久的霍光,他手下的屯门士兵正是此次狩猎的重点防护部队。 上林苑实在太大,所以狩猎的范围严格限定在五十里范围之内。 刘彻做了一番简短的演讲之后,狩猎正式开始。 在以前的历次狩猎活动中,太子刘据基本上就是一个看客,既不动刀也不动箭,给人一种不忍杀生的观感。 武帝刘彻对他的表现不置可否,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心中不爽。 “太子此次还要坐镇观礼吗?” 刘彻冷冰冰的一句话把正在出神的刘据吓了一跳,忙道,“儿臣既然来了,当然不能只看不动。” 刘彻大感意外,“好!不管打不打得到猎物,勇气可嘉!朕便把自己的领地给你用,霍光,调二十名羽林卫保护太子。” 霍光应喏刚要叫人,李陵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您不用那么麻烦,殿下有我保护就行了。” 刘彻笑了,“你就是李陵?好一个初生之犊!你有这个勇气,朕可没那个胆子,万一伤到太子你吃罪不起!” 李陵叩首道,“喏!” 刘据道,“父皇,既然是狩猎,有些磕碰自然难免,儿臣不惧!况且,保护得过于严密,也有违父皇行猎的初衷。” 刘彻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接着说道,“若父皇不放心儿臣的安全,可允赵营平带几个人跟在儿臣身边即可。” 张安世和田千秋也上前一步,“臣等皆可保护太子殿下!” 刘彻点头,“也好!用人不用疏,你们务必要小心,太子没有行猎经验。” “喏!”几人同时躬身应喏。 第19章 狩猎(1) 赵营平一听要他带人保护太子,立刻兴奋起来,一下子调来五六十人,刘据笑道,“十个都嫌多,叫这么多人干什么?” 李陵笑道,“把你的人收回去吧,我们用不着。” 赵营平本来对李陵的高傲态度还有些不满,当他得知此人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之后,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飞将军后人,如此……留五六个人即可!” 其实所谓的狩猎,就是划出一个独立空间,把提前准备好的动物赶到里面去供人射猎,和他想象的样子完全不同。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另一个尴尬:骑马! 虽然身为太子,骑射是必须学习的科目,但是以前的太子刘据对这些根本就不感兴趣,没怎么练习过,现在的刘据更是没骑过马。 所以刚上马背还没坐稳,马蹄一动,差点掉下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武帝刘彻并不在视线内,不由得暗松一口气,否则又要被这位强势老爹看不起了。 李陵和赵营平一左一右,亲自演示如何控马,经过短暂的适应之后,终于可以稳步前行了。 他的“学习能力”如此之快,不禁让李陵和赵营平等人对他刮目相看。 看着开始催促马儿快跑的太子,田千秋微笑叹道,“殿下果然与众不同。” 张安世也不住点头。 李陵和赵营平见刘据越走越远,大叫一声追了上去。 不止在他们眼中太子与众不同,几乎所有见到刘据骑马的人都投过来奇异的目光。 无他,就是因为太子殿下骑马的姿势很“特别”。 当然了,对于从来没有过骑马经验的刘据来说,能在马背上坐稳才是第一要务,姿势嘛……暂且不论!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几人来到为他们划定的林边。 “殿下用弓箭吗?” 李陵摘下自己的弓递给他,刘据摆手,“本宫用刀就行。” 事实上,他不会用弓箭。 他扶鞍下马,从赵营平手里接过佩刀掂一掂,又抡上几下,感觉还能驾驭,说道,“你们随便,本宫步行。” 在树林里骑马奔跑,对他一个“新手”来说,难度太高。 太子殿下不骑马,其他人也纷纷下马,李陵道,“你们陪太子在这里等着,我去驱赶猎物!”说罢打马飞奔入林。 望着他的背影,刘据叹道,“果然将门虎子,就是与众不同。” 田千秋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很快,一只野兔出现在视线中。 刘据看向其他人,见他们各个张弓搭箭,却都引而不发,有意无意地向他望来,马上就明白了,笑道,“你们别看我,谁抓到算谁的!” 几人点头,正准备瞄准猎物,忽见一道马影从林中蹿出,野兔受惊跳起,嗖的一声被一支劲箭射穿后背钉在地上。 众人还在发愣,李陵大笑打马过来,捡起野兔扔给刘据,“这是我送给殿下的见面礼!” 几人同时大笑,刘据道,“本宫的见面礼不用你给!”说着俯身冲向草丛。 兔子他追不上,但是该做的样子还得做,要不然别人都看着自己,哪还有心思打猎? 在草丛里,他看到了能够轻易掌控的东西:蛇! 在他的家乡,蛇是经常出没的生物,捕蛇几乎是家家户户的必备技能。 他曾经有过徒手捉住三米长巨型眼镜蛇的傲人记录! 眼前这条小东西,长不过半米,但是身上的花纹却五颜六色,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但剧毒无比是肯定的。 “殿下!” 赵营平正要靠近,被他反手制止。 蛇也发现了他,昂首吐舌示威。 就在它缩成一团准备攻击时,刘据骤然出手…… 在几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提着失去活动能力的毒蛇转回到林边。 张安世和田千秋没见过这么长的毒蛇,啧舌不已。 赵营平却皱眉道,“不应该啊,这片地原本是给皇上准备的,怎么还会有蛇?” 给皇上准备的狩猎领地,莫说毒蛇,连只老鼠都会清理得一干二净。 很快,赵营平找来一只木桶,把濒死的毒蛇扔进去。 刘据内心波澜不断。 以他的经验可以断定,这条蛇不是野生的! 赵营平道,“殿下稍等,我叫人过来重新清理。” 刘据摆手道,“不要声张!不要惊动任何人,咱们自己处理。” 自己处理……?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面露惧色,谁也不敢象他那样徒手抓蛇。 李陵从丛林深入飞奔而出,被刘据叫过来,当他看到木桶里的毒蛇时吓了一跳,向赵营平问道,“你们没清理过?” 赵营平皱眉不语,他可以确定每块狩猎领地都清理过,但是偶尔有一两条漏网逃跑的也在所难免。 在刘据的安排下,连同士兵在内站成一排,不断用刀背在草丛中拍打。 “停!” 一条花蛇扭动着身躯钻进前方草丛,刘据抬手示意停下,然后悄悄靠近…… 嘭! 又一条毒蛇被他抓获……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狩猎区域重新梳理过一遍,一共抓获九条毒蛇! 望着木桶里花纹相似,大小也相差不多的毒蛇,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赵营平眉头紧锁,“殿下,这些蛇怕是有人故意留下的,应该马上禀报皇上!” 刘据沉思片刻,看向田千秋,“本义,你怎么看?” 田千秋神色凝重,“基本可以断定,有人要对皇上不利。现在要做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想办法把那人找出来。” 李陵有点沉不住气,“人已散开,如何寻找?” 刘据道,“到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测,不宜惊动太大。翁孙,你去把霍光中尉请过来。” 很快,霍光一脸焦急之色跑过来,“殿下,真有刺客吗?” 这可是他第一次参加皇上的安保行动,容不得有半点疏漏。 刘据道,“此事目前还只是猜测,你马上暗中布置,在皇上周围多派亲信护卫,暂时不要惊动皇上。” 霍光点头应喏,急匆匆地跑回驻地,重新安排布防。 事实上,真正确信有人要害皇上的人,只有刘据一个。 单凭几条大小一样的毒蛇就下此定论,的确太过草率。 赵营平虽然有疑惑,但是却不敢完全肯定。 第20章 狩猎(2) 毕竟之前经过大规模清理,几条蛇聚到一处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这是赵营平的想法。 刘据却不这么认为。 他对蛇的了解程度超过在场任何人。 在他眼里,野生的蛇和豢养的蛇一眼就看得出来。 放蛇的人一定还在现场! 皇上把自己的领地给他用,也必定是在那人投放毒蛇之后,他已经来不及做出处理。 那么下一步,他会做什么呢?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狩猎还要继续进行。 只不过有了这个插曲之后,他和身边人的心思便不在打猎上了。 李陵骑着快马在林中不断穿梭,很快便找到了刘彻的位置,不过四周已经被霍光布置的羽林卫严密保护起来,即使真有刺客,也靠近不了身处中心区域的皇上。 刘据松了一口气,至少到目前为止,刺客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这边神情放松下来,其他人也跟着有了笑容,继续专心捕猎。 这次刘据也跨上马背,取过弓箭学着李陵等人的样子在林中穿梭,寻找目标下手。 当然了,即使有猎物被他发现,也都能安然逃生。 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根本射不中。 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子这是慈悲为怀,不忍杀生啊! 谁让他温良恭俭的性格太过深入人心呢? 不到一个时辰,几人都取得了不小的收获。 李陵一个人就射杀了大小猎物三十几只,张安世和田千秋也都收获十只以上,赵营平更不用说,仅比李陵少几只。 太子爷两手空空,连只兔子都没逮着。 望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猎物,几人都兴奋不已。 “殿下莫急,我再去找些好捉的来!” 李陵再次上马向林中奔去,刘据喊道,“还是算啦,除非赶条蛇回来!” 众人大笑不已。 忽然,刘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田千秋奇道,“殿下,怎么了?”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有节律地震动…… “不好!” 他话音刚落,只见李陵跌跌撞撞地从林中跑出来,边跑边喊,“快走!有熊!” 一只体形硕大的黑熊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众人驳然色变,纷纷抓过刀弓。 刘据握刀在手,紧张地喊道,“李陵,别走直线,绕到树后面去!” 李陵一愣,分神之际脚下一滑向前扑倒,待要起身时,黑熊已经到了近前。 刘据大喊:“趴下!千万不要动!” 李陵果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黑熊在他身上嗅了一会儿,缓缓转头向这边望来。 它一只眼睛被射中,箭尾还挂在上面,黑熊抬爪把血箭打掉,痛得它发出一声长嚎,猛扑过来。 刘据喊道,“散开!” 跟它赛跑一点戏也没有! 众人四下散开,黑熊愣住,转过几圈后,向刘据扑来。 赵营平,张安世等人大叫“保护太子”,不顾一切地往上冲。 可是黑熊别无它顾,随便几巴掌便把围上来的人掀翻,继续紧盯刘据不放。 刘据暗骂一声大笨熊也不笨啊,专捡自己这个“大头”下手! 虽然没有徒手搏熊的经历,但是对付它还是有办法的。 他在黑熊前面挥舞着大刀,忽左忽右地跑来跑去,体形硕大的黑熊显然不够灵活,被他耍得团团乱转。 赵营平等人做势要冲过来,被他高声制止。 此时李陵已然爬起,抢过弓箭缓缓靠近。 刘据喊道,“李陵,能不能把那只眼睛灭掉?” 李陵咬牙道,“最好别让它乱动!” 不让它动?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他把大刀一扔,仰面倒地。 黑熊放慢脚步,缓缓靠近。 田千秋惊呼,“李陵,不要让它伤到太子!” 李陵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黑熊仅余的那只眼睛…… 就在它离刘据还有几步距离时,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来,准确无误地射入熊眼。 黑熊狂吼一声仰面栽倒。 刘据纵身跃起,提起大刀冲了上去。 众人纷纷上前,乱刀之下,黑熊再也没有重新战起来的机会了。 望着小山一样的“猎物”,刘据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背心已被汗水湿透。 其他人也是个个面如土色,后怕不已。 如果刚才那李陵那一箭射空或者射中别的地方,黑熊离太子如此之近……后果不堪设想! 李陵咚的一声跪在刘据面前,红着眼睛说道,“李陵谢殿下救命之恩!” 刘据哈哈一笑,把他拉起来,“这算什么救命之恩?” 李陵狠狠地扇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贪功心切……” “少卿不必自责!”张安世安慰道,“总算有惊无险,若不是殿下有勇有谋,今日……结局如何殊未可知啊!” 田千秋点头道,“不错!” 赵营平却冷着脸责怪道,“李陵,若说有错,你错在不该回来,置殿下于危险之中!” 李陵一愣,低头不语。 刘据一听瞪他一眼,拉过李陵郑重道,“不要听他胡说,以后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何种险境,回家是你唯一的选择!” 李陵愣愣地看着他,用力点头。 “一定要回来,明白吗?” 他再次叮嘱,李陵再次点头。 他可能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如此强调一定要回来这件事,但是太子很紧张他,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他很感动! 要把这么重一头熊拖走,单凭他们这几个人完全没办法,只能叫更多的人来。 夜色将近,当日的狩猎在一片欢呼声中落下帷幕。 刘彻兴致高昂,他亲手猎杀了三匹野狼,威风丝毫不减当年。 稍事休息后便命人点起篝火,清点猎物。 十几处篝火燃起,把五柳宫前后映照得如通白昼一般。 刘据找到霍光,询问是否有发现,霍光摇头,“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不过上林苑太大,没有办法排查到每一个角落,只能在皇上身边布防。” 刘据再次叮嘱,“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把眼睛睁大,不得让任何不明身份的人靠近皇上!” 霍光领命离去,正巧听到刘彻在叫他。 “太子呢?” 他快步来到刘彻面前跪下,“儿臣在!” 刘彻打量着他有点狼狈的衣服,皱眉问道,“太子这是和谁打架去了?” 下面文武官员中传来一阵轻笑,刘据道,“也没什么……儿臣刚刚和手下捕获了一头野熊!” “你说什么?”刘彻猛地起身,“野熊?当真?” 不止是他,所有听到野熊这两个字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就凭他……太子……捕获野熊?怎么可能?! “抬上来!” 刘据一声令下,十几个士兵吃力地把黑熊拖到近前。 众人纷纷围上,伸长脖子瞪圆眼睛使劲看,生怕看错。 “哎呀!果然是野熊!” “还真是……?!” 刘彻走近观瞧,神色再变…… 第21章 狩猎(3) 这是一头不折不扣的成年野熊! 从上林苑正式为皇家狩猎场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人捕猎过这种大型猛兽,很多人更是第一见到野熊长什么模样。 众人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刘彻直勾勾地盯着刘据,“你捕的?” 刘据道,“回父皇,儿臣当然没有这个本事,是儿臣和身边人通力合作的结果,尤其是李陵,若不是他射中野熊双目,儿臣等怎么可能收服此等悍兽!” “李陵?”刘彻眼中神光一闪,“把你的人都叫过来,朕看看是何等英雄人物。” 李陵,张安世,田千秋,赵营平和五个士兵跪在下面,低头不语。 虽然这个组合看上去并不具有猎杀猛兽的能力,但是他们狼狈不堪的外表已经说明一切。 李陵不停地磕头,“皇上,臣下有大错,请皇上治罪!” 刘彻:你有什么罪? 李陵:臣不该贪功心切,引来此等怪兽,置太子殿下于险地! 刘据忙道,“父皇,李陵是看儿臣一无所获,想帮儿臣弄些战果来,他本身并没有过错。” 刘彻微微点头,“有勇气,有胆识,有忠心,更有武力,你爷爷泉下有知,也会含笑九泉!” 李陵一愣忙叩头道,“皇上……您若是真觉得臣下有可用之处,就请皇上允我从军,为我大汉沙场建功!” 刘据悄悄看向田千秋和张安世,两人均是面有异色。 这李陵还真是个愣头青。放在旁人身上,皇上夸奖两句多半是假客气,即使真赞美也要先谢恩才对,哪有顺着杆子往上爬直接要前程的? 好在刘彻并没有在意,反而呵呵笑道,“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先跟着太子历练一番再说。” “喏!” 李陵大喜谢恩。 有皇上这句话就够了! 刘彻笑道,“你们这几人……能捕到一头熊,朕还能说什么呢?说你们真有实力?让这些披甲将士颜面何存?说你们运气好?这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众人鸦雀无声,谁也猜不透这位皇帝大人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来人,赏他们每人一百金,加一级记录在案。” 几人同声叩谢:“谢皇上!” 刘据道,“父皇,这头成年野熊便做为儿臣等的礼物,献给父皇吧!” 刘彻笑道,“好啊!朕能收到这样的礼物,的确难得!你们先下去吧。” 几人起身告退,刘据垂首站在一旁。 刘彻看向身后的苏文,“结果出来了吗?” 苏文躬身道,“回皇上,出来了,金日磾大人最多,公孙敖大人次之,其余的都在名单上呢!”说着把一份名单呈给刘彻。 刘彻扫了一眼问道,“太子的呢?” 苏文道,“往年太子殿下不参加射猎,所以……没有统计!” 刘彻皱眉道,“往年不参加是往年,今年不是参加了吗?” 苏文吓得一哆嗦,忙道,“奴才这就叫人去查点!” “不用查了!”刘彻挥手道,“一头野熊就够了!” 苏文连声称喏,退到刘彻身后。 刘彻高声道,“各人所得猎物自行处理,今日晚膳便由你们自己做主吧。这头熊……把熊掌给朕留下就行,其余部分拿去分了吧!” “谢皇上!” 于是,一场超大规模的“烧烤盛宴”开始了。 刘彻坐在上首主位,太子刘据和田千秋等人陪在下首,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顺次落座,对各自捕获的猎物进行清点挑选。 但是包括刘据本人在内,对如何处理这些野味,一点经验也没有,除了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李陵虽然想一试身手,但是离皇上太近,直接动刀剥皮抽骨有伤大雅,在刘据眼神示意下,被张安世按在座位。 其实这件事不用别人操心,自然有随行来的宫中御厨解决他们的难题。 他们要做的只是挑选出想要享用的野味而已。 看着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御厨”挨桌收取野味,刘据心头一动,看向身旁的田千秋,田千秋也正看向他,两人眼中都有一丝疑惑。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头中一闪,刘据和田千秋起身大喝:“朱安世!” “保护皇上!” 刘据掀开桌子冲到刘彻身前。田千秋,张安世,李陵三人也同时跳起,扑到刘据身边,把刘彻挡在身后。 骤变突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影一闪而过,向刘彻扑来,正是朱安世! “找死!” 李陵一脚踢出,朱安世庞大的身躯猛顿歪倒,同时一道虚影从他手中飞出,越过几人头顶,直奔刘彻飞去。 刘据一眼看出那是一条毒蛇,不容多想抬手把毒蛇扣在手中。 “抓刺客!” 霍光带着羽林军冲上来,众人乱成一团,纷纷逃开。 一击不成,朱安世转身就跑。 赵营平和田千秋都认识朱安识,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朱安世破口大骂,“马屁精,滚开!”挥刀砍向田千秋,被越营平提刀格开,“朱安世,你敢行刺皇上?留下吧!” “赵将军闪开!” 李陵大喝一声提着弓箭冲过来。 赵营平后退两步,田千秋急道,“千万不要让他逃了!” 李陵拉弓瞄向朱安世,可朱安世却趁乱在人群中躲来躲去,让他无法定位,急得李陵不停大叫闪开。 眼见朱安世越走越远,李陵趁他推开身边人转身准备逃往暗处时一箭射出,伴随着箭矢破空之声,朱安世闷哼一声腿部中箭,翻身钻进草丛里。 “追!” 赵营平带人冲了过去。 霍光率领羽林军把所有御厨都按在地上,捆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这时,刘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冷冷地喝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皇上,刺客带到!” 赵营平把躲进草丛里的朱安世拖了过来。 朱安世腿上那一箭直接穿透肌肉,鲜血直流,疼得他哇哇大叫。 刘彻冷冷道,“将此人交由廷慰署,严加审问!”他目光一转落到刘据手中的毒蛇上,“太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第22章 狩猎(4) 刘据转身跪倒,“父皇,这是毒蛇,那朱安世企图用它谋害父皇!” 刘彻双目寒光闪闪,“你刚才接住的就是它?” 刘据点头道,“父皇,不止这一条,儿臣已经提前捕获数条!”说着向赵营平使个眼色,赵营平叫人把那只木桶抬了上来。 打开木桶,刘彻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报?” 刘据把毒蛇扔入桶中说道,“儿臣当时只是猜测有人混入,狩猎之中不敢造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霍光上前道,“陛下,殿下已提前通知臣做好防范,可是……千算万算,臣怎么也没想到刺客会混入御厨之中……” “不关你事!”刘彻转向刘据,寒声问道,“那朱安世是你博望苑的门客?” 刘据心头猛地一跳,“回父皇的话,是!” 朱安世忽然扯开嗓子喊道:“太子殿下,草民……有负殿下厚望,草民对不起您啊!” 众人一片哗然! 刘据只觉头顶天雷滚滚,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小子……是想要自己的命啊! “太子,你对他有什么厚望啊?” 刘彻的话仿佛一把刀,深深插进他心里,让他感到窒息。 刘据咬牙道,“儿臣……无话可说!” 他还能说什么呢?皇帝老子都这么问了,明显对他已经起疑,这个时候话说得越多越危险。 “你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刘彻的脸彻底黑下来。 刘据苦笑道,“一个垂死之人的妄语,儿臣不想解释!” 田千秋俯身跪倒,叩头道,“皇上,臣敢以性命担保,太子殿下对皇上没有二心!” 李陵,赵营平,张安世也相继跪倒,赵营平跪行一步高声道,“皇上,末将也在博望苑待过,和那朱安世也见过面,但末将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太子与他早有嫌隙,他是故意陷害太子殿下。” 刘彻皱眉问道,“早有嫌隙?说!” 赵营平道,“那日殿下回到太子宫后言说要解散博望苑,其中就有此人在,他还大言不惭威胁太子殿下,被殿下当场喝斥赶走。此事石太傅可以做证。” 田千秋道,“陛下,臣当时也在场,事实确实如此!” 刘彻冷冷道,“可是朕却记得,太子对蛇虫之类尤为畏惧,如今捉之面不改色,难道……以前种种都是装出来的吗?” 刘据大汗! 以前的太子怕蛇……?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此时文武百官都已经灵魂归位,跪在下面聆听圣训。 刘彻扫过众人,问道,“你们觉得呢?” 寂静无声! 没有任何人发声。 张安世道,“皇上,臣有话说。” 刘彻道,“说!” 张安世道,“臣在家中博览群书,知人之所畏者,皆为心障,殿下之所畏与皇上安危相比,实不足论。当殿下得知有人欲对皇上不利,危险当前也就无所谓惧与不惧,此正是殿下父子一心,血脉相连,安危与共之吉兆啊!” 田千秋跪行一步高声道,“可否请皇上赐臣一匹健马?” 刘彻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田千秋道,“臣想给皇上及诸位大臣演示一下桶中物。” 刘彻虽有疑惑,仍然吩咐人牵过一匹马来。 田千秋对刘据恭声道,“殿下,请您抓一条蛇扔到马身上。” 刘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打开木桶取出一条奄奄一息的毒蛇,甩手扔了过去。 毒蛇虽然将死,但是它本能的攻击力还在,落到马背上滑落时还不忘咬上一口。 那匹马嘶鸣一声不停跳跃,只几息功夫便轰然倒地,全身发黑,气绝身亡。 众人发出一阵阵惊呼。 刘彻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田千秋道,“陛下请看,这是一条濒死的毒蛇,但它仍然致命。如果殿下对皇上心存二心,完全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擒下它,只需闪开或不动即可。” 刘彻阴沉的脸色逐渐转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小小刁民,也敢离间皇家血脉?杜周,好好问问他,祖上都有什么人,吃过几碗干饭!” 杜周朗声道,“陛下放心,臣必叫他把祖宗十八代都喊一遍!”说罢一挥手,把朱安世拖了下去。 形势已然明朗,皇上不相信太子有贰心。 刘据紧绷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 又是一身冷汗…… 公孙贺高声道,“臣等绝不相信太子对皇上不忠,请陛下明鉴!” 众人纷绘附和:“请陛下明鉴!” 还明鉴个屁?! 皇上把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再不出来表个态,不是蠢就是笨! 刘据心里一阵恶心。 刘彻道,“霍光,去问一问,朕带来的御厨还有几个能用的,总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过夜吧?” 霍光道,“回陛下,臣已问过,那朱安世只一人潜入,御厨中并无同伙。” 刘彻挥手道,“让他们过来,继续干活!” 气氛立时轻松下来,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经过这一通折腾,刘据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坐在桌前望着满盘美味一口都没动。 刘彻坐了一会儿,和众人喝过两杯酒后,便起身回五祚宫歇息,快到宫门口时让苏文把太子叫过来。 刘据听闻皇上叫自己过去,赶紧跟着苏文来到宫门前,刘彻遣退苏文和随侍宫女,和声道,“怎么啦?有心事?”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皇上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刘据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刘彻观察他的表情,拍着他肩膀问道,“真不怕了?” 刘据更咽道,“儿臣……除了父皇,谁都不怕!” 刘彻笑了,“你也不用怕朕,朕有时对你是严厉了些,但你是太子,说话行事自然与旁人不同,不得不谨慎。” 刘据点点头,“儿臣难过的是,父子血脉至亲,还能经受几次离间!”说罢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刘彻重重地拍拍他肩头,神色凝重地低声道,“等你坐到父皇这个位置时就明白了。朕明天到甘泉宫去,你来监国,想做什么就大胆做,不要怕做错,有父皇给你担着。” 刘据顿时愣住, 这是几个意思? 这个变化……也太快了吧? 第23章 狩猎(5) 刘彻接着说道,“你身边的人很不错,尤其是个那田千秋,能言敢谏,头脑清明,是个大才之选。回去吧!” 从五祚宫门口回到座位上,他的脚步还是轻飘飘的。 刚刚还如履薄冰,现在就要监国理事……还真是冰火两重天。 “殿下!殿下?!” 田千秋和张安世连叫几次,他才转过神来,田千秋问道,“殿下怎么了?” 刘据抓起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来,喝酒!” 几杯酒下肚,心怀放开,他举起酒杯看向田千秋,张安世和李陵,“本义,子儒,少卿,刘据得你们相助,三生有幸!”说着举杯喝下杯中酒,三人相视一笑,“殿下过谦了!”也是一饮而尽。 当得知他要监国代行天子令时,李陵激动道,“殿下定要彻查那朱安世,到底安的什么心肠!” 田千秋摇头笑道,“少卿想得简单了,这是皇上给殿下出的考题!” 李陵奇道,“什么考题?” 张安世道,“当然是问心的考题!” “问心?”李陵摸着脑袋一头雾水。 刘据长出一口气,望向远处…… 赵营平和一众士兵们聚在一起喝酒摔跤,玩得不亦乐乎。 “只要我问心无愧,何惧他人再问?不管那么多了。翁孙!” 他把赵营平叫到身边,“把你的衣服借给我穿穿!” 望着换上军服走进士兵中的刘据,赵营平叫过两个人正要吩咐他们看护好太子,田千秋道,“翁孙,不要打扰殿下。” 赵营平急道,“我那些手下没有分寸,万一伤到殿下……” 张安世笑道,“殿下乃非常之人,寻常人伤不到他。” 李陵也起身大笑,“翁孙,帮我也借一套军服来!” …… 虽然换了衣服,鱼目混珠地和士兵们摔过几跤,终于还是没藏住,被士兵们认出他是太子殿下了。 没办法,能坐在这里喝酒吃肉的人,要么是羽林军中的近卫,要么就是北营中调过来的直属亲兵,对于刚刚发生的事都全程目睹,太子殿下的风采仍然历历在目,谁能不知? 再也没人敢和自己动手真摔,刘据知道装不下去了,把外袍一脱还给赵营平说道,“皇上刚刚赏我一百金,从现在开始,谁能把我摔倒一次,赏一金!” 看到太子如此亲民,也不称本宫了,还有银子可赚,很快就人跃跃欲试了。 李陵往他身前一站,“想跟太子摔跤,先过我这一关!” 刘据一把推开他,“过了你这关再来找我?那一百金还够赔吗?!” 众人大笑起来。 “我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士兵起身道,“殿下可不许赖帐!” 刘据道,“来吧,绝不赖帐!” 大胡子士兵大叫一声“我来了!”张开双臂向他扑来,刘据侧身让开,在他腿弯上轻轻一点,大胡子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引来一阵大笑。 原来太子爷的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 大胡子士兵起身就要再来,刘据抬手道,“停!机会只有一次,换人!” 大胡子心有不甘,“就一次机会啊?!” 刘据道,“就一次机会!” 又是一阵大笑。 大胡子士兵刚刚坐下,又有一个士兵悄悄站起,摸到刘据身后猛扑上去。 刘据没有防备,瞬间被他扑倒,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个士兵也愣住了。 刘据翻身站起,踢了士兵一脚,“臭小子,搞偷袭是不是?不过……也算数,找田大人拿银子去吧!” “好!” 冲天的叫好声响起,士兵转惊为喜,笑呵呵地找田千秋要银子去了。 看到他拿着银子笑呵呵地跑回来,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要知道,即使是皇帝的羽林军,每月的军饷也是用制钱发放,能接触到金银的机会并不多。 此例一开,刘据的处境立即“危机四伏”,他一边要防着偷袭,一边还要和挑战的人说话,不到一刻钟,二十金已经被人领走。 再好的体力也受不了车轮战,更何况太子爷的体质和这群大头兵相比,还是要逊色不少,最后只得往地上一坐,高挂免战牌,不再接受任何挑战。 士兵们失望不已,白花花的银子没机会拿了,个个哀声叹气。 李陵拍着胸脯叫阵,“来和我打,打赢我的给十两!” 可惜,没人应战。 他的战斗力有目共睹,谁敢挑战一个不可能战胜的人呢? 赵营平穿上军服,“来,我和你比试。” 李陵大笑道,“你要是被我摔倒,也要赔十金!” 赵营平摇头,“不给!” 众人狂笑不止,李陵气道,“你不给,我凭什么要给你?” “你自己说的,我又没说!”赵营平说着便扑上去扭斗起来。 李陵骑射功夫的确了得,可是马下耍拳脚就要不一样了,和赵营平接连过了十几招也没分出胜负。 士兵们拼命鼓掌叫好,刘据也看得津津有味。 “殿下!”耳边传来霍光的声音。 他侧头一看,霍光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朱安世之事怕不太好办。” 刘据一愣,“怎么不好办了?” 霍光道,“刚刚公孙贺大人私下里与臣讲,那朱安世和他的公子公孙敬声有些关连,他希望殿下向皇上请个旨,把朱安世从廷尉署转到死囚牢去,判个斩监候或斩立决均可。” 刘据皱眉道,“他认为本宫有这个本事?” 霍光道,“公孙贺大人说皇上有意让太子监国,全权办理此事……” 看来皇上已经知会他们了,要不然如此绝密的消息不可能传到他们耳中。 刘据道,“此事怕不能如他所愿,杜周的廷尉署如何审案,本宫无权干涉。” 霍光道,“此事臣当然知道不能有所偏私,毕竟是刺君大罪。请殿下先有个准备,万一哪些人前来说项,殿下也好有个说辞。” 刘据点点头。 如果公孙贺参与这件事,还真不太好办,毕竟她和皇上的关系非同一般,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连襟。 但正如田千秋和张安世说的那样,皇上让他监国理政,本来就是考验,他哪里还敢徇私? 第24章 甘泉宫伴驾(1)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刚亮,刘彻便带着那位神秘的李夫人和随行车驾往甘泉宫方向去了。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刘彻并没有当众宣布太子监国的事,而是让刘据跟随他一道前往甘泉宫。 刘据深感诧异,提前获得小道消息的文武官员们更是一头雾水。 只能说君心难测了! 皇上说得很明白,太子一人随行,田千秋等人只得打道回府。 一路上刘据的心里一直在打鼓,原本对改善和武帝的父子关系还信心十足,如今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 这位皇帝老子太善变了,完全搞不清楚他心里下一秒在想什么。 甘泉宫距离上林苑有一百多里路,大队车驾慢悠悠走不起来,身边也没有田千秋等人说话,那种郁闷枯燥的感觉简直让人抓狂。 在自己家里跟谁喝酒吃饭,皇帝老子都一清二楚,想想就肝颤,按理说这个年代还没有锦衣卫这样的机构,他是怎么得知的呢? 回去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府上的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摇头苦笑,就算知道有人给皇帝老子通风报信,他还能怎么办?敢动人家吗?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他否掉了。 还是踏踏实实做一个听话的乖宝宝比较好。 直到日落西山,在路上摇晃了一整天,大队人马才来到甘泉山下。 甘泉宫依山而建,不远处有一片修整后的旧式宫殿,那是先秦时期留下的林光宫,太子的临时行辕就设在那里。 这是刘据成年后第一次来到这里。 安顿下来之后,他在黄门的引领下沿甬道到上阳殿见刘彻。 刘彻换上一身宽大的袍服坐在床榻上,苏文端过一只盛满水的木桶,放在他脚下。 刘彻道:“都下去吧!” 苏文犹豫道,“皇上,您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刘彻瞪他一眼,苏文赶紧低头退下。 刘据帮他脱下鞋子,试了一下水温问道,“父皇,您一直用冷水洗脚吗?” 刘彻道,“御医说朕体热虚躁,用冷水浸足可以降心火。” 这叫什么理论? “儿臣不这么觉得!” 他这句话刚一出口,刘彻笑了,“这是自你舅舅走后,你对朕说的第一句反对的话。” 以前的刘据究竟有多胆大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可不敢任性胡来。 随便顶撞皇上?他没有那个资本! “说吧,你有什么想法,无论对错,朕都听你一回!” 刘据道,“请父皇换热水一试。” 刘彻果然没有丝毫犹豫,叫苏文换了一桶热水来。 他虽然不是医生,也不太懂养生,但是用热水泡脚能促进足底血液循环,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触到刘彻足底,感觉不但粗糙,足心还有几处硬块,心中暗想,皇帝的脚会是这样的吗? “父皇,水温太高,要凉一凉才能用。您忍着点,儿臣给您做个足底……按摩!” 差点把足疗两个字说出来,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初时酸痛,随着脚底逐渐发热,刘彻紧皱的眉头逐渐展开,笑问道,“你这手法是跟哪位师傅学的?” 刘据道:“儿臣读过一些杂书,足底是全身脏器经络汇集之地,时常按摩对身体大大有益。” 把两只脚都按了一遍,感觉水温应该可以接受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刘彻双脚同时浸入水中,问道:“父皇,感觉如何?” 刘彻吸气道,“甚好!” 望着小心翼翼给自己洗脚的儿子,刘彻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据儿,你知道朕为何要带你来甘泉宫吗?” 刘据:“儿臣不知!” 刘彻:“路上感觉如何?” 刘据摇头笑道,“太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刘彻神色微敛,“朕就是要让你体会一下孤家寡人的感觉!” 刘据苦笑道:“儿臣真切感受到了。” “不仅如此!”刘彻目光望向宫外,“翻过甘泉山,便是匈奴人的领地!” 刘据暗自一惊,应该还有一段长城吧? 刘彻:“朕就是要让你时刻记得,危险无处不在,做为一国之君,不可稍有懈怠!” 刘据:“儿臣明白!” 当年降将赵信率领一支千人小队沿小路偷袭甘泉宫,被卫青提前识破,才没有酿成大祸。 后来卫青拿下河套地区,设立朔方郡,才彻底解除了甘泉宫的危机。 刘彻:“世人熙熙,皆为利来,识人固然重要,善用才是根本。” 刘据明白了,皇上老子这是教他怎么治国理政呢。 “世上人心最难窥透,再得用的臣子也有私心,或形于外,或诸于内,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猜不透你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刘据不断点头,刘彻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让朕决定带你随驾来甘泉宫,还是你那句话触动了朕。” “父子血脉亲情,于寻常人家并不算什么,可是之于帝王,常常伴随着血雨腥风。” 刘据赶紧跪倒叩头。 他当然明白,对于皇帝来说,父父子子,天伦之乐什么的,完全就是奢望。 “朕也想有安享天伦的那一天,但是……只要朕还是天子,就断无可能。” 刘据无言以对。 这一刻,刘彻仿佛打开心扉,把许多不曾说过的话都说了出来,两人一直聊到深夜,他才从甘泉宫返回林光宫。 当他把脚伸到滚烫的热水中时,陡然袭来的热力把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回想武帝对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酸楚之感。 “来人,帮本宫取些木料来!”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刘彻叫过去共用早膳。 让他大感意外的是,一同出现的竟然还有两个皇子。 一个是被封为燕刺王的刘旦,另一个是被封为广陵王的刘胥,两人纪相仿,都在十一二岁的样子。 他们都是李姬所生,是亲兄弟。 刘彻似乎真的被他那句话感动,和他相处时遣退宫女太监,和颜悦色,像极了一位慈父。 可是那两位皇子比他还紧张,吃东西时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来的呢? 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刘旦和刘胥对他显得极为陌生,除去刚见面时叫一声太子殿下,就没再说过话。 他们的母亲李姬虽然为武帝生下两个儿子,可是也仅此而已,一生都没有得到武帝宠爱,最后郁郁而终。 在刘据的记忆中,这两位皇子成年后都不太安份,好象结局都不太好。 第25章 甘泉宫伴驾(2) 用完早膳,刘彻让他们先出去,刘据和刘旦刘胥兄弟二人来到殿外。 两兄弟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他停下脚步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 两人来到他身前,他俯身问道,“吃饱了吗?” 刘旦和刘胥对视一眼,摇摇头,刘据从袖中取出两块糕点塞到两人手中,“赶紧吃!” 刘旦和刘胥愣了一下,看看左右没有人,抓过糕点三两下便吞下肚去,因为吃得太快,噎得他们直翻白眼。 刘据大笑,在两人背上轻捶几下,总算把糕点咽下去了。 两兄弟对他的敬畏瞬间减轻许多,一左一右跟在他身边往前走。 “太子殿下……”刘旦刚一开口,刘据笑道,“咱们是亲兄弟,叫哥哥不好吗?” 刘胥紧张道,“万一被父皇听见,会不高兴的!” “不会!”刘据笑着拍拍他的头,“这里又没有外人。” 两人用力点头,刘旦问道,“太子哥哥,听下人说你徒手能抓住那么长的大蛇,是真的吗?” 刘据笑道,“徒手抓蛇是真的,但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大。” 刘胥奇道,“可是以前听说太子哥哥怕的东西很多啊,为何忽然胆子就大了呢?” 刘据收起笑容问道,“你们两个有怕的东西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一黯小声道,“我们都怕父皇!” 刘据:“对父皇有敬畏之心是正常的。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昨天没见到你们。” 刘旦道,“父皇差人来传,我们是乘快马连夜赶来的。” 刘据心道原来如此。 三人边走边聊,靠近山脚出现一片小湖,湖面热气升腾,几十个宫女和太监整整齐齐地站在湖边。 这是皇帝的御用温泉湖。 望着眼前高低起伏的山脊,刘据凝视出神。 山那边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有沙漠,还有匈奴! 刘胥问道:“太子哥哥,听说山那边有匈奴人,你见过吗?” 刘据摇头,“我也没见过。”、 刘旦道,“大将军卫青不是把匈奴赶走了吗?山那边怎么还会有?” 刘胥道,“卫大将军不算什么,骠骑将军霍去病才是最厉害的,一直把匈奴人打回老家去了。” 刘旦不服气道,“当然是卫青大将军最厉害,霍去病还要管大将军叫舅舅呢!” “你胡说!” “你才胡说!” 十来岁的男孩子,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 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吵,为谁是最厉害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刘据笑了。 刘胥终究说不过哥哥,气呼呼地问道,“太子哥哥,你说谁最厉害?” 刘据笑道,“其实你们两个说的都不对,若论打匈奴最厉害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两人一听还有一个人,同时看向他,问道,“是飞将军李广吗?” “不是!” 刘据道,“是咱们的父皇!” 刘旦撇嘴道,“父皇虽然厉害,可是没打过匈奴啊!” 刘据道,“我来问你们,鹰飞得高不高?” 两人点头,刘据又问道,“如果鹰没有脑袋,还能飞那么高吗?” 刘胥笑了,“没有脑袋是死鹰,怎么飞啊?” 刘据道,“完全正确!” “在父皇即位以前,咱们大汉每年都要把最美丽的公主送给匈奴人做老婆,乞求他们给我们和平。” 刘旦道,“我知道,是和亲!” “父皇即位后,改变策略,不再和亲,而是用我们大汉男儿的长枪和利箭向他们宣战。你们知道父皇第一次派大军出击匈奴是什么时候吗?”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武帝对匈奴作战的光辉历史,把两个皇子听得两眼放光。 “出西域,破匈奴王庭,建朔方郡,封狼居胥,开疆拓土,咱们的父皇所做的都是前无古人的丰功伟业,所以我说父皇他老人家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刘旦和刘胥小脸通红,用力点头,“嗯!那现在怎么样了?匈奴人还在吗?” 刘据道,“虽然他们还没有被完全消灭,但是时间不会太久了,在不久的将来,父皇还会带领我们把匈奴赶出塞外,将他们从历史上彻底抹去。” 刘旦握紧拳头说道,“我也要和父皇去打匈奴!” 刘胥也道,“嗯!我也去!” 刘据笑了,“你们两个还是孩子,等长大的时候,匈奴早没了!” 刘旦满眼憧憬,“以前只觉得父皇好严厉,原来他那么厉害!” 刘据道,“那是自然!父皇如果没有雷霆手段和超人的智慧,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朕有你们说的那么了不起吗?” 刘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刘彻已经站在后面听了好一会儿,只不过他们说得太专注,没有发现而已。 三人刚要跪下,刘彻呵呵笑道,“免了,去泡温泉吧!” 刘胥两眼放光,看着刘彻问道,“父皇,您是不是神仙?” 刘彻一愣,“父皇什么时候成仙了?” 刘胥道,“您若不是神仙,为什么能在皇宫中知道那么远的事呢?” 刘彻哈哈大笑,“父皇虽然不是神仙,但是父皇有一双千里眼!” “真的?”刘旦和刘胥跑到他身边,盯着他的眼睛看个不停。 刘彻拍拍两人的头笑道,“你们的太子哥哥把父皇说得太神了,虽然略有夸张,但也都是事实。” 刘旦和刘胥兴奋至极,一左一右拉着刘彻的手,边走边说道,“父皇,我们也想打匈奴!” 刘彻笑道,“可以啊!你们快点长大,学好本事便替父皇打匈奴去!” 两个孩子用力点头。 刘据跟在身后,来到温泉湖边,刘彻让刘旦和刘胥换上衣服一同下水,见他没有动,问道,“你不下来泡一泡吗?” 刘据笑道,“父皇,儿臣不曾沐浴,不想下去污了净水。” 刘彻点点头,“都由你。不想下来你就坐吧!” 黄门搬过一只绣橔,刘据扶着刘彻入水后坐下,刘旦和刘胥则扑通通跳进湖中,溅起大片水花。 两个孩子在水中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刘彻两眼微闭道,“据儿,你认为世上有永生之道吗?” 刘据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略一沉吟答道,“父皇,儿臣以为万物由生到灭乃是自然规律,代代相传便是永生。” 第26章 甘泉宫伴驾(3) 刘彻道,“你说的是香火传承,不是我问的问题。” 刘据:“父皇,儿臣觉得上天赋与每个人或坚忍,或练达,或软弱,或聪慧等等天性,将其集于一身者如父皇这样的人,千古难寻。” “但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每个后人必定会继承先祖一两样天性,只要子嗣足够多,再出现一位集大成于一身者,不就相当于父皇重生了吗?” 刘彻睁开双眼沉吟少许,“或有理,或似是而非!” 刘据点点头,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如此安静? 刘旦和刘胥呢?! 他猛地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岸边的宫女太监,“见到两位皇子了吗?” 苏文变色道,“刚才还看到两位皇子在那边戏水……” 刘据来不及脱衣服,纵身跳入水中。 刘彻急道,“快救人!” 可是……这是皇家浴池,谁敢下去?况且岸边根本就没有会游泳的太监和宫女! “快叫人来!”刘彻大喊,苏文全身一颤飞也似地跑去喊人。 等当值侍卫慌慌张张跑来时,刘据已经把溺水的刘旦和刘胥兄弟二人托上岸。 刘旦还好些,控水后在背上拍两下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刘胥则因为时间稍长,一直不醒。 待到御医急匆匆赶来,给刘胥搭脉细听,扑通跪倒,颤声道,“皇上,小王爷他……不治了!” 刘彻顿时呆住。 宫女太监们跪在地上大哭,刘旦一听弟弟救不活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正在整理衣物的刘据跑过来问道,“怎么了?” 御医哭丧着脸说道,“小王爷闭气太久,不治了……” “走开!”刘据把御医推开,来到刘胥身旁。 刘胥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声息皆无。他把刘胥放平,取出丝巾放在他唇上,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他这种“独特”的救治方式把在场的人看得两眼发直,哭的人也都闭嘴了。 刘彻眉头紧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御医更是张大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道,“殿下……您……您这是……如此不妥!” 刘据哪有心思管别人怎么看,专心致致地给刘胥做心肺复苏。 “殿下,是否要臣为您诊脉?”御医表情怪异。 他眼中的太子殿下,应该是疯了。 苏文爬到刘彻脚下低声道,“皇上,太子……要不要拉开太子?” 刘彻一言不发,神色越发清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据脸上的汗都下来了,感觉刘胥已经有微弱的心跳,这才长出一口气,在他耳边轻声呼唤。 “刘胥!” “弟弟!” 连叫几声,刘胥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刘彻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冷道,“送太子回去休息。御医,你去看看,太子是否中邪!” 两个侍卫走过来要拉刘据,被他甩开,“滚开!”转头发现刘彻冰冷的目光,忙道,“父皇,再给儿臣一点时间……” 刘彻正要开口训斥,忽听刘胥微弱的声音传来,“太子哥哥……” 刘据大喜,抱起刘胥叫道,“父皇,弟弟醒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现场安静得吓人。 刘胥缓缓坐起,弱弱地问道,“我……死了吗?” 此时刘旦已经被人唤醒,一见弟弟死而复生,大叫一声抱住刘胥又大哭起来。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执行皇上的命令。 刘彻挥手示意两人下去,俯身问道,“胥儿,认识朕吗?” “父皇!” 刘彻长出一口气,笑了…… 宫女太监跪成一排,御医垂手站在一旁,两腿微微颤抖。 刘彻眉头深锁,“朕叫你们站在这里是干什么的?两位皇子溺水都没发现?每人领三十板子!” 刘据忙道,“父皇,儿臣比他们离得更近,也没发现异常,训斥一顿可以,打板子……就免了吧!” 他知道,就凭这些宫女太监的小身板,和苏文完全不能比,别说三十板子,十板子就得领盒饭。 刘胥也小声道,“父皇,是我自己贪玩,不关他们的事,就不要打板子了。” 刘彻爱怜地摸摸他的头笑道,“你可把朕吓死了!”抬起头后目光转冷,“既然太子为你们求情,板子就免了!至于处罚……朕的皇子失而复得,朕也不处罚你们了。”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这要是放在以前,板子虽然不打了,但是处罚一定要有的,最轻也要赶出宫去。 太监宫女不停磕头谢恩,刘彻挥手让他们退到一旁,把目光落到御医身上。 御医扑通跪倒,颤声道,“臣无能,臣死罪!” 刘彻皱眉道,“你刚才差点杀死朕的皇子!” 御医一愣,趴在地上全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话说出来,谁能受得了? 谋害皇子?可是诛族大罪! 刘彻道,“堂堂御医,临机应变,连太子都不如,你也别在宫里了,出去吧!” 御医又是一颤,叩头道,“臣谢皇上不杀之恩!”然后爬起来一步三摇地走了。 刘据犹豫一下没有开口。 这份情他还真求不了。 刚才给刘胥做人工呼吸时,没一个人能理解他的“怪异”举动,刘彻真要问他从哪里学到的,应该怎么回答呢? 不过,刘彻似乎忘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对依偎在身边的刘旦和刘胥说道,“刚才是你们的太子哥哥救了你们,还不好好谢谢他?” 刘旦和刘胥跑到刘据身边就要磕头,被刘据拉住,“你们是我的弟弟,不用谢!” 兄弟俩开心地笑了。 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两人仍然情绪低落,两眼无神,尤其是刘胥,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刘据知道,刚才的经历的确会对两个十来岁的孩子造成心理阴影,如果不好好疏导一下,恐怕一生都抹不去。 “父皇,儿臣想和弟弟们做个游戏。” 刘彻也看出刘旦和刘胥情绪不高,闻言笑道,“可以啊!” 刘据道,“请父皇写两个字给儿臣,随便写什么都可以。” 刘彻也不问他要做什么,叫人取来笔墨,在一枚竹片上写下“天命”两个字递给他。 刘据接过竹片收好,把刘旦和刘胥叫到身边,又叫过几个宫女太监一字排开,刘旦在队首,刘胥在队尾,耳语传声游戏正式开始。 第27章 甘泉宫伴驾(4) 规则非常简单,第一个人看到竹片上的字,通过耳语传给下一个人,如果最后的人能正确说出竹片上的字,那就算传声成功。 刘据把皇上写的字让刘旦看一下后收起,开始顺次往下传。结果“天命”两个字传到第四个人耳中时就变成了“命令”,最后到刘胥那里时更是成为风马牛不相及的“得胜”两个字。 答案公布后,刘旦和刘胥笑得十分开心,其他人可不敢象他们那样放肆,个个低头忍着。 刘彻点头微笑。 在游戏的刺激下,两个皇子很快就把刚刚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刘据写下“白云”两个字,传到刘胥耳中变成了“来人”,“甘泉”变成了“喊冤”,几轮下来,一群人已经笑得停不来了。 刘彻也觉得有趣,对苏文说道,“你也去听听!” 苏文踮着小碎步站到刘胥旁边。 刘胥嘻笑道,“公公可要听好了,说错要打板子的!” 苏文陪笑道,“奴才耳朵灵着呢!” 结果一轮下来,传到苏文耳中时,吓得他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刘彻皱眉道,“怎么了?” 苏文跑到他面前跪下,颤声道,“奴才……不敢说!” 刘彻冷声道,“有什么不敢说的?说!” 苏文犹豫再三小声道,“奴才听到的是……是……驾崩!” 刘彻驳然色变,“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胥大声道,“父皇,他说谎!儿臣说的明明是家风两个字!” 刘彻看向刘据,“太子写的是什么?” 刘据把竹片呈给刘彻,“儿臣写的是这两个字!” 刘彻接过竹简一看,上面写的字是雄鹰,问刘旦,“你看到的是什么?” 刘旦:雄鹰! 刘彻:你们呢? “雄鹰!” “雄风!” “迎风!” “乘风!” 一个个顺下来,到刘胥这里听成家风。 家风和驾崩虽然相近,但也不至于相差那么大。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两个字就算没听错,能说吗? 苏文傻眼了。 刘彻看向脸色苍白的苏文,“广陵王刚刚说过,听错要打板子,你想挨几板子啊?” 苏文大惊,“皇上……奴才……挨不了板子啊?”说着偷偷看向刘据。 刚刚太子爷就为那些太监宫女们求情免掉了三十板子,现在轮到自己了…… 可是刘据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刘彻神色冰冷:“拉下去,打三十板子!” 无论苏文如何哀求,刘彻毫无反应,仍是被拉下去打板子了。 此时,刘彻又变成了威严不可亵渎的大汉天子。 “朕打他的板子不是因为他听错,而是他的心!” “心有刀枪,看到什么都是刀枪!” 刘据暗自给这位皇帝老爹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耳语传声看似简单,其实更是一个心理暗示游戏。 心胸光明磊落的人,联想到的一定是积极向上的东西,而心怀不诡的小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心机暗秽。 苏文就是这样的小人。 这也是刘据不为他求情的原因所在。 三十板子下来,苏文一条命便只剩半条。 这还是打板子的人看在他是皇帝身边人的份上,特意虚打了二十板子。 刘旦和刘胥已经完全忘记溺水的事,又恢复了欢快跳脱的模样。 游戏已经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时已近午,刘据陪刘彻回上阳殿休息,准备离开时看到了一瘸一拐的苏文。 “公公不好好休息,怎么又来当值了?” 苏文咧嘴道,“回殿下的话,皇上带的人不多,奴才不敢休息。殿下,娘娘有请!” 娘娘?他心道这里有什么娘娘?难不成是……李夫人? 苏文把他带到偏殿门口便离开,他站在门外犹豫起来。 这道门不好进啊! “殿下为何不进来呢?”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他循声望去,殿内一道白纱后,坐着一个窈窕身影。 “儿臣见过母妃!” 他隔着门槛施礼。 他猜的没错,此时甘泉宫里的娘娘只能是李婷妃。 “殿下若是避嫌,就在那里吧。” “谢母妃!” 刘据垂首而立,李婷妃道,“应该我谢你才是,家兄被人轻贱,只有殿下不介意我们出身卑贱!”说着起身在白纱内微微一福。 他赶紧侧身避开。 李婷妃又道,“殿下今日救人的法子甚是奇特,不知出自哪本医学圣典,或是哪位高人?” 刘据道,“母妃言重了!那种法子难登大雅之堂,更不可能出现在任何典籍之中,也不是什么高人传授,只是……儿臣一时兴起,随意为之。” 李婷妃声音为之一亮,“如此说来,并不是御医无能了?” 刘据心头一动,道:“的确与御医能力无关。” 李婷妃沉默半晌轻声道,“我……还有一事相求,请殿下务必帮忙!” 刘据道,“母妃吩咐就是!” 李婷妃道,“请殿下在皇上面前为御医李适说句公道话!” “不瞒殿下,李适是我族叔,粗通医理,虽说与那些太医无法相比,但贵在知心,望殿下理解。” 不用多说,他已经听明白了。 这位御医李适是他的家里人,有他在身边,她就不用担心有人通过药食来害她了。 刘据:“儿臣懂了!” 从上阳殿回来,用过午膳本想休息一会儿,结果还没脱衣服,刘彻便传他和另两位皇子见驾。 他想了想,把昨天一晚没睡的劳动成果抱上,重新返回上阳殿。 刘旦看着他手里的木桶奇道,“太子哥哥,这不是洗脚用的净桶吗?” 刘据道,“正是!” 刘胥也问道,“太子哥哥要给父皇洗脚吗?” 刘彻从偏殿中转出,身后跟着白纱遮面的李婷妃。 他呵呵笑道,“青天白日的洗什么脚啊?”看到刘据抱着的木桶,也感到不可思议。 刘据把木桶放下,躬身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妃!” 两个皇子也鞠躬行礼。 待刘彻和李婷妃落座后,他把木桶抱到刘彻脚下,指着里面的木辊说道,“父皇,这是儿臣为您准备的净足神器。” 李婷妃探头观望,奇道,“木辊上的花纹是做什么用的?” 刘据道,“回母妃的话,花纹是用来按摩足底的。昨日儿臣为父皇净足时发现父皇足底於结,儿臣不能时时伺候在身边,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刘彻问道,“这东西有用?” 刘据道,“父皇一试便知!” 第28章 御赐金牌 刘彻吩咐人在桶中注入温水,把脚放在里面。 刘据道,“父皇可以试着用脚移动木辊。” 刘彻试了一下,呵呵笑道,“果然有趣!” 李婷妃道,“当真吗?皇上,臣妾也想试一试!” 刘彻呵呵笑道,“回去再用吧。” 李婷妃问道,“太子殿下,此物出自何处?” 刘据笑道,“母妃,这是儿臣自创的,没有出处。” 李婷妃道,“皇上,您看到了吧,臣妾没有说错,殿下奇思妙想多为自创,我大汉再聪慧的工匠怕也做不出来吧?” 刘彻道,“那是自然!” 刘据明白这位李夫人要说什么了。 果然,李婷妃道,“所以呀,皇上,您就不要为难李适了。” 刘彻道,“是朕为难他吗?他差一点就要了胥儿的命!” 刘据道,“父皇,母妃说得对,溺水假死本就难以判断,御医没见过,不知如何处理实属正常。” 李婷妃也道,“对呀!皇上若是不放心,以后不让他为别人诊病就是。” 刘彻不悦道,“为朕的爱妃乱诊更不行!” 李婷妃道,“皇上!不管怎么说她也臣妾身边人,臣妾只信他!” 刘彻宠溺地看着她,“既然太子这样说了,朕留下他就是。” 李婷妃喜道,“多谢皇上!李适,还不快来谢恩!” 那御医李适从门外跑进来,扑通跪倒,“臣谢皇上不弃之恩!” 刘彻道,“是你的主子不愿意弃你,不用谢我!” 李婷妃笑道,“太子殿下为你求情,快谢过太子殿下!” 李适转身给刘据磕头,“臣谢过太子殿下!” 刘据忙把他扶起,笑道,“好好伺候母妃就是!” 李适起身,感激涕零,“臣遵命!” 李婷妃起身道,“皇上,臣妾还要小睡一会儿,臣妾告退!” 刘彻点头,待李婷妃和李适退下后,他和声道,“朕已命郭昌护送你们回京。据儿,临朝理政之事不必太过紧张,多听听老臣们的意见。” 刘据躬身应喏,心里却腹黑不已。 这位皇帝老子真是能折腾,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住一晚再折腾回去…… “旦儿和胥儿不日就会到封地就番,你替朕送送他们吧。” 刘据一愣,嘴上答应,可是回头看一眼还是大男孩的刘旦和刘胥,心说这么小就给发配走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刘据又道:“旦儿,胥儿,你们到殿外等候!” 刘旦和刘胥谢过圣恩,退出大殿。 刘彻目光灼灼注视着刘据,“据儿,你是否还有话对朕讲?” 刘据一愣,“儿臣想说的话都对父皇讲过了。” 刘彻点点头,“你的用意父皇明白,朕给你一道特旨,以后什么时候想跟朕说话便来找朕,不用经过任何人。”说着取出一块明黄金牌递给他。 刘据大感意外,忙跪倒接过金牌,“儿臣谢父皇!” 刘彻面带微笑,“去吧!” 从上阳殿出来,郭昌早已在甘泉宫外等候,刘据只想早点回去,所以弃马车不用,改为骑马。 刘旦和刘胥觉得骑马更好玩,也不坐车,跟在后面不停欢呼。 两个皇子就象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快自在,与平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分别。 郭昌感叹道,“两位小王爷还真是可爱。” 刘据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皇子们平日里管束得越紧,一旦放飞之后可能会更放纵,经常会做出一些超出常人理解范围之外的事情来,这可能就是分封诸王荒诞不经者居多的原因吧。 “郭将军在哪里任职?” 两人几乎是并辔而行,郭昌故意拉下半个马头以示尊敬。 “回殿下的话,末将……一言难尽!” 刘据笑道,“将军还有什么话不方便对本宫讲吗?” 郭昌忙道,“殿下误会了。末将去年领命攻打昆明,未曾建功,如今罢印赋闲,只在北营任个闲职。” 刘据奇道,“既是如此,郭将军如何在甘泉宫出现?” 郭昌道,“皇上召末将前来问了一些南粤之事。” 刘据没有再问。 一行人打马疾奔,一个时辰之后便已走出一半路程,刘旦和刘胥兄弟俩已经没有最初的兴奋,坐在马背上开始叫苦。 刘据也感觉两腿发麻,再这么跑下去大腿恐怕要受伤,便把刘旦刘胥兄弟叫上马车,不再骑马。 即使如此,回程也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天还没黑便已经到了长安洛城门。 郭昌带着手下返回北营,刘据亲自把两位皇子送回府上,准备回太子宫时,气喘吁吁的太监于其追了上来。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刘据知道,卫子夫肯定已经得知昨天上林苑发生的事,召他去想必是要问个究竟。 果然,卫子夫一见他归来,紧张地把他前后左右好一番打量,确认没事之后,泪水夺眶而出。 “据儿,你可吓死为娘了!” 刘据只能好言安慰,“母后,儿臣这不是平安归来了吗?” 卫子夫气道,“这叫什么话?非要出什么事才好吗?你若有个长短,为娘可怎么活?” 刘据笑道,“让母后担忧,都是儿臣的错!” 卫子夫拭去眼角泪珠,颤声问道,“听人讲……你徒手捉蛇,可是真的吗?” 刘据早就想好说辞,闻言道,“是!儿臣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想到有人要谋害父皇,一下子就不怕了。” 卫子夫欣慰道,“如此甚好!据儿长大了,知道保护你父皇了。” 刘据正色道,“儿臣不但要保护父皇,更要保护母后!” 卫子夫破涕为笑,“母后暂不用你保护,照顾好自己就比什么都强。” “另外……你父皇让你临朝代政,此事也是真的吗?” 刘据点点头,“是父皇亲口对我讲的。” “好!”卫子夫接连说了几个好,眼中泪光再现,“你父皇终于认可你了。” 刘据心说距离认可两个字还有一段距离呢!但是他不能当着卫子夫的面说出来,以免再让她担心。 “据儿,临朝代政大意不得,如有不决之事,多问一下公孙贺和石丞相。” 刘据道,“母后请放心,父皇已经交代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