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百合(GL,BG三角)》 一,向日葵 何愿选择了大号扇形笔,沾水润湿笔头,直接摁进大红的颜料格子里。 她没打算调色,抬手就在素描纸上起形。 没有技巧,也不分明暗和阴影。只管颜料是不是蹭到那里,有个颜色就好。中间除了沾水和大红,她的笔没碰过别的东西。 “我是不是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上学?你看看老家的小孩哪个不羡慕你的生活!” 她挥笔更用力,颜料被甩出画纸,点点印在卫衣上。 “我没给你钱花吗?给你的钱还少吗?” 木制画板又承受了一次重击,那已经不是涂抹,更像剑客在进行生死决斗。 “你觉得自己还有脸吗?我养条狗都知道看见我摇尾巴!” 她终于准备换颜料。硬毛间窝藏不少残余红色,没涮笔,直接插进白色颜料。左上到右下,再从右上到左下。 咚! 何愿把笔扔进水桶。刀剑入鞘,锋芒已去。 许期从自己的脑内小剧场回过神,勉强辨认纸上是临摹的向日葵,有些地方水加多了,比如花瓣,水珠卷着红色颜料滚下来,她看着脑补了一出剑客杀人的大戏。 许期进来画室就看到这一幕,她觉得何愿这样肆意挥洒颜料太爽了,她仿佛身临其境感受了一把。 “看爽了?” “嗯。” 何愿拿卫生纸就着水桶浸湿,对着手机自拍擦脸上的颜料。 “你......挺厉害的。” “什么?” “起形大胆。不像我.....” “想那么多有用?干就完事。” 许期想,这话说起来粗俗,确实做起来难。她羡慕这个女孩,羡慕她身上那种从骨子里长出来的率真,或者说是自信。总之,是她没有的东西。 “来这干嘛?” “没......没事,随便晃荡就到这里了。”她十几年乖乖女人设,有些事她羞耻去做,但是她今天竟然做了,所以她说不出口。 “撒谎。” “......” “现在是星期一上午十点半,艺考生在学校上文化课,画室不开门。”略略停顿后,”我可是翻窗进来的。” 有些人好像对逃课和翻窗很自豪? “不就是逃课,有什么可羞的?” “你当然不懂。这是我第一次逃课!” “行行,我不懂。小姑娘这么害怕,还是早点回学校好,回学校继续做你的乖乖女。” “现在不行,他们正在上课,回去会打断老师上课。” 何愿摇头,感叹道:“事多。” 许期知道她们俩聊不起来,她和她根本不在一个世界。许期搬张桌子移到靠墙的位置,轻轻抬身坐到桌子上,移动两下找了个舒适姿势后仰靠墙。 “你继续画吧,我不看了。我休息一下。” 许期本来只打算闭目养神,中午之前赶回学校,结果再一睁眼就已经到晚训时间了。她被早到画室的同学吵醒,干脆起来练色彩。 何愿走了,画室没留下她的一丁点痕迹。素描纸干干净净,大号扇形笔也是干干净净。 除了...... 许期打开颜料盒,白色被大红污染了。她数了数自己的素描纸,也少了一张。 她下次还是别来了吧。 何愿不想回家。家是什么?大面积,中式复古,两个人3间卧房。 “学艺术能挣到什么钱?哪有正经读书挣得多。卖点破画还能赚钱养活自己?” “嗯。” “你现在就非要走艺术不行了?” “嗯。” “哎,算了,说你都是白说。吃完饭回屋学习去。” “嗯。” 何愿当然会转头在心里把他骂个百十次。 二,天台 离联考只剩两个月时间。许期还是不会画水粉的明暗关系,别人套公式都能画出来的苹果,她画更像玩具球。更要命的是,每次画水粉她下笔总是会控制不住手抖,挖颜料都小心翼翼。老师说过她再不努力练习,这样下去她色彩肯定挂,联考过线都危险。 何愿离开不过几天,许期在画水粉时会突然暂停,红色流血的向日葵闯进脑子里,怎么都赶不走。她好希望有一双何愿的手。 许期又逃课了,这次她决定去天台坐坐。 又一次见到何愿,她手里正纂着一包香烟,胳膊撑在背后栏杆上,仰头撕扯出颈部线条。明暗协调,颜色干净。 “原来你还会抽烟。”许期下意识说出来。 “怎么?没见过女孩子抽烟?” 为什么她一开口总是让人无法接话,她是不是专门对她话题克制。 许期想了下,算了,她和她不就是一面之缘,之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谁管她抽烟。 “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 “何愿。” “你好,我叫许期。” 许期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她难得有机会和别人说这么多话,可惜对方和她叁观不在一个世界。能有底气这样废颜料,她应该是学美术的有钱人,看她画画的气势,许期猜测她是个大佬。看来她只能扯点美术相关的话题。 “你也是学美术的吗?” “是。” “那你......” “你喜欢哪个画家?” 突然被反问,让她有点无措。“梵高吧。” 临时起意决定学艺术,联考在眼前,她哪有空翻美术史补习各个画家的风格,这些东西联考又不考。了解梵高都是因为星空被印制在各种水笔壳以及本子封皮上,随售卖文具的小店,烂了好几条大街。 “又是个跟风喜欢梵高的女文青。”何愿弹掉烟灰,旁若无人吐出一口浓雾。 许期觉得自己被冤枉就算了,竟然还无端羞辱她。 “那你呢?”让我看看你准备说出哪个高大上的画家。 “Vincent van Gogh” 何愿英音发的很标准。在许期听来就是矫揉造作,类似有人感冒鼻塞还用朗诵腔说话,还怀疑她戏弄自己的英语能力。 许期被何愿的行为气到,这是多么拙劣的捉弄,她后悔来天台了。 “有什么别的问题想问我吗?” “现在没有了!” 许期听到一声轻笑:“那说点你的日常吧,我想听。学业,生活,人际关系,随便哪样,你可以当我是个树洞。” 许期愣了很久,她有点感动。很久没找人倾诉,心里积压的垃圾早就开始腐烂。她每天憋着联考压力不敢和别人说,多说两叁句都会惹人烦。大家都很累,能完成画室作业就扒掉一层皮。许家和更要赚钱养家,她的感受和这些成人社会的压力比起来是多么渺小又可笑。 她开始讲一点轻松趣闻观察何愿的反应,看见何愿没什么表情,多是点头或者嗯一声作答,许期讲的内容就越来越大胆。从她希望许家和失业,到她知道各科老师嫌弃她拉低班级平均分。撕破乖乖女伪装,她是个如此阴暗不堪的人,她想过很多种恶毒的报复方式,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付诸行动。 “停。” 许期正说到兴奋处,被何愿打断。她怔愣住,很快又想到何愿不过和自己见过两次面,自己把这么多负面情绪像洪流一样对着她倾泻,她应该是厌烦了。 “对不起,没照顾到你的感受。我......” 何愿抬手捂住她嘴:“闭嘴。” 许期被劣质香烟的味道狠狠冲了下,刺激她整个脑子无比清醒。 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渐渐清晰。一男一女的声音在楼梯间很是响亮。 男声:“你知道咱们班的许期吗?她天天上课那么认真,还学习那么差。” 女声:“哈哈,我本来以为自己这次月考肯定倒数第一,结果分数一出来,她居然比我还低。” 男声:“她这分数确实转艺术才能上本科。不过听我朋友说,她美术也学的不怎么样。” 女声:“说不定人家是富二代来体验生活,一毕业就跑国外混学历,回来继承家族企业。你关心别人那么多干什么?” 男声:“人家爸在恒屹售楼部卖房子,我们家买新房还是找他拿了折扣价。” 女声:“哦,我懂了。要和她维持表面关系,将来可以找她买房子便宜点哈哈!” 人声和脚步声都远去。何愿放开手,许期像个木头人,愣在那里。 三,逃课 叁,逃课 何愿把烟踩灭在水泥地上,她抬头问她:“走不走?逃一上午是逃,逃一天也是逃。“ 许期回过神,怯怯地问她:“去哪?我9点45下晚训,今天晚上说好要回家。“ “知道,肯定把你准时送回去。” 许期起身由她引着走,一前一后,她们就这样静静地走,谁也没碰到谁。 何愿坐公交,许期跟着她上公交车,她们在市里最大的商场门口下车。 “陪我试衣服。“何愿冲她解释道。 结果真的只是,试衣服。许期妈妈去世后,许家和也没空陪她逛街,她很少买衣服,也没有和女同学逛街的经历。所以她根本不会穿搭,自己经常穿的衣服也就那一两套。 许期看着何愿一件件试穿新款连衣裙,风衣,衬衫。何愿偶尔也会叫她去试一两件衣服,适合许期风格的。她发现原来那些女人热爱逛街也不是没有道理,和闺蜜一起吐槽生活,又互相鉴赏对方的穿搭。依靠衣服短暂包装自己,迷惑自己,短暂体会另一种遥不可及的人生。乐此不疲,压力就这样无形缓解。 何愿把绑头发的皮筋扯掉,试衣服的风格开始变得大胆开放,前倾会看见乳沟的吊带裙,坐下就要注意可能走光的短裙,弯腰会露肉的短裤,到高跟鞋和过膝长筒靴。何愿有种独特的气质,这些许期觉得过分的服装在何愿身上就那么合情合理。 最后许期也被何愿折服,觉得她就应该这么穿。细吊带修饰锁骨,短裙热裤拉长双腿。这是每个女人都内含的风情,何必遮掩,更不需要和许期一样卷心菜似的窝藏。看何愿打开肩膀,捏起裙角,里外都是自己身上的东西,什么时候拿取自己的东西还要看别人脸色? 许期心里悄悄赞叹何愿和这一身衣装如此般配,又想到翻出校门时,自己口袋里不过几十块。何愿如果改变主意要在这里买衣服,她们付不起怎么办? 许期悄悄掐下何愿的手,想提醒她。 何愿会意,换回自己衣服,伸个懒腰活动筋骨:“走吧。“ 许期赶紧拿起何愿换下的衣服,找衣架整理好递给销售员:“谢谢,这些衣服......“ “这些衣服我暂时不用,所以不买了。“ ...... 许期一脸窘迫地低头走出店门,她悟出一个道理,和何愿在一起,她要习惯她的厚脸皮。 何愿不以为然,耸肩,又在她耳边轻声说:“她们本来就是干销售,再说没人规定试衣服一定要买嘛。“ 许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她们从中午进去,现在出来天都黑了,何愿的厚脸皮超出她的认知。可她潜意识里又悄悄把何愿当朋友,明明是这么不道德的行为,她内心的道德天秤还是偏向何愿多一点。也自责自己怎么没尽到朋友义务及时阻止她。 何愿看她这副纠结表情,笑得扯出酒窝。 “行了行了,我渴了。“ 何愿不等她回答,大步走到街边小超市拿了两瓶可乐。许期跟上去付钱,两瓶可乐她还是请得起。 “可乐我请。”许期话没说完,何愿已经拧开一瓶可乐。 不用等何愿的感谢,因为她已经灌下去半瓶。许期看她是真渴,也不准备和她计较那个谢谢。 何愿突然笑着说:“忘了,谢你陪我逛街还请我喝可乐。来碰个杯!“ 她拿自己喝了一半的可乐碰许期没开口的可乐,半瓶可乐被撞得起伏。 许期发现她脸上表情明显丰富起来,和上次画室相比她和何愿的关系在这一下午拉近许多。她自己几个月来积压的烦躁也因为和何愿逛街减轻不少。 走到许期家楼下。两人就着路灯微弱的照明看着对方。 何愿先抬起一只手挥了挥,“怎样?说到做到。“ “知道啦,你也早点回家。“许期也抬手挥了挥。 她们互相道别。 许期到家的时候,许家和还在应酬。她快速把门口的灯打开,又走进客厅把大灯打开,最后一路走一路开灯。厕所,厨房,卧室,许期把家里能打开的灯都打开了,她才稍稍感到一丝安心。 她想喊何愿回来陪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矫情过头。 万幸没过多久,许家和就回来了。他脸色阴沉,许期知道他今天应酬一定不顺。往常她都会乖乖地倒水,然后沉默着回到自己房间。 空气在父女两人间像胶水凝聚着,许期觉得今天许家和的气场比往常更让她害怕,胸口沉闷,预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许家和沉着脸开口说话,“许期,我今天请你班主任吃了顿饭。” 许期大概知道接下来许家和要说什么,她手里还捏着水杯的把手,上门牙紧扣下齿。 “你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一点都不努力学习。我天天忙到累死累活,为你上学到处求人。你就拿这回报我?知道自己这次月考多少分吗!就300分!“ “我托关系供你上最好的高中,就是让你将来无论如何都要上个本科!知道现在社会有个本科学历比没有强多少吗!“ “你虽说是走艺术,分数要求低,但是也需要努力学习文化课懂不懂?” 许期开放齿关,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好。“ 许家和叹气,给自己倒杯白开水,一口气饮完就回自己房间了。许期也悄悄松了口气。 四,五味 四,五味 省考的日子越来越近,画室老师也找许期谈过。她最近一次模考成绩,速写70,色彩40,素描50,这个分数还没过省考及格线。比她晚来画室的很多人都考的比她高,在画室里她的成绩也是倒数。 “许期呀,你按照我教你的套路多练习。联考和模考分数有波动,多努力到时候应该能过线。“ “好的。“ “你挺乖一小姑娘,也天天不和他们一起疯,可惜就是没天分。你爸怎么逼你来学艺术了?“ “文化课成绩不好,艺术还能上本科。“许期尴尬地回复。 “多努力吧,走艺术上本科也没那么容易,起码咱们先过省考。“老师帮她改完画,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许期的声音很轻,只有一个呼气声。 何愿翻手机看老师发的作业通知,又加了速写作业。两天假期她也要画作业,一天两个素描两个水粉,还要见缝插针补速写。现在已经晚上11点,她今天补觉睡了一上午,赶了一下午进度现在还欠一幅水粉以及速写没画。 “草。“何愿把颜料盒盖上去洗漱睡觉。 许期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她赶作业又在床上睡着了。省考逼近,在画室发的作业更加疯狂,作业都要画到凌晨才能完成。现在常常犯困,有时候茶叶咖啡一起喝还能困到床上去。她爬下床去接着赶作业。 省考前天晚上,许期在酒店单间里检查自己的画具。她第叁次打开颜料盒,每个格子里的颜料都被塞得满当当。她准备再数数自己带的画笔,以及检查明天需要带的证件。 “许期!开门!”是何愿的声音。 “许期是我!快开门!” 许期小跑去给何愿开门,再晚一秒她害怕这一层的其他住户会开门和何愿吵起来。 何愿居然正好在她的房间门外。 “明天考试去放松下。” “呃,不了吧。”许期知道自己今天晚上肯定会失眠,但是她想挣扎一下,早点睡会不会有改变。 “我晚饭没吃饿着呢,陪我吃点东西,很快回来。” 许期想,楼下不远就是小吃街,应该出门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回来,而且她不想让何愿失望。最后点头同意跟何愿去吃东西。 她们和寻常闺蜜一样,逛街手里少不了饮品,端着饮品边喝边晃荡,总感觉自己是个浮华世界的闲人正在享受岁月静好。 何愿拉着许期找了家烧烤店坐下,选了几串肥腻的羊肉和腌好的牛肉。许期把吸管咬扁,就着细小的缝隙一点点吮吸她买的柠檬水,这适合她嗜酸的口味。店里人不多,她们可以选择离其他食客远一点,单独坐一桌。 许期发现何愿不仅在路上不会和她交流,吃饭也是安静的。所以,何愿说吃饭居然就是吃饭。许期拿起签子,各尝了一串羊肉和牛肉,发现何愿口味居然这么重,羊肉辣椒撒太多,牛肉腌制时间过长。何愿竟然面不改色都吃下去了。 何愿吃完烤串,抢过许期的柠檬水畅饮一大口。 “老板结账!” 出门后,何愿没往酒店的方向走,她拉着许期走到对街,站在路灯投放的树影下,在这个角落看谁的脸庞都是模糊。 许期换了个角度咬吸管:“我们该回去了。现在太晚了,女孩子在外面呆太晚不好。” “嗯。”何愿姿态慵懒地靠着行道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眼睛在上升的烟雾里眯成一条缝,她好像没有回去的打算。 “何愿我明天还要考试!” 许期觉得何愿有点奇怪,她好像从出门后就没怎么说话,和出门前完全换了个性格。 “许期。”何愿拉长了音,把身体凑近,一个辣椒孜然胡椒柠檬水和尼古丁的混合烟雾弹在她面前爆炸。 她不小心吸上来一颗柠檬籽,这种时刻也没法吐籽,只能暂时含在唇齿间。 何愿拿过许期的左手,钻进她袖子里,顺着胳膊摸上去。许期被她吓到,柠檬水从手里掉到地上。 “不要再强迫自己了。” 小吃街路灯好像接触不良,这时候居然开始频闪。许期被晃得头晕,她的记忆开始错乱。这家柠檬水好酸,柠檬籽咬开怎么这么苦,老板烤羊肉放的辣椒也太多了,腌牛肉也太咸了吧...... 许期心里五味杂陈。 何愿对于光线的感受很敏锐,那些物体上的杂乱光线在她这里都是盘在手里玩的毛线团。很多时候她根本不用思考,手会遵从潜意识的指导选择颜色,她只用把它们像填色游戏那样填上去就行了。在她的世界里,不需要关心的人和火柴人没区别。 考场人多拥挤,何愿最讨厌这种地方,他们身上各自张扬的激素汇聚起来臭得让人反胃。何愿对考试也不上心,她画的比以往更快,只当是来玩。每门考试都提前交卷,然后逃一样利索收拾东西离场。 “考的不错呀。”画室老师又在夸何愿。 “还行吧。”她画的再仔细一点也不会是这个分数,何愿还是能听出来老师的言外之意。 五,努力 五,努力 许期拿到分数的时候画室同学都被震惊到,她不但过了省考,分数比以往还高出许多。可能艺术是这么主观的东西,说不定是改卷老师改到她的时候已经倦怠。 画室老师看她发挥不错,有意鼓励她继续冲击校考,和许家和打了通电话说明情况。 许期看到许家和对着电话一脸恭敬,讲电话也能摆出他惯用的生意人笑脸。许家和在客厅一边踱步一边应答。 “是是是。我是比较忙,也是为了赚钱给她交学费嘛。”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她就是不够努力。” “好好好,我肯定劝她接着考。上个好大学读书才是最重要。” 许家和挂了电话后,脸上皮肉就全部掉下来,他换了副表情对正在吃饭的许期讲话。 “你为啥不去校考?” “我考不上的。” “有啥考不上?老师不是说你省考不错吗?” “那只是意外,就算过了校考,我文化课也过不了线。” 许期文化课成绩烂一直是许家和的燃点。他勉强接受许期学艺术的事实,还是没法对许期文化课差这件事坦然。许家和高中肄业早早出门打工,没能上大学接受高等教育一直是他的心病。那些影视剧里,覆手而立一身青衫的读书人是他最欣赏的。相比起来,倒弄画笔和颜料的,就沾点俗气,小商贩当然更不能入眼。 “你根本就是懒!不够努力!你看咱们小区那个,你同学。人家考试每回都是班里前十还整天和他爸说自己学的不好。天天都学到晚上十二点!” “我不认识他,他和我不一个班,只是在一个年级。”许期辩解。她从来没在学校见过这个人,怎么就突然和他成了同学。 “你狡辩什么!你有人家那么努力吗?” 许家和乘胜追击。 “你画室老师之前都跟我说,你连省考都不想努力!你这种态度上完大学回来都是在我手下打工!“ 许期发现许家和语文真差,除了努力这个词,他不会用别的词要求她。就像许家和只知道她学艺术,省考校考是什么他其实根本不了解,但这不妨碍他要求许期努力。 努力,努力,努力。 她好像最近一直听见别人在她耳边说这个词。又好像她的人生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有人在她耳边对她持续不断喊”努力!”。什么是努力?背单词,做题,认真听课,预习复习。学霸能把这些做到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们说努力是一种习惯。 许期吃饭的胃口倒了大半,别人都在努力,她这么差当然要更努力。饭菜都是罪恶,她胡乱扒两口饭就回房间去。 拜托。她承认这些人确实很优秀,许期想问他们,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我努力的意义在哪里啊?许期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场夜跑,她伸手不见五指,更找不到自己的跑道,指引她向前的只有那些声音。 人活着就是要努力呀,不然和猪有什么区别。 “滚!” 努力呀,努力后你就找到意义了。 “滚啊!” 她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不够努力! 亮丽的大红占据她全部视野,许期眼里已经没有别的颜色。她要找东西破坏眼前的红,她不要被红控制。厨房砍肉的刀很合适,客厅里水果刀也不错。要不还是拿椅子吧,更爽快更直接。 “许期!”她听见何愿在喊她。 眼前的红色出现一条裂缝,红色开始松动,世界都在旋转,许期头痛欲裂。 何愿觉得头疼,她一回家就听见那个男人在吵。现在她都进房间躲他了,他居然还隔着门骂她。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有理!成天回家就会花我的钱,人家考学是帮父母赚钱,你上学就是天天花钱!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找的画室花了我多少钱!” “你学艺术我给你花钱,上学我也掏钱。都这样还不知道感恩!狗东西!” 有完没完! 何愿打开门,无视那个因言语激动而脸部胀红的男人,她到厨房拿了家里剁排骨用的刀,沉默着走到餐桌旁。比想象中需要用的力气要大很多,何愿拿起刀对着红木餐桌砍下去。放在桌子上盛菜的盘子因为她用力而震落桌子,餐桌更是留下不可修复的疤痕,那把剁肉的刀突兀地卡在餐桌疤痕上。 “操你妈闭嘴!别在家烦我!” 男人的脸上经历了恐惧,震惊,愤怒叁个阶段变化,最后他竟然沉默了。 何愿不想再和他浪费口舌,转身回自己房间。 六,放松(R) 六,放松(R) 许期还是去省里参加了几所学校的校考,结果当然是惨败。 许家和对许期说最近为了不打扰她复习,自己去另一个房子住,他请一位阿姨过来做饭和打扫卫生。何愿来找她的次数更加频繁,有时候何愿会在校门口等她,放学陪她走一段路。 时间走得越来越快,许期学校的考试安排从月考调到周考。 她与何愿的关系好像更近一步,许期有时会留何愿在家吃饭。有何愿陪她,许期好像也没那么怕黑,累的时候她可以从门口不开灯摸到床上直接睡觉。 这个周末看护许期的阿姨回老家,许期在家无所事事。 “许期是我!开门!“何愿敲门声音不小。 许期给她开门,何愿双手插在口袋里,晃着身子走进许期家。也不用许期招待她,她熟练地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啃。向后躺倒在沙发上,最后选择最舒服的姿势是迭腿坐着。许期安静地坐在她旁边。 “走不走?出门逛逛?“ “累,不想去。“ “那在家看电影吧。” 何愿手指一捻搓掉手上的粘腻汁液,拿遥控器调试客厅的电视,最后选了部法国片。 何愿选的片子没有字幕,两人看电影全靠猜。 许期不懂何愿为什么拉她看恐怖片,一些镜头角度诡异地撞在女主脸上,显得女主笑起来那么恐怖。何愿倒是很欣赏电影的叙事手法和复古质地,用微黄镜头掩饰内容是现代故事,以及用童话掩饰小孩子的悲伤童年经历。 电影最后,情侣亲吻,裸露躯体交缠碰撞,两人惬意相拥。女主坐在飞驰的摩托车上抱着一个男人幸福的笑。许期终于明白,这好像是个爱情电影。 “何愿,这是什么电影?” “不知道,从推荐的高分电影里随便选的。” 许期把自己缩起来。 “何愿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男人结婚呢?” 许期好奇这个问题,她就这样问出来了。何愿是她的好朋友,她希望好朋友将来找个好人,后半生一直好运。如果运气可以转化,许期希望把自己的好运都给何愿,帮助她飞黄腾达。况且何愿是个有才华的人,她未来的出路不像自己一样漆黑。 家里暖气关太早,倒春寒的日子不好熬。何愿双手扶住许期的肩膀,用力把她抱紧,把头枕在许期左肩,吐气拨动许期耳边碎发。许期也把自己的手搭何愿身上,她们感受着对方身体传递过来的热量。 “你希望我找男朋友啊?” “不是男朋友,是丈夫。” “为什么要找丈夫?” “他会包容你,照顾你,还有在你难过的时候安慰你。这样就多一个人替你分担痛苦。” “不需要。我现在一个人就能承受,还没有哪次痛苦能把我打倒。” 何愿摁住许期的肩膀,把许期身体撬开,让她平躺在沙发上。何愿跨坐在她身上。 “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整天胡思乱想,都开始想着给我找对象?这是老太婆才喜欢干的事。” “压力大是没有空乱想的。”许期小心的提醒她。她撑着自己想坐起来,这个姿势让她感觉不舒服。 “你压力大就喜欢乱想。” “何愿,你起来。” “我知道一些放松的方法。“何愿用点力又把许期压下去,”帮你放松下。” 何愿一只手挑起许期的睡衣,趁机钻进去。她从许期的侧腰滑到小腹,用手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肚子,这里柔软嫩滑,诱惑她继续停留。许期觉得很奇怪,她还无法适应被人摸肚子,扭动了下自己的腰胯。 这是女性朋友间会做的事吗?许期这样问自己。 她看过自己的女同学们。她们上厕所吃饭都会结伴相约,有时候哪怕跟一方无关,也要约着一起,如果有一方哪天没履行约定,另一方也会毁约来惩罚对方。她们的关系又像连体婴,对方起着代替自己的左右手的重要作用。她们会勾肩搭背,也会手挽着手,更亲密的行为她就没见过了。 何愿开始和她一起放学的时候,她偷偷开心过。因为她曾经羡慕过这种连体婴生活,在新同学主动来找她,体验过几天后就开始厌烦同行的伙伴,看她像寄生虫一样恶心。何愿做的比她同学们更好,她和自己在一起走过这么多次,听过她那么多唠叨也只是以一声‘嗯‘回应她。何愿没有强求过她必须以同样的行为对待她。所以许期想要的是陪伴,不是共生,也不是寄生。 何愿的手触到许期下身的毛发,许期吓得打个哆嗦。 “何愿!”在性教育里,那里是不能随便让人碰的。 “嗯。很舒服的。”何愿洞悉她的紧张,微笑着抬头看她。何愿的笑有蛊惑人的魅力,许期放松了自己。她还是相信何愿,相信她一定不会害她。 何愿抚摸那团毛发,又轻轻把它们捋顺,她的手继续往下,两片软肉守卫着许期的秘密,何愿用食指和无名指把它们拨开,中指向下探索,很轻松就找到那颗小秘密。何愿摸到一粒小小的凸起,她用手指挑逗它。 许期感受自己的呼吸变得娇软,呼气频率加快。她在何愿挑逗她的秘密时,呼吸出现一刻混乱。 “嗯。” 许期看见何愿的眼神亮了起来,像窥伺肥肉的鬃狗。何愿用上另一只手,她轻轻抚摸它,感受它在她手下一点点变化。那个小小凸点变得有些奇怪,它有一点起立。 何愿专注地玩弄她那一点,许期感觉自己的道德大门在失守。她的身体在诉说着欢喜,以及更深入的渴望。 何愿手上动作加快,许期把自己的纠结和矜持放下了,她感受到酥麻,震颤。她不理解自己的身体反应,但脑子也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她的脑子已经被一股不知来源的欢愉占满。它们攻占上顶峰,在那里称王称霸。 她的喉咙也早就不受控制,只是简单的音节,它们是顺从脑部指挥发出来的。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翻滚,它们叫嚣,它们欢庆着一场胜利。喧闹在那一点加到了最大音量,片刻后,它们像倒垃圾一样被一股脑清扫掉。 “何愿......” 现在只有许期沉沉的呼吸声。 好安静啊,世界好安静啊。 七,成绩 七,成绩 许期对自己的成绩认识很清醒。从卷纸成绩上来说,她是传统学渣,各科都排名倒数,成绩万年沉底。这不是废话吗? 许期兢兢业业做好一名正宗学渣,她不欺负同学,不捣乱课堂,不挑衅老师。相反,她每天按着老师要求到教室,按着要求写作业,也按着要求尽量不上课打瞌睡。尽管她听不懂老师讲的数学题,也不会写物理作业,考试题也算不出来。 在这些清醒的自我欺骗背后,她和班主任早就达成了默契。班主任早就放弃她了,那个扎着高马尾的英语老师,在这次花钱买来的谈话时间前,她叁年都不曾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许期身上超过一分钟。 “许期,我能和你谈谈吗?” “好的老师。” “离高考就剩一个月了,虽然你是走艺术,但是你的成绩还是有点危险。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吗?” “没......我没考虑过。” “许期,只有你是最了解自己的。你想过如果不上学将来要干什么吗?” “可能......去复读吧。” “如果复读还考不上呢?” “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你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 许期鼓起勇气抬头看班主任的脸,她被那灼热的目光注视着。微微耷拉的眼皮和拧着疙瘩的眉心配合的如此巧妙。好像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 “许期,离高考就剩下这么点时间了,你再多努力一下,好吗?” “好。” “回去上课吧。” 这个老师的眼睛在此后岁月中一直印在她脑子里。她懵懵地走回班级,依然僵硬着逼迫自己听课做题。烛火烧断铁锁,用这个比喻来形容她的内心再好不过。 终于到放学,她熬到班里只剩她一个人没走,离走读生出校门的最后时间就差几分钟。 何愿每次等她都很有耐心,但是这次真的太晚了。她在许期耳边轻轻说:“回家了。” 许期抬头看眼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她什么作业都没拿,起身和何愿一起走。 5月是夏天的前奏,晚上早就没有春冬的凌厉和寒冷,微凉的风吹在脑袋上很舒服。许期家离学校不远,她只需要走不到300米左右就能到家。 她们谁都不开口说话,许期目光一直在对街的露天餐馆上。光膀,划拳,烤串,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夏日的活动。 “何愿,我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 “又在瞎想。” 许期笑笑,冲她做个鬼脸。 “我们考完试去哪玩?” “你选。” 前面有人喝多正在扶着树干呕吐,许期蹦跳着赶紧大走过去。 “你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何愿皱着眉头,捏着鼻子扇动面前的气流,别人呕吐的味道真够恶心。 “小姑娘,哈哈,可爱。”又是一个刚吐完的男人,他把手臂搭在许期肩膀上,他有身上浓重的酒气。被酒精浇灌后,他露出了真实的自我。 何愿抓住他的手腕,反转,把他从许期身边推开。然后在他小腿上狠狠踢上一脚,接着转头对许期喊。 “跑!” 许期有些懵,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才何愿是怎么推开这个男人。何愿掐她小臂上的肉。她终于清醒,跟着何愿抬腿往家的方向跑。 她们不约而同在十字路口停下,只要走过这段斑马线,就到了许期家所在的小区。 许期弯腰喘气,突然开怀大笑,又被自己唾沫呛到咳嗽。 何愿平静地看着她,眉目间有一点愠色,“这种经历不好笑。下次别磨蹭到这么晚回家。” “好好,何愿带我过马路。” 许期伸出手,用自己的小指去挑何愿手指。何愿把手移开,她不想碰她的意思很明确。许期还是继续勾挑她小指,直到何愿小指被许期拨动。许期发现她的意志松动,她将何愿的手指引过来死死扣紧,又调皮地甩了两下确定它们不会散开。 何愿面色凝重,她知道许期的小心思。她把许期的手指拉近,与她扣紧。 “绿灯了。” 她们互相拉着对方的小指,何愿在前,许期在后。白色条纹很快过去,何愿放开手。许期从后面看着何愿的头发,踩着她的脚步走,她们又是这样,一前一后,谁也不碰着谁。 把许期送到楼下,何愿像往常一样沉默着,准备挥手道别。 “今晚留下来吧。我想和你一起睡。” 八,高考(R) 八,高考(R) 许期看到何愿嘴型,那个拒绝的词马上就要从她口中吐出。她接话截断她。 “我害怕。” 何愿点了点头。 何愿不愿意和许期挤一个被窝,她们中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是不是最近压力又太大了。” “有点。” “要放松一下吗?” “不会弄太晚吧。明天还要上课。” 何愿翻进许期的被窝,挑开她的内裤,这次开门见山,直接把手探入那片藏着秘密的草丛。许期一时间无法适应,她抬手阻止何愿。何愿停下手上动作,双目凝视着她。 胆小自卑如许期,她无法和别人进行视线交流。眼睛是最能诉说情绪的器官,她害怕探知别人的情绪,也害怕自己窝藏的秘密被别人点破。何愿只是这么简单地看着她,她觉得自己已经被何愿刨开里外翻弄干净了,好像所有的秘密都被何愿知道了。 “你继续吧。”许期小声打破这尴尬氛围。 何愿的手比上次探入的更深了些,她依旧分开守卫,找到那个小点打圈抚摸它。这次她的另一只手更向下探索,软肉严丝合缝没有一点探进去的可能,她用手轻滑过那道窄缝。她也不厌烦,一遍遍从上到下,再从底部滑到上面。 许期的身体没有像她这样有耐心,她头皮发麻,止不住的酥痒从下面传来。意识动摇,窄缝趁机滑出黏液对外面的陌生世界发出邀请。 何愿慢慢把手指伸进去一个指节,观察许期反应。她看许期没有抗拒和不适应,就更插得更深入。走走停停,她动作又慢又小心。何愿进入第二个指节时,许期是有点不舒服的。里面好像还没完全润滑,手指触到了紧致的地方。 “何......”她刚刚喊出一个字,何愿已经会意暂停继续插入。 等到她们里外都熟悉了彼此,何愿才慢慢地进入她。最后一整根手指都被吞入,何愿嘴角勾出一个笑容。她成为第一个占领许期的人了。 何愿的手指分别向左右壁碰触,她在里面不安分地搅动。许期被她挑弄得难受,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何愿闹够了,把手指退出来一个指节。她用指尖向甬道的上壁点触。 许期身体突然颤动一下,她扭动身体回避。终于被何愿找到了,许期里面又一个宝藏点。她恶意划过那一小片区域,手指进进出出。皱襞上一点也配合着起立,她和它都很开心。许期就没那么好受,她从没受过这样惩罚,神经电流在身体里乱窜,撞击她的躯体。手指脚尖都蜷缩,她也想把自己缩起来。 她下体涨着难受,也不知道何愿或者她的身体哪一个先结束。许期有尿意,又不太像那个感觉,身体要失控,她喘息地更快。 何愿终于放过她,她的手指退出来,许期的甬道在欢庆。它们颤动着自己,更多的液体汇聚,这种感受被传给了身体主人。 “呃啊!” 许期身体里的水把床单打湿了。 何愿把黏着液体的手指拿给许期看,微笑着对她说:“晚安!” 许期把自己伪装成高叁学生的样子,过着和所有同学一样的生活,企图让自己融入她们。高中也是小社会,当然没有人愿意浪费自己的冲刺时间教别人题,尤其是许期这种地基都不牢靠的人。尽管她已经落下太多知识,还是固执着和卷子较劲。 这样自我毁灭的结局是确定的,许期没有考上大学。 成绩出来的那一刻,许期躲着许家和悄悄松了口气,她再也不用欺骗自己了,也不用再伪装成高中学生的模样。 许家和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押错了宝,自己的人生又输了一遍。他难得不骂许期,只是指着她摇头叹气,半天什么话都没说。 许家和手机响铃,他走出房间接电话。 “喂。哦哦,张总啊,您好您好。好久不见啊,哈哈。我在家,现在马上过去。” “见外了啊!嗨,今晚我还得请您吃饭。您看您从总部大老远跑过来的,多辛苦啊。” 许家和没再和许期交待什么话,他拿起车钥匙出门。 许期再次登入查分网站,她输入了何愿的名字。等待圆圈转了很久,网站显示没有结果。许期突然生气,她记得何愿在放考试假前还来找过她。 “今天我们班长给大家发了用他们照片做的卡贴。他没有找到我的照片,所以没有我的那份。他还和我道歉。” 许期要搬回家的书很多,许家和没空来接她,她只能自己用纸箱拉到校门口再想办法打车,拖着一箱书从教室走到校门口也不是件容易事。她们走走停停,累得后背出了一身汗。 “他不用特意和我道歉,我能陪着他们走完最后一段路就很开心了。”许期停下来,甩甩胳膊放松肌肉。”何愿,每段关系都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为什么要有无用的纪念品徒增烦扰。” “他们开心。”何愿停顿了很久,她重新帮许期把书搬起来。“我会一直陪着你。” “谢谢你,何愿我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你不用这样安慰我。” “恭喜,许期终于长大了。怪不得最近怕黑都不喊我陪你。” 许期瞪她,整理好情绪又重新开口说:“何愿高考很重要,你不要胡闹。” “好,我这次绝对不糊弄。” 她当时认真的鼓励她,考试前在心里为何愿加油。 现在这算什么?何愿根本没去考试。她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的未来。 九,礼物(R) 九,礼物(R) 那个男人又带着一身酒气晚归,何愿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她口渴出房间倒白开水正好撞见他回来。何愿马上拿起杯子要回房间躲他。 “等会,过来坐这,咱们父女能好好聊聊吗?“ 何愿看见他常年奔波皮肉已经垮掉的脸。没人和他讲他喝酒过后脸上充血像刚杀的猪头吗?何愿内心吐槽,还是坐了过去。 “晚上和总部下来视察的老板喝酒,他儿子在国外读建筑。我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出国读书?“ 这个问题给何愿心里造成不小冲击,她没想到平常抠抠索索的男人会做出这个决定。 “咱们家有钱吗?等你清醒再和我聊这个。“ “我查了自己的存款,中间不够就再和我同事借点,应该能撑到你毕业。“ 何愿看着男人的眼睛。眼睛能第一时间告诉别人他是不是在说谎。男人的眼皮也松了,那块皮肤掉下来遮了他一半瞳孔,睫毛也被压弯。 何愿看了很久才发现他是清醒的。 何愿找许期真心实意的道歉,约她出门逛街,终于让许期原谅她。她把刚从快递员手里拿的盒子递给许期。 许期举着快递盒问,“何愿这是什么?“她摇晃下盒子,也没有什么声响。 “生日礼物。“ 许期眼睛立马像小兔子一样闪亮起来。许期是个不敢过生日的人,在她看来过生日的真正意义是欺骗自己世界上还有人在乎你。 “那我拆了!“ 她拿剪刀上手划开胶带,从快递盒里拿出一个粉色盒子。包装精美的粉色盒子里是个椭圆物体,它带着一道有弧度的软线,后面连着开关。她不是第一个拆开这个快递的人,这个礼物上还用丝带绑了一个少女风格的蝴蝶结。许期把它拿起来,摸着外壳滑溜溜。她没见过这个东西,觉得稀奇有趣,直接上手打开了开关。 它在她手里突然开始高频震动,许期吓的大叫一声,条件反射把它扔到一边。 何愿背过身偷偷笑她。 “何愿!你又戏弄我!“许期气得跺脚。她想不通何愿为什么要给她买整人玩具,看她出丑就这么有意思吗? 何愿止住笑意,嘴角的弯钩还没消。她从地上捡起来那枚跳蛋,把它开关关闭,蜂鸣的小马达收了声音。 “没有整你,这个是帮助你放松的玩具。“ 许期脸一下子惹上桃红,不敢直视那个玩具。 “试试吧,要是不好用我去问问能不能退货。“ 何愿在许期考试前给她做了很多次。许期的欲望被一点点唤醒,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确实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考前焦虑。 许期自觉把内裤脱掉,她听着何愿的指引先把它调到低档,然后把它放到自己下面的秘密点。它的震动频率比手动的快很多,许期下面很快就变湿。 何愿帮她把挡位调高,许期受不了这么快的频率,她第一次没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快盖过了震动声。许期的甬道收缩抽搐,比上次达到高潮用时更短。缝隙涌出的水比往常更多,何愿轻松塞入一指,在里面搅动。她发现空间足够,塞了两根手指插进去。慢慢探索到上次的敏感点,她在那里浅浅滑动了几下,把跳蛋塞了进去。 许期的意识还停留在上次高潮的余韵里,她头脑一片空白,下面又开始连续不断的刺激。她感觉自己被推上浪潮顶峰就没再下落回去。 何愿难得解放双手,她的手向上探索而去,手掌滑过小腹,扣在许期的乳房上重重揉捏一把。细腻柔软,没留下什么痕迹,好像可爱的小布丁。何愿把手掌整个压在她左乳上,感受柔软肉感以及胸口下激烈心跳。揉捏玩耍足够,何愿轻轻拨弄她变硬的乳尖,还恶意捏了乳房内的硬块。这可真是够她玩的。 许期下面的水太多,跳蛋被她挤出甬道。何愿空了一只手又帮她塞回去。许期从来没感觉自己能变得这么滑,她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鱼,没人可以捉住她,更不可能把她拿到市场卖钱,她也决不让自己成为别人的饱餐之物。 “啊!” 她们都没数过这是第几次高潮,跳蛋滑出几次又被塞入几次。何愿伸手关了开关,许期又感到一片空明,她任由这种感觉持续,大胆放空自己,每一根神经都畅快地舒展。 良久,许期开口:“何愿,我还是希望你去上大学。” 何愿噗嗤一笑,反问她:“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好久,可能是惜才吧。”许期润湿嘴唇。“你的人生一定会比我精彩。” “不难受吗?我要去国外上学了。” “不难受,替你开心。” 何愿低头在许期的手指上落下一吻。 十,镜子(R) 十,镜子 (R) 许期高考失利不敢在家再呆下去,她找了份兼职,同时陪何愿一起学语言。油画能最大限度展现何愿天赋,她准备申请国外的油画专业,为此空了自己一年时间改练习油画,刷实习和语言成绩。 许期兼职时间不固定,她开始体会许家和工作的辛苦,生活上也是困难重重,万幸还能天天见到彼此。她们现在唯一能见面的时间是晚上,许期话开始变少,更多时间变成了何愿向许期吐槽学习。她们两人的性格好像互换。 何愿英语水平在本地人眼里是不错,在刷语言成绩的时候还是感受了一把来自英语的压力。她已经刷了叁次语言成绩还是没达到要求。离梦想学校的距离不是遥不可及,又没法做到伸手可得,这感觉着实让人煎熬。 何愿从画室出来,她路上拐了一趟超市买烟,刚拿到自己第四次成绩,她还是没有达到学校要求。平时她只在内心郁结的时候抽一两根,烟草能让她灵魂冷静。吞云吐雾的片刻,她回想刚才在画室大发脾气,把画了两天刚完工的作品撕成破烂。冲动是魔鬼。 不知不觉走到小区门口,撞见许期在等她。 “今天下班这么早?” 许期对何愿笑,眉眼都弯成月牙儿。“想去逛超市。” 何愿看见许期笑,烦躁一扫而去,也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点头答应道:”好。” 许期进超市直奔酒水饮料区,她捡一打铝罐啤酒放进购物车。 何愿连忙阻止她,“你不能喝酒。”她绕过货架,从摆着整齐造型的果汁饮料里面拿了一罐。”这个就够你喝的了。” 何愿准备把啤酒放回去,许期摁住她的手。何愿站直身子,后背大衣绷得没有一道褶皱,她正要开口。许期拉着指甲片大的一块大衣布料,声音弱的像猫。 “就这一次。” 她们只买了一打啤酒就回家。 许期和何愿面对面席地而坐,一人一罐啤酒,隔在她俩中间。 “何愿,我们中间隔着啤酒的距离。” 何愿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轻碰站着的另一罐啤酒,仰头灌下一大口。 她用手背抹了下嘴角,对许期说:“喝掉它们。” 许期拿起另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学着何愿的动作仰头猛灌了一口,呛到气管,咳出来一片星点。 两人没有再交谈,一口接一口,交错着顺序,卡着对方结束的时间点喝自己手里的啤酒。许期面颊泛起酒红,她数不清地上的啤酒罐子,脑袋昏昏沉沉,可还是想张口说点什么。 “何愿,何愿,和我心愿吗?哈哈。” “何愿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对,你那么厉害,这句话都不需要我说出来唠叨你。哈哈。” “何愿,你可不可以努力一点!” 许期喝掉的啤酒从眼角流出来,她压抑着自己的抽泣声,也不敢大幅度抹泪。就着泪水苦涩的味道吞下一口啤酒。何愿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鼻涕。许期哭的动作越来越大,她跪在地上,头磕着地面,缩起来是如此小小的一团生物。 “何愿!何愿我求求你!求求你!” 何愿环抱着她的双肩,一言不发。 “你一定要到国外去!一定要去!你要实现梦想,你要成为大画家!不要再回来这个地方。” “我嫉妒你,我一直都嫉妒你的才华!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明明这么恶心。我想过你考不上大学。我想过你永远达不到语言成绩要求,出不了国。和我这种垃圾混在一起一辈子。” “无耻!龌龊!” 许期双手盖在脸上,绝望的声音从手指间漏出。“我是垃圾,请你离我远一点。” 许期吼出这些难听的词,空荡的房间冰冷的家具都在沉默,她努力控制情绪不再抽泣,却无法平息自己起伏的身体。 “许期,你最近上班太累了。” 何愿打破寂静,她解开许期的牛仔裤扣,温热的手贴着小腹往下滑去。还是中指最先碰到许期的阴蒂,她将凸起的小点摁下去,压着它揉动。等她停手的时候,许期的甬道还是没能把持住自己,它流出润滑的液体。何愿中指磨过那道缝隙,崎岖的门松软,组织一点点张开口。何愿把中指探入甬道内,里面是温暖的。 何愿想,这里是她进入过最纯洁的地方。她不在意许期对她的看法,也不介意许期的嫉妒,她只是希望许期保持自我。至于许期本来的面目,真实的自我是什么样子的,她一点也不关心。 “许期。” “嗯。“一个还带着哭腔的回应。 “我答应你。“ 何愿的中指探入的更深了些,磨磨蹭蹭,一整根中指都进去了。 “何愿,我不配占用你的时间。” “这个我说了算。“ 何愿的中指在许期甬道内抬头戳下上壁,何愿将自己灵活食指也挤进去,空间被撑大不少,她活动手指进出甬道。沉闷冰冷的空间发生了变化,许期的喘息在冷色调里刷了一抹橘红,暖意悄然滋生。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嗯,看镜子。“ 许期被何愿转到面对穿衣镜。她的情欲,她的高潮,都被镜子里的另一个许期收入眼底。她支撑不住自己在高潮中伶仃漂泊的意识,许期把手放在镜子上,镜子里另一个许期以冰冷的手回应她。冲上顶点,酥麻,颤抖,高潮退去。她把头放在镜子上虚弱喘气,水汽湿了镜面,企图温暖世界上的另一个她。 十一,一路平安 十一,一路平安 何愿终于考过语言关,作品集和实习也准备妥当。她在这一个间隔年收获不小,通过油画锻炼,她可以更纯熟的应用自己的光感,加上一些她对色彩搭配的理解,在她的作品里还可以看见一部分自我绘画风格的展现。 从那一天后,许期再也没找过何愿。直到何愿临走那天,她也没见到许期来送她。那个男人送她到机场,气氛突然变得煽情。 “唉,你到学校好好学习。到外面上学是去读书,读书就要一心一意。缺钱就问家里要,紧着贵的东西买,自己身体最重要。 “ 何愿觉得这种时候她应该表现得感动一些,像电视剧里那样,落泪是最好的。她撑大眼睛,睁眼闭眼,还是没努力出什么成果。现在她只想再见许期一面。 她看了眼手机,敷衍打断他的自我煽情。 “时间不早了,我走了。“ “唉,好吧。“他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颤抖。何愿心想,他难道准备拉下脸面在公共场合哭?别开玩笑了。 空姐帮助最后一名乘客放好行李,电视机播放安全带使用教程,开飞前最后一遍提醒大家关闭手机。 许期算算起飞时间,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何愿发消息。已经够了,许期再也没脸见何愿了,何愿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现在她是该去追求自我梦想的时候,许期没理由拖着她。 【一路平安,少抽烟】 何愿的手已经放在开机键上,她看见了许期的消息,打字回复。还好还好,许期还愿意给她发短信,想到此处何愿嘴角产生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好,等我回来】 许期放下手机,放下满身疲惫。她前一阵子工作空隙陪何愿备考实在累得要命,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睡一觉,睡时间长一点,不知道能不能把精力补回来。 何愿在飞机上睡了长长的一觉,长到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醒了。从上飞机开始睡,醒来时被告知还有一小时降落。出机舱门的那一刻,迎接她的还是白日阳光,此后岁月她再也没感受过如此惬意的睡眠。 阴雨连天,缠缠绵绵地下小半个月,何愿今日起床终于看见太阳大发慈悲,回到此处关怀大众。总说雨露均沾教人公平,资本家干活可不会顾及这么多。她踏着湿气出门,沾着雨露回屋,最后染了感冒到现在没好,还以此为由被老板扣工资。发到手的钱连最低时薪都达不到,何愿和咖啡馆老板大吵一架,从店里离职。 何愿现在不敢放过任何一个休息日,她平日上课的零碎时间都要做兼职。今天也是做保姆给当地人看小孩,那户人家和她住所相隔几个街道。 “咳。”她出门前路过客厅拿雨伞,抬脚踢了踢宿醉飞叶子开裸体派对的女室友,她们昨晚派对玩得够疯,折腾何愿一晚都没怎么睡。 “玛丽亚,咳,房东昨天来催你交房租。” 玛丽亚还歪倒在沙发上,口齿含糊,挣扎着对何愿竖起大拇指。“过......得愉快!” 何愿不再搭理她,出门赶去雇主家。一阵冷风袭来,正中她面部,眉骨鼻骨颧骨都冻得发疼。她扯紧领子,回想起上个月和那个男人的视频聊天。 “哎你说你花钱都不能省着点,学费都那么贵,买颜料怎么还需要那么多钱。” “知不知道你堂弟最近高考上了985,看看人家多优秀,你爷爷意思还希望我掏钱支持人家上学。咱们家可是终于出了个真正的大学生!” “人家985读书出来以后就是知识分子。人家学费也不贵,又拿学校奖学金,处处替父母省心。” “我笔笔都给你记着呢,将来这钱你工作了可要记得还我。” 何愿脾气上来,她受够了。哪个混蛋发明的网络,即使跑到地球对面她还要忍受男人的啰嗦。 “我去你妈了个逼!” 她干脆挂了视频电话。不一会手机提示有人发视频邀请,她置若罔闻,苹果手机的消息提示音接连不断,她干脆关机专注写论文。等她论文写完,开机后忽略大段说教,那个男人还是转一大笔钱给她。 她没点接收。 何愿回神已经走到雇主家门口,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二楼伸出来和她打招呼,何愿扯出同样的热情问候她。 “爸爸,今天天气这么好,我能和她出去写生吗?”小女孩的嗓音还带着稚气。 “当然可以。我很高兴见到你对画画有这么大兴趣。” 小女孩扑到中年男人怀里亲了他的脸颊,中年男人顺势把她举高也在她两侧各吻一下。小女孩被逗得咯咯笑不停,何愿在旁边冷眼瞧着一切,只觉得吵闹。她是站在画面外的赏客,论专业她可以评价选景用色构图,可惜鉴赏画作不止需要技巧。 “我爱你爸爸!再见!” “我也爱你。再见,我的小画家!玩的开心!” 十二,包裹 十二,包裹 何愿领着小女孩去了附近的公园。她帮她选景支起画架,坐旁边看小女孩握毛笔,在画纸上信马由缰一通乱画,最后她开心着给自己的画点高光。 天!她居然没涮笔。 何愿没来得及提醒,小女孩的调色盘里,白色颜料已经被刷上一层翠绿。小女孩满意地转过头看她,眼里都是期盼。 “很有意思的作品,我在你的作品里看见了你的想象力,以及无限的潜力。”何愿回想老师敷衍她同学的说辞,照着回忆搬运出来。 “谢谢!接下来该你画。”小女孩把笔递给她。 何愿没想到出门打工还是躲不掉画画,尽管她不讨厌便是了。她接过画笔,在水桶涮洗掉软毛上的残余颜料,控水。天蓝加草绿,柠檬黄加玫瑰红,朱红加少量黑。何愿的记忆穿越回国内联考备考时,她画了很多水粉画练习色彩。水粉颜料不像水彩通透,不像油画鲜艳,画作晾干后会有一层灰色,显得画面十分脏。因为便宜,非常适合国内需要参加艺术考试的穷学生大量练习使用。 她在冲刺联考的最后一个月,每天都睡不到七个小时。长期睡眠不足,精神压力又大,她和画室的学生一个个面色蜡黄眼窝凹陷,说他们是活尸也没差。水粉画晾干后总是灰蒙蒙的,何愿的生活也是灰蒙蒙的。 她回过神,雇主家的小姑娘在湖边逗白天鹅。她对天鹅喊了好几声,可惜它们在湖中心,对岸边发生的一切都置之不理。何愿笑笑,用红黄白调肤色,把小姑娘画到湖岸边给她周围配一群白天鹅。 落笔。何愿起身去找小姑娘,她们该回去了。 “你好。” 这声字正腔圆的中文问候把何愿吓到踢翻水桶。一个亚洲长相的大男孩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单反,脸上留着愧疚。地面上水迹扩散到他的鞋尖,现在他们都踩在同一片水痕上。 他切换英文和何愿交流。“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何愿用中文回答他:“没事。” 他的眼眸突然亮起来:“那......我.....对不起,我叫张屹森。” 何愿低头看腕表,她已经超时过约定时间了,怎么能让资本家白嫖她下班时间。她收拾画板和画具,绕过张屹森准备拉小姑娘回家。他拉住何愿的胳膊,另一只手想帮她提画具。 “不用。” “我刚才,在你画画的时候拍了你,我一直都没问过你同意不同意,所以......” “不同意,删了。” “还有之前,我在你打工的咖啡馆拍了你很多照片。本来打印出来想送给你,结果你不在那里打工了。要不然我给你......” “扔了吧,不需要。” 何愿视线下移到他抓着她的手,示意他松手。张屹森懊恼地放开手,侧过身子给何愿让路。何愿看出来他不准备放弃,他倾身跟随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别跟我。” “可是,我想使用你的照片参......” “不允许。” 何愿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拿起画架和画具,去湖边找小女孩。她分给她一些画具,牵起小姑娘的手送她回家。 回住所的路上,何愿去华人区超市买挂面和拌饭酱。她不是故意和那个男人怄气不收钱,之前通电话那个男人已经说漏嘴过,他卖了家里一套房供她上学,以及他炒股欠了几十万块钱。她不仅下学期没钱交学费,这个月吃饭都是问题。既然无论怎么省都没饭吃,不如破罐子破摔给自己吃顿好的,在这之前她已经吃了几个月的临期罐头。 何愿的住所是这片区域最便宜的房子,在这个地方发生什么大新闻警察都习以为常。她进客厅看见玛丽亚已经从沙发上起来调试她的吉他,又和她重申了交房租的事。玛丽亚做了一个漂亮的扫弦动作。 “哇哦,艺术!” 何愿点头认同道:“嗯,艺术。” 玛丽亚是个黑人,她和别人组乐队,专攻摇滚。玩音乐和玩美术的本质都是追求艺术,艺术嘛。 何愿目前生活过着和上世纪后印象派的艺术家们没什么区别,在外人眼里追求艺术的人是多么富有浪漫气息。大画家死后人们蜂拥打卡他住过的破烂房屋,他们将自己放逐在百年后的世界里企图共鸣昔日的艺术思想。嗯,不知道先人有没有告诫他们,没钱不要追艺术。毕竟在艺术上花时间是小事,在艺术上花钱马上就可以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何愿对混乱的客厅也早已习惯,她把食材放到厨房,准备给自己煮一碗素面伴肉酱,想象味道一定好过她翻垃圾箱拿的临期罐头。 开水下面,煮熟过凉水,挖一勺拌饭酱。她把面伴好后,开一罐腌黄瓜下饭,草草结束午饭她还可以空出多点时间画画。这次回去她应该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出国了,她还没用完她买的一堆颜料,从学校对面画商买的申内利尔。 “咳。”何愿吃完饭点了根烟,她抽太猛被呛到。 何愿从堆满罐头盒的房间清理出一块空地,支起她的画架。在桌子上摸到一根铅笔,她拿小刀慢慢削出一段铅芯。在画架前坐定,右侧脸,桌子上有梳妆镜,执笔浅画打草稿。 玛丽亚的敲门声打断她的专注。 “幸运儿,门口有你的包裹。” 何愿走到门外才发现,她又被玛丽亚的玩笑骗到,根本不是什么包裹,是张屹森。 十三,兼职 十叁,兼职 何愿摸到口袋里最后一根烟,果断点着,第一口烟雾就对着张屹森喷出去,反正是他来找她。午间小风从廊下吹过,何愿吐出的烟被带走,她拿烟的手微微晃动了下弹掉烟灰。张屹森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有事吗?” 何愿觉得好笑,原来还有男的不习惯看别人抽烟。男的抽烟不是比女的多多了吗?这种场面都没见过? “没事我回去了。” 张屹森皱着眉头开口:“这里地址是你给我留的。” “所以?” “我希望你再考虑下。” 何愿来不及回答他,感觉自己腹部的绞痛已经无法用烟草掩盖,从刚才吃完饭开始就有隐隐约约的胃疼,她以为用烟草转移注意力再忍一阵就能撑过去。现在胃疼更加剧烈,一只无形的手正扯着她的胃,无情将它扭转,更有意剥离她的身体。她痛得蹲在地上。 张屹森见她突然蹲下缩成一团,他用手试探她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他看她嘴唇泛白,身体发抖,后背应该也被汗水浸湿。 “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何愿没等到他把自己搀扶起来,已经痛得失去意识。 白,满目白色,白色的墙,白色晃动的人影。 何愿想,哪个土豪用白色画了这么副画?她脑袋转不过弯,放任自己意识关机,接着昏睡过去。后来她再睁眼开机时已经到第二天下午。 张屹森确实很仗义,帮她垫付医疗费,接她出院,最后送她回住所。何愿没接受张屹森送她照片的提议,但同意了他使用她照片参赛的权利。他们互加了好友,何愿准备回国后打工一点点还他医疗费。 何愿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这种波折情节很快被何愿忘在脑后,和她的最大困难饥饿相比,一切都堪比浮云。 她决定接一单人体课的裸模兼职。 美术生画裸模练习人体是很常见的课,从油画上裸体维纳斯,到雕塑界裸体大卫,人体也是一门艺术。何愿脱光侧躺在长桌上时,她只觉得一身轻松,顺便考虑当天结算的钱怎么省达到最大化利用。 “呃,打扰您了,小姐请稍等下。” 何愿上完课,正裹着老师提供的白色大浴袍,跷二郎腿坐在刚刚躺的长桌上休息。眼前的高个子男孩有标准的金色头发和天蓝眼睛,他挠着后脑勺的头发,眼睛有意无意落在何愿的衣领开口处。通过这大口子,他稍微侧目能看到何愿的乳晕。 “我有个摄影迷朋友最近在找模特,他准备参加学校摄影比赛。我刚才画画的时候发现你比例很不错,就给他推荐了你。” “我时薪很高。” “别担心,那家伙是个贵族,他有很多钱。你可以向他多收费。”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何愿心想,小伙子挺圆滑,跟这种人说话果然简单。其实对方开价哪怕和她今天兼职价格一样,她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做摄影模特,时间安排不要太自由。 教室门被推开,何愿扭头看向门口。还是张屹森。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美术史,背包鼓起的形状像是台单反,鼻梁上架了一副死板的框架眼镜,这身搭配让张屹森看起来像个严肃的书呆子。 “Ethan,看我按照你那些苛刻条件找到的模特怎么样?” 张屹森没回话,何愿看着他走向她,他的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一点。何愿坐在桌子上也只是比他高小半头,她看见他的眼睛里烧着柴火,越来越旺。一声巨响,他把手里的美术史拍在桌子上。 “你很缺钱吗?”张屹森用中文问她。 何愿被他盯着心里发毛,收拢自己的浴袍领口。“对。” “好,你先换衣服。等你换完衣服我们详细谈收费。” 张屹森回头和他朋友说话:“眼光不错。我改天好好感谢你,接下来把时间留给我好吗?” 那个男生的视线从何愿身上跳跃到张屹森脸上,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当然!”他出门前还给张屹森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张屹森锁上门,又拉上窗帘,外面世界被他一丝不苟完全隔绝,没一点偷窥的可能。何愿懒得理他,她没去隔间什么其他地方,就在张屹森面前解开浴袍带子,背对他弯腰穿内裤。等她穿好衣服,张屹森才再次开口说话。 “我需要一个长期模特。” “哦,多久。” “到我毕业,两年。” “不行,太长了。到这学期结束我就不干了。” “为什么?” “你管的有点多。” 张屹森推了下眼镜,右手找不到归处,只能在裤子上蹭掉手汗。 “那个......时薪。比这个高一倍,因为我拍......裸体。” “行,成交。” 何愿冲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打开门锁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十四,雏鸟 十四,雏鸟 何愿不打算欠张屹森医疗费,但她也不会心软给张屹森免费做模特,凡事在她眼里都是算盘珠子一码归一码。 张屹森很快便联系何愿。 “这周六上午你有空吗?我带你去我的工作室。” “可以。” 张屹森开了一辆法拉利早八准时出现在何愿住所门口,他着装正式许多,白衬衫和西裤。副驾驶上还有他贴心买的米其林早餐。 何愿揉着宿醉的头开门,玛丽亚在门廊下对张屹森吹口哨。 她对何愿喊道:“宝贝,再不快点我就下手了。” “你随意。” “嘿,帅哥!为什么不考虑叁人行?” 张屹森经不起调戏,耳朵绯红,他望着何愿。何愿不答,上车坐后排。 他如蒙大赦,快步走到驾驶座,发动机轰响,玛丽亚的笑声被甩在后面。 张屹森的工作室是他父亲在当地给他买的房产之一,一间200平高层住宅,他改造其中一间屋子作为摄影工作室。 全屋整洁如新,他原本计划领何愿各个屋子都转一遍,在张屹森说道这间是我的工作室那刻,她走到房间中央褪去自己卫衣。紧接着解开内衣,打开牛仔裤扣,衣物被她全部踢到房间一角。 回头看他,“我们不是谈好按小时收费?” “是......我准备一下道具。”他低头走出房间,不忘替她打开空调。 片刻回来,拿一匹靛青祥云暗纹云锦丝绸,让她垫在身下。 张屹森所在建筑学院举办人文建筑主题摄影,他构思将中国古建筑拟人,即表达人体艺术和建筑艺术是互通互鉴,对应古人天人合一的理念。通俗讲,他的照片有裸女,汉服,后期PS古建筑。 他做事认真选角苛刻,理想中‘缪斯’是个清冷疏离的女人,像日出未满时天青云隐,故宫在铅灰色天空下一如往常沉默。他把要求告诉隔壁学院的朋友,他对亚洲人脸盲,见到黑头发白皮肤就喊他选模特,因此耽误不少时间参赛。 张屹森第一次见她在咖啡馆做拉花,他记得她细眉长眼,他顺着她眉眼看她拉心形,忘了自己摁几次快门。第二次见她在磨豆子,张屹森走进店里点了一杯玛奇朵,他装作拍咖啡偷拍了几张她的侧脸。第叁次见她时,她主动问他要照片,他撒谎自己还没洗出来,她用便签写了自己住所。等他回看相机,挑挑拣拣一张都没删,照片洗出一百张。 何愿毕竟不是专业模特,灯光镜头都让她徒增压力,原图里她肢体因紧张肌肉绷直没有一点曲线,张屹森叫她放松。越讲她越别扭,出图全部废掉,他只好下场帮她摆姿势。 他整理她双腿间布料,把粘在她胸口的水渍抹干净,调整她的胳膊幅度。回到相机前,等他喊开始,她会扶起上半身用酒壶把水洒在自己身上。 张屹森读建筑最开始是因为摄影,他从小爱拍照,又是个自卑胆怯的小孩,拍风景建筑多一些,长大希望知其所以然就选了建筑。 开始拍摄就没得休息。 【镜头是他的眼】,何愿脑袋里冒出这句话,没头没尾。她看镜头里小小身影,想到许期的眼,想到许期。这么久她都没联系过自己,没想到她这样狠心,何愿还是有些期盼许期来信,来信凶她也行。如果她来凶她?她会带她吃顿好的,然后给她画一副肖像画。 想到这些,忍不住笑出来。又拍废一套图。 张屹森看腕表,已经中午,他点的餐也马上送到。 他也笑着问她:“中午了,休息一会?我订了中餐,一起吃饭吧。” 何愿收起感情,“不用,我要回去。” “从这里到你家要开车半个小时。” “那不是我家。” “你的住所?离市区很远。我家有客卧,如果你不喜欢,客厅沙发也很舒服。”他顿了顿,“你来回要一个小时,没有吃饭休息时间怎么办?而且.....拍摄也会延长。” 门铃响起,张屹森去取餐。何愿不答话,打工人还有得选吗? 一份简单中式盒饭,蒸水蛋,青椒炒肉,烧茄子和炒时蔬。他从冰箱拿一瓶矿泉水,拧开口递给她。何愿没道谢,自如接过一饮而尽。她赤条条坐在张屹森对面,没有去捡衣服穿。 存款告急,一日叁餐变成一日一餐,没吃早饭她此刻饿极,夹一口白饭干咽下去,食物进入胃里才让她鲜活。谁让她这么着急,张屹森也忘记自己给她带了早餐。 两叁口白饭下去,有几分精力推动牙齿工作,她开始细细咀嚼肉片。 张屹森翻找衣柜,选一件秋呢子长外套搭她肩膀上,怕她冷,想帮她扣紧,手伸到胸前又退回。何愿视他如无物,他忙道歉坐回自己位置。 他埋头到饭里不再说话,何愿看得清楚,他蓝色牛仔裤已不再平整,某一块蓝色布料凸起。她想,他真的没见过,是雏鸟。 结束下午拍摄,张屹森参赛作品取材已经完成,他提出请她吃大餐答谢,何愿回绝,他只好送她回去。 十五,退学 十五,退学 何愿去提交退学申请。相熟的老教授挽留她。 “我看你最近交的作品都是用点描式画法,内容是静物,你准备延续后印象派风格?“ ”没有,我从小仰慕梵高,喜欢模仿他的风格。 “不,不用那么快否认。我不反对你模仿,也不反对你走后印象派风格。虽然学院强调培养的是凸显自我,我私心并不介意你复古。“ 教授拍了下何愿肩膀,捻起自己红色胡子又接着说到:”迷恋仿古的人往往都很固执,和我一样哈哈。重要的是,无论何时,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 “当然,我不会忘。“ ”记住要不停下创作!无论何时都要拿住笔开始画!” “好的,谢谢您。” 教授哈哈大笑,又补充道:“你很有眼光,我也很欣赏梵高,他是个把自己当柴火燃烧的人。尽管你不在学校也欢迎随时和我沟通画作!” 两次兼职经历启发何愿转换思维,做什么工作最挣钱?卖情,卖色。 和艺术绑定的色情是美术,像以前打着女神维纳斯旗号画色情裸女的画家。虽说她不卖肉,工资也远比累死累活做牛马要轻松且可控,如果有可能到那一步,她攒不够回国机票钱还要饿死,卖一两次也纳入备选计划。从极度饥饿体验过的人,尊严狗屁不是。有教授介绍,她业务范围扩展,学院外的人体课她也会接单。 A市一直被留学生调侃是A村,毫不意外,何愿在课上遇见那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他又一次下课拦住他,“嘿,你怎么还在做这个?拿家伙给的不够多吗?” “少管闲事。”她把抽完的烟屁股摁进那家伙西服口袋,白色西服瞬间烫出黄褐色洞口。不用瞧也知道,这件手工定制西服,八九成被她烫毁。她对身后人的辱骂置之不理,出学院赶工路上又偷着乐。 玛丽亚拿出一瓶高度白酒送给何愿,她说这是她最近发现的良品,喝一口解百忧。她还认出上面写的是汉字,指着瓶子说这是她家乡特产。 然后,客厅音响开大,玛丽亚的夜生活起航。何愿谢过她好意,拒绝派对邀请,反锁房门给自己倒一杯白酒,开一罐腌黄瓜。她坐在书桌前,继续她那幅未完成的自画像。何愿听见有人敲自己房门,她想多是有人发疯致幻,又来骚扰她,把她这认成厕所,见过很多次玛丽亚吸完的状态,早习以为常。 画架放不稳,音乐开得太大,头发丝也要随着震动。派对众人齐声高喊:“开门!开门!开门!” 不知道他们又发明什么新玩法,赌她会不会出门发火?无聊,无聊至极。 这次他们干脆把音乐调子改了,随着节奏有规律撞门。何愿在他们第叁次撞门前开门,客厅众人随之欢呼,张屹森满脸窘迫。她放他进来,有好事者趁机塞避孕套给他。 “随便坐。”话是这么说,但她房间唯一能做的地方只剩下床。她屋里堆满画作,大大小小,紧着挨着没处下脚,缝隙间塞满各种罐头食品。 “我没拿你的照片参赛,这次来想把它们都给你。” 张屹森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相册递给她翻看。她接过来,随手找个空隙塞进满堆垃圾堆里。 “你......不看看......我拍的照片吗?你......还......从来没看过。” “好。”何愿把相册拿回来,一页页翻看,都是原图,张屹森确实没打算参赛,他没修图就冲洗出来给她。最后一张,照片是张屹森手写的一句话【如果你喜欢,能让我接着给你拍照吗?】 “听说你还在做人体课模特,为什么不换个工作?” “嗯,家里欠债没钱读书,吃不起饭,回不去国。“何愿抿一口白酒,“可以离自己喜欢的绘画近一点。” “要不要......考虑做......我......女。”他因紧张搓着手里物品,没注意哗啦撕开包装。张屹森脸色不太好,或者说太好了?他面色红润,耳朵脖子手臂都显出粉红。 “好。” 他跳起来抱住她,“这里不安全,你搬去和我一起住!不要退学!” 她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也说不上是笑张屹森,还是笑自己。 “好。”何愿拍他背,示意他放开。“所以怎么去?翻窗户?这里是二楼,高度不算太高,下面正好有雨棚。” 他脸快憋成紫红色,拉何愿从正门出去。经过客厅,有玩上瘾的人板住她肩膀,问她要不要叁人行。张屹森骂他,让他滚,“离我女朋友远点!” 他把油门踩出闷响,车速开得比往常快。 十六,女朋友 十六,女朋友 张屹森要腾出主卧给她住,何愿选择自己单独睡客卧。第二天,张屹森喊搬家公司将她屋子里物品原封不动全搬了过来,他腾出自己工作室给她放画作。他给了她一张数额巨大的银行卡,说要她继续读书,继续作画。 玛丽亚出门和她拥抱告别,她说:“恭喜!你找到一个年轻的糖爹。” 噢对了,他们那晚没有用避孕套。 接下来的生活像张屹森想象的那样进行着,他和她一起放学,一起吃饭,晚饭后会散步,周末一起逛超市补货。她会默默注视张屹森,附和他的一切想法,而他以同样的深情目光注视她。 这段时间她还接了一通电话,那个和她相隔十几个时区的男人打来电话,骨气铮铮告诉她:“我们家不缺你的学费!把钱收了!”她说自己申请到学校内某基金会大额奖学金,好心人帮她付了余下学费。 何愿画作变得更多,话却更少。 张屹森渐渐进入爱情陷阱,建筑系高材生脑袋容量和鲤鱼没差别,即使没有鱼饵也会轻易上钩。 这天是何愿生日,晚餐后张屹森把车开到一栋叁层独栋别墅前。他故弄玄虚要她蒙眼,领她上到叁楼,他拧开门把手,解开她眼睛束缚。 是一间画室,整个叁楼都被他改装成画室,单独属于她的画室。她的作品全部被装帧挂在墙上。月光透过大落地窗散在木地板上,她眼前景象都盖着一层雾一层纱。 “新家的装修是我设计的,你喜欢吗?”他凑近,在她耳边问话。 完了! 何愿想不出什么形容词描述感受,晚上酒喝得多,她现在脑袋疼,有一种呕吐的欲望。 低头沉默,良久她笑着点头,抬手钩住他脖颈,亲他左边脸颊。到今天为止,他们还没上过床。她忘记给他准备回礼,尽管今天她才是寿星。 张屹森看她面露羞怯,回吻她嘴唇。她解开他衬衫口子,把头放在他胸口。 何愿头痛得厉害,她快看不清这副景象。 他被撩动情欲,拉开她裙子拉链,“我没有经验,你要多和我讲感受。” 何愿双目刺痛,她完全忘记后面发生的一切。 后来?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们从平层搬到独栋。 对于正直青年的男性,性,会上瘾。但他是个死板的人,一定带套,一定在床上,一定先问她。这让何愿很头疼,她升入高年级,教授出题苛刻,她需要榨干脑子捕捉灵感,作业经常赶着截止日期提交。她在床上也免不了走神,天马行空构思作品,慢慢地她练出一望皆空,快进到睡醒看见自己赤裸在他床上。 张屹森对于安排即将到来的假期旅行兴致勃勃,他查找攻略详细写了8页旅行计划,行程细分到每个时间段参观的景点以及预计停留时间。两人在考完试当天下午就乘车出发,他千算万算忘记何愿才是他们旅程最大变数。 在荷兰文森特博物馆,何愿盯着一副自画像看了两个小时,张屹森等不及匆匆拍照留存后独自转剩下展品,等他把博物馆藏品全收进相机里,看见她还在原地看画。他不敢打断她,又去逛纪念品,天青色杏花丝巾,画家本人玩偶。回来后见她还是没有移步的迹象,他只好闷闷地坐在博物馆门口等她,不敢走太远,这样她出来不会找不到他。 博物馆开始清场,张屹森终于等到她出来。 在外面等的时间里,他干脆把自己做的计划全部作废,重新拟定一份新计划,全程围绕梵高生平呆过的地点旅行。有这份计划书推动,何愿才按照他的规划路线旅行。 十七,星空 十七,星空 旅行第十天何愿突然告诉张屹森她决定去纽约,看那幅最富盛名的《星空》。他们又改了计划,连夜订票跑到美国纽约现代美术馆。 她指着名画对张屹森说:“梵高是最会用蓝色的画家。” 人流拥挤,张屹森抓起相机拍了名画高清相片。不用担心,他的行为没有打扰何愿,在何愿周围浏览名画的人很多都这样做。 她没有用教授传授的艺术鉴赏方法去看这幅画,她认可教授和画室老师讲过的话,梵高的画一定要来看真迹。看一百遍复制品和听一百场讲座的感受都比不上看真迹一眼。 干裂的颜料,厚重未抹平的颜料,很难不注意到这些,但它们不是粗糙,残次,它们是画家渴望表达的内容之一。这副看过千千万万遍的画,她已经可以闭眼想象出丝柏的位置,月晕的轮廓,云的卷舒。蓝色,黄色,黑色,白色,颜料使用的地方和位置她也记得一清二楚。可是当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又漏掉了些,又有些微不一样的细节在这些熟悉的地方,是画变了吗?应该是她变了吧。如那些经过的事,熬过的夜,在记忆里淡去,那种深刻的情感又刻在心上。 她突然就明白梵高为什么值得这些荣誉,他当然值得跨越时代,走过时间被传播至今。是她在读懂他的画,理解他的情感吗?她不敢这样讲,因为这是恰恰相反的,是梵高读懂了她,理解了她。 教授说她是固执的人,是的,现在她看见另一个固执的灵魂走在路上。她孤独,原来世界不知她一个人孤独,他挥手和她打招呼。 过来,来我这边休息一会吧!你身上的包袱已经够重了,它压着你很累不是吗?停下,停下来休息会。看!看看这幅星空再赶路也不迟。 何愿无法停留在画前,她快步走去出口,张屹森在门外终于追上她,他拉住她手腕,强迫她转头。眼眶鲜红,脸颊已有泪痕。他拉开外套拉链,用冲锋衣两片布料包裹她。她用很大力气咬住嘴唇才能让它们停止颤抖,再晚一点,她就会被看穿。 她抹干眼泪,强做镇定。“回去吧,回去做爱。” 桃红扑满面,他拂过她头顶,手掌在肩膀停住。“为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我下面合适。” 他抬头看铅灰色的天,阴沉的气氛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他们坐公交回旅馆,张屹森用背包压着裆部,右手同她交握。 在旅馆,她扯他皮带,解扣子,拉拉链一气呵成,取出烧热的物什,张口就要含住。 张屹森阻止她,扶她站起,抱住她放倒在床上,“不做好吗?这些天赶路你都没好好休息过,有时间还是睡一觉。” 他们十天旅行走了四个国家,何愿又高强度集中精力读画,她确实累了。 他抚她的后背,轻拍节奏,哼了个舒缓的调子,何愿听不清歌词,很快沉入天青色梦境。 点点星空 花朵绽放如火焰闪烁 紫色天幕上云团纠结 文森特天青的瞳孔 色彩瞬息万变 清晨的田野,金黄麦粒 苍苦皱缩的五官 艺术的爱可以抚平伤痛 他们无法爱你 你仍坚持真诚的爱 当内心希望尽空 在点点星光的夜晚 你结束生命如同殉情 我告诉你,文森特 世界上没有生命 如你这样华美灿烂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十八,分手 十八,分手 教授今天告诉他们,可以开始准备毕业设计了。 他们居然已经谈了两年,何愿最近熬夜比往常更凶,连头发都打结。今天周末,她把自己反锁在叁楼画室,构思自己的毕业设计。窗外景色从晨到午,从午到夜。她一整天没有离开过房间,自然也没有吃饭。毕设没有产出,她也有额外作品,接的单子都已经画完,也有些摸鱼的杂作。她兼职帮一些家庭画装饰画,收入正好够她每月零花,她一笔一笔攒在一张额外的银行卡上。 何愿终于打开房门,张屹森正巧站在外面,他一脸愠色,正是发火前兆。 “你......” 她高度集中精力一整天,累得站不住,离开支撑腿脚一软就要跪在地上。他变了脸,连忙扶住她,“我想吵你,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何愿想不起来。 “我的错,我不应该给你画室装厕所,这样你就不能把自己关一整天。”他目光越过她身体,看见她画架上放着的半幅画,自画像还没有画眼睛。地上的画作又全部都是眼睛,各式各样的,什么角度都有。 张屹森打横抱她下楼,她看见餐桌上烧尽的蜡烛,蔫掉的鲜花,冷掉的面包。隐约想到,几天前张屹森突然转一笔巨款给她,暗示有个重要节日马上要庆祝,手机日历好像也标红。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一周年。” 何愿坐下,品尝桌上早已放凉的红烩牛排,五味全无只有牛排鲜味,冷掉的牛肉又硬又塞牙。 她说:“我们分手吧。” 张屹森刀叉掉在地上,“我做的太难吃了吗?凉掉的牛肉口感确实不会好。”他捡起餐具叉一块肉品尝,“哦原来是忘记放盐了,我忘记放盐了。等等我拿调料给你。” 他去厨房拿来一罐粉色岩盐,动手研磨添加到菜里,盐粒撒在餐桌上,撒在她衣服上。 “我这两天会尽快搬走。” 何愿没有等他,她回到自己平时睡觉的房间。在延伸出的阳台上,她点一只细烟,让尼古丁打磨自己混沌的脑袋。和所有毕业生一样,她也在焦虑自己的未来,现在她要考虑怎么搬家和回国找工作。 很不幸,何愿的毕设被指导教授否定,她又在学校查了会资料,赶回来已经天黑。进门就看见醉醺醺的张屹森在自斟自酌,他手边是切片芝士和勃艮第特级红酒。何愿已经把叁楼画作统统处理掉,她没有大件物品,再打包一些衣服书籍就可以搬家。 “你回来了。”每次只要他在,她回来就一定会和她打招呼。 何愿不理睬他,朝平时睡觉的房间走去。 张屹森跪下,抱住她小腿。 “我知道你看上我钱多,还骗我感情。” “你不喜欢我,你一直都讨厌我,还安慰我和我上床。“ “可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啊。你能不能不走,不要分手。我喜欢你。” 他喝醉了,说话大舌头,呜呜奄奄只会反复说我喜欢你。 何愿礼貌抱他,“我明天就搬出去。” 毕设太折磨人,几个晚上通宵昼夜颠倒,脑袋已经没法转动,偏头痛开始发作。她去接水喝,想咽一片止疼药,期望今天睡个好觉。 张屹森亦步亦趋跟着她走,他打断她吞药,把她扣在墙上吻下去。她开始觉得窒息,空气都被吸走,攒点力气推开他。张屹森说:“你再考虑下好吗?没有道理毕业就要分手。我们一起住了这么久都过得好好的,我们结婚好吗?结婚吧,嫁给我。” 何愿没吃到止疼药,头痛如钝斧劈柴,怔愣期间,他抱她走到床上,又慢条斯理吻她。 她的意识是漂泊的,明明就在房间里,伸手却抓不住。张屹森和她做了好久,何愿在无尽的死海也漂了好久。 等他放手,她坐在床边看他。他迷迷糊糊抱住她腰身,嘴里还在念叨舍不得她离开。她环顾房间,看见他卧室里还挂着那幅作品,黄梨木画框装帧着一副粗糙的卡通头像。是何愿忘记他生日那天,在上课现找一块废料裁出B5大小画布,用10分钟画了一张他的卡通头像,给他时颜料都没干。第二天发现他所有社交平台都换了头像,这个头像一直用到现在。 她去掉他身上保护套,跨坐在他腰间,扶着把它送进自己身体。 十九,回国 十九,回国 她还是删掉了张屹森的一切联系方式,又把当初那张卡还给他,独自一人坐上回国飞机。何愿不准备回家乡工作,她选了临近城市发展,那个男人执意要她先落地回家。她有些紧张,也有担心,还没想好以什么样的开场白见许期。她不想在飞机上睡那么久,毕设做完抽走她半条命,她太累睁眼闭眼又是睡了9个小时。 “回来了。”老头瘦了不少,肩膀缩得过于明显,更像一个佝偻的瘦老头。这是何愿出国上学后第一次回来,他们父女已经四年没见面,他还是在机场一眼认出她。 他说老家亲戚在城里开出租,现在是亲戚住进她的屋子,余下的房间杂物堆了几年人都进不去,现在也不好打扫,只能暂时安排她住旧屋。 “不用,我已经找好工作最近就去入职。以前住的屋子确实不适合住人,这么多年也该翻新修补。” 老头给她夹菜。她有意气他,像他之前对待她那样。 “你长大了,会赚钱有本事了,我管不了你。”说着老头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头发短到寸长。 “你学费生活费都自己挣,在外面给你转钱都不收,全都给我退回来。“ “唉,我不管你,我管不了你。你想去哪就去哪,我卡里有5万一会转你。你将来看中哪个房子和我说,我帮你再凑个首付,房贷你自己还吧,我已经被你掏空了。“ 老头还在叹气,把何愿心里堵死,她气没撒出来胸口闷得不行。本来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拿钱侮辱老头,现在反倒被他呛了一口。 何愿在临市投的工作是画室辅导老师。她学油画,人没名气画也卖不动,适合她专业的对口工作少之又少,像她这样穷人还是早点认命,她的专业是毕业即失业的大坑。 许期没有来找她,她联系不上许期。 她开始两点一线的生活,风水流转,现在她带备考学生,看他们上课昏昏沉沉睡不醒,青黑色黑眼圈加深似年轮,总勾起她回忆。 她那时最开心的事是等许期放学,她们牵手过马路,她们做爱,她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出国直接工作,是不是她和许期也能找到别的法子过下去。生活不会逼死她们,有她在,她是何愿,生命如野草一样顽强的何愿。 何愿在手机上写下,【想见她】。 希望信息可以传递给她,她还要同她做爱,在床上讲那些想念的话,还有些事情要问她。 带艺术班也不轻松,今天白天她难得休息,刚睡醒身上还卷着床铺暖意,她又在刷牙时流血,该换一款牙膏防着牙龈出血。 桌上本子日期写着叁天前。人空虚起来总要给自己寻找寄托,她最近开始写日记记录生活,大都是闲碎日常,偶尔随笔画两下,也写些思念的话。 她拿起本子看了一眼,放下出门。 去药店,买一只抗敏牙膏,一盒维C,一只验孕棒。 两道杠,她瞥一眼扔进垃圾桶。 晚上是她带课时间,收拾垃圾袋,下楼顺便扔垃圾上课。何愿上完课回来已经快十一点,楼道声控灯感应灵敏,她上到叁楼时四楼的灯已经亮起,张屹森站在楼梯口等她。 他情绪古怪,手里攥着一只验孕棒抖个不停,眉头又皱成川字。 她无视他,拧钥匙开门,准备关门时被一只大掌卡住门缝,“我能进去坐会吗?“ 何愿放开门把手,不和门口的人计较,回到屋里。张屹森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她去卧室换了身睡衣把新牙膏放在卫生间架子上,又给自己倒水喝。 “我们结婚吧。“他用肯定句。 “为什么?我对你没兴趣。” “不要再戏耍我了。这个,这个。”他举起手中的验孕棒。 “嗯,也不一定时你的。”她抿一口温水,让自己快冒烟的嗓子降火。 他快崩溃,双手抓她肩膀,半是哀求半是恼怒,“我们一直住在一起,不会有别人的!明天,明天早上我陪你去医院!” “正好,陪我去打掉。谁的我都不想要。”她不再理会他,进卧室坐在书桌旁。 他跟进来,跪在她面前,扶着她膝盖,“别讲这么残忍的话好不好?是去医院产检,你这么粗心一定没去医院看过。” “生下来可以吗?我明天带你见我家人。你要记得带上身份证,户口本,我们还要去民政局。” “我困了,你自便。” 何愿面前摊开的本子上写着叁天前的日期,那一页密密麻麻写满张屹森的名字,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想见他】 二十,合作 二十,合作 和张屹森家人的聚餐对何愿来说是一场鸿门宴,她无数次想甩脸走人,奈何张屹森在饭桌下一直紧握她的手,她甩不开,走也走不掉。 “我们调查过,你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是和我们家不合适。” “也不是我们要求高,嫁娶都讲门当户对。而且你们刚毕业,我希望张屹森多在社会历练几年,先立业再成家。” “等你像我们这样年纪有了孩子就会懂了。” 何愿挨着最后一道菜上桌,她微笑着对那位贵妇讲:“谢谢您盛情款待,我一会回去就医院约人流手术。”说完她转他手腕,逼迫他放手,径直走出大门。别墅大门和出口还有一段距离,门口等着是他们家司机,何愿请他开车载自己出去,司机面露难色。 张屹森追出来,环抱她,“不怕,我爱你!” 他同她一起上车,喊司机把车开到她住的地方。 够了!何愿受够了,她已经不想再配合他演爱情戏,这不是她想要的剧情,她只要许期就够了。 张屹森提行李箱搬来和她同住,他擅自帮她辞掉工作说要她在家安胎画画,自己一个人负责挣钱养家。何愿不领情,她拒绝和张屹森有任何接触。她让他滚,他笑着说自己马上走,晚上提着超市购物袋回来。 她坐在餐桌旁,视线落在他忙碌的背影上。他烧西红柿牛腩,食物香味从厨房飘到客厅。 何愿拿起餐刀走到他身后,刀尖紧挨着他后颈。 “怎么了?是不是饿了?等10分钟就可以吃饭。“他信任她,依旧背对着她在厨房忙碌。 银灰色刀尖反射寒光,她不搭话。 “要不要先吃点零食垫一下?我买了些干果。“ 何愿头又开始疼,好像被人摁住太阳穴,神经被撕扯紧绷,什么东西从内到外急着要钻出来。她手中餐刀落地,砰啪炸响。她撑不住头痛蹲在地上。 张屹森听见动静转身关心她,“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头痛。“何愿咬牙从缝隙挤出来这个词。 他抱她,把她放在床上。新换的床垫比之前柔软舒适,她神经有一半缓解。 “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何愿把被子往上拉,卷过被子后背面对他。“不用,没事。“ 张屹森去上班。他被一家国企录用,做个朝九晚五打工人。他开始做家务,修家具,买菜做饭。 她住的地方迎来一位格格不入的客人。张屹森不在,何愿只能独自接待他。 “你好,我是张屹森的哥哥,张恒泉。” 又是难缠的张家人,她不避他,从装饰画后拿一支烟。 “孕妇还是少抽烟比较好。” 何愿没理会他,去厨房转开燃气灶打火点烟,烟灰抖在绿植花盆里。 他讪笑,自顾自坐到沙发上。 “那天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在父母面前发那么大火,说要和他们断绝关系。现在他卡里钱应该都被冻结了。” 妈蛋,关我什么事!何愿心想,或许是惩罚自己当初眼瞎找错人,她有口也难辨。烟烧到一半,一个计划在何愿心里成型,干脆顺着这个剧情走下去。 “你们家庭关系不错,我不贪心,转500万过来,我马上离开他。” 他笑着说:“500万我雇凶买你的命还能剩不少。而且他可不会因为500万放弃这段感情,我是他哥哥,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何愿被他激恼,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不过我可以帮你合法赚到500万,起码改善一下生活。趁现在有机会赚钱,多赚点婚前财产才好,就算将来你们分手,以后不至于重操旧业。做个骗子。” 操,什么狗东西! 他伸手过来要和她握手,何愿把烟屁股摁进花园土,拿花园铲翻土把烟头埋到盆底。 “你图什么?有钱人都是看心情给钱吗?” “我们得到内部消息房地产行业未来会被打压,恒屹需要分散投资,转投其他行业。” 何愿直视他,“我帮你,换个方式,钱打到我指定的卡里,我拿够钱就离开张屹森。帮我办移民,我要定居国外,到时候不要再来打扰我生活。” “太遗憾了,我弟弟是真心喜欢你。”他眼神看向她腹部。 “这个小孩属于张家。“ “合作愉快许小姐!“他们握手。 “何愿,从现在起,叫我何愿。“ 有一瞬诧异飘过眼底,他又拾起惯有礼貌态度。 “你好,何小姐,很高兴同你达成合作。“ 二十一,画展 二十一,画展 张恒泉帮她和国内大师搭线,挂在张恒泉名义下,大师推荐了一些客户给她,很多都是她这辈子都碰不上面的人物。她的画作同时被放在拍卖行,在张恒泉运作下,一幅作品成交价格也有10万美金。现在她是个小有名气的艺术家了,个人画展也如期举行。 张屹森除了本职工作也一直在中间做沟通转达工作,他托国外朋友带颜料,对比各种牌子看成分是不是孕妇可用。 等主持人念完开场白,张屹森挽何愿上台。 会场选在市中心的艺术馆,全玻璃天幕,还有专业电视台记者到场。这些都没吸引到何愿的注意,她站在台上却看见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穿一条绛紫色裙子,腹部隆起好像怀了一只异形生物,眼神好奇向会场内张望。 “下面请许期女士向我们简单介绍下这次会展主题。” 为什么?为什么又回来见我?她有好多话已经演练千万遍,有好多想做的事写满计划表。在何愿心灰意冷的时候,她回来了,戏剧弄人非要她们在狼狈落魄时见面。 许期在送走何愿后,记忆便是断断续续的。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咖啡厅打工,遇见一个黑色微卷发男生,她看到他拍自己却不敢来当面搭话,第叁天她悄悄留下自己住所在便签纸上。后来一切都是梦幻故事,他们同居,相爱,做爱。到某一天他说结婚,她信了,于是他们有了这个结晶。 她听说今天是何愿个人画展开幕,她忍不住来看她。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认自己,陌生的城市,拥挤的人群,她只能站在门口远远眺望台上的她。 她想她们应该已经形同陌路,何愿是业内知名艺术家,她还是一事无成的许期。她替她高兴,作为朋友替她高兴,许期一语成谶,她实现梦想,她看完她的高光时刻自己就可以退出了。 何愿没低头看也知道,鲜红的血流出来了,是从那个小孩存在的地方流出来,依附她的大腿攀爬到她的小腿。 张屹森还在挽着她的胳膊,她身体瘫软下来,脑袋不再清醒。 她又见到白,是冷静的白,迷炫的白。 等她在医院醒来,许家和正好打开盒饭,她闻见食物香气,眼里重构彩色世界。 她偏头看许家和,视角被床头花瓶挡住,花瓶插着数朵水仙百合。 “醒了?”许家和跑到走廊上。 “医生!医生,我家姑娘醒了!你们快来人看看!” “这位家属请小声点,别的病人还在休息。”护士来看她,过一阵医生也来看她。 张屹森请假中午赶过来,她已经好了很多,可以独自坐在床上。 许家和见他脸色沉了下去,他训她。“妈的,兔崽子让你去国外学东西,你还能给自己学个未婚先孕。真是长大了有能耐。” “你在国外干了什么我都听这个叫张屹森的跟我讲过了!你学费怎么出来的,还撒谎骗我。呵,我当初说什么,我们家不需要别人支持!老子也是挣得起钱,又不是供不出来你学费。” 何愿耳朵听着嗡嗡响,字句一概不知,她还在想那个倩影。 “叔叔我们是自由恋爱。她已经把钱都还我,我们在一起确实仓促,没来得及告诉您是我的问题,以后我会正是登门拜访。” 张屹森把他请出门。 “刚才医生和我说你是工作压力太大引起先兆流产,最近画展的事情先停掉吧?好不好?我改天帮你约医院心理咨询放松一下。” 何愿点头,“困了,让我睡一会。“ 张屹森帮她盖好被子,不再打扰她。 何愿恢复得快,五天后就出院,这几天许家和又来看她,他为了迎合高级病房的氛围,给他带一束水仙百合换掉她床旁枯萎的花。 他一定是被花店忽悠了,选了这么老气的花。何愿看它花瓣上褐色的点,重迭的花瓣,花芯放肆扩张,一只如恶鬼嚣张跋扈开口冲她吐舌,一只半开含羞躲在它后面,后面一只已经枯萎腐败,叁只同根。她职业病犯,手上不停拿笔画了下来。 二十二,咨询 二十二,咨询 许期被安排做心理咨询,他帮她订了医院精神科一位女医生的号,说为了预防孕期焦虑。许期有些抗拒医院,可他讲这位医生权威,她只好硬着头皮去。 罗医生的白大褂比她见过的医务人员都干净,她身上还有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在她身边许期找到一种回家的感觉,她让她摆沙盘。 她选择放一个叁口之家,原处放群山森林,近处放流水,她想到何愿,摆一个天使放在他们后面。 罗医生笑,一股暖流涌入许期心底。“每个刚开始做妈妈的女人都会焦虑,当然也和孕期激素水平变化有关。不用担心,你先生很爱你,你期望的生活都会实现。” 许期谢过她指点,回到家身心愉悦,她环住他脖颈踮脚亲他,“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何愿在半夜醒来,她摸了摸自己胸口,睡衣没有挂在身上,张屹森在她旁边熟睡。 她坐在自己平时作画的地方,开始勾画脑海里那株挥之不去的水仙百合,用她熟悉的点彩技巧。嫩绿加白,朱红加白,深绿加蓝,画茎叶,画花瓣,修明暗。 今天又到何愿做心理咨询的日子,张屹森帮她预定罗医生的号。她围一圈围巾,伸手抚摸自己小腹,小孩长太快她腰又多出一圈肉。 罗医生让她摆沙盘,她选一个女人躺在沙地中间。 罗医生好奇,“不添别的东西了吗?” “不用。” 何愿抓起一把沙子撒在女人身上,沙土埋葬了女人半边身体。 “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你先生有虐待你吗?” “没有,我过得很好。医生我可以回去了吗?” 罗医生不可置信,她展示她上一次的沙盘内容,是房子,流水,森林,叁口之家,在一家叁口背后还放了一个天使。“我猜想到一种可能,不知道对不对。你不是许期。” 何愿食指点在沙土女人的身体上,她围绕她画曲线。“不,罗医生你看不出来吗?我是许期。“ “许期应该是你另一种人格吧?你是原人格吗?“ “当然,我就是原人格。“沙土中的女人被何愿的线条困在其中,以她为中心的螺旋线条发散,像一局迷宫。 “你不是原人格,请让我和原人格对话。” “我是。你没看出来吗?” 罗医生翻看日历,“下周五我有空,你挂我的号,到时候再来做一次咨询吧。” “医生,麻烦和张屹森讲。” 何愿回到家,看见浴室的镜子,镜子里显出她憔悴容貌。她偏头,让光照落在脖子上,紫红吻痕看得更清晰。 “出来!” 张屹森还没有下班,家里空无一人,沉寂的家具总不可能回答她。 “何愿。”一个弱弱的声音回应她。 何愿掐住她脖子,许期面色充血变红,等她松手细嫩脖颈皮肤没有留下掌印。许期不可置信,她印象中的何愿总能在绝境中顽强撑过来,她从来不会选择自杀,就算选择自杀这种做法也太愚蠢,不符合她认知里的何愿。 许期踉跄后退,退无可退,在墙角蹲下。 何愿放开许期,她打开喷头开关,流水打湿睡衣。 “你喜欢他?” 许期抚摸凸起的腹部,她有了勇气,“对。” “你居然喜欢他!”何愿大笑,“是,他确实值得你喜欢,他是个好男人。他为你读美术史,装修画室,和父母决裂。” “和他在床上做爱的是我!孩子也是我们的!” “他喜欢看你作画。哈哈,你们在一起确实般配。“ “你利用他,他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就从来没感谢过他!你追求的艺术,你的画作难道就是圣洁高尚的?你傍上他不也有自己私心?出卖自己身体的妓女! “ 何愿气急,拿喷头对准许期脑袋砸,又抓起她头发对着墙角撞去。 “没有我,你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吵架的人哪会分清谁占几分对错,只需把刀子磨得锋利对准心窝捅上去,最好再转个圈拔出来。 二十三,我是谁?(R) 二十叁,我是谁?(R) 何愿将她从浴室捞出来,她睡衣湿透,贴在身上一览无余。 她放她在床上,仅脱掉她内裤。 “她们说,怀孕的女人性欲会比平时更高,你觉得呢?“ 许期不敢搭话,衣服上的水顺着身体曲线流到她私处,她冷。 何愿的手突然摁在上面,她手掌温度高,碰到她敏感处。她怕她,身体不自觉合拢双腿。何愿不放过她,她的手指没有往日细腻,中指茧子粗,手掌长了薄茧子。她深入两指刺入甬道,许期疼,疼到身体颤抖。 “不是都怀孕了吗?” 她皮肤冷,里面却是热的,何愿觉得手指放里面很温暖,她的回忆被触发,以前许期里面也是这样温暖,柔软,当了母亲的人这里也没有变化。只是想到那个男人的侵犯,她不自觉感到恶心。又想到在这里,最深的深处,那个缝隙里面还有个生命在看着她们,她生气,尤其她是那个男人的种,她怒不可遏。 “怎么口子还这么小?张屹森他不行啊?男人都不行,女人的通道没有快乐的神经。” “只有我知道,你只有这里是敏感的。” 何愿拇指摁下她凸点地方,她很熟悉她身体,在丛林隐蔽处她也能一下找到开关。 “你和他在床上怎样?你们在床上快乐吗?女人的通道不会高潮,你说你是不是在骗他?“她手下加重力道,“你说,你有没有骗过他?” “疼,轻,轻一点。”许期哀求她,“何愿,轻一点。宝宝,有宝宝,要小心点。” “噢,你还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这么喜欢他,着急要出来和他做爱,还要他不带套。怀孕,经过我同意了吗?“何愿拇指掐到凸点,发狠摁下去。许期疼到打了个哆嗦。“许期你不要忘了,我才是掌管身体的人。“ 身体的疼痛让何愿兴奋,听见许期恳求,她停在她体内的手指猛然抽出,许期甬道口随之闭合。 “何愿,求你。“ 何愿用沾着粘液的手指在她嘴唇上涂抹,她不信她,“拿什么求我?求人的姿态呢?“ “何愿,我就要最后一点时间,最后一点时间和张屹森在一起。让我生完这个孩子,我给你,我的一切都给你。“ 许期已经哭出眼泪,何愿没有动作,她在等待许期情绪平复。等许期不再哭的那样伤心,何愿分开她守门皮肉花瓣,寻着入口再插入进去。 “先高潮一个给我看看。” 何愿不动自己手指,许期只好放自己手掌在阴蒂处,她怕得要命,却还是顺着方向揉它。痒,蚂蚁爬过神经,它在许期手掌下凸起。许期手酸,换了种方式,捏起自己两片皮肉掐起它。 “张屹森知道我们在一起做的事情吗?罗医生应该也想不到。” 高潮是一场对阴蒂的严刑拷打,她身体反应大,甬道内组织收缩,何愿手指被夹,被磨。 许期从刚才的高潮中缓过来。何愿把手指放她面前,白色粘液悬挂上面。 “你刚才骂我妓女。” “我错了何愿,原谅我。我道歉,对不起。” 何愿揉她脸颊,她很满意许期的表现,这让她确认了自己在许期心里的地位。许期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许期,柔柔弱弱要自己保护,而且只有自己能保护她。 “最近都累了。替我一段时间,我们轮流来。” “这些事情都办完和我定居国外吧,不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就够了。” 张屹森回家时间比往常晚一个小时,他到家时发现她不在,只有浴室流水声,脏衣篮又塞满一筐。他敲门问她要不要帮忙洗澡,门里人没有回应他。 他回忆今天和罗医生的对话,他有些后怕,找到钥匙要开门。浴室门适宜打开,她裹着浴袍,湿头发散出薄荷香味。 “刚才敲门那么久为什么不理我?“ “在洗澡,没听见。“ “下次等我回家再洗,你现在一个人洗澡不方便,月份大要小心。“ “好。” 他伏身帮她穿拖鞋,跑前跑后换内裤,拿睡衣,吹头发。见缝插针问她:“刚才听到浴室响,发生什么事?“ “地滑,磕到了。“ 警铃大作,张屹森急忙扒她睡衣,检查身体。“有没有摔跤,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看?“ 何愿抬右腿给他看,小腿正面撞出一块淤青,“没事。“ 她面向镜子,微笑问他:“今天你去见罗医生了吧?她怎么说?“ 张屹森不敢看她,也不敢看浴室镜子,他含糊其辞:“你最近要多去,她觉得你情绪起伏过大。“ “情绪起伏过大?“何愿笑意更胜,”她有没有讲到,这副身体被两个人占有。如果她没有说明,你哥哥应该也提过了。“ 镜子映出她明亮的眼,嘲弄的笑容,“你说我是谁?是何愿。“ 霎时间镜中人换了一副表情,楚楚可怜,眼里是怯懦,“还是许期。“ 张屹森手里还拿着毛巾,他已经无法思考,愣在原地。手里散发出薄荷味的毛巾已经变凉。 “我是谁?你分得清吗?“ 二十四,一个 二十四,一个 何愿在双数的日子沉睡,许期在双数的日期醒来。 “给你约了罗医生这周五的咨询,记得去医院。” 张屹森出差在外,许期倍感寂寞。许期在空荡的屋子里晃荡,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她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以防出现断档被人发现。许期在日历上圈出周五,在下面写一行小字,【罗医生咨询日】。今日许期没有出门,她只好在本子上写思念,下笔流畅写了不少字。何愿看见笔记本被她用成日记本倍感头痛,她不喜欢阅读,看书也挑带插图的看,字多看着就烦。 张屹森在第叁天晚上回来,他身上看起来被刷了一层浅灰色。 何愿还在画架前构思,怎么表现那支水仙百合的恶。草稿她画了不少,成品也有几幅,她画出来只是原样写生,没有情绪表达。 张屹森打破他们之间沉默,“许期?还是何愿?我能和你谈谈吗?” “说。” “你说你是人格分裂,我想问,我一直交往的是谁?” 何愿放下画笔,她面对他,吊灯的白光打在她脖颈上,紫红印子已经转青黄。 “你们,是怎么划分身体控制时间?我也搞不明白,哪个是我的妻子。但我确信她是爱我的,我可以感受到她对我的感情。” “和你上床的是许期,我是何愿。” 张屹森陷入回忆,他尽力回想他们在床上的种种时刻,希望找到些蛛丝马迹分辨两人不同,他要知道哪个才是和他相爱的人。 “你希望谁留下来?”何愿打断他思考。 “无论哪一个人格都是她本身的一部分,我爱我妻子,爱她的全部。” “你是不是很爽,想玩双飞?“ 他憋出内伤,脸霎时间红透,急于辩解撇清自己。“没有,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她转身专注作画,两人又陷入沉默。张屹森自觉搬回沙发去睡,何愿独占大床乐得自在。 等到周五她如约见罗医生。 “我在网上看见你的信息,原来你是这么有名的艺术家。可以画一副画给我吗?“ 何愿自从学画便一直被许家和宣扬在外,她见过这样说辞的人太多。她走到桌子前,把画纸撕个粉碎。 “我听张屹森说,你叫何愿。你想过取代原人格吗?“罗医生没有恼她,反而一脸平静给她斟茶。 警戒拉起,进入防备姿态,她小心看向罗医生。 “解离性人格障碍的分裂人格会认为自己是分裂的碎片吗?我不确定,你觉得呢?“ 她抬手饮茶,目光却没从罗医生身上离开。她放下茶杯,点头默认。 “感到自我破碎的人,源于童年和母亲的亲密关系缺失。在人际交往中无法把自己和对面人摆放在同等地位。她把人际交往看作一场与兽搏斗的过程,想象自己手握利刃和社会厮杀。当大家开始惧怕她,她以为自己赢了,事实上,她没注意到自己的伤口,利刃在伤害别人,也在成百倍伤害她自己。疼吗?” 何愿手里还捻藏一片碎纸片,它好像突然燃烧起来,灼痛她手指。 “我看到你手上的伤口了,来用盐水洗一下擦点酒精吧。” 一颗血珠凝在指尖,她中指有一道很小的划痕,应该是刚才被纸张割破了手。 罗医生细心帮她贴好创口贴,何愿凝视她,“你要杀掉我吗?” “不,我的专业里没有这个词,人格产生后是无法消失融合。现在医学观点,只要能让病人维持稳定情绪,日常生活不受影响就可以。人格不会消失,除非它们主动放弃出现。” “只有一个。”何愿低头喃喃自语。 “什么?” “没什么。” “你和原人格是什么关系呢?” “保护,我保护她。” “这场心理咨询我不太专业,但你情况很稳定,不需要频繁咨询治疗,现在你在怀孕期间我不建议你服药,定期复查就好。只是解离性人格障碍是罕见病,我希望能和你多沟通,是我私心,请原谅。” 二十五,艾可 二十五,艾可 在爆竹声里,许期长大一岁,某个小女孩在这天破水而出,生命开始正计时。 何愿在病房画草图,她想画展不能再拖今年一定要举办,为此又拾起画笔开始工作,作画于她已经不可分割。 张屹森出门买水饺,许家和满心欢喜看着他外孙女。她醒了睡,睡了醒,醒来时间除了吃饭就是哭。何愿不理解小孩有什么可看,她见她就烦。 “噢噢,小外孙女别哭别哭,姥爷在,妈妈在,马上喂你吃饭。” 许家和把小孩放她面前,“给娃喂奶吧,她饿了。” “我也饿了,而且我没有奶。” “女的怎么可能没有奶,没有奶还当什么妈!” 许家和正在气头上,张屹森提一盒水饺进回来。他憋了气,埋怨唠叨都撒在张屹森身上。张屹森一边给小孩冲奶粉,一边安抚许家和,“医生说她激素水平不高,确实没有奶。新生儿也不一定非要母乳喂养。” 何愿低头看自己胸前两坨脂肪,现在她希望医生能在手术台上一并给她割了,免去她做一只母牛。 立秋那天,高中母校有意邀请她做嘉宾拍摄校庆宣传视频,何愿满口答应,又同意捐一笔款给学校修建学生活动室。 许期在前叁天开始做恶梦,她在夜里惊醒,看见一双眼皮松散,疲惫不堪的眼。它喊她名字,许期!与此同时,许期听见高中同学们在也旁边起哄,他们叫喊她的名字,各种语音语调,嘲笑的,着急的,生气的。 许期!许期!许期! 恰巧小屁孩睡醒,又哭闹起来。张屹森打着哈欠起床冲奶粉,许期哄小婴儿。给她讲神话故事,也不管小婴儿听不听得到,听不听得懂。 “从前有一位美少年,他一心想寻找自己真爱。有一位被下诅咒无法开口的精灵,只有真爱之人的告白才能让她重新恢复声音。他们在湖边相遇,精灵喜欢少年,可坏脾气的少年拒绝了精灵的求爱。” “后来,少年在湖边休息时,他爱上了自己湖中倒影,精灵无法开口去提醒他。少年对湖中影子告白,最后投湖自刎。精灵伤透了心,变成山谷间的回声。” 张屹森冲好奶粉拿手背试水温,温度正合适,他把小孩抱过来喂奶。 “想好起什么名字了吗?” “还没有。”许期看着张屹森动作熟练,她自愧不如。 “叫张艾可,或者许艾可。你选一个?” 许期拿本子写下两个名字,她说:“你决定就好。” 当天,校方为表诚意派来许期高中班主任献花。许期噩梦成真,她看见那双疲惫不堪的眼,松散的眼皮。有认出她的学生喊她的名字。 她接过花的手在颤抖,花束掉在地上,腿也软掉了。何愿蹲下来捡起花束,“谢谢!“ “帮我和老师拍张照片吧。“ 摄像头对准她,她画了妆,这么多年过去身材发福,脸型发腮,上镜看起来倒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教师。她手里的采访稿写满文字,她一句不差背得流利。 “许期当年在班里是个有特点的女孩,这么多年我都还记得她。虽然当时她在班里不爱说话,但我也看见她和别的学生不一样的地方......“ 校领导带着何愿参观计划改造的教学楼,他指着顶层说:“那里是我们计划改造成为学生活动室的地方,之前长期空置,现在有了您的捐款我们马上可以动工。” 何愿念了几句已经写好的发言稿,录制草草结束。 她回到住所的时候,张恒泉和张屹森的对话正在高潮处。 “爸妈想看一下孙女。” “我改天会带她们一起回去见爸妈。“ “他们的意思是只想见孙女,家里男多女少,他们很高兴有个女孩。你可以先带她上门探探他们口风,看在小孩面子上他们说不定可以允许你回去。” “哥,请让我自己决定。” 何愿反锁卧室门,张恒泉的声音还是穿进何愿耳朵里。“带不带小孩随你,你这么久没回去,今天过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和爸妈见一面吧。是在自己家聚餐,没有外人。” 手机屏幕提示何愿一条信息已接收,【我今天中午不在家吃饭,晚上回来,照顾好自己。】她乐得清闲,总算有独处时间让她静心作画。 晚上,张屹森从张恒泉的车上下来,何愿在阳台看他们争吵,一副好戏看不够的表情。等张屹森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床边看策展人给她的宣传样册。 张屹森好像一只被剔骨的鱼,他蹲在何愿面前,又环抱住她腰埋首在她腿间。她双腿低洼处很快积一洼小池,睡裙成叁角形打湿。 “我不离开你,我不走。” 何愿想笑,她觉得张屹森比她以往见过的男人都好笑。她仰头看天花板的顶灯,想去上面呆一会,思绪随之飘在房间顶部。她把身体留给许期,这些肉麻的话对她更适用。 现在她变成第叁人称视角,看见许期抬手拂去眼泪,又落下更多眼泪,她哭成泪人,她看她们相拥而泣。张艾可睡觉像死猪,一点都没被吵醒,反而哼哼唧唧翻身换个姿势入睡。 她脑中冒出一个想法,张屹森说他不走,她和许期不可分割,难道将来他们叁个人要活成夫妻两人的模式?和谐美满叁口之家其实住着四个人?什么可笑的生活,张艾可喊她们两人妈妈,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精神病。 现在张屹森可以准确分辨她们,何愿的焦躁和不耐烦写在脸上,她毫不在意向张屹森展示自己烟鬼本质。都因为她每次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脖子上印子又增多,青色上面迭着紫红。 几个月后,何愿画展重启,她选一件大红色连衣裙,礼服款式,要多张扬有多张扬。珍珠项链,黑色细带高跟鞋作配。 “下面请本次画展作者登场,许期小姐有请。请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大家好,我是许期。“ 二十六,逃亡 二十六,逃亡 罗医生专家号已经排满,听过罗医生建议张屹森换一家价格更贵的私人心理咨询室。产前她没再去咨询,产后咨询日期也都排在许期的时间。许期的咨询效果如何她从来不写在日记本上,她回家只会黏住张屹森,他们现在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从床上到床下。 何愿最近唯一听到的好消息,张恒泉告诉她移民局卡的死,但她可以先去读硕士过渡,他给她在国外安置了房子。 这天咨询室的助理打来电话,原本应该是昨天的咨询时间因故调整到今天,何愿只好代替许期前去。她在七扭八拐的楼梯上到叁楼,见到油头粉面的男咨询师打着红色领带,眼里的性欲好像从不掩盖。何愿感到不自在,她环顾四周寻找可能防身的物品,见桌子上有一把瑞士军刀,她悄悄收在长袖中。 “许小姐,你好!“ 何愿看见他胸口的铭牌,“王先生,你好。“ “请坐,和之前一样,我会为您催眠,请您务必配合我。” 他在室内点燃熏香,满屋飘荡中草药的味道,又打开一首纯音乐。 “你现在已经进入到我的催眠中,请听我讲。你身上的臆想人格是可以被杀死的,她们分割你的身体,独占你的生活。她们当然罪该万死,因为她们身上的技能都是你拥有未激发的潜能,你要杀掉她们,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她们都是你的一部分。忘掉她对你的承诺,忘掉那些幻听才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你还记得温暖的家,你的爱人吗?” “你不渴望回家吗?回归正常人的世界吗?” 何愿想不明白,她无法构建脑海中温馨家庭的形象,她什么有过家?和许家和生活的电梯房,和张屹森在国外住的别墅,还是现在挤满叁个人的一居室。 你根本没有家! 你是许期创造的人格! 你什么都不是! 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的感受,她意识和身体分离,没有伴随头疼。意识飘在身体上方,她脑袋空明,应该是来到伊甸园。何愿听见伊甸园的蛇在说话,它吐出红色蛇芯,从苹果树上缓慢爬下,蛇尾发出簌簌声响,她无法移动。只能眼看蛇停在自己脚边盘旋,它攀附自己右腿,一边向大腿根部探索,一边吐出恐吓的蛇芯,她无法发声。 已经晚了,她错过发声的机会。 她所能看见的景象如镜碎裂,鲜红色争先恐后占据她全部视野。 她睁开双眼,“你看到了吗?” 王咨询师随她手指处望去。 “红色。” 她衣袖中寒光一闪而过,银色反光瞬间没入他身体里,取而代之是血红色喷薄而出。 * H市,午夜,大雨 何愿拖着身体回到自己以前居住的旧屋,是没搬到电梯房之前的家。幸好许家和没有精力修整房屋,也懒惰把房子出租。这么多年,她藏在地毯下的备用钥匙还在。 她打开水闸,淋浴间喷头吐出水花,把她整个淹没在水雾里。她想这场大雨是她上天在她生命里第二次恩赐,罪恶都被掩盖。 她身体浸在水雾里,闭上眼,蛇幻化了水的形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她。不可能,蛇已经被割断头颅,怎么还能随她逃亡到这里,再顽强的蛇也不会活这么久。蛇吐出人言,是个小女孩顽劣的声音。 谢我吧!谢我吗? 我救了你。 何愿不语,赤脚踩在冰凉地砖上,水珠回落大地,她找出儿时使用的毛巾将自己擦干,又翻到以前的被褥床铺,拍打干净给自己一个尚且安睡的被窝。 她缩在被窝取暖,几个小时而已,今天还没到十二点。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早上她难得心情不错抱了张艾可,晚上她已经是亡命之徒。她眼里世界没有了鲜亮色彩,一条红色细线竖在眼前,分割她眼中景象,无论她怎样揉眼都不曾消失。 许期在双数日期醒来。 日记本被血水,雨水打湿。她翻到平整一页,何愿轻狂的字体只写了几个字。 【她杀了人】 许期一上午都缩在被窝里,还不到深秋,可她已经冷的止不住颤抖。过了午饭时间,她听见胃被打磨出尖叫。她拿些钱,找到一身可以穿的衣服出门,踩着阴影出门。 在超市拿泡面,推销员拦住她,“这边泡面最近在搞活动,多买有赠品,您看要不要买一些放在家里。“ 她说:“就拿这个吧。“ 推销员要她多等一会,她去拿赠品。 许期连忙说:“不要了,我不要了。“她飞一样走出超市,仍然觉得自己身上的眼睛越来越多,如磁体吸满铁钉,这些钉子扎进她骨头里了。 在家门口,邻居阿姨喊住她,她不得不停下。“许期?是许期吗?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了。“ 她只会附和点头。 “你今年多大了?有对象没有?现在在哪工作?“ 许期想快点进门,现在唯一能给予她安全感的地方是自己熟悉的家。 “没有。“ “我儿子好像和你一个高中毕业,他今年刚上班,在市公安局工作,运气不错分到网警,比刑侦轻松很多.......要不要加个好友,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不用,不用了。“ “哎你也不小了,女孩子青春就那么几年......“ 许期拿钥匙右拧一圈到底,她把邻居的话关在门外。她缩在被子里,拿笔在日记本写字,手指颤抖写出来是鬼画符。 不到傍晚,她精神支撑不住,已经入睡。 二十七,第五天 二十七,第五天 何愿在半夜被饥饿折磨醒来。 上一次这么可怕的饥饿感,让她有濒临死亡的感觉是在国外,她饿倒晕在厕所被玛丽亚发现,她把她晃醒喂她喝可乐,拿为数不多的钱请她吃了一顿汉堡王。可惜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只能依靠自己。攒存一点力气,拿起桌子上皱巴巴的钱出门。在空荡大街晃一圈,附近商户没有半夜还开门的,餐馆门口的垃圾堆出小山,早餐店1小时后才营业。 饥饿感在一步步摧毁她,她想到自己在国外翻垃圾箱,垃圾桶里面有面包店刚倒掉的面包,她会拿回去冻在冰箱里,够她吃一个星期。真是一段梦幻的日子,清贫的穷学生,追艺术的苦难人。她越是幻想面包,玛丽亚和艺术馆,垃圾桶上的包子越是发出白玉一般的光泽。它们蒸出来的时候一定都是顶个可爱,要不然落在垃圾桶里也能惹人视线。 何愿把手伸向垃圾桶里的半份包子,坐在马路边缓慢啃食。 深蓝过渡天青,天青过渡暖黄,城市重启它庞大身躯。 她在药店买口罩,在早餐店买食物,在超市买速冻食品。她带上口罩,把半边脸掩盖,“咳咳,拿一包烟。“ 何愿正在写下今日吃的食物,叁个包子,一碗八宝粥,一份蒸饺......泡面。 许期第二天把胃里食物吐了干净,不是她有意,她仍笼罩在恐惧中,身体应激反应让她吐了干净。看见桌子上的泡面和零食,何愿的本子也放在那里。 她没有出门,挨着零食和泡面在桌子上写了一天。 何愿囤的食物不多,今天她又要出门。她知道许期胆子小,在许期的日子里,她肯定只会害怕到缩在家里,所以在她的时间里一个人要带两天食物份量回来。 “许期!哎呀,最近在干什么呢?在屋里天天待着见不到人,你做什么工作的?“八卦的邻居又逮住她了。 何愿面露不悦,她印象中这个人是八婆,和她聊起天来自己一天时间都要浪费。她无视她的问话,径直出门买东西。 等她回来,卸下手里物资,她点了一支烟看许期昨日写下的内容。 她怎么那么能写,整整叁大张,何愿看着头大,烟抽到第五根她才看完。 给浴缸放热水泡澡。许家和无数次嫌弃这个浴缸占地方,却从来没想过扔了它,都因为这是女主人的喜好。 何愿像一株萌芽的嫩枝,在浴缸舒展身体。她张开双腿,让通道打开,旁边还放着打火机和烟盒。亡命之徒最后的晚餐,热水,烟,女人,还差一瓶酒就可以圆满。 许期的文字在她脑子里过电影一样投影出来。 【何愿你知道家是什么吗?我想问的是一个正常的家庭,我想试试在那样的家里生活。】 【何愿你对这个家的印象是不是很深,那你还记得妈妈吗?我怎么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想张屹森更适合和你在一起,他被你的才华吸引,不是肉体。他很好,很适合做你的丈夫,不是吗?】 【张艾可很幸运,她以后可以有两个妈妈。我们一起带她长大,你要多教她画画。】 【罗医生长得很像我们的妈妈吗?我有点依赖她了。】 【人都要和自己原生家庭和解是吗?可是我还是害怕许家和。】 【真希望你是我的姐姐,作为我的姐姐出生就好了。我可以摸你,可以吻你,到那时候我们的感情会不会更真实一点?我一直认为,我们只是在批量复制产品线上出错的一件产品,把我们两个人安在一个壳子里。不过我很开心遇见你。】 【何愿你说过你是来保护我的,那现在是在保护我吗?你做的事情真的在保护我吗?】 【走吧,我们去自首。】 何愿点燃一只细烟,她缓慢吐出一个烟圈。眼前的红线好似有了生命一样剧烈跳动。 二十八,第七天(R) 二十八,第七天(R) 许期照常不敢出门,她害怕见到邻居。上次她听见邻居说警察,她想警察就在隔壁肯定会认出来我的。她喊何愿自首,她想去自首,今天就去。 她已经无法再想象深夜屋子里,寂静的空间只有她一个人,这些元素都压在神经上,加重她的恐惧,现在她变得有些神经兮兮了。她在日记本上不停地写,没有话可写就把之前的内容重复一遍,一边写一边嘴里嘟囔着,【我要自首,要自首,快点去自首】。可她根本连门都不敢迈出去。 落日黄昏也是一瞬间的事,青蓝色墨蓝色黑色又笼罩大地。许期给自己放了一缸热水,她抱膝坐在里面等待。 “许期,放松一点。“ “我不行,何愿。“许期哭出来,把愿那个字拉长了音,她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 “没事的,我帮你放松,交给我吧。”何愿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哽咽。 她伸手抚摸她细腻的皮肤,她的肩膀,胸口,乳房,小腹,阴蒂。她拨开那片皮肤,手指划在那个细缝上,几个来回,末了又回到她敏感点,打磨那颗凸点。 “嗯,何愿“ 许期抽泣的声音有了一些变化,在热气的烘托下,情欲染上她的身体,另一种情感占据大脑,她不再专注于逃亡的事情。何愿脸上也晕了绯红色,她换一种方式,用手轻捏她那颗小珠。酥麻的感觉从下到上,许期脑子里装不下别的东西,她想要何愿,要何愿更深入一点。 “许期,许期。” 何愿喊她,用涟漪一样的柔波,好像就在她的耳边。许期的感情随她而去,她泄在水里,这缸水承载她们共同的身体,共同的情感。 她用食指点她下唇,许期突然懂她,张口含住,用牙齿斯磨。何愿的手指也喂进她下面那张口,沾了唾液混了水波,一起进去。那颗凸起的点,她们的敏感点,她掌心并用拇指,还由她打磨。 何愿探入深处,又埋入更深处,她触到她深埋自我的地方,她在那里静静等待,感受,以及交流。末了她抽出来,她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吗?许期的甬道只会用啵这样简单音节回应她。身体的主人发出一串满足的呼吸声,她把头没入水中,感受刚才片刻温存。 可水已经凉透了。 何愿借用早餐店老板娘的电话打了一段长途。 “罗医生,我会在H市公安局自首。” 她双手被手铐扣死,只能用交握的姿势放在桌子上,审讯的警察问她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何愿。” 他们交头接耳,一阵沉默后,左边那位年长的警察声音拔高几度。“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何愿。” 右边那位年轻的警察已经失去耐心,他摔出一张身份证,炸在桌子上。 “你好好看清楚,这是从你钱包里搜出来的,你身份证上面的名字是什么!” 她抬起头,眼里波澜不惊。 “我叫何愿!” 他们在手机上戳戳点点,点开一段新闻报道视频,是她画展开幕的采访。 “这视频里的是不是你?” “是我,我叫何愿。” “放屁!你在这上面开头说的什么?你叫许期,是不是!” “不是,我是何愿。” 现在她确实是何愿,现在她只能是何愿,现在她一定要是何愿,只有成为何愿她才能活下去。她不难过,也没有被警察的气势震慑,更没有生气。相反她感到此时,她有这一生都没体会过的畅快,如果允许她会希望笑着说出这句话,【我是何愿】。 “这个人你认识吗?“他们展示了一张照片,是那个油头粉面的男咨询师的证件照。 “认识。“ “他是怎么死的你有印象吗?“ 何愿眼前的红线旋转扭曲,它扭动自己的频率好似跳舞,在跳一支庆祝的舞。 是我!是我杀了他!我把他头割了下来! 她痛苦闭眼,双手扶着头,声音低沉又郑重回答道:“不记得了。“ 你撒谎!你是帮凶!你帮我捂他的嘴! 门外有人敲门,又一位警察进来,他们押送她回到看守所的房间。路上何愿听见那个年长的警察抱怨她嘴皮太硬,测谎仪没有反应,审讯耽误他下班时间。何愿小声在心里说抱歉。 二十九,妈妈 她在这边看守所睡了一晚,第二天被押送回到案发地的公安局。她配合警察指认现场,他们又请来罗医生出了鉴定书,法院判决她由许家和看管。 她在看守所里时,张屹森来看望过她几次。他问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其他犯罪嫌疑人或者警察欺负,又问她需不需要他寄送一些纸张画笔颜料给她。 何愿摇头,她说:“下次带张艾可过来吧,让我看看她。” 张屹森面露难色,他不会撒谎,表情都写在脸上。何愿联想到最近的事,张屹森刚才说帮她请动一位知名律师,他怎么出的起这笔钱呢?她突然想明白他难以言喻的潜层意思。 她被放出这天,许家和没有来。他一直不相信她的病症,更不会拉下脸来和杀人犯扯上父女关系。她闭上眼脑子不自觉响起许家和的声音,你肯定又是装病,人好好的怎么会想不开,最后一句落脚一锤定音,说她是个社会垃圾人。 张屹森开车来接她,车上还有罗医生。她疲惫不堪靠在罗医生肩膀上,又闻见她身上气味,令人精神舒缓的柑橘味。何愿遇见熟悉的人,情绪放松下来,眼前的红色细线终于消失。 他们停在一家西餐馆门口,张屹森点了意面,何愿和罗医生点菲力和肋眼牛排。在张屹森走开间隙,罗医生问她:“何愿,你是知道所有事情的人格吗?” 何愿放下刀叉,“什么意思?” “在众多分裂人格里,通常会有一位能记住所有发生的事情。而其他人格则是片段记忆。” “我不是。许期做的事情我不清楚,她选择出来与否是她意愿,我只是凭借对她的了解会预估到一些事。我们同时存在交流也很费精力。” “只有你们两个吗?“ 她停顿一瞬,回答道:“还有一个,红,被我压制。“ “别太在意了。“罗医生切给她一块牛排。”许期比你想象的坚强,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未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何愿不语,她低头叉牛排吃,罗医生见状也不再追问。 * 许期被送到医院精神疾病科住院,她的病友,隔壁床的小姑娘是躁郁症。罗医生是她的管床大夫,她能经常见到她来查房。张屹森给她送来画笔,颜料和纸张,但她从来没动过笔。 窗外杨树吐芽,今天是个大晴天,许期和她的病友在看麻雀搭巢。她的记忆从旧屋直接衔接到家,某天晚上她醒来,看见床边是张屹森。她哭着抱住他,把他睡衣打湿,后来哭累了就沉沉睡去,再后来张屹森送她来到这里。 她对张屹森没有怨言,相反她在这里稳定吃药,积极做康复锻炼,和这里认识的病友一起聊天。她的病友有不同年纪和学历,用人人平等这句话形容再恰当不过。 罗医生来病房唤她去治疗室,她好奇,“何愿你最近怎么没画画了?“ “罗医生,我是许期。何愿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再来试试和她沟通吧,看她这次会不会回应你。” 罗医生让她躺下,之前已经进行过数次暗示引导对许期训练,现在她可以很快进入潜意识世界层面。 这次的世界和往常不一样,一个全白的空间,中间摆放了一只玫红色沙发。何愿坐在那里,她穿了画展开幕那天的红色连衣裙。 一个染着夺目鲜红色头发的女孩站在她旁边,红色格裙,铆钉鞋,双马尾,她始终背对着许期。 何愿向她打招呼,“许期你来了。“ 许期点头回应,向她走去。何愿站起来拥抱她,她给她一个结实的拥抱。许期哭出声来,何愿捧起她的脸,用手指揩去她眼泪。 “哭什么啊。“明明她自己声音都已经颤抖。 悲伤止不住,眼泪越擦越多,许期哽咽着说:“何愿,你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 “是啊,许期长大了,都不用我看着了。“ “你......” 何愿捧起她的脸吻下去,她想许期这个哭包这下她可哭不成了。她们经历的事,上过的床,都没有这个吻来得情深意众。许期从来没机会得到一个吻,她感受何愿的口腔,她的情绪,她要讲的话都在这里了。她的感情和她的吻一样热烈,感染着许期,她的身体那么烫,好像马上就可以点燃。 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们都希望把这个过程放得更久一点。 有人率先做出选择,何愿推开许期。她脸上还有未干涸的泪痕,她对许期笑,像朝阳生长的向日葵,是梵高的那幅向日葵。 “我给你存了很多钱。你知道是哪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他背叛你,就拿我的钱离开他。” 何愿回到玫红色沙发的位置。许期追赶她的脚步,她和她的空间隔着无限距离。她看着何愿走远,何愿拉住红的手,裂缝突兀出现在她身上,在许期眼里她们像镜子一样碎掉了。 她痛哭着醒来,罗医生把她抱在怀里,语气关怀问她怎么了。许期摇头,却在这个善意的怀抱里哭得更凶了。她不敢和罗医生讲,就算她说出来又有谁信呢? 她在唇齿间回味到一丝清甜的味道。 * 张艾可五岁了,狗都嫌的年纪。她正在爬许期的书架,因为她工作需要,这里放了很多难啃的参考书,现在这里是张艾可探险常去的地方。许期是一位小说家,她在家全职写作。 一声闷响,一本厚重的相册掉在地上。 张艾可从书架上爬下来,好奇心让她翻开这本相册。许期听见响声赶来,张艾可指着一张照片问她,“这是妈妈吗?” 穿着张扬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后面挂着一副画作,上面是叁支水仙百合。 (end) 番外:许期的记忆 番外:许期的记忆 许期关于五岁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很多亲戚见她都会寒暄说到,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时许期就会不好意思摇头,然后低头羞愧抱歉地说自己忘记了。 唯独一件事她还记忆深刻。 是她妈妈出车祸的那天。她习惯出门牵妈妈的手,像很多小孩子一样,她还处于对父母高度依赖的时期。可她太矮了,妈妈对于和她牵手走路这件事很抗拒。因此妈妈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教育她要学会独立。 妈妈是个急性子,她走路快,步子大,连过马路都不愿意等。红灯还剩下几秒钟的倒计时,她已经走在斑马线上面了。 许期后面的事情就记不清了。妈妈被车撞倒,白色衣服的人抬起她的脸,许期看见一张白纸一样的脸,上面没有五官。因为她早记不得妈妈的样子,也填不出来五官的形状。 后来许家和带她去公安局做笔录,调监控。等他们出来,有个好心的警察劝许家和送许期去做心理辅导。 他们正巧在马路边,许家和刚被一场车祸摧毁了婚姻,感情,以及理智。他脾气暴躁,把这一切怨气对着警察宣泄,“你咒谁家孩子有病!她现在好好的,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许期,去,自己过马路。” 她很乖,是一直被老师夸赞的乖孩子。她等红灯灭,绿灯亮,左右看车流方向,踩着斑马线走到马路对面。 许期在马路对面挥手。 许家和说:“看见没有!我女儿好好的!” 从那天起,许期被一个黑影缠上了。她比许家和称职,刮风下雨都会在学校门口等着她。就连她睡觉时,闭上眼也能感知到它就在自己房间里。它会出现在各种被人忽略的角落里,可许期就能一眼找到它。 它离许期越来越近了。 许家和出门,左拧钥匙两圈,铁门加了一道门锁。今天周六许期不用上课,她没有找朋友玩。许家和不希望她乱跑,她很久没再和朋友一起出门玩耍,现在也融不进小孩子们的圈子里。 她在家看电视,那团黑影躲在门后看着她。许期家的电视机很老,是捡别人的二手货。它今天终于罢工,发出刺啦作响的怪叫,屏幕只有黑白色。许期怕极了,她把脚放在沙发上,尽量让胸口贴近大腿。 当然,眼前一个坏掉的电视机并没有那么可怕,以往它也会用这样的方式抗议。门后的黑影缓缓移动,它走到许期面前。许期大喊,发出和电视机一样的怪叫。 没用,她视野一片漆黑,再睁开眼已经是躺在床上消磨早晨。 许家和对许期的成绩抓的很死。比如这次许期数学考了80分,他还是对她破口大骂。因为老师告诉许家和,许期好像有多动症,她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上课集中注意力听完一整节课。她没考到90分一定是因为她不够专注,不够专注意味着学习不上心,不上心的小孩子都不努力。 她确实容易胡思乱想,包括现在许家和吵她。她注意力放在许家和背后的那团黑影上,它穿过许家和的身体朝她走来。 恐惧让她抱头蹲在地上,嘴里一直念叨不要过来。 “你装什么神经病!” 再后来,许家和还是请了一位神婆做法。他当着许期的面把一摞红票子塞进信封,他说:“看到没有,都是因为你生病。我要出这么多钱给人家,够我一个月工资了。” 许期是个乖孩子,她说:“我马上就好了,我的病好的很快。” 她再也不敢和许家和提起这个黑影的事情,她让自己试着习惯它,适应它。 房地产行业的工作锻炼出许家和敏锐的投资意识,他在房价上涨前换了这套中档小区的电梯房。可惜今天市区大停电,许期只能爬楼梯回家。 长长的消防通道,感应灯很快就会熄灭,她每走两步就要跺脚拍手。十叁楼太高,她手脚都麻了还没到家。又一次被黑暗笼罩,她看见黑影在上一层楼梯等她。 许期想到英语老师讲过的哈利波特情节,她说巫师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神,他们有一招叫呼神护卫。她鼓起勇气,大声问她。 “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楼梯间没有回答的声音,她的回声荡在层层楼梯中。 保护我的 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