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酉》 酉酉 第1节 酉酉 作者:折火一夏 文案: 酉之一字,在周易中,为金石,为技术,为剑戟,其质柔韧,内隐坚刚。 只是到了叶丞这里,通常都被用作了叠字。 一句话文案:愿你和你的理想,都保有光辉灿烂模样。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酉酉,叶丞 ┃ 配角:沈枢,姜敏,褚行昌,郭兆勋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有关科研与研发,有关理想与坚持 立意:有关科研与研发,有关理想与坚持 第一章 时隔三年,沈枢倒是没想到,是他先发现了失踪人口钟酉酉 时隔三年,沈枢倒是没想到,是他先发现了失踪人口钟酉酉。 其实认真论起来也不算失踪,毕竟钟酉酉从辅江大学毕业后的去向就记录在学校的就业档案上,有心想查自然也不难查到。然而三年前叶丞被解聘后离开辅江大学,而后不久钟酉酉也博士毕业,两人从此天涯海角动如参商,再未有过交集,也是不言自明的事实。 而至于当年叶丞被辅江大学解除客座教授的聘任,其原因以沈枢一个远在国外的外行人所听到的种种道听途说来看,都堪称情节性丰富,信息量可观——比如,听上去相对正常一点的,会说叶丞那几年一直深陷辅江大学派系倾轧与院士评选之争,最终成为替人扛罪的牺牲品; 再比如,精彩一点的,则是叶丞在竞业禁止期内暗中违规为毕方集团提供技术支持牟取利益,于师德有损,辅江大学经讨论决议,最终还是忍痛将这位明星客座教授予以解聘; 再比如,更精彩却也更不正常的说辞,甚至事关桃色暧昧八卦,将一个十九岁便博士毕业,二十六岁便已手握几十项专利与论文,几乎全年工作无休,年纪轻轻便被业内公认是科研奇才的叶丞,描述得如同红楼梦里的薛蟠,金瓶梅里的西门庆,在客座教授任期内日渐堕落,沉迷不伦师生恋情,最终只知少女与风月,浑然忘记了为人师表一词究竟是要怎么写。 以上种种,尤其是最后一种,甚至一度传播于悠悠之口,被众人讨论得热闹纷呈。 但即使是身为多年好友的沈枢,时至今日,也不曾从叶丞那里听到过哪怕只言片语的承认或辩解。他的这位发小一直以来情绪都超出常人的克制与稳定,又寡言少语,即便三年前遭遇不小挫折,甚至被公众议论得沸反盈天,且时至今日都还被迫赋闲于导师的研究实验室,在逢年过节与沈枢远洋通话之时,也依然表现得冷静与淡定,反倒衬得沈枢一个连硕士都能读到被延毕的人间纨绔相对底气不足与吞吞吐吐。 因此,如果不是三年前在叶丞离开辅江大学行将出国之际,沈枢受钟酉酉之托在飞机上转交给叶丞一封亲笔信,亲眼所见他这位多年好友全程看得眉心紧蹙,甚至在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旅途行程中都滴水未进,恐怕沈枢真的要相信,三年前在他人眼中堪称伤筋动骨的事,对叶丞而言是真的毫发无损。 不过话又说回来,沈枢因此也不免暗搓搓好奇,钟酉酉究竟是在信里写下了什么踹人心窝一般振聋发聩的文字,才能让叶丞这种常年情绪缺失到堪称非碳基构造的物种都能看到心态崩溃,乃至三年来两人无形决裂。 要知道无论如何,当年的叶丞待钟酉酉,与待其他人都绝对很不一样。 沈枢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钟酉酉时的样子。那时的钟酉酉尚未成年,旁人口中望尘莫及的少年班天才学生,出现在眼前时也不过是个穿着红色连衣裙,连骨骺线都还未闭合的长头发少女。又因为年纪小,言辞之间不免透出一种象牙塔里的锋芒与天真。沈枢的视线耐人寻味地在叶丞与钟酉酉之间扫来扫去,试图寻找他这位发小有关师生不伦,又或者诱骗未成年少女的关键性证据,但一顿晚饭下来,看来看去都像是一对兄妹的日常相处,自然单纯到沈枢后来都觉得自己生出那些龌龊想法是对眼前这对兄友妹恭的侮辱。 然而时隔三年,在今天的招标评审会现场,小姑娘却俨然已是另外一幅模样。 ——当年本就称不上胖的轮廓,如今明显更瘦削一圈,显得精神黯淡又飘忽;与此同时,即使才二十出头年纪,连婴儿肥都尚在,原本神情中那股肆意昂扬的憨直与天真却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漠面孔,唇角下压,眼神厌烦,冷冷皱眉坐在正在紧张同评审专家对答的主管上级旁边,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并且,明明见到了沈枢在场,却连一个想要打招呼的眼神都没有。 沈枢频频打量,端详了太久,以至于引起了陪同随行秘书的注意。今天这次招标对集团而言算不上太重要,但毕竟是眼前这位集团大公子第一次参与,秘书自然要尽心尽力,一直都低声讲解得很详细,但见沈枢心不在焉,话语便逐渐停了下来,无可奈何地由着人张望过去。 这位集团少东家浪荡的美名天下传扬,对于此次回国接手部分集团业务,公司上下其实并不看好。并且,但凡还有点下限,都不至于在自身首次公开亮相的场合上大喇喇盯着个小姑娘看半天,随行秘书内心叹息,特别想扒开沈枢的脑壳看看里面除了水,是不是就只写着荒淫无度四个大字。 再者,看上谁不行,偏偏要看上这个钟酉酉。不光浪荡,眼光也不行。随行秘书默默在心底把沈枢评价得一无是处。 沈枢不晓得秘书这些心思,只是半晌不见人讲话,便扭过头来:“怎么不说了?这次投标方都怎么着?” 秘书心说您看得那么专注,我哪敢打搅您的雅兴。 面上依然是和善又审慎的架势:“这次多关节机械臂项目招标,符合资质要求报名的一共有四家。其中一家虽说背靠高校,但刚成立不久,项目经验不多,规模也小,估计拿下来的希望不大。” “剩下三家就都是熟面孔了。”秘书顿了顿,接着轻声道,“都属于技术完成度比较高的企业。润恒科技已经跟我们合作过几次,磨合程度还算可以,不过,董事长之前提过一句他比较看好容聚技术这家企业,商务那边也更是倾向于跟他家合作,但他家在本地要价向来比较高,所以这次专家评审打分,大概率还是会让润恒科技拿标。” 沈枢眯起眼,看向远处钟酉酉面前的桌牌,写的正是润恒科技。 他于是问出来:“润恒科技这家公司怎么样?” 秘书简单道:“润恒科技是毕方集团的子公司。” 沈枢虽然是个外行,也早就听说过毕方集团的名头。 这家在三年前疑似跟叶丞被辅江大学解聘一事有所瓜葛的企业,自创立之初便高薪聘请了一批极富创新能力的研发专家担任要职,专注从事高端机器人的研发设计。如今不仅是国内工业机器人行业的执牛耳者,更在机器人多项研究领域拥有诸多核心专利技术。强势的对外话语权同时造就其每年高额的业绩利润,据说毕方集团总部研发中心的薪酬福利堪称业界良心,人人歆羡,虽说沈枢不知道以钟酉酉的资质条件,何以会舍弃业内有名的毕方总部研发中心而去一个子公司,但大平台摆在那里,想来不会太差。 沈枢了然道:“那还可以嘛。” “背靠毕方集团这棵大树,就算是个子公司,薪酬待遇跟晋升体系也都应该比较完善……”说着看到秘书的表情i欲言又止,沈枢的语气不由自主带上点不确定,“……是吧?” “毕方集团总部研发中心这些年有郭总工程师坐镇,发展确实很好,但毕方子公司都是自负盈亏,润恒科技作为其中规模最小的一家,业务资源基本靠人脉,承接项目大都属于中低端,研发能力约等于无。”秘书实话实说,“不管薪酬待遇还是晋升体系,跟毕方集团总部都是天壤之别,并且,企业文化不行,员工离职率很高。” “企业文化不行?”沈枢不大相信钟酉酉毕业后会选择进到这种公司,怀疑地看向秘书,“哪种不行?” “关系户多,干活的人少,管理效率低下,员工质量参差不齐。”秘书看了沈枢一眼,“比如说,有的员工顶着所谓少年班出身跟名校直博毕业的名头进去,实际上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还整天得罪同事上级,闹得公司上下鸡犬不宁,连同行都有所耳闻。就这种没脑子的员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派来参加今天的招投标评审会。” 秘书一边说,一边特意不加掩饰地往钟酉酉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沈枢:“……” 沈枢简直难以想象:“她一个小姑娘,能干出什么鸡犬不宁的事?” 秘书又瞥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那可太多了。” “这个员工刚入职不久,有个投标由她负责写标书,结果一直到标书投递截止期限当天,都没写完交上去,部门主任都快急疯了,可人没去上班,电话也不接,又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差点没报警,结果等好不容易连上线,人家轻飘飘来了一句这几天太累了,所以把手机关机在家睡了一天。” 沈枢:“……” 即便秘书这么说,沈枢一时还是无法认同这跟当年那个在实验室废寝忘食通宵做数据的博士生是同一个人,一边摸出手机开始搜润恒科技的资料,一边说:“也许真就是太累了也说不定。” 秘书见他还执迷美色不肯开化,又幽幽道:“去年还有一次,标书好歹是写完了,也顺利投了出去,结果跟着项目主管出差联络甲方代表会面的时候,当着几十号其他餐厅宾客的面,突然莫名其妙连甲方带标书一块给推进了餐厅前面的喷泉池,项目主管看到都傻眼了,差点没当场给甲方跪下。” 沈枢:“……” “直到现在他们部门主任提起这事都还心有余悸。当然,就凭着那一推,项目免不了又黄掉。”秘书淡然道,“所以我并不能理解,这种随时都能发疯的员工按理说辞退了都行,怎么会又叫她来参加投标会?就不怕她再临时起意,把这回的投标项目也给毁了?” 沈枢:“……” 沈枢听得心情复杂,看了一眼远处面无表情的钟酉酉,刷了半天的手机总算翻到一条跟润恒科技相关的内容,是一条正在招聘工程师的社招信息,年薪一眼望过去,堪称骨瘦如柴,微薄伶仃。 沈枢简直怀疑年薪少写了一个零,又仔细看了一眼,才不可置信地合上手机。 一场评审会整体流程顺利,没有出现秘书所说临时起意的情况,众人安分守己到最后,不出所料,的确是润恒科技拿下了最高分。 沈枢远远看着钟酉酉起身往外走,有别于她身边项目主管的一脸喜色,钟酉酉脸上半分笑颜都没有,眉眼之间若有所思,余光都不曾瞥过来一个,阴沉着脸径自走了。 秘书也陪着沈枢往外走,两人走的是另一方向,等远远再见不着人,秘书总算松一口气。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口气松得太早,很快就听到这位少爷开了尊口:“你把润恒科技那小姑娘的联系方式找一下,尽快发我。” 秘书:“……” 秘书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应道:“好的。” 沈枢回去思前想后,还是给叶丞拨了个电话。 毕竟是多年故交,又是借过钱借过宿还抱头痛哭过通宵的交情,对方一度关照过的失踪人口就在眼前,虽说三年不曾相见,但万一回头有个什么变化,知情不报势必要被认定为共犯。沈枢这么想着,电话另一端半晌终于被姗姗接了起来,从鼻音里发出一声喂。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呢?”沈枢抬头看了眼时间,“我这回可不是在你深更半夜打的电话啊。” “我已经工作了两个通宵,刚刚睡下还没两个小时。”电话另一端带着浓浓鼻音,冷淡道,“什么事?说。” 英年早退的人还连轴工作,沈枢打心底里不太信,但也没深究,只吞吞吐吐说:“那什么,是有点事。就那个,我今天去了场招标评审会。” “所以?” “所以……”沈枢话到了嘴边,又鬼使神差改了口,“一共四家竞标企业,有家叫容聚技术的,据老头说,他家机械臂什么方向什么业务做得不错……” “请阐述重点。” “好好……”沈枢讪讪憋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若无其事岔开了主题,“重点就是,这家容聚技术业务不错,但最后竞标是给润恒科技拿了。你说,就他们那个专家评审打分,会不会有我不知道的猫腻啊?” 另一端沉默了片刻。 再开口时,叶丞的声音已经完全清醒:“你见到钟酉酉了?” 沈枢:“……” ? 【作话】 文案中关于酉的解释,通常见于易学中。酉,十二地支之一,五行属金,为西方金,与阳刚质地的申金不同。 不过本文与八字奇门六爻紫薇都没有关系,我们还是来讲一下科学。 许久不见,开个新文。依旧是我自己很喜欢的经典款男主,愿阅读愉快~:) 【评论】 我来啦!!! 文笔很好,为啥好看不火 突然又看到喜欢的作者开新文好开心(?????????)(但是恒润科技真的好出戏qwq跟我实习公司同名啦哈哈哈) 从大学开始看大大的文,现在已经是孩子妈了,大大是我最喜欢的作者,希望能多写小说 很好看,期待多更点儿!!!! 大大为什么把好多小说给锁了qwq 大大为什么把好多小说给锁了qwq 大大求更新! 熬夜看完更新 大大,那边浅韵和安煜还谈的动恋爱吗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作者能把帝王家填了最好 撒花 为啥子都在审,等 -完- 第二章 在我这里,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配。 沈枢忍不住问:“你知道她在润恒科技工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酉酉 第2节 叶丞一时沉默。 沈枢半晌问不出答案,索性又说:“那你知不知道润恒科技是个什么公司啊?她怎么会去那种小公司做事的?这不是人才资源的巨大浪费嘛,我记得当年你不是还说她往毕方投校招的简历,合着投的是子公司润恒科技啊?” “不是。”叶丞语气淡淡,“她投的是毕方总部研发中心。” “那为什么……” “我不知道。”叶丞的语气冷下去,很明显是不想再提,“如你所想,专家评审打分确实存在可操作空间,但同时也存在限制,不会完全保证对方能拿下项目。不过,在大多数国内企业现有招标制度框架之下,只要是想暗箱操作,围标甚至单一来源都有可能存在,招投标过程势必难以做到完全透明。” “这个我们回头再细说。”沈枢被他卡得不上不下,特别想继续追问,“你知不知道今天我跟钟酉酉身处同一空间,她明明见着我了,愣是装没看见……” “我很困倦。”叶丞冷声说,“既然你要回头说,那我就先睡了,再见。” 沈枢:“……” 沈枢八卦不成,十分惋惜地挂了电话。回味了一遍刚才叶丞电话里的态度,对着秘书发来的电话号码想了一会儿,还是点了一个拨打。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接起来,嗓音冷淡地问:“哪位?” 语气跟方才电话里叶丞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沈枢都不知该作何感想,咳嗽了一声,语气轻快地道:“酉酉啊,我是你沈枢哥哥。你出差来这边,怎么都不跟我提前打声招呼呢?什么时候的飞机,今天不走吧?哥哥晚上请你吃饭好不好啊?” 沈枢为人,私生活一言难尽是不辩的事实,不过在守时上面却还做得可以。钟酉酉虽然不冷不热地同意了吃饭,拒绝沈枢接送的态度却很坚决,沈枢拗不过,便只好自己提前去了餐厅,等待过程中左右无聊,索性又找人打听润恒科技跟钟酉酉的事。 只是他一个外行,开始问的好几个人不幸也都是外行,有的甚至都没听过润恒科技这个公司名字,一看到毕方集团,就忙不迭开始讲近期毕方总部与子公司频繁人事调整的事,沈枢根本懒得听,皱着眉又问了一圈,才算找到一个了解内情的人。 只是问得越多,钟酉酉就越贴近秘书口中那个情绪失稳的伤仲永形象。 当年的钟酉酉本来也不是全无棱角的性子。小姑娘秉性耿直,又自恃智商天赋压制,是个遇到问题连自己的博导都敢据理力争的天才少女。但在朋友口中,之前钟酉酉少年班又二十岁直博毕业的出身更像是一场笑话,用以衬托如今一事无成还性情大变的钟酉酉,更加显得讽刺。 对方甚至还给沈枢发来了几张聊天截图,是去年钟酉酉将甲方推进喷泉池当天,业内私下疯传的讨论内容。 起先还有人感同身受表示兴许是甲方要求过于奇葩,才让乙方忍无可忍;后来便有人站出来说这跟甲方关系应该不大,钟酉酉已有前科,此次不过是变成惯犯;还有人讨论润恒科技作为毕方集团子公司,为什么会管理如此混乱,这种人不辞退难道还留着过年,总之讨论热闹非凡,沈枢看到一半,忽然头顶响起一个冷淡淡的嗓音:“看这些有什么意思,你还不如直接来问我。” 沈枢后背一凉,一抬头,钟酉酉不知什么时候到的眼前,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正凉浸浸地盯着他瞧。 当着人家的面看人家的坏话,这种尴尬事几年也遇不上一回。 沈枢迅速关手机,连忙打哈哈:“都是别人发我的,我知道都是假的。来来坐,点菜点菜。” 钟酉酉不以为意:“都是真的。” 沈枢:“……” 见多识广如沈枢这么一个浪荡大少爷,也一下子都不知该怎么搭腔。 钟酉酉却像是特别想详谈这个话题,生怕沈枢没听清,又字正腔圆重复了一遍:“去年,是我故意,在吃饭的时候,把那个甲方什么卫总还是吴总给推进喷泉池里的。” 沈枢复杂地望着她。“为什么?” 钟酉酉还是那副随意态度,来了一句:“我那天心情不好。” “……说真的,酉酉,我读书那会儿,虽然也是经常性读书读到心情不好,可我也没去教学办公楼揍过老师啊。” 沈枢一想到刚才朋友的评价,看着面前眼神冷郁的钟酉酉,满心五味杂陈,又试探道:“那前年,还有个标书没写完,最后错过参标的事……” 钟酉酉又是干脆一点头:“也是我故意的。” 沈枢:“……” “都是我故意的。”钟酉酉慢条斯理说话的同时,眼神格外坦然,“只不过可惜了,虽然那一年项目错过去了,动静闹得也不小,可后来那家中标企业反倒因为预算超支,做了笔赔本的项目,要是这么看,润恒科技还算是因祸得福。” 沈枢心说这能叫可惜?理科尖子生对语文词汇是有什么独到见解吗?! “还有去年,虽然把人推进了喷泉池,项目没有了下文,但润恒科技的高管跟那边很熟,后来又拿了别的项目找回来。润恒科技这家公司,别的不行,钻营取巧的本事……” 钟酉酉没有把话说尽,顿了顿,微微冷笑一声。略微想了想,又接着慢声细语说:“今天的投标,出差之前,润恒科技的部门主任曾经特地把我叫去办公室,告诉我,但凡再敢闹出一丝纰漏,就让我收拾东西走人。” 钟酉酉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居然是郑重其事对我说出的这句话。原来他真的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都能辞退我了。” 沈枢:“……” 虽说沈枢打回国以来就是个甩手掌柜,也知道一个部门主任想炒下属鱿鱼并不是什么权限外的事。他生怕钟酉酉再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来,忙圆场:“今天的竞标不都完事了?哦我这还有个报批的流程要走,不过那都是象征性的,放心,专家评审会的重头戏你们都过了,后面不可能再有什么问题。” 钟酉酉带着讥诮意味瞥过来一眼,并不领情的态度。 沈枢也不想再提招投标的事徒增两人不痛快,正要转移话题,手机接进来一通秘书的电话。 秘书简单问候两句就转入了正题:“……润恒科技这次项目的主管希望能趁着这次出差机会拜会您一面,考虑您今晚有安排,就问能不能定到明天晚上,在子夜那边做招待,问您这边有没有时间?” 虽是在餐厅,可格栅拦出的空间十分静谧,秘书的声音即使相隔对面也能听得分明,钟酉酉的眼神很快直勾勾地盯了过来,让沈枢莫名如芒刺在背,赶紧拒绝:“没时间没时间,这种事不都跟你说过我不见的吗?心意我领了,你让他好好做项目就行了。我这有事忙着呢,挂了挂了。” 等挂断电话,就听钟酉酉冷声问:“子夜是什么地方?” 沈枢:“……” 本市著名夜间娱乐场所的答案对着一个小姑娘哪能说得出口,然而钟酉酉很快就从沈枢的欲言又止中自行领悟到真相,皱眉说:“夜总会?” “确切来说是私人会所。”沈枢忙撇清道,“我只是听过,我可没去过啊。” 钟酉酉冷笑一声,握住筷子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面色泠泠,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沈枢无故看得心里打鼓,突然听到她说:“两个月前,毕方集团的审计总裁被调往外地子公司担任总经理。” 沈枢:“……啊?” 沈枢不理解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紧接着听到钟酉酉又说:“一个月前,总部商务中心副总离职,随后不久,又有一家子公司的财务总监也主动提出了离职。” 沈枢依然不明所以:“然后呢?” 钟酉酉斜顾过来一眼,那眼神仿佛浸润雪霜,并不吭声。沈枢一念间想起来似乎刚才问过的朋友里也提到过近期毕方集团人事调整,既然能引起多人关注,大约毕方的人事变动真的是相对频繁了。 只是,拿这种听上去就潜在意味颇多的话题跟一个已经变得锋利又怪异的小姑娘对话,沈枢还是认为不够合适。 他想了想,没有追问下去,转而说:“酉酉啊……” “说起来,你二十岁就从辅江大学博士毕业,”沈枢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向知心兄长的画风靠拢,“为什么会选择去润恒就职呢?我记得你当年不是跟……不是最想做研发的嘛,润恒这家公司我今天了解了一下,不管横向纵向,它都是属于业内排不上号的那种……” 钟酉酉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她静静等沈枢说完,不答反问:“听说你因为毕业论文不过审,被连着延毕了两次,现在你就快三十岁了,硕士文凭拿到手了吗?” 沈枢:“……” 这是有生以来最大的痛脚,把沈少爷哽得老老实实,一句话都不敢再问了。 钟酉酉自这之后,就没再主动说过一句话。 小姑娘到底还是年轻,前面提及润恒科技时主动将狠话放尽,到后面提及三年前博士毕业就瞬间变得被动,情绪的强烈反差,让沈枢微妙察觉到了钟酉酉内心在意的点。 他面上不显,心里已经认定让钟酉酉画风大变的节点,正是三年前她博士毕业的那段时间。而那段时间,好巧不巧也正是叶丞被辅江大学解聘,与钟酉酉关系莫名急转直下,最终分崩离析的时候。 这么一通分析下来,沈枢忍不住要怀疑,小姑娘的性情大变,他的发小叶丞可能得负全责才行。 只不过三年前飞机上让人滴水未进的那封亲笔信还历历在目,沈枢断不敢贸然提起叶丞这两个字,一顿饭吃到最后都无事发生。饭后,沈枢不再听任钟酉酉推拒,直接将人开车送回了出差下榻的酒店。 一路上钟酉酉都坐得笔直。 幼时被养成的习惯令她连双手的姿势都很端正,等沈枢的车子缓缓在酒店大堂前停下,钟酉酉一时未动,一张清丽五官朝向酒店门前的斑驳光影,片刻后,突然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我还以为,今天晚上,你至少会提一句叶丞呢。” 沈枢心里一个打突。 他暗暗观察过去,可惜光线昏昧,表情分辨不能。 沈枢只好斟酌着语气试探说:“你叶丞哥哥,现在还在国外呢。” 钟酉酉没有作声。 “酉酉啊,不管发生过什么,你叶丞哥哥当年待你都是很好的,这咱们不能否认对不对?”沈枢温声细语,“现在三年都过去了,就算有心结,也该解开了嘛。你实话对我说,你现在对他,就是,有没有,有没有……” 钟酉酉冷冷说:“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沈枢语塞,钟酉酉推门就要下车,沈枢忙把人拉住:“好好,咱不提叶丞,不提他好不好?我还有几句别的话。” 等钟酉酉颇不耐烦地坐回来,沈枢已经肃容,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面孔。 他缓声道:“我看你今天的状态,猜到你这几年应该过得很不开心……” 钟酉酉硬声打断:“我开心得很。” “哎,别说赌气话。”沈枢不赞同道,“虽然我不确定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但是,听你沈枢哥哥一句话,遇到问题呢,不要自我折磨,我们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也要看开一点嘛。” “不要再自称沈枢哥哥。”钟酉酉一脸难以言喻的嫌弃,“嗲,冷,麻心。” “……” 沈枢被哽得无语,缓了缓才得以继续劝说:“你年纪还小,未来一切都大有可能,不可以就这么放弃自己的。” 后面又絮絮说了几句,钟酉酉始终静默。 沈枢说完,她的表情纹丝不动,眼神冷若冰霜,明显又是油盐不进的情景。 “我看得很开。”她抬起头来,“我就是看得太开了,才会想做什么做什么。” “没人能牵制得了我。”钟酉酉顿了顿,才又冷声道,“就算你提一百句叶丞,也无所谓。在我这里,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配。你可以直接转告他下面这句话——我巴不得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当面跟他说一句,他以为,他算个什么东西。” 钟酉酉傲然说完,高高扬起下巴,铿锵有力地看过去。 沈枢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孩子啊,闹起脾气来时间是真的久。” 钟酉酉:“……” 钟酉酉瞪大双眼,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道:“我没有在闹小孩脾气。我早就不是小孩了。我是很认真在跟你讲话,知道吗?” “小小年纪,跟谁学的往外飙狠话,要改掉,知不知道?以柔克刚不好吗?”沈枢耐心教育道,“还有啊,以后类似那种故意错过投标的事就不要再做了,容易惹祸上身。你一个小姑娘,还没体会过社会险恶,一个人孤零零在异地他乡生活,要注意保护自己才行的。” “我好得很。”钟酉酉见他根本没听气得要命,冷冷说,“用不着你操心。” “要操心的。”沈枢认真道,“我是你沈枢哥哥嘛。” 钟酉酉终于被一句沈枢哥哥炸到忍无可忍,看都不再看一眼,啪地一声甩上车门走了。 沈枢自认教育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心满意足地回家后难得没再出去消遣,早早就上床睡了。他第二天没什么重要行程,便想着等自然醒之后给叶丞再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跟钟酉酉的会面情况,情况允许的话再问上两句三年前两人究竟发生过什么。没成想大清早给秘书的一通电话强行叫醒。 “今天早上,润恒科技的钟酉酉向我们实名揭发,此次多关节机械臂项目,润恒科技跟另外两家竞标企业,存在串通围标行为。” “她应该是连夜整理的资料,人证物证都齐全无比,甚至还包括昨晚润恒项目主管想请您吃饭的事,该她知道的不该她知道的,如今全都被摆在了台面上,毫无转圜余地。” 秘书的口吻透着一言难尽:“别的先不说,至少从她的角度,润恒科技可是这回竞标的得益者。揭发自家非正当围标,她是疯了吗?!” ? 【作话】 小姑娘的个性就是刚… 酉酉 第3节 【评论】 撒花 所以她为什么不被开除 哈哈哈,笑死了,干得好 真刚 加油更 坑的文为什么不先填呢 搞快一点。。。球球了 撒花撒花怕怕怕 男主下章要华丽回来吗? 开始好奇这个剧情线男女主线该怎么发展……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枢哥哥这回真是呕了哈哈哈哈 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 -完- 第三章 入目所及是极年轻的一张脸。 难以置信的不只有沈枢的秘书,润恒科技此次的项目主管更是被这一消息震得灵魂都要移位。 本来一直到前一晚睡着之前他都还志得意满。中标的正式通告虽然还没出来,但评审会上最高分已经拿到手,依照以往规矩,润恒科技这次竞标就已经等于成功。既然成功,免不了要请参与帮忙的人吃饭喝酒。润恒科技同另两家陪标的企业早已是多年合作关系,项目主管深谙人情之道,当晚就约了陪标的两家项目负责人吃饭,几个人一直尽兴喝到大半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各自醉醺醺地回酒店。 哪知刚躺下还没三个小时,项目主管就被一通电话惊得脑壳都要炸掉。 然而,等他气势汹汹冲去钟酉酉的酒店房间准备问责时,后者居然还在气定神闲地通电话。 项目主管瞪着旁若无人,丝毫不准备立即挂断电话听训的钟酉酉,只觉得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都快要爆了。 他的耳力功能完善,自然能听出来电话另一端是钟酉酉在辅江大学读书时候的老师。两人的对话内容在当下情境听来简直琐碎又无聊,无非是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另一端说完自己,又提到钟酉酉的博导褚老师,说什么因为准备参加明年的院士竞选,褚老师正赶着把手头几个国家级重点课题项目在年前结掉,以至于这段时间忙得根本见不着人云云。 项目主管听得全程冷眼,那点不以为然只差没明晃晃写在脸上。 作为在润恒科技工作多年的老员工,他自然也是知道钟酉酉那漂亮到常人难以企及的学历表的。 辅江大学,少年班,直博生,这几个名词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足以傲视众人,钟酉酉一人头顶三大光环,三年前甫一入职润恒科技,自然而然聚焦无数目光。那时候不出两天的时间,整个公司都知道有个神仙级的应届毕业生进了润恒研发部,是个年仅二十岁的小姑娘。 不出半年,这个神仙级的应届生就闹出没完成标书,还无故失踪,导致公司错过参标的乌龙。 再后来,更是把甲方无缘无故推进喷泉池;乃至现下,甚至都到了向甲方主动揭发围标的地步。一桩接着一桩,项目主管简直气到咬牙,那点滤镜早就碎成粉末不说,甚至想向辅江大学投诉,什么少年班,什么直博生,难道就培养出这么个神经病一样的怪异玩意儿? 钟酉酉像是浑然不觉项目主管快要熔穿的目光,又心安理得聊了一刻钟,才挂了电话,抬起头来:“您有事?” “有事?你还好意思问?你做下什么好事自己不知道?”项目主管脑袋嗡嗡地响,“揭发我们自己围标,嗯?你是不是有病?你图的什么,啊?” 钟酉酉平静地看着他。 “围标的事,润恒科技做都做了,”她说得缓慢清晰,“还有什么好怕说出来的。”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围标那是心照不宣,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项目主管想都不想,说得怒目圆睁:“你是不是跟润恒科技有仇?有仇你走啊,在这祸害谁呢?你揭发围标的时候想过后果没有?知不知道围标的事一捅出去,会惹出多大的麻烦?责任你背得起吗?甲方是你一个小员工能得罪得起的?合作伙伴那边的麻烦你圆得过来吗?我们好端端丢这么一大单业务,回头怎么跟总部交代?公司得费多大劲才能找补回来?” “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有心情打电话,”项目主管恨恨道,“这事单凭我压不下来,你自己想想回去后怎么跟部门主任甚至是总经理汇报吧。” 钟酉酉奇怪地看着他。 “当然压不下来。我既然揭发出来,肯定是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了。” 项目主管差点气到倒仰。 他连声说了几个“好好好”,连方言口音都带了出来:“你想闹到什么地步?知不知道现在你就已经是自断前途了?今天这事要是能压下去,兴许你还能留在润恒,不过以后晋升是想都别再想;这事要是压不下去,你别说得走人,就是想找个下家,人家一听你在前东家作过这种妖,还有哪家敢收你?” 钟酉酉丝毫不为所动。 “我不觉得你们能把这件事捂下来。”钟酉酉眼波平静地对视回去,微微冷笑一声,“到了跟总部汇报的地步时,烦请记得,我要求当面参与。” 项目主管当场被钟酉酉气到面色铁青,一边还得马不停蹄去找甲方,尝试尽量作沟通跟挽回。 只不过他区区一个项目主管,也自知人微言轻,评审会上跟沈枢一句话没搭上,事成之后沈枢也没首肯吃饭,现如今事情大条,虽然是恭恭敬敬拜访,内心早就做了被冷遇的准备。然而没想到,刚迈进大楼,就被沈枢的秘书领进了宽敞通透的会客室,没过一会儿,就见沈枢皱着眉走了进来。 拜会得这么顺利,项目主管甚至感到诚惶诚恐。 沈枢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他刚走马上任没几天,要想尽快摆脱根深蒂固的浪荡少爷形象,抓住这次机会杀一儆百,无疑是树立威信的最快方式。况且事情已经闹开,人人盯着,徇□□理是下下策,秘书早上为此苦劝良久,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沉迷美色要不得,他要还是个男人,就得严明公正地处理此事。 沈枢听完半晌不言语。第一反应却是感慨,他果然不及叶丞当年哄孩子的半分本事,昨晚那番苦口婆心,看来全被钟酉酉当成了耳旁风。 围标换句话说,其实就是几家投标方私下串通竞标。沈枢从秘书那听完解释,很快反应过来之前秘书提的那句容聚技术在本地要价向来偏高,大概率也是三家协议商定后的结果。这种事既然被曝光,轻责与严惩全取决于甲方,而借机深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立威方式,沈枢心里很清楚,但毕竟事关钟酉酉半生前途,他又一直打不通叶丞电话,这才迟迟没表明态度。 两人在会客室寒暄几句,还是进入了正题。 沈枢脑海中想法纷乱,说出来的话却稳而慢:“揭发围标的材料我看过了,证据确凿。” 项目主管不由坐直了身体。 “这件事传播范围很广,不处理不可能。虽然目前还没定论,不过对润恒科技最轻的处罚,也得是把这次项目的招标结果撤回来。”沈枢瞥过去一眼,“你们那点小把戏,是该收敛收敛。还有,那个揭发的小姑娘,你们后续准备怎么对待?” 项目主管本来心有惴惴,听到沈枢言语轻描淡写,立即觉察出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当下来了精神,正准备立个信誓旦旦的保证书,沈枢的电话响了起来。 沈枢只看了一眼,就起身出了会客室。 等过了五分钟再回来,沈枢握着手机若有所思,再看向项目主管时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态度。 “围标事件影响恶劣,会从严约束管理。此次机械臂项目会撤销原先的评审结果重新招标,之前跟润恒科技合作的项目也会进一步评估预算的合理性。另外,润恒科技以及另两家陪标单位会被加进黑名单,相关信息也会告知合作企业,在没有得到进一步许可前,不得再参与竞标。” 断前绝后,这是最严厉的处罚。 项目主管没想到只一通电话时间,沈枢态度竟会产生如此强烈反差,忙起身要求情,沈枢却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抬手按了通话键:“李秘书,送客。” 其实同样想不通的还有沈枢。 他方才接到的是等待已久的叶丞电话。沈枢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前情告知,电话另一端却只思量了片刻,就言语冷淡地让沈枢不用考虑别的,公事公办即可。 沈枢完全没料到叶丞是这么个态度,张了张嘴,强调说:“我要是公事公办,那这事可就闹大了啊。” “嗯。” 沈枢生怕他刚才没听清楚,再次提醒:“这件事,可是钟酉酉揭发的。” “我知道。” 你知道个啥?你知道这么一来钟酉酉未来几十年前途就断送了吗?你们俩究竟是结了多大仇,三年过去了还这么你死我活的?况且为难一个小你六岁的小姑娘,你还能算个男人?! 沈枢满腹的话想说,另一端却以在忙为由,很快将电话挂了。 沈枢无法。 徇私于他毫无益处,暗示可以对润恒科技网开一面,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看在当年叶丞照顾钟酉酉的份上。现如今连叶丞都发话,他也就没什么好说,回去后三言两语就将润恒科技的项目主管打发走人。 只是到底不太放心,沈枢晚间还是给钟酉酉去了通电话。 那边照例是冷淡嗓音,开口便说:“如果你也是来教育我蓄意揭发属于无脑行为之类的话,现在就可以挂电话了。” 沈枢:“……” 沈枢唉了一声:“什么叫做也?有谁跟你说了这话?” “许多。从回到润恒科技到现在,项目主管,部门主任,还有财务法务跟商务部门的一些什么人。”钟酉酉语气恹恹,“一个又一个说个没完,要不是今天总经理出差不在公司,我可能到现在都还没被允许下班。” 沈枢默然。 想也知道钟酉酉回去润恒科技后日子不会太好过。毕竟是凭一己之力毁去润恒科技大半修为,管理者未必能痛定思痛,怒火却势必会烧到揭发者本人身上。沈枢想起前一晚,本来都已经跟她提醒过小姑娘孤身在外不要故意惹祸上身,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不是说这是无脑行为,只是一个人能量有限,做事情要估量后果的呀。” 仅凭一人单枪匹马就敢挑战行业默规,如果是旁人,可能还会对这份孤勇肃然起敬,但如果是一个既无背景又无根基的小姑娘,全靠一份固执冲动行事,以沈枢的成年人角度,并不认为应该提倡。 电话另一端却传来轻轻一记冷嗤。 “后果?” 钟酉酉微微冷笑:“我之前说过,毕方集团近期人事调动频繁,你不记得了?” 沈枢眼皮微微一挑,听到钟酉酉的言辞倏然间变得冷静。 “从毕方集团的内网公告来看,两个月前,毕方集团审计总裁明升暗降被调往海外,随后新任审计总裁由外部空降,之后不久,总部技术中心本来快到退休年纪的副总突然提出离职,再之后,一家子公司的研发主任在企业年度内审之后不久,也主动提出了离职。如果说这些还能用正常人事变动来解释,那么半个月前,另有两家子公司总经理同样在年度内审之后被调职,并且也都是明升暗降的架空,就很难不让人怀疑,最近毕方集团的屡屡动作,跟内审审计有关,且饱含深意。” “虽然凭我的级别,无从打探变动内情,但至少也能确定,既然都是技术与研发部门的高管被调动,那内审针对的就跟项目工程方向高度相关。既然如此,如果说揭发围标需要契机,那么在当前集团可能对项目工程问题微妙敏感的阶段,无疑就是最好的时候。” 钟酉酉静静说:“这才是后果。我早就想得很清楚。” 沈枢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明明三年前的钟酉酉对这些都还一无所知。甚至以其当年耿直性情,对这种复杂暗涌始终抱有坚定排斥。这三年不知发生过什么,竟能让一个小姑娘从双耳不闻窗外事变成主动搜寻信息并且能够窥一斑而知全豹,将局势解析得明白通透。 沈枢沉默半晌,轻吁一口气,软着语气说:“可是,酉酉啊,把事情闹大,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对你自己哪里有好处?” 钟酉酉漫不经心笑了一下。 开口时她的嘲讽意味十足:“比起操心我,你还不如多多操心你自己的下属。这次多关节机械臂项目润恒科技能中标,还不知有几个甲方的人在里应外合呢。” 沈枢心中一跳。 围标虽是投标方之间的私下协议约定,但如果没有甲方在招标之初故意设置严格竞标条件,作为筛去其他潜在竞标企业的壁垒,围标过程其实未必顺利。因此,围标一事,基本跟甲方也很难脱得了干系。 沈枢虽是个外行,这点门道稍微想想倒也很快就明白。没等讲话,听到钟酉酉又凉凉一句:“再者,润恒科技被针对,被从严处理,不是你亲自下的指示吗?” “……” “据主管讲,两人会面之初你似乎有心放润恒科技一马,可是等中间出去接了通电话回来,态度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弯。”钟酉酉吐字缓慢,语气却迅速转冷,“这不免让人好奇,你那一通电话,究竟是谁打过来的。” 沈枢心下一惊,钟酉酉已经语气极寒地念出了名字:“叶丞,是吗?” 沈枢:“……” 见人被哽得严严实实,钟酉酉冷笑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酉酉 第4节 此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钟酉酉的日子都肉眼可见地不大好过。 围标事件一出,润恒科技自下而上第一反应不约而同都是隐瞒。最初本来还想瞒住总经理,后来又想瞒住总部,直到一周之后瞒无可瞒被总部得知,集团老总虞松石当场动怒,亲自下令彻查润恒科技违规操作。 再之后,正如钟酉酉所料,集团内审人员进驻子公司润恒科技,将会议室大门一关,以围标事件为基点,一查就是整整两个星期。 而钟酉酉作为始作俑者,不止见恶于上级,同样也难以受到周围同事的待见。 只是这几年她所受到的待见本身也不太多,对此表现得并不在意。周围人都在因突击内审而人心惶惶,忍不住互相打探的时候,只有钟酉酉一人以戴罪之身,既无所事事又无人交流,每天上班基本就是独自泡网,下了班就准点走人。 过了二十来天,润恒科技这场发酵深远的围标事件,终于要落下最后一只靴。 润恒科技总经理连同部门主任以及当事人钟酉酉,在接到总部通知的次日下午,驱车前往邻市毕方集团总部,准备向集团研发总工程师郭兆勋作最终的事件汇报。 说是汇报,实际上无异于一场裁决。再结合这些天集团针对润恒科技的一系列动作,想也知道裁决结果不会太乐观。两个上级因此一路都坐立不安,唯有钟酉酉面色平静,在接近三个小时的行程后,车子最终抵达总部大楼前时,甚至还颇有兴致地四处打量了几眼。 已是下午西斜时候。钟酉酉安静抬眼,上望,毕方集团总部大楼乌沉利落的立面高耸矗立于穹宇之下,初秋日光聚焦其顶,增辉溢彩之时,愈发彰显出其作为地标式建筑的凛然与庄严。 这是毕方。 撇去种种暗涌不提,这里依然毋庸置疑代表了国内高端机器人研发的最高水准,是包括辅江大学学子在内,任何一位胸有丘壑的毕业生心中无可比拟的殿堂。 钟酉酉无声静立两秒,才跟随他人脚步进入大厅。 有秘书前来迎接,领着几人上行,一直走到尽头一间宽敞办公室前停下。因级别有差,在得到会面许可后,两个管理层先行进入办公室作汇报,钟酉酉则留在门外暂等。 过了良久,润恒总经理才面色灰败地走出来,示意钟酉酉自己进去,身后还跟着个几乎都要站立不稳的部门主任。 钟酉酉瞥了两人一眼。 很难想象研发总工程师郭兆勋说了些什么,才能将两个见惯职场风浪的中年人教训得宛如一对鹌鹑。毕竟在新闻媒体的报道中,乃至在润恒科技的一众员工心中,郭兆勋的形象一向开明大度谦和有礼,是位宽以治下,口碑极佳的集团高层。 钟酉酉这么想,一边象征性敲了敲门,推开厚重深色门板。夕阳将整个办公室都铺笼出一层淡淡怀旧意,钟酉酉将门板在身后轻轻合上。 她预想过无数种跟郭兆勋对话的情境,或文或武,无一不是牙尖嘴利当仁不让的场面,眼前一幕却让她定在原地。 入目所及是极年轻的一张脸。不足三十岁年纪,头发乌黑利落,皮肤偏白,薄薄一副镜片之下,白衫长裤的着装简单而熨帖。自宽大桌案前抬起眼的一瞬,恍然似回到八年前,两人重逢又初见,一双眉眼一如当下这般锋利又沉静,在见到钟酉酉时,轻轻放下手中文件。 ——这不是郭兆勋。纵然有千万整容师,也绝不可能将郭兆勋雕琢出这样好看的一张脸。 可是,钟酉酉也从未想象过,时隔三年,她会与叶丞于此情此景相见。 ? 【作话】 1、大家国庆快乐呀。^^ 2、就是,怎么说呢,这篇文其实已经写了很久,但中间因为各种尝试男女主性格磨合有问题而不断稿子被我自己毙掉,最后男女主定下来的时候,我发现,依然还是那款经典款男主,没有变… 以及,也希望这样的男主你们也喜欢:) 【评论】 作者写得很细腻,边重看边等更也很有看头! 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怎么经典法 哈哈哈,整容也不行 激烈 被锁定了呜呜 所以我还是很期待的 撒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还有吗 今天更吗?还是隔天更…… 这么多年大大终于回来啦 来嘞! 喜欢喜欢 -完- 第四章 即便只是一年一次,也足以养出某些习惯。 钟酉酉手中还握着一个笔记本,原本只是面见上级时不至于两手空空的摆设,此时已经被她捏出淡淡指痕。 她侧开一点眼神,竭力掩饰住内心巨大波动,却依然难以克制地语速稍快:“我是来见集团研发总工程师郭兆勋的。” “他在外地出差,还没回来。”叶丞语气平静,是他一直以来的固有语调,“这次润恒科技的围标事件,由我来负责。” 钟酉酉微微一皱眉,不等提出质疑,叶丞随即又开口:“半个小时前,新的任命通告已经在集团内网予以公示,你当时应该在来总部的路上,没有来得及看到。” 钟酉酉下意识想拿出手机,又忍住。 叶丞看了一眼她的动作,没有再解释更多,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夹。 “润恒科技这次围标事件,考虑性质恶劣,影响广泛,且经过集团内审,发现润恒科技近年还存在有其他多项不端行为,最终经决议,对整个部门乃至公司从严处罚。相对地,对于员工个人揭发行为,依照集团规定,予以一定数额的奖金以资鼓励,并且,如果你同意的话,还可以给予公开表彰。” 叶丞走过来,将文件夹递给钟酉酉。 两人的身高差使得他在临近时足以遮挡她面前大部分阳光。突如其来的亮度削减,以及那一点似有若无的,熟悉的,清淡松木的香水调性令钟酉酉有片刻怔忡,又很快回过神来,接过文件夹快速浏览完毕。 那是两份已经拟好,呈请上级批阅的文件。其中一份是内审部门出具的润恒科技审计报告,比叶丞口头概述的更详细一些,精确列明了突击内审时期,查出的涉及围标的项目明细及数量,以及润恒科技在自身作为甲方招标时,存在与乙方串标行为的项目明细及数量。 另一份则是润恒科技此次围标事件的集团通报文件,因违规程度严重,总经理与部门主任作为事件相关负责人,均作免职处理。 这是钟酉酉入职以来,见过的集团内部最严厉的一次处罚。甚至纵观此前郭兆勋十几年的权力任期,这样的惩罚力度都堪称罕有。 她突然间理解了两个上级刚才在迈出办公室时,那一脸天塌了的由来。惩罚得如此严厉又直接,甚至让她准备了许久的据理力争都没了用武之地。 在处罚结果的后面,是对钟酉酉的个人嘉奖。钟酉酉草草看过,就将文件递还,绷着语气惜字如金一般:“不用表彰。” 叶丞接过去。两人一时无言。 叶丞下意识抬起右手,又在仅仅细微的幅度之后便收了回去,像是毫无发生。他的声音仍然平静,像初春料峭之中淙淙而过的薄冰:“还有其他想法没有?” 钟酉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说了句“没了”,离开了办公室。 在从总部回去润恒科技的路上,三人不约而同都点开了集团内网的公告一栏。 最新一条任命公告发表于一个小时前,全文简短不足百字,大致意思为,因集团经营发展需要,经董事会研究决定,任命叶丞先生为毕方集团有限公司技术研发发展战略组组长,全面主持集团技术与研发工作。 钟酉酉盯着手机屏幕上短短两行字,看了许久。 从组织架构来看,毕方集团此前从未有过什么技术研发发展战略组,这一名目显然为新增;从行政级别来看,即便是为集团多年发展作出卓越贡献的郭兆勋,虽然对内对外话语权颇高,当前也仅是研发中心的总工程师,技术中心总工则另有其人。 而叶丞甫一空降,职权便已然越过郭兆勋,预感将直接面向集团老总虞松石负责,这种一人之下的地位,再结合新增的什么发展战略组,很难不让人感觉微妙——所谓技术研发发展战略组,似乎完全是为叶丞空降而作出的特设。 但从现状而言,毕方集团因为一向注重人才储备,并未出现青黄不接现象。相反,当前中高层管理人员个个年富力强,普遍离退休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此时突然空降一个外人,也不知董事会决策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其他资历深厚的管理层内心会是种什么滋味。 更何况,叶丞甚至还不足三十岁。 学识广博德高望重如郭兆勋,当年也是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在虞松石的一力助持下一步步坐上集团总工程师的位置。纵使叶丞年少成名,天赋惊艳无出其右,但受年龄辖制,管理能力与人际影响力无疑还值得商榷。就这样空降上位,还力压郭兆勋一头,如果说其他人还能暂且忍忍,以郭兆勋当事人的角度,大概很难能觉得好受。 果然,到了晚间,出差在外的郭兆勋通过网络平台,直接向毕方递交了一封公开辞呈。 辞呈开篇首先以一种并无夸张以及简明扼要的行文阐述了郭兆勋本人自加入毕方集团二十多年来,在集团发展过程中所做出的种种重大贡献;接着阐述自己近年来是以一种心无旁骛的工作状态,致力于集团传统工业机器人与协作机器人的研发,才使得毕方在多项技术领域后来居上,并且当前集团重点研发项目lur正值核心零部件以及控制算法的关键攻克阶段;最后,则阐明集团在其毫不知情的前提下空降上级,无异于是对自身的强烈忽视与不尊重,故而提出辞职。 整篇辞呈虽有极个别语句用词颠倒,却反而更凸显出是在极度惊愕的情绪下写就,又措辞得体,无任何过激字眼,更显一位集团功臣在愤怒之余的修养与尊严。 辞呈一经发表,全网哗然。 对业内稍微有点了解的人士,都知道郭兆勋之于毕方集团的重要性。 十几年前毕方集团遭遇困境时,老总虞松石曾力排众议,将当时仅为研发小组组长的郭兆勋擢升为公司副总工程师。此后两人通力合作,带领毕方走出至暗时刻。而后,郭兆勋又不负重望,一力修复并促成毕方与外企的核心零部件重点合作项目,使毕方最终摆脱困扰多年的关键零部件研发掣肘现象;同时还领导研发团队,在机器人结构设计与柔性技术等多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最终使毕方从当年一家二流企业,发展成当下首屈一指的科技集团。 甚至,因为郭兆勋自身宽厚随和的性格,还一度为毕方集团在媒体大众面前攒下大量好人缘。 这样一位领军人物的辞任,无异于一件重器砸向毕方。受其影响,次日股市一开盘,毕方集团的股价随即跌去五个点。 与股价同步的,还有网络评论对毕方此次人事变动的一致看衰。 “太可惜了。这几年毕方机器人的研发进程本来就慢,再没了郭博士,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发展。好不容易要追上国际水准,一折腾又要被落下了。” “到底是谁把毕方吹成国家之光的?好多技术都还被封锁呢,就开始迫不及待搞内斗了,自断经脉,牛啊。” “科普一下,郭兆勋对于毕方而言绝不只是研发人才这么简单。当年要不是他从中撮合,毕方那个跟外企合作的项目早就谈崩了。现在这一手卸磨杀驴玩得倒溜,还有那个空降的高管,八成就是个靠资本博弈上位的废物。” “臭棋,瞎搞。毕方是没人了吗,让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人空降做高管?郭兆勋给毕方带来巨大贡献那会儿,这个叶丞学会给自己穿裤子了吗?” 除却对人才流失的惋惜,还有人将新任高管的过往履历列到了网上。虽然叶丞在尼恩集团任职时有过短暂管理经验,但三年前从尼恩离职后,无视竞业禁止期协议,私下暗中与毕方交易前东家专利技术,事情暴露后被直接封杀,此后,一直以无业游民的身份蜗居海外至今,也是铁证如山的事实。 甚至叶丞的人品低劣远不止于此。更有人爆料,当年叶丞在辅江大学担任客座教授期间,还曾卷入师生不伦恋情,并因此遭辅江大学解聘,至今相关通告都还挂在校园网的公告栏上。 以这样的人取代郭兆勋,乃至掌舵整个集团未来发展方向,不要说集团员工感想,单是个路人看过新闻,都会觉得不可置信。 网络议论热烈的同时,又有人指出,其实郭兆勋的辞职还未被批准。 既然未被批准,便有人认为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当天下午,有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称郭兆勋已经回到毕方总部,正与虞松石闭门长谈。因为聊的时间足够久,便被认为毕方是有意挽留,股价也随之稍稍止跌。但就在两个小时后,毕方集团就发布了一则新的任命通告,言简意赅指出因人事调整,研发中心工作事务将由叶丞先生全面主持。 短短一则通告不止令众人希望破灭,更透出集团高层只差没具化成白底黑字的心理活动——引入外部人员空降没什么其他目的,真的就是为了将郭兆勋挤走。 之后,像是目的已经达到,就再无顾忌一般,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毕方集团研发中心的人事变动十分频繁。 先后有四位高管或主动或被迫地提出离职,且均为此前郭兆勋研发团队中的主要助力。离职信息仿佛正中集团下怀,在提拔了一位原研发中心主任顶上来之后,陆续又空降了三位高层进入研发中心。并且,很快就有知情人透露,这三位高层均与叶丞有过共事关系,显然是为叶丞麾下精心招募的“自己人”。 而作为此次网络舆论的另一位当事人,叶丞被任命后,从未有过任何发声,新官上任的强势手段却从第一天起就不曾断过。 首先被拿来开刀立威的,自然是再趁手不过的润恒科技围标事件。在奖惩通告发布后,叶丞随即将整个集团的招投标流程彻底变更,由原来的高管一票通过制,调整为多部门管理人员的集中投票制。 如果说这种少数服从多数的制度变更,理论上可以避免类似围标事件的灰色违规行为再次发生,对于毕方集团还算有利的话,那么叶丞此后的两个举动,便无疑彰显出迫不及待想要扩充自身阵营的私心来。 除去有三名外来人员空降研发中心任职高管,叶丞还对整个研发中心的管理层进行了一番人事清洗。两周时间内外调的外调降职的降职,而填补空缺的几乎全是入职三年以内的新面孔,甚至有人被破格连升三级,问及原因,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管理团队年轻化”。 紧接着,叶丞对研发中心的次年立项同样做出了大幅调整。此前郭兆勋重点强调与关注的项目要么被直接废弃,要么被大幅削砍预算,至于剩余出来的项目资金,据说被全部追加到了与仿生技术相关的新增研发项目中。而叶丞此前发表过的绝大多数论文与专利,正是仿生技术方向。 传言以上决策被推行之初,就有下属谨慎发表过反对意见,叶丞会上听完,只说了一句话:“你如果解决不了,我可以换别人来。” 如此专断的言辞,以曾经叶丞的性格,绝不会说出口。 只不过天高皇帝远。集团总部发生的大部分变动,对于相隔一座城市的子公司润恒科技而言,也仅仅是在内网上浏览个五分钟新闻,再跟隔壁的同事讨论个热闹而已。 甚至因为最近与叶丞相关的新闻实在太多,还引得同事打趣,这位叶大老板像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就没离开过公司,从早到晚新闻一个接着一个,非常像是个没有配偶,缺乏夜生活,丧失生活情趣的事业机器。 正说着,便又有一条消息刷新出来,正好是当天下午叶丞听取各子公司研发部门年中总结汇报的即时新闻。 酉酉 第5节 几个同事顿时哄笑,差点忘了下班时间。唯有钟酉酉不曾参与过热闹,自柱子后面起身,目无斜视绕过一堆前仰后合的椅子,面无表情走了。 她没有立即回家。先去了一趟超市,又去了面包店,又去了附近公园。一直到月近中天,才慢慢踱步回去。租住的小区已经有些年头,到了晚间亮度一般,钟酉酉小心越过地上一点可疑痕迹,又路过一辆干净得不太符合小区风貌的车子的时候,车前灯突然提示一样地晃了两下。 车窗随之安静滑下,露出来叶丞的一张脸。 钟酉酉一时站定。看着他跨步下车,动作利落干净。依旧是白衫长裤,手中拎了一只生日蛋糕方形礼盒。 叶丞微微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东西。钟酉酉迅速将长寿面与巴掌大小的蛋糕杯背到身后。 夜色不甚明亮,片刻后,听到他轻声开口:“生日快乐。” ——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暑气尚未褪尽,钟酉酉站在辅江大学寝室楼下,接过店员送达的方形生日蛋糕礼盒的同时,听到电话中叶丞远隔重洋的语调,轻声祝她生日快乐。 此后,即便只是一年一次,也足以养出某些习惯。比如生日蛋糕,比如长寿面。 ? 【作话】 看到有读者说喜欢女主性格,谢谢你的喜欢。^^ 写这篇文的时候查了很多令我头秃的资料,也问了许多相关人士,删删改改好多好多遍,最后定下男女主性格的时候,主旨已经变得非常明了,正如文案及一句话简介所言—— 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评论】 我还没读懂 男女主性格设定得很好,大大还是那么厉害! 正面刚的性格???会死很惨吧 赞赞赞!喜欢这个文案!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嘿嘿 撒花 撒花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好好看 大大终于又开文了 开心 -完- 第五章 都是未曾被岁月改变的东西。 两人相对静立于夜色之中。钟酉酉没有吭声,目光是不闪不避的针锋相对。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眉眼间倔强又静默。 叶丞像是不曾察觉她由内而外的抗拒,微微低下头,看了看她。 “不确定你现在喜好,所以蛋糕订的还是从前口味。” 即使是传闻中变得跋扈专断的今天,叶丞说话的时候,也还是从前那种温静而克制的语调。算不得亲和,因为其本身缺乏感性;但超乎寻常的理性又使他足以领会诸多人世常态,从而暗含一丝点到即止的温柔。钟酉酉依旧默不作声,看着他将盒子递过来,同时温声道:“记得许愿。” 钟酉酉浑然不为所动,叶丞于是将一个姿势维持许久。 有风拂过,明昧之间,隐约裹出叶丞身形的优美轮廓。他的动作安静而长久,久到钟酉酉终于抬手,动作缺少润滑一般,僵硬着将盒子接了过来。 她的视线落在礼盒一角的蛋糕店铺品牌上。 很难能想象出叶丞的确切用意,连蛋糕品牌都与曾经辅江大学相隔两条街的那一家别无二致。这家以金蓝双色丝带为包装标志,口碑极佳的品牌甚至在本市并无分店,距离最近的一家,也要是毕方集团所在的晏江市,且地处城西,与坐落城东的毕方总部几乎相隔整整一座城市的距离。 钟酉酉的面部线条始终紧绷,盒子虽然接过来,话依然不肯多说一句。有电话在这个时候打进叶丞手机,又很快被他挂断。又打进来,又挂断。钟酉酉微微蹙眉,瞥见屏幕上显示的“赵明义”两个字,如果没记错,这个人此前被知情人士爆料过,正是空降毕方研发中心的三位高层之一,所谓“叶家班势力”中的“自己人”。 电话一直打进来,叶丞索性按了静音,又屏幕向下放进口袋。 夜光昏弱,他深长的睫毛因此蒙出一片阴影。虽看不分明,却也能确定,目光一直仔细落在钟酉酉的脸上。 两人一时都没有做声。 叶丞身上那一点熟悉又清淡的松木香调,在此时暗昧又安静的夜色中,像雾一般轻浅浮动;加之钟酉酉手上的蛋糕盒,都是未曾被岁月改变的东西。恍惚会让人在某一瞬间觉得,总还可以跟从前一样。 可从前即使两人相隔远洋,也可以交流得毫无障碍。电话中任何一个停顿与语气都可以做到不言自明,曾经的两人性格也远都不是如今寡言又冷淡的模样。因此,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即使面对面,也到了如履薄冰与说无可说的境地。 半晌,叶丞终于开口,低低道:“看你上楼再走。” 钟酉酉伫立片刻,转身离开。 她没有停顿或者回头,直直走进住宅楼里。身后一点声响都没有。直到上楼,又过了片刻,才感受到窗外车灯带来的光影转换,伴随低低一点引擎启动的声音,最终由近及远,陷入安静夜色之中。 钟酉酉这才打开灯,直直看向放在桌上的一大一小包装盒。 她像是较劲一样盯了半天,最后还是拆开了那只双色丝带绞缠而成的礼盒。里面的生日蛋糕被保护得十分妥帖,历经几个小时运送,依然精致完好,其上的祝福语与曾经收到过的没有区别——“酉酉生日快乐”。 次日上午,再打开集团新闻时,叶丞已经远在千里之外,正在对某子公司的产业园区作视察访问。 高层下访通常都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值得重视,可一年至少也会有那么一两次,何况此前郭兆勋对这家子公司相对上心,几乎每个季度都要过来一次,就更加算不得稀奇。而且叶丞新官上任,总也要下面的人认识一下新老板的面孔,此番行程实属正常。想来子公司众人也是作如此想,因而,等发现叶丞抵达子公司,身后随访的并不是其他研发高层,而是几个总部内审人员时,都是一阵惊愕,随后反应过来时,便是头皮一紧。 别的不提,大半个月前,子公司润恒科技被突击内审查了个底掉,又被叶丞拿来祭天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这回叶丞不打招呼直接带人上门,跟拎着尚方宝剑特派下来的钦差大臣又有什么分别。 果不其然,一场原以为中规中矩的视察最终变成一场兵不血刃的质询。当天下午叶丞前脚刚走,后脚内审人员就征用了子公司的大会议室,开始了为期一周的突击审查。甚至这还不算结束,在随后三天内,叶丞又以相同形式视察了另外两家子公司的产业园区,且无一例外,都在走后留下了人员做突击审查。 消息被传开后,整个集团的子公司都惶惶紧张。 连刚被查过一轮的润恒科技都在连夜整理此前的文件报告,生怕叶丞哪天再突然拎刀过来祭天一把。然而此后一连几天,叶丞像是已经随机抽样完毕,虽然视察不断,内审人员却再没带过。 等轮到润恒科技被视察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 润恒科技此前在围标事件中元气大伤,本来就没什么研发成果,财务业绩又被打击得拿不出手,思来想去,唯有紧急整顿了一番园区的花草风貌。钟酉酉本来还觉得可笑,等视察当天到了公司便觉出不对劲,一直到进入办公室,这种不确定变成了肯定——前一晚,整个公司以上级视察为由,要求全体员工次日上班必须着正装。 钟酉酉站在门口,一身明红连衣裙,在一水的白衬衫中显得相当格格不入。 “我没有收到通知。”钟酉酉看向旁边同事,“什么时候,谁通知的事?” 同事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围标事件发生后不久,整个办公室就新建了一个只把钟酉酉排除在外的聊天讨论群,本意只为警告员工不得外传公司丑闻,后来则慢慢演化成了工作通知群。这样本来也不会出问题,毕竟事件之后,钟酉酉已经被上面默认彻底放养,整日都无所事事,工作二字其实已经跟她没什么关联,可这一次也不知是相关负责通知的同事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将次日着装规范的通知也发到了没有包含钟酉酉的讨论群里面。 同事小心翼翼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钟酉酉,又看了眼相关负责的同事,后者正忙着录入一个工作表格,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边的交谈,正眼都不曾丢过来一个。 同事犹豫一下,还是小声说:“酉酉,要不,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去洗手间避一避也是一样的。你知道的,吴姐的老公在咱们公司做中层,她一直都是这个脾气……” 没等说完,钟酉酉已经直接朝肇事者走了过去,一把拉开椅子,将人直接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周围同事都吓了一跳,却无人敢阻拦,眼睁睁看着钟酉酉再次发神经,无视对方挣扎,将人一路搡进了洗手间。 里面没人,钟酉酉转手将门反锁上。同事早已被她拽得衣衫不整,扭身就要出去,被钟酉酉一记手肘卡在墙上。 钟酉酉面带寒霜:“脱下来,我们两个换衣服。” “你有病吗你!凭什么!” 对方年长几岁,刚才在办公室睁眼装看不见,就是凭着过往对年轻后辈普遍习惯忍气吞声的经验,笃定钟酉酉再气盛也不敢闹出事来。此时被钟酉酉一路拖拽,已经颜面尽失,本就恼羞成怒,再被她发话命令,立刻气急败坏地骂出来:“既然你没穿正装,待在洗手间里别出去不就行了,马上就要到视察时间我忙得很,你赶紧给我松开!” “我没收到着装要求通知,是你工作失误。”钟酉酉反而将手肘卡得更紧,冷冷说,“换衣服是在教你正确解决事情的办法。” “我用得着你教我解决办法?”对方立即反唇相讥,“我落下你没通知怎么了,我又不是第一个在群里发消息孤立你的,有本事找最先建群的人说理去呀!怎么,这些天不受大家待见,心里不舒坦,想找我这来撒气啊?” 见钟酉酉面色愈冷,对方目露得意,话说得更加尖刻:“这些可都是你自找的,当初揭发围标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真当自己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的英雄呀?你是被集团发了嘉奖通告没错,可这阵子看整个办公室上下,还有谁理过你吗?” “这世上不成文的规矩多了去了,大家过得都好好的,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对方说着,斜眼瞥向钟酉酉,“我就算现在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故意发在那个群里的,你能拿我怎么样?想跟告发围标一样告发我吗?你去啊,看看上级还会不会听你的。倒是你,我警告你钟酉酉,赶紧放开我,再拦下去我可要报警了。” 钟酉酉默不作声听完,眼神凶狠阴鸷,仿佛要将她生吞。同事再疾言厉色,也有点被她的眼神吓到,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我,我警告你别乱来啊,我真的会报警的。” “你想要报警,随便你。”钟酉酉一字一句,慢慢开口,“但在那之前,既然你不愿意自己脱,我来帮你。” 钟酉酉说完,直接按住人上手扯衣领,力道极凶,大有在报警之前先逼她赤身跑出洗手间的架势。同事万万没想到她能疯成这样,呆滞一瞬,随即脸上一慌,态度急转,立刻识相地开始主动解纽扣换衣服。钟酉酉冷眼看她哆嗦磨蹭了一会儿,正准备再次动手,外面忽然响起隐隐喧哗声。 那声响离得还远,听不分明,可其中一个音色仅需几个音节便足以辨认,是来自叶丞。 视察的一行人已经到了。 众人声音先在电梯口微顿,随即去了会议室方向。按照往常流程,等听完管理人员的汇报,才会再来办公区视察。但时间总不会相隔太久,同事因此被催得厉害,好不容易将衬衫脱了下来递过去,就听到钟酉酉手机传来一声信息提示,紧接着便察觉钟酉酉一静,面色忽然淡了下来。 她皱眉盯着手机,一动不动半晌。 同事想催不敢催,想动又不敢动,手上还捧着衣服姿势尴尬,忽然听到钟酉酉啪地一声扣下屏幕,冷冰冰说:“你衣服不干净,我不换了。你出去。” 同事:“……” 同事气得又想骂人,最后还是委曲求全地重新穿上衣服走了。 另一端,沈枢给钟酉酉发完消息,对于她晚上肯不肯三人一起吃顿饭,依然心里没底。 他这一次过来钟酉酉所在的城市,本意只是去附近风景区度几天假,因为碰巧得知叶丞近期会过来出差,就索性将假期挪后了两天,想着两人碰面吃个饭。这本是一次寻常小聚,可叶丞在电话里沉吟片刻,疑似勉强地来了一句“那就只我们两个”,让沈枢鬼使神差地琢磨了半天,还是在今天给钟酉酉发了个晚上约饭的消息。 只不过消息被已读许久,都没收到钟酉酉的任何回复。沈枢预感不太乐观,果不其然,到了晚间,两人在包厢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钟酉酉的半个身影。 叶丞表面一片平静,但过于平静的情绪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再加上之前沈枢私下对钟酉酉性情大变,叶丞很可能就是完全责任方的一点猜测,眼见叶丞这样,心里就更加好奇得要死。 ——如果说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或者说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结下深仇大恨还能理解,可一男一女到底能因为什么,才会好端端地反目成仇? ——结仇也就算了,可这三年来沈枢打听了不下数次,甚至酒后还拿发小的多年情谊威胁过,叶丞就是不肯说明两人关系破裂的真相,又是因为什么? ——再加上当初叶丞被辅江大学解聘时,不胫而走的那点师生恋传闻…… 沈枢面上不动声色,脑海里早就信马由缰。连带着不知不觉看向叶丞的眼神都有点异样。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这个发小清心寡欲了这么些年,没想到上来就玩得这么刺激…… 大约是眼神过于直白,令叶丞皱起眉:“你盯着我干什么?” 沈枢咳了一声,掩饰地别开眼:“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突然就回国了?也不跟我提前透句话……” 话未说完,包厢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钟酉酉一身红色连衣裙,一张明丽五官面如冰雪,泠泠站在门口。手中一把湿漉漉的雨伞,扫视过来的那一刻,整个包厢陡然安静下来。 ? 【作话】 沈大少爷:打起来打起来! 酉酉 第6节 【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沈少爷出场我以为是男主,谁知道是酱油 好看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女主性格好刚,我喜欢哈哈哈 女主在公司仿佛我两年前在学校的样子… 女主好嚣张的感觉…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性情大变啊 好奇!真好奇! 撒花花 撒花 不喜欢女主性格,太讨厌了。如果后面女主是因为家世有恃无恐的话,就又落入俗套了 -完- 第六章 那副模样,沈枢真怀疑她能当场掀了桌子。 沈枢没想到她还会过来,怔了怔,忙若无其事道:“酉酉来了?来来来,坐,外面还下着雨呢?淋到了没有?” 一边说一边招呼服务生端姜汤,又要拿菜单添菜添碗筷,好一顿寒暄热闹中,钟酉酉默不作声走了过来,直接坐在叶丞对面,毫不掩饰一脸的寻衅滋事,就这么直直盯了过来。 那副模样,沈枢真怀疑她能当场掀了桌子。 沈枢三两下点完新菜,服务生又问:“还需要添些饮料吗?” “来瓶果汁。” “来瓶白酒。” 后面一句来自钟酉酉,因为内容不宜,沈枢甚至疑心自己听错,一抬眼,钟酉酉坐姿笔直,正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又重复了一遍:“来瓶白酒。” 沈枢:“……” 沈枢突然有点无措,求助地看向叶丞,可后者毫无反应,最后无法,只得要了最不上头的一种。点完仍不放心,又朝钟酉酉絮絮道:“先说好啊酉酉,我们两个开车过来,就没法陪你一起喝了。你自己,咳,也悠着点,我没有多少照顾小酒鬼的经验……” 开车其实只是借口,沈枢更担心钟酉酉一个上头,直接跟叶丞玩拼酒。到时候小姑娘把酒杯递过来,喝与不喝都是个大问题。沈枢越想越闹心,深觉今晚的碰面不是个好主意,钟酉酉明摆着仇恨未消,又年轻气盛,会做出点什么事来还真没法预料到。 所幸,白酒被端上桌之后,钟酉酉什么行为都没发生。 她甚至没有再说话。只一个人握着分酒器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沈枢无论跟她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只好转头去寻叶丞。两人聊起毕方集团最近的种种变动,沈枢随即想起前不久传闻,叶丞把次年预算的相当比重都挪用到了新建的仿生技术相关研发项目的事。 叶丞听后简单点头:“是真的。” 这反而出乎沈枢的意料。 虽说他对机器人五花八门的分类至今没太弄明白,但叶丞多年来在仿生技术领域的成就过于突出,就连作为外行人的沈枢都有所耳闻。只不过这一领域在国内尚未形成产业化,毕方集团此前一直的研发重点也都是传统工业机器人跟协作机器人,现在突然大幅转向,未免会让人觉得激进。 “当年毕方将研发重心从传统工业机器人转到协作机器人的时候,同样饱受争议,被认为课题过于前沿,短期回报不足。”叶丞看他一眼,“直到后来经营数据证明这一决策正确无误。还有,协作机器人并没有被废弃,仍然属于研发重点,只是削减了部分无谓冗余项目。” “行吧,这事肯定你最了解,我不多嘴什么。”沈枢想了想,又说,“我还听说,毕方之前有个寄予厚望,投资数额十分可观的重点研发项目,叫那个什么移动什么协作机器人什么产业化……” “高精度移动协作机器人感知及控制系统研发与产业化,简称lur研发项目。” “对对,就这个。这项目名字也太长了,不怪我记不住。听说这个lur项目以前是郭兆勋亲自带队研发的,现在他跟核心团队都离职走了,项目后继无人,要被毕方给砍了?” “是谣传。项目后续由我接手。”叶丞一边说,同时伸出手,挡住钟酉酉准备再次满上的酒盅,“不要再喝了。” 沈枢顺眼看过去,这才惊觉,只一会儿工夫,钟酉酉面前的菜一口没动,分酒器里的白酒却已经完全空了。 钟酉酉已经喝得脸色微微发白,眼睛却像是浸过雪粒,冷冽又明亮,透出一股灼灼逼人的架势。她低喝一声:“放开。” 沈枢下意识一绷。 方才一直引而不发的微妙气氛,伴随她一声警告十足的低语,终于有了破裂的迹象。 “喝酒发泄不是明智之举。”叶丞没有松手,语气平静,“如果你有话想说,就直接当面谈。” 钟酉酉抿唇紧盯过去,乌黑长发之下面孔精致,脖颈紧绷的弧线却仿佛下一秒就能打起来。沈枢脑壳疼得要命,正琢磨怎么才能开口解围,忽然又见钟酉酉唇角一弯,嘲讽笑了。 “行。” “是你要谈的。”她刻意放慢放轻语气,带着明显的恶意,“那就谈谈沈枢已经提到的lur项目好了。” “lur项目,按照毕方内部一向喜欢给重点研发项目取古典代号的传统,又被称作流马项目。” 钟酉酉道:“这是三年前郭兆勋亲自争取下来的国家级重点研发项目,同时作为毕方研发部门中远期战略规划的工作重点,前期投入巨大,不但由郭兆勋亲自带队,还为此专门建了一座项目研发中心。” “这座研发中心不只有总部人员加入,还另有三家子公司共同参与了辅助研发。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三家子公司,正巧是不久之前,新任研发总工带着内审人员前去抄家,哦不,”钟酉酉顿了顿,讥诮道,“应该说,是前去视察的三家子公司。” “不过,单凭这一点,也可以看成是新官上任挟私报复。但如果再综合郭兆勋自身的种种行为,却可以发现很多事远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比如说,郭兆勋因为空降上级,一怒之下公开辞职的事。” “这件事前段时间网络批判得很激烈,乍一看可能还觉得正常,但如果关注久了,就会觉出风向有些奇怪。”钟酉酉慢条斯理道,“虽然新任研发总工现在声名狼藉是事实,但从十六岁读博到现在,发表过百余篇核心技术论文以及九十余项个人专利同样也是事实,研发能力顶尖无可置疑,空降毕方虽然遭人诟病,但也不至于毫无底气。这么明显的事实,网络上却闭口不提,打开新闻跟热评,连一丝对新任高管研发履历的溯源都没有,只是一味抓着那些黑历史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钟酉酉讲起叶丞名声极差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留,沈枢一个旁听都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结果一看叶丞,全然是一副你随便讲我在听的表情,情绪格外稳定。 沈枢又看了几眼面前的这两个人,顿时就感觉有些微妙。 “网络舆情一边倒,把郭兆勋形容得仿佛就是窦娥含冤,但如果从热评点进去,又会奇怪地发现一个问题,这些账号基本上全是水军。” 钟酉酉刻意停顿,才接着语气嘲弄道:“买水军操纵这种舆论导向,总不可能是毕方往自己身上泼脏水,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水军是郭兆勋本人买的。” “但是以一个人正常做事的逻辑,如果已经极端愤怒到了公开辞职的地步,第一反应找集团谈判,走法律仲裁,甚至跳江跳楼都可以,却绝不可能是雇用水军去网上发酵并控制舆论。然而恰恰可疑点就在于,网络水军开始活跃的时间,跟郭兆勋公开辞职信的时间几乎完全同步。” 钟酉酉瞥了眼叶丞,别有深意。 “对于这一点,我起先不理解,直到有一天,我去找了郭兆勋以往发表过的核心论文跟专利。” “郭兆勋以前的研发专长是传统工业机器人的刚性结构设计。后来毕方研发重点转向协作机器人,感知系统跟控制系统是绕不开的两项新技术难关,对于此前从没有发表过相关论文的郭兆勋来说,估计同样也是新领域。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并没有亲自参与新技术的研发,再后来,毕方又宣布开展lur高精度移动协作机器人项目的研发,由郭兆勋亲自带队,并且按照此前郭兆勋对媒体的允诺,毕方将会在研发期内,实现项目所有核心零部件的自主产业化。” “但从研发角度来看,高精度移动协作机器人并不仅仅是移动机器人跟协作机器人的简单相加。本来协作机器人就有一系列的技术难题还没解决,再从原来的固定变作移动,以及高精度跟成本控制的要求,不用想也知道机器人一体化设计下的控制算法会极为复杂。而且,除去这些,郭兆勋还承诺了研发期内会解决所有核心零部件的自主化问题。”钟酉酉道,“这就不只是新增了一座高山,这是新增了数座喜马拉雅。” “以这种研发难度,人才资金和时间都是必不可少的投入要素。但是我翻了三年来lur项目相关的所有技术论文跟专利,发现基本上跟关键技术进展有关的论文跟专利,第一作者和第二作者都分别是郭兆勋跟李千江。” “在lur项目之前,以郭兆勋为一作的核心论文,二作是谁其实并不固定。但是到了lur项目,核心论文的二作基本都是李千江。再加上一作写顶头上司的名字可以说是毕方惯例,也就能够推断,李千江应该才是lur研发项目的灵魂人物。至于郭兆勋,名义上是带队研发,真正能有多少技术贡献实在存疑。” “想到这一点,我就又整理了一遍所有lur项目论文的具体发表时间,最后事实跟猜测完全吻合——自从八个月前,李千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毕方离职后,lur项目的论文跟专利发表数量骤减,甚至至今加起来都还没超过一只手。” 钟酉酉略一停顿,微微冷笑一声:“这么一来,就什么都能解释通了。” 她坐在叶丞对面,眼神又寒又亮,锋利得宛若凛然出鞘的刃。 “lur项目表面进展顺利,实际上早已进入研发瓶颈期。郭兆勋作为项目领军人物,无力推动研发进展已是既定事实。再过四个月就是关键的项目中期审核,如果还没有取得突破,不难预见,依照毕方集团向来严格的项目管理制度,即便是前期投入巨大的lur项目,也避免不了被终止的命运。而这对于郭兆勋一个身居高位多年,光环加身无数的人来说,不但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根本不能接受。” “他不可能不对此感到焦虑,可能梦里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圆满解决。”钟酉酉略一停顿,讥嘲道,“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的空降,给郭兆勋送来了梦寐以求的完美脱身借口。” “郭兆勋刻意选择公开辞职引发大众声讨,又雇用水军捧一踩一扩大舆情,再加上确确实实有诸多署名是第一作者的技术论文的加持,多管齐下的效果就是,即使万一后续lur项目能在你的手上顺利完成,别人也会默认这是郭兆勋前人栽树的功劳;而一旦lur项目半途而废,就只会算在你新任研发总工的头上。” “不管前后左右看,都是你吃了哑巴亏。”钟酉酉总结陈词,“只能说,你选择这个时候回来,是最差的时机,接锅接得行云流水。” 叶丞面容平静,始终没有开口。 沈枢万没料到两人的“谈谈”会谈到这种反转,不由跟着望向叶丞,却又听钟酉酉接着道:“郭兆勋谈完了,就再谈谈你自己。” “在你名声极差且还在被业内封杀的前提下,毕方集团内部还有人敢主张起用你,这个人除了曾经同样力排众议,扶持过郭兆勋上位的虞松石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但就算有虞松石一力扶持,当年郭兆勋的上位也有条件。他曾经当着全体董事会的面立下过军令状,保证在两年之内可以突破传统工业机器人的技术封锁,带领毕方走出至暗时刻。最后他做到了,才得以在研发总工程师的位置上安稳坐到现在。” “虽然不知道现在虞松石是出于什么考虑弃用郭兆勋转而起用你,但你的空降想必也少不了跟当年郭兆勋无二的军令状。如果再具体细化,我打赌应该至少包括两点,其一,从你突击视察三家子公司来看,你肯定担保了最后lur项目的顺利完成;其二,从你挪用研发项目预算资金的去向来看,你也必定保证了新增的仿生技术相关研发项目要完成某些高难任务。” “并且,给你的任务期限一定很紧张。不然你不会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大刀阔斧地作变革。”钟酉酉在沈枢逐渐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漠然道,“以上这些,但凡我说的有一句不对,你指出来,我任你制裁。” 沈枢忍不住咳嗽一声:“酉酉啊,咱们说话归说话,不必讲得这么严重……” 叶丞道:“没错。” 沈枢再次目瞪口呆。 整个包厢有片刻寂静。钟酉酉几不可察地抿嘴,冷声道:“军令状,到底是什么?” 叶丞看了看她。 “lur项目如期完成中期审核,且比此前的规划进度提前一年结项;医疗领域仿生机器人的驱动,传感和控制技术在两年内全面超过尼恩,领先成为全球首批进入产品生产阶段的企业。” 沈枢再是外行,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疯了啊?!虞松石给了你一个亿还是给了你一亿个美女?让你敢答应这种要求?!” 钟酉酉目光微掩,再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十足嘲讽。 “哪怕你等到中期审核结束后一天再回来,郭兆勋也不可能成功把烫手山芋甩给你。那个时候你就是临危受命,而不是像现在,所有人都幸灾乐祸等着看你登高跌重的好戏。” 钟酉酉冷冷说完,扬长而去。 ? 【作话】 小姑娘表示管你是现任顶头上司还是曾经xxxx,都没再怕过的… 【评论】 事业线才有意思好吧 哈哈哈哈哈原来水这么深。。 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作者开新文,花了这么多心血写的文应该不会坑吧,另外帝王家的坑还填吗…… 为啥还不更咧,这个更新频率是怎样啊 多来点,不够看 好看! 啊,停在这儿!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我想最后酉酉应该会帮叶丞吧,因为叶丞的军令状内也保全了酉酉不是吗? 太难了,酉酉会帮忙的吧,刀子嘴豆腐心 伶牙俐齿酉 酉酉 第7节 emmm……感觉太多关于公司工作的描述,看起来难理解也好复杂 事业线没意思。。。 -完- 第七章 即使时过境迁,有些秉性也仍旧一如当年。 沈枢在身后唤了两句,不见人回来,转过头来一言难尽地望向叶丞。 “你……交代两句。” 叶丞视线落在钟酉酉方才喝空的酒盅上,闻言微微抬眼:“交代什么?” “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会敢接这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条件啊?那个lur项目一听就知道有多棘手,郭兆勋三年都没搞明白,你还想着提前一年结项?而且你擅长的领域不是那什么仿生技术嘛,又不是这个lur的方向,你还亲自接手,接手过来不还跟郭兆勋一样两眼一抹黑?” “你也知道这是个大麻烦。如果我不接手,”叶丞平心静气道,“又能甩给谁?” 沈枢一时语塞,接着又说:“那你还答应那什么医疗仿生机器人项目的研发?我光听着都替你发愁,你能顾得过来吗?以前也没见你敢这么豪赌啊,这三年你都在国外沾了什么臭毛病。” “是么。”叶丞语气上扬,“以前我没豪赌过?” 沈枢想起当年叶丞读博时候的作态,再次语塞,叹了口气,转口道:“算了,你答都答应了,先不提这个。刚才钟酉酉的样子你也看见了,我之前在电话里没跟你夸张吧?这三年她性情大变,客观讲一句,是有些过于孤僻锐利了。” 叶丞目光微敛,没有言语。 沈枢仔细观察了他两眼。 沈枢实在是快要对叶丞跟钟酉酉两人如今的关系好奇死了。 相比于钟酉酉始终如一的鲜明敌对态度,这段时间叶丞的表现未免有些含糊与反复。明明前脚还在电话里让沈枢公事公办处理围标事件,后脚却招呼不打一声直接空降进了毕方集团,如果不是对叶丞多年极为理性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沈枢都要怀疑他这么急匆匆回国,跟钟酉酉闹出了大乱子存在直接因果关联。 可就算没有关联,今晚这一场表面上由沈枢做东,实际上出自叶丞授意,并且在钟酉酉咄咄逼人过程中,近期传闻中作风十分强硬的叶丞却明显避让居多的三人聚会上,也能让沈枢更加确定,叶丞看上去不在意,心里却应当是想缓和与钟酉酉的关系的。 毕竟,不管怎么说,两人已经相识了那么久的岁月,不比沈枢跟叶丞的发小情谊短多少,甚至于还要更早一些。 叶丞同钟酉酉的相识,足以追溯到钟酉酉的胚胎发育阶段。彼时的叶家与钟家为邻居,双方家长又曾是高中同学关系,邻里往来之密切,让当年七八岁就已经在尝试了解小升初教材的叶丞,纵使早慧惊人,在之后长达五六年的时间里,也不得不在双方父母的拜托下从事过多种长时间重复性体力劳动,比如冲奶粉喂辅食,比如换衣服,以及起初十分让人头痛的哄睡与看小孩。 再后来因叶家举家搬迁,两人分隔多年音讯全无,等到叶丞再次受母亲嘱托,见到钟酉酉的时候,已经是钟酉酉升入辅江大学少年班之后的事。 辅江大学作为百年名校,文化底蕴与杰出校友不计其数,校园里随便一棵树一座假山都有其渊源,可到了时任辅江大学最年轻客座教授叶丞的口中,多数时候的关键词就只剩作一个,钟酉酉。 这个关键词起初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但架不住经年日久,不经意的次数多了,便逐渐令人印象鲜明。钟酉酉满分,钟酉酉直博,钟酉酉顶撞导师,钟酉酉为课题所困,沈枢听得久了,都恍惚自己也认识了这个人,于是有一天便索性提议,三人一同见面吃了饭。 但是平心而论,除去叶丞口中频繁的关键词之外,当年的那顿聚餐,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枢都的确没太能看出两人存在什么明显的暧昧迹象。 相较于男女之间的奔放与热烈,叶丞与钟酉酉的相处似乎一直处于一种平淡自然的状态之中。尽管叶丞有点菜照顾钟酉酉喜好,及时给人添水,以及认真给予小姑娘饮食消费和其他生活建议的行为,但沈枢普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自己要是也有个未成年的小妹,大约也会变得跟叶丞一样婆妈唠叨。 如果硬要说出两人相处过程中与旁人的不同,那么大约在于,因为跟得上叶丞那种敏捷思维的人实在不多,而同样少年班出身的钟酉酉无疑算得上一个,两人有时的交流便比跟其他人来得深刻一些。比如聚餐聊到一半,便不知怎么就从毕方集团的取名来历聊到了山海经,进而是生物演化,再进而dna碱基序列,沈枢起初还能跟上,甚至插言纠正了钟酉酉对山海经中某个佶屈聱牙的异兽名字的错误读音,后来就逐渐陷入麻木,听着这两个人在耳边长久投入且互不相让的哔哔啵啵声,宛如在听一场量子力学。 沈枢想到这里,忽然听到叶丞开口:“我前几天检查毕方集团历年研发项目存档,这些年毕方跟辅江大学做过的联合研发项目,基本都挂在褚行昌教研组的下面。” 沈枢回过神来:“褚行昌这名字有点耳熟啊……钟酉酉的博士生导师?” 叶丞嗯了一声。 “那看来他跟毕方的人脉相当硬,我记得他还是个学院院长呢。”沈枢道,“你想怎么说?” 叶丞看了他一眼。 “钟酉酉读博期间,褚行昌对她并不满意,刻意为难过多次。后来钟酉酉投递毕方校招简历,因为同时毕业论文课题还没忙完,所以没把事告诉褚行昌。” 沈枢有些意味深长地瞅着他,片刻才说:“你是想说,如果后来投简历的事被褚行昌发现了,故意跟毕方通气动手脚的话,就会让钟酉酉拿不到总部研发中心的录取通知?” 看叶丞的神色,基本认同他的猜测。 沈枢说:“这么想不是没道理。但褚行昌再一手遮天,又不是什么行业皇帝,钟酉酉去不了毕方总部,换个其他单位总可以,以她的资质去哪里不行,无论如何犯不着去润恒科技吧?” 叶丞不置可否,余光瞥见沈枢仍然在幽幽瞅着他,眼神异样欲言又止,皱眉开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枢斟酌着措辞,半晌试探说:“你就没想过,钟酉酉她有可能是自己选择去润恒科技的?” 叶丞匪夷所思看他:“她怎么可能会自己想去润恒科技?” 被你以某种方式伤透了心,一气之下自毁前程呗——沈枢敢这么想,断断不敢这么说,顿了顿,稍微委婉道:“三年前,你从辅江大学离开的时候,知不知道背地里流言四起,什么说法都有……” 沈枢咳嗽了一声:“其中有个说法,是说有个经常往你办公室跑的女生,你跟人家之间逐渐产生出了某种排他性的,超出某些伦理范畴的感情……” 沈枢的声音逐渐走低,最终湮灭在叶丞淡淡扫过来的眼神里。 “你指的是师生恋。”叶丞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没有发生过。” 沈枢讪讪哦了一声。 十拿九稳的猜测被推翻,多少让人有点自我怀疑。沈枢默默闭嘴了一会儿,忽而听到叶丞又开口。 “但如果说排他性感情,”他说,“我现在是有的。” 等到聚会结束,沈枢跟叶丞在餐厅前分开时,夜色之中仍有斜斜细雨。 叶丞的车子没有直接导回酒店,先绕行去了几条街外钟酉酉居住的小区。夜雨映得车窗外景略有模糊,可即便如此,也分辨得出钟酉酉所住的楼层没有亮灯。 叶丞在车子里等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车返回了酒店。临到目的地时电话忙碌起来,叶丞停车的时候难免一心二用,等到迈进酒店大堂,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顿住脚步。 钟酉酉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本来一直注视着旋转门的方向,此时从沙发里慢慢起身,一言不发地看过来一眼。 电话里又说了些什么叶丞基本没听太分明,迅速说了句有事就挂了电话。他顿了顿,上前两步,没有离得太近,低声说:“来找我的?” 钟酉酉看着他,慢慢点了一记头。 她手中拎着一把雨伞,却不知经历过什么,头发和肩膀比雨伞还要更湿一些。有几缕顺着肩颈散乱地贴下来,又因为饮了酒,眼尾微微发红,却不妨碍一张五官秾丽如初。眼神里依然有薄冰,欲化不化的意味,周身似乎比方才餐厅中少了几分敌意,倔强却还是原原本本的那些倔强。 叶丞双手交握了一下,最后道:“上去说。” 一路默然无话。叶丞划开房卡,将人领进房间,又找出吹风机和毛巾让人吹头发。等到钟酉酉从洗手间收拾完出来,叶丞问酒店要的姜汤也刚好送到。 不久前刚在餐厅里喝过一次这东西,当下再喝,钟酉酉显然不太愿意,脸皱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不及叶丞发话,已经一声不吭地把姜汤接了过去。 等到喝完放到一边,室内就又陷入静默。 明明是钟酉酉自己过来,进了房间却坐得很远,嘴唇抿成一条线,半晌不见要开口的意思。 时隔三年,又各自经历颇多,叶丞很难能把握到钟酉酉此时在想些什么。何况即使是在三年前,钟酉酉也常有惊人意外之举,她一直都不是循规蹈矩的性格。但是,话说回来,方才钟酉酉已经在餐厅里大肆攻讦过,并且叶丞自认从头到尾退避得当,对方再大火气也该已经有所发泄,现下冒雨深夜到访,总不会是为了再吵一架。 半晌,还是叶丞先开口:“你今天……” “对不起。” 叶丞蓦地住口,仔细看向她。 钟酉酉的眼神偏了一下,似乎是不想这样被注视,她的语气硬邦邦,快速将后面的话补充完整:“……刚才在餐厅,是我态度不佳,言辞过激。” 叶丞静了一静。 “没有关系。也是实情。”他轻描淡写地回应,“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他早就领教过更为激烈的言辞——三年前,钟酉酉经由沈枢在飞机上转交的那封决裂信,字字都是力透纸背的愤恚与怨怼,短短三百字便足以令他整个行程滴水未进,又持续失眠了整整一年——自那之后,叶丞本就阈值极高的情绪波动,便进一步被强行拔高。 所以,今晚听到的这些,他是确实不会放在心上。 钟酉酉微微抿嘴,一时没有再吭声。 叶丞观察她的神态,隐隐像是还有未尽之语,只是许久不见出声,叶丞低声问出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说?” 钟酉酉抬起眼来。却还是那副要说不说的模样。 以钟酉酉的性格,能让她迟疑的事着实不多。叶丞思索片刻,正要说话,手边的电话却先一步响起来。 铃声并不刺耳,又被很快挂断,却依然打破了房间持久的酝酿,钟酉酉面色淡了下去,很快起身。 “我走了。” 叶丞一怔。 钟酉酉冷着脸动作利落,丝毫不给人挽留余地,叶丞只来得及说一句“我送你出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叶丞又接到工作电话,被他再次挂断后,很快又打了进来。 钟酉酉顿住脚步,眼神疑问地扫过来。 叶丞仍旧挂断,三言两语解释:“lur项目的事,不着急。先送你出去。” 钟酉酉的脚步却慢了一拍,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 叶丞像是蓦然抓到重点。他挡在门板之前,低声说:“今天来找我,跟lur项目有关?” 钟酉酉眼神动了动。 叶丞就站在那里,并未催促,只微微低头看过去。两人离得很近,是呼吸相萦的距离,甚至可以感受到钟酉酉身上十分淡薄的酒意。隔了许久,终于听到她开口。 “lur项目,郭兆勋主持期间核心团队一共六个人,除去早就离职的李千江,其他人也已经跟着郭兆勋全部离职。虽然你们前不久提拔上来一个高旭光,但以他的研究履历,主攻方向应该仅是部分核心零部件,lur项目中最复杂的控制算法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至于跟你一起空降的另外三个人,有两个人跟你一样,这些年一直专攻仿生技术,应该是新增仿生技术板块的主要负责人;另外一个涉足过协作机器人,乐观估计能在lur项目中快速上手。但只有他跟高旭光两个人,不足以支撑偌大一个lur项目。并且,总部研发中心一时应该也很难有其他人顶得上来,否则你在亟需安插自己人的现阶段,不会只提拔一个高旭光。” 叶丞短时间内生出无数想法,说出来的也只是一个“是”字。 钟酉酉稍有停顿。再开口时语气更加冷硬:“所以,你亟需组建新的lur项目团队以及尽快推进研发,但人手稀缺是事实,时限又紧迫催人,远期不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四个月后的中期审核你都不可能顺利过关。” 说到这里,不需挑明,叶丞已经猜测到她的来意,随即听到她说:“……lur项目控制算法方向,跟我读博时期研究方向相近。我可以以匿名方式私下帮忙。” “如果你有专业或其他质疑,我也可以先接受考核。我也不需要报酬。” 叶丞深深看了她一眼。 钟酉酉低着头,令他难以看清她此时的表情。可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显然也并不是情绪稳定的状态。 即使时过境迁,有些秉性也仍旧一如当年。 叶丞下意识抬起右手,又收回去,只轻轻按在一侧边柜上。片刻后,低声道:“听我说。” “lur项目比我预想的要棘手一些。能不能达到预期保证,目前已经不能确定。我很希望你可以帮忙,但是等到我确定项目能够推下去之后,再看你想不想加入进来,好不好?” 叶丞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进度,又补充道:“最慢三个月,好不好?” 钟酉酉抬起头,眼眶陡然泛红。 叶丞已经描述得含蓄,依然不能阻止钟酉酉转瞬明白。lur项目生死难料,又无疑是为郭兆勋作嫁衣裳的不利项目,如今大船将倾,还要选择上船,大概率是在往自己履历上添一笔失败过往,如果项目确然进行不下去,叶丞会一力承担下所有,避免再给他人徒增污点;但如果项目万一可以被推进,则会让她上船,在荣誉榜上记一笔钟酉酉的姓名。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钟酉酉二十多年的过往,也只在叶丞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过。 “不需要。” “三年前你也这么说过,可结果又是什么?”钟酉酉一张口嗓子就哑了,转身就去拉门,“看来你是用不着帮手。是我今天不该问你,以后你也不用叫我,我这就走。” 她回过头的瞬间眼眶通红,叶丞眉头一皱,随即按住她要打开的房门。 酉酉 第8节 “我需要帮手。”他轻声说,“我都答应。” ? 【评论】 所以这个女主在子公司做这些事目的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温柔,那为什么决裂 感觉男主好温柔 为什么每一章都要审啊?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呜呜呜不够看 希望不要断更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撒花撒花撒花 男主一如即往是我喜欢的那款!继续支持! 好虐啊 啊啊啊啊啊停在这个地方太难受了,好看! 哦吼,人家需要一起 好难看得懂,是我太肤浅了 -完- 第八章 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 八年前的冬至时节,叶丞接受辅江大学客座教授的聘请,短暂回国,帮忙参与成立辅江大学仿生技术研究所的时候,意外接到正在海岛度假的母亲的电话,请他帮忙看管一下同在辅江大学读书的钟酉酉。 “我上一次见到钟酉酉的时候,她还在换牙期。”叶丞开着免提,在回忆中搜索出这个名字,一手仍搭在鼠标上,另一手则轻轻点了点指尖的烟灰,避免在与不知情的母亲通话过程中发出任何与吸烟有关的可疑声响,“自从我们家搬到别的城市,我跟她已经多年没再见过面。我想我没有资格看管她。况且她做了什么事,需要用到看管这个词?” 叶母轻叹一声。 “是你钟叔叔很担心。他前些天路过辅江大学出差,顺路见了钟酉酉一面,她表现得十分桀骜不驯。” “但是,据我所知,自从他离婚以后,钟酉酉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叶丞的这一消息还是从母亲那里得知。叶家定居到其他城市后,小孩子之间的联络日渐断绝,双方父母因为曾经的同学关系,还仍旧保持联系。只是四年前钟建功被妻子发现出轨,随即带着女儿毅然离婚的事情一出,叶母同钟家这对曾经的恩爱伉俪再联系时,多少有些叹息。 “这次可能有所不同。”叶母说,“去年你赵阿姨重新组建了家庭,今年上半年又生了小儿子,钟酉酉面上什么都没有,等到九月读了大学,突然跟你赵阿姨说再也不用家里的钱,从此她自力更生,叫你赵阿姨不要再管她,寒假也不准备再回家过。她一个还没满十五岁的小姑娘,性格倔强,说什么也不肯听,你钟叔叔知道后很是担心。” 叶丞面色微微一整。 “而且你钟叔叔说,他前些天过去辅江大学,钟酉酉去见他的时候,染着一头白头发,隆冬时节光着腿,只穿着一双红色长靴,和很短的绿色裙子,又画着浓妆,整个妆扮再加上极不耐烦的态度,差点没把你钟叔叔吓到。钟酉酉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孩子,你钟叔叔很担心她读了大学后缺乏管教,又年纪小自制力差,跟某些不良人士接触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叶丞沉吟道:“可我记得,钟酉酉是天才少女。” “你也是个天才少年。”母亲温和地说,“可我们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小小年纪就在资本主义国家练成了一个老烟枪。那天我跟你父亲甚至还欣慰,好歹你抽的是烟草,而不是其他什么国内违禁的玩意儿。” 叶丞:“……” 即使电话另一端看不见,叶丞还是按灭了手中的半支烟。 “而且,据钟酉酉的大学辅导员说,这半年钟酉酉旷课很严重。你钟叔叔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女儿也不肯听,听说你回到了辅江大学,想到你跟钟酉酉过去感情很好,才叫我找你帮忙。” 叶丞说:“只是短暂回来一周。之后我还要回尼恩。” “不管怎么样,试着劝劝钟酉酉。虽然你们两个多年没见面,但我跟你赵阿姨当年是许过娃娃亲的。虽然后来尊重你们两个的个人意愿没再提起,但这件事总归存在过。而且我记得,小时候的钟酉酉是很听你的话的。”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在地毯上乱爬。”叶丞客观陈述事实,“现在她对我还有没有印象都不好说。对我来说是重逢,对她而言跟初相识也没什么分别。” “如果你们坚持,给我联系方式,我可以试一试。”叶丞思索片刻,还是答应下来,“但不能保证效果。” 叶丞挂断电话后,先去教学办公楼找了一趟钟酉酉的大学辅导员姜敏。 辅江大学对于少年班学院的学生另有一套独立完整的教育体系。除去学业方面的预科制与多学位毕业制,考虑到少年班学生普遍心理年龄偏小,辅江大学对于少年班辅导员的勘选也格外慎之又慎。而在这其中,姜敏作为一位负责过二十余年少年班辅导工作的大学辅导员,多年来始终口碑超然,无疑证明了其工作方面的极为到位。 叶丞刚到辅江大学不久,便从校长口中听说过她的名字。这位年近半百的老师本就备受学生爱戴,又同时身为机械工程学院院长褚行昌的爱人,本有多次机会职级晋升,却屡次因为少年班的辅导工作而多次婉谢,并且以一种近乎无休的爱与温柔,受到一众天赋异禀又独具个性的学子们的一致佳评。姜敏曾亲手送数届学子顺利毕业,无一人肄业或延毕记录,又在学生们事业有成,返校在校庆典礼上致辞时,成为其中最高频次被致谢的老师,甚至没有之一。 临近辅江大学的期末考试周,正是教职工十分忙碌的时期。叶丞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后面找到姜敏,说明来意后,对方停下手头工作,十分耐心地讲了钟酉酉的情况。 “小姑娘脑瓜灵得很,大一上学期有期中考试,钟酉酉当时卷面分很高,虽说线代那一门题目出得很难,她也拿了满分,并且是挺沉得住气的一个小姑娘,知道自己分高也不觉得有什么,就只提了一句明年选择专业的时候可能会考虑计算机或者数学一类。” “但是,”姜敏转而道,“整个学期下来,我同各位课程老师都了解了一下,钟酉酉旷课的程度也是班上所有学生中最高的,出勤率不足五分之一。” 姜敏显得担忧:“并且,旷课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就连舍友也不知道她的行踪。钟酉酉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子,我担心她出事,同她聊过几次,她都答应得好好的,转头该旷课还是旷课,看来是我还没聊到她心坎里去。” 姜敏说着看向叶丞,微笑着问:“前些天钟酉酉的父亲找我来了解过一次情况,那你呢?我们的明星客座教授又怎么会跟钟酉酉认识的?” “不是很熟。”叶丞答,“但家里长辈互相认识,让我在辅江大学的这段时间帮忙照顾一下。” “可以先找个清静地方吃顿饭,要两个人单独聊才方便增进感情。”姜敏想了想,又笑说,“不过钟酉酉是比较有性格的孩子,要不要我讲几个我观察到的她的小喜好,免得你们两个刚见面的时候过于生分了?” “愿闻其详。多谢姜老师。” 等两人说到差不多,叶丞的视线随意落在姜敏手头的一份文件上。那是一份关于进一步严格规范辅江大学考试制度的学校通告,姜敏察觉到他的注视,将文件递过去,随口说:“辅江大学前几天在考场上查出了一起学生合伙策划代考被抓的事件,这是不能被容忍的底线,几个涉事学生都被开除了,赶上又临期末,所以就又强调了一遍。” “理解。” 之后又聊了几句,姜敏对学生的挂心并非虚言,手机相册里大部分都是跟学生有关的照片,她在其中找出钟酉酉之前期中考试的满分答卷,不无骄傲地指着照片夸奖了两句,叶丞看过去,其下卷面字迹端正工整,是一把足以临摹的秀气小楷,如果说字如其人,那么从笔迹可以看出主人端方正直的品性,与叶母在电话中提到的桀骜不驯并不相像。 小楷是钟酉酉读幼儿园时便开始临摹的字体。叶丞曾坐在深秋午后的窗边,看着一旁钟酉酉小小一团坐姿笔直,一笔一划不甚规整地临摹下“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八个字。他甚至还记得她临完以后微微茫然的样子,之后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拽住他的一片衣角,软软发问:“哥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她说着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往他口袋里面瞟。叶丞看得好笑,故意把摸出口袋里那块常备巧克力的动作做得慢吞吞,等得钟酉酉望眼欲穿,才将东西剥开塞进人的嘴巴里,一面回答:“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 “这句话是在告诉我们,为人应当是非分明,行有所止,善诚而方正。” 叶丞从姜敏处出来已是傍晚。 下楼的时候叶母正好将钟酉酉的联系方式发过来。叶丞申请添加对方好友之后,想了想,没有依照这几天的惯例去教职工食堂吃晚饭,而是去了校门口的一家面店。 据姜敏所言,那是钟酉酉常去的一家餐馆。 冬日夜长,傍晚时分天色就已经黑尽,面店里却正是饭点热闹的时候。叶丞不巧遇上客流高峰,出餐时间略久,等在一边迟迟未被叫餐,与此同时手机上的好友申请也迟迟未被通过,又过了片刻,微垂视线里随着不远外店门开合,与冷风同时出现的,是一双光裸笔直的纤细小腿。 隆冬时节,还有人穿成这样,叶丞下意识抬眼。一个小姑娘正随手丢开门把手,高高扬着头颅,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向点餐台。一头长发被完全染白,披垂在耳后,墨绿色短裙,小腿光裸,只松垮垮套着一双赭红色绒皮靴,宽大的白色羽绒服要掉不掉挂在肩上,眉眼间挑剔又骄傲,画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浓妆,点餐语速极快,叮叮咚咚一气呵成。 不得不说,跟下午电话中叶母描述的形象可谓一模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叶丞甚至想到了骆宾王笔下的那首咏鹅。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叶丞端着面碗坐下去之前,又仔细看了远处的咏鹅选手一眼。 小姑娘点完餐就退到一边,一直低头忙于对付手机,浑然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等半晌出了餐,才丢开手机端着餐盘,步履轻巧地坐到了跟叶丞背对背相靠的座位上。 叶丞视线受阻,本来难以再实时观察对方动态,只是店内监控设备就在不远外的斜前方,只需稍稍抬眼,依然还是能从监控画面中看到身后小姑娘正一脸不耐烦地握着手机,一副要摔不摔的暴躁模样。 这副模样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身后就响起电话铃声,被接通后,小姑娘的语气又冷又冲:“钟建功,我说了我不加,你是看不懂汉字吗?” 叶丞眉毛微微一挑。 电话另一端不知说了什么,钟酉酉很快又冷笑一声:“什么照顾我,还不是又想找个人来监视我?我现在好得很,已经完全能自力更生,你少管我。” “你管我怎么自力更生。你管得着吗?” “既然你提起所谓离婚后监护人,”钟酉酉的语气突然又变得阴阳怪气,“钟建功,我有个问题,已经想问很久了。” “——不管怎么说,你出轨这件事也有许多年了,为什么就没有给我弄出来一两个兄弟姐妹呢?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要不我们抽时间去做个亲子鉴定怎么样,如果我不是你亲生,大家也好一拍两散,各自欢喜嘛。” 钟建功气得直接挂了电话。 监控画面里的钟酉酉嘴仗完胜,看上去却也并不如何高兴。将手机一扔,冷着脸坐在那里,像是静止画面一样半晌未动。良久才轻吸一口气,将面前的碗推开,探身,重新捞过被遗弃到很远的手机。 没过两秒钟,叶丞的手机上便亮起好友申请被通过的提示信息。 一瞬间的屏幕亮灭甚至令叶丞一怔。下意识再度看向监控的工夫里,低着头的钟酉酉已经从聊天框里又发过来一句话。 “叶老师好,我是钟酉酉。不好意思,刚刚才看到好友申请的信息。” 叶丞看了这句话很久。 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回了四个字,“没有关系”。 一段寒暄结束,对话陷入空白。叶丞回想起回国期间已经被从头到尾安排得密麻紧凑的日程表,沉吟片刻,又补充:“多年没有见面,明天中午有没有空,请你吃饭好不好?” 钟酉酉迟迟没有回话。 叶丞再次看向监控。画面里的钟酉酉一改方才姿态,脊背突然绷得笔直,眉心紧皱,整张脸都在不悦地垮下去。叶丞自认发过去的邀请或许值得斟酌,但不至于得罪人到这地步,还未找到问题环节,就听钟酉酉又接了一通电话。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又冷又沉,劈头盖脸全是警告语气:“我说过了,别再给我打电话。” 叶丞眼皮微微一跳。 与方才同钟建功电话时饱含的蓄意与嘲讽不同,此时的钟酉酉语气全然是一副被强烈冒犯后的隐忍与怒意。叶丞眼神微垂,紧接着听钟酉酉又说:“我不会参与你们这种事。别妄想让我改变主意,没有用。” 另一端不知说了什么,钟酉酉陡然沉默下去。过了半晌,才一字一顿,仿佛从齿间崩出来的声音:“行。明天下午三点,淮北街谈。”说罢挂了电话。 叶丞若有所思。又过了片刻,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来自钟酉酉的消息。 “既然如此,麻烦您了。我中午两点之前有空。” 叶丞看了看这句话。敲字回复道:“那么明天十一点半见。” 叶丞回去办公室后,先给沈枢打了通电话,问了问当地适合吃饭的推荐地点。 他初来乍到,对这座城市谈不上熟悉。沈枢却因为母家在这边,逢年过节总要过来小住的缘故,再加上本人极爱热闹的性格,对这种事不能更熟稔。叶丞打过去电话的时候沈枢正在酒吧消遣,大约是没有听清,还以为是普通商务会餐,张口推荐一长串,全是听名字就知道是那种冷冰冰更适合商务谈判的会所跟酒庄。 叶丞冷淡说:“两个人,一男一女,你推荐酒庄包厢?” 电话另一头因为这句话足足静滞了有半分钟,最后吭出来时嗓子都变了调:“一男一女?女?!你终于知道人生应该有这种爱好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叶丞说,“只是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小女孩。” “豁,还是个未成年啊?!” 听语气就知道沈枢根本已经无药可救,叶丞不想越描越黑,原本还想问的淮北街被硬生生压下,只简洁说了句“挂了”,沈枢这才安生,连忙说出了几个离辅江大学不算太远的餐厅地方,还周到地附上预约电话。 末了,不忘忧心忡忡地补充一句:“别的不多说,就请你谨记一句话,猥亵未成年在国内真的是犯法的,叶工。” 叶丞点开邮箱,一面回复尼恩那边同事发来的未读邮件一面说道:“滚吧。” ? 酉酉 第9节 【作话】 钟酉酉:我,钟酉酉,就是这样秉性… 【评论】 哈哈哈哈十五岁啊,真小啊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 哈哈,好欢喜的一章,小时候那么乖,长大却那么有个性,有意思! 真有个性,我更期待下文了! 你媳妇知道你说她是咏鹅吗?叶工,你礼貌呢?哈哈哈哈 就是个个性少女啊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好个性的天才少女 哈哈哈,之前也是这样的个性嘛 -完- 第九章 嗲,冷,麻心。 但是平心而论,叶丞对于如今咏鹅状态的钟酉酉,多少感到有些棘手。 他虽然也曾经历过少年阶段,但自身叛逆期来得隐秘而持久,与钟酉酉激烈张扬的叛逆方式并不一样。又男女性别不同,加上钟酉酉多重变故的原生家庭影响,叶丞即便在当晚处理完次日下午会议所需汇报内容后,又恶补了大半个晚上有关青少年叛逆期应对策略的论文与书籍资料,也很难觉得次日的会面能有多乐观。 更何况,两人还多年未见。钟酉酉大约连他的长相都早已忘记,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试图说服一个早慧又个性的小姑娘,怕不是要引起剧烈反弹。 为了以防万一,叶丞在次日中午去接人之前,甚至还事先预想了数种可能会发生的意外情况。从钟酉酉不满吵架到跳窗逃跑再到拨打110报警都有考虑,却完全没有想过,在辅江大学本科公寓楼前接到的钟酉酉,全然是另外一副面貌。 ——昨晚那一头扎眼的白毛被黑色长发取代,拢在耳后显得文静又乖巧,浅色的外套跟围巾毛衣牛仔裤运动鞋都是学生时代再普通不过的标配打扮,一张脸上干干净净,眼睛四望片刻,来回之间不含一丝杂质,黑白分明。 如果不是已经领教过并且确定了钟酉酉的另一幅面目,叶丞完全难以将眼前这个安静秀气的小姑娘同前一晚在面店中见到的冷郁乖张划上等号。 再是准备充分,此情此景也不免有些心情微妙。叶丞静了一静才滑下车窗,尽量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钟酉酉表现得甚至比他还要自然。她大方得体地打完招呼,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还不忘再次礼数周到地补充了一句:“听说您这次回国期间非常忙,今天出来真是太麻烦您了。” “没有关系。不用这么客气。” 一路上钟酉酉都是端淑文雅的学生样子。 她年纪还小,大约是还在抽条的原因,除去脸上两团婴儿肥,手脚都显出一点偏瘦的模样。坐姿笔直端正,表情恬静平和,叶丞说一句,她便礼貌性地回一句,一句话不多说,但也不曾摆过脸色。甚至在被提及父亲钟建功近况时,都能眼皮不眨地应付上一句“还不错”,所谓家风良好举止有度,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等到进了餐厅,更是客随主便。没有忌口,酸甜咸辣都可,并且还又附赠了一摞的感谢。如果脑子不够活络,估计已经被钟酉酉反复提及的“还好”“都行”“没有问题”类似关键词给糊弄过去,很难察觉到她其实防备心很重,事事都可以的背面,恰恰是对自身近况的只字未提。 叶丞心知肚明,表面无事发生。等询问过钟酉酉如今的口味偏好,点完菜品,又开口问起学业。 “一年预科之后,有没有想过去学哪个或者哪几个专业?” 辅江大学对于少年班学院特别设有一年也即两个学期的预科制度。大一期间这群天资优异又年龄偏小的学生只进修基础学科课程,等到一年预科结束,才会根据个人兴趣意愿,在学校众多专业中选择一门乃至几门进修相关课程与学位。 叶丞此前已经从辅导员姜敏那里了解过钟酉酉对于计算机和数学两种专业方向的兴趣,只是顾及青少年往往高敏感的自尊,为避免被视作在窥探隐私,才以一个问句形式开启话题。他有同钟酉酉认真讨论一下对未来学业规划的想法,然而钟酉酉显然并没有相同意愿,听完问题,只说了句“还没想过”,就再没说过别的话。 叶丞看了看她。 “意思是现在还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专业方向?” 钟酉酉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饮料,轻声道谢后,朝着叶丞眼神真诚地点了点头。 叶丞看过去一眼。最终没有再多追问。 一顿饭下来,钟酉酉的保留显而易见。 两人的每一句交谈都感觉得出来她并不准备在今天之后跟叶丞再有什么关联。并且虽然掩饰得不错,但在席间偶尔看向手机时,还是能够察觉出钟酉酉的一点心不在焉。甚至在最后结账时,如果不是叶丞坚持,钟酉酉连不菲的餐费都希望两人能够平均分摊。 叶丞本来就不曾期望一顿午餐能令两人关系增进到多么热络的地步,见钟酉酉态度如此,也就更不再强求。 本就只是儿时的一点回忆,如今各有人生轨迹,平行渐远是世间常态。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待在辅江大学,两人的关系可能还可以进一步缓和;但事实上叶丞还有不到一周时间便要离开,并且这几日日日都忙碌之极,能腾出一个中午的时间单独会面吃饭,已属不易。 两人返回学校时,时间刚过下午两点。 叶丞两点半有一场不大不小的研究所会议,是接受辅江大学客座教授聘请之后的第一次正式露面。车子在本科公寓楼外停下,钟酉酉再次客气地表达了感谢,下车的时候,叶丞叫住了她。 “我会在辅江大学待到下周二。另外,如果平时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难题,以后也可以考虑找我帮忙。” 叶丞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过头,声音不大但清晰,就像是冬日午后里稀松平常的一句聊天。“以前小时候的事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但我还记得一些。所以,在我看来,今天也只是我们两个的会面,与其他长辈无关。” 钟酉酉静了一下,睫毛微掩,片刻后说:“我知道了。谢谢您。” 钟酉酉进去公寓楼之后,叶丞也回了办公室整理会议材料。二十分钟后他下楼前往研究所,途经本科公寓区时不经意间一转眼,再次意外见到了骆宾王笔下的咏鹅选手。 钟酉酉在短时间里完成了白发浓妆绿裙红靴的一键换装,一张脸上肃杀湛然,正急匆匆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赶过去。 叶丞没有忘记她在前一晚曾跟人约定的三点钟淮北街。在那之后他还查过淮北街的地理位置,与辅江大学有段距离,地处城北商业区一角,仅从地图上来说,看不出有其他特别之处。可不远外的小姑娘分明眼眸极冷,与其说像是去约会,更不如说是准备去约架。 叶丞看着她越跑越远,直到上了一辆计程车。他在原地沉吟片刻,还是给研究所所长打了通电话。 “赵教授,下午好,我是叶丞。很抱歉我临时遇到急事,今天下午两点半的会议将无法按时参加……” 叶丞甚至没有等到对方回应,已经开了转向灯,车子利落调头,随即朝着计程车方向跟了上去。 他尾随的距离不算近,将近三点,远远看到钟酉酉在一个小巷子前下了车,紧接着身子一拐,只一个错眼的工夫,人就已经消失在巷子里。 等叶丞泊好车,走近钟酉酉方才下车的地方,才发觉旁边外表看上去很普通的街巷口其实内里极深阔,一眼长望甚至不见尽头,又处处都是灯红酒绿的靡乱景象,来往不仅年轻人居多,且个个奇装异服气质颓丧,清朗白日下甚至也宛如百鬼夜行,反倒衬得一旁正常人模样的叶丞有些格格不入。 叶丞环顾四周不见人影,退后几步给沈枢打了通电话。不等对方拉家常,直接劈头问道:“淮北街是什么地方?” “……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 “……就是什么都有的地方,包括你想得到的跟想不到的。”沈枢的声音顿时变小,“那地方乱得很,什么人都有的。我之前去过一次,体感很差,后来就没再去过。你问这个做什么?对了,你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跟未成年违法约会吗?我跟你说,你可不要这几年在国外待久了就被资本主义那套做派腐蚀了心灵啊,咱们现在国内可依然还是法治社会,跟你几年前没出国的时候没差……” 他兀自在另一端喋喋不休,叶丞索性挂了电话。 巷子里处处是酒吧夜店,晃得人眼花目眩。叶丞脸色微沉,快速将营业状态的娱乐场所一一筛过去,没有找见钟酉酉的身影。又寻了一段距离,忽然瞥见墨绿裙子的一角,很快又被一丛花木隐去不见。等走过去,才看清那处不起眼的角落后面,是一个被刻意遮掩住的ktv入口。 他顺着楼梯往下,越往里光线越暗昧,还能听见隐隐的男女调笑声。叶丞在尽头的拐角处终于找到钟酉酉,她正偏头瞧着面前两个举止流气的男生说话,眼神讥讽倨傲,没过一会儿,不知回了句什么,其中一个男生瞬间拉下脸,旁边一个女生赶紧解围,紧接着钟酉酉便被三人半簇拥着进了旁边包厢。 叶丞目光微深。不久之后找去前台,说明来意。 对方被他的非常规要求说得一愣,想都不想就拒绝:“先生,我们这里是注重保护客人隐私的地方,包厢内不设任何监听或者监控设备。” “可以理解。”叶丞语气平静,甚至堪称彬彬有礼,“但是营业性歌舞娱乐场所不得允许未成年人进入,情节严重者将给予吊销营业执照的处罚——这条写在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里的法规,需要我请110过来当面向你们复述一遍吗?” 对方看他一眼,低头给店长打电话。过了不到五分钟,叶丞便从端着空果盘走出包厢的服务生手里拿到了包厢内的监听设备。 开始时断断续续都是杂音,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人声。服务生做得尽责,监听设备应当放得离当事人不远,才能让钟酉酉的声音在嘈杂背景音乐下也相对清晰,甚至能听得出言辞间满满的厌恶:“我最讨厌人抽烟。你敢把你手里那支烟点了试试?” 包厢内有男生骂了一句,随即又有另一个女生的声音响起,明显比钟酉酉还处于变声期的声线更成熟,却仍然听得出年纪不大,是说和的语气:“二手烟有害健康,都先忍一忍吧。怎么说酉酉都还未成年呢。” “淮北街的ktv包厢都来了不止一回了,这会儿倒是充起未成年了?”一个男生讪讪道,“行,你们聊。我不抽了还不行?” 过了片刻,女生又说:“酉酉,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钟酉酉回得不咸不淡:“是我昨天在电话里说得还不够清楚?” “别这样,酉酉。”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来,“实在是事情太着急,还有三天就考试,我们临时找不着别人,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 “别把自己摘得跟个志愿者一样。”钟酉酉冷冷说,“帮人代考雅思你能不收费?时间又这么紧,难道不是你收的钱太多又不想吐出来,才不得已想要来拉我入伙的吗?” 男生一滞,才说:“我话没说完呢。我肯定不会让你白考的,我就实话说了,这一次代考的价钱是这个数,咱们六四分,你拿大头,行不行?以前可没这个先例啊,都是四六,最高也才一半一半的。而且就只让你考这一次,你要是觉得还不错,以后想继续做,我帮你找活,不想做也没事,我也绝不强让你再考。但这一回真是事情特殊,你就当帮哥哥一个急忙,好不好?酉酉,我轻易不求人的,这回算哥哥求你了,啊?” 叶丞坐在一角沙发上,听着监听设备中的对话,眼神微垂,半晌不动。倒是偶尔有女生路过时无意间瞟过来,便忍不住要盯着那张脸多看两眼。 “首先,少对我自称哥哥,嗲,冷,麻心。”钟酉酉丝毫不为所动,“其次,你怎么不提帮个忙的代价是可能会被发现并开除学籍?我跟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包厢里的音乐在这时候大了起来,几人的对话顿时有些模糊不清。 只是听到这里,已经足以了解钟酉酉出现在此地的原因。被一群人架着去做代考,又本身不乐意,难怪刚才进包厢的时候脸拉得老长,一副掉头想走的模样。 但尽管如此,方才一同进去包厢的几人明显都是社会人员,虽然都年纪不大,举止却都看得出是熟手。钟酉酉刚来这座城市读大学还没半年,就跟这种人搭上了瓜葛,叶丞想起她在电话里同父亲钟建功提及的“已经完全能自力更生”,微微敛眉。 又过了一会儿,等到音乐渐息,几人的对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中间不知都聊过些什么,方才还好言好语的男生也变得有些急躁,听得出是在勉强按捺脾气:“酉酉,你扪心自问,这几个月下来,你代写作业的时候挑挑拣拣,说什么这个底线那个原则,有的肯写有的不肯写,我一句话都没说过你什么吧?这几个月大家相处下来,你对我是什么样的人也有了解了,我还能坑你吗?再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我能让你一个人沉?你担心被查,难道我就不担心?万一你被发现了,我们不也跟着被一锅端?而且,连没学过的机械课设你都能完成得漂漂亮亮,一次雅思考试而已,不就更是小菜一碟?再说你心理素质又那么强,绝对没问题啊。” 钟酉酉声音依然冷漠:“你似乎一直没听懂我的话,那我就再说最后一遍。” “三天后的考试我绝对不会去考,不用再找我白费口舌。另外,代写作业这件事我也不准备再做,大家索性在今天好聚好散。” 音乐已经被关停,钟酉酉的声音传过来,字字清晰:“如果你们觉得行,我们就此和平散伙。你们的事我也不会对外说出去一个字。如果觉得不行,除了说一句不好意思之外,我也没什么其他办法。” 包厢里陡然静默下去。 片刻后,女生幽幽开口:“酉酉,不带你这样的。知道你年纪小,大家都让着你,但你也不能这么想一出是一出。” “张梦你别再跟她废话了。还没听出来吗,这个人根本就油盐不进!” 被禁烟后一直没说话的男生气急败坏开口:“我跟你说钟酉酉,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天后早上八点辅江理工学院雅思考试点,你想考也得考,不想考也得给我考!我这里可存着你所有代写作业的案底,你信不信随便拿一份寄到你辅江大学的教务处,你都能直接被开除学籍?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谁怕谁呢?” 没有人再说话,显然是默认。过了一会儿,钟酉酉声音沉沉地开口。 “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 【作话】 钟酉酉:凡是自称我哥哥的,人均嗲,冷,麻心。 【评论】 哈哈哈哈哈沈公子躺枪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百变的娃,好奇ing! 真是有个性 哈哈哈,这话已经说了不止一遍了,嗲,冷,恶心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酉酉 第10节 叶丞哥哥嗲、冷、麻心吗 真闹心 -完- 第十章 他依旧拿她当小孩。却也已经拿她当一个大人。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钟酉酉都对大一上学期寒假前后,那短短一个月内发生过的事情,乃至其中一些小事记忆犹新。 那天她拿着被替考者的证件资料从淮北街离开,没有立即回去辅江大学,沿着长街安静走了很长时间。三天后的早上八点整,钟酉酉准时到达辅江理工学院北校门门口,脸上因为三天来不曾间断的沉思,甚至蒙上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凝重,她在冬天的薄雾之中结账下车,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唤她的名字。 钟酉酉下意识回头。 隆冬时节的八点钟,天□□亮不亮,正暗沉沉渗出肆意的冷,可叶丞的车子停在路边,车窗落下,因为车内灯的打开,而平白透出一小片温静的暖色。 他在她瞬间变得紧张的眼神底下态度平常,像是对她下意识抓紧书包的小动作毫无所察,那副面容平淡得像是偶遇,又像是在那里等待已久,问她是不是也来这边吃早饭。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钟酉酉有些发懵,结结巴巴地重复:“早,早饭?” “这附近有家口碑不错的早餐店,听说粥跟主食都值得一试。”他说,“我排了半个小时才买到,既然遇上了,不如找个地方一起吃。” 他看了看她,又补充:“或者你还有其他要紧事?” 钟酉酉握紧手机,望了身后一眼。 有其他考生陆续在校门口下车,有的拎着文具袋步履匆匆,还有的是朋友陪同前来,正被鼓励拥抱,只是在这之中,原本说好要来“陪考”的张梦跟另一个男生却迟迟没有出现,钟酉酉低头看一眼手机,上面同样安安静静,除去一条两分钟之前的新闻弹窗,没有任何电话打进来。 她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在叶丞平静的目光下做了决定:“那,那谢谢。” 校内停车花了一点时间,之后钟酉酉跟在叶丞身后,步行前往辅江理工学院最近的一处食堂吃早餐。两人路过雅思考点,叶丞被人拦下来问路的那一刻,钟酉酉有瞬间紧绷,可事实上,叶丞除了必要的解答之外,在考生道谢离去之后,不曾再提起相关的任何一句话。 他似乎对此漠不关心。如果不是还发生了其他一些小事的话。 比如钟酉酉在食堂坐下来时,不小心从书包里掉出来所有文件。其中包括被替考学生的身份证与准考证,还有一沓她这几天尽可能搜集到的,与张梦几人有关的违规资料。她原本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定孤身来到这里,准备不计代价与后果地同那几人彻底断绝关系,在文件掉在地上的那一刻,钟酉酉明显慌乱地俯身去捡,而叶丞在她面前,正将早餐从纸袋里一一取出,见状甚至眉毛都没动一下,更不曾看过来一眼。 再比如,清早那一顿可称为丰盛的早餐,原本就是两人份。 再比如,叶丞在清晨出现在距离辅江大学七公里远的地方,只是为了所谓一顿早餐,这个理由本身就显得不够寻常。 如果钟酉酉神思清明,大约早已质疑起叶丞的用意。毕竟三天前在那家格调清幽的会馆中,钟酉酉曾听他亲口提及自己口腹之欲并不强烈,更认为长时间的餐厅排队冗长而无谓,与此同时他还曾先她一步捡起掉在地上的围巾,整个就餐期间都进退合度,并非是一个看到有文件在眼前掉落却不愿捡起的不周到的人。 可那时候的钟酉酉已经心事重重了整整三天,睡眠时间加起来还不超过一只手,几十个小时的焦虑难安令她濒临暴戾边缘,更对以上所有的显而易见都慢了两拍,并且也不曾注意到,那其实是叶丞留在辅江大学的最后一天。 等两人将早餐吃完,早已过了雅思的开考时间。 钟酉酉在搭叶丞车子回校的路上仍然不时在看向手机。长时间的不联系并不是张梦几人的做事风格,单是她故意爽约一条,就足以让他们将电话打爆。可事实上尽管钟酉酉一路不安,直到抵达辅江大学本科公寓楼前,都没有收到张梦几个人的哪怕一通电话。 她心不在焉地同叶丞道谢下车,对方像是始终什么都不曾察觉,又或者可以说,钟酉酉以为他在自己的刻意掩饰下什么都没有察觉。直到多日之后,辅江大学已经进入寒假,钟酉酉在寝室里睡眼惺忪地起床,看到本地新闻弹出了一条关于警方破获一起组织考试作弊案的快讯,两男一女对于三年多来组织人员代考及伪造证件等罪行供认不讳。 下方评论中有人对其中那名女生是辅江大学的本科出身感到唏嘘。而新闻中的照片,即使经过了图像处理,依然可以看得出是张梦三人。 钟酉酉对着那条短短的新闻看了许久。 已经是腊月二十五,窗外飘有细雪,四周白而静,有些一瞥而过的小事此时像泉水一般涌入脑海,倏然间叮咚作响。钟酉酉不是没有过猜测,可从情感厚薄而言,两人毕竟多年未见,见面后又客气疏远,完全是假使真的求助也不可能将其列在考虑名单上的姓名。可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出第二个可能人选。 钟酉酉因此对着窗前坐了很久。期间有母亲的电话打进来,被她挂断。劝她回家过年的话说了八百遍,翻来覆去都没新意,钟酉酉已经能够倒背如流。考试周还未结束的时候便陆续有学生考完放假回家,如今小年已至,整个楼层已经只剩下钟酉酉一个人。 她自己无所谓,反倒是辅导员姜敏比她更要挂心,时常打电话过来问缺不缺东西,有没有吃好,甚至少不少钱花。种种琐碎,却只字不提她为什么不肯离校,只温柔地说,如果整个寒假都准备留在学校,就跟她一起去家里过年。 钟酉酉有拒绝的打算。她自认对节日缺乏执念,对叨扰别家更无想法。那几天她一直在琢磨等姜敏再次打电话来的时候该要怎么婉谢才合适,却突然在年二十九的时候接到叶丞电话,邀请她一同去邻市的叶家过年。 钟酉酉简直疑心自己在他面前得了结巴症,半晌吭哧着出声:“过,过年?” “我因为有点事,今天回到了辅江大学,大概要一个人在国内待一周时间。”他说,“听说你还没有回家,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陪我一起过年吗?” 钟酉酉安静了片刻。 那条本地新闻已经被打印出来,如警示标语一样贴在书桌前。她的目光落在上面,最终在电话里说了一个“好”字。 钟酉酉对于幼时的记忆,其实并非全无印象。 在她发蒙显露出异于常人的早慧之前,叶丞一直都是钟父钟母口中堪称经典款的榜样。这位邻居家的兄长自小在长辈眼中天资聪颖而礼貌周到,只是偶尔偏于严肃老成,又常常过于客气,冷静而寡言。然而在钟酉酉的记忆中,他明明唠叨又细致,会逐一应和她许多的天马行空胡言乱语,也会提醒她吃饭的时候不要挑食,以及跑下台阶的时候注意不要绊倒。 钟酉酉那关于叶丞为数不多的记忆,大多类同于此,嬉笑开怀,少见忧愁。五岁那一年春节,双方父母好不容易都齐聚在家,便索性商议一同过年。几个大人在厨房忙碌,叶父则端着一个单反相机,在客厅哄着两个小孩拍照片。叶丞早就坐姿端正,钟酉酉却拿着春联不很配合,扭来扭去地故意作怪,最后被叶丞拎住衣领抱到腿上单手固定住,之后一人张着一边春联,才算终于拍完照片。 那是她莫名印象深刻的一次拍照。大约是因为叶丞脸上难得现出一丝笑意,与平时的样子不大一样。她甚至还记得那张照片曾经被收在叶丞书桌手边的抽屉里,后来随着叶家搬迁,便不知所踪。钟酉酉并没有想过,多年后她还会有机会再次见到这幅照片,就好好地被收藏在叶丞如今的书房中,在一排玻璃柜的后面,多年过去,塑封下叶丞与她的红色衣服依然鲜艳如昨日,丝毫不显旧黄。 叶母叶父均在国外,一个休假一个出差,整栋别墅春节期间就只有叶丞与钟酉酉两个人。年三十的上午两人从辅江大学驱车回到邻市,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一堆零食进门,房子里已经被物业管家收整一新,冰箱内肉鲜蛋奶菜都已备好,连新春春联都贴心地卷好放在了柜子上。 两人先一起贴了春联,叶丞随即进了厨房忙碌。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年夜饭必须丰盛”是叶丞的理念,钟酉酉客随主便,思想上也想搭一把手,但毕竟才十五岁,虽然口口声声号称完全独立,实际上连菜都没择过,除了备个果盘之外,之于厨房毫无用处。 她眼睁睁看着叶丞有条不紊将所有调料与备菜一一摆好。 那个时候的叶丞也不过才二十二岁,却已经刀工熟练,连松鼠鳜鱼这样的大菜都做得有模有样。钟酉酉虽然对做饭八窍通了七窍,但光是看着都觉得备受震撼,站在一边长久不动,盯得目不转睛。 叶丞在等待鳜鱼定型的过程中回过头看了一眼,大约是觉得钟酉酉的眼神过于期待,稍微泼了一点冷水:“这道菜一年做不了一回,要做好卖相跟口味会一般的准备。” 但事实上,成品的卖相与口味都很值得保证。 而年夜饭也果然一如叶丞所说的丰盛。饭后两人坐在客厅,电视机因为彼此都兴致缺缺而开得小声,只不过用来应个景,落地窗外的天气冷冽而清透,与不远处绒黄色的光线交织,透出一种冬夜的静谧与安定。钟酉酉抱着零食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过去,耳边响起叶丞通过邮件沟通工作事务的键盘声,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处理完毕,起身去书房拿了本书回来,坐下去的时候看过来一眼,钟酉酉立即转开眼神,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还是无法顺利将横亘在心中的问题说出口。 她本不是这样拖泥带水的性格。如果遇到冒犯,早已毫无顾忌单刀直入地反诘出口,可当下遇到的是有人可能暗中帮她消弭了一场原会被全校通报乃至取消学籍的事件,在过去的十四年间,钟酉酉极少受到人如此恩惠,并非不领情,却也恰恰因为领情,而难为情地问不出口。 最后她还是放弃。只默默坐得稍微近了那么一点。两人到了可以看清电脑屏幕上图纸的距离,那是叶丞为辅江大学新成立的仿生技术研究所批改的一部分项目图纸,上面密密麻麻诸多标注,钟酉酉因为曾经帮人代写过减速器的课设而略懂一些,可眼前这张图纸的复杂程度,无疑与本科学生的一次课设不尽相同。 那时候的仿生技术多数还处于科技前沿阶段,进入工业化生产线的并不多,又因为工程实现的技术过于棘手,多年来一直被尼恩集团这样的全球领导厂商所垄断。在那之前,钟酉酉对于仿生技术这个词汇的印象,与量子信息应用光学海洋气象这样的词汇别无二致,总归是抽象而专业,天高皇帝远。直到那个除夕夜,当庞杂又富有逻辑的绘图与算法在眼前被一一展列,这个名词背后所呈现的一部分含义,才逐渐开始具象立体起来。 叶丞将内容修改完毕,回过头来说:“是不是有想问的?” 钟酉酉刚想说这图只看了不到一半懂,又及时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个只应该上过基础课的大一新生,人设不能倒,于是慢半拍地摇头:“看不懂。” 叶丞看看她,思索片刻,随即去摸桌上的口香糖盒。 他在晚饭后不久就刷过一次牙,此后连水都没喝过几口,现在突然要嚼糖,不免让钟酉酉略带惊讶地看了一眼。 叶丞又把糖盒放下。说:“没事。” 他同钟酉酉解释了几句图纸的基本内容跟算法的大致用意,随即自然而然提到机器人的组成结构与发展历程。叶丞总共低声说了大约二十分钟,全程深入浅出,条理分明。 很难相信那些旁征博引又娓娓道来的讲解是出自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之口。即便天资超凡,如果不曾下过苦功,也断不能够将自己打造成一本几近专业百科全书的存在。更何况在宛如一篇文献综述的陈述中,叶丞提及的不止限于仿生技术,甚至不止限于机器人本身,对于与工学高度相关的理学——数学与物理学科,也同时钻研深厚,同时饱含谦逊与敬畏。 因为,“所有机器人技术问题的研究,追根溯源到最后,都会变为对数学与物理问题的研究。” 钟酉酉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来问:“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现在的研究?” 叶丞沉吟片刻。 “不能说是最喜欢,但可以说是希望一直从事下去的工作。并且为了它放弃过很多诱惑,但都没有后悔过。” 他微微垂眼,看着她。“如果你已经找到了想要一直从事下去的专业,那很值得珍惜;如果还没有,来日方长,总能找到,不需着急。但在找到之前,不妨思量一下如何才能使未来前行时道路宽顺,不至于乱花迷入的时候,被旁枝末节小事影响,继而影响到终生大事。” 钟酉酉心头一跳。敏锐察觉到他意有所指。可即便如此,也不含任何居高临下的指责成分。听到他又轻声说:“知道你足够独立,但年龄所限,有些事力所不能及,也是人之常情。如果避无可避,以后也可以考虑在困难发生的时候诉诸他人,比如我。” 他只字不提雅思代考的事。却又字字都与雅思代考有关。语气沉静,只当钟酉酉是一个可以平等沟通的大人。没有偏见,给予充分尊重,又在最后,说到以后遇到困难的解决办法。钟酉酉看向他,院落外忽然有大片灯光亮起,玉壶光转,有远方新年的钟声响起。 叶丞没有再说更多。将手边那本从书房取来的书递给她。 那是一本外籍原版的中篇童话。腰封上的字显示与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小仙女有关,讲述了这个倔强又自由的宁芙的生平。 他说:“新年快乐。” 钟酉酉犹豫一下,接了过去。 拿到手才发觉那里面有些鼓,是疑似红包的轮廓。钟酉酉恍然想起小时候,似乎也从他那里拿到过压岁钱,然后被他领着绕开严格的大人,两人一起偷偷去超市,扫荡那些她平时被禁止购买的零食的光景。 他依旧拿她当小孩。却也已经拿她当一个大人。 “新年快乐。”钟酉酉顿了顿,快速而小声地说,“谢谢哥哥。” ? 【作话】 上章,钟酉酉:凡是自称我哥哥的,人均嗲,冷,麻心。 本章,钟酉酉:真香…… 【评论】 作者大大写得好有条理,看着好顺畅还有意思,撒个花。 哈哈哈哈哥哥自称不香,自己叫的香 那再换一个身份喊什么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叶丞哥哥! 真香哥哥只能是叶丞哥哥,其他都是嗲、冷、麻心 这章好暖 噗,作者在搞怪,但这转折转得好好! 哈哈哈哈真香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 第十一章 她那些所谓坚持与天真,终究也只保质到了三年前。 以钟酉酉如今二十三年的人生,无论如何都难以否认,叶丞的参与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即使他们曾经在幼年疏远过,又在钟酉酉辅江大学大一到博三的六年间,加起来碰面的机会也不会超过三十天,可叶丞无疑以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像是挥散冬日里渐聚的薄雾,将钟酉酉周身濒临失控边缘的戾气与叛逆,在她十四岁的那一年冬天轻描淡写卸去。他自始至终对代考事件都只字未提,可钟酉酉自那之后确然迷途知返,在辅江大学后来读书的几年中,无论原生家庭如何令其沮丧,也从未再有过逾矩行为。 钟酉酉像个真正在健康成长的天才少女,学着老成审慎,学着深思熟虑,学着心存臧否,并试图成为在提笔学字期间,曾经临摹过的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的模样。 钟酉酉还模糊记得幼年学着写下这八个字时,秋日之下的书房光景。 叶丞的衬衣被她的钢笔不小心弄出黑迹,可他并不在意,语气徐缓而仔细,低声告诉她那八个字的具体含义。他说他的座右铭不外如是,并将秉记于内。可是,就在仅仅十六年后,将这八个字忘诸脑后,巨额利益之下俯首妥协的人,依然也是叶丞自己。 三年前竞业禁止期内同毕方集团暗通款曲的那些行径,在叶丞全盘予以承认并与尼恩集团达成诉讼外调解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凿不可翻身。 酉酉 第11节 钟酉酉恹恹地想,曾经前景光辉灿烂如叶丞,尚且难以在天下熙熙之中贯彻始终,又怎么能指望一个刚刚成年不久的她超然于现世之外,不为蝇营狗苟所困。 她那些理想化的,象牙塔一般的所谓坚持与天真,终究也只保质到了三年前。 在叶丞答应的一瞬间,房间里便静默了下去。 钟酉酉望他一眼,又很快低头。她的眼眶依旧微微发红,声音因为情绪波动剧烈而依旧发哑,只开口试了一个字就立刻闭起嘴巴,别开脸不想再说话。片刻后,听到叶丞开口:“坐下说。” 钟酉酉默不作声松开手,找了个两人不太近的地方坐下。她不吭声,脸色还有些僵硬,半晌才闷声说:“lur项目,你有没有接触过离职的李千江?” 虽说频繁空降容易引发人心浮动,但李千江毕竟是此前的灵魂人物,如果能重新延请回毕方,对于lur项目进展必将大有裨益。只是叶丞一开口便打碎了希望:“李千江在上个月去世了,胰腺癌。从毕方离职后不久确诊。” 钟酉酉睁大眼睛。 “据说去世前曾经留了一部分研发手稿,”叶丞在钟酉酉瞬间变得期待的眼神下将话补充完毕,“但我去晚了一天,李千江的子女已经把手稿交易给了其他人。” “交易给了谁?” “对方不肯交代。” 钟酉酉微微皱眉。 研发手稿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毫无收藏价值,普通人拿到手里就相当于废纸一堆,即便是专业人士,拿到这种国内只有少数几家科技集团才有资格涉足的大型研发项目的手稿,同样也是无用。肯做出这种交易的人要么被拍坏了脑袋,要么就是大概率针对毕方集团而来。而当下最有可能针对毕方集团的人,看看眼前这位空降即引发业内一片腥风血雨的新任研发总工程师,第一关联嫌疑人会是谁几乎不言而喻。 “不是郭兆勋。” 叶丞像是一眼就知她所想,说:“至少不会是他本人,也不会是其他几个从毕方集团离职的高层。李千江的家人都知道他从毕方离职跟项目组其他几个人不和有关,甚至没有准许郭兆勋几人前去吊唁。” 钟酉酉眉头皱得更紧。“那会是谁?” “目前还不确定。”叶丞态度平静,“不过,不管是谁,下一步要借题发挥的应该都会是毕方研发中心。我心里有数。” 钟酉酉垂眉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三年前,姜老师也被诊断出了子宫体癌。到现在一直在用药物维持。” 叶丞眼神一动。 三年前他从辅江大学离开得仓促,后来更与辅江大学毫无联系。这个消息截止到遭遇辅江大学解聘之前尚未听说,现下得知,一样猝不及防。 他轻声问:“过几天就是教师节,找个周末回去看望下?” 钟酉酉几不可见皱眉,随即摇了摇头。 叶丞看了看她。 片刻后他的电话再次响起,叶丞看了一眼,这次接通并打开了扬声器。电话另一端立即传来一把中年烟嗓的叹气声,随着一句“叶丞啊我是明义”,也表明了来电人的身份,正是此次毕方集团研发总部空降的几位高管之一,职权仅在叶丞之下,略高于另两位空降的韦昀和崔通,现如今主要负责新增仿生技术板块的赵明义。 赵明义一开篇就是激动语气:“不是我天天要追着你诉苦,实在是高旭光这个人轴得就跟块老死皮一样,这么些年下来我压根没见过比他还轴的刺头!就别说我,韦昀跟你共事多年,他是什么人你总了解吧?脾气好得这些年都没黑过脸的,今天下午开完会,愣是连晚饭都没一起吃,拿上衣服就走了,问就说饱了。高旭光就坐在对面关电脑,心安理得得跟没听见一样!” 赵明义越说越快,显而易见的气急攻心:“我之前居然还会怀疑高旭光是郭兆勋留下来的奸细,现在来看怎么可能呢,这明明就是个郭兆勋都摆不平的愣头青!难怪他这么些年都没进郭兆勋核心层!哦对了,更神奇的地方就在于,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认定郭兆勋这前老板好得世所罕见,两袖清风兢兢业业,对所有员工还都特别看重爱惜!这都从哪里冒出来的瓜娃子!” 说到后面,已经气得开始飚方音。 在听到这通电话之前,钟酉酉已经对高旭光这个人记忆尤深。毕竟作为此次总部研发中心大规模人事变动中,唯一一位被提拔进入核心团队的原毕方中层,钟酉酉曾经在文献数据库里数次搜索过他的名字。单看论文写得清晰利落,是个颇具想法的人,只是听赵明义如今的口吻,即便已经被破格提拔,也不像是想要被招安的意思。 钟酉酉看向叶丞,后者面容平淡。“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下午是lur项目研讨会,昨天你说过无意参会。” “我是不想去啊,这不是韦昀硬要拉上我嘛。我跟你说真是不去都体会不到高旭光那股劲,他跟韦昀现在怎么也算平级,结果韦昀说一句他就杠一句,当着所有下属的面让韦昀下不来台,韦昀在那边提一句算法吧,他就说这法子早试过了根本没用,韦昀请他汇报一下负责的核心零部件进展吧,他就说反正说了你们也不懂。lur项目四个月之后就要中期审核了,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期,他还在这摆这架子呢,你说能不气人?还有更过分的,是说你……” 赵明义咳嗽一声,才接着说:“说你当年违背竞业协议私下跟毕方交易前东家尼恩的核心技术,还在辅江大学拉帮结派搞孤立,人品烂成什么样了都,现在居然还好意思来毕方,还敢质疑郭兆勋亲自主持的项目有问题,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郭兆勋作为毕方多年股肱,毫无错处却被你挤走不说你还要从鸡蛋里面挑骨头,他高旭光是不可能去配合你的——咳,这些都是高旭光个人原话啊,跟我对你的看法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相同的地方,我也没有任何添加或者删减,都是他今天让我这样原原本本转达给你的。” 钟酉酉听得面色微沉。 叶丞有没有在辅江大学搞孤立这事钟酉酉无从听说也无从判别,但三年前违背竞业协议无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人生污点如此,本就易遭攻讦,再加上空降挤走郭兆勋,叶丞当前处境自然不会多么乐观。只是,钟酉酉也没想到,连高旭光这种被招安的竟都不肯配合,那么其他员工褒贬如何,也基本可以想见。 叶丞却神色不变,只说了句“知道了,回去处理”就要挂断,倒是赵明义哎哎两声:“还两件事没说完呢。” “什么?” “第一桩还是郭兆勋那边的破事。”赵明义稍作肃然,“我今天听说他接了辅江大学客座教授的聘任书,从这学期第二周开始,给研一的学生讲一门专业课。我想着这事反正你迟早也会知道,索性现在先跟你知会一声。你就这么一听,也别放在心上。” 当年叶丞作为明星客座教授,突然被辅江大学解聘一事本就传得沸沸扬扬,前不久又经历郭兆勋离职风波,被人再次拎到网上鞭了一遍,郭兆勋踩着这个大众遗忘曲线还未走低的时间点,接受辅江大学的客座教授邀请,要说没有一点故意针对叶丞的成分在里面,谁都不会信。 叶丞依旧眉目不动,只说:“知道了。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这不快到中秋节了。”赵明义说,“你刚来晏江市没多久,家人也都不在这边,咱们几个也很久没聚过了,要不就中秋节那天,大家凑一块吃顿饭热闹热闹?” 钟酉酉迟疑地望过去一眼。叶丞已经不假思索回绝:“不了。改天。” “干嘛改天?中秋那天你还有约了啊?” “有了。” 不等赵明义再多问,叶丞简单说了句“挂了”就挂断电话。 钟酉酉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两人没有陷入沉默太久,叶丞开口:“我这里有些lur项目的非保密级资料,先传给你。” 钟酉酉依旧没作声,只默默跟着他去了书桌前,看他打开笔记本电脑。 叶丞的电脑一直随身携带,且密码复杂,这似乎是他一直以来的出差习惯。即便是在辅江大学任客座教授的那几年,配有单独办公室与台式机,但在钟酉酉的印象里,叶丞对那台配置高级的电脑鲜有开机的时候。在辅江大学将近六年时间中,办公室里的台式机甚至还被更新过一次,却一直都不过是钟酉酉用来临时赶作业,或者做数独,又或者跟叶丞比赛纸牌游戏时才偶尔打开的一件器具而已。 拷贝项目资料不需要太久时间,钟酉酉将文件拿到手便提出告辞。夜色已深,叶丞没有多做挽留,只拿了件外套递过去:“外面冷。我送你回去。” 两人在车内一路无话。 叶丞并非没有话想说,只是有些问题虽然横亘,却不是提起的好时候。甚至很难拿得准钟酉酉今晚过来是早有预想还是临时起意,但无论哪一种,她的行为都已经足够令人揣摩。 单是匿名且不要酬劳这一点,就足以打碎之前的刻板印象。如果真的如沈枢秘书所说的那样伤仲永,便不可能主动提出帮忙lur项目这个烫手山芋。兼之三年来性情大变,以及在润恒科技多次莽撞行事,却也能屡屡毫发无伤的事实,处处都透出不寻常。 不长的一段路,叶丞若有所思,等待红灯的时候一转眼,钟酉酉裹着外套阖目依偎在副驾驶上,已经是陷入熟睡的模样。 她的下巴深埋在衣领内,从额头到鼻尖的线条由光影细描勾勒,显出饱满又倔强的弧度。只是方才在酒店里看到的眼底红丝,本以为是情绪不稳的缘故,如今看人沉睡的程度,大概率也有深度疲惫的成分在。 车子在小区附近靠边停了二十来分钟,钟酉酉才惺忪转醒。叶丞看着她下车,又在关门前叫住。 “在年底中期审核之前,lur项目每周五都会有一次总结汇报会。”他轻声说,“这周你先熟悉项目内容,下周五有时间的话,我尽量将会议时间安排晚一些,到时候我过来,先一起听线上会议,再交流进展意见?” 钟酉酉抬眼看了看他。 “不用。我两天就能看完。”她最后哑声说,“这周五我去晏江市找你。” ? 【评论】 哈哈哈哈哈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 酉酉有好多秘密呀! 撒花 好奇他们之间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不怎么需要其他人了 好看,期待下文 来啦 -完- 第十二章 我就算是个工具人,也是个有尊严的工具人! 等目送人上楼之后叶丞回去酒店,给沈枢去了通电话。另一端不知在做什么,半晌才接起来,恍恍惚惚地发出一声“喂”。 “在忙?” “……忙倒算不上,我就是突然有点往事想了起来。干什么?” “帮我个忙。” 沈枢慢半拍哦了一声,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立即到:“你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 “猜什么?” “就猜你找我想帮什么忙!我猜肯定得跟辅江大学,而且跟钟酉酉有关系!绝对的!我甚至敢打赌!”沈枢语气忽然激动起来,“你就说是不是吧!” “跟她没关系。”叶丞平静道,“帮我找找褚行昌跟他领导的教研组,这十年来做过的科研项目里,有无存在违规问题。” “褚行昌是钟酉酉博士生导师,他夫人姜敏还是钟酉酉大学辅导员,你还敢睁着眼跟我说没关系,叶丞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沈枢一言难尽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猜着的?我跟你说,我是今晚回来以后,洗澡的时候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你找我帮忙的次数统共也没几回,但件件都跟辅江大学这个地方有关系,而且,时间还全都点在钟酉酉开始在辅江大学念书以后!” “本身立论有误。”叶丞淡然否认,“首先第一件代考就不是。” “你还敢主动提代考!就是这件事让我越想越不对劲的!” 沈枢越说越觉得愤愤:“我当时就不理解,你怎么会突然人生地不熟地跑到淮北街那种地方,还特地让我找我大伯去解决团伙代考作弊的事,这跟你一个客座教授有八竿子打得着的关系?我是今天晚上才算反应过来啊,原来你当年都是在给钟酉酉做遮掩!你不光瞒下了她去红灯区,你还瞒下了她找过代考!是不是!你拿咱俩十几年发小情谊给我起誓,你当年找我帮忙,跟钟酉酉是不是有关系!” “不是。” “都现在了你还想着骗我!明明就是有关系!” 沈枢堪称声泪俱下:“你连咱俩发小情分都不要了,就想着给钟酉酉的黑历史打掩护!你就是想让大家都认为钟酉酉清白又无辜,什么错事都没干过!我实话跟你说,这要是放三年前,以那时候钟酉酉的性格,你哪怕真跟我说了我都不一定信,可现在你看看她!她现在就是小虎崽子一个!做事百无顾忌!什么事她干不出来!” “……” “而且她现在还学会骂人了!骂你不是东西就算了,毕竟你以前确实辜负过人家,可我招她了吗?我请她吃饭她还骂我嗲,冷,麻心!哎呦我这颗饱经风霜的心……” 叶丞道:“你逼她叫你哥哥了?”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叶丞冷淡说,“你到底帮不帮?” “不帮!你连实话都不跟我说,还指望我帮忙!我当初求个毕业论文算法你都不告诉我,转头你就给钟酉酉掩护这掩护那!她要是毕业论文过不了来找你,我看你早就给了!” “事实上她不会来找我。”叶丞冷静陈述事实,“三年前钟酉酉毕业课题遭遇瓶颈,临近盲审前迟迟不见进展,当时钟酉酉已经抱定了延期一年再毕业的心理准备。” “可她不还是照常毕业了,这就说明问题不大!再说她那能叫延期?人家直博正常都读个五年六年才毕业,她想着直博三年就拿毕业证,没做完延到四年,你跟我说这叫延期?”沈枢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帮了!我就算是个工具人,也是个有尊严的工具人!” “在你因为延毕被家里断供的两年间,每年七位数的生活费曾经求助于我来补足。”叶丞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这笔款项几乎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打了水漂,并且你跟这个女孩子至今还纠缠不清的事,叔叔阿姨似乎还并不知情。” 另一端陡然静寂了足足十秒钟。 “……我帮。我帮行了吧!”沈枢半晌憋出来,“不就是个褚行昌!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件事,”叶丞又补充道,“中秋期间你回母家的时候,烦请帮我向姜敏老师送一份中秋节礼。我不会回辅江大学,东西会备好寄到你那里。” 沈枢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那这节礼,是以你的名义送,还是你跟钟酉酉一起的名义送啊?” 酉酉 第12节 叶丞说了句“挂了”便断了电话。 次日上午,前往视察润恒科技的一行人回到晏江市,叶丞还未踏出电梯,远远便见韦昀跟高旭光堵在研发总工程师办公室门口,一左一右相互隔得老远,仿佛两尊门神一样。 两尊门神年岁相仿,身量也相近,只是相比韦昀肉眼可见从镜边到袖口的悉心打理,高旭光的穿衣打扮要不拘小节得多。一副厚底眼镜看得出是多年未更换过,再加上宽松的格子衫卡其裤,全然就是最接近刻板印象中工程师的打扮。见到如今的直系上司,现任研发总工走出电梯,并未像韦昀那样熟稔地迎上去,反而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叶丞仿佛没有听见,接过递来的文件径自进入办公室,悬挂外套时韦昀在一旁汇报起近期种种决策进展,最后一项是有关毕方集团决定追加次年度核心零部件进口订单的事宜,高旭光在一边听着,白眼几乎要翻上天。 多年前毕方集团的战略重心曾一度试图转移至核心零部件的技术研发,为此甚至不惜与国外唯二的两家零部件供应商交恶,然而个中技术壁垒并非一日之功,研发不出所料迟迟不见进展,其他机器人制造进程也因受到拖累,逐渐落后于同业。毕方集团战略方向的失误险些导致自身中途摔出行业赛道,后来还是郭兆勋临危受命,又从中关键性地牵线搭桥,与国外零部件供应商重新达成长期合作,才算解去毕方所遭遇核心零部件掣肘的窘境。 在这之后,郭兆勋作为研发中心最高决策者,一直力主毕方集团在机器人本体与系统集成两方面的研发,虽然也有零星几个核心零部件研发项目,但都偏向于纸上谈兵,在实际产业化过程中,绝大部分核心零部件还是要仰赖于进口。直到三年前lur项目上马,毕方才斥巨资重拾当年曾经险些拖垮整个集团的核心零部件研发,只不过,长路漫漫,短时间来看,毕方集团仍然离不开与国外供应商的密切合作。 也正因此,高旭光才会对于上周在高层会议上,叶丞突然提出要追加零部件进口订单的决议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这一决策与其说是叶丞头脑发热后的临时起意,不如说是其狭小气量与低下格局的再一次完全暴露。 那天上午高旭光原本是跟随叶丞前往已经过世的lur项目前核心团队成员李千江的家中拜访,考虑到李千江生前就隐隐传出过与因郭兆勋意见不和愤而辞职的传闻,叶丞这一拜访行为本身就透露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微妙用意;而在见到李千江家人,获知有研发手稿被匿名人士买走之后,叶丞的问话又句句指向对郭兆勋的猜疑,甚至言辞之中还无端笃定郭兆勋曾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这种妄加揣测听在高旭光耳朵里就是污蔑,要不是还顾及一点旧人已逝的情面,早就当场拂袖而去。 紧接着,当天下午回了毕方,叶丞在高层会议上提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追加核心零部件次年度进口订单量。如果说其他高层听后还一时摸不到头脑,那么作为全程目睹叶丞操作的高旭光,无疑立即就捕捉到了其不足为外人道的低劣动机。 ——说穿了,不过就是担心在郭兆勋辞任之后,毕方集团多年来一直由其维系的与国外零部件供应商友好合作的关系会急转直下,但凡郭兆勋肯在离职后再挑点乱子,毕方集团将来会再次遭遇零部件断供都不无可能。叶丞势必是考虑到这点可能会引起自身地位不保,这才从李千江那边一回来,就急匆匆脑门一拍,提出了追加次年度零部件储备的要求。 但是,且不论增加储备的可行性,单是叶丞在挤走集团功勋重臣以后,还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恶意揣测郭兆勋的行径,就足以令高旭光感到忍无可忍了。 “……供应商那边说是这两天会给回复,但截至目前我们还没收到消息。我一会儿回去后会再催一遍。”韦昀接着汇报道,“不过,那天跟他们负责人稍微沟通过两句,虽然没给准信儿,但听那意思,从产能方面来看应该问题不大。” “本来就不可能有问题。”高旭光在一旁冷冷插话,“追加储备量本身就是你们在杞人忧天。” “郭总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这么些年,又不像某些转身就能破坏竞业协议的小人,就算如今被人挤走了伤了心,也断不可能跟有些人一样,反手就做出毁前东家墙角的下作事。你们脑回路居然能想到追加储备量这种事上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等过两天消息传到外面去,还不定要被人怎么背地里笑话呢。” 破坏竞业协议的当事人就在眼前,敢这么大喇喇说出来,韦昀听了都微微色变,倒是当事人自己面容寻常,只接着韦昀的话回复道:“等到对方确认回复后就督促尽快签下合同,不要拖。” 韦昀应了一声,又说了几句别的,之后转身出去了。叶丞这才抬眼看向高旭光:“找我什么事?” 高旭光:“……” 高旭光反倒一时语塞。 他之所以过来,不过是因为前一天刚跟韦昀在会议室吵过一架,担心韦昀过来跟叶丞汇报工作的时候顺手告状,这才随手拿了把资料也来堵门。如今韦昀平平静静汇报完,平平静静走了,高旭光自己并没有什么可汇报的东西,憋了一会儿,正说要走,听到叶丞平淡开口:“韦昀不是在背地里说人坏话的性格。对于这一点,你不需要过于上心。” 一语被戳中心思,高旭光再是自诩耿介,也憋不住闹了个大红脸。正欲一声不吭走人,又有秘书过来敲门。 秘书看到高旭光在场,顿时有些欲言又止。只是叶丞要求明讲,才犹豫着小声说了出来:“有几家合作单位,给您送了一点中秋节礼……” 只这一句话,在侧的高旭光便立即明白,随即掩饰不住地露出鄙夷的神情来。 秘书夹在当中,多少也有些尴尬。 临近中秋的当口遇上毕方集团新近换帅,即使这位空降的新叶总据说能力存疑又口碑低劣,但位高权重毕竟是事实,但凡合作单位稍微机灵点,想趁着中秋节礼试探性来投石问路总是免不了的。其实这在往年本也不是综办秘书需要经手的事,节礼收与不收郭兆勋自己会处理妥当,还会额外关照有关部门派发大量员工福利安抚民心,然而今年这位新研发总工显然有些不走寻常路,空降至今月余,诸多合作单位居然连他本人一个联系方式都没讨到,有的无法,只得找到综办秘书这里。 秘书走过去,同叶丞低絮良久,高旭光虽然听不分明,但请客,送礼,私人会馆等少许字眼还是飘进了耳朵,最后听到秘书说:“……就是这些了。其他的我都照您之前的吩咐婉谢了,但这两家合作单位一直跟我们关系比较紧密,往年也是给郭总送过月饼的,算是他们一贯传统。所以想着跟您说一声,那等下让他们把月饼放到您车上去?” 高旭光眼中不屑更甚。叶丞垂眼听完,只说:“不必。如果他们送来,请直接替我拿上来分发给研发中心的员工。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不用再告知我。” 秘书领命而去。 高旭光直挺挺站着,那点鄙薄自眼底溢出,根本无意掩饰。叶丞仿佛自始至终都不曾注意到,面向对方时语气平静:“lur项目核心零部件研制与产业化是年底中期审核时的汇报重点,在中期审核之前,至少要完成传感器部分的测试平台搭建,应用性能对比测试以及可靠性测试,对于这一点,相信昨天的lur项目研讨会上已经跟你传达得很明白。” 在郭兆勋及整个lur项目核心研发团队集体辞职后,经毕方集团老总虞松石首肯,毕方集团lur项目两大研发重点——核心零部件研发与复杂控制算法分别主要由高旭光和韦昀带队负责。然而韦昀此前从未涉足过高精度移动协作机器人领域亦是事实,在复杂控制算法研发进程预计不容乐观的前提下,高旭光所负责的核心零部件研发自然成为年底中期审核之前的重中之重,只是,看上去,重中之重的高旭光并不怎么情愿配合。 “昨天在会上是说过,我在今天上午也提交了一份汇报材料。”高旭光说得敷衍,“五十多页,发你邮箱了。总的来说,就是目前搭建的测试平台出了点问题,两项测试并不能保证在年底之前能按时完成。” 叶丞看了他一眼。 他将手边一份文件直接向高旭光丢了出去,后者下意识接住,才发现那正是早上发到叶丞邮箱里那份汇报材料的打印版,五十多页随便一翻都是满篇批注,其上叶丞的手写字迹密密麻麻,冷静而缜密地指出了高旭光在文件中几乎所有故意敷衍塞责的地方。 从上午到现在,不足五个小时,又是出差路上,多年来研发重心一直在仿生领域,对于移动协作机器人技术知识理应匮乏的叶丞,居然能高效而精准地指出汇报文件中几乎所有逻辑与理论谬误,如此行为,令方才还在鄙薄对方人品与能力的高旭光瞳孔剧缩,再抬起头来时表情剧烈震动。 “虽然你的汇报内容明显由拼凑完成,但其中无疑表明了目前搭建的测试平台没有问题。”叶丞表情冷淡,“是你在当面蒙混我,还是文件本身在撒谎?” 高旭光一时几乎说不出话。叶丞给了几秒钟刻意压抑的静默,才又淡淡开口:“你对我个人有没有成见,全无所谓。但我的团队中不允许有人携私报复,因私废公,这是红线。昨天研讨会上你的行为,没有下一次。” 高旭光表情惊疑不定,僵在原地半晌未动。叶丞手机消息响了两声,不知是谁发来了什么信息,叶丞只拿起看了一眼,方才一直冷淡的眉眼便倏然间和缓下来,正低头回复消息的空当,门外被人笃笃敲了两声。 韦昀握着电话探身进来,眉心微皱。 “国外供应商刚刚给出了明确答复。”韦昀顿了顿,才接着道,“两家不约而同都声称明年都其他订单计划,我们追加零部件订单的要求暂不能满足。另外,我又问了问明年传感器订单合约到期,能否双方提前续约的问题,对方表示,合约的续签需要考量到期时外部环境因素影响,目前不提供提前续约。” 韦昀表情冷肃:“也就是说,虽然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发生变故,但如果我们不能在明年年底之前做到传感器自身产业化,未来毕方集团高精度机器人的生产将不排除再次遭遇被核心零部件卡脖子的可能。” 叶丞瞥了高旭光一眼,应了一声。后者表情已经十分难看,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供应商的变故,你们有什么证据就确定是郭总在背后捣鬼?再说了,要是郭总没被人挤走还留在毕方,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多麻烦?” ? 【评论】 哈哈哈哈收服人心的时刻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多更新吧 好看 好看就完事了嗷,感谢大大写新文呜呜呜 就算是个工具人,也是个有尊严的工具人,笑s,还有高旭光这个白痴,要被打脸无数次才学乖吗? 好赖话都让这个人说完了,捶死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 撒花 -完- 第十三章 仿佛兄妹,又比兄妹更意气相投。 办公室内有片刻静寂。 叶丞与韦昀均不搭腔,高旭光梗着脖子眼神不定,半晌不肯说一句软话。过了一会儿,方才的秘书再次来敲门,看了看在场几人,脸色尴尬,像是突然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叶丞看过去一眼,语气平静:“怎么,是月饼礼盒不够干净?” 秘书意外地望过来,才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在办公区发月饼的时候,从礼盒里面掉出来好几个信封,装的全是,咳,全是大额现金……” 高旭光面上惊疑更甚,直直看向叶丞。后者却面色不动,像是对此早有预料:“既然装错了东西,就尽快联系对方还回去。” 秘书醒悟过来,忙哦哦两声,转身欲走,赵明义那把烟嗓在身后伴随敲门声响起来:“办公室里这么些人呢?” 赵明义人到中年,是个中等个子,有些脱发,还缺乏身材管理的胖子,然而面相宽厚稳重,又比较爱干净,倒不显油腻。他身后还跟着仿生技术板块另一位负责人崔通,也是一起空降来的高管,虽然年纪只比赵明义小三岁,但眼神灵活跳脱,身形瘦削,边幅也不甚讲究,看上去倒跟赵明义不像是同龄人。 两人跟叶丞三言两语汇报完正事,见高旭光一脸的不对付,韦昀也在一旁面无表情,心里猜到了七八分,走的时候便顺手也将办公室里几个人一并给扯走了。 等将几人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听秘书跟韦昀描述了个大概,赵明义转向高旭光的目光便有些一言难尽。 “看我做什么。就算合作单位今年送的月饼盒里有现金,也不能代表往年送给郭总的月饼盒里就也有现金。郭总两袖清风多年,不可能收受贿赂。”高旭光语气冷硬,“合作单位又不是不清楚郭总的脾气,自然不会塞那种脏东西。倒是有些人,平日里就行不正坐不直,合作单位在月饼盒里夹带东西,明明自己想收,还要在人前演戏,真是惺惺作态。” “你这话就太双标了。”赵明义肃然道,“我没跟郭兆勋共事过,他什么样的人我不评论。但叶丞这些年为人如何正直我是看在眼里的,绝不可能受贿。再说,他要是真想受贿,以他那脑子跟脾气,用得着在你面前演戏?他神不知鬼不觉办事的法子多了去了。” “还为人正直呢,”高旭光阴阳怪气道,“三年前,为了利益违背竞业协议,跟毕方暗通款曲的人难道不是他叶丞?说他正直,也好意思说出口?” 赵明义给堵得叉腰说不出话,一旁始终没怎么吭声的崔通突然小声开口:“说起这个,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说真的,叶家家底摆在那儿,别说叶丞坐吃山空三辈子也花不完,他自己又从十六岁读博那会儿就开始赚钱,自己名下光别墅就有两套,三年前至于为了钱去违背竞业协议?还有,要真是为了钱,他就不可能从尼恩离职。尼恩给他的待遇是最优渥的。”崔通压低声音,认真问道,“而且,你们到底有谁知道,三年前他究竟是跟毕方什么人提供的什么技术支持?这事感觉藏得特别严,我至今都没听说过任何消息。” 几人闻言,不约而同看向同叶丞共事最久的赵明义,后者愣了愣,摊手道:“看我没用,我也不知道啊。” “不过,”赵明义回忆道,“三年前竞业协议那事确实发生得很突然。” “叶丞从尼恩辞职以后,就回国一直待在辅江大学帮着搞科研。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突然有一天就传出来他违背竞业协议,被尼恩起诉,正在被调查的消息。而且,那时候他不光传出这一件事,参与校内派系倾轧,还有什么乱七八糟师生恋的传闻,都是那会儿一起被爆出来的,还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我当时听说以后立马给他打电话,他给我的说辞是这些纯属子虚乌有,等法院结果一出来,自然就能平息掉。我那会儿也忙,看他心态还行,也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就没多问,没成想过了一阵子,叶丞自己突然亲口承认了存在违背竞业协议的行为,还跟尼恩达成了私下和解。” “不过,虽然是和解,实际上跟被封杀也没区别。这三年叶丞不得从事任何商业研发行为,加上被辅江大学解聘过,也没有合适的高校肯聘用他。这对他来说肯定也是伤筋动骨的事,不然不至于在导师实验室待三年都一无所成,连篇二作的论文都没发过。” “但是,”赵明义郑重道,“我相信,就算叶丞当年违背了竞业协议,那也是一时误入歧途,或者是受人蒙骗。他绝对不是那种蝇营狗苟之人。现在他好不容易算是肯重新振作,旧事你们听听就算了,别在他面前提这些。” 崔通摆了摆手,表示明白。赵明义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一声,低头一看,咦了一句。 “叶丞说他周五下午有事,lur项目的周例会他会在线上听。”人到中年,饱受自家小孩上学摧残的赵明义抬头疑惑道,“他又不用提前下班去学校接小孩,能有什么事?” 虽然不必去学校接小孩,可是对待曾经的咏鹅少女钟酉酉,在某种程度上似乎跟对待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晏江市这两天突遭降温,叶丞在周五前往火车站的街道两侧人均都是外套紧裹的打扮,等到车站接到钟酉酉,后者站在步履匆匆的人流之中,除去一身与秋季阴雨天气格格不入的轻衫薄裙外,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白的脸上还流露出一丝因天气骤降而猝不及防的懊恼与茫然。 叶丞将风衣脱下来递给她,钟酉酉迟疑着接过去,扬起脸来看了看他。 虽说蒙受恩惠已有诸多先例,可印象中上一次借穿对方外套还是在幼年。彼时的故乡极难得地下了场大雪,大人们抱怨出门受阻的时候钟酉酉却兴奋地奔去雪地玩了个痛快,到黄昏时分才终于累极,再醒来便发现自己正被叶丞一颠一颠地背在背上,原本玩得湿透的外套被他握在手里,而她从头到脚被密实包裹住的,是他自己的羽绒长衣。 华灯初上,十几岁的叶丞只着一件薄薄毛衣,背着她走得很平稳。光线像雾又像纱,铺陈在他的脸上,睫毛深长,眼眸微垂,呼吸之间有大团冷气。可她那个时候被他裹得很仔细,周身都暖烘烘懒洋洋,甚至仿佛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叶丞的风衣对于钟酉酉而言有些宽大,但四肢百骸顷刻间被暖意收拢,将晏江市丝丝缕缕的秋凉都隔绝于屏障之外。两人从车站离开的路上交谈不多,车内安静,直到钟酉酉接到电话,是来自大学时代的辅导员姜敏。 钟酉酉像是有些犹豫,对着来电显示望了片刻,才接起来。然而接起来的瞬间眉眼间那点残存的桀骜便消弭不见,语气里甚至带上一点柔软乡音,像个天真的小孩在不由自主对着长辈撒娇,全然不见平日里对待旁人时那些阴翳又锋芒的棱角。 叶丞听两人在电话中絮絮交谈生活琐事,并不意外这些年钟酉酉会对姜敏形成强烈的情感依赖。 幼年时期未曾从原生家庭处汲取到足够亲情与爱意的小孩,长大后另寻他人来达到情感投射与寄托是常情。而在钟酉酉大学读书期间,即便是受人之托的叶丞,也会因为长时间的远隔重洋而无法周全左右,既如此,在那段时期里给予钟酉酉母爱一般关怀的姜敏,能逐渐令钟酉酉全身心感到依赖乃至产生孺慕之情,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叶丞曾经目睹钟酉酉对姜敏的亲腻。七年前的暑假他曾经再度短暂回国,前往辅江大学学院教学楼递交项目材料时,听到二楼辅导员办公室传来响动。叶丞在路过时瞥进去一眼,便正好见到办公室门敞开的里面,钟酉酉趴在姜敏的办公桌前,捧着一碗芒果冰沙,在翻一沓打印好的资料。姜敏站在她的身侧,一手挽起她的头发,一手拿着梳子,动作温柔地将她的长发一点点梳理好。 小姑娘的头发并不似性格那般倔强,反倒细软柔滑。姜敏花了半天功夫,才弄成一对漂亮的麻花辫。 那也是叶丞第一次见钟酉酉扎双辫。鼻尖之上的眉眼恬静,明亮如小鹿一般。头毛绒绒,唇角弯弯,穿一件薄纱裙,是一派少女该有的天真模样。 叶丞在原地驻足片刻,直到姜敏察觉,笑着打了声招呼,接着钟酉酉也抬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钟酉酉先是一怔,随即眼神便有些不大自然。 自从那年新年过后,叶丞离开辅江大学前往国外尼恩继续工作,两人已有半年的时间不曾联络。或许是时间作祟,再次重逢的钟酉酉面对叶丞时像个不情不愿被拉出来会客的小孩,亦步亦趋挨在姜敏身侧,嘴巴紧抿,一句话不说。非得等姜敏寒暄完叫她,才不大自在地叫了一声叶老师。 叶丞时任辅江大学最年轻的明星客座教授,这一称呼虽在校园里时常听到,可从钟酉酉口中念出来,总微妙透出陌生。叶丞眉间微微一挑,嗯了一声,姜敏将钟酉酉从身后摸出来,笑着打趣道:“怎么像是很生分的样子?你今年不是还跟叶老师一起过的新年吗?” 提起新年,钟酉酉便更不舒展,大半张脸都埋进姜敏的臂弯,一声都不肯再吭。姜敏逗了几句都不见回应,又笑着道:“是不是当时哪里淘气,给叶老师添麻烦了呀?” 虽是问话,语气却温柔,简直像是幼师在对待幼儿园的小朋友。可钟酉酉听罢却愈发戒备,眼神闪烁地朝叶丞瞄过去,再瞄过去,始终不肯吭声。 叶丞原本还有些莫名,见状才恍然想起,他手中确然掌握了一些钟酉酉的不良信息。 ——出入成年人声色场所,奇装异服,代写作业并收取费用,甚至险些卷入团伙组织作弊的刑事案件,随便一件被他向学校讲出口,都足以令钟酉酉的未来偏离原本光明轨迹,创深痛巨,伤筋动骨。 酉酉 第13节 叶丞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平静,只轻描淡写地接道:“不会。一切都很好。并没有给我添任何麻烦。” 时至今日,叶丞偶尔回想起那一瞬间钟酉酉放松肩膀并回望过来的反应,总觉得如果钟酉酉的手中有一份最信任人员名单,那么应当是直到那一年的暑假,他在姜敏面前替她遮掩了过往之后,才得以榜上有名。 在那之后,他们一度相处愈近,关系亲密。仿佛兄妹,又比兄妹更意气相投;仿佛朋友,又比朋友更濡沫依赖。可却也正是这份投合与信任,在三年前叶丞承认自己违背与尼恩签下的竞业协议,与毕方达成暗中利益交易时,才会令钟酉酉感到难以置信与怒不可遏,进而写下了那封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绝交信。 如今看来,自始至终都在那份信任名单上的,且一直稳居前三的人,大约也只有一个姜敏了。 从车站回去的路上钟酉酉一直在同姜敏通电话。 最开始自然是钟酉酉关心姜敏的病情,所幸控制得都还不错;接着姜敏便提到爱人褚行昌,作为辅江大学机械学院院长,同时也曾是钟酉酉直博期间的导师,因为近期开学,兼之要准备年底多项科研项目汇报和次年院士增选的事宜,已经忙得好些天都见不到人。 “我跟你褚老师虽然是夫妻,而且还是在同一所高校,但彼此工作上的事务其实不怎么干涉。不过他这些年一直很挂心院士增选的事我是了解的,他自己也说明年能评上的可能性很大,那就希望他明年能顺遂心愿吧。” 姜敏的声音自钟酉酉的话筒中传出,在安静的车内显得温柔而清晰,顿了顿,又轻叹一声:“其实,要是这次还评不上的话,我也想着要不要劝他别再执念那么重了。评选院士哪里就很要紧了呢?科研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不可以过分执着于名利的事情呀,对不对?” 钟酉酉低低应了一声。姜敏又柔声道:“对了,酉酉,你从博士毕业之后就一直没回过学校,过些天就是辅江大学的百年校庆,要不要回来看看?姜老师到时候请你吃饭,就咱们两个,单独去吃好吃的,你说好吗?” 正值车辆转弯的时候,叶丞瞥向后视镜的无意间,便看到钟酉酉微微蹙眉,竟是为难的样子。 “最近大概不行。”她小声说,“有些事需要忙一下。” “最近毕方的事情很多吗?”姜敏不以为意,仍旧在电话里笑道,“还是说,我们酉酉最近遇上了什么桃花,忙着谈恋爱了呀?毕竟是个大姑娘了,到了该经历这种事的年纪,不要害羞嘛……” 再往后的通话音量被钟酉酉迅速调低,一直到听不分明的程度。不知姜敏在电话中又补充了些什么,钟酉酉起初还能含混应上两句,到后面显然就招架不住,脸朝向车窗一侧,低低反复说了几遍“不是”“没有”“真的”,语气着急又认真,堪比在跟人争论真理,过了片刻却又突然一顿,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跟姜敏挂断电话,两人抵达目的地下车,钟酉酉都还是一副在思索人生哲理的恍惚模样。 随后两人一路电梯上行,中间叶丞接到沈枢的短消息,看了一眼后微微凝眉,再抬起头时,便察觉钟酉酉盯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却又在他望过来的瞬间迅速撇开了脸。 叶丞轻声道:“有话要说?” 钟酉酉明显欲盖弥彰,偏偏又要强行嘴硬:“没什么!” 叶丞看了看她,没有追问。两人回到家中,直接去了书房,叶丞将线上会议的软件打开,见距离周例会还有一点时间,便暂时离开,去了阳台给沈枢回电话。 后者很快接起来,不等寒暄,叶丞开门见山道:“你说褚行昌的科研项目有问题,还跟钟酉酉有关系,具体指什么?” ? 【作话】 存稿告急…… 【评论】 导师偷了学生的东西? 放这个钟女主真的被人吃了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看得太顺畅了我好快乐,好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真就行云流水,大大超棒,加油! 今天没有更,我就催催! 快给我写!!!!!!!!!!!!! 有点看不懂了 很希望酉酉能和叶丞快点有结果 撒花撒花 酉酉有姜敏在就好,人生是要拥有一份来自长辈的爱,才能做一个小孩!作者加油! 不要,千万要挺住 大大千万不要断更,每天都盼望见到咏哦少女和她的叶哥哥 大大千万不要断更,每天都盼望见到咏哦少女和她的叶哥哥 不要告急? -完- 第十四章 嘴甜还爱笑的男孩子运气才不会太差。 “我查到点眉目,但还没查完,给你发消息主要是想着先给你提个醒。” 沈枢遇到正事时也不废话,直奔主题:“这十年褚行昌做过的科研项目太多,要想都筛查一遍还需要些时间。但你也懂的,像他这种有高校行政职务在身的人,需要花大量时间去维护关系人脉,绝大部分科研项目其实就是拿他的名头挂个名而已,之后都是交给手下教研组其他老师或者博士硕士生去做,他自己没那个精力。” “不过客观来说,可能是因为褚行昌近些年一直想参评院士,比较爱惜自身羽毛,所以但凡挂着他名的项目,质量上把关都还行。小毛病倒是也有,但都比较巧妙,就是都属于那种,你明知道他大部分科研成果其实就是个理论假设,不具备实操意义,但国内理工院校的学术研究嘛,说穿了大部分都这样,它也不要求科研成果必须得有什么实操性,所以还真没法找出什么大毛病来。但是,”沈枢正色道,“两年多前,倒是有个科研项目,像是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沈枢道:“那个科研项目在出最后的结项报告之前,曾经做过一次密级调整。也就是说,原先属于公开级的科研项目,在结项之前突然申请调整成了涉密级。这种操作你要是说它不合规,那确实也有点,但如果说是为了补救某些偶然疏漏或者意外差错才这么办,那也确实是无奈之举,没法苛责。至于当时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这么做,具体我还没问到,还得再等等。” 叶丞道:“为什么说跟钟酉酉有关系?” 沈枢说:“因为,当年钟酉酉博士毕业论文的选题,就是脱胎于褚行昌的这个涉密科研项目。” 工科硕博生在准备确定毕业论文的选题方向时,依惯例会优先考虑与导师的研究方向保持步调一致,或者索性就从导师的某一重点科研项目中选取一部分议题,从而作为自己的论文研究方向。这种做法既便于后续实验开展,不致使研究轻易流为空中楼阁,也便于推动科研项目本身研究进展,一般是属于一举两得的做法。 沈枢又说:“所以我觉得你也可以去问问钟酉酉,看她知不知道有密级调整这回事。毕竟当年她也参与过这个项目。” 叶丞问道:“密级调整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的春天,四月份吧。”沈枢说,“其实算起来那会儿钟酉酉已经博士毕业离校了,不一定能知道什么。但随便问问嘛,又不会怎么样,你俩现在关系应该也算是破冰了,她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不肯跟你讲吧?” 叶丞静默片刻。“刚才钟酉酉跟姜敏接了一通电话。提到两处,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姜敏姜老师在电话里提到褚行昌的时候,她的反应很冷淡,明显不愿意多谈。另外,辅江大学最近在筹备百年校庆活动,姜敏邀请她回校,她也表现得很迟疑,像是存在什么顾虑。” “可是你之前不是讲说,小姑娘读博那会儿就跟褚行昌闹得不大对付吗?如果说她是因为不愿意见到导师,才不想回校参加庆典,也不是说不过去。”沈枢说,“还有什么?” “还有,姜敏在提到钟酉酉目前的工作单位时,用到的字眼不是润恒科技,而是毕方。”叶丞轻声说,“一个人如果想要表达工作地点,第一反应说出来的,不应该是一个总部的名称。” 沈枢微顿了顿,才说:“你是觉得,姜敏以为钟酉酉现在的工作单位是在毕方总部?钟酉酉去润恒科技工作的事有意瞒着姜敏不知道?” 他缓缓吁了一口气。 “要真如你所说,再想想小姑娘从毕业离校之后就突然性情大变,本来是大好前途却放弃毕方总部的职位去了润恒科技,并且在那边屡次捅出大篓子都没被辞退……这些加在一起,那,恐怕情况就有点深了啊……” 叶丞目光微掩,不置可否。 “褚行昌剩下的项目违规问题先不忙查。帮我具体查一查两年前褚行昌项目突然调整密级的缘由,越详细越好。” 沈枢一时没回应,片刻后忽然幽幽道:“叶工。” “什么?” “我以前倒真没想到,你喜欢上人之后的表现居然是这样的。亏我还担心过你这么些年一直单身,不懂得如何照顾女孩呢。但我跟你说啊,追女孩子呢,不能只是埋头操心低调做事,你还得嘴甜知不知道?嘴甜还爱笑的男孩子运气才不会太差。可你看看你,自打出生都快三十年了,你笑的次数不说百年难遇吧,但也不比那古代的褒姒多多少,跟女孩子相处的时候这样可不得行啊……” 叶丞随手挂了电话。 叶丞返回书房的时候,周例会尚未开始。 钟酉酉来时穿得单薄,此时身上搭了件薄毛毯,握笔写字的坐姿一如既往的端正,表情却仿佛有点心不在焉。见叶丞端着姜汤进来,不着痕迹地将正在写写画画的笔记翻了张页,叶丞坐下来的时候,又往旁边让了让,同时若无其事地瞟过去一眼。 窗外夜色四合,光与影都安静,两人一时未做声。叶丞在微微敛眉的时候,有熟悉的内敛的松木香调隐约浮动开来,清淡而稳定。 这是他一直以来惯用的香水气息,一如叶丞始终冷静自持的性情。钟酉酉此前曾经不以为意,是直到近年才逐渐体会,一个成年人,若能在人生洪流之中始终保持情绪的稳定与理性,已是实属极难得的修行。 纵观过往,无论是生性平和的姜敏,还是强势厉色的褚行昌,都曾在人前露出情绪失控的狼狈样子。可钟酉酉还未曾见过叶丞失态的模样。欢愉抑或烦忧,乃至愤怒伤悲,在他身上都表现得不够鲜明,像是激流被汇入了川海,总可以掩饰得不动声色。如果不是姜敏在电话中偶然提起相关话题,钟酉酉甚至都不会去试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有没有过被情感主宰,被多巴胺支配,乃至因其他本能而冲动的时候。 线上会议的摄像头与麦克风设置的都是单方面关闭状态,叶丞在临时打开麦克风宣布会议开始的时候,钟酉酉再次若有所思地打量过去一眼。 她自认打量得隐蔽,总归叶丞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然而过了两分钟,正准备捧着姜汤灌下去,冷不丁听到叶丞道:“过去三年我没谈恋爱。” “……” 被戳中心事的钟酉酉顷刻间面红过耳,与此同时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姜汤大半都被泼到了桌子上,赶紧手忙脚乱又去寻纸巾,然而不小心按到麦克风键,那两声没有被及时捂住的咳嗽传入会议现场的瞬间,钟酉酉简直想当场升天。 即使很快被重新关闭了麦克风,会议另一端的韦昀也还是暂停了汇报,朝着摄像头的方向看了过来。 余下众人同样表情各异。都是毕方研发中心的管理层,面面相觑之中,赵明义清咳了一声,打破死一般的静寂:“叶丞?” 隔了一会儿,才从麦克风里听到叶丞的声音,简洁道:“没事。继续。” 在那之后的接连数日,赵明义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叶丞的举止有些奇怪。 尽管从能力上来说,叶丞依旧无可指摘——作为分管整个集团研发控制权与决策权的最高管理人员,又兼亲自把控lur项目与仿生技术项目两大研发重点专项,需要处理的事务远比赵明义几人要复杂繁冗得多,可叶丞就是有能力将每件事都处理得干净漂亮。每次遇上老总虞松石,无论被问及什么,叶丞都能做到事无巨细了如指掌,甚至偶尔还能帮回答不充分的赵明义崔通几人找补几句,但是,无论是连续两周周五雷打不动的线上听会要求,还是偶尔在接到一些短消息时眉眼轻抬的反应,以及那一天周例会上,某声高度可疑的,疑似女生的咳嗽,对于叶丞而言,都绝对属于十分不合常理的现象。 这可是叶丞。 生理年纪比赵明义小一轮,工作经验却几乎跟赵明义一样久,十几年来一直保持充沛精力,全年无休,日均睡眠不足六小时,活得像个事业机器,背地里甚至被人称作禁欲狂魔的叶丞。 赵明义看在眼里,等到临近中秋的周五,叶丞又提出线上听会的时候,终于没忍住,卡着下班时间点堵进了叶丞办公室。 叶丞手挽风衣正准备离开,闻声抬眼道:“还有事?”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跟你提过,咱们研发中心现在人手不足的事。”赵明义随便找了个由头,“各事业部报上来的招聘需求我汇总发你了。” “我已经看完并返回意见了。”叶丞道,“还有别的事?” “还有就是,问问你中秋假期这几天具体哪一天有空。”赵明义没想到他能处理得这么快,口结了一瞬,才又旁敲侧击道,“既然你之前说中秋当天没空,要不咱们就改个其他日子聚聚?” “中秋节过后我请客,地点你们随意选。”叶丞看了眼墙上时间,说道,“中秋这几天不一定有空。” “是不一定有空,还是一定没空啊?” 赵明义见他一副急着要走的架势,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你最近逢周五就踩点下班,连lur项目的重要周例会都在线上听,到底是有事比周例会重要,还是我们几个黄脸婆子的脸你看腻了,还是,你最近谈对象了?” “……” 叶丞停顿一瞬,说道:“我应该没耽误工作。” “是没耽误,工作上的事不放心谁也不会不放心你。我也不是说这个。但那天周例会上有个女孩子在你那边咳嗽,这大家可都听见了啊,你要不给解释解释?” 赵明义完全放弃了拐弯抹角,紧追不舍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之前也没听你提过啊。这刚来晏江市就谈恋爱,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女孩子在哪里工作呢?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比你大还是比你小?是自己认识的还是别人介绍的?家世怎么样?人品怎么样?靠谱吗?” 叶丞道:“我没有谈恋爱。” “也不是说不能谈,相反你老大不小了,想谈那是好事。但叶丞啊,以你现在这身份地位,你也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情形。咱也不是说非要恶意揣测人家,而是提醒你甄别那种别有用心的女孩子,图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那这种女孩子咱该拒绝还得拒绝,你晓得伐?” 叶丞道:“我没有谈恋爱。” 赵明义压根就没听叶丞说什么,兀自又道:“要不约出来一起吃个饭,我们先替你把把关?” 叶丞看过去一眼。“我没有谈恋爱。” 酉酉 第14节 赵明义哦哦两声,像是听进去了,想了想,又道:“你们谈恋爱到什么地步了?两个人观察期放久一点没关系的,婚姻总归是人生大事,最好不要着急。不过要是实在感觉缘分到了想结婚,到时候婚礼上我让我儿子给你当花童好伐?” “……” 叶丞直接拎上外套走了。 ? 【评论】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赵明义这个名字老找由头继续说,你还不知道叶工女朋友的由头都没有吗?黄脸婆别说了,老妈子再操心吧 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更了?大大不会要坑了吧哭哭 明明文笔很好的作者 太久没更文了?被遗忘了吗 留言这么少… 大大快点更吧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大大千万不要弃坑啊呜呜呜 哈哈哈哈哈哈虽然嘴上说着没谈,心里指不定多想呢! 大大还会更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诶嘿好可爱 赵明义居然比叶枢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搞笑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完- 第十五章 情感审美本是一桩私人且难以更改的事。 虽临近中秋,可同时也是lur项目年底中期审核倒计时的一百天,因此傍晚叶丞回到家里,并不意外看到早一步用密码锁开门的钟酉酉已经正襟危坐于书房之中,在认真翻阅一堆的文件资料,全然没有假期来临的那种兴奋与喜悦感。 以前钟酉酉还在读博时,叶丞就曾目睹过她废寝忘食的做事状态。彼时钟酉酉的博导褚行昌要求严苛,对学生动辄讽骂,又惯常将高难任务在临近截止期才指派,在其手下不堪重荷的博士生十有八九,甚至每年被逼到想退学乃至想自杀的都有好几个,却唯独一个钟酉酉,无论如何紧迫高压,总能在褚行昌要求的期限之内将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 次次都能如此的背后,是钟酉酉习惯以工作为最高优先级的做事准则。三年多前叶丞从尼恩辞任,暂时回到辅江大学时两人曾约过一次私房菜的晚餐,钟酉酉嘴上不说什么,眼中的期待却不作伪。只是尽管如此,却最终因为褚行昌临时指派紧急任务而未能成行。那天傍晚两人的车子开到校门口又折返,钟酉酉面无表情回到叶丞办公室,一边听叶丞打电话取消订位一边快速吞掉食堂离馅三十里的肉包,心情极度欠佳的同时却依然不忘紧盯面前的电脑屏幕,将褚行昌交代的材料逐字逐句细细更改完毕,又复核了一遍,才在褚行昌的紧迫催促下,于交代的零点之前准时发到了指定的邮箱里。 对于褚行昌交代的任务即使厌烦,都还能做到这般妥帖负责,更遑论如今的lur项目。再加上当晚lur项目周例会的氛围也不甚乐观,连续两周多的进展缓慢令韦昀与高旭光的汇报都乏善可陈,等到会议结束,叶丞尚且面容平静,钟酉酉的眉心却堪堪能拧出一个汤包,连口清水都没喝,一直在尝试调整运动控制的程序算法,到深夜都不见停歇。 如果不是叶丞提醒,大约她会通宵到天亮。离开书房的时候钟酉酉仍然若有所思,半晌听到声响抬头,才发觉叶丞已经简单收拾了行李,正握住玄关把手准备出门。 这段时间,对于钟酉酉过来晏江市的日期,叶丞一直都是前往小区对面的酒店过夜。 虽然理论上并不需要这么麻烦。大平层的空间足够宽敞,住下两个人绰绰有余;两人在几年前也并非没有过同处一座别墅一同过节的经历;更何况幼年时候,两小无猜之时,连同床共枕与耳鬓厮磨都是曾经自然而然发生过的事。 可那时候毕竟是两小无猜。即便是在八年前,钟酉酉也都还只是个不满十五岁年纪,身量裹在厚重冬衣之下,分辨不出太多发育痕迹的咏鹅少女。 所谓的旖旎与缱绻,都是在成年之后才逐渐酝酿的不可言说。又因为不可言说,反倒令两人分处而眠成为更像是接近合理的事。 叶丞入住酒店已近凌晨两点。多年来的作息习惯令他醒得很早,在处理完紧急公务后,又去健身房度过一个多小时,离开酒店时遇到一名年轻女生问路,虽声称是问路,举止却更像是搭讪,只是尚未攀谈两句,叶丞接到赵明义的电话。 临近中秋,依照往年身处异国他乡时候的传统,赵明义总会跟妻子一起精心准备几大份的佛跳墙,作为节礼分送给朋友。今年虽然已经回国,这一传统却未改变,赵明义早早就将佛跳墙给煨好,又临时收到一份国外分公司发来的合同件需要签字,考虑到叶丞高度自律的作息,索性一大早就连佛跳墙带文件一起打包开车送了过来。 赵明义是完全没想到中秋这一天的大清早,会看到叶丞从星级酒店里走出来。 晨间日光清透,甚至可以远处叶丞发梢上微微湿润的水珠。手里拎着个带有酒店标志的纸袋,整个人从肩颈到指尖无一不透出慵懒意味,显得微微疲倦却又放松。此时正在酒店大堂前同一个年轻小姑娘对话,不久之后叶丞将对方送上计程车,才往赵明义的方向走过来。 赵明义看得眼神复杂,等人走近了,问道:“你昨晚住这儿啊?” 叶丞嗯了一声,并未多言。“有点事。” “刚在酒店门口跟你说话那姑娘是谁?” “不认识。” 赵明义表情更加复杂,欲言又止地把文件递过去,一低眼看到叶丞手提袋里收着的换洗衣物,脸色愈发变换,忍了忍,还是低声道:“那什么,我说叶丞啊……” “什么?” “自打来了毕方,你是咱们几个里面压力最大的,这大家都知道,也明白你确实辛苦。而且你一向自己有主意,如今又是我上级,论理我不该指摘什么。但是我毕竟虚长几岁,又是你学长,有些话还是想要讲一讲。”赵明义有些语重心长的语气,“就算你想纾解工作压力,也不该,不该寻求那种短暂的感官刺激啊!” 叶丞微微一抬眉。“什么?” 赵明义见他仍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更加欲言又止,想了想,又委婉道:“既然你说你没在谈恋爱,那要不我跟你嫂子给你介绍个对象,你先试着接触接触?” 叶丞正在翻阅文件的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头来。 他脸上的表情如冰如雪,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但绝对称不上是热衷。赵明义看他这幅态度,想起之前听过的有关叶丞在辅江大学任客座教授期间,曾与学生发生不正当师生恋情的风言风语,之前还觉得纯属捏造,可想想方才在酒店门前见到的那女孩的年纪,再加上叶丞放着家里不住非要来酒店开房的行为,越想越觉得真实得可怕,传闻恐非空穴来风。 他在心里暗叹一声天才多怪癖,尽量劝道:“知道你喜欢的是年纪比你小很多的女孩子,但你也该心里清楚,你们之间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啊!” “……” 叶丞沉默片刻。“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赵明义看他不仅默认甚至还不想悔改,愈发痛心疾首,“年龄差这么多,能有多少精神共鸣?没有势均力敌跟精神共鸣的两性关系都是空中楼阁,迟早要出事情的!男人要想认真发展一段感情,那就得缺什么花什么,缺钱那就花钱,缺时间那就花时间,但前提得是人家对你真正有那种好感,要是像你现在这么做,有哪个正经女孩子肯乐意,必然是招徕不到芳心的呀!” 叶丞回到家中时,钟酉酉早已经坐在书房里,着手开始假期第一天的工作。 书房门并未合上,因此隐约听得见厨房方向叶丞准备早餐的偶尔声响。但如果一旦关闭,这里便是隔绝一方的静谧天地。钟酉酉起先并未在意,是在今早才突然发觉,整座住宅无论是偏清寂简约的装修倾向,还是书房中整整两大排的巨量藏书,都与八年前她同叶丞一起过年时的叶宅风格高度一致,且建筑设计明显更为精巧和用心,没有一年以上的装修时间,断然难以达到这种程度。 可事实上叶丞从回国到现在,至今还没有超过三个月。甚至与其同一时间空降的另外三位高管,如今都还暂住在集团提供的员工公寓里。 时间差如此,且这座住宅又距离毕方总部不近不远,是兼顾通勤与私隐的绝佳地理位置,令人不免联想是叶丞早先便预见性购置的一处房产。可即便财力富足,以叶丞三年来一直被业内封杀的客观事实,又很难能让人相信,在毕方集团总部附近提前购置房产这种不必要的行为,会是向来理性冷静的叶丞做得出来的事。 书房门在这时候被人轻敲了两下,叶丞端着只果盘出现在门口,唤钟酉酉一同吃早餐。 “今天是中秋节,工作休息一天。”不等钟酉酉拒绝,叶丞又轻声道,“lur项目再紧张,也不急在这一天。” 只不过,虽说是休息,却仿佛休息的只有钟酉酉一人。 叶丞的电话一如既往频繁,自早餐时候起便不曾停过。起先是韦昀,其后是崔通,再之后还有其他分公司的负责人。一直到中午两人出门吃饭的路上,叶丞都还在同虞松石通电话,语气低沉肃然,又隐约涉及集团机要信息,钟酉酉只听了两句便自觉避嫌,往前快走几步隔开一段距离,临近拐弯的时候下意识回头,便恍然见叶丞一身简单浅色衣裤,眉眼微垂之间,俨然如一副竹石图般修韧挺拔,匆匆人群仿佛皆是氤氲着色的黯淡背景,唯有其出挑面容,跃然于视野正中。 叶丞本在低头通话,仿佛感知到视线,抬起头的瞬间,钟酉酉倏然间撇开了脸。 中午两人在私房菜馆吃饭,虽然食物本味经过顶尖烹艺而清鲜醇和,可气氛却不免些许平淡。 叶丞在挂断虞松石电话后不知又收到了什么消息,看到之后神色微微一凝,半晌都若有所思的模样。与此同时,坐在对面的钟酉酉更是心不在焉。 虽然那天在线上会议闹出乌龙事件后,两人再未提起过相关话题,但叶丞彼时一句轻描淡写的“没有谈恋爱”无疑像是一把钥匙,将此前极少去想探究的空白领域悄然开启了一丝缝隙。 理论上情感审美本是一桩私人且难以更改的事。或高矮胖瘦,或温吞热烈,千人千面,各有所好,难作苛求。可到了叶丞这里,便不自觉要添一层好奇。 到了下午回到家中,钟酉酉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在思索这个问题。直到有门铃响起,从回到家便一直待在书房的叶丞前去开门,让进来一位长相大方而明艳的陌生女子,两人不知在玄关处低声交流了些什么,很快便一起径直进入了书房,还轻轻从内里合上了门板。 被阻绝窥探的那一刻,钟酉酉忍不住往书房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在那之后,钟酉酉接到一通来自姜敏的过节电话,又挂了两通父亲钟建功的未接来电,又将电视节目心浮气躁地从头按到尾足足五遍,仍未等到门板被打开的时候,忍不住朝书房方向走近过去两步。 所有的声音都被严丝合缝地拢在门板之后,钟酉酉很快醒过神来,又退回到客厅中央,随手从茶几上拿了本杂志翻看。只是看了不到两分钟就放下,打开手机通信软件,往叶丞的聊天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堆问句,还没等发送,就又全部删去。 等到又盯着空气数了五分钟,钟酉酉终于坐不住,重新找出聊天对话框,往上面发出了一个“喂”。 很快叶丞返回一行字。“怎么了?” 他的回复过于速度,甚至让钟酉酉微微一怔。没等敲出去第二句话,书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陌生女子未再多作停留,很快便告辞离开。钟酉酉盯着她带来的两只中秋礼袋,一直到叶丞将其拎到餐桌上解开,又唤她过去品尝时,都还仍然坐定在原地,并不感兴趣的模样。 “我还不饿。”钟酉酉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尽量克制的冷淡,“不太想吃。” 叶丞看了看她。 “那就等等。不过这是沈枢特地去辅江大学附近,你以前喜欢的那家糕点店买回来的甜点,又请秘书送过来,保鲜期短,有些最好不要放到明天。” “……秘书?” “什么?” “……”钟酉酉明显有些不大自然,“没什么!” 到了晚间,叶丞持续密集了一整天的办公电话终于暂告一段落。 满月清辉与此同时恰到好处地映入室内,在暖意的落地灯光线之外晕出一层安静的冷。钟酉酉随手点开一部自然纪录片,坐在沙发上静静看完。期间叶丞没有讲话,直到片尾音乐结束,才缓声道:“酉酉。” 自从成年以后,重逢以来,他其实极少这样唤她的名字。往往语气中带着一种克制,却又仿佛暗含有一丝亲昵,熟极一般自然而然的口吻,同这世上其他人对她的称谓似乎都不一样。 她听到他轻声道:“如果以你现在的生活,要你许一个愿望的话,会想要许什么?” 这个问题令钟酉酉沉默了许久。 如果是以八年前的生活,她的愿望会不假思索,关乎象牙塔一般纯粹的理想,关乎对人生的自信与倔强,甚至可以关乎世界的灿烂与光明;如果是以三年前的生活,她的愿望同样会不假思索,关乎对旧有桎梏的打破,关乎对未来人生的期许,以及关乎对研究领域的无止境开拓;可现在她似乎只剩下沉默。 叶丞下意识抬起右手,又收回,尽量轻的语气开口。 “两年前的春天,你的博士学位为什么会被撤销?” ? 【评论】 搞快点吧 都在隐瞒什么秘密? 今晚能看到酉酉吗 呜呼 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那次意外看到作者的挥霍,又迅速找所有折火一夏写的书,用手机看,买纸质书看,后来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喜欢的某个故事情节,又无数次重复的去看,小恋歌的江承莫与宋小西(迄今为止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后来专门去找书买),挥霍的纪湛东与霍希音(同样留有纸质书),奢侈的习进南与聂染青,归期的周宴持与杜若蘅(至今心里还留有心结),一日为叔,终身不负的莫北与韩菁,春风不若你微笑的顾衍之与杜绾…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够看,又断在这里 不够看呀不够看~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不够看啊? 好想去作者的存稿箱看看,这太吊人胃口了,女主心理那段描写,太小女孩心思了,赶紧表达出来呀 太好看了文笔很好写的很自然 酉酉 第15节 叶丞:有被赵明义无语到。酉酉执行力好强一女娃娃。 叶总身边老是出现各色“美女”,真为他捏把汗。希望他和酉酉能敞开心扉,除去误会,早日在一起。 -完- 第十六章 适合,且又热爱。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事了。 八年前,叶丞在接受辅江大学机械工程学院副院长孟庆年的邀请,受聘客座教授,辅助参与筹建辅江大学仿生技术研究所之前,便隐约听说过学院内多年来龃龉不绝,派系之间暗流涌动的传闻。只是没想到,他与机械工程学院院长褚行昌之间的嫌隙,自来校之后的第一年便初现端倪。 嫌隙的始端是一台在仿生技术研究中所必需的精密测量仪器设备。 原则上机械工程学院作为仿生技术研究所的发起方与主要参与方,理应承担研究所内绝大部分科研费用的申请与报销事项,然而发起人孟庆年在提交科研设备申购流程之后,褚行昌随即以院内年度经费紧张为由,于流程伊始便直接予以了驳回。 虽然结果令叶丞出乎意料,可研究所内其他教职工无一不是反应平常,倒令叶丞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对待项目过于激进苛求。直到两天之后,他在学校官网上看到一则有关机械学院在院长褚行昌主持下,成功获批采购大型光学超精密车床设备的新闻,前后两相对比得如此微妙,以至于叶丞不得不在忙碌之中专程腾出了一点时间,用于沟通及了解院内的同侪关系。 他花了四顿正餐时间,经由院内四位资历丰富的教授与副教授提供的信息,得知褚行昌与孟庆年的院士之争已经暗中持续数年。而来年又是再一次的院士增选年份,褚行昌在没有十拿九稳之前,大概率都不会批复与孟庆年有关的任何主张或预算。 即使褚行昌不可能不知晓,这样会生生拖慢辅江大学仿生技术领域研究至少一年以上的时间。 在那之前,叶丞已经在尼恩集团供职四年,不会不深知越级汇报利害,又仅仅只是一名客座教授,辅江大学严格的职称评级和末位淘汰制度都与他毫无关联。理论上研究所内一众教职工之中,唯有他可以对遭遇的种种掣肘事件冷眼旁观。可在不久之后的一次冷餐会上,叶丞在被校长问候寒暄,问及仿生技术研究是否存在难度时,未加讳言,直接指出了研究所内设备申请被莫名驳回,导致研究受阻的客观事实。 在那之后,叶丞与褚行昌屈指可数的几次面对面交流,都堪称正面交锋。 可即便如此,这一切都该与钟酉酉毫无关联。 她那时候还只有十五六岁,寻常小孩都还在读高中的年纪,虽则已经轻松读完辅江大学的少年预科班,选择进入机械工程学院开始进修本科课程,可毕竟还未成年,又是一名学生,无论如何都无从得知,也不应得知这些成年人之间会司空见惯又避无可避的腌臜事。 况且彼时叶丞与钟酉酉的相处,大约也算不得亲厚。 即便他们曾经一起度过一次春节,又在同年暑假时,他在姜敏面前帮忙维护了她的面子,可叶丞在辅江大学停留共处的时间毕竟太短,又在回去尼恩后的工作忙碌紧迫,而且,两人也都不像是热衷通过越洋电话交流琐事的性格,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频次最多的交集,应当仅仅是在偶尔夜深人静处,叶丞结束工作时,向姜敏拨一通电话,获知几句钟酉酉的近况。 好在听到的基本都是正面消息。比如钟酉酉不但再没有发生过逃课行为,还在课余时间陆续参与了一些科研竞赛;又比如钟酉酉再次拿了国奖;再比如钟酉酉并未像其他少年班的同学一样进修双学位,而是一门心思扑在了机械专业课上,大有把本科学业压缩年限学完提前毕业的架势。 少年班出身的学生大都天资聪颖,想提前毕业算不得什么难事。叶丞在寒假再次回去辅江大学之前向姜敏拨了一通电话,确认钟酉酉仍然留校没有回家之后,往行李箱内又添了几册厚重的机械专业外籍书,权且备为见面后的小礼物。次日国际航班抵达时已至深夜,叶丞拎着行李先去了一趟辅江大学的办公室,数九隆冬的寒假校园,寂冷无声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小声地叫了一声“喂”。 钟酉酉背着一只单肩书包,手中还抱有一堆资料,一眼看上去像是刚刚从哪个自习室下课回来,碰巧遇上,于是打个招呼而已;可鼻尖与指尖又分明已经被冻得通红,甚至嘴唇都带上泛白冷意,不太像是偶遇,反而像是等待许久。 两人四目相对,钟酉酉很快撇开眼神,小声且很不自然地换了一声“叶老师”。 本来只是准备暂存一下行李,因为提前碰了面,当晚叶丞办公室的灯光便亮了良久。 钟酉酉显是被冻得狠了,嘴上说着不冷,实际却抱着热水半天没有撒手。可同时精神饱满,叶丞不动声色打量过去,确如姜敏在电话中所言,是活泼泼的积极明朗,阴霾霁散的模样。 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很好。随着叶丞不经意间的问语,提起最近发生的事,有些是关于同学与生活,更多的还是关于课程与科研。在提及机械原理与机械设计这门专业课程的授课老师褚行昌时,讲到他层层缜密深入浅出的教学风格,又讲到他光风霁月资深望重的个人魅力,言语间充满敬仰,谈及课间发生的趣事,还抿起嘴角笑了一下。 叶丞听完,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问道:“科研竞赛的感受怎么样?” 钟酉酉微微一怔,仿佛还不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同时脊背慢慢笔直,眼神敛起,像是遇到了需要认真回答的高分大题,在仔仔细细地组织言语。 “有点忙。很多东西需要学,还得兼顾不太配合的队友。可是,”她扬起脸来,眼神倏然间明亮,“我很喜欢这种需要耐下心来做事情,并且在过程中逐一解决问题的感觉。” 那是叶丞第一次从钟酉酉的脸上读到不一样的神色。神态肃然而正经,眉眼间仿佛有光在跳跃。已是凌晨时分,可她神采奕奕,谈及准备竞赛过程中的兴起处,还不由自主手舞足蹈了一下,像是小孩子把玩到了心爱的玩具,却又远比玩具更珍而重之,宛如沙漠旅人嗅到了甘泉琼浆,又仿佛一块玉玦终于补全那一处缺口。 大约钟酉酉自己还不曾发觉,叶丞却已经因为经历而明白,她是找到了适合,且又热爱的人生所在。 没有比遇到自己由衷热爱并可以为之努力而更弥足珍贵的事。芸芸众生,许多人或许终其一生都未能体会这种感觉。叶丞因此毫不意外钟酉酉会在本科毕业之后选择继续进修,这几乎是科研的必经之路,苦则苦矣,甚至被有些人形容为在雾失楼台之中找寻灯塔,可如果是真挚热爱,那么灵魂在侧,同样不失为值得。 他只是没有想到,钟酉酉会选入褚行昌的门下直博,为期五年。 以辅江大学少年班的普遍求学轨迹,少有人会在本科毕业后选择终止学业,且在条件允许前提下,对于与国外研究程度还存在一定差距的部分理工科专业,绝大部分学生都会尽量选择出国进修。有的学生甚至甫一进入大学就着手准备外语水平测试,钟酉酉虽然没有这样做,可她的外语能力一直天赋惊人。 凭钟酉酉的资质,公费出国留学不会是太难的事。 如果叶丞事先知道她会选择褚行昌作为直博导师——他极少会对既定事实假设如果,但这一念头的确曾经形成过——如果他事先知道,那么他会尽可能阻止。 然而他早在硕博师生互选前的一个月,便从电话中得知,在更早的半个月之前,钟酉酉就连同其他几名学生一起,在与褚行昌的师生互选意向书上签了字。 褚行昌依仗自身行政地位,提前在学院内遴选博士生的方式,并不比在与同侪竞争中的龃龉手段磊落多少。 叶丞在电话中半晌陷入沉默。 很难说钟酉酉在同意签字的过程中,对于姜敏的依恋与对于褚行昌的崇敬因素各自占比多少。但假如说姜敏作为间接当事人,又对机械学院复杂学术氛围未必完全知情,以此最终不作为还尚有可原的话,那么褚行昌在明知出国留学的优势,却依然劝说一个信息不对称的未成年人签下互选意向书的行为,不仅有愧于师德,甚至可称之下作。 “姜老师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请假在家休养,我还没有跟她说这件事。她之前也建议过我最好还是出国留学,但是那天褚老师又跟我说在辅江大学直博也不错,要是想留学,可以到时候读博期间安排我出国交换一年。” 钟酉酉像是在无声中觉察出叶丞的不悦,声音不自觉小心翼翼:“你是觉得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问题还有许多。 叶丞心想。 可是木已成舟,他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但或许是由于那一次的越洋联系,令两人原本极少有过的异地交流终于有了缓慢变化。起先还只是在节日时候简单互道一句节日快乐,后来便慢慢有了其他内容的电话联络。虽然每次时长都算不得很久,钟酉酉的讲话又向来简单,诸事回答都是“还行”“没事”“都可以”,可讲话简单本身便暗含有一丝意味——倘若心情足够愉悦,以那一晚钟酉酉在叶丞办公室眼神明亮的千言万语,应当不太能在叶丞的多次提问之下还能克制得住分享欲。 更何况,自从读博之后,钟酉酉语气中愈发明显的疲惫也难以作伪。 直到一日深夜时候,钟酉酉在一次师门例会结束后,难得主动向叶丞打电话。她的话语仍旧不多,又细细缕缕,像是夜里生出的花香气,稍有分神便要错过。叶丞在电话里察觉出她的反常情绪,问到褚行昌在例会上的表现,钟酉酉沉默片刻,终于低低开口:“教学严苛。” “哪个方面教学严苛?” 钟酉酉便又不再说话。 叶丞没有再追问。只轻声道:“无论如何,如果遇到难以解决的棘手事情,要记得打电话。” 其实以叶丞那段时间对于信息的着意搜罗,无需钟酉酉说得更多,也已经深知褚行昌的师门门风,远非是电话中所说的“教学严苛”那样简单。 与在面向本科生授课时谈笑风生的教学风格截然相反,褚行昌对于自身手下博士生的培养俨然是另外一幅态度。原本辅江大学对于博士生毕业自有其明文规定的论文发表数量与质量要求,然而到了褚行昌这里,不仅要求师门内所有博士生发表的核心论文数量比学校规定的数量多一篇,质量更需得是发表在少数几本顶尖核心学术期刊上才算过关。 再加上还要为褚行昌的其他科研项目做事,毕业论文写作时间无疑捉襟见肘,因此,褚行昌手下的博士生往往要延迟两到三年才得以毕业,已经成为见怪不怪的常事。 而如果说褚行昌的这一毕业要求尚且能用“辅江大学的博士生理应树立精益求精的科研标准”来作解释,那么多年来手下每一位博士生核心论文的第一作者甚至第二作者都不是学生本人的事实,总可以隐约窥见褚行昌的某些私心。 ——多年来行政地位平步青云,手握数项商学术与商业科研项目,名利双收的同时,褚行昌还能保持每年都有数篇署名第一作者的高质量论文发表于国际顶尖核心期刊,能达此成就,与其手下历届数十名博士生一直以来苦尽心血地谋求毕业,实在不无关联。 学术之路苦海无边,对于大多数博士生而言,原本就不是乐在其中,再遇上这样一位导师,只怕每个博士生心里都升起过回头是岸的退学残念。 而对于钟酉酉,即便天资之高足以应付得了褚行昌设置的苛刻标准,可同时其在大一寒假就显露出的是非分明的耿直性情,也令叶丞毫不意外她终究会跟这样一位导师产生巨大裂痕。 虽然自始至终,钟酉酉都不曾向他反馈过任何有关褚行昌具体的负面消息。可作为一名出身少年班,十七岁便开始直接攻博的学生,本就受到院内师生瞩目,叶丞几乎是在那次通话不久,就从仿生技术研究所的某位副教授那里听到了关于钟酉酉的传闻。 ——钟酉酉在那天的师门例会上,面对褚行昌要求其与另外一名博士生在某一项目没有完整实验数据的前提下,共同“酌情编写”一篇截止期在即的中期报告时,当场明确表态拒绝,并且直接说出了“做不来这种违背学术精神的事,你另请高明”的话,着实把下不来台的褚行昌气到面色发青。 而在那之后,两人又在某商业项目的研究思路上出现分歧。钟酉酉再次当着教研组其他众师生的面,在那天师门例会上跟褚行昌从晚十点争执到了凌晨两点。等到钟酉酉终于找到铁证如山的研究文献,将截图一点点放大,直至摊平整个幻灯片幕布,由不得人不承认时,褚行昌勃然大怒,直接拍桌怒骂钟酉酉刚愎自用,根本不适合做学术研究。整个会议室都因为他的大发雷霆而屏气静声,恨不得就地化成汗毛消失不见,唯有钟酉酉不闪不避,冷冷回敬一句,请放心,就算是在这个师门里,她也照样能在三年内提前直博毕业。 “在这个师门里”。 不知道褚行昌在听到这句扎心话的时候,是不是连灵魂出窍的心都有了。 但与此同时,叶丞也不免担心褚行昌会对钟酉酉蓄意刁难。 以辅江大学现有的博士生培养制度,学生总不免是更弱势的一方。如果褚行昌存心为难,那么无论是毕业论文选题,中期汇报答辩,还是最后的毕业盲审与答辩导师签字,钟酉酉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然而在实际情况中,钟酉酉的三年求学经历虽过得很不顺心,却相对还算有惊无险。即使几篇由钟酉酉独立完成并发表的核心论文都被褚行昌冠以了第一作者,又在论文开题前夕遭遇褚行昌临时换题的要求,以及在中期报告答辩和论文盲审前的一个月都还不得不忙于褚行昌安排的其他科研项目任务,但无论如何,褚行昌看上去都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让钟酉酉为当初口无遮拦付出毕生代价的地步。 甚至及至三年前叶丞被辅江大学解聘,遭遇封杀,并身负满身丑闻离开后,同年年底叶丞依然在辅江大学的院系新闻上见到了钟酉酉博士毕业的照片。三年内兑现毕业诺言的钟酉酉身穿一袭红色博士服,尚且不满二十岁的年纪,却眉眼间光芒极盛,傲然直视着摄像机,婷婷然无摧无折,宛如一捧簌簌静落的空山新雪。 也正因此,即使曾对如今钟酉酉性情大变的缘由隐约有所猜测,叶丞在今天从沈枢秘书处得知钟酉酉被撤销学位的那一刻,依然难掩心中震动。 满室静寂。钟酉酉像是猝然被重物击中,脸上现出微微茫然,过了半晌,眼泪才仿佛后知后觉,急急如线一般坠落,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她的声音过于哽咽,甚至短短一句话都尝试说了良久。 “我的论文在毕业抽检的时候出了问题,涉及数据造假。” ? 【评论】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下一章又看到了审核,不知道的以为审核酉酉的论文 今晚更吗 啊?我还真以为他们是前男女朋友关系。。。。原来什么都不是啊,好看好看,boss太坏了 多多更新吧 怎么没有点击??? 哇我第一次见到我们机械专业的女主诶 描写的很真实。曾经开题报告时,见过院长对副院长的学生极尽刁难甚至不让上台。 事后课上公开就是和学生说因为和副院长长期不和。在低谷时被副院长打压,所以现在要各个角度打压回去。 心疼酉酉,也很佩服她! 两个人是不是都被那个破导师给害了? 酉酉好难过的 那个导师真的是,要他进监狱 啊什么垃圾人啊,但是这样看酉酉真的好强。 心疼酉酉 -完- 第十七章 自三年前立秋过后,人生便仿佛一步步坠入凛冬。 对于钟酉酉而言,自三年前立秋过后,人生便仿佛一步步坠入凛冬。 起先不过是毕业论文遭遇瓶颈,虽然焦虑却还可忍受;随后便猝然听闻叶丞承认违背竞业协议,遭遇业内封杀的同时又被辅江大学解聘;紧接着钟酉酉尚未从彷徨不知所谓的状态缓过神来,又收到褚行昌布置的一系列紧急科研任务,为此忙到一度没有睡眠时间,却所幸最终在当年冬天将毕业论文顺利完成,交付盲审,签字答辩。 毕业的那一刻钟酉酉不可谓不轻松。而距离未来的工作地点,毕方集团总部研发中心给出的入职报道时间还有将近半年,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规划该如何度过漫长假期,便骤然听说了姜敏被查出恶性肿瘤,正准备接受手术干预的消息。 那是钟酉酉第一次体会到人生中的无能为力。 因为想要陪伴姜敏,钟酉酉毕业后没有立即离开,一直逗留到次年春天。好在那段时间褚行昌忙于院士增选,一天到晚见不到人,互相不至于在姜敏面前维持太多师生相谐的面具。直到临近入职前夕,钟酉酉才在姜敏的催促下着手准备前往晏江市安顿,却忽然在一天上午接到褚行昌的电话,要她立即,马上去一趟他的学校办公室。 他的话语威冷严厉,令钟酉酉不觉皱眉。 前往学校的一路上钟酉酉都在揣度他意欲何为。 那几天她不是没听说辅江大学在开展新一轮硕博学位论文抽检的事,但并未放在心上。不同于另外几位同门的毕业论文由教研组其他老师代为辅导,钟酉酉的论文全程都由褚行昌亲自把关,又有双重同意答辩的盲审意见,以及答辩现场众口一致的评定结果,即使真的被抽检抽中,也理应不会出什么问题。 酉酉 第16节 她这样想,一面敲开褚行昌的办公室。里面一片烟雾缭绕,褚行昌面前已经叠了一层烟灰,吞云吐雾之后的目光带着沉沉威压,不待人走近,直接将一份文件夹摔到钟酉酉脸前。 那里面只有薄薄两页纸,写着“华江大学博士论文抽检结果”的字样。钟酉酉很快在上面看到了自己论文的名字,在最右方检查结果一列,赫然写着三个字,“不合格”。 钟酉酉只觉得脑海嗡地一声。 她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博士学位论文抽检是从数据库里直接调取,交由三位行业内资深抽检专家共同评定,其中至少有两位评定不合格,学位论文才会被认定为存在问题。现在你跟我说不可能?”褚行昌弹了弹烟灰,缓缓道,“知道你论文抽检不合格,会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作为辅江大学机械工程学院的院长,因为受你牵连,不光要名誉受损,未来三年还可能要被限制博士生招收名额。这些远的不说,今年的院士增选,我前前后后准备了一年多,前天刚刚进入有效候选人名单,结果,”褚行昌抬起眼皮,目光如刀霜锋寒,“就因为你,突然给我来了一个学位论文抽检不合格,我不得不前功尽弃。” 钟酉酉一张脸雪白如冰,尚未辩声,褚行昌又讥嘲道:“钟酉酉,你作为我这些年破格录取的第一个女博士生,刚毕业就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哪怕咱俩师生三年你觉得无所谓,但你就是这么回馈一直以来对你寄予厚望的姜老师的,是吧?” 钟酉酉面容血色尽褪。 “我的论文全程由你亲自把关,并且双重盲审跟答辩都没问题,”钟酉酉深吸一口气,勉强不让话语微微发抖,“我不可能不合格。” “你这是想把论文不合格甩到我头上?人家抽检专家说你轨迹优化算法设计不对,数据结果涉嫌造假!当时你在师门例会上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嗯?你信誓旦旦跟我吵,说你验证过,建模误差完全合理,算法不可能存在问题,这是你原话吧?啊?!”褚行昌猛地站起身,指了指窗外,表情仿佛要吃人,“要不是教务处看我面子,提前私下跟我商量你学位论文出了事,你这会儿还能站在这往我头上甩锅?早就拿着撤销学位通知书滚蛋了!” 褚行昌余怒未消:“自己数据造假被撤销学位,那是你咎由自取!可你不光自作孽还连累我不得不善后!你姜老师维护你这么些年,就维护出你这么个玩意儿,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你姜老师哪怕一分一毫吗?!” 钟酉酉面色如纸一般透明,站在当场摇摇欲坠。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褚行昌重新坐下去,径自点燃又一支烟。没过多久,接了一通电话。 另一端应当是辅江大学教务处的人,刚接起时还未开口,褚行昌已然换上谈笑自若的表情,毫无半分方才气急败坏的模样。两人通过电话寒暄许久,等到挂断时候,钟酉酉已经被晾了十来分钟。 褚行昌脸上半分笑容也无,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揿灭。 “既然查出来,被撤销学位是跑不了了。”褚行昌在钟酉酉猛然抬头的瞬间眸光微掩,语气冷淡,“你既然走了歧途,那么往后的路就算跪着,也得自己走下去。我会想办法让学校在抽检结果公示的时候不公布具体名单,权且给你留点颜面。剩下其他别的事由我来处理,总之,你被撤销学位的事故不会再有额外的人知道,包括你姜老师在内。你自己也铭记,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能再对人说一个字。” 钟酉酉面色极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黑墨一般,乌沉沉地望过来。褚行昌瞥过去一眼,随即低头翻开烟盒,又点燃了一支烟。 “另外,既然撤销了博士学位,毕方总部研发中心的工作你肯定是没法再去了。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不是招聘的合适时节,关键还有你的身份,想要再找个好点的工作也不容易。看在姜老师的份上,而且,你怎么说也算是我学生,润恒科技那边我等会儿会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把你弄进去应该问题不大。润恒科技是毕方集团子公司,待遇也还算可以,最近又缺人手,给录用通知应该很快。这几天你就尽快收拾东西过去准备报道,还有,记得回去之后在姜老师面前把你那些负面情绪都收拾利落,别露什么马脚。行了,你去吧。” 钟酉酉微微张口,还未来得及分辩,褚行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不耐烦挥了挥手:“你还嫌自己惹下的祸乱不够大?趁早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你姜老师圆这个谎,你总不至于让她在病床上听见你干的这些糟心事吧?” 从那天离开褚行昌的办公室,到一周后前往润恒科技报道,钟酉酉的神经系统仿佛自动开启过尘封功能,将所有不愉快的场景一一斑驳掉。甚至单单陈述完与褚行昌的那短短半个小时的对峙场面,钟酉酉便仿佛耗光了全身的力气,沉默了很久。 叶丞始终安静,没有催促。只在钟酉酉微微发抖的时候起身,去厨房端了一杯热水回来,递到钟酉酉面前的桌几上。她的指尖冰凉又僵硬,连一杯水都堪堪握不稳。又过了良久,才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论文里轨迹优化的算法设计,我在后来,重新比对过其他论文的算法思路,理论上的确难以达到原有数据结果。客观来说,抽检结果的确应当不合格。” “可是,”钟酉酉抬起眼来,大片水泽随之滑落,“我在做样机实验的时候,反复得出的数据结果的确都合乎误差范围,绝没有错。” 叶丞面容晦暗难明。过了片刻,突然轻声道:“写论文的过程中,具体到轨迹优化算法部分,跟褚行昌起过争执吗?” 钟酉酉望了他一眼。 答案毋庸置疑,自然是争执过的。 以钟酉酉的性格,博士刚读没两个月的时候,跟褚行昌的冲突就已经如家常便饭一般频繁。等到了读博后期,距离许下的三年毕业的诺言已经不足半年,钟酉酉的毕业论文研究却仍然因为褚行昌给安排的其他密密麻麻非相关科研任务而迟迟无暇顾及。那段时间钟酉酉每天只睡不足四小时,却依然难以处理完所有事项,以至于一度有两个月的时间毕业论文都毫无进展,偏偏褚行昌在师门例会上又催得极紧,每次都要当着众人的面将她单独提起来骂一顿,钟酉酉单是从褚行昌的口中听“用你不如用条狗”这句话都听了不下十遍,钟酉酉起初还想过要回敬一二,被骂到后面,索性自己都心灰意冷。 一次例会上褚行昌又要把人拎起来骂,然而没等开口,钟酉酉先自己站了起来。 “我收回之前所说的三年内博士毕业的话。”钟酉酉平静道,“是我对博士就读环境和自身能力认知存在偏差,导致毕业论文的研究到现在还不能完成。我应该按照正常博士的五年进修时限来做研究,而不应该操之过急。如果褚老师认为我对当前这个选题的理解不够透彻,不足以胜任其研究方向,那么我可以跟着下一届一起,重新申请论文开题。” 褚行昌:“……” 钟酉酉自己正话反话说尽,褚行昌一腔准备好的脏话只能硬生生憋回去。半晌盯着她都没说出话来,两人就这么在会议室里面面相视。 落针可闻。 教研组众师生坐了两排,却一个敢插话的人都没有。 过了片刻,褚行昌才揿灭烟蒂,缓缓道:“要是个学生都跟你一样,遇到点困难就想着换个选题,还能做出来什么成果?你怎么不说你干脆直接退学呢?” 钟酉酉莫名其妙看着他:“我为什么要退学?延期毕业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学业,退学又不能。我不退学。” 褚行昌:“……” 褚博导又点了一支烟。 他深吸了一口烟雾,沉着脸将钟酉酉师门例会上的汇报文稿点开,从头到尾逐页审了一遍。耗时很久,然而无人敢催促,直到听到他又开口:“轨迹优化的相关算法,你在上回例会上不是还设想过另外两种吗?再试试。” “已经试过了。”钟酉酉不假思索回答,“末端位姿偏差都不能达到理想范围值。” “那就换其他修正系数再试。”褚行昌道,“研究理论那么多,你做什么就这么着急下定论?我看你是被现有思路禁锢住了发散性思维,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够完整客观。” 他点了点烟灰,又道:“你先冷静一段时间,做点别的科研任务,完了再回来考虑这个问题。另外那两种算法里面应该至少有一种会是有效算法,如果还解决不了,到时候再来找我讨论。”说着漫不经心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坐下。下一个该汇报的是谁?接着说。” 他的语气很自然。在场其他师生却早已惊大双眼。 历来褚行昌手下的博士生屡屡被延毕,除去被褚行昌硬性拔高的核心论文标准难以实现之外,还有一点不欲为外人感同身受的便是,在教学方面,褚行昌自学生博士就读的第一天起,就几乎完全是一副自生自灭的放养状态。 即便是重要的论文开题,褚行昌都未必会指点一二。而对于之后的研究进展,更完全由学生自行把握。所谓的平日师门例会,也不过是单方面自下而上的汇报,与自上而下的打压而已。这种教学模式使得几乎师门内每一个博士生都体验过一种“研究数月发现方向根本性错误,再换方向再错误,循环往复而无所成,最终只能申请延毕”的崩溃经历,并长久以来深以为苦,因此众人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褚行昌居然会肯给师门内最头疼的学生主动扔过来一张答题思路卡。 就连当事人钟酉酉本人都深感意外。 ? 【评论】 给大大献上营养液,欢迎回来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花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都是让这个姓褚的害了,恶心 真是可恶,心疼酉酉 这个褚什么太气人了! 捉虫 最后郭应该是储吧 ???最后一句咋冒出来一个郭锅 酉酉加油 -完- 第十八章 一直艰辛隐忍的秘密像有千钧重。 钟酉酉对于自己跟褚行昌一直以来不太对付的现状并非不清楚。褚行昌回回师门例会上都恨不得朝她扔烟头,却在她主动提出延毕的时候,突然大发善心要提供研究思路,钟酉酉默默坐下去的时候,几乎是抱着一种“他一定是在坑我”的心理去保持怀疑并高度警惕的。 尽管如此,却又不能不试。只不过那段时间钟酉酉还不得不忙于褚行昌的其它科研任务,等到终于历经九九八十一刁难,接受完褚行昌的反复质询,得以腾出时间继续推进自己的论文研究时,本就紧迫的毕业时间已经又过去将近一个月。 如今回想起来,博三的那段时间,尤其是下半学期,是钟酉酉整个求学生涯最为忙碌的几个月。 褚行昌及整个教研组的十几个科研项目都需在那一年年底全部收尾,而钟酉酉虽然无疑在师门中排得上最不受褚行昌待见人员名单前三,但其足以独当一面的科研能力,又每每被褚行昌安排在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中,用于解决最关键棘手的研究问题。也正因此,博三临近毕业的那几个月,钟酉酉的忙碌与高压程度,远非其他几位同门可比。 而当那一天晚上钟酉酉终于跟褚行昌将轨迹优化的算法磨合完毕,踏入实验大楼准备进行样机实验平台测试时,内心抱持的仍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可有可无态度。即便通过计算机仿真得出的数据已经能满足期望位姿效果,但在样机实验平台测试过程中,受多种实际不确定因素影响,难以达到计算机仿真的理想数据值,已经是那段时间困扰钟酉酉论文进度的最大难题。也正因此,当晚凌晨时分,钟酉酉通过样机的位姿测量系统,意外发觉机械臂末端实际运行轨迹不仅与理论运行轨迹相符,更完全在误差限定范围内达到了期望位姿效果时,瞬间困意全消。 “考虑到工科实验容易受环境,操作跟其他一些人为因素影响,导致数据结果可能不够准确,那天晚上为了排除那组测试数据并不是一次偶发性异常数据,我一直没有离开过实验室,把测试过程反复又验证了数遍,最后确认样机实验平台获得的结果数据确实无误,机械臂的确可以通过那套轨迹优化算法顺利完成规定的所有操作任务,才在第二天的师门例会上向褚行昌汇报了这件事。” 钟酉酉说到这里,轻轻吸了一口气。 “事情发生之后,我没有机会再接触样机。但后来通过查阅更多文献资料,如果我猜测得没错,在设计算法修正系数的时候,大概率是需要充分考虑机械臂制作材料,装配结构,以及零部件传动的影响,才能使机械臂末端更加精准地达到理想范围值。而理论上,由于我当时设计的算法里面,在做系数假定的过程中,把这几个因素的影响考虑得过于简单,势必会造成误差过大的数据结果,这应该也是我前期样机实验一直失败的原因之一,但是……” 钟酉酉停了停,没有再说下去。然而后面的话已经呼之欲出——理论上需要在算法中详细考虑的影响因素,在未经科学论证与精确假设的前提下,却能够顺利达到理想位姿效果,如果说在样机测试过程中没有环节出问题,那么久只能说,这个世界突然有了魔力。 叶丞眼神微深,始终没有作声。等到钟酉酉情绪稍有缓和,才轻声开口:“毕业论文的课题研究,是依托于褚行昌的一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 钟酉酉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情绪波动而带上沙哑,嗯了一声。 “为期多久?” “分为一期二期三期。我参与的是第二期,为期三年。” “二期项目的预计结项时间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的年中,六月初。” “以当时情况来看,轨迹优化算法难得取得进展,又距离结项还有至少半年时间,整理成一篇核心论文发表绰绰有余,褚行昌有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要求?” 钟酉酉摇了摇头。 “他说距离毕业论文盲审就还只剩下不到一周,时间比较紧张,并且我的核心论文发表情况已经达到了师门毕业标准,就不需要再投了。” 很难想象这种充满人性关怀的温情话语能出自褚行昌之口。叶丞静默片刻,又道:“当年博士论文的盲审终稿,发给我看一下?” 钟酉酉微微迟疑,望过来一眼。 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眼神,踌躇中混合迷茫与胆怯。像是创伤后艰难自愈的白鹿,因为本能而依旧渴望壁炉的温暖,却同时担心墙角处渗来的风,令其警惕是否又是来自暗处的冷枪,以至于随时随地都难能安稳的模样。 本不该是这样。 二十三岁年纪,纵使年轻莽撞逞强好胜都无所谓,却绝不该是这样眼神。更不该出现在钟酉酉的身上。 叶丞下意识抬起手,又在被察觉之前便收回动作。微微垂眼,敛声道:“事情从一开始就存在诸多疑点,又发生突然,这两年你自己势必也深思过,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钟酉酉神情默认,却半晌不肯做声。叶丞不欲再逼迫,直接道:“那么,我来说。” “多年来褚行昌一直为了院士增选的事煞费苦心,以他的做事风格,不会允许有意外事故发生。三年前他把十几个科研项目都赶在年底前结项,应该也是出于增加竞选筹码的考虑。你的论文既然依托于他的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一旦研究受阻,导致二期项目不能顺利结项,那么在辅江大学机械学院内讧激烈,副院长孟庆年又是院士有力竞争候选人的形势下,褚行昌不免会担心自己可能被质疑学术能力,甚至被借机攻讦取消候选人资格,所以他才会反复催促你论文进度。” “如果换做其他学生,对于论文研究迟迟没有进展,褚行昌可能早就授意通过伪造数据来应付完成,但他清楚你宁可选择延毕也不会数据造假,所以,”叶丞微顿,才接着道,“你怀疑,褚行昌曾经是故意给你安排大量其他科研任务,利用你无暇顾及学位论文测试实验期间,通过篡改样机的某些设置,最终使你在算法不够完整的前提下,得出了能够符合操作任务的实验数据值。并且他心里也清楚你的算法存在缺陷,所以才以毕业时间紧迫为由,同你说不需要再整理投稿核心论文。” “最后,论文答辩前的校外专家盲审,虽然原则上要求公平公正独立客观,但以褚行昌多年积累的权威与人脉,可以相对容易地获知校外评审专家具体是哪两位。并且,即使褚行昌不刻意打探,校外专家凭借学位论文的研究方向猜出是他的学生也并不难。既然匿名送审在事实上不再具备匿名的意义,那么一旦有心通融,也自然是顺水推舟的事。至于学校内部的毕业答辩,则更不需要操作什么,学院评审老师本身就会慑于褚行昌的行政地位,对他手下学生的答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猜想,褚行昌虽然对手下博士生的毕业要求严苛,但这应该不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敷衍盲审与答辩,甚至可能已经习惯不会出问题,所以才会在骤然得知你的论文被抽检界定为不合格的时候,反应十分强烈。同时,为了规避之后再出现类似问题,他在当年论文抽检结束之后,很快就将科研项目的保密级别申请调整成了涉密级。” “不过,”叶丞抬眼,“以上关于对褚行昌的揣度,尚且缺乏证据也是事实。并且褚行昌多年来光风霁月的名声在外,如果仅凭这些猜测做自我辩白,不仅不能令人相信,反而会徒增推诿栽赃的嫌疑。所以,除非确切拿到事实依据,否则你即使心中早就笃定,也不愿意对人妄言这些,是不是?” 钟酉酉扬起脸,怔怔然望向叶丞。客厅之中光线大盛,他的眼神足够稳定,仿佛无可撼动,语气沉而冷静:“但是,我会确信事实就是如此。比起一个多年来汲汲于院士之名的研究学者,我没有理由去选择质疑一位当年明知会被刁难,也仍然拒绝为中期报告编造数据的学生,会仅仅因为急于兑现三年内直博毕业的诺言,而放弃原则与信念,在自己的学位论文中数据造假。” 钟酉酉喉咙剧烈涌动一瞬。终于克制不住情绪,从呜咽到滂沱,大哭出声。 她哭了有一段时间。两年多来一直艰辛隐忍的秘密像有千钧重,压得人面目全非,直到被叶丞轰然推翻的那一刻,才像是终于有了喘息之机。钟酉酉哭声渐止已近凌晨,叶丞将人催促去休息,学位论文已经发到他的邮箱,篇幅虽长,三个小时也足以审阅完毕,但叶丞在书房一直坐到天亮。 客观而言钟酉酉的算法设计的确存在不完整的问题,这已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只是从另一方面,由于褚行昌有意或无意的为难,整个读博期间,钟酉酉围绕学位论文研究课题的时间加起来都没能超过一个月。倘若有足够时间去静思钻研,以钟酉酉的悟性,察觉到问题症结并完整解决是迟早的事。甚至可以不算夸大地推测,凭借钟酉酉完成学位论文的进度,单是褚行昌刻意给安排其他科研任务,篡改样机某些设置的那一个月,如果肯让钟酉酉全身心付诸于学位论文研究,早就将二期项目圆满结项也未可知。 钟酉酉应当自己也早已意识到被撤销学位实则是受褚行昌欺瞒与蒙骗,才会在刚入职润恒科技不久,就惹下种种灾难式麻烦。从故意延误投标到推甲方下水再到揭发非正当围标,次次都精准踩中行业红线,又次次都能安然无恙的背后,想必与褚行昌为了院士之名,捏着鼻子代为说情不无关联。 毕竟事到如今,钟酉酉已经退无可退。如果真的被逼急了玉石俱焚,褚行昌也要忌惮。 可是即便如此,钟酉酉所蒙受的巨大损失,又岂是褚行昌一点杯水车薪的便宜人情足以填补的事。 当光明灿烂之理想一夕之间被捻作齑粉,当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变得一生可望而不可得,当曾经的天才绝艳被迫庸碌无为,对于当年尚且不满二十一岁的钟酉酉而言,怎能不称之为惨烈。 酉酉 第17节 窗外晨曦微露,叶丞随手关了屏幕,脸上再没了任何表情。 过了许久,楼上传来一点响动。在规律性地由远及近之后,钟酉酉衣冠整齐地出现在门边,敲了敲敞开着的书房门。 “醒了?”叶丞让出一些书桌旁的空间,“过来坐。” 等到人面对面坐下,叶丞重新点开屏幕,鼠标正落在样机测试章节的最后一页小结上。他轻声道:“论文我看了一遍,逻辑整体无误,只是轨迹优化算法章节,瑕疵的确存在,这一点没办法否认。” 钟酉酉微微垂眼,嗯了一声。“我知道。” 一夜过后,她的情绪已经相对平静,只不过还存有一点鼻音,令人隐约窥见其前一晚的夜不安枕。叶丞停了停,又道:“对于被撤销学位一事,还有对褚行昌篡改样机设置的怀疑,因为目前还缺乏有利指证,所以暂时无法转圜。” 钟酉酉又嗯了一声。 “还有另一件事。” 叶丞道:“中秋节过后一周,毕方总部研发中心会开展一次集团范围的内部选聘计划。这次选聘对学历,院校,职称,年龄等硬性条件要求会相对宽松,但面试过程会相对严格,最终通过考核的人员将会被选聘调入集团总部研发中心,对于这件事,你要不要准备一下?” ? 【作话】 感谢评论区对于上一章的捉虫,已改。:) 【评论】 看了大大所有小说,这篇也过于晦涩难懂了……让我们这种没读过硕士博士的人怎么搞………… 嗷,原来是这样子 搞事业也可以很甜的,继续吧! 搞事业的男女好有魅力 卑鄙无耻之徒还配当老师,一定要揭穿他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原谅我,太专业了,搞事业阶段看不懂,只想他俩早日谈起恋爱来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好好看好好看。。。。以为是前男友,搞半天只是路人的感觉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完- 第十九章 天底下本没有道理存在这么好的事。 钟酉酉震动,倏然扬起脸望过去。 在此之前,毕方总部任一部门都未有过在整个集团范围内选拔的先例。甚至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人事变动一般也仅作向下兼容,鲜少有子公司的中高层可以鱼跃龙门,被擢升进入总部的情况发生。 整个集团都泾渭分明如此,遑论占据重要战略地位的总部研发中心,在郭兆勋治下时期,更是与子公司所谓的研发部门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比起子公司研发人员的鱼龙混杂,总部研发中心对于学历与院校的要求十分苛刻,也正因此,钟酉酉在被撤销博士学位,仅留有本科学位的那一刻起,就未再对能够进入毕方总部研发中心抱有任何指望。 “通过此次内选计划选□□的人才,后续将直接参与总部lur项目与仿生技术项目两大重点专项的研发。选聘一共分为笔试和面试两个部分,具体选聘要求会在后续集团通告中作出详细说明。” 叶丞在钟酉酉的灼灼视线下面容不变,说得清晰湛然:“中秋节后,因为集团零部件供应问题,我需要出差一趟,集团内选期间我应该不会在晏江市,考核内容也不会由我拟定或者审核。但我相信,无论笔试还是面试,只要你肯参与,都可以做得很好。” “同时,有关博士学位被撤销,为了避免在面试环节,可能会被人过度解读,我会提前告知韦昀。他作为本次内选的面试官之一,假如有人当场提及这件事,会帮忙暂作回避,着重对其他方面的问询。当然,这些都只是权宜,由褚行昌一手酿成的错误局面,我可以向你保证,”叶丞目光平稳地看过来,“日后必然会得到扭转与公允。” 钟酉酉直直望着他,眼眶倏然间变得通红。 如果要自作多情一些,甚至可以质疑,叶丞节后出差的日期与集团内选日期重合,以及考核内容不经由其拟定审核,都与他刻意避嫌,试图令她更加名正言顺重新进入毕方总部研发中心有关。而即使这些都毫无关联,可从前一晚对她的绝对信任,到今早给出的肃然承诺,叶丞无疑是在试图挽回钟酉酉曾经绝望步入的荆棘歧路,像是想要补救经暴雨捶砸过的纸张,将每一寸褶皱都细细抚平到原本该有的样子。 天底下本没有道理存在这么好的事。可如果没有,为什么钟酉酉自小到大,自始至终承载过的痛苦,都可以在叶丞这里得到妥善安放;可如果有,又为什么她环顾二十三载,所见所得,也只出现在叶丞一人身上。 “怎么了?”叶丞观察到钟酉酉反应,又道,“应该不必担心再会受到褚行昌钳制。以前的润恒科技,他的确能够做到单凭人脉关系就一手遮天,但经过前段时间人事变动,现在的润恒科技他未必还能做些什么。即便有心妨碍,也会考虑到现阶段仍处于竞争院士候选名额前夕,不会轻易弄出动静。” 钟酉酉微微垂眼,心不在焉摇了摇头。“我没在考虑他。” 她像是有未尽之语,叶丞因此静默,给出一定留白时间。半晌,听到她小声问道:“如果可以进到总部,会对你在某些方面造成不利影响吗?” 叶丞直接道:“不会。” 钟酉酉看了看他。 叶丞又留白了片刻,察觉她应该没有再讲话的想法,于是关电脑起身去准备早餐。正要问一句主食选择,听到钟酉酉在身后低低的,却足够清晰的一句话:“……谢谢哥哥。” 中秋假期过后,叶丞从外地出差回到晏江市时,集团内部选聘的拟录用人选也已经基本由几位高管敲定。赵明义亲自开车前往机场接人,等到将随行其他人都摒除到另外的车子上,车内只留有他跟叶丞两人,赵明义开口先询问了叶丞的出差结果。 叶丞未加掩饰:“不够理想。” 此次出差,主要还是为了解决前不久国外核心零部件供应商突然抛出的断供难题。 兹事体大,虽然毕方自身如果能赶在断供之前将高精度核心零部件成功研发并达到量产无可否认会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但就这么孤注一掷未免过于冒险,况且客观而言,以毕方当前的研发进度,对于断供时限最为迫近的高精度传感器零部件的研发也并不乐观,为此几经专题会讨论,在有人提出国内有两三家小型企业专攻高精度传感器研发,或能缓解毕方供应问题之后,叶丞这才带队前往对应几家企业的产业园区进行考察。 “有两家精度过低直接不可用,另有一家良率不过关,目前不能满足生产需求。虽然承诺当前正在研发的产品未来会满足良率标准,但届时究竟成果如何还未可知。”叶丞接着道,“虞总已经获知了消息,表示如果国内供应商确认无法解决供应问题,之后会考虑由他出面,跟国外供应商再做斡旋。” 赵明义叹了一声,听到叶丞问道:“集团内选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正准备跟你汇报呢,拟录用名单在这。”赶上红灯,赵明义将文件夹呈交到叶丞手上,正容道,“一共有六位,崔通给仿生技术项目那边要过去俩,高旭光要过去一个,剩下三位大家存在一些争议,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详细展开说明一下。” “首先是第一页这个,院校跟学历都很一般,笔试跟面试的表现呢,也很难说有什么亮眼的地方。之所以单独拎出来跟你说是因为,”赵明义道,“在面试之前,江董特别跟几个面试官一一都打了招呼,要求我们务必录用他这位亲侄子。” 见叶丞没什么表情,赵明义又接着道:“我是觉得,江董毕竟已经在毕方经营了多年,背景深厚,不能小看。虽说你现在有虞总的大力支持,但空降毕竟根基不够稳,又刚来就面临多事之秋,随时都可能被人借题发挥,总归还是需要在董事会上争取这么一位强有力的董事给帮腔支持。况且前阵子仿生项目的建设江董还给搭过人情,我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内选名额而开罪他。” 叶丞道:“其他人怎么说?” “高旭光这人你也知道,人情往来那向来是不理会的,直接就讲明了说不留。我跟崔通的意见都是留下来,大不了就让人挂个闲职嘛,也影响不了什么。韦昀说是留不留全看你的意思,他个人没什么意见。现在就是看你要不要留人了。” “我的意思是不留。”叶丞平淡道,“先河一开,后面很难再拒绝同类事件。” 赵明义微微吃惊,看了叶丞一眼,仍旧劝道:“话是这么说,但现在国内哪家企业还能少了关系户?听说有的甚至单独辟出来一个部门给养着,咱们研发中心这边算是少的了。要是不留,回头江董被下了面子,估计要不高兴,以后万一给咱们找茬……” 赵明义还要再劝,一眼瞥见叶丞眼神淡淡扫过来,迅速住了口:“我知道了。” “第二页这个李阙,”赵明义接着道,“是全球专业排名前十的院校博士毕业,高材生,刚回国工作满两年,说本来是因为女朋友去了子公司那边的城市工作,现在分手了,就想换到总部这边,毕竟这边的平台更大一些。李阙原先在子公司那边是负责零部件设计,笔试跟面试大家都没什么异议,除了可能性格上有点年轻气盛,但年轻人嘛,这是通病,不算什么。现在主要是,李阙原本对口的是高旭光那边的工作内容,可他提出来想尝试韦昀那边的控制算法研发。” 赵明义道:“要是按照尊重个人意愿来说,去韦昀那边也不是不行。可问题出在高旭光身上,他坚持要这个人,说他那边时间紧任务重,人手紧缺,校招进来的新员工培养周期又太久,他没那么长时间手把手带人,一定要这个李阙,所以想着问问你要怎么分。” 叶丞道:“韦昀有没有说些什么?” “韦昀倒是没说什么。”赵明义回忆了一下,说道,“你跟他共事那么些年,也不是不了解他,他本身就不是爱跟人起争执的性格,高旭光又在那边使劲扮会哭的孩子,韦昀最后好像就只说了个‘行’。” 见叶丞不置可否,赵明义又提议道:“要么就让李阙先在高旭光那边顶到年底,等过了最紧要的中期审核,再让他去韦昀那边?毕竟咱们现在明面上虽说lur项目是高旭光的核心零部件跟韦昀的控制算法齐头并进,但实际上,咳,不得不说韦昀那边的进展确实非常一般,年底之前很难看得到希望,中期审核还是得指望高旭光这边。就是如果这么办,可能得让韦昀失些面子。你觉得呢?” “我不认为会哭的孩子就应当给糖吃,同时也不认为面试可以随意忽视被面试人的个人意愿。”叶丞语气平静,“但是,跟李阙说明白,既然决定选择从事控制算法研发,除非特殊情况,短时间内不允许再在研发中心内部作出岗位更改。” “明白。”赵明义应了一声,接着道,“还有最后一位,就是第三页的小姑娘。怎么说呢,面试过程中关于她的争议是最大的。” 叶丞因此翻到最后一页。右上角一张照片引人瞩目。 那是钟酉酉当年准备校招简历时,特地拍摄的两寸免冠照片。她的就业目标曾经十分笃定,在毕方集团进入辅江大学开展校园招聘宣讲会之前,钟酉酉不曾向其他任何企业投递过简历;在宣讲会之后,直到叶丞离开辅江大学前,也未再有过其他投递行为。叶丞还记得她当年身穿正装,拍照时微微紧张的样子,像是郑重其事地对待人生中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端坐得笔直而肃然,脸上婴儿肥尚未褪去,眼神却极锐极净,宛如雨后蓬勃而出的新绿,倔强又明亮,不染尘霜。 ? 【评论】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嘻嘻,还是进来了 哥哥好棒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不急,你慢慢来 好耶好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坐等酉酉被选上,争议什么的多来点,反正有男主在,越难越精彩,好看!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昨天睡前看章节一直在审核,今早赶快过来看,虽然专业部分我看不懂,但是不妨碍我喜欢这篇文,作者加油,等着下次更新! -完- 第二十章 叶丞不知在那里已经看她看了多久。 叶丞微微敛目,道:“你直接说。” “首先,这个钟酉酉的学历,好像就存在点问题。报名表上写的是不满二十三岁,六年前获得辅江大学学士学位,要是照这么算,相当于十七岁就本科毕业,那基本上妥妥的就是出自辅江大学那个有名的少年班学院。但既然是万里挑一的少年班,本科之后不继续去深造,反而去了润恒科技那种地方工作,显然是有些说不通的。”赵明义道,“结果我刚问了一句中间从本科毕业到工作那三年还做过些什么,韦昀插话说这次内部选聘是侧重对专业技能的考核,其他不重要,把我的话题就给岔开了。” “不过这一点其实倒算不上是争议,关键的争议在于钟酉酉在润恒科技工作的这几年。你是不知道,这小姑娘瞧着年岁不大,黑历史那真是一本书都不够写的。听说当年刚进润恒没多久,就故意延误过重大投标,后来还跟甲方当面起过冲突,大冬天给人直接推进了喷泉池里,甚至就在前不久,润恒科技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围标事件也是她给揭发出来的,别的暂且不论,能做出这些事来的人,大概率会是个比高旭光还要高旭光的主……” 叶丞突然道:“这些听说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哦,崔通告诉的。他前两天跟人闲聊,偶然听人说起了这些事。不过,要是单论这次选聘笔试跟面试的表现,”赵明义实话实说,“那钟酉酉的得分是所有人里面最高的,甚至可以说是一骑绝尘,连李阙都远远比不上。” “当然也正因为表现亮眼,大家才争论激烈,否则听完崔通说的那些,想也不想就给刷下去了。”赵明义道,“这小姑娘当时不管是被问到前沿科技理论,还是专业基础知识,还是行业未来发展方向,都回答得头头是道,逻辑跟视野不得不说非常优秀。崔通还故意施加了一些高压心态,结果钟酉酉连眼神都没回避一下,临场反应相当稳,看得出抗压能力很不错。要是就这么把她给淘汰了,还真有些可惜,所以现在主要是看你的意思。” “在能力尤其突出的前提下,仍然试图以过往的某些行为去否定一个人,”叶丞道,“是谁不赞同录用的?” 赵明义敏感觉察到叶丞语气中的质疑,红灯间隙暗暗打量过去一眼,见叶丞面容冷凝,顿了顿,还是道:“崔通他主要是考虑最近公司多事之秋,要是把这么一个有前科的人招进来,怕以后会是个隐患,所以不建议录用。高旭光听了之后也比较犹豫,但最后还是倾向于舍弃。我个人也觉得当前这个复杂情况,谨慎一些没错,但不录用又确实觉得可惜。不过韦昀倒是明确表示支持录用钟酉酉,说那些旧闻都是一面之词,不能作为录用一个人的参考依据。而且钟酉酉说到底对口的研发方向是韦昀负责的复杂控制算法,要是录用了韦昀以后就是她的上级,所以虽然明确提出赞同的只有韦昀一票,但也很关键。” “你们所谓的前科,是认为钟酉酉揭发润恒科技违规操作的行为算得上前科?” 赵明义明显听出叶丞语气中的不虞,微微一愣。 “只因为围标是多年行业默规,所以就该是对的?对于个人勇于揭发违规操作的行为不但不予以肯定与重视,反而可以成为面试被淘汰的重要原因,你们这么做,让总部跟润恒科技那种子公司又有什么分别?” 叶丞眉眼间隐有冰雪,是极罕见的动怒,赵明义甚至不敢再看过去,立即道:“我明白了。这就通知人力最终录用名单。” 车内一时静寂下来。 赵明义过了半晌都还噤声不语。叶丞虽然秉性偏冷,但向来很能压得住情绪,即便前些天被高旭光当面顶撞,也不见有今天这般态度。赵明义兀自琢磨了好一阵,忽然听见叶丞开口问道:“录用人员什么时候报道?” “人力那边计划是最早下周五,给人留一些交接时间。”赵明义谨慎回应,“不过,具体还是按照咱们这边的需求来。” “慢了点。”叶丞合上文件,平静道,“通知他们下周一来上班。” “收到。” 从收到录用通知到报道仅有三天时间,尽管同属一个集团,交接时间仍然算不得充裕。又因为是异地报道,钟酉酉周末两天都在忙于找房子安顿新家,到了周日晚间才稍有停歇。周一钟酉酉起得很早,在整个晏江市尚未完全苏醒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毕方集团的总部园区。 整个园区尚且静寂无人。秋日朝晖如□□一般自东方腾升而起,总部研发中心办公大楼仿佛一个无声的巨人,安伏于园区正中央的位置。钟酉酉立于面前仰望半晌,一动不动凝思良久,才微微低头,进入大厅。 酉酉 第18节 她原以为大楼之中同样不会有人在。却不曾想玻璃门后不远正站着一人,风衣被随手挽在臂弯,薄薄一副镜片之下眼眸微垂,正目光安静地看着她。 叶丞不知在那里已经看她看了多久。钟酉酉的脚步因此猛然一顿。 她没有再上前,连对视都有些不自然地微微错开。直到叶丞走近几步,绝口不提她方才的行为,只温声道:“怎么来得这么早?” 钟酉酉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昨天晚上睡不太着。” “吃早饭了没有?” “没吃。”钟酉酉补充道,“不饿。” 他看了看她。 “多少吃一点。这边工作起来事情不少。”叶丞道,“园区外面有家早餐铺,时间还早,一起去吃一下?” 钟酉酉踌躇地望了他一眼,一时没有吭声。 即使嘴上不提避嫌二字,态度也足以彰显出抗拒的意思。叶丞未作强求,转而说:“我楼上办公室有速食,好歹去拿一些作为备用?” 钟酉酉这次没有再拒绝。跟在叶丞身后,一同去了电梯间。 两人前后离得不远。令钟酉酉足以看到他长袖翻挽的细小褶皱,长腿宽肩,腰身瘦削,乌黑分明的发丝之间,探出一点镜脚的墨蓝。 距离中秋假期已经过去十余天,两人这还是第一回 碰面。 正如被提前告知过的那般,叶丞这一次因核心零部件事宜引发的出差,为期长久而且忙碌。甚至就在内选面试的间隙,钟酉酉都还从面试官崔通口中听到过一句“叶总电话又打不通”的抱怨。这样繁忙,又是集团研发总工程师亲自带队出差,理应事项重大,搁在以往怕不是早就铺满集团内网的整个新闻页面,可事实上此次叶丞的出行一连多日都毫无报道,如果不是还有其他新闻在陆续上传,钟酉酉都要怀疑是综办的人在集体怠工休假。 再遥想前段时间叶丞突击访问子公司时,内网新闻那堪称声势浩大的屠版报道,反差如此,不免让人猜想此次叶丞出行选择刻意低调的个中缘由。而同时也正因为对方忙碌,便仿佛一些事情并非重要到必须告诉,因此钟酉酉即使在收到录用通知的那一刻便下意识拿起手机要给叶丞打电话,又在拨出去的一瞬间陡然清醒,迅速将电话挂断放了回去。 电梯下行需要一定时间,钟酉酉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出声说了一遍:“我上周四下午收到的集团内选录用通知。” “我知道。”叶丞偏过头来,“而且听说在面试时的表现很好。” “可是,我明显感受到几个面试官有疑虑。而且,”钟酉酉顿了顿,“不是关于学位,是关于我在润恒科技时候的表现。崔通中间还特意问过一句揭发围标的人是不是我。虽然我最后结果是被录用了,但我总觉得他们可能并不是太情愿。” 叶丞道:“不会。”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叶丞微微侧身,让钟酉酉先进去。内厢空间不算逼仄,两人却挨得并不远,电梯门尚未关合,钟酉酉听到叶丞道:“先不动。” 他的手抬起,随后摘去她衣领外侧的一点绒毛。 叶丞的腕间仿佛有一点松山的气息。本就极清淡,又很快随着距离远去。听到他轻声道:“离上班时间还远,上去之后先坐会,我帮你把……” 叶丞话未说完,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急急哎了两声,很快赵明义赶在电梯关闭之前扒开了箱体,伴随着气喘吁吁地踏进两人中间,整个电梯都仿佛为之颤了一颤。 钟酉酉早已站到了一步开外的距离。叶丞顿了顿,再抬眼瞥向赵明义时,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明义直挺挺地隔在两人中间,被叶丞眼风扫过来的一刹那,内心写满了复杂。 他人到中年,步履因为缺乏锻炼而略带蹒跚,但自认眼睛绝对没花。从外面冲进电梯的那一瞬间,绝对把叶丞看向钟酉酉的眼神记录得清清楚楚。两人离得那么近,又是那种专注而仔细的神情,即使脸上不带笑意,也绝对不是一个上级面对一个新员工下属该有的神色,而肯定是在看待一位异性时才会产生的眼神。 再联想到前些天中秋假期送佛跳墙时,看到叶丞跟一个年轻女生举止可疑地从酒店里出来,以及前些天接机回来路上,提到钟酉酉是否要被录用时叶丞那罕见的严厉斥责,赵明义这几天一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的那点猜测,突然在今天的这个清晨得到了确定。 而当一转眼看到电梯键盘上,只有叶丞所在办公的楼层被按亮了的时候,赵明义的那点确定紧跟着就全部变成了扼腕。 青天白日,办公场合,居然一点不避讳地就要把人往办公室带。以前在尼恩一起工作的时候也没见叶丞有过这种癖好。当年众人口中不世出的天才,到底是道德本就沦丧败坏,还是被业内封杀的这三年硬生生磨去了人性的光辉,赵明义一边内心遗憾叹息,一边想都不想帮钟酉酉按亮了报道处所在的楼层,随即察觉到叶丞的眼神再次扫过来,平淡却饱含千钧威压,赵明义心里一抖,险些没撑住。 很快他听到叶丞不咸不淡开口:“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赵明义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今天周一,我想起来有个报告的数得改一下……” ? 【作话】 上一章改了一下某些地方的修辞方式,不需要重读~ 【评论】 赵不识抬举的说,有点眼力见,给我撤 哈哈 啥时候能任性一下 想看亲亲? 啥时候才能亲亲?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撒花 哈哈哈,帮忙摁电梯的那一下有戳中笑点 后面是不是要开启甜甜的恋爱了!!(星星眼) 哈哈哈哈哈哈嫡系部队毫不避嫌?? 赵明义的描写太生动了,叶丞对他才是又爱又恨吧! -完- 第二十一章 在外人眼中,可堪一句传奇。 赵明义话音刚落,就听到电梯外再次响起两声“等一等”,很快又有一个人匆匆忙忙跑过来,赶在箱体关合的一瞬间挡开了电梯门。 这次踏进来的是一个长手长脚的男生。三十岁上下年纪,单肩包被随意撇在西装背后,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原本是高视阔步地迈进来,四下环顾之后,很快下颌收起,露出一个笑容来。 “叶总,赵总,早。我是今天第一天来总部报道的李阙。” 叶丞面容冷淡,简单嗯了一声。等到李阙退后一步站定,将原本一步之外的钟酉酉直接挤到了对角,叶丞眼皮微抬,原本没什么态度的脸上终于带出了一点薄冰的迹象。 李阙犹自不觉,赵明义却再也撑不住,咳了一声道:“你俩来这么早,都吃早饭了吗?” 李阙刚说了句“还没吃”,不等钟酉酉开口,赵明义立刻道:“那哪行,还是吃早饭要紧,不用急着去报道。这个时间你们去秘书处都还没人呢。园区外边有家早餐铺,你俩干脆现在一块去吃个早饭,回来再报道也来得及,快去快去。” 说完不由分说,赵明义直接按开了电梯,将两人连推带赶地送出了轿厢之外。 钟酉酉欲言又止,下意识回头望了眼叶丞的方向。然而被赵明义有意无意地密实挡住,一直到电梯完全关合,也没有机会再交流什么。等到电梯开始抬升,钟酉酉才回过头来,跟李阙相互对视了一眼。 “那现在怎么着,”李阙说,“要不就索性一起去园区外边吃点东西?” 去往早餐铺的路上,两人各自交换了基本信息。 李阙看上去像是一个健谈的人,一路上言语不见停歇。先是问钟酉酉从哪个子公司过来,是不是本科毕业,为什么会决定报名内选换到晏江市这边工作,又感慨说毕方总部附近的房子都租金不菲,问钟酉酉是在哪里租下的房子。 等到钟酉酉犹豫了一下报出街道名称,李阙讶然打量过来:“你租的是哪个小区啊?房租多少钱?肯定不便宜吧?那一片可是晏江市有名的富人区,整个晏江市地皮单价最贵的云雀三号院就在那边,里面出入的人非富即贵,据说叶丞叶总的房子就买在了那个小区,那可真是大手笔了。” 钟酉酉微微皱眉,看过去一眼。“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说叶总的事?”李阙笑了,得意道,“我的博士生导师米勒教授跟叶总当年的博导施密特教授曾经是同门师兄弟关系,你不知道而我听说过的传闻还多着呢。比方说叶总当年读博中途还更换过导师,这事你肯定也不知道吧?” 见钟酉酉默然,李阙面上得色更甚。 “叶总最开始师从的不是施密特教授,而是施密特早年读博时候的导师劳斯教授。劳斯可以说是机械机器人研究领域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在业内具有相当威望,但是叶总读博没两个月,就因为在仿生机器人研究方向上跟劳斯存在分歧,两人产生了巨大矛盾。” “当时仿生机器人的研究还刚起步,劳斯依循的还是机械机器人那套科研思路,对于叶总提出的理论构想很不以为然,认为都是年少轻狂下的异想天开。然而叶总对于自己的设计理念也毫不相让,两人逐渐走向不可调和,最后在一次交流论坛上当众起了争执,劳斯当场大声勒令叶总‘改邪归正’,否则‘博士学位将无法如期正常获得’,结果叶总二话不说当天下午就直接退了学,然后在当年重新考上的施密特教授的学生。” “就因为退学重考导致颜面尽失,劳斯还威胁过施密特不得收人为徒。不过施密特一直没理会劳斯的威胁,即使后来被劳斯接连打压,也一直鼓励叶总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研究。”李阙道,“再后来的结果,估计你也知道了。” ——十九岁的叶丞以一篇仿生驱动技术的博士论文一战成名,直接奠定了其此后在仿生技术领域难以撼动的权威地位。而几乎是在叶丞博士毕业的同一时间,劳斯黯然向学校递交了退休申请。 “不管怎么说,叶总的能力毋庸置疑。否则虞松石虞总也不会把人一力从国外招揽回来。”李阙又道,“而且,据说叶总答应来毕方之前,提出了两个先决条件,虞总都答应了之后才肯点头回国的。” “什么条件?” “第一是对研发的绝对控制权跟决策权。你没发现自从叶总空降之后,虞总基本就没过问过研发的大小事情?完全就是放权嘛。而且,”李阙压低声音说道,“要是这个传闻属实,那也同时说明郭兆勋郭总就是被人故意挤走的,否则叶总哪来的绝对控制权跟决策权呢?” 钟酉酉听后面色不动。“第二个条件呢?” 李阙耸了一记肩膀:“我不知道。” “你别这么看我啊,我真不知道。”见钟酉酉蹙眉注视过来,李阙补充道,“而且我问过其他人,也都说不知道,那就应该是属于叶总跟虞总俩人私下达成的约定,涉及内情不想公开罢了。不过稍微想想也就那么点事,要么就是年薪分红,要么就是要求再空降另外三位自己人做高管好稳固自身地位,都说不准。” 钟酉酉冷淡说:“我不认为会是这两个。” “不然还能是什么?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权,否则还能图什么?难不成还能是为了实现人生理想啊?”李阙说着自己都笑了,“别逗了小姑娘,这词也就在读书写作文的时候说一说,出了校园那可就不时兴了。再说了,毕方还真不是个所谓实现理想的好地方,你知道现在毕方内部形势有多复杂吗?” 李阙环顾四周,而后身体前倾,进一步低声道:“我跟你讲,叶总这位置能不能坐稳,能坐多久都还是未知数,多少人从他一上位就虎视眈眈盯着找错处呢。而且,假设他真能坐稳,那后面也得至少再来一场人事大变动。要知道现在lur项目看着是高旭光高总跟韦昀韦总平起平坐,实际上那也是分自己人跟外人的。” “高旭光之所以能被破格提拔上来,主要还是因为前阵子跟着郭兆勋一起离职的管理人员太多,核心零部件研发组那边实在缺人,没办法了才会把他给提上来。但是高旭光据说非常不受叶总待见,俩人的摩擦都到明面上了,这样一个人,你想想,等以后做出来成绩,还不得被卸磨杀驴替换下去?再进一步说,跟着这么一个人做事,等到他被替换掉,下面的人难道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唇亡齿寒是迟早的事。” 李阙看了一眼钟酉酉,又说道:“所以说啊,职业生涯的选择很重要。跟着不受喜爱的上级做事,做出什么成绩来都没用,反而还可能被枪打出头鸟。你能一来总部就进韦昀韦总的控制算法研发组,说明你运气还挺不错的。韦昀韦总毕竟是叶总的自己人,在他手底下做事肯定比跟着高旭光有前途。” 钟酉酉冷冷道:“所以,这才是你想从核心零部件研发换到控制算法研发的真正原因,是吗?” 李阙一滞,抬头见钟酉酉目光如雪刃一般直剖过来,刀光泠泠,竟令人不敢逼视,顿时有些讪讪。 “我都三十岁了,又不像你还是能反复试错的年纪,我不得为将来好好考虑呀?”李阙避开钟酉酉的眼神,强自镇定道,“谁工作还不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呢,我又没错。” 钟酉酉显然并不认同,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沉默了下去。 两人后面有些冷场,回去的路上李阙不再像来时那么多话。从秘书处报道出来后一同去办公区,远远便见到赵明义跟韦昀正站在走廊低声讲话,不知说了些什么,都是眉心微皱的模样,直到赵明义瞥过来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把两人叫了过去。 “你让这俩新员去不就行了。”赵明义说,“就是一个论坛会议,又不用准备发言稿,他们俩去也就够了。” 韦昀稍有犹豫地看过来,最后还是说:“也行。” “明天有个机器人控制算法的论坛会议,为期两天,本来安排吴工去,但他暂时有点事走不开,要明晚才能腾出手来。”韦昀面向钟酉酉跟李阙道,“你们两个先去参会,回来后记得写份心得交上来。论坛日程安排稍后吴工会发给你们,地点是在辅江大学对面的云归酒店,下午你们俩就订机票过去吧。”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钟酉酉眼皮猛然一跳。 当晚出差的一路上钟酉酉都有些寡言。 李阙原本还想聊两句辅江大学校庆的事,见状也就没再搭话。次日清晨两人一同前往酒店会议厅,因为到得早,会场的人还稀稀落落,李阙没一会儿就坐不住,说了句出去抽根烟就没了人影,然而直到临近会议开始还不见回来,钟酉酉皱眉四望,忽然在扫到前排的时候脊背一僵。 辅江大学主办的论坛会议,褚行昌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 他身后还带着一名博士生,原本正同会场其他人寒暄,刚刚笑容满面地准备坐下,便看到不远外的钟酉酉,眼神陡然之间变得森然。 钟酉酉面容极冷,不闪不避,就这么直直对视过去,目光半晌未见退缩,反而愈发凛然倔强。褚行昌皱起眉,正要转身走过来,又看到一旁正朝钟酉酉靠近的李阙,动作顿了一顿,终于还是扭头坐了回去。 钟酉酉收回视线,一言不发。李阙像是察觉到她周身尚未敛去的张力,下意识问:“怎么了,有事?” “没事。” 李阙哦了一声,低声说:“我刚在外面看见郭兆勋了。” 钟酉酉登时转过脸来。 酉酉 第19节 “他脖子上戴着会议证。”李阙又补充道,“应该也是过来参会的。” 不等李阙再说什么,门口响起一阵喧声。很快,郭兆勋在几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这是钟酉酉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郭兆勋。 如果单论五官,不可否认郭兆勋人已中年,又本就不是英俊长相,故而显得有些平庸;然而面带微笑眼神有力,又打理得精细,且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自信模样,又足以令人忽视其面目,甚至甫一入场便成为人群焦点,从门口到座位的短短几步路都交谈不断,仿佛从毕方被迫离职的阴影于他而言根本不构成任何影响。 李阙在一旁观看半晌,感慨道:“听说郭总一直都被业内称作是儒者,我今天是见识了。不过他能到今天这地位,也不是一帆风顺,中间有些经历还挺传奇励志的,你听说过没有?” 钟酉酉垂眼,不置可否。 以郭兆勋此前在毕方集团的影响力,钟酉酉甚至当年在入职润恒科技第二天便听说过他的履历。作为一名从三流院校本科毕业,凭借多年苦读,最终远赴德国名校圆成博士梦的学生,这一求学经历本就励志;而作为一名博士毕业后毅然选择回国,入职当时还在破产线上苦苦挣扎的毕方,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引领集团在机器人领域实现腾飞的心血功臣,时至今日,无论以其能力,抑或是当年那一腔热血,在外人眼中,也的确可堪一句传奇。 钟酉酉静静看着郭兆勋一路跟人客套,最后坐到褚行昌旁边的座位上时,突然冷不丁道:“郭兆勋从毕方离任后,竞业协议期是多久?” “一年。跟尼恩要求的时间好像差不多。”李阙回答道,“怎么了?” 钟酉酉道:“没什么。” ? 【评论】 好看好看 不够看 真的写得很精彩,期待更新!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打卡吗么么哒 弄他弄他,正义的钟哈哈哈 日更呀 啊啊啊啊 好看 -完- 第二十二章 单是半个背影,已足以窥见其出挑身姿。 一上午会议尚且平静。等到了中午餐会,一连坐了几个小时的李阙终于耐不住,没一会儿就又没了踪影。钟酉酉一人坐在僻静角落,远远望见褚行昌与郭兆勋各自同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直到有人走了过来,小声唤了她一句“师姐”。 钟酉酉闻声抬头。来人是这次随同褚行昌一起前来听会的博士生梁俭。 撇去褚行昌本人的品性不论,这些年其带过的博士生足以称得上桃李满门。只不过与此同时,师门之中学生之间的纽系也并算不得深厚。如果说同一届的几个博士生在读书时候还偶有联络,那么相隔一届乃至更多的师兄弟之间,关系无疑有如电子跃迁造成的能量递减,渐次情感稀薄。 眼前的梁俭比钟酉酉低两届,但由于之前一直被褚行昌派去外地负责项目后期的设备调试事宜,钟酉酉过往同他碰面的次数加起来也没超过一只手。加上梁俭秉性相对内向,两人便愈发没什么交集,印象深刻的一次接触大约还是在四年前,钟酉酉曾在顺手之余帮梁俭纠正过一处小小的计算谬误,从而免去了一场可能被褚行昌痛骂的麻烦。只是自那之后两人基本无甚关联,钟酉酉又在这两年删除了几乎所有故人的联系方式,以至于她花了一秒钟才想起对方的名字,而后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偏头瞥过来视线的褚行昌,没什么表情地道:“有什么事?” 梁俭似乎没料到她态度这样冷淡,稍有卡滞,才道:“师姐,你当时毕业前赶博士论文的时候,褚老师也给你安排了很多其他科研任务吗?” 钟酉酉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她今天出现在论坛场合,理应出乎褚行昌的预料,故而对于梁俭突然过来打招呼的行为,第一反应便是他受了褚行昌交代,专门来做打探消息的前哨。钟酉酉原本没想到他会问出这话,不过略一思索便也了然——明年又到了增选院士的年份,依照褚行昌的一贯作风,免不了要再做一番部署准备。 钟酉酉问:“褚行昌又在要求你们在年底之前集中结项了?” 梁俭背对着褚行昌,耷拉着眉眼点了点头。 “我们这几个月特别忙,每个学生都在被支使得连轴转,睡觉时间都不够,更不要说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可就算这样,褚老师还是一直说我们一届不如一届,还说当年他有学生一个人可以在两个月里独立结掉三个项目,到我们这里,几个人凑一起都弄不完一件事。虽然他没点明,但我们都知道,整个师门也只有你当年做到过他所说的那种程度……” 梁俭见钟酉酉听后不但未有缓和,反而神色更冷,顿了顿,才又道:“所以想问问你,当时是怎么做到提前两年直博毕业的。我从四年前开始跟着褚老师读博,到今年年底已经算是延毕了一年,可如果照这个进度,论文肯定还是没办法在今年完成,这我已经认了,怕就怕延毕到明年年中还不能毕业的话,那我签的企业录用协议估计就得毁约了。那家单位能被录用很不容易,要是因为不能按时毕业而去不成,我都不知该怎么跟家里交代……” “褚行昌不会因为你做事出色就降低毕业标准,反而有可能会更挑剔。”钟酉酉面无表情道,“严格把握你自己毕业论文的质量,比其他都重要。” “可是,说起这个,我总觉得我的毕业论文比那些其他科研项目还要棘手。”梁俭踌躇片刻,又说道,“原本开题的时候我还想着自己挺幸运,依托于褚老师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第三期,既然有前两期科研成果作为打底,应该会更容易一些,打现在我发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钟酉酉心头突地一跳,瞬间抬眼:“哪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高精密大负载机械臂项目的第三期吗?” 梁俭愣了愣,道:“是啊。” 钟酉酉看着他,长久地没有讲话。过了半晌,才问道:“预计结项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明年年中。”梁俭回答的同时眉眼间愈发愁苦,“可现在因为项目研究时间不足,半点头绪都还没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分析得不对,我总感觉这个项目哪里存在问题……” 梁俭的话没说完,便见褚行昌朝这边走过来,于是迅速止住话头站了起来,直等到褚行昌走近,低声唤了一句褚老师。 褚行昌随口嗯了一声,目光始终都锁定在钟酉酉头上。 他的眼神极有上位者的压迫感,在旁的梁俭甚至不敢抬头。钟酉酉冷冷迎视回望,两人无声对峙几秒,褚行昌收回视线,敲了敲桌子:“你随我来。” 钟酉酉静坐片刻,最终还是放下餐具,跟着褚行昌一起去了餐会大厅之外。 两人一路去了楼梯拐角,安静无人之处,褚行昌才停下来。 他端详着钟酉酉,开口缓缓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天晚上。” 钟酉酉的语气远远比不得方才梁俭的谦恭,又异常生硬,褚行昌已经将近三年不曾被学生如此顶撞,很快皱起眉头。“我不记得这回论坛会议还邀请了润恒科技的人。” “有没有邀请润恒科技我不知道。”钟酉酉盯着他,刻意一字一顿道,“我这次拿的是毕方总部研发中心的邀请函。” 她的话音稍落,果然见褚行昌面部肌肉倏然动了动。“毕方总部?” 钟酉酉一言不发,只眼神灼然,紧紧观察他的反应。褚行昌的目光始终迫人,见她不予回应,又沉声问了一遍:“你去了毕方总部?什么时候去的?怎么去的?” “近期。通过毕方集团内部选聘计划。” “你怎么可能去得了毕方总部?”褚行昌质问道,“那边要求工程师什么资格别当我不知道,你中间操作了什么?” “内部选聘的流程公正并且公平,我进入总部的程序合理并且合规。”钟酉酉语气铮然道,“最终结果的通告已经公示在集团内网上,还轮不着别人在这里质疑声讨。” 这话极为不逊,褚行昌几乎一瞬间眼底迸出厉色,又很快被压下去,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去摸烟盒,刚刚拿到手里,便又听钟酉酉道:“想抽烟出去抽,这里是禁烟区。” “……” 一刹那褚行昌的表情简直是想骂人。 最终褚行昌还是将烟盒收了回去。四周死静,甚至可以听到他勉力自持的呼吸声。隔了半晌,褚行昌在钟酉酉始终逼视的目光下别开眼神,再开口时已经换上一幅和缓口吻。 “既然去了总部,以后就安分些,别再像以前在润恒科技一样,总想着没事找事。你在润恒科技惹下的那些动静,知不知道我每回得费多大劲才能帮你压下去?总部不比润恒科技,我不一定还能帮你说上话,既然是来之不易的职位,就谨言慎行,你的短板是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应该不用我再明说,以后少跟人提那些事,自己注意着点。” 钟酉酉几乎是以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在敲打我,别把博士论文的事跟人说出去,别惹出祸端让人查到你过往学术不端的种种行径,别给你重要的院士增选事宜挡路添乱,是吗?” “你家里没人教过你该怎么跟老师说话吗?”褚行昌面色稍变,“你给我好好说话!” “高精密大负载机械臂项目三期明年结项,据说研究进度并不理想,你预备到时候怎么处理?再次故技重施,像三年前的二期那样,通过在样机上篡改实验设置,使得最后的操作任务达标吗?”钟酉酉对他的斥责充耳不闻,字字清晰道,“我的博士论文为什么会出问题,你当年在二期项目上做过什么勾当,当真以为永远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吗?” 褚行昌面色终于变了,语调不自觉拔高,呵斥道:“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钟酉酉冷冷看着他,眼神凛然明净,有如辉光映照下的清潭。 褚行昌只看过来一眼便避开视线,冷着脸扭头就走。钟酉酉在原地定定站了片刻,眼底一点红意泛上来,半晌才慢慢消退。四周俱寂,直到远处似乎响起喧哗声,才仿佛回过神来,走了出去。 离酒店大堂愈近,人□□谈的声音便愈嘈杂。钟酉酉原本准备回餐会厅,故而只是往声源处随意瞟过去一眼,却陡然间定住脚步。 远处叶丞一身浅色衬衫,单是半个背影,已足以窥见其出挑身姿,正众星拱月一般被围在人群中央,四周絮絮语声此起彼伏,他却像是心不在焉,只答了两句便环顾四周,直到似有所觉地回过头,遥遥望过来的瞬间,与钟酉酉的视线堪堪正交。 叶丞顿了顿,很快低头说了两句,攒聚的人群终于慢慢四散开来。他自那里朝她走过来,钟酉酉看着他步伐平稳,只短短一段距离,却仿佛从容安定,令她方才始终惊悸不休的心境都缓缓平静开来。 一直到了近前,叶丞才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看她。钟酉酉掩饰一般眼神低垂,却仍免不了被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钟酉酉避而不答,小声说:“你怎么来了?” “临时有事出差。”叶丞顿了顿,而后说,“是不是碰见褚行昌了?” 钟酉酉略一迟疑,抬头望了他一眼。 “……他刚才,”钟酉酉轻轻吐出一口气,“是找我聊了几句。” 叶丞语气微微转冷。“他找你说什么?” “他质疑我是不是因为暗箱操作才能被调去总部,又告诫我不要轻举妄动。另外,我试探了他当年二期的时候有没有……” 钟酉酉话未说完,便听见远远有人“咦”了一声,随即一个清亮声音道:“这不就是钟酉酉吗?亏得我们还四处找。” 钟酉酉循声回头。 崔通跟方才一直不见人影的李阙正一同走过来。临到近前,李阙恭敬唤了一声“叶总”,随后又似有若无地朝钟酉酉瞥过来一眼。 “好了,现在人齐了,那这就去吃饭吧,叶总?”崔通先请示了叶丞,随后转向钟酉酉跟李阙道,“叶总今天临时出差过来,到现在还没顾上吃中饭呢。把你们俩找来主要是为了让你们跟着老板蹭一顿好的。午餐会那种地方看着东西花里胡哨,实际上味道也就一般般。听说这附近的风物倒是都很道地,走走走,老板花钱请客了,咱们去吃饭。” 钟酉酉尚有犹豫地望过去,李阙早已在一旁笑着应了句“好”。 崔通已经看好了几处地方,只等叶丞定夺后,便领着人往外走。钟酉酉落在最后,还没走两步,忽然察觉崔通脚步一僵,低声骂了句什么,钟酉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也是一顿。 不远外餐会厅门口,郭兆勋刚刚同人笑着寒暄完毕,正准备签字离开,漫不经心抬眼的空当,正好也朝着这边望过来。 大堂之中原本还有些喧吵,随着郭兆勋与叶丞的四目相对,都逐渐冷了下来。 当天与会人员都是行业内相关人士,但凡稍微关注一点行业新闻,对于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毕方集团人事变动便不可能不知晓。虽说郭兆勋在离任之后对于前东家并无怨言,但当时黯然离任的方式很难称得上体面,又在离任后带动大批研发中心骨干精英一并离职,兼之叶丞在空降之后,颇具指向意味的堪称大刀阔斧的集团内清洗动作,两人之间的关系,即便称不上王不见王的交恶,也应当难称和善。 想必在场众人都这么想,才会在难得一见的同框场面上,不约而同都放轻了动作。 有人甚至已经悄悄摸出手机,假装无事地打开了摄像头记录模式。钟酉酉眉心皱起,偏头望向身旁一眼。叶丞面容却极平稳,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神情堪称滴水不露。倒是几米之外的郭兆勋,突然眉毛一抬,继而笑了。 郭兆勋很快大步走了过来,并远远便做出了主动握手的姿态,一面朗声笑说:“叶丞,对吧?” 叶丞一直等对方行至近前,才伸出手握了握,淡淡道:“郭总。” “我哪里敢再当一句郭总,现在充其量也就忝居一个辅江大学的客座教授罢了。”郭兆勋立即自谦道,“我跟你可是难得能见着面,今天你也是来参加论坛会议的?” “不是,出差。” 郭兆勋哦了一声,又说:“什么时候到的?吃中饭了没有?我最近对这附近的美食小有研究,要是还没吃的话我做东,找家店聚一聚如何?” “多谢。”叶丞不咸不淡道,“已经吃过了。” ? 【评论】 好看,撒花撒花 酉酉 第20节 酉酉战斗力好强啊,不过心里好委屈,要人安慰!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哈哈哈哈哈哈每次发出来还要等半天过审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坐等 啊啊啊啊啊好看死了 加油,沙发,等下章 -完- 第二十三章 不稳重是不稳重,后悔却是半点没后悔。 李阙望过去一眼。 “没事没事,那咱们就改天有机会再约。”郭兆勋笑道,“其实我今天主要是想借一起吃个饭,澄清一些被外面传得乱七八糟的谣言。我听说前阵子很多小道八卦消息都讲我因为辞职,跟叶丞你本人结了多大仇一样,要我说,这种说法是非常不对的。” 郭兆勋正色道:“哪怕当时我可能有些情绪激动,但我对于叶丞你个人,自始至终都是绝对没有任何敌意的。而且现在我也想通了一些,毕方集团如今毕竟不同往日,当年要想做点什么,只用我跟虞总俩人关上门决策个半小时,完了推行下去就是了。可现在家大业大,想要改弦更张就没那么容易了,引入鲶鱼效应未尝也不是一种办法。而且呢,仿生技术这一块毕方毕竟还是生疏的,延请一个精通业务的人过来辅助一把,也属正常。只不过可能在这个过程中,集团的手段稍微粗糙了一些,当然,我的反应可能也敏感了一点,这些今天就不提了。” 郭兆勋说完,又看向叶丞诚恳道:“我这么说,想必你能理解吧?”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是周围人都听得清的程度。崔通站在一边,原本只是负责扮演一张壁纸,闻言也不禁皱起眉毛。叶丞依旧神色淡淡,回应道:“郭总如果确然能这么想,自然最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郭兆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了一句“对了”,“我听说lur项目,最近好像在核心零部件供应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有这么回事吗?” 钟酉酉眼皮一跳,抬起头来。听到叶丞轻描淡写道:“还好。小毛病而已。” “那就好。不过要是真遇上了什么麻烦,也别硬撑着。不管怎么说,我在业内好歹耕耘了这么些年,又虚长你一些年岁,还是小有所得的。毕方又总归是我前东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比方说跟供应商那边打声招呼办点事,尽管跟我说,我必然义不容辞。” 崔通在一边一副听不下去的模样,要不是碍于情面,大约早已翻起白眼。叶丞却依旧眉目不动,只道:“多谢。还应付得来。” “你既然说应付得来,那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了。”郭兆勋笑道,“哦对了,还有,我听说高旭光被提拔到管理层了?他能力确实不错,是个可用之才。我之前有些事交办给他,他都处理得很稳妥。看来叶丞老弟你眼光确实可以,一眼就相中了我之前一直想要提拔的人才。只不过,你回头可不要因为他以前曾是我的人,就对他心存芥蒂呐。” 叶丞道:“不会。” 郭兆勋又客套了两句,而后偏头,打量了一眼旁边的李阙与钟酉酉,忽然道:“这两个助手我看着挺面生,不是研发中心的老员工吧?新招进来的?” “是。”叶丞简单道,“钟酉酉。李阙。” 被猝然点到姓名,钟酉酉面无表情道了一声“郭总”,李阙面容淡淡倨傲,斜视过去,只点了点头,并不乐意吭声。郭兆勋不以为忤,仍旧笑道:“挺好,都是毕方集团未来的宝贵人才。以后你们可要跟着叶总好好做事,要知道以你们叶总的能力,要不是曾经出过一点小事,早三年前就在毕方大展宏图了。” 崔通面色微变,上前半步正要抢白,被叶丞扫过去一眼,又勉强按捺住。 两人又表面功夫推拉几句,郭兆勋终于离去。 因为郭兆勋最后突如其来的几句话,几个下属在前往餐厅的路上都没敢怎么说话。 直到进了包厢不久,叶丞因为接到电话暂时起身离开,崔通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唏嘘笑道:“怎么样,刚才听郭兆勋讲话,都听出来话里有话了吧?” 李阙从坐下后就一直自觉添茶倒水,闻言立刻笑着说:“是,而且感觉他的话都不是说给咱们听的,是故意说给大堂里面其他的参会人员听的。” “就是这么回事。”崔通提起来还仍然有气,“还口口声声说帮忙,开玩笑,要不是因为他郭兆勋,lur项目至于刚接手就是火烧眉毛的程度?还有最近核心零部件供应出问题,不正是他在背地里捣的鬼?而且还在那故意提什么高旭光以前是他的人,什么意思?跟我们在这玩离间计呢?” “这老狐狸颠倒起黑白来眼都不眨,你们两个不要真信了他那些鬼话。”崔通正经道,“叶总在工作上的要求一直很严格,特别在原则方面属于零容忍,而且是有过先例的,你们两个刚来,这一点要格外记得。” 李阙问道:“什么先例?” “是当年还在尼恩科技时候的事了。”崔通想了想道,“当时你们叶总遇上过一回直属上司跟客户方谎报良率达成交易的事。那上司其实还是他同门师兄,师兄弟俩本来交情不错的,师兄为了拉拢他,甚至还许诺了七位数的答谢金,结果你们叶总非但没同意,反而直接把录音证据捅到了尼恩的董事会上。” 李阙张了张嘴。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师兄自然是被解聘了,现在去哪了不知道。后来再提起这事的时候,你们叶总给自己的评价是年少轻狂,行事有欠稳重。只不过,听那意思,不稳重是不稳重,后悔却是半点没后悔。”崔通接过李阙递来的茶水,接着道,“所以说,有些底线一定不能碰,碰了就是无法挽回的后果,明白吗?” 钟酉酉应了一声,心知这是为郭兆勋方才提及叶丞的那句“曾经出过一点小事”做出的挽救意味的旁注。李阙若有所思,片刻也应了一句。崔通随即又问起两人报道后的感想,钟酉酉还未说话,李阙在一旁先开口:“昨天报道的时候,我们路过高旭光总那边的办公区,感觉……” “感觉什么?” “感觉他们那边挺忙的。”李阙笑着说,“而且气氛好像也比我们控制算法这边紧张很多。崔总,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崔通赶了一上午路,这个时间点已然饿了,望着服务生端来的例汤,随口道:“这不是快中期审核了么,高旭光那边的核心零部件研发被认为是最有希望取得突破性进展的部分,肯定要忙一些。再加上又有断供的事悬而未决,万一解决不了,他们那边就是集团未来发展的最后一根稻草,既然被寄予了厚望,自然就被盯得紧了些,也很正常。” 李阙哦了一声,说:“那是不是在咱们总部这边,相比于控制算法的研发,未来其实还是更关注对核心零部件的研发呢?” 钟酉酉看了李阙一眼。 崔通这才回神,自知失言,忙打哈哈道:“不至于不至于。只是暂时看上去可能核心零部件那边受关注程度多一些,实际上两者重要程度是一样的。lur项目作为集团研发重点专项,不存在厚此薄彼的现象。” 一直没怎么吭过声的钟酉酉应了一句“明白”,李阙看过来一眼,神情颇有些怀疑,到底没再问下去。之后又闲聊几句,崔通接了一通电话,听意思是因为当天临时出差,被秘书打过来询问要如何更改原定的日程安排,等挂了电话,便叹了口气。 “要我说,今天这趟差其实出得挺莫名其妙。虽说仿生技术项目是有些事要跟人商量,可也不是非急在这一周。我今天下午本来还有别的要紧事,结果今天早上不知怎么地,叶总上一秒去了韦昀那边一趟,下一秒就过来跟我说要出差。我忙得连电脑都没顾上关,就被他硬叫去了赶飞机。” 钟酉酉抬头望了一眼,很快垂下眼低咳一声。崔通完全没察觉,接着道:“更加莫名其妙的还有赵明义,本来去机场的时间就很紧张,这人一听说我俩要来这边,脸色不知怎么就变了,非要把叶总单独拉到一边嘀咕话,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整得叶总好像还不大高兴,我光听见什么昨天早上……” 话未说完,一眼瞥到叶丞站在门口的瞬间,崔通的话终于戛然而止。 一室静寂。叶丞握着手机,平静望过来的同时淡淡开口:“出来一下,有点事。” 直到两人离开并反手关了包厢门,李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边感慨道:“之前听说崔总性格大大咧咧,嘴上把门栓栓得不够牢靠,现在看来确实没错……” 钟酉酉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没有回话。两人安静片刻,李阙又说:“对了,刚才在大堂看见你跟叶总说话,聊什么呢?” 钟酉酉顿了顿。“没什么。” 李阙看她一眼,想要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说:“刚在酒店大堂,你有没有种感觉,叶总的敌意反而比郭兆勋更强烈一些?按理来说不至于啊,被逼走离职该喊窦娥冤的应该是郭兆勋才对吧?” “没什么感觉。”钟酉酉道,“上午你是不是没怎么听会?回去之后要求交上去的心得报告你准备怎么办?” “啊,那东西无所谓吧。”李阙漫不经心道,“会议汇报内容不都有纸质文件的吗?从上面抄点东西就是了。再说这种心得交上去应该也没人看,写得认真根本没用。与其在这上面花时间,还不如去多认识两个人呢。让你来听会,你还真以为就只是听个汇报啊?谁来这种场合不是为了认识人的啊?” 钟酉酉蹙眉看过去:“你……”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叶丞与崔通便推门走了进来。 叶丞甫一进入包厢,气氛便与方才截然不同。 李阙原本话极密,等叶丞落座,却不自觉变得束手束脚,只剩下接话的份。钟酉酉原本就寡言,此时更不怎么言语。唯有崔通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方才被叫出去的影响,仍旧是午餐期间的热场主力。他同李阙有一搭没一搭讲起往事笑话,不知怎么便聊起李阙的婚配事宜,钟酉酉听得始终安静,结果上一句崔通还在评价李阙要求太高不易满足,下一句便冷不丁点到了钟酉酉的身上:“对了,钟酉酉是不是现在也单身呢?想找个什么样对象啊?咱们总部研发中心的优秀男生说实在的可不少,从昨天上班到现在,有没有哪个看上的?” 钟酉酉手一抖,一碗鱼汤险些没端住。 她下意识望了一眼叶丞。后者眼皮未抬,正默不作声喝汤。崔通在对面一脸等得耐心的模样,钟酉酉憋了半天,才小声说:“不,不知道。” ? 【评论】 等更 这不就在眼前嘛 紧张了 不知道啥?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知道叶总内心os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这章有点短哦,两人还没谈上好,只听到郭某某的哇哇叫!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咦;叶总,你听到了没?抓紧啊,好想看你俩腻歪歪的谈恋爱的,搞事业的同时也要谈恋爱 可怜的叶总和小酉酉 -完- 第二十四章 如擢擢碧竹,因逆着光而愈发显得挺拔而内敛。 “哎呀没事,不用看你叶总脸色。”崔通大喇喇道,“你们叶总之前并没有说过不允许集团内部消化的话,要是有哪个看上了想进一步接触的,放心大胆地说就是。” 钟酉酉反倒更加坐立不安。又向叶丞看过去一眼,想说点什么,又止住。崔通又跟着道:“要是暂时没有看上的,也没关系,你才来总部一天嘛,以后机会多的是。不过我觉得吧,不说整个晏江市,最起码方圆十公里,咱们毕方的优质男生浓度都肯定是最高的。尤其是研发中心的员工,要头脑有头脑,要长相有长相,再加上你们叶总前几天刚给特批了一波涨薪,要前途还有前途,真可以考虑近水楼台找一个。我手底下就有好几个相当优秀,连你们叶总都表示过认可的男生,我觉得介绍一下你们认识就挺合适,你觉得呢,叶总?” 叶丞慢条斯理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才慢慢道:“你准备介绍哪个?” “那岂止是哪个,有好几个呢。”崔通数了数,道,“比如说武畅,前几天你刚在汇报会上见过的,全球top10院校跳级毕业,工作两年就评了高工,家境优越,个子也高,年纪也不大,我觉得跟钟酉酉正相配。还有那个孟保咲,好像也就比钟酉酉大两岁,本地土著,性格非常好,前两天还说让我给帮忙介绍对象呢。还有那个梁晖,薛大成等等,单是我手底下单着的就好几个,总之研发中心不缺优质男生,这个不合适就换下一个,环肥燕瘦肯定有相中的,慢慢来嘛。” 叶丞不冷不热道:“你倒是热心。” “没法子,不热心不成啊。”崔通道,“咱们研发中心工作这么忙,要是不上点心,可能就奔三十了。可这男生跟女生还又不一样,要是三十岁还没谈过恋爱,那就真是钢铁一般的不懂风情。我以前就认识两个这种大龄单身男青年,我瞧着是真不行,都三十了还想找人家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也没点对自己的正确认知……” 钟酉酉看了看崔通,又看了看身侧,欲言又止。大龄单身男青年叶丞将毛巾放到一边,淡淡道:“话这么多,看来你是吃饱了。那就结账走人。” 崔通手里还拿着块拿破仑正要往嘴里塞,闻言半张着嘴巴愣了愣。一抬眼见叶丞并两个员工已经起身,再看一眼那制作精巧的千层酥,也只有忍痛跟着站了起来。 崔通去前台结账,其余三人在门庭外暂等。正午日光因云翳而平添几分黯淡,叶丞只抬头望了一眼,便听到李阙在一旁道:“我早上看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可能会有雨,叶总您到时候记得带伞。” 叶丞闻言,瞥过去一眼。 李阙就在他近前,只低一阶台阶,是几乎触手可及的便宜距离。又身形高大,也不知有意无意,堪堪将身后站在台阶下的钟酉酉挡了个完整。叶丞看了看,收回视线时嗯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没带着。” 李阙立即道:“我带了一把,就放在酒店会议厅。等回去的路上我拿给您。” “不必。”叶丞仿佛若无其事道,“这附近是不是有卖伞的地方?” “有有,这附近有家超市,应该卖伞。”李阙又忙改口道,“我知道超市在哪,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买一把,很快回来。” 叶丞简单应了句“好”,李阙随即扭身,往超市的方向小跑而去。 李阙一经支走,一直沉默不语的钟酉酉终于扬起脸,朝着这边看过来一眼。 北方的秋天空寂而辽远,叶丞的衬衫从衣领到袖口都系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如同一管擢擢碧竹,因逆着光而愈发显得挺拔而内敛。他的皮肤向来偏白,又泛有冷意,契合他极少带笑的面容,令人感觉不易接近;又方才面对李阙时,自内而外透出上位者的威严,便愈加显出冷淡疏远,甚至足以令人讷讷畏缩;可此时此刻只余两人,他微微垂眼,仔细望过来的时候,便仿佛深长睫毛下的眼神专注而煽情,与原先两人共处时沉静寡言的神情,没有什么两样。 钟酉酉看着他迈下台阶,一直到了近前,像是有话要说:“刚才崔通说的那些……” 叶丞停了停,最终没有再继续解释什么,转而说道:“晏江市消费水平不比润恒那边,搬过来之后想必开销不会小,还吃不吃得消?” 钟酉酉神色微顿。 其实认真论起来,这已然不是叶丞第一次问出类似的话。 早在钟酉酉还在辅江大学读书时,便因与父母几乎断绝经济往来,而从叶丞那里听到过类似的关照之语。而即使当时被钟酉酉明确推辞,在那之后不久,她仍旧收到了一张来自叶丞的信用卡,那上面的额度甚至令彼时钟酉酉的可支配经济来源在理论上远超现今,更令她每年的国奖与博士生固定补贴俨然成为微不足道的零头,并且,当时由于她迟迟不曾动用,还被叶丞特地打电话过来,重复嘱咐过一遍交易密码。 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的远隔重洋,并没有使两人之间空缺出太多的间隙空白。 酉酉 第21节 甚至他们两个逐渐变得亲密无间,相较于姜敏的照拂而更显得无话不谈,更无需比较钟酉酉对于那已经各自组建家庭的父母的情感依赖。钟酉酉一度感激乃至寄托于来自叶丞的事无巨细的关照,并坚信彼此之间的关系可以维持稳固至久远,故而曾经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双方会随着一封起源于叶丞承认违背竞业协议的绝交信,而使得关系降至冰点。 骤然想起这些的感受并算不得愉快,钟酉酉面上带出少许阴翳,半晌才说:“还可以。” 叶丞看了看她,大约是察觉出她的情绪波动,一时没有多做声。 他就站在她面前,不动声色挡住来自身后的风。深秋硬生生剐出的萧瑟寒意不能经由他抵达这里,唯有衣角处一点翻飞的吹动,仿佛可以感知出几分冷意。钟酉酉垂下眼,微微抿唇,片刻后还是先开了口。 “如果,”她顿了顿,“如果说年底的lur项目中期审核不能通过,你会怎么办?” 叶丞看着她,一时没有作答。 其实也无需作答。军令状已经立下,又有郭兆勋之流窥伺在侧虎视眈眈,此外,还不时传出有关某些内部派系由于叶丞的强硬清算而站去对立面分庭抗礼的传言,叶丞此时的处境无异于风口浪尖,钟酉酉几乎是在问出口的瞬间便清醒过来这不是个容易回答得乐观的问题。她同样陷入沉默,半晌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万一,你到时候不得不离开,我……” 话还没说到一半,便听见崔通推开门走了出来,同时嚷嚷道:“这家店结账真是慢,我们……” 崔通的未竟之语全部被封杀于叶丞扫过来的眼风里面。 再是粗率如崔通,也不免觉出哪里不对来。眼神刚看向一下子退后老远的钟酉酉,耳边便听见叶丞冷冷道:“李阙去超市买伞迟迟没回来,你去找找他。” 崔通正想讲一句“我打个电话问问就行”,一抬眼见叶丞眼中的冰寒仿若有形,话到嘴边又鬼使神差改了口:“我,我这就去找,超市是吧,我去找他……”一边说一边退后两步,头也不回地跑了。 等到彻底消失不见,两人原先的那点语境也早已荡然无存。叶丞静默片刻,再开口时换了话题:“褚行昌既然知道了你已经脱离他控制离开了润恒科技,想必不会太放心。以他爱惜羽毛的性格,有可能之后还会再联系你。” 钟酉酉垂着头看不清楚神色,慢半拍才嗯了一声。 “其他方式他都不太可能奈何得了你,”叶丞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除非,是通过姜敏姜老师来找你。” 钟酉酉怔了怔,拧眉抬起头来。很快,像是为了验证他所说的话,钟酉酉的电话响起,只拿起看了一眼,便迟疑着望了过来。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姜老师”三个字。 叶丞眼神微深。看着钟酉酉按下接通键,低声道了一句“姜老师”。 “酉酉吗?你褚老师刚才回家来,说今天上午在云归酒店的论坛会议上见到你了,是真的吗?难得回来这边,怎么都不和姜老师讲一声呢。”姜敏温柔责怪道,“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来家里跟姜老师一起吃顿便饭好不好?有你爱吃的醋鱼和螃蟹。好久不见你了,姜老师想跟你坐一起好好聊聊天。” 钟酉酉望向叶丞,同时应了句“好”。 等到挂了电话,两人一时无言。直到叶丞轻声开口:“需不需要陪你去?” 钟酉酉闻言,神情明显动摇,却最终还是坚决摇了摇头。 除却姜敏之外,辅江大学及其连带的一干人等都算不得钟酉酉的良好回忆,而对于叶丞来说,大约也别无二致。作为曾经遭遇解聘并被封杀之地,再加上钟酉酉在离校后才隐约得知的有关当年褚行昌与叶丞之间的暗流涌动,如若要求叶丞一同前往,想来对其不亚于一场酷刑。 叶丞没有强求。 “吃完晚饭回酒店后给我回一个电话。今晚我会一直在这里,暂时不回晏江。”他的语气很平稳,“不管遇到什么,都可以被解决,所以,不再需要一个人承担下来所有问题,嗯?” 钟酉酉仰脸望过去,隔了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 【评论】 崔通句句扎叶总的心啊……都30了还想找20出头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丞加油哦 好期待啊哈哈哈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好克制,想看戳破窗户纸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叶总,酉酉的媒婆不少,要抓紧哈,褚老师还真是会审时度势的 你说对了,梁同学做个人,记得出面遮羞 -完- 第二十五章 鼻端盈起一阵熟悉的,清冷的松木香。 傍晚时分,钟酉酉拎着礼物登门拜访的时候,不出所料,向来不见首尾的褚行昌这一次难得居了家。 同时在场的,意外还有上午在论坛会议会场见过的梁俭。只是跟导师共处时的坐姿仍旧明显拘束,见到钟酉酉进门后像是松了口气,迫不及待从客厅过来喊了声师姐。另一边姜敏也赶过来忙前忙后自不必说,褚行昌坐在沙发上,原本是翘着腿看报的自在模样,见到钟酉酉的瞬间,脸色便淡了下去,只是很快又撑起笑容,温和说道:“酉酉来了。” 钟酉酉跟从褚行昌读博三年,实话实说,从未见过褚行昌如此和颜悦色。甚至表情之罕见,令梁俭都不由睁大双眼。然而钟酉酉显然不欲与之互动,无动于衷的反应令褚行昌的脸色很快又冷下去,重新端起看报的架势不再予以理会。这对师生之间一时静得出奇,令梁俭敏感觉察出哪里不对,站在角落警觉地闭紧嘴,同样一声不吭。 唯有姜敏毫无所觉,一面拿过围裙戴上,一面笑着说:“酉酉你跟梁俭先去客厅坐,茶几上有零食跟水果,先吃些垫一垫胃,饭菜稍微等两分钟,马上就好啊。” 她说着往厨房的方向走,被褚行昌看到,很快起身跟了上去,一边皱眉说道:“你干什么去?回来歇着。想做什么跟我说,我来弄。” “热菜阿姨临走之前都给做好了,我就只是再做一个汤跟一道拌菜,又累不着。”姜敏摆手道,“你去跟两个学生聊会天,不用过来。” 话虽如此说,褚行昌仍旧跟去了厨房。两人因为该由谁来下厨而拌了几句嘴,最后姜敏没有拗过,只好站在一边看着褚行昌把菜品从冰箱里拿出来。钟酉酉本来也跟了上去,然而刚从厨房门口探了个头,就被姜敏赶了出来。 她只有跟梁俭一起坐去了客厅。远远听见厨房里几句交谈。褚行昌正将沙拉酱往凉菜上浇,大约是用量不够得当,被姜敏唠叨了两句,两人随即又开始一场短暂的小小争执。 这样家常的相处画面,即便是三年前一度频繁出入这里自愿来照顾姜敏的钟酉酉,也因为当时褚行昌长时间的不着家,而几乎是第一次见。 不过,从另一方面讲,即便是时至今日,钟酉酉对于姜敏的了解,也都难能称得上全面——除去知晓姜敏的一点用餐喜好,以及两人的独子在多年前就远赴海外留学,此后一直鲜少回国,褚行昌考虑姜敏患病,特别延请了一位阿姨过来打理一应家务之外——姜敏对于自己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这些年一直鲜有提及。 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给予钟酉酉特别的关注。她曾经担忧过钟酉酉的学业,向她认真讲起过对于人生和理想的见解;也曾经操心过钟酉酉的生活,要她注意降温保暖,又叮嘱她要好好吃饭;甚至还郑而重之地同钟酉酉聊起过未成年人的性教育。这些连钟酉酉的生身母亲都未必上心过的大小事,有幸在姜敏这里得到了悉数关怀,并最终令钟酉酉那性格中诸多由于原生家庭带来的不良影响,随着经年岁月,被逐渐化解得轻微而且含蓄。 钟酉酉侧着头,往厨房里姜敏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再回过头来时,便见梁俭坐在对面,仍是上午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读博总是少有轻松时候,在褚行昌的师门之中,更不啻于压抑。如今这份压抑在梁俭的脸上被复刻得十分清晰,钟酉酉打量片刻,问道:“你的毕业论文,高精密大负载机械臂项目三期,有把握顺利完成吗?” 梁俭闻言,脸上更愁了两分。 “今天下午褚老师没去听论坛会议,专门把我叫去办公室骂了一顿,说的就是这件事。要不是姜老师打电话过去问晚饭的事,还听说我在,好心让褚老师带我过来一起吃饭,估计这会儿我还在办公室挨训呢。”梁俭的眉毛愁成八字,“褚老师觉得我理论储备太不充分,才会导致项目进度被拖慢。我连着举了好几个算法,全都被他给否决了。” 钟酉酉道:“他没有给你提示其他思路?” “不可能给我提示啊。”梁俭朝钟酉酉看过去,眼神里不乏艳羡,“也就你当年有过那么一次,除此之外,褚老师还没给其他任何学生额外开过恩呢。” 钟酉酉面色微冷,半晌没有回应。又过了片刻,忽然道:“你有没有考虑,给论文换一个选题?” 梁俭哑然,不可思议地望过来。 “师姐,你认真的?”他重复问了一遍,“我都临近毕业了,你是想让我重新给论文开题吗?” 钟酉酉默然不语。 “且不说我要为此延期毕业,还要丢掉现在来之不易的宝贵offer,就是褚老师也不可能让我换选题啊。”梁俭道,“他今天下午刚明确跟我说过项目不允许延期,甚至还想要我提前结项。我现在哪怕跟他说换选题这么几个字,他估计都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钟酉酉看他一眼,终究欲言又止。 不久之后饭菜布好,姜敏随即张罗两个学生过去吃饭。褚行昌已经坐在餐桌旁,一抬眼见到钟酉酉,面色仍旧不大好看。姜敏将钟酉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一边捏了捏她手臂,眉心微蹙:“刚才我就想说,酉酉怎么瘦了这么多呢?是这两年在毕方的工作不太顺心吗?” 钟酉酉瞟了褚行昌一眼。后者正兀自低头夹菜,对这边谈话不甚关注的模样。钟酉酉收回视线,回答道:“工作上还好,应付得来。可能是之前吃得不注意,我之后会注意补充营养的,姜老师也要一样。” “我好得很。”姜敏笑着说,“你褚老师三天两头往家里买补品,还事事不许我操心,我现在属于心宽体胖,精神比以前带学生的时候还好呢。有时候出门散步,如果我不主动说生了病,都没人看得出来的。” “关键是不能操心,”褚行昌话对着姜敏,视线却看向钟酉酉,仿佛随意聊天的口吻道,“更千万不能有情绪波动,这都是医生明确叮嘱过的注意事项。” “你就知道拿医嘱说事情。危言耸听。”姜敏笑嗔一句,一边给钟酉酉夹菜一边道,“酉酉今天要多吃一些。这些海鲜都是你褚老师下午专门去水产超市挑的,都很新鲜的。也亏得这几天你褚老师总算有了些闲工夫,暂时忙完了那什么院士增选的事,可以稍微在家多陪一陪我,否则按前阵子那个昏天黑地的忙碌程度,这个时间点他还不一定在外面忙些什么呢。” “说不定也就清闲到今天为止了。”褚行昌漫不经心接话道,“今天突然遇到些变故,有个项目可能出了点问题,要是不能被顺利解决,后面还不知要怎么忙。” 姜敏啊了一声。“发生什么事情了?前几天你不是还说已经没什么事了吗?” 钟酉酉握住筷子的手敏锐停了停。很快,甚至无需抬头,便察觉褚行昌的视线沉甸甸落在了她的头上。 褚行昌的眼神晦冷,口吻却像是在向姜敏描述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说起来,这事还得归到钟酉酉身上。她在毕业前曾经帮我结过一个科研项目,可惜那项目让她结得有些疏漏,我当时也是太忙,一时大意没发现,直到她离校很久了才觉察出问题。后来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她弄出来的疏漏给补上,又另外把她过程中大意忽略的某些涉密内容给申请加了上去,当时又顾及她一个小姑娘的自尊心跟自信心,事后也就索性没跟她再提起。结果我到了今天才突然发现,她其实有可能在毕方工作的时候把这些涉密内容给泄露出去。要是万一真把不该说的东西跟人说了,或者以后跟人说出去,那别说这个项目要出问题,就连我的院士增选,甚至是我现在的工作,能不能保住可都要成大问题。” 前因后果被褚行昌描述成如上这般,可谓完全置身事外,无辜又清白。 钟酉酉听得眼眸低垂,勉强才能掩住极冷的视线。听到姜敏在一旁讶然道:“这么严重呀?那这事你跟酉酉讲过了吗?酉酉怎么说?” “这事论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也是不想给她太多压力,所以今天中午就只跟她提了个话头,没把话说太重。”褚行昌说道,“她至今还没给我回话呢。” 随着他的话语,连同梁俭在内,三人的视线全部齐刷刷地落在了钟酉酉的身上。 钟酉酉始终坐姿笔直,一声未吭。过了半晌,冰凉的指尖才略动了动,之后缓缓放下筷子,抬起眼来。 “是我给褚老师添了麻烦。”钟酉酉一张脸雪白如冰,话一字一顿,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口,“褚老师所指的涉密内容,我以前没跟人说起,以后也不会跟人再说出去。对于这一点,姜老师尽可以放心,只是一件小事,不至于让您费心。” 褚行昌面色倏然一缓,正要讲话,便听到钟酉酉紧跟着一个“但是”。 “但是,”钟酉酉又重复了一遍,沉沉看向褚行昌,“据我所知,这个项目还没有完全结束,后续研究要到明年才彻底结项。既然已经有我前车之鉴,以褚老师的能力,想必肯定能在下次结项的时候杜绝再发生类似情况,并且确保学生可以按时顺利毕业,是不是?” 褚行昌面色一变,视线陡然转厉,钟酉酉随即又冷冷道:“如您所说,这事论起来说大也不大,总不至于让光风霁月的褚老师感到为难吧?” 梁俭像是反应到了什么,看了看钟酉酉,又小心觑了一眼褚行昌。过了良久,才听见褚行昌挤出一句话:“知道了。” 此后,一直到晚餐结束,钟酉酉跟褚行昌两个人都没有再互相交流过半句话。 姜敏对此似乎毫无觉察。她的心情因为钟酉酉的到来而始终极佳,全程笑语晏晏,温柔文雅。饭后又拉着钟酉酉去书房聊天,聊了许久,直到夜深钟酉酉提出告辞,姜敏的脸色淡了淡,握住了钟酉酉的手。 她细致地端详她,最后道:“酉酉,你同姜老师讲实话,你跟你褚老师之间,是不是出现了什么矛盾?” 钟酉酉心下一紧。下意识便否认:“没有。” “真的吗?” 钟酉酉不自觉屏息,点了点头。姜敏又望了她片刻,脸上透出沉思,却终究没有再问下去,只轻轻拍了拍钟酉酉的手。 “不要因为我在生病,就什么事都不再同我讲,那样我要不开心的。姜老师了解你的为人,知道你一直都是很好的孩子。面冷,心肠却很软,又年纪这么小就进入社会,不免要为此吃亏。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姜老师在这里,是始终都坚定支持并且相信你的,好不好?” 傍晚来时,天色只是见深;等到了告辞离去的深夜,已经下起密密斜雨。 距离不算远,钟酉酉拒绝了姜敏安排的送行,一人独自离开。一路青砖之上行人稀少,又更深雾重,不免显出几分深秋寂寥。钟酉酉心不在焉,短短一段路因此走得极慢,直到肩上被搭了一件风衣,才恍然抬起头来。 她险些走过了路。身后是酒店大堂的通透灯光,鼻端盈起一阵熟悉的,清冷的松木香。叶丞的面容宛如夜色中剖出的一块羊脂玉,手撑一把黑伞,微微垂下眼,安静地看着她。 他伸出手,拂去她肩上一点雨丝。轻声道:“跟褚行昌谈得不愉快,是不是?” ? 【评论】 等你 哈哈哈哈哈 唉 每次都停在关键的地方?? 啊啊,才见面就停了! 酉酉 第22节 进度快点吧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叶总,加油 这人也配为人师表?一定要揭开他丑恶嘴脸 哇…这个老师… -完- 第二十六章 他似乎待她总是这样。 一刻钟后,钟酉酉坐在叶丞的酒店房间,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姜汤时,恍惚回到了两个月前。 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们曾经在润恒科技附近的酒店房间中静默相对。彼时的天气才刚刚入秋,凉意尚未彰显,两人的关系却仿佛冬至时节的三尺冰寒,看不出转圜的半分余地。她在那样的情境之下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前来找他,却每一句话都饱含难以克制的情绪汹涌,又像是机敏的鹿,警觉地感受他每一寸反应,如若遭遇半分冷淡,便随时准备掉头就走。可叶丞终将她所有的试探都一一应下,就像是过去总会发生的那样,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安定,令她四肢百骸的僵持都缓慢舒展开来。 他似乎待她总是这样。 惊悸与哀愁在他那里从不至于被看作不值一提,且总可以得到妥善安放。又很能注意到她的喜恶,甚至都不需开口讲。譬如今天中午的四人聚餐,由叶丞一手安排的餐单,其实大半都更符合钟酉酉的口味。 明明在外人看上去,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在曾经的累牍报道中,他的形象往往理性而锋锐,是甚或有些疏冷的天才少年;又在当下的媒体追踪中,添了寡恩严苛与杀伐决断,种种描述,总归不会与温存细致有什么相关。可此时他坐在对面,落地灯旁一身细密针脚织就的浅色衣裤,白色拖鞋,薄薄一副镜片之后眉眼沉静,听她断续讲述晚间与褚行昌的交锋,神情明明耐心而稳定,与之前见诸报道的任何一个形容词都毫不沾边。 钟酉酉原本还有些气息不稳,可他这样安定,讲到最后,竟也慢慢归于平静。 “……褚行昌现在肯定也猜到,我虽然心里清楚论文数据造假跟他有莫大关联,却并没有证据。他现在的诉求无非就是让我不要再把事情进一步闹大,不要再继续追查,也务必不要公开,更千万不要闹得满城风雨。否则不管找不找得到证据,都对他增选院士是个莫大隐患。所以他今天晚上才会不惜自降身段来示好,又见软的不行来硬的,借由姜老师之口,阻止我继续挖下去。” 叶丞嗯了一声。“你怎么想?” 钟酉酉轻吸了一口气。 “当下,”她低低说,“我不准备再追索下去。” 她说完,叶丞一时没有回应。钟酉酉抬起头,见叶丞态度沉吟,表情似怒非怒,不由有些结结巴巴:“我,我是不是处理得不够好?” 叶丞回过神,很快说了句“不会”。 “实际上在你去赴宴之前,我就预想过应该会是这结果。毕竟,任何一件可能会影响到姜敏姜老师病情的事,你都不会希望它发生,是不是?” 钟酉酉抿紧唇,神情分明是默认。听到叶丞紧接着又说了句“但是”。 “放弃追溯,也就意味着放弃真相大白。”叶丞道,“蒙冤的代价不只是丧失诸多潜在机遇,更会是长时间的意难平。” 钟酉酉小声说:“我没有关系。” 叶丞看了看她。 钟酉酉半垂着脸,神色隐在明昧之后,虽看不分明,却也绝不是言语所称的那样轻松与释然。 叶丞右手微动。最终伸出去,抚了抚她的额顶。 “即使你已经做出选择,你也仍然可以说,这是很有关系的一件事。”他轻轻道,“它事关重大,并非无足轻重,所以,无需对自己太过苛责。况且,酉酉,在我这里,你也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情绪。” 钟酉酉怔怔望向他。落地灯旁光束聚拢,凝出叶丞的五官面容。他正很仔细地看过来,神色端然不动,俨然一句承诺。 钟酉酉微微动唇,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迟迟没有做声。过了半晌,突然小心抓住他膝上的一片衣角。 四周俱寂,身后落地窗外,是城市遥远的万千星光。两人却近在咫尺,仿佛再靠近一些,便足以触及肌肤的温热。身边是似隐若现的松木香,分明是极淡极冷的调性,却平白添出丝丝缕缕的清幽意。钟酉酉顿了半晌,始终不曾开口,直到叶丞的电话在不远外响起,她才像是骤然惊醒,手指倏然缩了回去。 钟酉酉别开眼,不大自然地说:“你去接。” 赵明义在给叶丞打过去电话之前,曾经特意看了眼时间。虽说夜色已深是事实,但以叶丞的一贯作息,这个时间点别说是入睡,就连结束工作休憩玩乐都不可能。赵明义抱着这样的笃定想法拨过去,结果没成想电话通是通了,叶丞的语气却算不得好,甚至还隐约透出不耐烦,以至于赵明义都蒙了一下:“怎么,我打扰到你休息了?不至于吧,这才几点,我闺女作业都还没写完呢,你就睡了?” 叶丞冷淡道:“有事就快说。” 赵明义哦了一声,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只是无暇细思,很快打起精神道:“我刚跟高旭光碰完头出来,想着把核心零部件供应的问题跟你汇报一下,你那边现在没别人吧?” 钟酉酉在不远外听个大概,闻言起身要避开,又被叶丞轻轻按了回去,向电话里道:“你直接说。” 赵明义道:“是这样,按照之前咱们商量过的,自主研发,寻求国内替代厂商,还有继续跟国外供应商斡旋这三个解决办法,目前高旭光那边确认是他那边实在是来不及做到在断供期限前实现量产,应付lur项目年底中期审核已经是他能尽力尝试的极限。所以说,这条路算是彻底断了。” 叶丞嗯了一声。“知道了。” “另外,国内那家专攻高精度传感器,之前你说良率不过关但是在研发新品的小型企业,怎么说都是这两年新成立的公司,总感觉单靠他们不太保险。所以我跟高旭光俩人讨论之后,还是认为有必要请虞总出山,跟国外供应商那边再争取一下。”赵明义郑重道,“不说签订长期供应合约,哪怕是再争取一些断供的时限呢,总之,做两手准备肯定是好的。” “知道了。我来跟他说。”叶丞道,“还有其他事没有?” 赵明义正要应一句没事了,忽然间想起叶丞今天的出差地点,再叠加刚才叶丞浑然被搅了好事一般的不耐口吻,一下子心念电转,失声道:“你,你等等!你现在在酒店呢?是一个人吗?还是跟谁在一起呢?你刚才在做什么呢!”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叶丞冷冷道,“那挂了。” “别,别,你等等。”赵明义急急说完,又在电话另一端静了足足五秒钟,末了长叹一声,婉言劝道,“那什么,叶丞啊,你有没有考虑过,寻求一下心理治疗什么的?有些疾病虽说它可能是心理上的,但也是病啊,得治……” 不等赵明义说完,叶丞直接挂了电话。 钟酉酉在侧默默旁听,前半部分还听得眉心深蹙,到后面就不觉一头雾水。叶丞等挂了电话,见她一脸茫然模样,停了停,最终放弃了解释,只说:“我给虞松石打个电话。” 钟酉酉应了一声。 在子公司润恒科技工作的这三年,钟酉酉对于虞松石的印象并不算太立体。 这位执掌毕方集团将近二十年的大老板习惯隐居幕后,坊间传闻并不太多。只听闻虞松石当年无疑称得上郭兆勋的伯乐,曾力排众议将年纪轻轻的郭兆勋破格提拔到研发总工的位置;却又在今年年中不知为何,卸磨杀驴手起刀落,改换扶持叶丞空降,直接逼得郭兆勋连带整个研发团队集体离职。 而无论如何,从叶丞跟虞松石电话中的交谈来看,两人关系不算疏远。 虽名为上下级,谈话氛围却并不严肃。即便面临核心零部件断供这样的困境,虞松石似乎也并不凝重,甚至还在电话里开了两句玩笑话。两人的交谈干脆利落,很快便敲定了后续事宜,不过几分钟,叶丞挂了电话,再抬起头来时,便堪堪对上钟酉酉望过来的眼睛。 她顿了顿,说:“你是不是又要出差了?” 认真论起来,重逢以后两人碰面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最为长久的几次会面还是钟酉酉千里迢迢去往晏江市,在叶丞家中旁听周例会的那几天,等到如今切实来了晏江市,反倒没了什么会面的时间。 叶丞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需要陪同去一趟国外,时间预期不会太短。”他最终低声道,“我会尽快回来。” 虽说尽快回来,时间也隔了一周之久。 这期间毕方总部研发中心发生了几桩事。首先是核心零部件面临断供危机,虞松石带队前往国外同供应商斡旋的事宜还未见诸集团内网,便不知被谁捅到了网络媒体那里,一时间刚刚沉寂没两天的毕方换将事件再度引起广泛讨论,且质疑新总工程师叶丞管理能力的舆论声势之浩大,甚至引发了集团内部谣言四起。而与此同时,郭兆勋不失时宜的一句“愿意给予最大程度的帮忙”,无疑再次狠狠刷了一波路人好感; 其次,便是高旭光负责的核心零部件研发组以人手不足为由,强行从韦昀的控制算法组“借”走了两名优秀高级工程师不算,还将一干琐碎事务全部推到了韦昀组这边,其中,就包括了会议纪要这种耗时耗力人人避之不及的行政杂事。 而钟酉酉作为新到员工,脸又最嫩,便不幸被主管安排成了负责这种种耗时又琐碎行政事务的唯一苦丁。甚至一周以来的加班程度,超过了办公区对面号称整个研发中心最紧张忙碌的核心零部件研发组,往往对面关掉最后一盏工作灯,她这边才将所有事务整理完毕,刚刚打开工程软件,准备腾一点时间研究复杂又棘手的控制算法问题。 后来觉得实在效率低下,钟酉酉索性一心二用,旁听会议之前不忘在笔记本里夹一沓研发相关材料。只不过宽敞的会议桌到底不适合作弊,一来二去便被高旭光察觉,一次等到会议结束,突然径直走了过来,直接问钟酉酉要会上记录的纪要笔记。 钟酉酉面无表情望过去一眼,将笔记本递了过去。 她的笔记堪称细致全面,高旭光翻了半天无可指摘,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将那沓研发相关材料给拎了出来,批评道:“开会的时候就专心开会,还看这些东西干什么?控制算法组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忙了,用得着你在会上挤时间?” 钟酉酉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高旭光皱眉道:“你给我说话。” 他的语气近乎训斥,一旁正在交谈的赵明义跟韦昀注意到,同时看了过来。钟酉酉终于开口:“现在是有些忙。” “忙?忙在哪?我怎么就没见过。”高旭光嘲讽,“控制算法研发组哪天不是朝九晚五下班就走,我这边员工天天恨不得睡公司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在这脸不红心不跳喊起忙来了。” 韦昀快步走了过来,眼神示意钟酉酉先离开。钟酉酉扭头要走,听到高旭光在身后同韦昀继续阴阳怪气道:“对上级不恭不敬也就算了,明明没什么活还在这喊忙喊累,也难怪你们组研发不出东西来。” 钟酉酉抬起的脚于是又收了回去。转过身来,唤了一声“高总”。 等高旭光转过眼来,便听钟酉酉一言难尽道:“控制算法组是什么状态我们自己心里清楚。但你这么讨人厌,你自己心里清楚吗?” 赵明义本来正要过来说和,闻言险些没绷住脸上的笑。就连一贯喜怒少露的韦昀都忍不住泄出一丝眼底笑意。高旭光脸上红白交错,指尖几乎要戳上钟酉酉的鼻梁,被赵明义开口劝道:“行了消消气,多大人了,你还跟一个小姑娘置气呢?” 高旭光恼羞成怒又僵持片刻,最后瞪了钟酉酉一眼,才算摔门走了。 等人一走,赵明义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憋了回去。钟酉酉默不作声收拾东西离开,赵明义直到人走到门口,才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忙又把人叫了回去。 韦昀原本也要走,看了看两人,脚下一停,也跟着留了下来。 赵明义面对着跟前的钟酉酉,突然就感到有些棘手。 ——对于那一晚叶丞在电话里隐隐不耐烦的缘故,赵明义自忖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想他赵明义为了把两人暂时分开,都已经不惜把钟酉酉弄去了论坛会议,结果万万没想到叶丞能在得知的第一时间就以出差的名目跟了过去,其心昭昭,简直已经如同白磷一片,随时随地都能自燃了。 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可人家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能跟叶丞这个工作过十几年的精英比段位,更何况还有一张极具欺骗性的五官做加成,如若不是这周叶丞都在国外跟着虞松石出差,怕是早就已经把人哄骗到手了。 一想到这里,赵明义都能替叶丞感到良心的震荡不安。 然而话说回来,作为一个上级,提点一个下属小姑娘提防这种事,赵明义一时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自怜人到中年,啥都得干的赵明义内心喟叹一声,同钟酉酉和颜悦色道:“钟酉酉是吧,那什么,最近你有男朋友吗?” 钟酉酉:“……” 韦昀:“……” ? 【评论】 哈哈哈,老赵真是操碎了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酉酉的回击真是太得我心,老赵每次出场都那么欢喜,男主一如即往又帅又温柔又睿智,好看! 叶丞现在对酉酉的态度是兄妹还是男女之情或者有几分暧昧? 天天等更,期待,希望一日三更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哥是助攻吗哈哈哈 哈哈哈,赵总,叶总也没有女朋友呢,要不考虑帮忙给他俩签一下线 -完- 第二十七章 维持两性关系稳定幸福的关键。 韦昀匪夷所思地看过来一眼。 钟酉酉更是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会三天两头被不同上级关照这种问题,憋了半天,闷声问道:“请问,这是入职总部研发中心所需要的什么必要条件吗?” 酉酉 第23节 “不不不,我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赵明义看钟酉酉满脸不自在,忙寻借口找补,“你不知道,我有个闺女,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可能也就稍微小那么两三岁吧,最近总觉得她哪里变得不大对劲,疑似是早恋的迹象,我跟她妈妈问了又不肯说,我这才迫不得已,想找你们同龄人了解一下当代年轻人的想法现状。” “所以,那什么,你说说看,”赵明义密切观察钟酉酉的反应,试探问道,“像你们这个年纪,是不是会容易对那种年岁稍微大一点,地位稍微高一点,看上去做事又稍微成熟一点的异性,存在比较强烈的偏好性啊?” 韦昀在一旁听得若有所思,眼神微妙。钟酉酉张了张口,谨慎地没有立即回话。 只是她到底不善作伪,被问到的又是这样不熟练的领域,眼神闪烁之处,赵明义一眼就看出问题,心里不由暗骂叶丞手段忒快了一点,这才过去几天呢,只怕面都没见上几回,就把人家好好一小姑娘给祸害成这模样。赵明义又不好仔细盘问两人究竟进展到了何种地步,只得婉转劝说道:“那什么,钟酉酉啊,要我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容易进入一种误区,那就是把跟比你们年纪大的人形成的一种信息不对称关系,误当成是一种敬慕来看待。但是你得知道,这种敬慕的出现它其实是稍纵即逝的,虚无缥缈的,就跟那窗户上的冰花一样,等到太阳出来一晒,就立刻没了,你晓得伐?” 钟酉酉茫然地看过来。 一旁韦昀低下头,掩饰性地拧开保温杯抿了口水。赵明义哎了一声,进一步暗示道:“你比如说谈朋友这个事,就不能因为对方长得不错,又有社会地位,可能还会巧言令色说几句好听的,就忍不住动心了,这些东西其实都不重要,你明白吗?” “不重要。”钟酉酉蹙眉重复了一遍,狐疑问道,“您的意思,是觉得应该找一个没长相,没社会地位,还不会好好说话的人谈朋友,是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得透过现象看本质。”赵明义忙澄清道,“比如说他对你好不好,忠不忠贞,诚不诚实,这才是本质,是维持两性关系稳定幸福的关键。有的人你不要光看他长得好,事业成功,甚至可能不到二十岁就博士毕业,就觉得他恋爱操守一定也特别要得,实际上我跟你说,要不是亲眼见到过,你都不会相信他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有多无耻!这种人就务必不得行,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千万不要给他那些甜言蜜语给蒙骗了,知不知道?” “不到二十岁就博士毕业。”钟酉酉迟疑半天,还是问了出来,“请问您说的这些,指的都是,叶丞叶总吗?” “……” 赵明义突然被这灵魂一问,想答话的瞬间又赶紧封了嘴。 始终在旁沉默的韦昀终于出声道:“好了。赵总说的并不是叶总,别多想。你先回办公室,我跟赵总还有点事要说。” 钟酉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等人从外面带上门,韦昀才回过头来,平平道:“我之前倒是不知道,赵总你除了有个刚上小学的姑娘外,还育有另外一女,都到了可以早恋的年纪了。” 赵明义咳嗽一声。扭头看了看会议室外走廊无人,这才凑到韦昀身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一阵子了,崔通那个家伙嘴巴不牢就一直没敢跟他说,我现在跟你说了以后,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 韦昀看他一眼。“什么事?” 赵明义踌躇半天,末了长叹一声。 “这事我都不知该怎么跟你形容才好。你以前也听说过叶丞在辅江大学任客座教授的时候,跟女大学生玩暧昧师生恋的传闻,没错吧?” 韦昀顿了顿,点了点头。 “说真的,我以前对于这传闻是坚决不信的。叶丞这些年一门心思都在研发上,又特别端方正直,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下流勾当?直到我那一天,亲眼看见叶丞他陪着一个年轻小姑娘大清早从酒店里走出来!”赵明义沉痛道,“而且,我当时问他是不是在追求一夜情那种感官刺激,他居然特别干脆就默认了!你说他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了,啊?这还不算,他如今泡妞都泡到集团里来了知不知道?他连钟酉酉都泡到手了我跟你说,人家清清白白一小姑娘,怎么能让他这么给糟蹋?他这吃窝边草的毛病怎么才能改改你就说!” 韦昀眼神复杂地看过去。“你也只亲眼见过一次而已,说不定是场误会。” “他都默认了还能有什么误会?我跟你说这种事只有零次跟无数次!”赵明义义正辞严道,“而且你都不知道,钟酉酉刚才听会拿的那根笔分明就是叶丞的,那钢笔笔帽上的小豁口还是前些天我给不小心摔出来的,这是两人暗通款曲的铁证啊!你说叶丞他怎么就想不通呢?他现在的处境那就是在走钢丝啊,万一再被封杀一次,以后真就是寸步难行了,他都这样了怎么还想不开在男女作风上出问题呢?我现在这个心情,真是没法说……” 韦昀愈发听得眼神复杂。半晌道:“明义。” “什么?” “你下半生的养老金存够了没有?” “……好好的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只是想劝一句,如果还没存够,就抓紧时间能存些是些。”曾经因为内选面试而被叶丞嘱咐过一定内情的韦昀温和道,“要是让叶丞知道你背地里向钟酉酉教唆过今天这些话,我担心你后半生的事业可能会先被他给封杀了。” 此后一连几天的部门会议上,但凡高旭光撞见钟酉酉,都是鼻孔朝天着走过去的。 不过除去钟酉酉,高旭光对待其他人也同样没什么好脸色。随着年底中期审核的日期迫近,高旭光负责的核心零部件研发自然也愈发受到瞩目,赵明义作为叶丞出差期间的代履人员,不免对此格外上心,几乎每次会议上都要过问一遍高旭光项目进展。偏偏高旭光最不耐烦就是被人催促,头两次尚且耐着性子讲了几句,到后面明显就是敷衍塞责,等到了一周之后赵明义又问,高旭光直接翻脸,把文件一扔,推开椅子就往外走。 赵明义赶紧追出去,两人不知在走廊里讲了些什么,很快,整个楼层都听见高旭光中气十足的骂声:“整个研发过程始终沿用的都是前总工郭兆勋首肯过的既定思路,你要是觉得有问题,图纸给你,你行你上啊?” 当场睽睽众人,几近鸦雀无声。 饶是赵明义见惯风浪,被这么当众下面子也不免有些脸色难看。好歹撑着把后面会议开完,一下会就忍不住长吁短叹期盼叶丞赶紧回来主持大局。韦昀在一旁道:“一周多了,是不是应该快回了?” 赵明义摇了摇头:“反正没跟我说什么时候回来。” 崔通又问:“那跟供应商到底谈得怎么样了?” “那就更不知道了。”赵明义说,“没跟我详细说,但我猜,应该不至于太乐观。” 钟酉酉收拾纸笔的空当听到这些,不由眉心微蹙。 叶丞出差的这几天,毕方集团所遭遇的舆论攻势,用一句暴风眼来形容也不为过。 从叶丞跟外商其实存在私人恩怨从而导致零部件断供,再到叶丞空降以来几乎将所有合作单位得罪了个遍,再到叶丞下台后郭兆勋有望重新入主毕方力挽狂澜,种种谣言层出不穷,个中不乏诛心之论,叶丞虽然人在国外,却也并非完全断联,没道理看不到,可两人在出差期间唯二的两次联络,一次是他打过电话来提醒次日降温,要她多穿厚衣谨防感冒;一次则是在得知钟酉酉手头电脑因为年限久远而出现卡顿之后,不打招呼直接下单,次日便寄送到钟酉酉家中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 他像是丝毫未受到负面舆论的影响。也只字不提洽谈过程中不可能不出现的困难与阻碍,只在手机讯息中文钟酉酉有无检查数码产品的损坏事宜,又附了两条数据备份过程的建议,钟酉酉在下会后看到,原本还因为赵明义的对话而有些情绪微沉,见状便不由自主轻脱下去几分。 依照时差计算,这个时间的国外还是凌晨。对于叶丞的作息,很难确定他是刚刚结束工作准备睡下,还是已然早起开始着手新一轮的洽谈。钟酉酉握着手机去了楼道僻静处,正犹豫要不要去一通电话,不远处却传来一个低低的通话男音。 高旭光正站在楼梯间内,声音不大,却很恭敬,同方才跟赵明义吵架时候的语气截然不同。钟酉酉还以为他在同某些长辈通话,正要退离,忽然听高旭光对着电话道了一声“郭总”。 钟酉酉随即顿住脚步。 能令心高气傲的高旭光毕恭毕敬,除了前上司郭兆勋之外,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郭总。郭兆勋不知在电话里寒暄了些什么,高旭光满口应承,同时知无不言,即便是紧要的lur项目,也毫不避讳坦言当前的研究思路与进展程度。后来又提及核心零部件断供事宜,高旭光小心问了一句断供缘由,另一端不知答了什么,高旭光便像是放下心来,只是笑容尚未提起,郭兆勋不知说了其他什么,高旭光又陡然沉默下去,长长一段空寂过后,才道,您让我考虑考虑。 等挂了电话,高旭光若有所思转过身,便正对上钟酉酉的泠泠眼神。 ? 【作话】 赶在尾巴祝福大家圣诞快乐~ 【评论】 为啥每次大大发的文,都要审核一^_^很久,唉 躺不住 圣诞快乐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替叶总着急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圣诞快乐,愚忠的蠢货不能留! 这个高果然不能留啊。。。当初为啥留着 -完- 第二十八章 眼神沉静,待她仍旧细致。 要不是及时抓住扶手,高旭光险些惊到跌下楼梯。 “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高旭光色厉内荏道,“回去上你的班!” 钟酉酉冷冷道:“郭兆勋要你考虑什么?” “偷听人说话还理直气壮,你一个小毛丫头还有没有点教养?”高旭光本来还强自镇定,一眼瞥见钟酉酉手机上开着的录音软件,脸色刷地变了,上前一步就要夺手机,“你把录音给我删了!” 钟酉酉警觉后退,手机背到身后,淡淡开口:“不管郭兆勋同你说了些什么,我都奉劝你不要考虑。但凡他心里有半分看重过你,都不至于这些年一直把你压在中层的位置上不予提拔,更不会在离职的时候带走整个研发团队却独独忘记了你。对于这样一个前老板,你的那些耿耿忠心根本半分不值得。” “我做事但求的是问心无愧,才不是那种蝇营狗苟汲汲于名利的人,之前郭总手下的研发团队更是人人能力超群,该提拔谁不提拔谁郭总自有他的考量。”高旭光凛然道,“这些年郭总行事光明磊落,又容量宽和,远不是某些身居高位却声名狼藉的现任高管能企及得了的,你少拿他那些龌龊心思去揣度郭总的行事作风!” 钟酉酉漠然看着他。 “挤走李千江,金蝉脱壳把自己完不成的lur项目推责到下任总工身上,暗中联络供应商造成毕方核心零部件断供,现在又来找你打电话套取消息,就这么一个人,你居然能说他是光明磊落,”钟酉酉费解道,“你的脑子是被福尔马林泡过吗?” “……” “你不要觉得自己年纪小,又一介女流,在这颠倒黑白我就不敢修理你。”高旭光的话从齿缝中挤出来,“郭总跟李千江的离职毫无关系,他也绝不可能把耗费多年心血的lur项目拱手让给别人,更不会做出掉头陷害前东家的下作事。现在核心零部件供应出问题,lur项目中期审核难以应付,那都是叶丞自作孽不可活,只能说他自己品行低劣一无是处,咎由自取!” 钟酉酉哦了一声。“既然你觉得这些是假的,那打电话套取消息就是真的了?” “……” “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钟酉酉森然盯着他,“郭兆勋在这个时候向你打电话,无非是想套取两个信息,一个是毕方对于核心零部件断供危机的解决办法,还有一个就是lur项目年底中期审核前的研发进度。” “其一,现在正是虞总带队出国洽谈的当口,虽说郭兆勋可能通过交好的供应商一方来获知洽谈进展,可是毕竟吃不准毕方这边会不会留有其他后招,所以想利用你来打探毕方实情;其二,lur项目中期审核一旦不被通过,叶丞叶总将极有可能引咎辞职,这一点就算旁人不知道,郭兆勋却不可能没有听说。而他作为叶总下台的最大受益者,势必不会希望看到现阶段lur项目出现任何重大进展。而好巧不巧,被集团寄予重望的核心零部件部分的研发,现在又正好由对他死心塌地的你来负责,郭兆勋要是不趁机作乱,恐怕都不能说得过去。” “我想,他在电话里八成有向你暗示,一旦叶总被辞退,他将有可能重新执掌毕方总部研发中心,届时还会提拔你进入他的所谓核心研发团队。而你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在年前这段时间里,尽可能拖慢研发进度,确保中期审核彻底无法通过。”钟酉酉炯然盯着他,缓缓道,“刚才你回复他说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就是考虑这个?” 高旭光虽没有承认,面色却已经难看至极。 “假使叶总真的被辞退,郭兆勋也断无可能重回毕方。”钟酉酉说得清晰有力,“如果我是你,不要说帮郭兆勋做事,就连实话都不会同他讲。但凡你还存有一丝职业操守,都该知道,现在你为他做事属于严重渎职,与你所谓的问心无愧完全相悖。而且,你现在只不过是被他最合适利用的那一个,不要指望他能对你抱有多大信任,你最好对此清醒一些。” 当天下班之后,钟酉酉踟蹰良久,终究给叶丞去了一通电话。 她其实鲜有主动同叶丞联络的时候。尤其是在重逢之后,除去公事情况,由钟酉酉主动开启一场谈话的行为少之又少。又由于时差缘故,叶丞那边应当正是中饭时间,钟酉酉因此做了无法接通的准备,然而电话只响起一声便被接起,只不过,伴随叶丞一声低低回应,背景里还传来一道疑似某位中年男性的打趣:“哟,小女朋友查岗来了啊?” 钟酉酉心头倏然一跳。 另一端很快安静下去,叶丞似乎并未回话。过了片刻,些许吵闹的底音被逐渐消弭,叶丞大约是去了僻静之地,开口时声线低沉而清回:“酉酉。” “我……有点事要跟你讲。”钟酉酉静了静,才接上自己想说的话,“是关于高旭光的。” “你说。” 钟酉酉将白天同高旭光的冲突大致描述了一遍,而后不免忧心:“我当时的话好像说得有些重,不知道会不会对他造成反效果。” “要是高旭光因为被逼急了,反而真的故意拖慢研发进度,现阶段又没有别的什么人能顶替得了他的位置,”钟酉酉顿了顿,小声道,“那要怎么办啊?” 她自己大约都没察觉自己的语气,自然而然带上短促鼻音,虽是焦急,却又隐隐夹杂一丝依赖的撒娇。她原本不是这样性格,此前也只有在姜敏面前时,才偶有流露这般情状。叶丞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语气不觉愈加柔软:“我知道了。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我,我前些天还当着他的面说他讨人厌。”钟酉酉小声说,“还被赵明义总跟韦昀总听见了。” 叶丞嗯了一声。“他是很讨人厌。” 其实两人之前很少在私下里这样明确地对人褒贬。某些自幼被养成的礼仪在长大后还依旧恪守,以至于即使是谈论起褚行昌与郭兆勋,也仅是点到即止地陈述客观事实,不曾纵容情绪恶语中伤。然而回忆过往,钟酉酉并不是没有过言语刻薄的时候,除去她那出轨的父亲钟建功外,她的失望与怨怼曾经一度肆无忌惮宣泄于叶丞身上,仿佛隐约笃定他总可以承受,便在绝交信中用了能想到的最为激烈的字眼,直言他“耻为人师道貌岸然”,又在沈枢面前请其转达“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钟酉酉不确定叶丞有无读完那封信,亦不知晓沈枢有无转达那样的话。两人重逢后的每一次见面他都显得格外自然,像是过往无事发生,又像是种种皆已轻松应下,眼神沉静,待她仍旧细致。 钟酉酉一时沉默下去,只听得到淡淡呼吸声。隔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哥哥。” “我在听。” “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回去了。”叶丞轻声道,“今晚凌晨的航班。” 隔天清早,李阙踩着打卡最后时限踏进办公区时,钟酉酉早已坐在位置上开始新一天的工作,一抬眼见到李阙眼底发青衣领歪斜,眼皮要睁不睁,一副通宵纵情声色过后的颓废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整个控制算法研发组大约是因为自上而下都默认了lur项目的控制算法极为复杂,势必耗时良久,便不像对面核心零部件研发区一般被期望在年底中期审核前达成什么重大突破,故而无形之中造成一种相对安逸的工作节奏。而李阙又不似钟酉酉那样每天受困于繁冗的行政事务,便有了充足的时间做与工作无关的事,往往在办公区坐不到一个钟头便会拎着烟盒直奔楼下吸烟室,又或者跑去对面核心零部件办公区,采蜜一样挨个同人搭讪,且效果显著,这才不到半个月,几乎整个楼层的员工都快被他混成脸熟。 然而脸熟归脸熟,自从论坛会议回来,李阙跟钟酉酉的交流却没再超过十句话。此时见人哼着歌路过,钟酉酉本不想理会,又不得不叫住人提醒:“周汇报的材料,需要在今天九点之前交给我。” 李阙啊了一声。“我给弄忘了。要不你拿份别人的借我抄一下?” 钟酉酉绷着脸看向他。李阙察觉出她的拒绝,不再强求,挑眉笑了一下:“行吧。那我就去问别人要一份去。” 酉酉 第24节 李阙说完,很快便问钟酉酉身后的同事要了份模板材料,一面抄一面两人小声私语。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李阙道:“小唐姐你这就属于以偏概全了。我昨天晚上只是去聚荟馆吃了顿饭,因为是人家请客,不好拒绝后面安排的节目,这才闹得晚了一点,但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聚荟馆?这种年不年节不节的时候请你去那种人均三千起跳的地方吃饭,你哪个大佬朋友这么有钱?介绍给你小唐姐也认识认识好不好?” “钱不钱的吧。”李阙笑着道,“去那种地方肯定也不是奔着吃饭去的,当然是有求于我了。” 对方哟了一声:“求你做什么呀?” 李阙笑而不语。过了片刻又道:“对了,小唐姐,听说虞总跟叶总是今天下午到晏江机场,是吗?” “听说是这样。” “虞总带队出国洽谈了这么久,结果到底怎么样啊?” ? 【评论】 这个姓李的能成气候再说吧,去个这么点得地方觉得自己很重要了嘛 新年快乐,居然漏看这章了! 虽然现在环境很艰难,但是喊哥哥的时候觉得好甜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感觉他们的事业之路很难啊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一声哥哥叫的我姨母笑,要多叫哥哥啊,什么时候才有亲亲? 难道内奸是李阙? 撒花 一个个都是叛徒内奸的样子 -完- 第二十九章 仿佛同她吃饭是最为紧要的事。 对方哎了一声:“你说到这个,我也想知道结果呢。要是论常理,以前不管虞总出国访问还是洽谈,都早早就传回来可靠消息了。这回带去的人据说也不少,却个个都口风很紧的样子,如今眼看人都要回来了,却一个准信都没有。” “那要是这样,是不是就是没谈拢?”李阙道,“怎么说对毕方也是桩大事,还是大老板亲自出面,要是顺利续了约,不说普天同庆,最少也得发篇内网主页新闻吧。现在这么低调地回来,感觉就是没谈下来,又怕丢了虞总面子,才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 “要是果真没谈下来,其实我觉得也正常。国外供应商那边这些年本身就一直是郭总在维系的人情,前阵子郭总离职离得那么不体面,后续不出点问题反倒奇怪。不过,我昨天还听说了点别的消息,也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 “我听说对于断供这个决策,国外供应商自身内部的分歧好像也挺大的。一部分人其实不太支持断供,说白了什么明年其他订单计划,外部环境因素影响等等,这些都是借口,归根到底还是他们内部派系之间的角力。而内部意见如果不统一,对虞总的洽谈一方面会造成困难,一方面应该也算是机会,所以最后能谈成什么样,真不好说。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万一真断供了,对咱们集团来说肯定是特别大的打击。” 李阙默然片刻,突然笑着说:“其实也未必。要是能把郭总给重新请回来,那这些事也就不算是事儿了嘛。” “咳,慎言啊。”对方咳嗽一声,压着嗓子道,“这话可不能乱讲的。” 下午三点时候,伴随虞松石与叶丞一行人等返回毕方总部,这些天一直被传得纷纷扬扬的洽谈结果终于有了一丝眉目。 据闻整个洽谈过程国外供应商态度都十分强硬,即便经过一周多斡旋终于肯松口同意续约,条件也被设置得相当苛刻——除去零部件价格暴涨之外,对方更要求派驻技术人员进入毕方产业园区,“为lur及其他相关项目提供必要研发辅助”,甚至在最初,还提出过类似要求毕方让渡部分研发技术这等完全过甚的无理条款。而后经过多轮拉锯,条件虽有所删减,几个窥伺毕方核心竞争技术的关键性要求却始终未有变更,据说虞松石谈到昨天已经显出疲态,私下决议周旋到当周周五,届时如果仍旧未获转圜,便将最终彻底放弃。然而到了昨天下午,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虞松石突然主动向国外供应商提出中止洽谈,并很快率领众人乘坐最近一班航班回了国。 钟酉酉听同事谈论起这些传闻时,刚刚收到来自叶丞的短消息,询问她当晚有没有时间,“下班后一起去悦海厅吃饭”。 很难确定叶丞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发出的这条消息。明明回到总部大楼还没五分钟,高旭光便被叫去了楼上研发总工程师的办公室,又在半个小时后,连同其他高层一起,被召集去了会议室。且这场会议应当是叶丞临时起意,因为钟酉酉去洗手间的空当正好碰上赵明义抱着保温杯满面疑惑地往会议室走,刚走没两步又拐回去找高旭光,拽着人劈头就问“怎么突然叶总要开会,他刚才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见高旭光一脸神思不属模样地慢半拍摇头,这才犹疑着匆匆去了。 一场闭门会议一开便是两个小时。直到下班后整个控制算法组只剩下钟酉酉一人,会议室方向才传来门板被打开的隐约声响。很快赵明义那极富特色的烟嗓自走廊中响起,并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也渐渐清晰,似乎在同叶丞商量晚间一块去哪里吃饭,后者不知回了句什么,赵明义又道“晚上八点的航班,你还要去哪里”,说话的空当人已经走到控制算法组办公区的门口,赵明义循着灯光瞥进来,钟酉酉也正往外望出去,两人的视线便堪堪对上。 赵明义咦了一声,随口道:“你怎么还没下班,加班哪?” 话音刚落,甚至没等钟酉酉回答,赵明义便猛然像是想起来什么,整个人都为之一顿。 下一刻他便难以言喻地朝身后盯了过去。不远处叶丞正不知同谁在通话,眉眼微垂,一直到挂断电话才走过来。而后抬眼看了看目光几乎要化作实体的赵明义,又往格栅之后望过去一眼,说道:“明义,你先去。” 赵明义:“……” 要不是还顾及一丝上下级的颜面,以及人到中年忍字当头的训诫,赵明义这会儿已经炸了。 难怪刚才连一起去吃个便餐都不肯,敢情是早就预约了泡妞的时间;甚至距离晚八点的航班就还剩这么点时间,居然也不忘见缝插针来找人家小姑娘;更令人发指的,之前不管在酒店还是在晨间,好歹还知道避着点人,现在可好,几天工夫不见,就索性连嫌都不避了,在走廊里就大喇喇地承认了! 赵明义的脑袋嗡嗡地响,半晌才艰难道:“那,那什么,我说……” 然而都没等他说完话,叶丞便径直穿过,进去了控制算法组的办公区。赵明义后半句话直接卡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险些呛到,却也只能盯着毫无寡廉鲜耻的现任上司,最终长叹一声,含恨转身去了。 偌大一个办公区,便空荡荡只余两个人。 外面应当是崔通唤了一声“叶总人呢”,又似乎很快被人打断,声音低至消弭。叶丞穿了件深色毛衣,袖口半挽,便愈发显得皮肤偏白眉眼深邃,可同时眼底有血丝缕缕泛起,显是出差期间未曾得到过彻底休息。 叶丞迟疑了一下,随即,钟酉酉便听他低声说了句“抱歉”。 “原本计划是明天才出差,所以想今天晚上约你吃饭。”叶丞顿了顿,轻声道,“可刚才突发决定今晚就走,订的是八点的航班,海悦厅的餐恐怕赶不及了。” 钟酉酉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小,又面容微垂,便看不大清表情。叶丞握住手机,片刻后又开口:“我送你回去。” 钟酉酉望过去,张了张口,小声道:“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是还要赶去机场?” “时间来得及,先送你回家。” 从公司回去的路程并不算远,可车子中途在一家粤菜厅停下,时间便因此漫漫逝去。 或许是由于时差,叶丞吃得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看钟酉酉吃东西。旁边的落地窗映出他的侧脸,线条分明而利落,布菜的动作不疾不徐。中间偶有人打电话过来催促,被他挂断,随即将手机静音倒扣在一边。仿佛同她吃饭是最为紧要的事,即便过程中两人的谈话内容都是再琐碎不过的日常小事,小到钟酉酉近期搬来晏江市后睡得好不好,工作忙不忙,还有她前几天心血来潮购入的一盆兰花的养殖问题。 印象中在许久之前的小时候,叶丞似乎也曾这样看她吃饭。他曾经不得已操心过她的诸多小事,其中不乏在次日重要考试前夕,被幼儿园放学的钟酉酉偷偷磨着去买被大人严禁摄入的垃圾食品。彼时的两人大约也是像现在这般面对面坐在玻璃窗边,叶丞一手帮她握着冰淇淋,一手用纸巾抹去她吃得有些狼狈的嘴角,中间还要听她含混不清又喋喋不休地分享幼儿园白天里发生的“大事”,一直到钟酉酉小小地打一个饱嗝,本以为可以要走,却偏偏听她用求助的眼神讲了句“哥哥,老师说不可以浪费食物”,于是又只好重新坐下,接过她塞来的半个鸡腿,在眼巴巴的目光底下慢条斯理地解决完毕。 到了最后不得不赶赴机场的时间,叶丞才姗姗将钟酉酉送回小区,而后驱车离去。 钟酉酉猜想得到他当晚的出差大概率仍旧与核心零部件的供应事宜相关,然而叶丞不曾主动提及,又此次出国洽谈期间处处透出保密意味,便没有多问。直到转天清早,叶丞与赵明义一同出差前往国内某核心零部件研发厂商访察一事在毕方内部传开,并紧接着有媒体曝光,声称国内某厂商在机器人核心零部件研发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且有望在明年实现量产,从而一举打破国外供应商多年技术垄断局面,一时间毕方研发中心内部原本因为断供危机而有些消沉的氛围,顷刻间又变得热闹起来。 新闻被传出的时间正好是在午餐过后,便因此有了更合适的环境去讨论交流。李阙吃完饭从外面进来,正好听到有人说起刚才又有媒体爆料已有国内某大型企业同国内核心零部件研发厂商达成合作事宜,只是随即便被后者辟谣,声言仅是接洽,尚未达成合作,更具体事宜暂不方便透露云云。 李阙插话道:“难道他们明年真能实现核心零部件量产不成?” “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吧。”有人道,“但可以基本确定的是,虞总提前结束跟国外供应商的洽谈赶回来,应该九成九跟先一步得知这个消息有关系。” ? 【评论】 叶总抓紧啊 加油,大大天天更 这么忙碌紧张的时候,叶总还能抽空谈个恋爱,佩服啊!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想多看感情戏 看得我。。。好激动。。。。 啊哈哈哈,战术,兵不厌诈 戛然而止?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大大预计码多少字 估计是烟雾弹 会不会也有可能是个烟雾弹?是战术? -完- 第三十章 可以笃定工作内容的变更是来自于叶丞的授意。 “对对。本来今天早上听说叶总跟赵总出差的消息我还觉得不妙呢,以为是死马当活马医,跟国外供应商那边谈得没戏了才不得已再去试一遍国内供应商,没想到中午就传来这么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但是你们发现问题没有,”有人语气微妙道,“这回叶总出差带了赵明义总,带了核心零部件研发组的何主管,还带了一名高工,却唯独没有带高旭光总。可要是论核心零部件多年研发经验,怎么说高旭光总也比这几个人有心得吧。” “那可能除了论经验,还论了些别的吧。”另一人意味深长道,“比如在叶总面前的好感程度什么的。听说昨天叶总出差回来,第一时间就把人叫过去办公室骂了一顿,骂的什么不知道,反正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岂止是被叶总骂了一顿,还惊动了虞总呢。”有人说话的时候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今天上午虞总专门把人叫了过去,也不知谈了些什么,反正中午吃饭的路上我碰见他,那个脸色哦,简直又冷又僵,还印堂发青,精彩得都不知怎么跟你们形容。” “那肯定会很精彩了。毕竟核心零部件交到他手上到现在了,除了一口一个年底前难以达成突破性进展,又什么明年绝无可能量产,外加从咱们这边要了五个高工过去以外,那可是什么都没做出来。要是大家全都没做出来也就算了,谁能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人家新公司这才成立多久啊,好像还没两年呢吧?轻轻松松就获得了核心零部件的突破性进展,明年还很有希望量产,这种实力的绝对碾压跟否定,搁谁面子能受得了哦。” “说起跟咱们这边要人这事,也亏得韦昀总脾气好不计较,才受得了他这种作性。要是换个别人来,估计早就提刀砍过去了。” “可是话说回来,”一直缄默不语的李阙出声道,“今天中午听对面同事说起这事的时候,虽然具体技术层面我不大能听明白,但感觉核心零部件要想取得突破性进展好像确实还挺不容易的,最起码他们一致认为国内研发厂商不大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推得出一款可靠稳定的产品出来,这一点非常困难。” “听他们这话意思,那就是咱们研发不出来的东西,其他同业也别想研发出来呗?这想法是不是过于狭隘了。”另一人不赞同道,“而且我听说这个国内研发厂商的创始人是以前李千江李总的同门师兄,李总的研发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过的,据说这个师兄的研发能力跟李总不相上下,并且做生意的眼光跟做研发一样独到,刚开始自立门户出来创建公司就很受资本看重,整个融资过程非常顺利。当时好像还有传闻说李千江李总准备在竞业期结束之后去他那边任职来着,只是没想到会出得癌的事,可惜了。” 众人因此静默片刻,李阙又道:“其实没别的意思,主要还是觉得事情有点赶巧。前脚国外那边刚提出断供,后脚就有国内供应商给咱们瞌睡递枕头。毕方命数好成这样,就跟被人为故意设置过似的。” “命数好不好的暂且放一边,反正我是希望像这种国内研发厂商越多越好。”有人道,“核心零部件被国外供应商一手遮天把持垄断局面都多少年了,真是眼看着他们一年一比一年嚣张,明明咱们才是名义上的甲方,却反倒连乙方都不如,价格没有话语权也就算了,连供应不供应这种生死大权都捏在对方手里,想断供就断供,什么态度,惯得他们呢。” 一席话简直说出众人心声,顿时被纷纷附和。直到有人眼尖,瞅见韦昀朝主管办公室的方向走了过来,敲门进入的时候往这边瞥了一眼,众人这才若无其事地赶紧散了。 两人不知在办公室里聊了些什么,过了有一阵,门板才重新被打开。主管亲送韦昀走出来,又若有所思一般在门口处站了片刻,突然将李阙跟钟酉酉两人叫了过去。 他的目光仿佛在钟酉酉身上停了停,又很快便蜻蜓点水拂过,而后道:“你们两个的工作内容调整一下。行政事务上钟酉酉做得有些多,李阙你分担一部分。研发上面你们两个各自负责的部分也会有相应微调,具体变动我会告诉现在带你们的高工,到今天下班之前,你们两个交接完成。”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李阙愣了愣,才笑着应了一声:“好的。” 当天晚上钟酉酉接到叶丞电话时,犹豫片刻,还是将白天跟李阙对换部分工作的事情告知给了他。 几乎可以笃定她的工作内容变更是来自于叶丞的层层授意。即便在此之前,钟酉酉不曾主动向他提及自己的具体工作内容,又心知主管原先的工作安排方式应当大概率不是出自针对性恶意,而更可能是缘于沿袭职场旧规,故而虽然工作繁冗又琐碎,钟酉酉在叶丞面前始终着意掩饰良好。而也正因此,便愈发不能确定叶丞是从何处得知她的详细工作内容,毕竟就算是直接面向叶丞负责的韦昀,估计在今天之前都未必清楚她每天的工作内容到底是什么。 “昨天晚上看到你的电脑屏幕上开着台账的文档。”叶丞在电话中道,“赵明义今天又提到lur项目两个组的行政事务近期有所调整,以及办公室里一贯欺生的不良传统,估计会有许多琐碎杂事流向到你这里。” “也不是特别多。”钟酉酉轻声道,“我还应付得来。” “虽然可以应付得来。”叶丞的声线通过话筒,低低地传过来,“但如果相对有更多时间做跟算法研发相关的事,会不会更好一些?” 钟酉酉顿了顿,小声说道:“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趴在窗纱边,便因此守住天边的半轮明月。寂寂银光铺垂而下,两人一时默默无言,直到电话一端传来赵明义的一声烟嗓,疑似提到高旭光的字眼,语气算不得太好,叶丞回答了两句,又重新归于静寂。过了片刻,叶丞突然在电话中道:“今天有没有见到过高旭光?他状态看上去怎么样?” “下午周例会时他在场,但发言很懒怠,能听出来准备得不是很充分。”钟酉酉迟疑道,“而且,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叶丞嗯了一声,淡声道:“除非他肯正视现实,来这边出差一趟,否则会一直这么心事重重下去。” 酉酉 第25节 两日之后,对高精度机器人核心零部件研发国内取得突破性进展的讨论还未平息,便又再度传来研发厂商同国内某机器人大型企业有意达成合作的消息。只是与上次明显不同的是,此次传闻并未再次收到相关辟谣声明。紧接着,一连几日情绪低迷的高旭光突然动身前往外地,与叶丞和赵明义等人一同对研发厂商进行进一步的访察事宜。 即使对于毕方而言仿佛是柳暗花明,可事情转折来得如此之快,总不免让人生出不真实之感,故而在短短几天之内,集团小道消息几乎呈指数暴增。单是就lur项目究竟还有无必要继续对核心零部件研发追加资金投入一事便有诸多版本,正听得人头大之时,国外供应商一方突然传来消息,主动就未来核心零部件的供应合作问题向毕方集团抛出新一轮洽谈意向,且为了表达诚意,不但将此次洽谈的地点由原先的国外改在了毕方总部,更将洽谈时间定在了翌日航班落地后的第二天上午。 消息一经传出,研发中心再度炸开了锅。 “之前我说什么来着,国外供应商是不是不能惯着?一听说自己在业内即将失去垄断地位,就慌得什么架子都没了。想想他们一周之前那副颐指气使的态度,现在倒好,客场变主场,自己巴巴地就过来了。” “风水轮流转啊。不过,好像听说这次安排来跟咱们洽谈的两个副总裁,俩人之间关系还挺微妙的。一个一贯是主张向毕方维持供应的,另一个就是之前喊得最凶鼓吹断供的两个高管中的一个。他们不指派别人而是让这俩人一起过来洽谈,总感觉是存心的。” “不管怎么说,叶总已经结束访察准备回来了,下午的航班到机场,跟国外供应商他们的航班是前后脚。据说这回洽谈虞总不会出面,全程由叶总主持把控。希望这次洽谈我们能硬气一些,也让他们尝尝真正的乙方应该是什么滋味。” 话虽如此,表面看上去毕方仍旧给了对方足够礼遇。傍晚快要下班时正好是国外供应商一行人进入毕方总部园区的时候,钟酉酉自窗边远远望见其中叶丞的身影,即便是在一众白人之中也依旧出挑,又举手投足间从容稳定,路过总部大楼时仿佛似有所感,向上望过来一眼,却并未上楼,而是继续前行,引着众人朝后面的会议培训大楼去了。 办公区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钟酉酉同样拎着东西往外走,却险些在走廊中同刚刚出差回来的高旭光迎面撞上。相较于此前眉心紧蹙的犹疑状态,当下的高旭光看上去情绪相对稳定,却仍旧不够欢畅,只匆匆看了钟酉酉一眼,便木着脸一言不发路过。李阙拎着挂包走过来时高旭光已经不见人影,见钟酉酉往后看,便问道:“看什么呢?” 钟酉酉收回视线道:“没什么。” 李阙哦了一声,又道:“今天晚上有时间没有,找个地方一起吃饭怎么样?我请客。” ? 【评论】 又想挖什么消息 这个李阙感觉不是好人 加油 期待下文 撒花 好想看酉酉发挥她的实力,不要再打杂了!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虚晃一枪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哈哈哈哈这些人都像内奸的样子哈哈哈 打卡 -完- 第三十一章 你能不能把眼神稍微收一收。 钟酉酉看他一眼。 他的邀请没头没尾,又像是临时起意,显得轻慢而突兀。钟酉酉没有多加犹豫,直接便道:“多谢。但我还有事,需要赶着下班。” “好吧,那等下次。”李阙未有勉强,走了两步,见钟酉酉落在身后不动,又道,“走啊,不是说赶着下班?” 钟酉酉顿了一顿,才跟上他的脚步。 下班高峰时段电梯拥挤,两人一同步行下楼。途径几个面熟的同事,李阙皆一一打过招呼,然而并未如往常一般挨过去说笑,只跟钟酉酉并行的行为,让后者再次看过去一眼。李阙道:“怎么了?” “……”钟酉酉说,“没事。” “对了,”李阙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道,“你听说郭总的事了吗?” 钟酉酉眉心微微一皱,才道:“你指郭兆勋?他有什么事?” “听说这次来洽谈的其中一位技术副总裁,就是跟郭总多年来交情不错的那一位,这段时间一力主张向毕方断供的也是他。这回派他过来,说明国外供应商那边其实主要还是观望,不一定会签约。不过……” “不过什么?” “你估计是没听说,毕方为了促成跟国外供应商的这桩订单,前段时间真是动用了各方渠道。甚至包括叶总之前在辅江大学任客座教授,被欠过人情的机械学院副院长孟庆年,也都因为跟国外供应商那边什么人沾亲带故,而被劳驾出面了。据说自从出了三年前那件事以后,这还是叶总第一回 主动跟辅江大学那边联络,也算很不容易。花了这么些力气,国外供应商现在又主动飞过来谈合作,两方最后能拉扯成什么样,倒也说不好。” 他明明说的是洽谈,却无意一般提到辅江大学字眼,令钟酉酉心中一突,谨慎地没有立即回话。紧接着,又听李阙随口道:“说起来,你好像也是辅江大学毕业的吧?叶总任客座教授那几年听闻在辅江大学相当有知名度,你肯定也是听说过的了?” 钟酉酉定定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就读的院校?” 她的语气肃然,李阙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挑眉说道:“这并不算什么秘密吧,大家从哪里毕业不都互相知道。我也跟你说过我的毕业院校啊,怎么了?” “……”片刻钟酉酉才回道,“没什么。” 次日清早,钟酉酉一上班,远远便看见此次随同叶丞高旭光等人出差归来的高工正被一群同事围在走廊中,七嘴八舌地打听此次核心零部件断供危机的最新进展。 毕竟事干重大,又迟迟悬而未决,甚至这两天还传出过“lur项目核心零部件研发组即将遭到解散”的消息,人心浮动之际,刚从国内核心零部件供应商那边回来的高工无疑成为众人探听消息的第一人选。只是尚未说上两句,便被从办公室出来的高旭光发现,随即走过来,皱着眉将人群遣散。 不过很快,高旭光一句“无稽之谈,一切照旧”的回应到底还是让对面办公区众人稍觉心安,只是还不等松一口气,便又有噩耗传来——当天上午高旭光召集主管作临时会议,主题只有一件事,便是讨论如何将本就紧迫的研发进度再度提前一大步。 消息一出,对面众人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乎哀嚎一片,纷纷怀疑高旭光是在国内核心零部件供应商那里受到了刺激,这才回来决意要加班加点赶进度。从中午开始对面整个办公区便忙得连喝水的工夫都少有,甚至连带让李阙这种时不时便要过去寻人结伴下楼抽烟的人都罕见地显出几分寂寥,怏怏一个人去楼下溜达一圈,不多时便回来坐在工位上继续磨洋工。 相较于研发中心大楼这边的忙碌与嘈杂,会议培训楼里的洽谈则显得安静得有些反常。 虽然据闻此次洽谈初步拟定为四天时间,然而一直进行到第三天,不仅没有传出任何进展,就连洽谈细节都未对外透露出一丝一毫。洽谈双方仿佛不约而同一般对于整个洽谈过程保持了缄默,虽未明确说明过保密,可这几日的行为举止,却分明与刻意保密别无二致。 相形之下,倒是国内核心零部件供应商方面再度传出消息,似乎正同另外两家机器人制造商就合作订单事宜展开接洽,且受访言辞之间颇为自得,宛若胜券在握。钟酉酉读到这则新闻时正随同主管前往楼下会议室,准备作研发中心月度例会的会议纪要,阅毕若有所思一抬眼,见到会议室中叶丞与赵明义都在,不由微微一愣。 时值下午三点,依照前两日的日程安排,眼前这两人合该还在同国外供应商闭门洽谈的会议现场,可现在却分明坐在不远之外。叶丞神色似乎略有疲惫,正微微凝眉,听赵明义在耳畔低声说些什么。过了片刻,才仿佛有所察觉,眼皮抬起的瞬间,便正对上钟酉酉投过去的眼神。 钟酉酉顿了顿,随即不自然地别开了眼。 赵明义的话告一段落,见叶丞未予回应,又补充了一句“你如果认为不行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随后便听叶丞道:“什么?” 赵明义正想再重复一遍,却敏锐觉察哪里不对劲,顺着叶丞眼神望过去,便正好看到钟酉酉挑了离得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赵明义:“……” 赵明义忍了忍,勉强忍住嘴边一句“你能不能把眼神稍微收一收”,正琢磨是不是立刻把钟酉酉给支走,却因为陆续有其他人员进入会议室,只得作罢。又过了两三分钟,韦昀同崔通两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高旭光,三人见到在场的叶丞跟赵明义,同样也是一怔。 崔通率先开口道:“怎么,洽谈完事了?”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提及正事,赵明义很快收整表情,说道,“对方表示想最后单独商量商量,稍后会给我们最终答复。想到这会儿反正也没别的事,叶总我俩就先过来开个会。” 崔通啊了一声,试探问道:“那跟他们签续供订单的希望大吗?” 赵明义没有立即作答,望了叶丞一眼。 “说不好。”叶丞淡声道,“既然人到齐了,会议就开始吧。” 整个会议过程中,高旭光坐在钟酉酉不远外,脸色肉眼可见的一直极差。 其实确切来说,自从出差回来,高旭光的脸色就一直不佳。又同时火气极大,下属稍有纰漏便要招致一顿责骂,这几天不仅核心零部件研发组的众主管被他数落个遍,甚至就连上班时间摸去对面办公区试图找人聊会天的李阙,都因为被他抓住,而被拎去走廊里大声训诫了好一番。 会议过程中钟酉酉向他望过去两眼。高旭光中途似乎接到一通电话,却并未接起,只看了一眼便将手机倒扣放到一边。然而同时眉心愈加深锁,过了片刻,又劈手拿过手机,盯着屏幕沉思半晌。最后正要握着手机起身,远处赵明义先一步出去接了通电话,并很快便回来,突兀打断崔通的汇报,笑道:“成了,国外他们答应咱们核心零部件的续约了!” 叶丞动作微停,嗯了一声。刹那间会议室内人声骤起,险些克制不住尘埃落定的欢悦。唯有高旭光面色愈发难看,忍了忍,像是终究没有忍住,冷冷哼了一声。 双方就核心零部件达成续供的消息很快便传遍毕方总部,并随之又传出敲定签约的正式时间,翌日上午十点整。 多日以来悬而未决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一连几天加班加到苦不堪言的核心零部件研发组员工像是终于等到了某种理由,在目睹散会之后的高旭光下班后一分钟,便有人关机拎包直接跑路。等到钟酉酉加班整理完会议纪要,离开办公区的时候瞥过去一眼,对面一改这几日灯火通明到深夜的景象,俨然已经没了大半人影。 次日清早再上班的时候,毕方研发中心难得自内而外都透出一种轻松的氛围。 即使是连李阙一脸睡眼惺忪,迟到到九点四十分才踏入办公区这样的事,被主管看到也并未严责,只说了一句“下次注意”便轻描淡写揭过。李阙放下挂包开机的时候身后聊天诸人正提到国外供应商当天的离程时间,李阙听了两句,说道:“会议培训楼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几点签约来着?现在是不是该签约完了?” “不是说十点么,还有几分钟,快了。而且答应都答应了,今天就是走个过场,又不至于会怎么样。”一人闲闲回了两句,之后低头看了眼手机,笑容随即凝住。 一直不曾开口的钟酉酉眼皮一跳,冷声道:“怎么了?” “有人说,双方都已经坐下来了,结果国外供应商临到关头突然又说不签了,而且现在已经甩手走人了。”对方简直难以置信,失声道,“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 【评论】 总觉得这个李阙像个间谍! 小人好多啊,为啥不先清理干净?? 这个李阙怎么回事? 一波三折啊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啊,真的假的? 故意的啊,演戏呢 撒花撒花 唉,日更吧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完- 第三十二章 你跟叶丞,现在是什么关系? 钟酉酉面色微变。过了片刻,在众人嘈嘈交流声中,皱眉朝高旭光办公室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毕竟签约现场与会人员众多,没过多久,毕方集团同国外供应商洽谈猝然转为失败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据说双方代表在刚入场之时尚且是一副和融架势,且多日不曾露面的虞松石甫一出现在会场,还曾被对方代表立即起身握手寒暄。然而签约仪式一直顺利进行到纸质合同文件被置于双方代表面前,就在即将签字的时候,对方代表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匆匆离去又复返之后,便俨然换上了一副傲慢口吻,只道鉴于内部种种最新考量,将很遗憾不能再同毕方集团达成对未来核心零部件的续供合作事宜,且话一经说完便直接离开了会场,甚至没给毕方留下任何转圜余地。 虞松石向来泰山不变于色,见状也微微沉了脸色。在确认对方已然离去之后,不知同叶丞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便一言不发离开了会场。 午休小憩原本是小道消息被传播最快的时候,然而当天上午发生的事件过于重大也过于蹊跷,众人讨论来回,一时间竟也难以得出一个足够自圆其说的缘由。甚至还有人未能接受这一现实,反复问道:“真的假的?难道就这么完了?没有然后了?昨天不还说得好好的同意续供的吗?” “这个时间点国外供应商一行人都已经在机场了,你说是真的假的?”有人看了眼时间,又改口道,“不对,十二点五十五分,国际航班要是正点的话都该起飞了。” “那现在跟国外供应商的合作崩盘了,是不是就只剩下国内供应商了?” “是的吧。”另一人不确定道,“反正有保底就行,不然毕方就相当于被釜底抽薪,那可就真的玩完了。” “可是,话说回来,为什么在签约仪式上会突然弄出这种状况,还说什么鉴于内部种种最新考量,考量什么,他们内部出什么问题了?” “他们出什么问题不知道,可我总感觉咱们自己也出了问题。你是没看见赵明义总上午从会议培训楼回来时候的脸色,他算是高管里面好脾气的,可当时看上去脸黑得就跟日全食一样。而且连中饭都没吃,把韦昀总跟崔通总叫去办公室之后就再没出来,门关紧闭着,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一直到下午午休结束之后,赵明义办公室的门才重新被打开。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有对面核心零部件研发组的人员被逐一叫去了办公室。钟酉酉若有所思望过去两眼,不等归拢出头绪,临近下班之际,突然也被叫了过去。 等到敲门进入,才发现办公室内窗帘被密密拉起,人工照明光线大亮,赵明义几人端坐于对面不远处,个个都是面容凝肃的模样。钟酉酉堪堪将门关上,便听赵明义问道:“钟酉酉,这一周你总在公司加班,都做什么了?” 钟酉酉疑惑看了过去。 酉酉 第26节 “别紧张,只是例行问话。”坐在一边的韦昀开口道,“据实回答就行。” 钟酉酉顿了顿,微微一抿唇。 “只是在做跟lur项目相关的工作。” “没了?”赵明义道,“就这些?” “就这些。” 赵明义打量过来的目光饱含质疑,一时沉吟,没有做声。韦昀望过来一眼,随即偏了偏头,不知同赵明义说了些什么,很快便见赵明义拧着眉毛摇头。两人又交谈几句,初时嗓音低微听不分明,后来逐渐升高,钟酉酉便隐约听见“洽谈”的字眼,在原地立定片刻,突然沉声道:“今天下午把我叫过来问询,是怀疑同国外供应商洽谈猝然失败的缘由,在于毕方内部出了问题吗?” 几人静了一静,同时看了过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赵明义欲语还休,最后只道,“你先回去收拾下班吧,记得这次谈话不要跟其他人讲。” 钟酉酉却一时站定不动,思绪迅速变转,眼神愈发如雪刃一般明亮。最后直直望过去,冷声道:“既然否认,那不妨说得更明白一些——你们是怀疑洽谈过程中毕方集团出了内鬼,将国内核心零部件研发供应商实际上并没能研发出任何有效产品,这一秘而不宣的事实,暗中捅给了国外供应商,才最终导致双方合作猝然失败,是不是这样?” 赵明义严厉道:“不要乱说!” “果真是我在乱说吗?”钟酉酉道,“原本胜利在望的洽谈突然失利,毕方内部不可能不找出相应责任人。而在我之前,你们还叫进来问过话的人分别是一个主管一个高工,都是前几日随同一起出差前往核心零部件供应商那里访察过的人员,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你们此时猜疑的方向吗?” 赵明义看着她,被堵得半晌没说话。韦昀出声道:“你还看出什么了?” “只是有一些猜测。”钟酉酉道,“国内核心零部件供应商自两年前创立之初就有资本引入,然而至今都业绩平平,无甚亮点,想必难以令资方满意。如今又临近年底,假设他们现在逼近了某些资方考核最后期限,那么为了度过危机,选择铤而走险,主动向外界释放出成功研发某一明星产品的虚假信号,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不能确定他们在释放这些消息的时候,是否有刻意利用毕方集团面临断供困境的局面来造势,但无论如何,他们这一步棋都算戳中了毕方的急切心理。对于跟国外供应商洽谈不利的毕方而言,他们无疑就像最后一根浮木,所以虞总当时才会率队从国外匆匆赶回来。只不过,想必在出差前往国内供应商那里考察后不久,我们便断定出来他们的新产品性能并不理想,最后一根浮木也随之没了希望。” “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对于毕方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因此索性还不如就顺水推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放任国内供应商向外散播宣传,希冀以此能给国外供应商带去一定竞争压力。况且,听说国外供应商那边对于是否要向毕方断供一事本身就存在派系分歧,因此这一希冀也并非仅是幻想。至于后来事情走向,如今也都已经知晓,国外确实给出了新的反馈,同意跟毕方作第二轮洽谈,并且态度看上去很有诚意。” “但诚意归诚意,同时他们一定也心存疑窦,毕竟高精密核心零部件的研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方多年投入都尚且没什么收获,区区一家轻型研发企业,不到两年时间,很难让人相信能这么快就获得成果。而对于毕方来说,既然已经明知国内供应商产品不实,那么为了确保第二轮洽谈顺利,在同国外供应商白纸黑字地签完合约之前,消息一定会严格保密封锁。” “所以,”钟酉酉看着赵明义愈加难言的脸色,一字一顿道,“表面看上去是国外供应商被动受迫,实际上心急如焚的正是我们自己。因为心知肚明一旦风声走漏,就会出现今天签约仪式上的狼狈结果。” “至于究竟是谁在最后关头走漏了风声,如果确认不是国内供应商他们自己砸自己的脚,那么毕方此前曾经去往国内供应商产业园区出差考察过的几人无疑最有嫌疑。除去叶丞总赵明义总之外,就还只剩下三个人。鉴于此,你们经过讨论,才会首先把随同出差的主管和高工叫来了这里。” “而紧接着,你们又把我叫来审问的缘由,”钟酉酉眉眼微微一垂,才面无表情接着道,“大概是觉得,既然我在润恒科技工作的时候,没少做过类似延误投标跟揭发围标这种蓄意自损八百的行为,那么这一回顺便再重犯一遍,似乎也不是挺困难的一件事,是不是这样?” 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崔通低下头,掩饰性地喝了口清水。 钟酉酉站姿始终笔直,冷冷环视过后,语气掷地有声:“首先,我不在出差参与人员之列,在此之前并不知道国内核心零部件供应商没能研发出有效产品的事实,更不认识国外供应商的那些人,也没有任何动机去泄密给他们消息;其次,我的加班是来到毕方之后的一贯行为,并不是这几天的临时起意,并且加班内容一直都与复杂控制算法研发有关,对于这一点,有算法的多次修改记录为证;最后,为什么你们只审问主管跟高工,却不审问也曾出差过的高旭光?” 赵明义道:“不会是高旭光。” “为什么?” 赵明义避而不答,只问道:“你这几天,确认没有从任何人那里,获知到一丝一毫跟国内供应商研发新产品有关的事?” 钟酉酉不假思索道:“是。” 赵明义又道:“这个任何人里面,也包括叶丞?” 钟酉酉张了张口,微有卡顿之后才回答道:“是。” 然而一瞬的卡顿反而令赵明义狐疑更甚,紧接着便听他肃然道:“你跟叶丞,现在是什么关系?” “……” 钟酉酉原本神思极清明,闻言陡然哽住。尚未斟酌出措辞作答,蓦然身后一个声音淡淡响起:“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都跟今天发生的事毫无关联。” 赵明义几人赶忙起身。钟酉酉倏然间回过了脸。 ? 【评论】 越来越有悬念了,为酉酉的高智商鼓掌 答得很好,面对猜疑,就应该摊开来,一针见血的说清楚,当然要有很强的逻辑思路和口才,所以对酉酉很佩服! 谁是内奸,高?李? 撒花撒花呜呜呜呜每次都等得好辛苦 好看,好看,叶总出场了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全不够看啊啊啊啊啊 嘻嘻嘻,本来就是做局 为什么不会是高???其实墙倒众人推不正常吗,靠别人总没什么好说的 这几章都好短 -完- 第三十三章 仿佛这就是叶丞。 叶丞不知在门边听了多久,此时敛容正色望过来,赵明义一对上便立即噤声,又暗暗拽住一旁仍在不知所谓的崔通,很快听叶丞又说:“可以下班了。” 这话显然不是对着三位高管。钟酉酉顿了顿,又看过去一眼,才转身离开。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钟酉酉原本要走开,可叶丞的声音丝丝缕缕传出来,又令她犹豫着顿住脚步。 “在叫人过来审问之前,有无掌握确凿证据?” 赵明义不知低声回了句什么,等到叶丞再开口,语气更浸上一层寒霜:“既然没有,那就是仅凭所谓人云亦云传言,就妄图给人罗织罪名了吗?” 他的音量不高,可却压得极冷,即使是门外的钟酉酉,也不自觉有一瞬间屏息。那是她鲜少从叶丞那里听过的语气,有如千钧威压倾泻,会议室里半晌连一丝声响都未传出,又过了片刻,才再次响起叶丞的沉沉声音。 “但凡察看过润恒科技的内审报告,都该会知晓,无论延误投标,还是推人下水与揭发围标,钟酉酉做过的每一件事,前提无一例外,都是润恒科技私下违背投标流程,企图同甲方达成不正当利益关系在先——这些事实你们非但不去了解,反而将片面谣传当作可以操戈攻讦的工具,颠倒黑白如此,同先前的郭兆勋之流有什么分别?” 钟酉酉原本听得默然,直至听见润恒科技的字眼,微垂的眼不觉动了动。 在此之前,即便是面对叶丞,钟酉酉也不曾提起过在润恒科技这几年屡屡寻衅滋事的缘由。即使本意足够光明,可到底做事方式不够高明,又带着少年人以卵击石的孤勇,在外人看起来更像是偏激与荒唐,故而这几年索性连辩白都懒得辩白。可眼下她的意图被叶丞娓娓道来,讲得这样确然笃定,就像是秉信她的本性如此,即使经历沧海桑田,也不会更改。 钟酉酉立在门外,克制地没有动容,却也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这句在她幼时便从他那里习得的一句话,不知道时隔多年之后,他自己是否还曾记得。 赵明义低声回了几句,只是隔着门板语气低微,听不分明。过了一会儿,像是提到了高旭光,钟酉酉仔细辨认,也仍旧听得断断续续,又过了片刻,才转身走开。 她回到办公室,皱眉望向对面远处核心零部件研发办公区,若有所思,半晌没有动。 等到收拾东西下班,天色早已黑透。走廊中安静,钟酉酉心不在焉往电梯口去,一抬眼望见不远处修长玉立的背影,脚下猛然一顿。 叶丞像是察觉到声音,跟着回过头来。 她看着他走过来,一直到近前处停下,才确定他是在等人。下意识看了眼四周,才说:“……你们的事情谈完了吗?你在这里等了多久?怎么不叫我一声呢?” 叶丞嗯了一声,说:“不急。” 不远处有赵明义的身影路过,看到两人身形,明显神情微顿。叶丞余光瞥见,却恍若未觉,只道:“晚上想吃什么?”想了想,又说:“回家做好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低垂,与周身清淡松木调性一同似有若无的,还有他眼底的血丝。连日来同国外供应商的斡旋绝非易事,却无疾而终,想来算不得一件高兴的事。钟酉酉犹豫一下,最后说:“也不是很饿。粥吧,米粥,或者阳春面也可以。” “如果不考虑其他,想要吃什么?” “……” 钟酉酉小声说:“你做的鱼羊鲜。” 既是鲜美之物,便首先去了超市购买食材。中间叶丞接到高旭光电话,对方不知说了什么,虽通话很短,可叶丞沉吟许久,才慢慢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后他的脸色并无异样,然而钟酉酉坐在一旁,就是直觉,高旭光带来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只是说起来,最近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消息。 自从叶丞空降毕方,便仿佛搅动漫天阴云,从堂而皇之挤走郭兆勋,引发集团上下一系列人事动荡起,到现下核心零部件断供危机,以及迫在眉睫的年底lur项目中期审核,这三个多月来,叶丞的每一步都可谓走得腥风血雨。 寻常人如若经历这些高压事件,大约早已日焦夜灼,长吁短叹。可钟酉酉看到的叶丞,繁忙归繁忙,却像是始终举重若轻,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 他像是从来不曾焦虑。就像是三年前在辅江大学,从明星客座教授一夕跌下神坛,众生声讨如海浪滔天,也不曾令他的工作计划与规律作息产生动摇。而今将近而立,便愈发钢筋铁骨,不动声色的沉稳模样。 两人在超市里叶丞又接到两通电话,虽听不分明,可言谈之中寥寥几个关键字眼,便猜出与上午谈判失利有关。钟酉酉犹犹豫豫望过去一眼,正逢叶丞也看过来,紧接着,下一刻她便被他往自己怀中带了过去。 清淡的松木调性因此盈了满鼻,钟酉酉尚未回神,便听到身后紧贴一个小孩子推着超市购物车乌拉拉跑过。叶丞直到她站稳后才松手,两人的肢体接触只有短短片刻,却仿佛留有余温,一直到他将她手中的推车接过去,往里面添了几盒素日她惯吃的零食,钟酉酉都还没有回神。 她的反应向来机敏,此时却突然有些迟钝。怔忡见他姿容出挑的模样,在熙来攘往的公共场合,举手投足无不引人侧目。却同时眉眼沉静,正微微低下头,检查推车里是否还有缺漏。直到抬起头再次望过来,问还有没有想要买的东西,钟酉酉才终于堪堪回神。 她掩饰性地别开眼:“……够,够了。” 回去的路上像有默契,两人都没有交流什么言语。一路上钟酉酉都在埋头抱着手机刷新闻,回到家中后,叶丞系上围裙去了厨房,她则亦步亦趋跟过去,看着他手法熟练地将羊排滚入锅中,鲜香气逐渐漫上来,钟酉酉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还是将一直在浏览的新闻网页关闭。 ——只过了半天时间,毕方用国外供应商谈判失利的消息便迅速在网络上发酵开来。不仅有所谓“内部知情人士”爆料国外供应商在签约仪式现场拂袖而去的细节,甚至还披露出来毕方先前同国内供应商的所谓互动都不过是引诱国外供应商误判的幌子,如今机关算尽,却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毕方不仅前景堪忧,更生生整出一场年度最佳业内笑话。 而在这其中,新任研发总工程师叶丞,无疑再度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网络上的谩骂与嘲讽总可以极端彰显恶的一面,钟酉酉一页页翻过去,眉头随之蹙起。其实在过往,机器人作为不甚贴近普罗大众日常生活的一类行业,再是震荡激烈的大事,也都局限于圈子里私下流传,少有引起普遍关注的时候。可自从郭兆勋出走,高层更迭,毕方集团便仿佛被开启了镁光灯,不利消息往往第一时间就能传遍全网,消息之迅捷,如果说背后无人推波助澜,实在说不过去。 钟酉酉看到一半,到底忍不住,指尖键盘点得飞快,试图跟人在网络上针锋相对。然而秀才遇到兵,说了半天不仅无人采信,反倒把自己气得脸色发白,直到叶丞喊人过去洗手吃饭,才磨蹭扔了手机走过去。 只是坐下的时候面色仍旧不好看,引得叶丞仔细看过来一眼。 已是初冬,晏江市的夜色透出一种清凌凌的冷,可室内灯光温柔明亮,堪堪在两人周遭剖出一片金黄的宁静。认真算起来,钟酉酉已经来到毕方总部有段时间,可实际上今晚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吃饭。 叶丞自从回国之后,便一直很忙。 虽然早间在尼恩科技工作时,他也一直忙碌,然而用当年沈枢的话来形容,“尼恩科技的其他同事就不会像你叶丞哥哥那样没日没夜工作,人家那都是有生活爱好的,唯独你叶丞哥哥拿工作当乐趣,拿研发当情趣,才会每天都不知疲倦地泡在研发大楼里”,那时候的工作内容毕竟纯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忙着人事更迭,忙着勾心斗角,忙着内忧外患,又与此同时,承受大众无端的谩骂与偏见。 偶尔钟酉酉甚至怀疑,叶丞如今的身处高位是否是正确的选择。毕竟,曾经他一度擅长且专注的仿生技术研发,从三年前开始,便彻底被搁置。 而那本是他最游刃有余的领域,是曾经想要付诸一生的事业。 叶丞亲自下厨的晚饭味道不可谓不可口,只是钟酉酉心不在焉,一直到晚饭过后都兴致不高。两人在客厅坐得不远,叶丞戴着眼镜处理事务,钟酉酉将电视机声音调小一些,不甚上心地来回按了两遍,突然听到叶丞叫她的名字:“酉酉。” 她抬起头来,见他拿开膝头一直办公的电脑,斟酌着措辞开口。 “小时候我们两个一起玩的时候,你高不高兴的表情都很好认。但现在我未必还能像以前那样看得准你的情绪,所以,如果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好不好?” 他顿了顿,又道:“毕竟,我不想看到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样子,也很想让我们两个交流顺畅。” 钟酉酉心头一跳。 他明明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光线之下眉眼平稳,就像只是在叙说事实,却让钟酉酉下午在赵明义面前激辩的伶牙俐齿都消失,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并没有不开心。” “只是网上有些很不好的言论……”她看一眼他的脸色,停顿一下才说,“是关于今天上午毕方签约的事,但矛盾却对准你,讲得都很不客观,更不公平,看了会让人生气,你不要看。” 叶丞眼眸微微一垂,再抬起时轻声开口:“担心我?” 他少有用那样的语气讲话,像是春天里飘扬的柳絮,卷出一片薄白的柔软。钟酉酉有些怔忡,却突然被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没有关系,郭兆勋的一贯暗操而已。” 酉酉 第27节 “听你的。”他温言道,“不看就是。” 次日清早一上班,集团内鬼事件便传出了新进展。 据说在签约失败后不久,临时组建的调查小组便在核心零部件研发组的一台碎纸机中发现了一份被粉碎过的机要文件,文件包含当前lur项目核心零部件研发的具体进程与年度规划,更有对国内供应商所谓核心零部件研发新品稳定性质疑的详细阐述,原本属于内部绝密文件,只在前往国内供应商出差过的几人之中阅览,秘而不宣,却不知被什么人打印了出来,又经刻意粉碎,显然事有蹊跷。而等到将那一沓碎纸条拼凑起来,原出差人员之一的高工姓名与集团工作号便以一种无可辩驳的页面水印方式,赫然出现在调查人员面前。 每一份密级文件都自带水印,原本是毕方为了防止信息外泄的手段。而在这一时间这一地点出现这样的事,自然而然便联想到与谈判失利有关。 钟酉酉甚至不曾见到那名高级工程师一面,就听说了他被辞退的消息。当天来往办公区的高管个个神色凝肃,无形之中压得员工也都缄默不语,直到下班之后,众人才松一口气,一边打卡走人一边小声谈论高工被辞退的事,纷纷唏嘘。 “听说他小孩还没满一岁呢,去年又刚换了房子在还房贷,生活压力这么大,又摊上这种事,以后可该怎么办?” “是他自己要泄密,能怨得了谁。说不定就是因为钱不凑手,才铤而走险的。要我说毕方给的待遇算不错的,他本身能力也有,还是高级工程师,前途不是没有,他自己前几天都还说过自打叶总来了以后部门薪资福利待遇有变好这种话,也不知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平时看他还挺老实的,真没想到能干出这种事。” “会不会是被人给坑了?他今天走之前不还一直否认说自己没跟人泄过密吗?那神情挺激动,不像是假的。我反倒记得他们主管好像为人一般,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挺小气的一个人,据说前些天还故意为难过他,让他当着高总的面下不来台,主管这回也出差了,会不会是背后利用他来着?” “水印上明明白白写着他名字跟工号,能怎么利用?再说前天晚上他们主管攒局聚餐,还叫上了他,他昨天上班的时候还夸那晚酒菜不错的,甚至他跟几个同事一起都喝高了,要是真的小气真的关系差能这样?说不定传闻是假的。” 聊到一半,一人忽然给了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阙一拐,笑嘻嘻道:“哎,李阙你怎么不说话?你跟他们那边最熟了,一起来说说嘛。” 李阙本来半垂着眼,闻言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听说的也都跟你们差不多,没什么新鲜的。” “你就别招他了,高工下午走的时候还是李阙送的,俩人那是在吸烟室里培养出来的情意,心里这会儿肯定空落落的呢。” 另一人讪讪哦了一声,这才没有再做声。 集团内鬼事件处理得迅速利落,虽然私下里仍有揣测议论声音,但结局既定,风波总会随时间慢慢平息下去。令人头痛的却是核心零部件终究要面临断供的事实,即便前段时间叶丞曾经预见性地在现有合约期限内最大程度追加了订单,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如若没有解决办法,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此外,抛却这些远期危机不谈,眼下还有个更迫在眉睫的lur项目年底中期审核,且随着一名核心研发高级工程师被辞退,本就困难重重的进度变得愈加艰难。 现实给予的焦灼如此沉甸甸,仿佛快要凝成实质,以至于这几天有人碰见步履匆匆的赵明义等人,那眉心无一例外都是深深拧着的。 赵明义已经一连几天都留在公司加班,下午两点还要开内部讨论会,趁着人没还到齐,疲倦不堪的他先去拿冷水洗了把脸,再回来就看见高旭光已经坐在宽大会议桌前,凝视手边那几张技术架构草图,不知在想着什么,脸色不太好看。 赵明义见状,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怎么样,中期审核有把握过关吗?” 高旭光闻言烦躁地瞥过去一眼。 这几天高旭光也一样忙到没回过家,每天几乎都要把自己埋进大量研发数据里,偏偏还有个赵明义追在身后天天催进度,仿佛口头上问一万遍就能催熟项目开花结项一样。高旭光堪堪忍耐这几天,终于忍不住,梗着脖子回怼:“天天问问问,lur项目又不止核心零部件研发一项,你怎么不去找韦昀要进度,光逮我一人薅羊毛,你烦不烦?” 赵明义愣了愣,下意识道:“这算什么话,他那边要是有希望短期出结果,中期审核早就十拿九稳了,我还至于来问你?问题不就在于复杂控制算法难度太大,迟迟突破不了瓶颈么,现在就只能指望你这边,肯定是得问你啊。” 高旭光脸色仿佛能结冰,像是憋着一口气,却半晌没有再吭声。赵明义勉强按捺心中焦躁,缓了缓语气又说:“这段时间你事情多压力大,都能理解。内鬼的事也别放在心上,专心研发就行。至于外部条件,能帮你解决的肯定也都帮你解决,预算那些用不着操心,另外还需要什么就提,社招校招也都在启动中,等明年开年了,人手肯定能到位,到时候就会比现在松快些。” “但眼下这个中期审核,”赵明义顿了顿,还是不禁泄出一丝情绪,“到底能不能行,你也给我个准话。我这嘴上都给急出燎泡来了。” 高旭光瞧了瞧他,突然嘲讽一笑。 “你急?急什么?说白了,不就是害怕一旦中期审核过不了,叶丞,你,还有韦昀你们几个就得灰溜溜卷铺盖走人吗?” “……” “你们几个可能好点,至于叶丞,他被业内封杀这么久都没地方敢要,现在好不容易攀上个毕方,要是又让自己给作没了,那以后就真不好过了。你们现在鞭子抽我身上,实际上不就是要我给他卖命,我凭什么的?” 他一副消极怠工的棒槌样,让赵明义脸色十分难看,恨不得直接敲开那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空心的:“你听听你说的这都什么话?叶总来了以后难道还亏待过你不成?整个中心你的自由度一直都是最高的!你被提拔上现在位置,又是被完全信任不加干预,研发全是你一人说了算,人手不够甚至还从韦昀那边给你抽调做辅助,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放眼业内还有哪个老板能给你这待遇?你可别提你那前主子郭兆勋,他甚至连提拔你都是遥遥没边的事!我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你这种人,简直不可理喻!” 高旭光张了张嘴,被堵得半晌才找回言语要说话,却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韦昀正伴着叶丞一起走过来。 眼见人员基本到齐,赵明义勉强压下怒意,捏着眉心坐回去。 叶丞很快也在旁边坐下。赵明义看他面色平常,摸不准他刚才有没有听到两人争执,一时没有多话。 平心而论,在研发中心乃至整个毕方集团的中高层里面,叶丞都算是最年轻的一位。然而每每遇到棘手事情,赵明义的第一反应却总是往研发总工程师的办公室跑,仿佛那里隐含某种力量,足以平息他内心横生的莫大无措与恐慌。 两人相识已久,又共事多年,赵明义一步步看着叶丞从弱冠之年的凌厉锋锐,蜕变成为如今通达沉稳的模样。岁月可以打磨一个人的诸多棱角,对于叶丞也不例外,曾经初入尼恩科技时出了名的违逆顶撞与直言不讳,到如今也可以耐下性子听取各色人等的虚伪客套与心机算计,并与之日日进退周旋。至于始终不变的,则是其愈加强悍的心理承受能力,仿佛与生俱来一般的理性令叶丞的情绪一直都相当克制,赢也好输也罢,从当年的鲜花着锦到如今的如临深渊,在叶丞的脸上都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变化,像是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可以泰然接纳。 而今泰然依旧的叶丞正垂眸用手机回复消息,在一旁听高旭光那语焉不详的汇报听到直皱眉头的赵明义转头去寻叶丞,便见后者正同集团老总虞松石在聊天软件上对话,很快虞总回过来长长一段消息,疑似是个问句,赵明义不欲多加窥探,正准备收回视线,就见叶丞看都未看,直接退出聊天界面,并越过数条待阅消息,径直点开置顶处备注着“酉酉”名字的联系人对话栏,开始输入文字信息。 赵明义:“……” 顶着周围个个面色凝肃的与会人员,叶丞在聊天框里公然问人家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 甚至其唇边线条微融,如初春之雪,与这办公室的严冬格格不入。看在赵明义眼里,方才那点感慨与欣赏瞬息都化作江水东流。 ——问得这样熟稔,很明显已经不是第一回 约会;又聊天对话框置顶,可见两人进展神速;甚至直接备注“酉酉”,亲腻如斯令赵明义五味杂陈,他一个跟叶丞认识十几年的老熟人,到现在也没见备注那块给他单写一个“明义”。 况且,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工夫玩这些。下个月底如果中期审核过不了,明年开年就得上演一场各回各家的大戏。现在笑得好看顶什么用,到时候不还得原样哭回去? 赵明义一整张脸都写满了一言难尽。 不久之后见钟酉酉回复过来,言道晚上有事,没办法一同吃饭。赵明义心里刚评价道小姑娘倒是很得体,就见叶丞紧跟着又问过去一句这周末有没有空。 “……” 赵明义那眼神挡都挡不住,终于令叶丞扣下屏幕,问道:“有事?” 有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开着会就跟小姑娘打情骂俏,还有没有点廉耻心了?高旭光都汇报的什么玩意你听见没有?光顾着勾勾搭搭,虞总刚发你的消息八成早就忘了吧?! 赵明义缓缓吐出一口气,最终语气复杂道:“没事。” 一场会议叶丞基本没有发言,直到临近结束总结陈词,才言简意赅道:“高旭光等下来趟办公室。” “还有,”叶丞面色平淡道,“明天晚上有场聚餐,虞总做东,请在场各位尽量出席。” 在座几人听毕,皆是微微一静。 ? 【评论】 天呐看见封面有更新三个字激动地点进来看,然后发现……除了男女主其他人都不记得了……断更太久了………… 等更好难受 怎么不更了?我还想看他们两个么么搭呢 绝了绝了,坑是一种习惯吗 从一周两更到一周一更,现在更是一月都不更,真是习惯性坑啊! 坐等更新 今天又没更 不更了吗? 这文更的节奏是啥?一周几更? 别又坑了 作者怎么了,为啥不更了。 可以的 每章都写得丝丝入扣,精彩,男主太帅了! -完- 第三十四章 毕方是一种火鸟。 在这个多事之秋,大老板突然出山请客,说是喜事庆贺未免勉强,兴师问罪却很有可能。 毕竟最近从研发中心传出去的负面新闻比其他所有部门加起来都多,以至于聚餐消息一出,赵明义脑海中冒出的第一反应便是鸿门宴。他怀着些许紧张的心情一直等到了次日傍晚,上楼准备叫叶丞同行的时候却见后者正同高旭光面对面作单独会话,似是谈到关键处,眉头微蹙头也不抬,只打发剩下几人先走。 赵明义只得同韦昀崔通先行去了会馆。一路上到进了包厢三人都没怎么交流过,气氛过于安静,最后崔通换了数遍坐姿,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俩都不好奇么,怎么就突然安排请客吃饭了?今天这饭,到底是红事还是白事啊?” 在旁边正摆弄挂件的韦昀掀起眼皮看过去,笑了一下:“既然好奇,来之前怎么不先问问叶总?” “可别笑话我了,前几天我刚被他在会议室说了一顿,这几天不得绕着他点走啊?”崔通说着推了推旁边始终不语的赵明义,“你怎么都不说话的?” “我说什么?”一直沉默的赵明义粗声粗气道,“红事白事不都得兵来将挡么,不然还能怎么办?” 韦昀看他一眼,说道:“你怎么了?情绪不好?” “我好得了吗?急都要急死了,最近就没一件痛快事,哪有脸见大老板!”赵明义音量陡扬,说话的同时像是胸中郁气终于豁开了一道口子,止不住地喷涌而出,“研发没进度,又断了供应链,被外面那些人指着鼻子骂也就算了,现在连叶丞自己都出问题,在这种节骨眼上轻重不分,居然还有空生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崔通啊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赵明义还是没什么好声气:“你也记得你在会议室被骂了一顿,为了谁骂你的心里没点数吗?” 话音刚落,身后门口传来一句声音:“叶丞骂人了?” 几人豁然起身,虞松石就站在门口,正脸上淡笑地将大衣递给旁边的服务生。 客观而言,不同于叶丞与虞松石之间的频繁联络,赵明义几人因为直接面向叶丞负责,与虞松石的联系不多。这位集团多年的掌舵人在叶丞空降之后无疑给予了其极大的控制权限,研发相关一应事务皆由叶丞全权处置决策,除非叶丞主动要求,否则基本不会出现外力干预的情况。赵明义刚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是独属于毕方的企业文化,不由感慨集团管理的先进程度,即便是当年的尼恩科技也没有这等宽泛自由,是直到近期才获知,在原先的郭兆勋时代,似乎并非是这种情状。 这也使得郭兆勋与虞松石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扑朔暧昧。分明曾经是君臣相得的一对,风雨同舟有过,守望相助有过,甚至就在叶丞空降之前的半个月,两人还一同出席过会议,言笑晏晏程度看不出有任何龃龉,却转眼就是一场冷酷到不近人情的分崩离析,余波之深远,甚至如今都还未完全平息。 也正因这些,令赵明义在虞松石面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位年近耳顺的顶头上司应当并不似看上去这般温文和气,只是无论如何,虞松石当晚的态度却很平常,坐下来后聊的几句都是日常,而后又用玩笑一般的口吻笑着说:“怎么,难道叶丞在研发中心会经常发火吗?” 平时性情最欢脱的崔通当晚表现谨慎,听后仅是摇了摇头,一时不大敢做声。赵明义轻咳一声,接着解释道:“叶总其实并不怎么发火,所以难得发一次才显得稀奇,值得单拎出来说说。当时是因为国外供应商那事,我们在查有没有内应,因为经验浅想得不够周到,所以被提点了两句。” 虞松石点了点头,没有多加追问,只说:“内应的事我听说了,不用放在心上,没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甚而隐隐含有安抚意味,可听在赵明义跟韦昀耳里,仍旧坐得挺直,是不敢稍安的表现。虞松石看一眼,径自接过热毛巾,又不疾不徐道:“企业转型过渡期,阵痛都在所难免。叶丞来毕方之前我就跟他打过招呼,研发中心需要大改,且过程会很困难,他如果愿意,那就来试一试。他估计没跟你们说过这事。” 赵明义点头道:“叶总话少。” “他是话少,跟我作汇报的时候也说不多,惜字如金的。”虞松石说着笑了一声,眼尾纹路间透出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但人我是很放心的,不然也不会把整个研发中心都放权给他一人管理。” 短短两句话,听在人心里,便立刻就能有计较——结合传闻中前任研发总工程师郭兆勋的待遇,疑似听得出虞松石对郭兆勋的“不放心”之意。且这话说得并不十分隐晦,连崔通都听出六七分,不由望过来,虞松石却刹住了话题,忽然转而问:“毕方集团名字的由来,你们几个知道吗?” “听说是取自山海经。”韦昀开口,“毕方是一种火鸟。” “没错。”虞松石颔首,“咱们是以机械制造起家,其实如果按照五行学说,毕方鸟属火,机械属金,而火是克金的。但当年的创始人选定这名字的时候说了句话——他说,强金得火,方可成器。” 虞松石环视,缓缓道:“这些年毕方的每一次转型,过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现在的lur项目当然困难,但只要这种困难可以被预见,那就并不可怕,因为一直往后走下去,路只会越走越宽。怕就怕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看着光鲜,实际路会越走越窄,又是下坡,那最终会失去对未来的掌控权。” 一席话结束,虞松石没有再提任何与工作相关的话。不久之后叶丞与高旭光二人姗姗来迟,乃至餐会结束,众人间话题也仅仅围绕家常生活与琐碎趣事,不见任何强势施压。一起从包厢走出来的时候赵明义几人的神色明显比来时放松不少,崔通先去开车,虞松石等在大堂,跟身边叶丞谈笑几句,末了忽然随意一般说道:“年底中期审核有难处的话,及时跟我说。” 叶丞微微沉吟,应了一声。 说话间手机震动,他低头浏览,很快指尖微动,回了句消息。会馆大堂灯火通明,叶丞站在门口,一张脸比起身后的光华璀璨,竟也不遑多让。虞松石看了一眼,忽然间笑了:“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方才那句中期审核声音压得低,这句话却是扬声问的。很快身边几个人都齐刷刷转脸望过来,其中以赵明义尤甚,眼神之炯然,恨不得要洞穿眼前人。叶丞握着手机顿了顿,说了句“没有”,虞松石却不相信,又问:“那是‘没有’,还是‘还没有’呢?” “……” 虽然缄默以对,但神色俨然已经很能表明态度,虞松石不由挑眉笑了,揶揄道:“你这话少的习惯,在追姑娘这事上,怎么格外凸显起来了?” 虞松石语气轻松,一旁赵明义却早已捏了把汗,生怕再问更深一些,那点不可告人的私事全部暴露,忙开脱道:“叶总最近忙得几乎吃睡在公司,追姑娘这事应该不是真的……” 虽然看不惯叶丞的胡作非为,但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将短处直接袒露给上级知道却是另外一回事。赵明义还要再讲,虞松石摆手打断他的话,笑道:“这有什么的,毕方又不是寺庙,还能拦着人不让追姑娘不成?况且咱们叶工自己都默认了。不过,既然都承认了,今天不说清楚可不准走——两人都进行到什么程度了?约会几次了?大晚上给人家发悄悄话,说的什么?该不会是怪我请客时间太久,耽误你们的约会了吧?” 一连串的促狭让所有人视线都盯到叶丞身上,甚至路过的其他客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叶丞面容淡淡无奈,终于还是开了口:“……她今晚约了同事吃饭。刚才只是问一句有没有到家。” 酉酉 第28节 “男同事女同事?一共几个人?去哪里吃的?” 叶丞像是更加无奈了,再次停顿之后才道:“男同事。一共两个人。” 虞松石长长哦了一声,笑道:“叶工,这可要提起警惕啊。” 叶丞轻轻吐出一口气。“虞总。” “好,好,不提了。”虞松石想了想,仍是忍不住想笑,“那小姑娘叫……钟酉酉是吧?不管怎么说,总归青梅竹马二十年,又心心念念从国外追回到国内,最后还叫旁人捷足先登了,那叶工你的情路可就太艰难了啊。” 当天晚上的钟酉酉的确约了人吃饭。 她的邀请是在中午小憩的时候发出,当时办公室的其他人还未回来,只有她跟李阙两个人在。后者听毕,先是有些惊奇地笑了,打量一眼才说:“请我吃饭?就咱们两个人吗?今天晚上?” “就你跟我两个人。”钟酉酉点头,很快报出一个餐厅的名字,说得干脆,“我已经预约了位置,你去不去?” 李阙稍有迟疑,随即笑说:“去。美女请客,又是大手笔,我岂敢有不从的道理?” 说是大手笔并不夸张,钟酉酉预订的地点仅是大堂消费便着实不低。两人在去往餐厅的路上李阙推让了一番结账的事,见钟酉酉态度坚决,也就客随主便。待在大堂坐下,李阙点了两道,剩下由钟酉酉补全,李阙观察了一会儿她同服务生之间的对话,等服务生离去,笑说:“你看着对这里挺熟的,以前常来?” 钟酉酉不答反问:“那你呢?” “我?我好歹比你多吃了几年米,”李阙端起茶杯笑了笑,“来过这种地方不稀奇吧。” 钟酉酉不置可否。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很快便出现稍微冷场。 实话实说,李阙拿不准钟酉酉请吃这一餐究竟抱有何种目的。既然有预约,那必然是有所准备,但两人从一同入职总部到现在,早就彼此意识到互相不是一路人,联络随之愈发寡淡,也是不言自明的事实。 请客吃饭这种事,如若搁在其他年轻异性同事身上,李阙或许还会猜想一瞬对方是否暗暗倾心于他。可钟酉酉年岁还这样小,又自从进了公司就醉心工作,近来更是日日加班到深夜,看上去仿佛工作就是唯一要事,对红尘根本还未开窍的模样。更何况,即便是开了窍,以两人的价值观和处事方式的差异,也断不会产生什么荷尔蒙的吸引力。 甚至李阙并不愿承认,钟酉酉整个人带给他的印象中包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而远之。她明明性情稍嫌耿直,虽然聪明却缺乏职场应有的圆融,是缺点明显的一个人,却同时眼神中还保有某种炙热尚未被熄灭,那是年轻读书时候才有的天真与热情,将世事看得黑白分明且理所当然。那些本该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叠加而慢慢消逝之物,却在钟酉酉身上依旧蓬勃,即使,会显得与周遭其他各怀心思的盘算格格不入。 李阙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两句,最后只能归结于钟酉酉可能有求于人。可她半天不提,他因此也不挑明,直至接近尾声,才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你今天突然请吃饭,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呢。” 钟酉酉放下餐巾。“是有事想要找你问一问。” 李阙笑了,语气很慷慨:“你说。” “高工因为内应的事被辞退之后,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联系不多。我整理了几家正在招聘的企业联系方式发给了他,别的就暂时没了。”李阙说得简洁,“怎么?” “只是想问一问你,”钟酉酉慢慢道,“在你跟郭兆勋内外勾结,嫁祸陷害一个无辜的人被辞退的时候,有没有心存过愧疚。” 李阙的脸色愀然变了。却也只是失态一瞬就恢复正常,语气却跟着沉了下去:“你请我吃饭,就是为了跟我说这种无谓的荒谬谣言?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是谁跟你说的?” 钟酉酉端详他变得隐隐急躁的表情,说:“你真的觉得荒谬吗?” “入职总部第一天,你跟我一起去派去出差参加论坛会议,在那里见到郭兆勋本人,你面带不屑,甚至连招呼都不想打。可是出差回来后不久,再提起这个人,你的称呼就变作了郭总。” “不然呢?”李阙一副好笑神色,“郭兆勋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他向来受人敬重,我尊称一声郭总怎么了?至于那天看见他却不打招呼,那是因为叶总就在旁边好不好?我初来乍到,不跟着叶总站边,难道还要当着现任总工的面去跟前任总工进行一番热情的交流不成?” “既然你也说自己是初来乍到,”钟酉酉不为所动,“并且在本市没有亲故,又是单身,那下了班之后本不该时常邀约不断,进出还都是高级餐厅场合。甚至有时连清早上班都还是一副宿醉后的飘飘然状态,工作也随之越来越敷衍。我记得你曾经有一回跟小唐姐提起,邀约是因为有人有求于你,那么,既然初来乍到又无亲朋好友,说句冒犯的话——会是谁能求到你做些什么?” 钟酉酉看着他逐渐冷下去的唇角,慢慢说:“我想,应该早在你忍不住想跟小唐姐炫耀又不敢明说的那次,你的心境就已经在郭兆勋的诱导下开始动摇了。” “——既然知道了郭兆勋有所求,你不会不清楚他想要你做些什么。明知不可为的事,到头来你还是做了。” “这次毕方跟国外供应商的洽谈,就算郭兆勋心存疑窦,但因为上下口风都很紧,他很难确切知晓毕方跟国内供应商的真实情况。拿不到证据,就不能彻底说服本身内部也正处于博弈状态的国外供应商。在这个关口上郭兆勋找到你,希望你能从研发中心内部套取一些信息。这些信息不出意外都掌握在出差的那几人身上,而你受职级所限,高旭光级别以上的那几人并不容易接触到,方便接近的只有主管跟高工两人。而恰巧,你入职以来,天天都能跟主管和高工他们两个在吸烟室里碰面,并且最近因为研发压力,这两人去吸烟室更加频繁,你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 “可是,就算你们交情不错,涉及公司绝密,这两个人也不敢随意外泄。所以你拐弯抹角打听多日,都没有取得什么进展。郭兆勋没有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国外供应商同意跟毕方签约。”钟酉酉看着他,“紧接着,当天晚上,你就以犒劳众人的名义,安排了对面整个研发组的聚餐。” “聚餐可不是我安排的。”李阙立即否认,“是他们主管自己提出要请客,跟我没关系。” “他们的主管多年不曾犒劳过下属,唯独那天晚上突然临时请客,还把地方定在人均消费不低的会馆,”钟酉酉反问,“不觉得反常吗?” “有什么反常的。”李阙说,“那阵子他们天天加班加到吐,好不容易有个好消息,难道不值得庆贺一下?” “可以庆贺,说得通。”钟酉酉一点头,“如果前提不是那晚聚餐最后的买单,不是主管自己刷卡,而是走的一个名叫梁申的人的会员卡账户的话。” “而这个梁申,作为此前郭兆勋在毕方时候的核心团队成员之一,几个月前跟随郭兆勋一同离了职,这一点,相信你不会不清楚。” 钟酉酉看着李阙逐渐变白的脸色,冷冷继续:“那天晚上的请客吃饭看似是一场不经意间的犒劳,实际上却是你们的蓄意谋划,是毕方跟国外供应商达成最终协议前你们的最后一回尝试。至于过程,应该不会太难——一直以来你都希望能从复杂控制算法组调去对面的核心零部件研发组,主管八成也明白你的意图。所以如果你跟他说有一笔餐费即将到期,不如提供给他请客吃饭之类的话,他既知道你有所求,就不至于拒绝。接下来,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你将资料从醉醺醺的高工那里套出来,再经由郭兆勋转递到国外供应商那里。最后,你清楚毕方在失利后肯定会展开调查,所以你还故意把文件留在了碎纸机里,从而把高工推出来,代你顶罪。” 李阙听完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笑。“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是你没证据。” 他盯着钟酉酉默不作声的反应,说得越发肯定:“你果然没有证据。无凭无据的,就敢来污蔑我?凭什么不是高工自己想要做内应呢?他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压力大还跟主管不大对付,假如有人递过来橄榄枝,他想攀高枝走人的可能性一点都不低。” 钟酉酉摇头:“他或许有动机,却不够强烈,至少比不上你。这段时间他在毕方的工作并无怨言,没有必要铤而走险。反观你,心性不定,一心想要更好的待遇。” “想要更好的待遇有哪里不对?”李阙说得理所当然,“就算不是他,也不会是我。研发中心想跟郭兆勋投诚的人说多不多,说少那也不少,你怎么不去怀疑高旭光?他对郭总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又是高层,做完事把手下踢出来顶罪,也不是没可能吧。” “而且,”李阙顿了顿,审视地看向钟酉酉,“你为什么会知道那晚账单是记在谁的名下?你在这个城市同样也是初来乍到,按理来说接触不到这些权限,你找了谁帮忙?” “难不成是韦昀?”见她不答,李阙像是回想起什么,紧接者又追问,“上一回我就觉得不对劲,他居然会亲自向主管授意,要求调整我跟你的工作分工——你跟韦昀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特别关照你?” 钟酉酉静静看他。忽然说:“知不知道今晚为什么会定在这里吃饭?” 她低头将手机解锁,发过来一张照片。李阙只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就倏然变了。 那是昨晚深夜时分,他同梁申勾着肩膀,一起从现在这家餐厅谈笑步入大堂时候的场景。头顶的吊灯光线明晃耀眼,拓印一般映出两人的五官面容,再由不得人狡辩。 李阙的那点笑容终于彻底散去。“你跟踪我?” 钟酉酉看着他的目光很冷静,像是在解剖一个无生命的物件。轻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阙一动不动坐定半晌,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这有什么为什么。良禽择木而栖,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只有你还没转过弯来,钟酉酉。” 他将手探进衣服口袋,试图摸烟盒出来,又顾忌场合不宜,最终收手。却在这之间眼神转换,带上讥嘲,同时语气也生出一种居高临下式的怜悯:“既然这样,我不如跟你透个底,跟着你现在的顶头上司混不会有前途。lur项目不可能通过年底的中期审核,按照叶丞自己亲口立下的军令状,到时候就算他百般不情愿,也得咬牙辞职走人。” “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李阙笑了,“行吧,我不卖关子,反正过不了几天你也会听说——早在半年前,高旭光现在的研发思路就已经被验证是错的,只不过当时严格保密,除了少数几个核心高层外没人知道。这段时间高旭光一直捧着郭兆勋留下的一堆废纸当圣旨,最近才终于反应过来有问题。你没注意到他最近几天都心情奇差吗?那是因为如果不是他研发过程中刚愎自用,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发现,可发现了又有什么用呢?根本来不及了。” “这些话我保证一个字没有作假,你尽可以去打听。”李阙看着钟酉酉陡然沉下去的脸色,反而越发和颜悦色,“所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酉酉,你与其在这质问我,不如想想自己的以后。” 钟酉酉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以后怎么样?” 李阙笑了笑,抬手给她添满一杯热饮,才娓娓道来一般的语气:“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读书的时候觉得理想至上,奋斗至上,得忘我,得无私,象牙塔一待二十年,神圣的道德感还影响着初出茅庐的你,导致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我面目可憎,人品败坏,是吧?这些我都能理解。可等再过几年,你就会知道,我正在做的事你以后未必不会做,甚至放眼整个研发中心,人人都在这么做选择。” “你别这么看着我。谁还没有过理想呢?我也是堂堂qs学府出身,踌躇满志我有过,清高傲气我也有过。可这些高奢的玩意儿,在咱们普通人手里拿不住,工作头几年就不得不变卖掉。你当我为什么想要离开算法组?要不是跟核心零部件组待遇差别明显,我难道会想着离开?要不是形势比人强,难道我会想跟人点头哈腰?别说我一个刚来总部的员工,就是那几个位高权重的高层,又谁比谁干净?” “郭兆勋表面高山景行,私下里还不是联系我做事?叶丞就更不用说,这段时间表现得像是大公无私,可三年前他干过什么事那可是众人皆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大家都一样。”李阙徐徐道,“你现在把我供出去,除了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没有任何好处。而且等你几年后回想起来,只会后悔。” 钟酉酉看着他,没有说话。 “酉酉,你得明白,我现在不是你的竞争者,对你没有威胁。相反,我还告诉给你这些别人还不知道的形势。”李阙越发循循善诱,“中期审核一过,郭总就会重新入主毕方,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场人事动荡。你也想职场高升不是吗?只要你现在不声张出去,到时候我就帮你向郭总递话,保证你明年职称评级拿得稳稳当当,怎么样?” 过了半晌,钟酉酉才开口。“这次为郭兆勋做事,你拿了多少好处?” 李阙愣了愣,犹豫片刻才比了个数。 “我就拿了这些。”他顿了顿,再开口带上几分勉强,但仍旧说,“你如果同意保密,我可以分一半给你。” “你明知道郭兆勋奸恶,仍然选择与虎谋皮。也明知道高工无辜,甚至是你私交甚好的同事,还是选择让他代你受过。理想跟良心是两回事,你却故意混为一谈。我不跟你这样的人做交易。”钟酉酉看他逐渐恼羞成怒的脸,并无退缩,只道,“你回头看看,今晚的听众不止我一个。” 李阙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仓促回头。高工就坐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沉沉盯着李阙,一言不发。 “证据在下午就已经递交到主管手上。”钟酉酉推开椅子起身,“今晚你可以准备辞呈了。” ? 【评论】 好久不见 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床前明月光,更文上晋江,营养液浇灌,码字翻一番~ 沙发! -完- 第三十五章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钟酉酉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杯盘碎裂与服务生惊呼的声响。 她没有回头,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有空闲去看手机。叶丞曾在二十分钟前发消息问她有无到家,不见回复后,又在十五分钟前补问了一句:“还在餐厅?我去接你。” 诚如李阙猜想的那样,对于那晚私下由梁申买单的餐厅账单的查询,以如今钟酉酉一人之力确然难以办到,实际上是有赖于叶丞出手,才使事情调查得低调顺畅。而钟酉酉模模糊糊察觉到内应事件存在疑点是在前两天的深夜,本已经想要睡下,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随即便再清醒得睡不着,索性披衣下床,直奔附近叶丞居住的小区。 如今再回想,就连钟酉酉自己也难能解释自己的行为。明明是一通电话就可以沟通的问题,并且等到天亮也没关系,却下意识直奔对方住处,甚至拿出小区门禁卡刷卡的时候都不曾察觉哪里不对,是直到站在门前准备开门,才在焦灼中生出一丝清醒,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凌晨,陡然一愣。 让她愣怔的事由实在太多。比如明明不合时宜方才却无端觉得自然而然的深夜打扰;比如在匆忙之中穿得衣物单薄,此刻才感到冷意渗透;再比如,钟酉酉其实早就意识到自己习惯单独行动,是属于无论事情难易都不想找人商量帮忙的犟倔脾性,这种源于原生家庭童年时期的忽视而造成的性格反应,虽然一度在叶丞的潜移默化下有所改观,却终究在两人决裂的三年间得到反弹式的强化与彰显。过去三年间不止有一个同事说过她过于冷淡独来独往,钟酉酉甚至自己都懒得再费力掩饰,却在那晚发现问题复杂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去寻叶丞,那种不假思索简直像是心底油然而生的一种本能,比习惯更来得深刻——如若叶丞不在,那么一个人其实无论如何都可以撑得下去;可如若他在,便急急想要分享自己的想法给他,并等待他的意见与建议。 甚至这都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般做事。早在那天同高旭光在会议室正面起冲突的那次,在随后与叶丞的远程通话里,就已经不自觉地流露出这一点。 钟酉酉收回准备去按密码锁的动作,在扭头回家与按响门铃之间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叶丞隔了一会儿才来应门,发梢还滴着水,穿一件深色浴袍,像是洗漱的时候被打扰。见到她虽微有讶异,动作却早就快于言语地将人拉进室内,开口时语意轻而低:“怎么了?” 说话间他的指尖在她的手腕上一触即分,是温暖而犹带湿意的感觉,很快便见他微微蹙眉:“穿这么少。” 钟酉酉却一时没有说话。 即使两人相识多年,也鲜少能看到这幅样子的叶丞。不同于外人眼中不苟言笑的锋锐态度,也不同于他在厨房做羹汤时条理有序的斯文模样,许是夜深时分,又沐浴过后,眼前的这个人举手投足间带上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同时眼睫美好,密深弯长好似盛着光,那一点沐浴露青草的香调幽微地在周围晕染浮动,伴随一滴自鬓后滑入颈侧的水珠,像是一粒种子所需的光,空气与水都完备,便乍然在心底生出细细的根。 钟酉酉脑海中轰然发出一声响。 她难得头脑空白,只懵懵懂懂跟着人往里走。直到一路跟进厨房,被塞了一杯热牛奶捂在手心,才迟钝地找回神思,却依然说得磕绊:“我有事要和你说……是关于这几天内应的那件事。” 她收敛心神,尽量将想法描述清晰,却仍免不了有两三句混乱颠倒。讲完后的钟酉酉生出一丝微微的懊恼,随即便听叶丞说:“知道了。” “明天上班后我来处理。”他又道,“有消息会和你说。” 但凡清醒正常的人都知道这不算是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找人排查也只需白天工作时间,大约只有她才会在大半夜跑到人的家里讨论这么件事,甚至正经论起来,这都不算钟酉酉的分内事,非但不算,还越过数层上级,直接向顶头上司做越级汇报。在职场禁忌区三连杀的行为终于让冷静下来的钟酉酉面色讪讪,又感觉到头顶叶丞默不作声看过来的视线,愈发难安,片刻后小声说出口:“这个时间,你是不是都准备休息了……我不该突然找过来的,下次会注意不再这样。” “可是,”不等叶丞开口,她接着说下去,音量却变得极小声,“我察觉出不对劲,只想找到你商量才安心。” 她有片刻没有得到回应,因此更加不想抬头。突然头顶被人抚了一把,带着熟悉的亲昵,听到叶丞开口:“没有关系。” 钟酉酉抬起一点眼神,看到叶丞的眼底,那里仿佛生出一点笑意,同时声音徐徐低回:“下次也可以这样。我喜欢听你跟我商量。” 窗外有冬夜隐隐风啸,室内却一时陷入静谧。米白色的羊毛地毯将脚下轻柔包裹,触感软绵,像是可以令所有飘荡的事物都平安降落。钟酉酉神思混乱而热烈,半晌才想起要离开,却被叶丞轻轻拦下:“太晚了,外面不安全,又冷,今晚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你的东西在客房收得很齐全,应该不会缺什么。”他的声音低低的,“明早做你喜欢吃的早餐,好不好?” 客卧明明已经住过不止一次,那一晚钟酉酉却没有睡好。在床上辗转以至次日清晨,钟酉酉打开门,便听到叶丞在厨房忙碌的窸窣声响。她循着声音走过去,才发现餐桌上还有一份从外面打包带回来的生煎与锅贴,热腾腾的香气四溢,完美吻合她的口味,甚至将心底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都熨帖好。 叶丞效率很高,那日上班不过半小时,就已将账单查询结果发至钟酉酉的邮箱。两人商议后基本锁定李阙,钟酉酉的动作同样利落,猜测李阙食髓知味,大概率还会跟人再联系,便一连几日都跟随人下班。只是,在最终亲眼所见李阙与人偕同步入这家餐厅时,仍然不免陷入沉默。 她没有尘埃落定的快感,反倒五味杂陈。过了一会儿才给叶丞打电话,简单两句说完后又犹豫,低声说想要跟李阙单独聊聊。 叶丞沉吟片刻,最后说:“可以。我来订餐厅位置。但到时候要叫上高工一起。” “为什么?我跟他不熟,也没有联系方式。” 酉酉 第29节 “虽然李阙被揭穿后图穷匕见的可能性不大,”叶丞稍有停顿,低声说,“可是你跟他单独会面,我还是会不放心。” 钟酉酉那个时候坐在餐厅不远处的甜品店中,与今晚见到短信后不由自主思索的是同一个问题,叶丞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已经相识多年,默契毋庸置疑,关照也显得自然而然。很久之前她就曾裹在叶丞的外套里,被他从幼儿园领回家。后来分离再相见,虽一度相处客气,留足成年人的礼节与体面,可慢热过后,便无疑比其他人更来得亲近。甚至在决裂三年后的今天,明知两人当年裂痕所在,至今也仍未解决的前提下,还是迅速形成了一种区别于旁人的高度信任关系。 深赜的感觉悄然滋生,仿佛比复杂控制算法还要深奥难解。钟酉酉心神不宁,同时又懊恼这感觉来得陌生且莫名,正茫然发怔,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是字正腔圆,徐徐低回的语调:“酉酉。” 华灯与夜色之中,叶丞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神色湛然,修长挺拔。恍然望过去,便想起那两句古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见她站着不动,他走过来,简单说:“送你回家。” 钟酉酉一路没有怎么说话。叶丞问她跟李阙有没有冲突,她摇了摇头。又问李阙是否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依然摇头。只是过了两秒钟才像是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顿了顿,又开口:“他说,高旭光的研发走错了路。” 钟酉酉仔细看向他的脸色。车内昏暗,叶丞的侧脸没有变化。然而没过多久,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是这样。还在想办法。” 钟酉酉不禁面色发沉。 还在想办法,那就是还没有找到办法。 研究之所以让人觉得艰辛,撇去种种外力因素不提,与研究本身过程漫长,耗费精力,却难以获得对等成就感有很大关联。与酒色财气这样可以即时获取满足感不同,正确的研究方向宛如天上曲一样高不可攀,往往上下求索数年,最终也只能以失败告终。反复失败只给会参与人员带来相当的怅然与挫败感,有人甚至终其一生都碌碌无为,所谓的成功更像是莫须有的海市蜃楼,听说过却不曾见过,即使从别人那里见过,自己也不曾亲手触碰过。 也正因此,如果在研究过程中有一位正确的引路人,便宛如迷宫地图一样珍贵,足以让研究机构省去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巨额资金损失与人力浪费。 叶丞曾经是这样一位引路人。仿生技术领域既是他的兴趣,也是他的成就。在两人相识的过往中,叶丞几乎不曾主动提起过自己的研究内容,以至于钟酉酉是在两人决裂之后,才从旁人口中真正感知到,在叶丞被尼恩封杀之前,在仿生技术领域,是何等金口玉言的所在。 而眼下,一切都仿佛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过往被抹杀,毕方的军令状也难以为继,一句轻描淡写的还在想办法,实则比千钧还要沉重。 钟酉酉脑海中想法纷繁复杂,眉心微蹙,无意识中往叶丞身边挨近一些。只是这一举动很快引得叶丞稍稍远离,钟酉酉这才察觉,身体一僵,却很快听到叶丞低声解释:“晚上喝了点酒,会不太好闻。” 那一点气闷随之消散不见。钟酉酉小声说:“没有关系。” 叶丞没有再言语。过了片刻,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挨得很近,仿佛回到小时候,她也曾这样挨在他的耳边,明明已经困倦得半闭上眼,却偏偏又想要同对方絮絮诉说幼儿园一天的经历。 次日一上班,李阙便递了辞呈。 一夜不见他的脸上多了几块青紫,又突然离职,自然引发广泛关注。只是向来健谈的当事人此次却不愿多谈,只勉强一笑给了四个字回应:“人各有志。” 众人尚且蒙在鼓里,接下辞呈的主管却对事件首尾心知肚明。于是连例行的口头挽留都没有,直接签字批准,又叮嘱李阙保持静默,显然是想要避免事件扩大化。然而临近中午辞呈递到开完会的韦昀手上,后者只看一眼便将主管叫去了办公室,中间不知说了什么,等到临近下班,整个集团都从内网的通告栏里看到了关于李阙严重渎职的惩罚通知。 相比于高工被辞退时的安静,李阙的处置堪称斩首示众。 研发中心内部自然免不了一番议论,有人慨叹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有人唏嘘李阙因此前景堪忧:“算是死前留名了,韦总这分明是不想给人留活路。通告一挂,等于业内全知道了,以后没法混下去的。以前还觉得管理层里面属韦总最好说话,今天一看,完全是对里外勾连的行为零容忍啊。” 韦昀罕见的凌厉手段让大多数人感到吃惊,赵明义倒是没什么太大波动。 一则他跟韦昀认识多年,深知他温和表象下的那一点执着。一旦涉及原则性问题眼里便容不下沙子,从这一点来说,韦昀其实多少跟叶丞有些类似。多年前在尼恩科技共事时,叶丞曾跟同门师兄就良率瞒报问题产生矛盾,事情曝光后实际并非所有人都真心支持叶丞的做法,毕竟水至清则无鱼,灰色地带是业内不成文的第三规则,游走其中多年,未必人人得以干净,却唯有韦昀,自始至终都坚定赞成叶丞所为。自那之后叶丞跟韦昀的交情一度比跟赵明义更深一些,直到三年前叶丞传出违背竞业禁止协议的新闻,这份关系又随之变得微妙,此间三年,更是如普通朋友一般不咸不淡。也正因此,当时突然得知韦昀肯来毕方就职的消息时,赵明义才略感吃惊。 只是来虽来了,韦昀的处事却多少有些收敛。这些天控制算法的研发一直没有进展,除去的确难度较高之外,也跟韦昀的中庸作为不无关联,赵明义心里不是没有过想法,几次都想找人聊聊,直到今天听说韦昀对李阙的惩处,反倒松了口气,觉得这才像是韦昀以前正常的处事风格。 只不过除去以上原因,能让赵明义表现平静更重要的原因却在于,他已经在二十四小时内连番遭遇另两件事的轰炸,相较之下,李阙出事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实在难以再引起他的大幅震动。 今天早上刚上班,管理层众人便接到高旭光研发出了问题的大噩耗,一时间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赵明义同样被这件事炸飞了神经,到晚间小会的时候都还觉得脑壳突突在疼。 说是小会,实际上只有叶丞赵明义跟韦昀三个人。崔通临时去了外地出差,剩下他们三个作为空降兵,位子坐起来到底比其他人更有危机感,又有叶丞的军令状在身,少不了要私下单独商量一番。赵明义去叶丞办公室的时候后者外出未归,秘书将人请进沙发区暂等,没过两分钟,就见韦昀敲门进来。 赵明义对上韦昀那一脸的平静,多少生出些一言难尽的感觉来。 在今早被高旭光的事情炸飞神经之前,昨晚赵明义还被虞松石那一番青梅竹马的言论掀翻了一次天灵盖。当晚躺在床上他越想前一阵在叶丞跟钟酉酉面前的一系列大放厥词就越头皮发麻,再回想当时众人的反应,除去崔通也一脸惊讶之外,韦昀那神色明显是早就知晓内情,却一个字都没跟他透露过,赵明义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此时眼看着韦昀坐下,眼里的幽怨几乎就要化作实质了。 他索性直接问了出来:“叶丞跟钟酉酉那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韦昀大约没提防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愣了一下,才含糊回:“略有察觉。” 赵明义险些拍案而起:“略有察觉是什么时候察觉的!这种事你怎么也不跟我提前通个气!昨天我尴尬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你这样瞒而不报对得起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吗?” 韦昀语气平静得像是早有预备:“我暗示过你,可惜你当时没听懂。再者,叶丞平时并不喜欢被别人讲私事,这一点我以为你知道。” “我算别人吗?我算自己人!” 韦昀点了点头:“崔通也是自己人,但我也没跟他提起过。这么说你可能会好受一点?” “……” 赵明义一噎,脸上还是残存一点不满,韦昀很快转移话题:“不是要开会么,叶丞去哪里了?” “秘书说是去见虞总了,我猜八成是去汇报高旭光的事。这事我想来想去还是难办。”赵明义抹了把脸,打起精神认真道,“要照这么下去,中期审核肯定是过不了。但我觉得或许可以从军令状下手,总归这就是个口头保证,又没有签白纸黑字,知道的人也不多……” 话还没说完,就见叶丞从外面推门进来。赵明义顿了一顿,才将话补充完整:“……实在不行就请虞总帮忙斡旋一番,权当军令状这事没发生过。” “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也已经都知道。”叶丞语气平静,“军令状不存在转圜的余地。lur项目现状我今天已经向虞总汇报过,他可能会帮忙想一些办法,但并不能完全寄予希望,关键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怎么靠我们自己?”赵明义愁眉不展叹了口气,“满打满算到年底也只剩下四十天……” “如你所说,还有四十天。”叶丞淡淡道,“不是没有可能。” 赵明义欲言又止,见到叶丞脸色,最终还是住了口。 他之所以提议开这次小会,并不是准备认真讨论下一步该如何研发,本意还是希望能够动之以情,让叶丞在前景极不乐观的前提下接受一些“剑走偏锋”的手段。只是见他态度十分坚决,赵明义到底不好再说什么,只有任由他在三分钟内就结束小会,韦昀随即起身走人,赵明义跟在后面走了两步,然而又停下,期期艾艾地转身回来。 叶丞抬眼:“还有事?” 赵明义咳嗽一声,说道:“那什么,你跟钟酉酉……” 叶丞默不作声看着他。 见叶丞不搭腔,赵明义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把话补全:“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情况?以前压根没听你提过一句关于青梅竹马的话,怎么突然就在虞总那里都挂了名号了?既然我当初产生过误会,好歹你也给我澄清两句么!” “澄清什么?”叶丞面容不动,还是方才小会上那副冷冷态度,“澄清我并没有在酒店寻欢作乐,还是澄清你并不是真心想给钟酉酉找个男朋友?” “……” 后半句语气格外不同,赵明义一滴冷汗直接就下来了。 “咳,归根究底,我那不是关心则乱嘛。”赵明义觑着叶丞脸色,又试探道,“那要不,这两天找时间,我请你俩吃个饭?” 叶丞又看他一眼。“你以什么名义请客?” 一句“花钱消灾摆平你一脸吃醋相的名义”险些被赵明义说出口,就听叶丞接着又道:“况且她今天申请去了研发产业园区的lur项目研发中心,短时间内不会在市里,不方便。” 赵明义一怔:“去那边做什么?” “控制算法的研发实验,那边会比总部研发中心更方便。” 赵明义愣了愣,随即几不可见地皱眉。 这个当口跑去园区搞研发,想也只能是为了年底的中期审核。然而偌大一个算法工程,钟酉酉区区一个小姑娘,仅凭一腔热情跑过去,又能顶什么事? 赵明义内心叹息,只是当着叶丞的面,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 【评论】 怎么那么喜欢叶丞问的那句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有多久没看了。。。。 小姑娘能耐可大了 -完- 第三十六章 幸好,钟酉酉对于叶丞的等待,似乎一直都值得。 毕方集团在晏江市的研发产业园区地处城市东北角的开发新区,是数个重点项目研发中心的主基地。不同于总部位于市中心的寸土寸金,这里相对地广人稀,到了晚间,夜色冷得清透,可以看到天边的星光。 钟酉酉过来报道当天,研发组内一位高工同她做对接。被领着一踏入实验室,便明显感受到区别于总部研发中心办公区的氛围。这里机器发出的规律嗡鸣声,音量虽低,却不容忽视,加上不远处陈列得满满当当的样机与控制设备,真正是机器的存在感大于人的地方。 “园区这边的工作比起总部那边会简单一些,就是研发本身。在总部上班你可能还得照顾到人事内耗,说实话挺拉扯精力,这边不一样,大家每天就忙着盯模型,没那么多心思整那些乱七八糟的。”负责对接的是一位吴姓的年逾不惑的中年人,格子衫里套一件灰色里衣,很典型的外界眼中工程师的打扮,说起话来也直来直往,“不过这边研发任务也会相对重一些。但总的来说,咱们控制这块在lur项目中虽然重要,但又不是太重要,所以工作上心就行,压力也不用太大。” 钟酉酉眉毛笼起:“不是太重要?” “就是字面意思。估计你在总部也能隐约感觉到,咱们控制这块难度虽然不低,但一直都不算lur项目的最高优先级,楼上核心零部件他们才是。”吴工顺手指了指楼上方向,“平时一般也还好,就是偶尔会感受到落差。比方说上回我们跟他们一块提需求,最后他们提的基本都核准过了,咱们这边只给批下来一半不到。而且前些天不是还从咱们这边往他们那里调过人么?说起这些,前两天我们又跟他们同时提了一波需求,也不知道这回能给咱们这分配下来多少。” 想起曾经从李阙那里反复听过的两组差别待遇,钟酉酉沉默地没有做声。 吴工又讲了讲组内人员情况和项目进度,接着道:“咱们这边不太有年底中期审核的压力,所以一般就是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其他倒还好,就是优化控制这块,虽说属于核心问题,但因为算法模型太复杂,现在还远不能达到项目要求的实时运算,再加上原先负责的那两个高工又一个离职一个调职,这块目前基本就是荒废状态。但你刚来,也不用管这些,就先跟着张工熟悉下运动学和动力学相关……” 不等他说完,钟酉酉直接开口:“我想先尝试研究一下您所说的优化控制算法,可以吗?” 对方哑然看向她。片刻后说:“我这么安排是为了你好。” “你刚来,还不知道情况。优化控制算法要是能做出来,那当然是一步登天,往小了说,直接就能让你升高工,往大了说,你甚至能在业内立足。但前提也得是能做得出来。之前咱们这跟你一样雄心壮志想吃螃蟹的也不是少数,个个可比你经验老辣,还都是海外读博回来的,人人都觉得自己厉害得不行,谁的意见都不听,最后还不是无一例外做不出来,有的连心态都崩了,否则你以为那俩高工为什么会走?我劝你最好是慢慢来,年纪轻轻不要想着一口吃成胖子,算法工程师这个职位国内目前还相对稀缺,咱们这内部竞争不大,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表现。” 一番话虽直接,却也客观中肯。钟酉酉默默听完,最后仍旧道:“很感谢您能和我指明利害。但是相关资料我之前已经看过一部分,还是想尝试一下,可以吗?” 吴工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大好看。最后冷淡道:“随你吧。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去向主管请示。” 说完没再说别的,直接转身走了。 临近中午,吴工从主管那里回来后,就将一堆资料交到了钟酉酉手上。 不同于上午刚交接时候的耳提面命,这次他只语气平平地讲了两句大概,很快就结束了对话。看得出来他心有不快,且与上午钟酉酉的回应有关,明显认为她好高骛远,想法浮躁不切实际,见劝说无用,便索性放任自流。钟酉酉并非没有察觉到其中变化,甚而可以说她向来敏感,十分轻易便能捕捉到异样,只是同时却也拙于表达,一时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又见吴工很快被叫去开会,只得先回了工位。 当天下午直至次日清晨,钟酉酉一直都待在实验室里。 第二天一早,张工本来要摸钥匙开门,一拧把手察觉里面没关,再推门看到钟酉酉时略有吃惊:“你来这么早?” 可随即看到她手头的稿纸已经堆成一小沓,上面的笔记也满满当当,张工的吃惊又变作为大吃一惊:“你昨晚上没走?没回宿舍睡觉,一直就在这加班呢?” 钟酉酉还沉浸在复杂的算法逻辑里面,半晌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到底是年轻人啊,能拼能熬夜。”张工啧啧感慨,又说,“吃早饭没有?我这有牛奶和面包,分你点?” 两人说话间吴工跟另一位同事也走进来,见到钟酉酉桌上铺张大开的纸张,也是齐齐一愣。吴工反应过来,问:“把算法都看完了?” 钟酉酉顿了顿。“还没有。” 不同于其他项目中可能会时常用到算法工具包,lur项目作为毕方自主产业化之路的重点研发项目,目标任务高到严苛,基本从头到尾都是在自己造轮子,能用得上工具包的地方极少。且这些由之前编程人员编写的算法语言长而复杂,单是理解其中的思维逻辑就十分烧脑,钟酉酉昨晚看到脑仁都在隐隐发热,神经元被调动起来之后根本不困,索性就在实验室里待了一夜。 只是即便加了一夜的班,进度条依然漫长。优化控制算法的真正复杂程度,比她想象得还要棘手。 张工一边泡茶一边笑道:“吴工你这话问得,谁能一晚上就把天书给看完啊?去年老王刚接手的时候,我记得他光理解算法就花了一周多吧,后来调职的时候头发都白了一层,没开玩笑,这是真事儿。所以小钟啊,你负责的这块特磨人,下回别熬夜了,不值当的,不急在一时。” “话也不是这么说。”另一个同事一边泡美式速溶一边笑着说,“你不能打击小姑娘的工作热情不是。” “我没打击啊,我是在陈述事实。”张工道,“研发说白了就是一个圆,从失败的起点出发,再回到失败的终点。她前期投入太狠了,容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想想辛辛苦苦种下一百亩麦子,到头发现什么都没种出来时的那种落差,那可不就成第二个老王了。” 另一个同事点点头:“这话倒也有道理。” 酉酉 第30节 “研发确实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就拿凯库勒做梦做出来一个苯环结构来说,那前提也得是之前日思夜想积累了足够多经验,才梦得到嘛。所以说细水长流不是坏事。再说你这么拼,让我们怎么办,像是我们上班多不用心似的。”同事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张钟酉酉徒手画的图示草稿,想起什么来,又补充,“对了,你刚上手,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不妨多问问吴工,比自己悟道要快。吴工本职虽然不是这方面,但之前也做过一段研究,咱们这里就数他涉猎最广了。” 吴工在一边半晌没吭声,被人点到姓名,才慢声回应:“我那是多少年之前的研究,早就过时了。再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工作方式,你别在那乱指挥别人做事。” 这话有些微妙,同事一时没察觉,钟酉酉跟旁边的张工却是一愣。张工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默默低下头去的钟酉酉,很快转移话题:“哎对了,我看今天食堂给的餐谱好像挺一般,要不然中午的时候一块儿叫外卖?” “我都行。要我说咱们园区就是太偏,连叫外卖都有限。刚来的路上吴工还说想吃市区那家小真龙虾馆呢,惦记好几天了都。” “那你怎么不撺掇吴工叫外卖呢?我记得他们家有全城送,送到了也给咱们见者有份尝一尝啊。” 两人在那起哄,吴工在一旁只作没听见。 等到临近中饭,几个人果然凑一起准备叫餐,钟酉酉也被喊过去商量。没等讨论吃哪家,突然听见钟酉酉开口:“我刚才定了小真龙虾馆的外卖,大约还有二十分钟能送过来。” 几个人一怔,齐齐看向新员工。钟酉酉在人前少有这样不自然的情况,顿了顿才将话补完整:“我点的是全屋的分量。就当感谢大家这两天对我的提点帮忙。” 美食在即,众人反应过后自然是举手欢迎。吴工本来脸色绷着,听到是心头好的小龙虾,也不免有所和缓,随手端起一杯水,却被张工一拐险些给扔出去,听见他笑着说:“你看看,多上道的后辈,你不多带一带对得起你等会儿要吃的龙虾?” 吴工不愿多谈,只说:“没到饭点呢,工你的作去吧。” 在一众中青年人的聚餐场合上,小龙虾的地位大约不会比火锅低多少。当天中午实验室内一团其乐融融,有楼上同侪从食堂回来,都忍不住闻着香味寻了过来,见状酸声酸气说:“你们生活不要太滋润了,压力比我们小,伙食还比我们好。谁这么大方,小真家的龙虾都搞这么多?我今天中午在食堂就吃了盘西红柿鸡蛋炒胡萝卜。” “谁管你吃的什么。”张工吃得满嘴发麻都不舍得停下,一边畅快笑说,“尽管羡慕嫉妒去吧。” 对方又贫了两句才走人。 一顿外卖餐下来,吴工面前的虾壳没少堆,还是跟钟酉酉并排着坐,话却一句都没说。只是下午小憩过后,众人继续工作时,他冷不丁开口,将钟酉酉叫了过去。 他没做开场白,一开口就是将整个优化控制算法的逻辑大致梳理了一遍,个别细节处还特别作了详解。见钟酉酉听得认真,笔记也仔细,脸色才终于缓下来,从书架上又找出两本书递给她,接着一副闲谈的随意口吻:“算法看懂多少了?” 钟酉酉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马上快要看完了。” 吴工吃了一惊,怀疑地偏过头来,几乎是下意识接过她递来的程序流程图。匆匆浏览上面的步骤与标注时脸色几经变化,等看到最后,眼底的惊异已经难以掩饰。 他忍不住仔细打量钟酉酉两眼。正要问话,有同事一脸喜色地从外面迈进来,高声说:“我听说了一件好事,你们肯定猜不着。” “这年头能有什么好事?”张工正忙着,闻言头也不抬道,“是要提前发年终奖了吗?” “……那倒也不是。不过也是件高兴的事。” 同事笑着说:“前几天咱们不是跟楼上同时提了一波需求么?我刚刚听说,咱们这回提的居然全部都给批过了,倒是楼上他们的,流程还卡在叶总那里留待论证呢!” 众人都是一愣,连焦头烂额的张工也跟着抬起脸,回过神后玩笑一般咦了一声:“这什么情况?难不成小钟是个福星,来了之后咱们这就开始转运了不成?前有小真家贵贵的小龙虾,后有需求全过的妙事,那我再许个愿,年终奖给咱们组普涨一波大的,行吗?” 钟酉酉本来也有些愣怔,听见众人笑声,才跟着一笑揭过。 此后接连数日,钟酉酉都仍是实验室里最早出晚归的那一个。 虽不至于天天通宵,但她每天在实验室与宿舍之间两点一线,尽职程度还是令同事感叹。有人从她的状态联想到自身读博时候临近毕业通宵改论文的噩梦,一提起来顿时引发众人戚戚。但实际上,钟酉酉这些天忙于寻找适用算法却始终不得其法,又有年底中期审核期限逼近的情况,在某种程度上说,已经与毕业前夕众生疯狂改论文的地狱模式十分相近。 时间过去半个月的时候,钟酉酉切实感受到张工所说的“研发就是一个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算法缺陷就像是雨后的野草,被剪除之后又总是会在这里那里地冒出来。频繁的打地鼠模式难免让人感到无力,又因时限临近,便越发焦灼。钟酉酉尚能勉强压抑住这股负面情绪,只是眉头紧锁却在所难免。她本来就话不多,近来就更加少;也本来就瘦,这段时日就更显身量单薄。唯有一双眼睛始终明亮,像是正午时分洁白砂砾中的金,每每对上,足以看到从里面灼耀而出的光。 众人之中钟酉酉上进得独树一帜,于是便时不时会招来劝解。这其中张工劝说最多:“怎么研发到了你手上,就变得跟末世刚解封,饿了三天三夜没吃过饭一样?放心啊没人跟你抢,咱们这时间也不紧迫,之前年终奖普涨的话我跟你开玩笑呢,千万别当真啊。” 钟酉酉应了一声,半边眼神却仍恋恋不舍留在屏幕显示的算法上。张工见状叹息一声,又苦口婆心道:“我说真的呢,但凡能在lur项目彻底结项前把这算法弄出来,那都是功德一桩,集团都得烧高香,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再说真研究不出来也没事,在你之前有那么多人都前仆后继地倒在这个算法上,大家现在也都过得好好的。” “我倒觉得小钟研究得出来。” 张工跟钟酉酉都是一愣,回头看向突然发话的吴工。后者正在做模型调试,空隙里瞥过来一眼,又补充道:“至少,她应该会比之前那些人都走得远。” 以吴工素日为人,绝少能夸出这种话,张工甚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然而紧接着又听吴工说了个“不过”。 “不过也确实不用太熬夜。”吴工认真说,“毕竟容易秃顶,还不好治。” “……” 钟酉酉倒是还没发现自己有掉发的困扰。但与此同时,提醒她避免熬夜的也不止吴工一人。 自钟酉酉来到园区,便保持每天一通与叶丞电话的频率。其实之前遇到叶丞出差,甚至就是两人同在一座研发大楼上班时,也未必能做到天天碰面,彼时却也不曾发生过这样高频度的通话,可一旦于此时发生,就像是陡然切中内心某种隐秘的期待,让这种通话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一日复一日地保留下来。 起初叶丞打来电话的时间并不固定。钟酉酉来园区报道的当晚,他的电话是在晚上八点半左右打来,两人简短地聊了一些琐事,诸如同事是否善意,衣物是否带齐,园区是否适应等等,这些听上去浑然就像是寄宿高中生与家长之间的对话,俨然发生在两个成年人之间,且毫无违和感的自然而然,仿佛向来如此,并合该继续这样延续。 毕竟,在多年之前,钟酉酉就曾比如今更事无巨细地被照顾过。 而那一晚除去日常琐事,还聊到一点具体工作。算法的选取,模型的难易,以及组内前段时间提上去的需求,以上种种钟酉酉本来只是随口陈述,并一带而过,不曾想到第二天会从同事那里听说,组内所有的需求都已经被叶丞异常迅速地予以通过。 很难让钟酉酉确切描述出那一瞬间的感受。如果不是对叶丞公私分明的性格足够了解,她几乎要多情认为这一举动同自己有关。可即便是理智告诉自己无关,在当天后续听到同事再次提起叶丞的时候,钟酉酉依然无可避免地被吸引走了全部关注力。 并且在那之后,钟酉酉简直是认命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丞这两个字就像是被施加了魔法,无论何时被人提起,总是能成功地让她向来倚仗的理性暂时走失一段时间。 这本就足够让人分神,更何况还有每晚叶丞打来的电话。有时是八点多,有时是九点多,最晚的一次是在夜里十点半左右,叶丞通过短讯息确认她还没睡后,很快便将电话拨了过来。钟酉酉当时还待在实验室没离开,一边调试代码一边接起电话,然而就在按响键盘的下一刻叶丞的声音收住,随后不确定地问:“还在加班?” 在钟酉酉过往的二十余年间,曾经有过十数次对抗导师与上司的经验,且战绩可观,基本每次都能做到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然而不知为什么那一晚她明明是在努力工作,却在叶丞的问询下横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心虚感。 自那之后,叶丞的电话基本都是在晚间十一点钟左右打过来。 时间十分固定,让钟酉酉充分怀疑他是在确认她有无下班。其实阳奉阴违也不是不能,毕竟只是一通短暂的语音通话,缺少视频验证,很容易就可以蒙混过关。并且叶丞从未明确表达过自己的监督行为,大约如果钟酉酉坚持要加班,他也未必会指摘什么。然而事实上钟酉酉仍然默默选择在十一点之前就结束工作,以至于此后一连多日的两人通话,都基本发生在园区的宿舍中。 唯一的一次晚点,是在一个上弦月的夜晚。那一日的工作繁冗而难以收尾,钟酉酉精神专注,直到叶丞打来电话,才发觉当天的时间将尽。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关灯离开,独自一人走回宿舍的路上听到电话里叶丞的声音,低沉而轻缓,细细熨帖在耳畔,足以在寂寂冷清的夜色中提供给人满心安定之感。 虽然一直是通话状态,却也并没有认真想要聊什么。夜色与北风都很安静,钟酉酉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逐渐舒缓下来,恍惚想到有一年读书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冬夜,因为听说叶丞会在那一晚从国外暂回辅江大学,于是胡乱抱了几本书跑下宿舍楼,就守在校园凛厉的夜色中等人回来。 如今回想,那个时候的钟酉酉无疑比现在别扭更甚。青春期的小孩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纠结,明明已经很在意,连航班时刻都明里暗里地反复确认,手脚也早已冻僵麻木,却一定又要在人前装作不经意,将所有的刻意等待都模糊为恰到好处的偶遇。 只是幸好,钟酉酉对于叶丞的等待,似乎一直都值得。 那一晚她终于坐在叶丞的办公室里,手中抱有他塞过来的热水。时间已经不算早,可她终于等到他,于是莫名地心情很好。她不舍得立即告辞离开,起初两人的对话也如现在这般,并没有打算认真聊些什么,却在无知无觉间聊到了理想与信念,于是这一从未向他人吐露过的话题,就在叶丞面前一点点地铺展开。 钟酉酉至今都还记得那时叶丞的反应。他双手交握,在她面前听得认真,像是将她每一句言辞都记在了心上;与此同时眼神温静,并不因她的年纪而觉得孩子气,反而饱含信任,像是毫无怀疑她会笃行始终。 可如今回视,年少时期钟酉酉所认为固若金汤的理想二字,其实有如火种一般脆弱。 许多人的理想都会在岁月中被逐渐遗弃,或有意或无意,最终只化作酒桌闲谈间的一点感怀与回忆。它毕竟轻飘,带着一点不切实际,在温饱面前显得奢侈,在奢侈面前又略显寒酸。这样不上不下,被丢弃或被交易就成了常事。钟酉酉至今已经目睹过诸多例子,比如褚行昌,比如郭兆勋,比如李阙。 这些都是将理想质押出去,且此生不准备赎回之人。 而以如今再去回想当年的那个冬夜,无疑又与当时的体会有所不同。那时的叶丞已经是钟酉酉如今的年纪,她冷眼旁观过的这些腌臜人与事,他想必同样体验过,又因工作时间更久,未必不会体验更多更深。可他只字不提那些暗影,安静地听完她的那些诉说与畅想,他的眼底毫无冷嘲,两人四目相对,她只看得到里面一成不变的暖意。 “理想是一束光,可以照亮灵魂。”他最后点头,“它会让人变得不一样。” 此后数年,钟酉酉不止一次记起这句话。 最频繁想起的时间无疑是三年前。她曾在那封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绝交信中,一笔一划写下这句他亲口说过的话,意在提醒,更为讽刺,想要令叶丞窘迫难堪,可事实上,似乎整场事件中,她才是最情绪激烈的那一个;后来叶丞被辅江大学除名,自此杳无音信,钟酉酉过于强烈的情绪也终于慢慢平息下去,偶尔再回思,浮上心头更多的便成了费解,她不理解他为何会做出这样昏聩的举动,又恼怒于他真的做出这样昏聩的举动,为此想问而当初不曾问过的话有那么多,可是当暮夏时分,在毕方集团总部研发中心的办公室,她与他真正再次相遇,却直接愣在了原地,空白到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而短短数月过去,再到如今,钟酉酉已经什么都不想再追问。 或许,维持现状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既然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无法良好且长久地持有理想二字,那么叶丞似乎同样也可以选择放弃;既然众生对于所谓理想的遗弃都感到宽容乃至司空见惯,那么她似乎也不应该过于苛责。每个人都会在前行的路上有所改变,谓之适应,叶丞自然也难免,或许从头到尾只是她在不知变通,小题大做。更况且,除去这一点冲突,叶丞之于她,更有其他许多珍贵的意义。 毋庸置疑他仍旧待她很好,不曾因两人的绝交和久别,而有半分生疏远离;与此同时他们仍旧在许多领域都话语投合,小到对一次晚餐的选择,大到人际关系的处理盲区,钟酉酉面对叶丞时,总是不需要费太多唇舌。 他们毕竟彼此相伴走过很长的一段路,以至于钟酉酉不得不承认,即使发生过严重的不愉快,叶丞都仍旧与别人不同。 他始终都是她所有人际网络中,羁绊最深,又最近的那一个。自钟酉酉意识到这一点,就再难以将是非对错划分得如原先那样深刻。 ? 【作话】 时隔这么久才更新,先九十度鞠躬大写地致歉。 至于拖更原因,最主要原因还是主观能动性不足,过年之后人就偷懒了,所以连着很久都醉生梦死逃避不想码字,这是真的不应该…次要原因的话,是因为觉得每章三千字的更新很影响情节和思路的连贯性,所以还是准备像今天这样攒几章然后一起更。 后面还有大概五六万字的样子,应该会再分两次更新完毕,具体时间应该是在下个月更完。如果不想等更,可以完结后再看。再次鞠躬! 【评论】 醉生梦死。。。。哈哈哈哈还记得嗷嗷待哺的读者吗 不敢开始看,特地攒着,加油 好看的,等着更 真的好期待,能更就好。很喜欢酉酉和叶丞的相处关系。 撒花,等待值得 当时就在想,如果更新了是不是会多几章,原来真的会?,只要能让我看到完结的就行? 只要你愿意写我就愿意等,太喜欢你的作品了,希望你能多多更新作品。 哈哈哈,只要你愿意写出来就好,不管速度 怎么都行,只要让我看到大结局就行!每章都太精彩了! 哇,下个月,可期! 终于等到你 哇塞哇塞,终于更新啦 哇,更了,开心 -完- 第三十七章 你会不会再次选择与他绝交。 那一晚过后有段时间,一天下午,钟酉酉突然接到沈枢的电话。 自从几个月前的两次碰面都不欢而散,她跟沈枢几乎没有再发生过交集。倒是偶尔在叶丞那里听过几次沈枢的去电,言谈中带着点刚接手公司事务手忙脚乱的可怜相,又残留一些养尊处优大少爷挥之不去的浪荡恣肆感。而今沈枢突然向她打电话,让钟酉酉愣了一下,才接起应了一声“喂”。 “酉酉,我是沈枢啊。” 沈枢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口吻,背景则疑似是开车转向的节奏声响:“我出差来晏江市了,这会儿正在你们园区附近办事呢。晚上你几点下班?接你一起去吃好吃的啊,我都已经订好了餐厅了。” 钟酉酉微微蹙起眉。 桌上的台历只剩下寥寥几页,无声喻示着年底中期审核的迫近。这些天钟酉酉越发行走如风,如无必要几乎不会离开实验室,对于沈枢此时此刻的邀约,实话说来,很难提起什么兴致。 她犹豫片刻,最后说:“晚上六点钟下班。但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沈枢哎呦一声:“一个小时够吃什么的,大厨的菜都出不齐呢。这么赶时间,难不成是准备吃完饭回去接着加班?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大老远地赶过来,还推了俩朋友的请客特意来请你的客,都这么有诚意了,还不值得你多匀点时长给我吗小钟妹妹?” “不好意思,工作很急。” “再急也得好好吃饭嘛。再说我还帮姜老师跟叶丞给你捎了点东西,一会儿搬进你宿舍怎么着也得花上个二十来分钟。”叶丞犹自喋喋不休,“再加上餐厅来回路上又远,万一遇着堵车,别说吃饭了,怕是一个小时都到不了餐厅……” “……” 钟酉酉面无表情打断他的抱怨:“两个小时。不能更多了。” 酉酉 第31节 六点整的时候钟酉酉准时离开实验室,刚到楼下大厅,便看到沈枢已经将车子停在楼门外,正坐在驾驶位上听电话。 不同于方才通话时的轻快语气,远远看上去他的眼神冷峻,似有阴霾,却又在抬眼看到钟酉酉的时候转瞬消失,挂断电话冲她笑了笑,招呼人上车坐好。 “怎么瘦了这么多?”等人走近了,沈枢不觉露出些吃惊神色,“园区这边这么磋磨人的吗?” 钟酉酉含糊回了句最近有点忙。 她在系安全带的时候低头看了眼,确认沈枢今天开的是叶丞的车。无怪乎不需园区通行证,直接就将车子驶到了楼近前。 叶丞的车内向来简洁,一如他在云雀三号院的住处,是如非必要勿增实体的绝佳典范,只除了连在车载充电器上的一根充电线,上面缀着一个小小的粉色蝴蝶结,堪称这车里除去黑白灰之外的唯一色彩,又少女心得格外惹眼,便不得不令人生疑,应当并非车主人的所有物。 ——事实上也的确称得上是外来事物。源自钟酉酉有一回乘车时无意间落下,又被叶丞在家中取了另一根作替换,这一根便一直在车里保留到了现在。 眼下充电线正被沈枢接在自己的手机上,钟酉酉看过去,又很快别开了眼。 “我今天从叶丞那里听了两句,你是不是也在忙lur项目的事呢?”沈枢重新启动车子,一边说道,“而且我听说下周二就要开评审会,比之前预计的日期早了几天,要不是突然接到消息,叶丞今天晚上本来能跟咱们一块儿吃饭的。” 钟酉酉一顿。 比起总部消息传播之迅捷,园区这边有时要延慢一些。沈枢传达的这些消息钟酉酉此前尚未听说,但即便如此,这些天她所听过的有关研发中心的种种传闻已经足够多。 早在前些天,叶丞曾在空降之初就秘密立下军令状一事便被不胫而走;后来又听闻高旭光在会议上向叶丞坦陈,核心零部件研发已确认无法在年前取得既定进展,且这一消息随后也得到楼上同事的进一步证实;最近两天则又传出叶丞因研发推进不利遭遇董事会发难,地位岌岌可危,紧接着,郭兆勋有望被重新延请回到毕方主持大局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 几个月前叶丞血洗整个集团研发管理层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上层的变动总是会牵涉到下层的站队问题,而即便是天高皇帝远无关站队的员工,也总要关心自己的年终奖是否会被波及,故而这些天以来,就算是园区实验室这样的清静之地,也常常内部讨论得极其热闹。 “我还听说,”沈枢从后视镜看过来一眼,才说,“lur项目进展得不太顺利,中期审核可能过不了了?” 始终没有吭声的钟酉酉终于抬起眼,不带感情地开口:“这种问题你怎么不直接问叶丞?” “……那我怎么敢。” 见钟酉酉面色不佳,沈枢暂停了话题。园区的宿舍楼离办公地不太远,等下了车,钟酉酉才真切感知到何以沈枢会说搬东西要花上二十分钟——整个后备箱都被塞得满满当当,除去书籍食物和饮料,还有常备药物以及各种日用品,被细致分类的同时包含必需与非必需,甚至连咖啡机和微波炉都各自打包好带过来一个新的。 “姜老师给你拿了两本书,还有两袋酥点心。其他都是叶丞让我捎来的。”沈枢穿着件羊绒大衣,纡尊降贵地弯腰去搬箱子,又在中途停顿,从箱子里拿起一份还未拆封的汤匙,挑眉道,“怎么着,叶丞当你是高中生入学还是以为这边深山老林没超市,连勺子都得特地从市区拿过来?” 可是即便当年钟酉酉读寄宿高中初入学的当天,东西也未必准备得像这样齐全。 两人来回搬了几趟,便见张工也下班回来。他手里拎了份从食堂打包的餐盒,一见钟酉酉不由笑了,戏谑道:“哟,咱们屋小钟终于舍得正点下班了呀?” 钟酉酉打了声招呼,递过去两只苹果和一袋牛肉干。张工笑嘻嘻地道谢接过,又问要不要帮忙,得到否定回答后还是过去帮忙整理了几下,之后一抬眼见到沈枢从台阶上迈下来,陌生面孔让张工打量了两眼,随即低声笑问:“男朋友啊?” “不是。” 钟酉酉回答得斩钉截铁,仿佛生怕张工误会,又郑重语气补充道:“只是哥哥的朋友,帮忙送东西过来。” “哦哦,好。你还有个兄长?亲生的吗?”张工好奇问道,“也住在晏江市?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 方才自然而然脱口的话,被人细问之下,反倒催生出别样情绪,变得没那么容易回答。眼见沈枢走过来,钟酉酉含混应过去,又各自简单介绍两句,便跟沈枢一同告辞离开。车子一路行驶至十几公里外的一家餐厅,沈枢点菜的时候钟酉酉原本只是在漫漫打量四周,听到他询问服务生有什么滋补之物,还不乏避开她的口味禁忌,才转脸望过来。 “这么看我做什么?”沈枢似笑非笑说,“既然哥哥的朋友甚至都不配被叫一声哥哥,我好歹得自己摆出个周到体贴的兄长架势来挽尊啊。” “……” 向来不惮于机锋擅辩的钟酉酉难得卡得说不出话,平白闹了个大红脸。 她闷声半天,最后生硬转移话题:“你来晏江市,只是出差?” “主要是出差。” 沈枢倒也不执着,很快收敛神色顺着换了话题:“临近年底,有些事我得亲自过来一趟才放心。另外因为跟辅江大学有合作项目,前几天去那边出差的时候顺道看了眼姜敏姜老师,所以才捎东西给你。哦对了,据说来年的院士增选褚行昌很有希望,所以最近挺忙,我没见着他。” “很有希望”这几个字钟酉酉已经听过数次,不再觉得稀奇。她握了握筷子,跟着问:“姜老师还好吗?” 沈枢点点头:“我看着挺好。精神不错,不大像个患者。”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开始多是与沈枢自己相关的趣事,等话题转至叶丞身上,钟酉酉的坐姿不易察觉地前倾了一些,听沈枢叹息说自己已经来晏江市三天,却统共只跟叶丞碰了一面。 钟酉酉微微垂眼,低声说:“他很忙?” “反正我看着像是非常忙。”沈枢道,“只是吃顿中饭的工夫,我就见他接了四通电话,都跟lur项目有关系。其中有个好像是股东那边打来的电话,质问中期审核的问题。后来虞松石也打了一个,不知说了些什么,俩人好像产生点分歧,不过电话里也没多说。” 钟酉酉拧起眉心。沈枢又感慨道:“虽然他面上不显,但到了这种关头,各方施压的程度肯定都不会小。” 又聊了几句,便将近之前说好的两个小时。沈枢没有再多说,准备招呼服务生进来结账,却突然听钟酉酉开口:“你今天请我吃饭,只是为了请我吃饭吗?” “嗯?不然呢?”沈枢转头看过来一眼,笑道,“否则总不至于是商务应酬吧?咱俩又不是那种生分关系。” “我还以为你有话没和我说尽。”钟酉酉抬头,望着他道,“你的话感觉只讲了一半——另一半你想讲什么?” 沈枢顿了一顿。 “你今天说了很多跟叶丞有关的事。你跟叶丞的交情很深,又知道他最近处境维艰。”钟酉酉慢慢思索着说下去,“你其实是有话想要对我说的,是不是?” 沈枢打量她片刻,突然笑了一下。 “我其实今天犹豫到刚才,最后还是觉得点到即止比较好。可酉酉你现在坚持要我说完,那我们就讨论一个跟取舍相关的实际问题。” “这个实际问题估计你也考虑过。那就是,如果叶丞能顺利度过这次危机,以他的能力,加上毕方这个平台,后面想要重回巅峰期并不难。可如果趟不过去,被迫离职是一方面,离职后的去向更成大问题。很难再有第二个毕方这样的平台能够招揽他,高校也不可能聘请存在污点的科技人员,所以,他后半生可能很难再有机会从事研发,你也是研发人员,想必能够体会这种经脉被废的痛苦。” “当然,这里面叶丞也有责任,谁让他把军令状立得这么草率。可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就只能从结论往回推,那么接下来就是我所要说的取舍了——如果现在,能有办法度过危机,但却不是通过研发取得成功这样的明路,你认为,应不应该采纳呢?” 沈枢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向钟酉酉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既非明路,必然就是某些不得见光的操作。种种暗箱规则即便钟酉酉还不能全然领悟,但参考褚行昌,润恒科技以及李阙的先例,基本可以总结为一条规则——报告结论除去可以通过严密数学逻辑的方式得到之外,以人为修饰的方式同样也可以。 钟酉酉长久地陷入沉默。 “是不是觉得很难抉择?”沈枢笑笑,“人是会这样。察觉别人做不好的事,会认为对方在误入歧途,境况再难也不至于此;可到了亲近的人身上,又发现并不只是这么简单,是不是?” 钟酉酉半晌才哑声开口。“我之前的确考虑过中期审核不能通过的可能性。” 不止考虑过,甚至这些天的每一天都会反复思索。 即使再忙碌,也不可能忽视总部的动向。甚至钟酉酉会比别人更加谨慎地采集与辨别消息来源,以尽可能还原叶丞是否遭受诘难,又或者事情还有无转圜。她默默思量良多,伴随时日流逝,焦虑与担忧便愈发难以压制,然而在每天晚上十一点,电话照常接通的时候,两人的话题却完全无关研发瓶颈与进展缓慢,也无关总部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涌与胶着,聊的内容只有尽可能轻松的一些小事。 即便是迫在眉睫的今天,叶丞依然给予了最大限度的研发空间与自由。 钟酉酉问:“是不是有人明言要求采取非正规手段来应对了?” 沈枢一记挑眉,讶异于她思维转变之快,想了想回道:“也不至于说要求,我看目前最多算是一点建议。我今天听虞松石在电话里跟叶丞说起什么项目数据的事,听那意思,大概是想了解lur项目修饰数据的难度问题。” 钟酉酉了然。 所谓的数据修饰,目的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但叶丞并没有同意,不是吗?”钟酉酉说,“你刚才说他们两个产生了分歧,想必就是这点分歧了。” 沈枢打量着她,又笑一下。 “酉酉,我们先不谈叶丞同不同意。我其实更想知道你的想法。单纯从你的角度来看,你觉得叶丞这一次应不应该为了坚持一些固有原则,而放弃后半生无尽大好的未来呢?” 钟酉酉张了张口。“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我想知道,”沈枢语气温和,“一旦叶丞做了这件事,你会不会再次选择与他绝交。” 钟酉酉一时陷入巨大的茫然之中。 无论会与不会都不足以完全说服内心正在发生的激烈辩斗。最终她只能怔怔然回答:“……我不知道。” ? 【评论】 无限期待叶丞的反击……打赌他和酉酉都不会改数据! 会吗,叶丞不会这么做 哎呀。。。。这么多章还在搞事业,作者怎么舍得醉生梦死的 今天六一唉,连作者大人都炸出来了。 撒花花 唉 终于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完- 第三十八章 计划制定的终极意义唯在于被打乱。 沈枢那晚的最后一句话堪称灵魂叩问,或许是后劲太大当晚没能睡好,又或许是外出时接触了过量的冷空气,次日上班钟酉酉便有些感冒症状,又兼接连两日的大幅降温,于是硬生生拖成了重感冒,又过了一天,便有些发烧。 起初还只是低烧,因未能引起当事人的足够重视,当晚便毫不客气地攀升至高热。晚间通话时钟酉酉已经开始头脑发沉,一贯清晰的思路也不再连贯,很快被叶丞听出不对劲,追问了两句后挂断电话。等到当晚钟酉酉准备睡下,便听到有人按响宿舍门铃,凑近猫眼一看,才发现是半夜匆匆赶来的叶丞。 走廊中的光线不甚明亮,面前的眉眼与身影都很熟悉。钟酉酉的敏思因为发烧而显得迟钝,下意识打开门,罕见地以有些呆愣的表情望过去。大约是顾及玄关处冷意,叶丞走进来后很快带上门,伸手要去触她的额头,又随即想到带着室外凛冽的寒,于是堪堪停在中途,微微低下腰,改以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 很短的时间却又很近的距离。睫毛,呼吸与皮肤都近在咫尺,钟酉酉不曾体验过这瞬间的感觉,像是某处被倏然牵动了一下,紧接着听到叶丞开口:“很烫。” “不测温了。”他的语气很轻,但却不容拒绝,“收拾一下,我们直接去医院。” 接着便回卧室换衣服,又坐在床边,伸手由叶丞帮忙套上外套与围巾。钟酉酉在昏昏沉沉间理智有限,听他问了两遍钥匙与证件的存放位置,才勉强撑起一点眼皮指了指方向,又很快就阖上,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沉,如果不是被人及时搂住,险些就此栽到地上。 再后面的挂号看诊与吊针,钟酉酉的印象都不太深。 其实过去三年并非没有生病过,甚至钟酉酉还有过一次半夜独自一人去急诊的经历。那时她阑尾疼痛剧烈,却依然不敢稍有放松,像是有一根弦牢牢绷住首尾,每一句问答与签字都格外清醒,同这一次的就医过程全然不同。 紧绷的弦在见到叶丞的刹那便彻底松懈下去,连意识都可以安心回缩,最大限度地让位给身体去养精蓄锐;感知系统也不必再如以往那般发达,只需模糊确认身边有一个人,且始终不曾离开半米之外,便放任自己睡了过去。连日的高强度工作本就耗神,又兼生病,钟酉酉大约自己都没料到可以在病房里睡得那样沉,更不曾察觉自己在无意识间抓住了一点衣角,并就此再不肯放手,像是多年前曾经被人养出的习惯,即使在经年的独立岁月中刻意掩饰得很好,可当意识被本能占据的刹那,便被唤起得自然而然。 正在察看病历记录的叶丞微微一怔,顺着衣角向病床上看去一眼。 时间指向凌晨三点半的时候,钟酉酉才终于醒转。 吊瓶里的液体已经残留不多,叶丞像是时刻在观察她的状态,钟酉酉眼睫簌簌扑动的下一刻,便有温暖干燥的手掌靠近,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汗湿之下的体温已经冷却下去,叶丞的眼神终于放松一些,低声说:“等输完液我们就回去。” 钟酉酉抬眼望了望他。 一宿未睡令叶丞的眼底有淡淡血丝,握着的手机屏幕仍亮着,显示出与虞松石正在进行的对话。钟酉酉没有细看,却仍然恍惚记得今日已经是周末,又是凌晨,本该万籁俱寂的时刻两人却在交谈,想必正在讨论的不会是什么轻松无用的话题。这一点认知逐渐唤醒钟酉酉另一方面的记忆,陡然想起,距离中期审核已经不足短短的七十二小时。 她几乎是立即睁大眼,在床上一挣,想要起身的架势。 “做什么?”叶丞将人轻轻按回去,示意头顶还在悬挂的吊瓶,“还没有输完。” 等到终于吊完点滴离开医院,钟酉酉的焦灼又因其他事物而暂时分散。两人一回到宿舍,她便被叶丞密密实实塞进被子,又拧暗卧室光源,舒适而熟悉的环境具备强有效的感召力,再加持药物反应的武力镇压,终究令钟酉酉再度沉睡过去。起初睡得并不安稳,可叶丞像是有所觉察,于是本要离开的脚步又停下,微微弯腰下去,罕见地以一种睡前故事的语气要她好好睡觉,其他都不必去思考。 “我在客厅留宿一晚。”他轻轻说,“有事的话随时叫我。” 说是一晚,其实距离天亮已经很短。 酉酉 第32节 叶丞只浅眠了三个小时便醒过来,晏江市的天色还灰蒙蒙地将亮未亮,他去厨房扫览一圈,最终还是决定拿钥匙出门去买早餐。却在开门的时候碰上隔壁住着的张工,拎着一袋刚吃完的牛肉干外包装也准备下楼,于是两人在电梯口打了个照面。 对于张工来说,这个周日本来是计划美好的一天。 作为园区中公认颜值中上,性格和煦,乐于助人的单身有为男青年,张工自认在工作的几年间积攒了大量好人缘;又同时区别于诸多在形象管理方面不拘小节的工程师同行,张工向来注重自律与自我提升,于是在这个天气晴好的周末,他原本是计划先去食堂吃个早餐,再在中午外出约两三个老友吃饭,晚上再去园区的健身房练一练器械与有氧,之后洗澡看书睡觉,完美结束这充满人生惬意的一天。 只可惜,计划制定的终极意义唯在于被打乱。 张工没料到会在清晨钟酉酉的宿舍门口看到一个男人;本来以钟酉酉早出晚归的作息,在她的门口能见着人都很稀奇,更不要说还是个男人;且眼前这个人面孔隐隐透出一点熟悉,又明显经受过精细的形体锻炼,挺拔气质较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时更兼眼神锐利,隐含威压,不需言语,只不动声色立在一米之外等待,便是强势而疏离的姿态。 被张工打量的同时,对方不仅没有闪躲的意思,反而瞥见他随手拎着的牛肉干包装袋,接着又淡淡扫视过来两眼。 两人因此莫名对峙片刻,最后张工没撑住,率先别开了眼。 无声的张力让步入电梯的两人互相离得很远,最后迈出轿厢时也有意隔开一段距离。张工在去食堂的路上反复思量,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临近食堂,猛然顿住了脚步。 ——刚才那不就是叶总本尊?! ——可他为什么会大清早出现在园区,最关键的是,为什么会从钟酉酉的宿舍里出来?! 自觉无意间撞破了某个重大隐秘内情的张工强自按捺住内心惊涛骇浪,一顿饭堪称吃得囫囵吞枣,两眼发直。 如果不是临时下楼吃个饭什么都没拿,甚至连棉拖鞋也没换一双,他这会儿早就直接开车跑出去寻老友喝酒压惊。事情发生得实在过于震惊,叶丞方才的那两眼打量又过于着意,无端像是一把雪刃刮在他脸上,让张工简直别无他想——作为一名此前从未在这位顶头上司面前露过脸的员工,他能想到的唯一得罪过老板的行为就是今早撞破了隐情,这简直让他对自身出门吃早饭的行为后悔不迭,进而无望地希冀自己以后最好再也不要在上司面前露脸,就让他在叶丞心目中永远都是一个对不上号的无名小卒,或许那样还不至于太影响晋升之路——张工怀揣着如此难以言喻的心情,在食堂静坐了半个小时才勉强平复心情,之后回宿舍的一路都警觉如羊,直到出来电梯也没见着一个人影,才略略放下心,正准备摸钥匙进屋,却听见隔壁传来开门的声响,张工肩膀一抖,钥匙险些掉在地上。 钟酉酉正握着门把手往外望,见到他后先是一愣,随即有点不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天知道张工比她还要更加不自然。 他勉强克制住不去浮想联翩,清了清嗓子,尽量自然地回了个“早”,又说:“怎么样,还烧不烧了?” “已经退烧了。还有点鼻塞,不过不碍事。” “那就好。趁周末多休息会儿,有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钟酉酉低声道谢。 对话进行到这里,基本可以告一段落。钟酉酉已经在准备关门,然而张工到底没能招架好奇心的疯狂作祟,最后忍不住开口道:“我今早出门的时候,在你宿舍门口看见……”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身后电梯嘀地一声。接着门板缓缓打开,拎着早餐的叶丞从里面迈了出来。 张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张工连就地辞职的心都有了。 已经认出人的眼神难以作伪,在钟酉酉面前装作视而不见更不现实,最终他只能磕磕绊绊地直面事实,强自镇定道:“……叶总。” 叶丞瞥过来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反应让张工犹存一丝无名小卒的念想,然而紧接着便听叶丞又开口:“张克津,是不是?” “……” 说话间他脚步不停,越过他走向钟酉酉,一边抬手探了一把对方的额温。那动作熟极而然,让张克津看得又是一顿,听叶丞又随之道:“我买了早餐,你进来一起吃?” 顶头上司发出的客套用语,与其说是邀请,还不如说是赶人。 张克津自然不敢受用,忙不迭说已经吃过早饭。事实上他的脚尖早已朝向自己宿舍门口许久,只等叶丞和钟酉酉关门进屋,就立刻冲进去再不见人。然而跟着便听叶丞哦了一声,说道:“吃这么早,是准备去实验室加班?” “……” 顶着一派自然的眼神威压,张克津无论如何作不出否定回答。最终被迫将“加班”两个字首次烙进人生词典,心如死灰应道:“是,马上就去实验室加班。” 一边钟酉酉正拎着打包的餐盒低头观察,闻言略带稀奇地看过来一眼。叶丞微微一颔首,简单评价:“园区的员工都很敬业。” 张克津全身的气力有如被掏空,无声目送叶丞跟钟酉酉终于关门进屋。从两人的交谈中飘出几个字,或许跟二人关系有关,但他已经一丝好奇都不再有,叶丞只用了短短三句话,就生生磨去他半条命。 完美的周日计划因此被打乱,一刻钟后张克津气若游丝地坐在实验室,开始反思这些天有无在钟酉酉面前说过任何叶丞不好的话。刚回想没一半,就听实验室的门被人敲了敲,叶丞推开走了进来。 张克津几乎是立即从椅子上弹起,内心叫苦不迭地道了句“叶总”。 “你坐。”叶丞径直走去钟酉酉的办公桌,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我帮钟酉酉带点资料回宿舍。她今天打算在宿舍里带病加班。” 同行衬托,同行竞争,同行相煎何太急。此前张克津从未想过钟酉酉的个人加班行为会产生蝴蝶效应,直到这一刻彻底被钉死在实验室。张克津整颗心都在为即将失去的周末而泣血,刚刚摸索着坐回去,就听叶丞再度淡淡开口:“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你应该给lur项目设计过轨迹规划求解器。提交上去的那份报告我看过,在最后针对计算速度难以进一步得到提升的原因分析里,你是否认为自己已经考虑得足够全面?” 张克津:“……” 对于张克津在实验室被顶头上司堪称毕业答辩一般的突击提问问到奄奄一息的事,一整日都待在宿舍里的钟酉酉一无所知。 早上她起得不算晚,然而当时叶丞已经不在。如果不是在餐桌上发现一张他留下的去买早餐的字条,钟酉酉还以为他已经驱车离开。 毕竟再隔一天就是中期审核,那么这个周末便很难再算作周末。撇去情感层面的离舍不提,叶丞当天回总部坐镇才算正常,可事实上,他在钟酉酉的宿舍一直待到了晚上。 清晨两人一起吃完早餐,钟酉酉回实验室继续加班的想法就被叶丞以感冒未愈的理由所反对,两相僵持不下,最终达成折中办法,由叶丞去实验室一趟,将钟酉酉列举的资料清单带回宿舍。接着,在叶丞去后不久,钟酉酉接到他的电话,问她将某个文件放在了电脑磁盘的哪个文件夹。 通话的时候叶丞就坐在钟酉酉的座位上,刚刚才被一场突击答辩洗去另外半条命的张克颓在不远处,几乎是不掩震惊地看着叶丞一边同钟酉酉讲话,一边像个在给小朋友整理书包的操心家长,将钟酉酉桌上没有收整的办公用品一一收纳好,又在电话中问她抽屉里还有只坏掉一半的橙子,要不要及时处理掉。 他问得细致,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低沉而又柔和。不同于上下级之间强势独断的态度,也并非露水男女之间的那种直白轻佻,更像是认真在同小孩对话的成年人,足够爱护又足够尊重。这有别于张克津今天早些时候的猜想,让他一时变得混乱,可远远听见另一端钟酉酉的声音,她又分明对这种相处模式习以为常。 二十分钟后叶丞带着钟酉酉所需的东西回到宿舍。一并拿回去的,还有一台临时被充作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 叶丞来时匆忙,自己的办公设备没有带在车上,从园区负责人那里拿了一台会议用电脑,权且处理一些便宜事务。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还是通过手机在办公,只有少部分大型图纸才用电脑看一下。宿舍里的空间不大,两人在办公桌前对坐,钟酉酉只需稍微抬眼,就能看到他眉眼低垂,专注思索的模样。 钟酉酉工作的效率因此有些变慢。 往常她绝不至于这样不专心。可此时叶丞坐在面前,便无端引人分神。甚至钟酉酉一直紧绷的神经都变得有些舒缓,像是无法抗拒的某种依赖,连同这些天被同事惯爱玩笑的一点五倍速工作效率都被打回了原样;可与此同时也并不敢稍忘仅剩下四十八小时期限的中期审核,那就如同一面祭旗,醒目而又高张,但凡在有所懈怠时便会引发焦灼反应,于是一个上午过去,除去反反复复的焦灼与分神,进度并没有很理想。 忽然叶丞抬起头问:“要不要吃点零食?” 钟酉酉正懊恼于自己无法全部集中的注意力,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我去拿。” 过了一会儿他拿回来一盘水果和一袋牛肉干,放在两人面前。之后撕开里面的小包装递过去,一边若无其事开口:“我看箱子里的牛肉干就还剩下一袋。最近喜欢吃这个?” 钟酉酉心思不在食欲上,信手接过,漫漫回应:“牛肉干不全是我吃的。之前搬东西的时候碰见张克津,给了他一袋,后来请他帮忙找书跟下载论文的时候他说那个牛肉干不错,就又拿了两袋给他作为答谢。” 叶丞沉默片刻。“你们很交好?”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钟酉酉并未察觉出异样,于是继续实话实说:“确切来说应该是他人缘好,很热心,跟大多数同事都相处不错。平时遇到问题找他的话一般都不会被推辞,也不至于像有些人那样喜欢推诿塞责。” 叶丞嗯了一声,垂眼抿了口咖啡。过了片刻,才又开口:“请他帮忙找了什么书跟论文?下次这种事可以直接来问我。” 钟酉酉闻言,终于望过去一眼。 事实上那天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找叶丞。这种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依赖习惯,让她几乎想都不想就拿起电话,却在那一刻听见同事谈论总部的种种变故,又提及叶丞近日简直忙到见不着人,钟酉酉在旁听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关上了手机通讯录。 叶丞观察她的反应,说道:“怎么?” “你最近应该一直事情很多,找资料又耗时间,会不太好。”钟酉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蹙起眉,很小声地向他抱怨,“不过,找别人帮忙也好麻烦,还要消耗我的牛肉干。” 一句话不知为何令叶丞眉间云霁舒展。看过去的眼神仿佛有烟云缭绕,声线低微:“再忙也不至于耽误找资料的那点时间。牛肉干下次给你带多一点,嗯?” 只是,话虽如此说,钟酉酉在过去的大半天里,依然真切感受到了叶丞的时间被频繁来电分割得有多细碎。 他不止一次接到赵明义与韦昀的电话,还有其他人陆续的汇报,基本都与中期审核有关。无可否认这是一桩紧迫又紧要的大事,事关毕方的营收与颜面,亦攸关个人事业前途,因大而愈发不能倒,所以,即使叶丞是起身去了阳台接电话,也依然不难让人猜到,在赵明义那将近一个小时的通话时长里,大部分内容都应该已经与研发本身无关。 既临近尾声,所有人都默认lur项目失利已成定局,这个时候再讨论研发本身已经不再具有什么意义。能用以挽回的,无非是通过其他人为方式修改评审结果,钟酉酉无比鲜明地意识到这一点,源自于高旭光竟也向叶丞打了电话,这个一直以来耿介到脑子可能真的被福尔马林泡过的人,在别扭地为研发失败而向叶丞致歉之后,居然也支支吾吾地开始劝说,事急从权,让叶丞不妨考虑“采取更加灵活变通的手段,暂时渡过难关”。 如若一件事被绝大部分人认为是利大于弊,那么,少数服从多数或许是对的。 一旦想到这些,钟酉酉的一些话就更难说出口。 仅凭个人意愿,就开口要求他人以可能付出巨大代价的前提而做出某种抉择,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无理的任性与蛮横。更何况,当前钟酉酉的研发进度仍不明朗,还残留有关键底层逻辑停滞不前,她在申请来园区的前一晚曾经向叶丞说起的,将尝试以控制算法部分的研发进展顶替已经无望的核心零部件研发,从而通过中期审核答辩,这种在众人眼中无异于天方夜谭一般的想法,此时此刻,也的确如众人料想的那般还不能实现。 进无可进的境地下,似乎就只剩下了退。 这些天钟酉酉极力压抑的焦灼心态,终于因时间的足够迫近,以及叶丞的频繁接听电话而被挑动。等到叶丞再次挂断电话从阳台回来,看到的就是钟酉酉暂停手中工作,一副因内心激烈冲突而困扰纠结的模样。 他顿了一下,在离得近些的地方坐下来,一时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钟酉酉眼神才缓慢聚焦到他身上,眉心却依然皱着。 叶丞低声道:“有话想对我说?” 他的眼神很稳,一如往常。情绪还是很克制,可以给以一种安定的力量。钟酉酉望过去半晌,终于出声:“你会不会……” ——会不会就此接受他们的建议,选择那一条未必完全正确,却可能十分明智的路? ——继而,重蹈三年前的覆辙? 钟酉酉最后还是难以将这些话完整问出口。 她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涉世未深,秉持热血的青少年,也几乎可以完全确认,自己已经没有了当年那份毅然决然同人决裂的勇气。 钟酉酉脊背僵硬,最终沉入无声。叶丞始终看着她,像是有话要说,手机却再次响起来,这次是虞松石的电话。 叶丞这次没有起身离开。坐在钟酉酉身边,直接按了接听。 虽然没有开免提,可声音在夜色中很清晰。两人在讨论后天的评审安排,依照一般流程,从专家库中随机抽取评审专家到最后汇报评审完毕,往往一天之内即可完成。然而也并非没有发生过意外,比如上一次lur项目的汇报审核,就曾因专家库系统在抽取后出现变故,导致最后的评审会一直延到了次日上午才进行。 虞松石简单讲了两句,又问叶丞此刻在哪里。 叶丞答在园区。 这个回答让虞松石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多问,只说:“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来我家里一趟。” 叶丞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后,两人一时都没有做声。 钟酉酉的脸色较刚才更白上一层。她的眼神很亮,直直看向叶丞,分明是有话想说,却半晌都嘴唇紧抿,不见做声。 到最后,还是叶丞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那本是重逢以来,两人不止一次有过的动作,带有明显安抚意味。可这一次又似乎与往常不甚相同。 他的手指像是浸润春水,自鬓角流连而下,又轻轻掠过她的眼睛。与此同时身体微微前倾,最终停顿时,两人几近呼吸相闻。让钟酉酉恍惚记起前一晚时候,仿佛也是这样,他弯身过来,额头贴近额头,再亲昵不过的距离。 钟酉酉像是被他笼住的姿态。听到他低低开口:“别担心。” “研发的事,按部就班就好。”他的话俨然一种保证的语气,“至于其他,无论如何,那些事我不会去做。” ? 【评论】 今天速度上来了,好看,加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暧昧一年了我去 这简直是一万分的男人了 看不够看不够看不够 以后是每天都更新吗*^_^* 早点谈恋爱吧 谈恋爱? 酉酉 第33节 作业好久完成?赶紧谈恋爱吧 撒花?明天还有吗,中期审核赶紧结束,俩人好好谈谈恋爱好不好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完- 第三十九章 立于刀锋上,笃行始终志。 叶丞赴往虞松石家宅中时,夜色已深。 虞松石正端坐在茶室饮茶,面色不显疲倦,反倒精神奕奕。曾经有不止一位高层私下里对虞松石多年以来的充沛精力感到敬畏,毕竟夜会常常一开就是一整夜,放眼整个集团没几个人能吃得消。前前后后大约也只有一个叶丞,几次深夜登堂入室,坐在茶室虞松石的对面,不仅能对答如流地议事到天明,甚至还有余力在曦光之中,陪虞松石去附近的湖边来一场晨跑。 茶香袅袅,虞松石冲泡的动作不紧不慢。他示意叶丞品啜面前的红茶,说道:“尝尝味道怎么样。这是之前一位老朋友送我的滇红松针,去年这个时候我请郭兆勋喝过一回,那晚他就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尝过之后说茶不错,最后还拎了一罐回去。” 叶丞握住茶盏不语,知道话还没有说尽。果然,接着又听虞松石道:“我还记得那天晚上,谈的主要是lur项目的事,也是在一场评审汇报的前不久。那个时候李千江刚从毕方辞职没几日。” “似乎正是因为李千江突然辞职,去年lur项目评审汇报准备得比较匆促。” 虞松石哂然笑了一笑。 “这里就坐着咱们俩,不用说得再这么隐晦。实际上去年那场评审汇报不仅匆促,最后还是靠着郭兆勋一系列运作才险些通过。那时候因为李千江离职前刻意删改了一部分研究,导致郭兆勋临时想人为修饰样机数据都不能,只能从评审专家这块做文章——就像我刚才跟你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他故意延长了从专家库系统抽取名单到开评审会的时间,一夜没睡人情斡旋,最后才终于让评审会顺利通过。” 叶丞有片刻沉默。之后抬手,用回旋低冲的手法注了两盏新茶,摆在两人面前,才沉缓开口。 “您今晚叫我过来,想必还是想劝服我,让我接受跟去年郭兆勋一样类似的运作。” 虞松石喝茶的动作稍顿。继而笑了。 “我知道,这种事做起来有违你意愿。”虞松石的语气谆谆相劝,“但事到如今,咱俩还是有必要再充分说说这件事。” “这回年底的中期审核如果不能通过,毕方会考虑中止绝大部分lur项目研发。其中造成的损失,说到底应该归到郭兆勋身上,不该由你来担责。但话虽这么说,因为你之前立过军令状,所以还是得引咎辞职。” 虞松石面容逐渐肃然:“我把你邀请来毕方,内心抱持的想法始终没变过,一直都是希望你长时间留在这里,把研发中心带出一番区别于郭兆勋时代的风气跟作为。我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你来收拾郭兆勋留下的这堆烂事。你现在大材小用不说,还要被这么件事弄辞职,远离我的本意。再者,一旦你走了,短时间内我也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人选顶替上来。” “事急从权。”虞松石终于说出这句话,“我认为,你应该再慎重考虑一番这四个字的重量。” 叶丞微微敛眉,半晌静默。 “另外,之所以要在今晚把你叫过来,也是想着现在距离后天的评审会还有段时间,一来让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利害关系;二来,也顺势把其他计划说一说。”虞松石看过来一眼,“这些天想必你也看得出来,高旭光虽然研发受阻,倒也没闲着,今天他做完了一份经过数据修饰的汇报讲稿,连同样机也一并处理完毕,并且跟我保证,他有把握不会让评审专家当场看出修饰痕迹。”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项应对策略。”虞松石缓缓道,“那就是跟去年郭兆勋相同的那一番运作,如果现在想复制,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他的话既是勉励,也为许诺。 窗外夜色冷寥,有隐约北风呼啸的声响。过了许久,叶丞才终于开口。“虞总。” “从我幼时到现在,除去原生家庭的教导以外,有三个人对我影响至深。” “第一位是我的博士生导师,施密特教授。他在我十几岁时宽容我的桀骜不驯,并且因势利导,帮助我认清此后感兴趣的研究方向。在我还不够成熟的年纪,他曾经给过很多长者睿智的建议,对此,我很感激。” “第二位,”叶丞脊背端然,说道,“是虞总您。” “这些年毕方的研发环境相对宽松,比起业内其他企业的研发人员动辄会受到产品与市场导向钳制的弱势境地,毕方研发人员的工作环境更加优渥,这同您一直以来倡导的研发创新为立命之本的理念一脉相连。另外,在二十二年前毕方的一次年终总结会上,时任研发总工的您曾经分享过一句工作信条,立于刀锋上,笃行始终志。这句话在之后没再频繁被向外界提起,但从毕方此后二十多年间的发展轨迹看,应当一直都为您所践行。” “一家企业要想博得短期红利不难,难的是不为之一叶障目,清醒如旧。这些年您能够保持开明态度跟远见洞察力,在毕方逐渐成长为业内代表性企业的今天,依然不断推动集团内部变革,已然十分不易。而更难得的,我认为却不止这些,而是这二十年执掌毕方期间,您关于笃行始终志的信条一直没变,对于诸多潜在利益诱惑,足以做到束身自好,不为所动。”叶丞目光湛然,“如果不是这样,几个月前您不至于壮士断腕,忍痛放弃郭兆勋,力排众议举荐我进入毕方。对于您的种种作为,我十分敬重。” “刚才您说这件事有违我意愿,事实上我也知道,这件事同样有违您的意愿。也正因此,能够在两难抉择下最终倾向于保下我,我再感激不过。只是,”叶丞沉声说道,“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答应您所说的事。” “原则就是原则,只有零次与无数次。如果最后仍然没有转机出现,一应后果我愿意全部承担。但无论是修饰数据,又或是私下联络评审人员,这些事我都不会去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叶丞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待最后一句话落下,茶室之中彻底陷入静寂。 虞松石半晌面色复杂,末了沉沉叹出一声气。 “你这一通高帽给我戴得,干脆利索,我还没法不受用。只不过说这么多,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最后一句不同意。偏偏我还说不出更能劝你的话。” 他说着,不由哼笑:“之前赵明义说你话少,哪里少了?我看分明就是平日里懒得开口。” “请您见谅。” “谈不上什么见谅,今天本来也没指望能把你说服住。”虞松石说着,又叹一声,抬眼望过来,语气沉沉,“但你自己还是要想清楚,这次选择对你个人而言,比对毕方还紧要。一旦错过去了,就可能要用整个后半生去后悔。” 叶丞一点头。“我明白。” “无论结果怎么样,不会后悔。” 虞松石笑道:“我怎么记得,这话三年前你好像也说过一次?” 叶丞半垂下眼,不置可否。抬手再次冲泡了遍新茶,说道:“高旭光主导的核心零部件研发虽然暂时受阻,但他已经初步明确下来新的研究方向,前几日提交的次年年度工作计划书我已经看过,总体可行。当然,管理能力方面他还有待提高,但有赵明义引导,暂时不至于出大问题。并且这段时日他也认识到自身不足,正有意识改进。总的来说,未来对他予以期许的话,应当不至于失望。” “他这回可是坑得你不轻,还是中期审核捅出大篓子的直接责任人。”一提起高旭光,虞松石都不免有些似笑非笑,“要不是他研发过程中一意孤行,也不至于如今所有人都焦头烂额地替他找补。难得你还要特意为他帮腔。” “我也有责任。”叶丞语气平静,“不能全算作是他的问题。” 虞松石面色仍不大好,到底没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听叶丞又道:“我也已经跟崔通沟通过他的想法。目前毕方的仿生技术项目还刚刚起步,很多工作需要他去进一步落实,他本人也很认可毕方的工作环境,不出意外的话,崔通他希望未来能够继续留下来,为毕方效力。” “这是什么话。”虞松石抬起眼皮,“我都还没开始想如果有万一,下一步该怎么办,你倒比我还更早作事后安排了?” “只是想起来这些,所以顺便汇报一声。”叶丞态度自然,“没到最后一刻,我也还没有放弃。” 虞松石端详他片刻,突然再度笑了。 他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语调趋缓:“我在你这个年纪,才刚从学校毕业没几年,一身莽撞习气未定,虽说也明白举贤不避亲疏,遇事客观镇定的道理,但架不住年轻气盛,看得过眼的人不少,看不过眼的事更多。难得你年纪轻轻,一直都能保持得住克制冷静,事到临头了,还一点焦躁冒失都见不到。” 虞松石笑着摇摇头,感喟道:“浮事新人,长江后浪啊。” “您过誉了。”叶丞回应,“人都是在经历波折之后,才不得不让自己变冷静。我也并不例外。” “要说当年我刚见你的时候,确实不像现在这么内敛。但那时候你才多大。”虞松石又闲谈两句,末了像是想起什么,说道,“今天你去园区了?钟酉酉那边的研究进度怎么样?” “我没有问过。” 虞松石一记挑眉,抿茶的间暇中看过去。叶丞半握住茶盏,坐姿依旧如松如竹,今晚一径平淡的面容却像是因为几个字眼而终于泄出一丝缝隙,透过眼底波澜,隐约可以窥见当事人此刻正横生而出的,旖旎却又磅礴的情绪。 “因为我从来都不怀疑,再棘手的问题交到她手上,只要她想,就一定做得到。”叶丞安然开口,“只不过,以一人之力去解决半个研发组都长久悬而未决的难题,又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即使聪慧,未免也强人所难。所以,我并不想催问任何。” “更何况,于公,是我自己立下军令状,同钟酉酉能不能在中期审核之前完成算法研发,本身就不具有必然关联,解决中期审核的计划中原本也并不包括她这一步;于私,”叶丞顿了顿,语气轻柔,却同时坚定,“我信任她更甚于我自己。以钟酉酉对研发的热爱程度,不需要再徒增任何压力。甚至,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她这两天不要瞒着我通宵熬夜,她发烧刚退,感冒也还没痊愈,应该注意休息。但事实上,我估计她今晚连感冒药都不会吃,只因为担心药物镇定效果会影响工作效率。” 钟酉酉当晚确实没有吞感冒药。甚至叶丞前脚刚走,后脚她就连人带资料搬去了实验室,接下来一天两夜,几乎没从实验室出去过。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觉得钟酉酉的超时加班只是年轻人一时想要急于表现,那么次日上班见到这幅光景,也终于稍微确认到钟酉酉对于此次中期审核的认真。只不过虽则如此,偌大一项耗时良久的算法,又岂是区区一个小姑娘几十个小时就能解决掉的难题,实验室众人无一不抱着以上心理,能够默契维持表面的默不作声已经是给钟酉酉最大的面子,要不是顾及对方请过一顿小龙虾,又兼实验室唯一的异性与新人,怕是嘴上早就开讽了。 与此同时,涉及集团总部研发中心的种种风向,依然是近日最容易引起热烈讨论的话题。 “郭兆勋好像还真有可能重返毕方。不光私底下大家都这么传,今天上午已经有俩董事直接去找虞总谈这事了,而且据说场面闹得挺不好看,简直是现代逼宫现场,把秘书吓得在门口杵半天都没敢进去倒茶。” “中期审核都还没开始呢,这就逼宫了?” “有区别吗?都到这时候了,估计也没戏了。高旭光这几天倒是领着团队还一直在忙,但我听楼上口风,不像是有什么转机。其实仔细想想,集团希望让郭兆勋回来也正常,前阵子那波核心零部件断供的事迟早都得解决吧,只要他一回来,这事估计很快就能压下去。再说也没什么能主持大局的人物了,除非是郭兆勋自己不想回,否则也找不到更好人选了啊。” “他不想回?我怎么倒觉得他是巴不得回来呢?”有人笑笑,“之前我还没这感觉,直到前几天在网上看了篇文章,越琢磨越觉得哪里不对。媒体什么时候逮着机器人行业的事连番报道过,那么多娱乐新闻难道还不够他们挖的?再者,我反正是觉得郭兆勋也未必就那么合适,当初李千江为什么会突然离职,还有去年年底那回中期审核怎么就突然延了一天才进行,传闻满天飞过好一段时间,你又不是没听说。” 一番话说得众人各怀心思,不约而同沉默片刻。直到始终不曾出声的吴工突然开口:“郭兆勋去总部了。” 众人愕然,齐刷刷望过去。吴工对着还在不断发来消息的手机屏幕,微微皱眉,照本宣科道:“是真的,就现在。在研发中心大楼里面转了好一阵,刚刚才进电梯,看停下来的楼层数,应该是去楼上找叶总了。” ? 【作话】 端午快乐呀~ 【评论】 酉酉加油 好久不见,期待已久啊,继续加油 真的好紧张,幸运降临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端午节快乐!虽然很期待新的转机,但这段描述感觉是很必要的,让人物性格更丰满深刻! 。。。。事业线。。。我想看感情线 就是让他去看看 哇咔咔!这几天好勤奋,保持住,还想看叶总考核后谈恋爱呢 -完- 第四十章 如果现在只剩下一种解决方式,那只能来自钟酉酉。 对于郭兆勋的突然造访,高旭光是最后才得知消息的一批人。 距离次日中期审核的时间节点满打满算还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小时,现实境况再不堪,该做的应对也还是得做全面。高旭光满腔心思都扑在那几张已经磨了无数遍的汇报讲稿上,压根没注意楼下因郭兆勋到来而引发的喧哗,等到过了许久,传来的动静终于大到不容忽视,他才终于不耐烦起身,结果没想到一拉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郭兆勋。 这位他曾经最为敬重的上司,时隔四个多月,此刻就站在核心零部件的研发办公区,周围聚拢着一圈lur项目的员工,正居高临下又礼贤下士地同他们作交谈。那副亲切又和蔼的上位者架势,如果让哪个不知情的人瞧见,只怕还以为是集团哪个高层下来作年终慰问了。 高旭光的脸色顷刻就落下来了。 即便再不通人情世故,在察觉核心零部件研发方向完全被误导的那一刻,也不可能还不明白他被郭兆勋狠狠摆了一道的事实——尤其这事实还发生在高旭光曾经坚定为郭兆勋举旗,甚至不惜开罪赵明义叶丞乃至虞松石之后,就更加显出当初他的行为是有多么的讽刺与愚蠢。 纵观整个前半生,高旭光还没遭人这么羞辱过。 高旭光一张脸冷硬到能做刻刀,勉强按捺想要诉诸暴力的冲动,甩上办公室的门转身就走。电梯间清净无人,他进去按亮楼层键,却在此时有只手横伸过来,堪堪挡住即将闭合的电梯,紧接着,郭兆勋带着那副不紧不慢的态度迈了进来。 到了这个时候,高旭光算是终于明白郭兆勋今天突访毕方的意图了。 前有上午两位董事为他重返毕方一力相争,后有明天的中期审核不出意外全面溃败,叶丞下台几乎已成定局,郭兆勋大约是一刻都不想再等,这就迫不及待地前来示威来了。 这一想法随即也得到了验证。面对愤懑到眼底冒火的高旭光,郭兆勋一丝安抚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警示意味十足地瞥过来一眼。那一眼饱含寓意,翻译成字面意思再明显不过——作为曾经的马前卒,如果还想在叶丞离职之后保住现有职位,最好就是自觉放下芥蒂,将之前的一应事情一笔抹消。 高旭光看得分明,也立刻就给了回应,人不但站去了郭兆勋的对角,更是梗着脖子一声不吭。郭兆勋最终缓缓收回了目光,两人在电梯里毫无交流,直到上行至研发总工程师的办公楼层,轿厢重新打开,郭兆勋率先走出去,高旭光这才发觉,他居然也是要去见叶丞。 甚至郭兆勋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路过秘书办公区,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象征性敲了敲研发总工办公室的门板,之后连回应也未等,径直拉开门走了进去。 叶丞正在听秘书汇报当天未尽事宜,察觉声音有异,一抬眼,便正好看到郭兆勋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前,正环视打量办公室中的装潢变化。高旭光在他身后站着,面色复杂,欲言又止地叫了一声“叶总”。 叶丞面色微微一冷。 秘书余下的话早已乖觉咽了下去。整个办公室有刹那间落针可闻。 唯有郭兆勋泰然自若,俨然像是回了自家,半晌才收回视线,冲叶丞笑道:“接着说啊,我不至于打扰你们谈话了吧?” 叶丞示意秘书离开,等到门板合上,才冷淡开口:“有事?” 酉酉 第34节 “来毕方办点私事,顺便过来研发中心这边看一眼。” 郭兆勋仍是那副笑意满面的神色,不需人招呼,便自顾自走去了沙发中央,坐下后又是四顾一圈,才悠然说道:“这间办公室你待了这么久,有没有发现视野相当不错?” 叶丞一言未发。 郭兆勋也不以为意,手掌缓慢摩挲沙发纹理,又笑道:“其实说起来,当初是虞总先相中了这里,不过最后还是割爱让予了我。而且这间办公室装修其实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原先这里还架着一副屏风,你给撤了?” “家具陈旧,”叶丞漫不经心开口,“摆在办公室于风格不合。” “话可不是这么说。”郭兆勋面色一改,态度庄重说道,“那架屏风是专门请风水大师看过之后,听了建议才特地设在这的。说是这间屋子空间偏大,得摆一个能聚气的物件,才镇得住这里。” 叶丞语气淡淡:“那么现在看起来,聚不聚气一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郭兆勋别有深意地笑了,“你想想屏风被撤下的这几个月,研发中心可哪里太平过?” 两人半个字不提中期审核,却又句句一语双关,推拉锋芒若隐若现,高旭光在旁却再也坐不住,冷笑一声,冲向郭兆勋义愤填膺:“研发中心最近为什么不太平,你难道心里没点数?离职前故意误导研发方向,离职后又做局毁掉毕方核心零部件供应,现在还在背后散播谣言推波助澜,你配得上研发总工的职位吗?配得上这些年背靠毕方才拿到的荣誉吗?你还好意思提你多年功劳?别说没了你研发中心照样能转,你要是回来了,那研发中心才真是要完了!” 郭兆勋不防他会突然插话,言语更是直接往人身上扎,脸上笑容骤然褪下大半,目光阴沉沉压过去,高旭光却不闪不避,就这么一股脑将话说完:“我今天把话就撂在这了,以后一个字都不会改。你哪天回毕方,我就哪天辞职不干。我才不跟在你这种人后面干凿沉船的事,哪家企业把你招进去,那才是开门揖盗,自掘坟墓!” 叶丞半天不曾做声,此时才终于抬起眼皮瞥过来,突然微微一笑。 他鲜少会笑,即便是现在也并非出自内心,更不如说是轻嘲。眼中带着一点傲慢,又锐利毕现,话却说得慢条斯理:“研发中心太平不太平,都只是相对之说。郭工如果还不能适应,不妨继续再适应适应。毕竟,虽然每一回毕方研发总工的更换都避免不了波折,可又有哪一回,是真没换成过呢?” 郭兆勋的脸上终于彻底没了笑意。 然而总还保留有中年人的体面,即使不再笑,脸上也不显狼狈。他的姿态摆得足够高,但不悦却也相当明显,眼底一片晦暗不明,过了片刻,却再度掀起嘴角笑了。 “话都别说得太满。”他缓缓道,“怎么说也就还只剩最后一天,我不与你们计较。” “倒是你,”郭兆勋看向叶丞一眼,一副意味深长的口吻,“三年前犯下的错,这回可别再犯了啊。” 说完,他抚了抚衣摆,一如来时不疾不徐的架势,站起身走了。 叶丞有半晌静默不语,高旭光偷眼看过去,也跟着没敢做声。 他自然听得出郭兆勋最后一句话的刺耳。三年前叶丞私下违背竞业协议,被尼恩科技发现后一纸诉状告上法庭,自此换来业内封杀不得翻身。在临近审核汇报的当口提这些,郭兆勋无疑是在警告叶丞不要再妄图私下行违规动作,只不过,话虽如此,高旭光捏着掌心那几张已经有些汗湿的轻飘飘的讲稿,天人交战之后还是开了口。 “……这份讲稿我改了许多遍,还是觉得没法用。数据没做出来就是没做出来,不做些掩饰的话根本不可能通得过审核。要我说,还不如就按上次计划,拿改后的那版数据做汇报,要是觉得还不够保险,就再请虞总出面,照着去年郭兆勋做过的那样,也弄一个系统故障,把中期审核延一天,双重保险总不至于还不妥当。而且,郭兆勋自己都干过的事,又有把柄握在虞总手上,他想必也不敢往外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窗边的叶丞打断:“你过来看。” 高旭光一脸狐疑地走过去,顺着他的指向,便远远瞧见郭兆勋的身影,正堪堪步出总部大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聚了几个扛□□短炮的媒体,像是等了已经有一阵,见状蜂拥围了过去,顶着室外隆冬,就这么迫不及待堵在郭兆勋面前,直接开始进行起采访来。 高旭光瞠目。 叶丞冷淡道:“你觉得这些媒体记者,是偶然听说了消息自行赶过来,还是郭兆勋早就打了招呼,特意过来配合一起演戏的?” “……” “不管是哪一种,都可以确定郭兆勋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所以今晚过后,所有媒体目光都一定会聚焦到明天毕方lur项目评审会上。你觉得在众目昭彰之下,专家库系统再出一次故障却不会被提出质疑的可行性能有多大?以及,即使你伪造的数据评审专家当场识别不出,以郭兆勋的知情程度,难道他不会主动去揭穿么?” 高旭光一张脸徒然变白,听见叶丞语气微沉:“他今天来毕方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到天下皆知,然后借用众人监督,把你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抹杀。他是铁了心不会让明天的评审会通过。” “那,那现在到底该,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不成?你,你真准备从毕方离职,把总工的位置还给郭兆勋了?” 高旭光几近语无伦次,寻求定心骨一样望向叶丞。后者面容不变,只简单道:“还有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叶丞始终握着的手机轻轻一声作响。那是来自钟酉酉的一条消息,不带任何前言后语,只有短短一句话,五个字,再等我一晚。 “你说的办法难道就是这个?指望一个小姑娘盖摩天大楼?”高旭光指着手机屏幕简直难以置信,话脱口就出,“她去园区这些天,做出什么来了?一个多月以来一句进展汇报都没有,现在开口就是叫大家等她,凭什么?等到明天一早评审专家名单出来,就什么都晚了!谁能相信她信口说的话?!” 叶丞抬眼,淡淡道:“我信。” “我完全相信。”叶丞的语气笃定,宛如一锤定音,“如果现在只剩下一种解决方式,那只能来自钟酉酉。” lur项目评审会时间定于次日下午两点整。 高旭光一夜难眠,清晨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评审会的最新进展。如果说在八点半得知钟酉酉那边依然毫无成果传来时,他内心想的还是“果然如此”;在九点半得知评审专家名单已由系统随机抽选完毕时,他内心还残存最后一丝希冀;在十点半听闻有媒体记者来到现场时,他内心开始隐约觉得不妙;那么在中午十二点半,得知郭兆勋也抵达来到评审会所在酒店的时候,高旭光的心情已经完全跌入谷底。 一个半小时后就是中期审核,在评审专家陆续抵达酒店的当口,不请自来的媒体记者与向来长袖善舞的郭兆勋出现在这里,自然不会只是都碰巧来度个假那么简单。中午就餐之前研发中心的几人就已经得知这消息,而等到去餐厅路上,远远瞧见有媒体记者正等在大堂喝咖啡,郭兆勋则站在大堂一角,毫不避讳地拉着一位评审专家笑语攀谈时,几人脸色都变了变,其中赵明义更是没忍住,直接冷哼一声。 本就心态浮躁,再看到扎眼场面,中饭自然吃得更没滋味。因此半个小时后,叶丞姗姗赶到餐厅,见到的就是在座几人对着酒店丰盛的午餐自助,筷子虽然握在手里,表情却个个都是难以下咽的凝重。 叶丞坐下来,简单道:“菜品不好吃?” “这会儿就是满汉全席摆面前都不会有胃口。”赵明义本想压下积攒的满腹郁气,见到叶丞的一刻却终究没忍住,往餐厅外郭兆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低声怒道,“估计那边连龙袍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评审会一结束直接被簇拥登基呢!” 叶丞随手舀了一勺例汤,没有接话。 他吃得安静,其他人自然也跟着静默。即使各自都心如明镜,到了距离评审会只剩不足一小时的此刻,再说什么都已无用,不过是在眼睁睁等待最后的监刑而已了。 无望的倒计时是最熬人的。 高旭光强作镇定,却仍掩不住灰白脸色;赵明义这些天劝过叶丞无数次,次次却都无功而返,此时心情有多复杂也毋宁多说;就连向来沉稳的韦昀,也是一样面色沉重。几人各怀心思默默无声,直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响动,伴随一声朗笑,便见郭兆勋似是指了指这边,然后告别一位评审专家,径直朝着叶丞几人走了过来。 赵明义如临大敌一般皱起眉头。 他下意识向叶丞看过去,后者却像是毫无所觉,只不紧不慢对付手中的贝类。直到郭兆勋走至近前,一派谦和姿态地微微弯身,带着笑地开口问道:“中午好各位,介不介意我在这里加个位?” 人前的郭兆勋总能维持谦恭仁厚的面具,同前一晚在总工办公室露出的面目堪称判若两人。高旭光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叶丞头也不抬,平淡回应:“可以,请便。” 郭兆勋因此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那动作实在刻意,令赵明义皱眉更甚。他几乎能闻见从郭兆勋身上自内而外散发的那种业已得胜的骄矜气息,其言语更是不屑包藏那一丝成王败寇高高在上的讥刺,笑着说道:“我看几位吃得不错,想必下午的中期审核应该没什么问题,是吧?” 在赵明义要怒不择言回应之前,叶丞淡声开口:“郭总对今天的项目审核有话要交代?” “交代谈不上,也万万不敢,只不过事涉前东家,多少得关心一些。”郭兆勋态度真切诚恳,“毕方最近接连出变故,我刚又在外面巧遇几位老朋友,聊了两句才听说他们今天是来做lur项目的评审,这才多嘴过来问问。没问题那自然最好,要是真遇上难处,郭某虽然不才,但人情薄面自认还有那么一两分,遇上困难不妨直说,我能帮忙递上话的地方,肯定不会推辞就是了。” 一番话虚伪之极,听得高旭光直接丢了筷子。叶丞自始至终不曾抬眼,只回了四个字:“多谢。不用。” 两人说话期间赵明义频频看向手表,恨不能立即去评审会现场受刑,也好过被郭兆勋这样凌迟。偏偏后者就是坐定不动,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临近开场五分钟,才像是意犹未尽,感慨说道:“其实照我看,叶丞你还是更适合只做研究。” “做管理跟做研究其实是两码事,思路截然不同,只可惜总有人对自身那点能力认识不清,不撞上南墙,就不会发现自己在走弯路。”郭兆勋说完,瞟了一眼时间,心情颇佳地笑了笑,想了想,又施舍一般的语气最后说道,“对了,我最近还听说一件好事,丰瑞科技有意发展仿生技术,正在招揽人才呢。虽说他们的企业规模比不上毕方,但也算是有诚意,你要是感兴趣,回头我帮你向他们董事长引荐一下?” 赵明义在一旁早已听得忍无可忍,叶丞却始终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直到手机在此时轻轻一声作响,他看了一眼,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短,但出现在叶丞脸上却已难得;又鲜明不容错认,以至于让郭兆勋不觉微微一顿。另一边叶丞已经放下餐巾起身,步伐朝向门口正急急奔来的钟酉酉的身影,同时微微偏过头来,向郭兆勋冷淡开口。 “既然是好事,请自留即可。招聘我虽然用不上,但是等你的竞业期一过,可就不一定了。” ? 【评论】 要是在多点就好了。加油加油! 不负众望的来了,又是一场怎样的艰辛过程? 叶丞自己就是这方面的高手,为什么邓么紧迫了都没有参予研发呢? 撒花撒花 酉酉太棒了棒棒棒 哇,她来了 来了来了她来了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么么哒 沙发沙发,请保持这个更新节奏,太棒了!酉酉来了。 -完- 第四十一章 直到那一刻,钟酉酉才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直到lur项目评审会开始前的五分钟,都没有几人能料到事情还可以峰回路转。 由钟酉酉独立完成的控制算法模型无懈可击,内在逻辑环环相扣,设计足够简洁却又足够精妙,面对老练且严苛的众位评审专家,钟酉酉全程娓娓而谈,不仅毫无怯场忸怩之态,素日里朴素枯燥的数学与物理公式通过她的口述,反而因严谨到一定程度,而形成一种令人惊艳的美感,最后的提问环节更是直接升级为论坛交流现场,有两位业内专家毫无掩饰对后生的赞叹,恨不得直接将人拉到一边,细细详询上一天一夜对算法的设计构想。 高旭光准备的两版讲稿均没有用上。钟酉酉开场尚不足五分钟,在场所有人就已经在不可置信与狂喜中明白,这次lur项目的中期审核,将毫无疑问会被轻松通过。 评审会结束的时候,原本流连于场外的郭兆勋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原先等候的媒体也在陆续离开。等到一个小时后,评审会结果与相关新闻一同传至研发产业园区,原本低迷的实验室气氛顿时沸腾了。 “哎哎,新闻都看了没有?钟酉酉在lur项目评审会现场一战成名,凭借无可指摘的控制算法设计,博得现场一片美誉,毕方集团此次中期审核由此顺利通过,看看,你们快看看!” “看见了。正跟吴工聊这个呢,虽然是意料之外,倒也是情理之中。” “听说评审会场外有郭兆勋请的媒体从中午就开始蹲守,就为了拍咱们惨败后的丑态。结果没拍到不说,反而拍到了钟酉酉力挽狂澜大杀四方,真够笑死人了。” “那咱们可该好好感谢一番前郭总。要不是他费心帮忙前后打点,跟不要钱一样花式新闻屠屏,这回毕方中期审核能在网上有这么高关注度?现在可好,所有网络观众都知道郭兆勋让一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小姑娘给弄没脸了,毕方轻轻松松就赢了体面,还一分钱都没花,这出年末大戏值大发了,我反正是看爽了。” “岂止这些,据说评审会之前郭兆勋还特地去叶总面前耀武扬威了半小时,也不知现在他被打脸的感受如何,硝酸甘油是不是提前准备了?” “那我估计是没准备。连韦总那么淡定的人出会场的时候都一副回不过神的表情,更不要说得意忘形的郭兆勋了。” “哎,你们说的这些都好,但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lur项目既然都有一撇了,那咱们年终奖不得跟着升一下啊?” “是要升。”主管不知什么时候听见讨论,从门口探进身来,笑道,“刚才叶总下会场之后亲自发了话,今年咱们组年终奖集体上调,还务必得是整个集团拔得头筹的那种上调。行政那边正在重新做统计呢,你们可以期待一下。” 话音落下,屋内顿时愈发欢腾。有人止不住的眉开眼笑:“我的天,还真有这好事儿?那天张工不是许愿年终奖普涨一波么,没想到真叫他给说准了,要是年年都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愿意年年都做那鸡犬,端茶送水请仙人得道,行不?” 余下众人哈哈大笑,另一人道:“加我一个啊,我也愿意。钟酉酉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不得好好请人一顿大餐?” “估计得过几天。”主管同样也心情极好,笑道,“叶总当场亲自给钟酉酉批了假,说这几天工作辛苦,可以等元旦假期后再回来上班。” 实验室众人喜不自禁的时候,钟酉酉早已沉沉陷入黑眠。 三天来她的休息时间加起来只有个位数,又感冒未愈,项目评审会一结束,便像是拧紧的发条骤然松懈,疲倦感排山倒海袭来。跟在叶丞身后从酒店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半寐,之后到家换衣洗漱上床的细节更是完全模糊,再醒来便是第二天中午。 室内安静,又光线昏弱,只留着床边一盏小壁灯,映出一点暗昧的亮度。钟酉酉睁眼仍有些恍神,半晌才发觉这里并非她自己的家,而是叶丞住处,接着微微偏过脸,便看到叶丞倚坐在床头,双手交叉搭在腰腹边缘,也正阖目入眠。 她只朦胧看到他的一半侧脸。工作时会架上的眼镜此时被放到一边,又有家居服的闲适加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锐利因而被削去几分,鼻梁与眉眼行云流水,俱是说不出的好看。 钟酉酉看得怔忡,前一日汇报过后的记忆片段终于渐次涌回脑海。汇报全程她都不曾向毕方的几位参会人员看过去一眼,非是抗拒,而是不敢,唯恐稍有分神便要影响思辨,她的精神紧绷,每一句讲话都在动用最高理性,一直维持到整个评审会结束,专家陆续离开,赵明义喜上眉梢地冲过来,开始向她花式夸奖喋喋不休,钟酉酉才终于确认,她总算可以暂停所有的工作,松懈下来。 可她的心脏一时仍在振振跳动,连耳膜都有些鼓嚣嗡鸣。多日的不休不眠像是还留有一段惯性,令她稍刻仍难放松。直到叶丞也随后走过来,他身旁有韦昀在做低声汇报,可他的目光却分明只落在她身上,眼神微微含笑,像是凝成实质的一个轻轻拥抱,一下子便令她仍在鼓噪混乱的情绪安定下来。 最后他停在她面前不足两尺的距离,语意低沉地开口,饱含骄傲:“做得非常好。是一场非常厉害的演讲汇报。” 直到那一刻,钟酉酉才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就像是静月之下溪流终于得以汇入川海,她的神经终于开始逐渐松弛,继而困倦便扑涌而来。叶丞似乎是同她说了一句稍等片刻就回家,钟酉酉于是半闭着眼点了点头。她就站在他的身后,像个无聊等待大人谈完正事就回家的小孩,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啄,直到一个没撑住,额头直接抵上面前叶丞的后背。 难耐的困顿令钟酉酉无意识呢喃一般出声催促:“哥哥……” 那一刻似乎所有还在讨论商议的声音都安静了一瞬。 钟酉酉的手腕被摸索握住,随即被叶丞半搂半抱地从身后拉到身边。她的帽子在迷蒙中被他正了两下,大约又听见叶丞否决了一句赵明义晚上聚餐的提议,很快,便被他带着一起离开。 酉酉 第35节 如果说记起这些已经足够让钟酉酉的脸腾地红起,那么等随即又想起,两人在回到云雀三号院之后,她几乎是在耍赖不愿醒来的前提下,被叶丞抱进住处的时候,钟酉酉终于再也撑不住。 她在被子下不无困窘地动了两下,而这两下已经足够让身边浅眠的叶丞醒过来。他眼眸半阖地看过来,与此同时,从鼻音里发出一声低沉上扬的“嗯”。 钟酉酉的脸莫名更红了。 钟酉酉几乎是下意识捞过手机,佯作无事发生一样浏览未读消息。姜敏姜老师大约也看到了新闻报道,在前一晚恭喜她的新成果,钟酉酉全幅心思都在回复上面,冷不防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 钟酉酉浑身一僵,直觉就想立刻拉过被子蒙住头。 “昨天你睡着之后有点低烧。”叶丞在她莫名辗转的状态下微微挑眉,随后又说,“可能是感冒还没全好,起床后先测个体温,我去做中饭。” 钟酉酉隔了好一阵才下楼。 她站在餐厅,随手抓了粒水果塞进嘴里的同时,心不在焉看向还在厨房忙碌的叶丞。 再是认知迟钝,也不可能仍旧觉不出这段时日两人那似有若无的眼神交流与肢体碰触,同以往时候的不同之处。这种感觉仍旧称不上熟稔,至少不比多年研究的算法更让人觉得熟稔,却无疑又彰显出比研究算法更为强烈的冲动,以至于钟酉酉不仅迟迟未能将自己此刻望向叶丞的眼神收回,更不得不按捺住那一点正在隐秘生出的,想要走过去站得更亲近一些的念头。 不久之后叶丞将碗筷摆上餐桌,问她接下来的假期准备要怎么过。 钟酉酉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想回去看望一趟姜老师。” 叶丞像是并不意外,只说:“那要等感冒痊愈之后。这几天就先在这里多休息。” 他说的是这里,不是她自己的住处,更不是园区。钟酉酉抬眼,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反驳掉这一建议。 接下来的几日,钟酉酉难得体验了一回身心放松的生活。 这甚至可以说是十年来的第一次。本科时代她年纪尚小,受限太多,不仅精神因原生家庭种种变故不得解脱,还要偶尔疲于生计,不可能体会到何为放松生活;后来读博,又受到褚行昌有意无意磋磨,难能有闲暇课余时候;再后来离开辅江大学去润恒科技,时间虽然空余了许多,可越空余便越消极,那段堪称人生最灰暗的低谷期,自然不会感受到像此刻这样诸事落定,前景可期的人生意义。 甚至钟酉酉连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知不觉较以往延长了一个小时。叶丞发觉后,便不再在上班前打扰,只留好早餐,再动作轻而又轻地出门。 等钟酉酉起床安顿完口腹之欲,便去书房随意找了几本书来看。只是叶丞的藏书虽多,钟酉酉翻了两本仍觉不足,又很快跑下楼去附近书店买了几本回来。有同事在不久之后发过来问候消息,问她假期感受如何,有没有看那些新闻,现在她可是大众眼中最具潜力的新锐黑马,业内一鸣惊人的冉冉新星,集团年度最具价值员工,备受厚望前途无量,又问她是否挂念工作,是的话不如提前销假回来,整个实验室的人可都揣着一颗感恩的心等她回来聚餐呢。 彼时钟酉酉差不多已将手中的书翻了大半,又被太阳晒得惬意,见状回复说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工作狂,现在最乐不思蜀了,晒太阳看闲书才是假期应有的日常。 “你还不算工作狂?要是给你的脑袋做成分分析,依我看百分之九十九肯定都是工作,剩下那百分之一只是必要睡眠而已,就没别的。”同事调侃完,又很快发来另一段话,“啊,不,是我不对,我反省,我不该这样描述咱们组的年终奖大恩人。敢问恩人看的所谓闲书是哪种书呢?不会是模型预测控制吧?还是欠驱动系统分析与控制啊?对了,中译版还是原文版啊?” 钟酉酉翻了一眼封面。虽然并非同事提到的专业书籍,却仍旧顿了顿,并撒了个小谎:“才不是。分明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 等到当天下午叶丞提前下班回到家中,看到的便是一副慵懒景象。 客厅地毯上散落着几本书籍,一边的手提电脑屏幕还亮着光。钟酉酉蜷缩在沙发边睡得无知无觉,右脚棉袜因为嫌热被踢出去半米远,连同半边小腿一起,正胡乱探出到裹在身上的毛毯外面。 叶丞看了片刻,才无声走过去,矮身捡起散落的物件。弄出的声音很轻,直到钟酉酉偶然翻身,不小心碰到才察觉有人。她揉了揉眼慢吞吞正要起身,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顿时一个激灵挺起,然后飞快将毛毯盖在了那几本散落的书籍上面。 见叶丞目光似乎正瞥向电脑屏幕,又立刻扑过去啪地一声合上。钟酉酉这才有工夫先发制人,浑然一副炸了毛的口吻:“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叶丞眼底泄出一点笑意。 就算无意挖掘隐私,可书籍名字加起来统共就几个字,实在是一扫便知;况且,如果说地毯上那几本《爱的艺术》《亲密关系》《爱的五种语言》可称得上开卷有益,那么电脑屏幕显示的一堆关于星座男女差异与配对分析,也足以说明钟酉酉欲盖弥彰的是些什么心思了。 他后退两步转身,配合地让出私人空间。一边说道:“明天就是元旦假期,研发中心提前放了半天假。今天是跨年,想不想出去玩?” 钟酉酉在身后憋了半晌,才闷出一声“好”。 从叶丞给出的几个备选项里,最后选定的是下午去超市买零食,傍晚去餐厅吃饭,以及晚餐后的跨年音乐会。 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钟酉酉在意的只是暂时不要待在家里就好。叶丞的态度多少让她有点鸵鸟心态,觉得他应该还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便不想让其发现更多,自以为将所有可疑证据都掩蔽好后便闹着要出门。两人开车去超市的路上不算很拥堵,却反倒由于不够嘈杂,而让钟酉酉觉出哪里不同,片刻之后才想起那是叶丞的手机,竟一路都没有接起一通工作电话。 其实途中也并非完全静默,至少以钟酉酉的目力,就见到被放置在一旁静了音的手机屏幕上不多时便亮起数条新年祝福短信,但叶丞显然没有理会的打算,到了晚餐与音乐会期间,更是直接将屏幕倒扣放到一边。再加上钟酉酉的手机向来安静,两人因而难得有了一个完全放松独处的下午与夜晚。 而这多少带来一些不一样。 因为无事烦扰,有些情绪一经发酵便难以再消退。像是缓慢却不可逆的熵增过程,以叶丞在超市货架上随手取下的零食都是钟酉酉的喜好作为发端,再到后来云顶餐厅就餐期间,落地窗旁明明半城夜色尽览,可她的注意力却只集中于面前叶丞袖管半挽,不紧不慢为她切牛排的动作上,那分明是之前有过不止一次的举动,却在当晚莫名令她思绪混乱,不可名状,且长时间都维持如此,以至于在稍后听跨年音乐会时仍然还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半晌,像是终于忍不住,若无其事往身旁座位看过去,却在偏过视线的瞬间,堪堪撞进叶丞望过来的眼神里。 自那之后,钟酉酉基本什么交响乐都没再听进去。 音乐会结束回到家中时,距离跨年零点还有一段时间。 钟酉酉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了家中,更是被问两遍才恍然听到叶丞在楼下叫她。她循着声音找过去,愈近便愈感知到空间内那似有若无的青草调性,带着一点沐浴过后的微润气息,叶丞刚刚洗过澡,正待在放映室里,见钟酉酉出现在门口,问她想要看哪一部影片。 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与神态同平时都别无二致,握着遥控的手腕就随意搭在沙发边。然而光幕灯影之下,不知哪里让钟酉酉卡顿了一记,才别开眼神说:“……想看纪录片。” 等到她收拾完回来,放映室里正准备播放一部关于恒星诞生的纪录片。 叶丞像是兀自有些分神,却在钟酉酉轻声走到门边时很快转过脸,随即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向她说:“来。” 钟酉酉顿了顿,才走过去默默坐下。 她还是有些神思不属。一部与人类情感无关的科普影片并不能冲解掉一整天都弥漫不散的紊乱情绪,事实上,播放不足五分钟的时候钟酉酉就已然确认,不管放映什么都没有分别,只要叶丞还在身旁,就是最为扰动的因素。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方才握住遥控的手此时就舒展地搭在膝上,腕骨分明,指尖圆润修长。叶丞曾经用这只手完成过数篇震动业内的研究论文,也曾在小时候教她写下“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的立身警语,更曾在清寒冬夜,不止一次安抚地摸过她的发顶与额头。此刻他明明没有动作,却比面前那盛大灿烂的宇宙图景更能掠夺钟酉酉的视线,让她的全副注意力都被这些漫长无理的思绪所包裹,直到忽然听见叶丞轻声叫她的名字。 钟酉酉因此回头。便看到叶丞望过来的眼神。 方才在音乐会上,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像是偶然的视线相撞,却又像是早已看她许久。眼神里像是有某种温和却坚定的力量,足以曳动四周引力场,让某种意味在空间中缓慢地酝酿。 钟酉酉不觉连心跳都空了一瞬。终于听到他开口,像是已经斟酌许久,却依然仔细的语气,声线低缓:“我原本是想……” 叶丞的话尚未成型,就听到钟酉酉的手机在一旁嗡嗡作响起来。 执着不休的来电将所有氛围都一清而空,钟酉酉僵硬片刻才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沈枢两个字,被钟酉酉盯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按下免提。 “酉酉新年快乐啊!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否极泰来!”沈枢轻快的语气立刻响起来,“咱们酉酉最近可太出名了,我昨天晚上跟人吃饭,饭桌上说起最近正当红的女明星人家不知道,结果一提起你的名字顿时就激动了,夸你夸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说你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前程远大,二十三岁就能设计出完整算法,简直是以一己之力拉高了毕方整个研发水准……你在业内真的出名了呀,酉酉,最近怎么样,还在园区呢吗?元旦放假有没有打算出去玩?我刚给叶丞打电话,他居然关机,也不知道是跑去哪里野了……” 一边叶丞声音沉沉响起:“做什么?” 沈枢一愣,哎呦一声笑了:“你这不是在么?怎么就关机了?我刚本来想跟你聊聊郭兆勋的,据说那天中期审核过后他就没消息了,也不知干什么去了,照理来说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击垮吧……” 叶丞说:“跨年夜时候,你在这里聊郭兆勋?” 沈枢啊了一声,语气有些意外:“不然呢?我一个人在这跨年,想着反正你也是节假日工作日都不分的人,跟你说说工作怎么了?” 叶丞一时没有做声。 钟酉酉也有一点不自然。 她已经隐约察觉到方才叶丞准备做的事情,心跳正逐渐慌乱的时候,却被沈枢一通电话骤然中断,此刻心情不可谓不复杂。沈枢在电话另一端却浑然不觉,犹自讲得絮絮叨叨,叶丞听得面色发沉,只偶尔回上两句,一通电话要挂不挂,却突然听到沈枢那边沉默下去,半晌没有吭声。 叶丞说:“怎么?” 沈枢一改方才的语气,正经道:“我发给你看一条新闻。” 他说着转过来一条快讯。钟酉酉随之打开,不由面色一变。 ? 【作话】 下一更预计就是月底了。到时候连更更完。 眼看要完结了,于是先在作者专栏页面开了个新文《拉尼娜》的预收,狗血,微悬疑类型~ 【评论】 知道月底更还是忍不住进来看看 那个褚什么的应该是他干了什么好事 峰回路转了终于,可以谈谈感情了!真好! 哈哈哈哈哈哈缘更作者还开文吗 这就要完结了???这俩还没开始谈恋爱、吃醋、小剧场、疯狂doidoidoidoidoidoi怎么能完结! 又有人来搞事情了吗 加油 就想看俩人好好谈恋爱,多谈谈 停在这里好难受 啊……啊啊啊啊,什么时候亲亲 又有谁来闹幺蛾子了 -完- 第四十二章 这样的纵容是否存有边界。 就在半个小时前,有人在网络上曝光最近声名大噪的钟酉酉存在学历造假嫌疑。这个据说年仅二十岁便博士毕业,被冠以天才工程师头衔的新秀,不仅找不到任何与博士毕业论文相关的资料,更在母校辅江大学的网站上,查不到任何毕业相关信息。 接着,在曝光内容的十分钟后,发布者又随之补充了另一条充满威胁意味的内容,表示手中还握有钟酉酉大量其他精彩黑料,如若当事人不能给出公开并合理的回应,将不介意以每天曝光一条的方式,全部公之于众。 “这人会是谁?郭兆勋吗?还是其他别人?”沈枢在电话另一端沉下声音,“为什么这么做?是单纯冲着钟酉酉来的还是冲着毕方去的?” “不管为什么,先立即把热度降下去。” 叶丞面色微冷,挂断沈枢电话后便开机拨打电话。与此同时右手抬起,几乎是一个下意识拥人入怀的宽慰姿势,却终究在半途堪堪停住,最后只克制地抚了抚钟酉酉的发顶。 钟酉酉在怔忡之间回神,听到他说:“别担心。”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低沉细致,很像是多年前哄慰受惊的小朋友。可随后在电话中同旁人沟通商议时,言语之间却锐利尽显,分明是不准备对发布者予以任何宽待的处置方式。 这并不是叶丞第一次遭遇公关事件。 在过去几个月间,他曾数次受到来自郭兆勋占尽舆论高地的挑衅攻讦,从人品到能力,极尽刻薄贬损之能事,却从未见其有过任何回应。不知情的人多数认为是叶丞自觉亏心过甚,于是只能采取逃避拖延的办法平息众怒;也有少数人觉得是他刚回国任职不久,人脉资源较于郭兆勋不免短板,才最终造成无力回应的局面;可在当下,钟酉酉听他与人交谈,甚至不需多加言语,便无一不是被满口应允,轻描淡写之间,与外界眼中那个能量薄弱,人微言轻的形象相去甚远。 明明足以驳斥回击,却事实上从未给予过声明回应,想来只有并不在意外界流言这一种理由可以解释。可也正是眼前这个满身恶评却无动于衷的人,在当晚得知有关钟酉酉的不利言论后,即便还仅处于萌芽状态,便在第一时间以一种严苛且明确的态度,直言要求相关负责方将所有网络恶意尽快消弭。 在结束数通电话后,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叶丞说:“热度已经撤了,正在查发布者身份,确认之后会告知过来。” 钟酉酉眉心有一点蹙起,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被猝然曝光的内容多少带出对三年前辅江大学的不愉快记忆,让她面色不佳,被叶丞端来热水,留足缓冲时间后,才最终握着杯子缓和下来,轻声说:“总觉得这次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就像刚才沈枢说的,如果是郭兆勋想要借由对我的打压去质疑毕方这次lur项目的表现,表面上看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舆论招数,做出这种事很说得通。可是,他跟褚行昌已经相熟多年,最近褚行昌还把他引荐进辅江大学做客座教授,他不会不清楚褚行昌在为院士增选的事上心。今晚虽然是把我曝光出来,可背后始作俑者却是褚行昌,如果深挖下去,对褚行昌的不利影响比我还要大,从这方面考虑的话,总觉得郭兆勋还不至于这样做。” 一旦冷静下来,钟酉酉的思路总是可以很快变锋利。接着又若有所思:“可是,如果不是郭兆勋想对毕方下手,而是有人单纯冲我来的话,也一样有点问题。” “……毕竟我摆在明面上的黑历史就有不少,光是在润恒科技时期,就有过不止一桩。”钟酉酉说起桀骜不驯的三年过往,不自然地目光微掩,“可这个人完全不理会这些,直接选择曝光辅江大学的事。我的博士论文是在毕业后才被抽检出问题,本身知道的人并不多,褚行昌当时又花了很大力气去遮掩,如果不是有目的地去搜查,应该不会发现这些,至少,也不应该会这么快。” “也有可能是褚行昌自己的问题。或许是他在增选院士的筹备过程中得罪了什么竞争对手,被对方有意针对。”叶丞道,“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据说郭兆勋为了拉拢人心,私下透露过不少隐秘消息给身边人,不排除这件事也曾经被作为谈资说给了旁人。加上最近他境遇转差,有人不愿意再服从他,暗地里生出二心也未可知。” “而且,”叶丞又看了一眼那条曝光内容的屏幕截图,“这段话本身也说得含混不清。” “博士论文没有被公开发表的直接原因在于项目被转入了涉密级,规定年限以内不可能被公开,跟学生是否毕业不构成因果关系;辅江大学的学校网站本身也并没有列明所有毕业生信息的惯例,是否确实毕业不能仅通过网站信息就下结论。这样一条内容发出来,除非是故意为之,否则这个人应该缺少辅江大学内部消息渠道,很有可能是学校外的人。大约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了一句,甚至都没确认过消息真伪,就毛躁地发了出来。” 酉酉 第36节 钟酉酉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名字,微微分神,一时没有做声。 叶丞看着她,片刻后说:“明天还要回辅江大学看望姜老师么?” 早在两天前钟酉酉的机票就已经买好,行李也在白天收拾得差不多。钟酉酉因他的发问而回神,略想了想,点一点头。 “褚行昌很可能会得知今晚的事,到时候或许会联系你。”叶丞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 钟酉酉抬头望向他。 叶丞面容一脉平静。如果不是钟酉酉在上回那次辅江大学论坛会议时对他兴致一般的情绪隐约有所觉察,又在那天同沈枢聊天吃饭时,进一步明确获知叶丞事实上对于辅江大学某些过往与人事的禁忌态度,大约真的可以只当这是一句平淡的话。可眼下,这个在沈枢口中堪称是叶丞禁地的地方,却被他主动提出明天回去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很久之前钟酉酉就从叶丞那里感知得到一种无声纵容。 那是一种从未以言语表达过,却总是可以及时出现的强大无虞的包容。几乎已经成为叶丞的一种习惯,不以自身意志为转移,以至于让钟酉酉甚至都无法确定,这样的纵容是否存有边界。 叶丞已经打开手机准备再购买一张机票,却突然被扯住了一点衣袖。 钟酉酉小声说:“先等一下。” 她像是有话要说,却说得并不连贯。“我”字重复了三四遍,也没能听到后面的话。与此同时,却始终抓着他的一点衣袖不肯松手。又过了半晌,才听到她低低开口。 “……三年前,也是跨年的晚上,姜老师给我打电话问我近况。可是,那时候我没有敢接。” 那是钟酉酉从辅江大学离开后,独自生活度过的第一个新年。那天晚上钟酉酉甚至没有开灯,就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姜老师的名字在屏幕上亮了又灭。她坐得一动不动,“一直到姜老师第二天又打来一遍,我才装出一副没睡醒的语气,匆匆跟她聊了两句。” 以如今再回视,才陡然发觉,那一年她曾经被迫长大。 她曾在那一年颠覆过无数认知,从叶丞到褚行昌,一直以来所有关于理想与信仰的东西都崩塌殆尽。手足无措之下被迫消化这些事,又无人可诉,偏激情绪便随之而至。那就像是自发形成的一种防御机制,让钟酉酉在以一种敌对与怨愤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的同时,也终于勉强从几欲压垮的巨大茫然之中得以喘息出一口气。 “那时候,我……其实状态不太好。”钟酉酉低声说,“表面上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可实际上比谁都害怕揭开那些疮疤。甚至不能听到有人提起毕业跟论文的字眼,整个人情绪反常,睡眠也很差。” 无论如何,那个时候的钟酉酉也只有二十岁。 在这个古代男子才堪堪及冠的年纪,藏匿在钟酉酉厚厚偏激的表壳之下的,是盈满胸腔却无从排解的悔意与胆怯。无从说起是哪里后悔,却只希望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更难以形容具体在害怕什么,却只希望可以被众人彻底遗忘。与其说钟酉酉是以这样的状态对抗世界三年,更不如说是在对抗自己,像是一座逐渐冷冻的冰雕,自内而外都覆上寒霜,“直到后来,你突然来了毕方。” 几个月前的暮夏,毕方总部研发大楼的一次重逢。 气氛算不上友好的一次会面,却像是豁然让萎缩的根底生出一缕新绿,那天从总部回去润恒科技的路,便恍然与来时路有了不一样。 钟酉酉的话语并不流畅,吐露情绪的话总是比阐述技术研发更困难一些,可是在叶丞的温和注视下,终究将话一点点补充完整,“这几个月,尤其是这几天,我有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一些问题。” 比如,思考那些悔意与胆怯究竟从何而来; 再比如,尝试原谅并接纳人生会存在缺憾的事实,并客观地将外在他人的过失与内在自省的苛求区分开来; 再比如,自从叶丞回来,即使不在身边,也足以让她生出一份底气,令她全然信任暗夜中一直都会有一道绵延不绝的光,自尽头蜿蜒流淌而来。 “我明白今晚的事对我的潜在威胁性,也很清楚褚行昌的本性。我知道他可能会找我谈话,也很清楚他可能用来对付我的那几种手段。”钟酉酉抬起头来,“知己知彼,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介意有可能要被揭开疮疤。” “我可以一个人回去。我应付得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抓着他的一片衣角,像是回到小时候;眼底却有比小时候更为深刻的存在,有如经风暴雨洗礼过后的贵重宝石,沉甸甸的璀璨,同时明亮,剔透,不染尘埃。 叶丞微微低头看着她,半晌才嗯了一声。 “还有,今晚虽然有让人扫兴的事发生,但是,”钟酉酉顿了顿,轻声说,“哥哥,新年快乐。” ? 【评论】 有些情绪一经发酵便难以消退,快发生吧! 我怎么感觉到了一点甜呢 酉酉和叶丞的事这次都要有个交待吧,交待玩怕是要完结了。 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是啊月底终于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哥 说好的月底完结终于来了。 诶嘿嘿嘿嘿,又更新了,好久不见 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给一瓶行不行?行! 哥哥诶!!!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后面的呢 还有我呢 -完- 第四十三章 你们总是有很多理由。 原本以为当晚的事故会造成浅眠,可事实上钟酉酉一夜睡得都很沉。次日清早洗漱后下楼,叶丞刚好将早饭端上餐桌。见她走近,递过来一杯牛奶,同时说:“昨天晚上的发布人是李阙。” 钟酉酉抬眉。 叶丞观察她的反应:“之前猜到了是他?” “……只是闪过一个念头。”钟酉酉略微有些出神,“之前有一回他试探问过我,母校是不是辅江大学。” “他因为性格浮躁,做事不够周密,最近被郭兆勋排除在了圈子外。加上被毕方除名的缘由已经在业内传遍,求职不顺之下,做出来攀咬的行径。郭兆勋应该是跟他说过几句你的事,但说得不多,所以攀咬也显得含混不清。”叶丞道,“暂时他不至于再爆出其他言论。而且目前人应该还在晏江,这两天我会找人跟他面谈一次,彻底打消掉隐患。” “我们先不找他谈。”钟酉酉突然说,“先等一等。” 叶丞轻轻挑眉,钟酉酉拿过手机打开未接来电记录,将屏幕亮给他看。 “昨天半夜,褚行昌一连给我打了三通电话。五点钟的时候又发来两条短信,要我看到之后立即给他回电话。”钟酉酉一张脸上面无表情,“他为了这件事,昨晚上可能根本就没睡。所以,现在我很想知道,如果我们按捺住不动,最先耐不住的人会不会是他。” 钟酉酉几乎是话音刚落,褚行昌的电话就再次打了过来。 叶丞眼底生出一点笑意,看着她将手机静音后放到一边,任凭屏幕亮了又灭。一直到来电显示亮起第三遍,钟酉酉才终于按下免提,轻描淡写应了一声“喂”。 “钟酉酉,”褚行昌的语气沉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年长者身上惯有的颐指气使意味,“昨天晚上网络上出现的那条有关你博士毕业存疑的言论,你解释解释是怎么回事。” 钟酉酉一时没有回应,只慢慢饮下大半牛奶,又接过叶丞递来的一只热气腾腾的奶黄包,慢慢撕开吃完期间,听褚行昌以越发严厉的语气又问两遍,才终于冷冷回敬:“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跟人讲话才是正常沟通,我建议你现在就直接挂电话。” “……” 褚行昌脱口就要骂人,却在电话这一端听到叶丞的声音。 那声音不紧不慢,带着叶丞本人特有的低沉声线。只是无关紧要地在问人是否需要再添一杯牛奶,却仿佛立时之间让褚行昌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片刻,钟酉酉才再次听到褚行昌的声音,一副简短不愿多谈的语气:“等你今天来了这边,我们再好好谈。” 说完便挂了电话。 钟酉酉眉眼未抬,径自将手机放到一边。与此同时听见叶丞的手机作响两声。 这个平日里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动静,却让叶丞握着手机有片刻未动。等钟酉酉若有所觉抬头,便望见他面容微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有什么事吗?” 叶丞回过神,说道:“目前没有。” 这话隐约言语未尽,令钟酉酉不免又看过去一眼。见他将手机置于旁边,又拿过水果餐盘放到两人中间,才最后慢慢开口:“lur项目中期审核那天,郭兆勋提过一句丰瑞科技最近有意组建仿生技术项目研发团队,在招揽研究人员。这件事今天有了新进展,据说郭兆勋正在接触丰瑞科技的高层,有可能未来会参与或者主导他们仿生技术项目的研发过程。” 钟酉酉不由愣住。 机器人学作为一门综合性学科,由于各研究领域之间大多存在学科交叉,一般而言中途更换研究方向未尝不可。但仿生技术研究作为其中格外独树一帜的一支,其所要求的专业技能素养与传统机器人之间有着堪称根本性的不同,以区区指关节的微型传感为例,仿生技术研究的动力源与驱动方式便与传统传感器之间存在截然不同的设计思路,这对于截至目前连lur项目未必弄明白过的郭兆勋而言,突然参与仿生技术的研发,跟在高速公路上突然掉头转向也没什么差别。 “他要参与仿生技术项目的研发?怎么研发?靠意志还是靠臆想?他是不是脑子也被福尔马林泡过了?”钟酉酉忍不住确认,“还是说,你让lur项目顽强挺过来的事实让他真切感受到了刺激,于是居然想要拿你最擅长的领域来对付你了?” 叶丞看了看她,郑重道:“让lur项目挺过来的人是你。” “消息还没有经过确认,未必就是真的。”他接着说,“而且,就算郭兆勋参与,大概率也仅作统筹全局,自身不会参与研发细节,就像lur项目当年主要倚仗的是李千江一样。” 钟酉酉眉心仍然皱起,被他递过来餐巾,又嘱咐道:“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些。吃完饭我送你去机场,这两天如果在辅江大学遇到事情,及时跟我说。”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钟酉酉搜索了一部分关于丰瑞科技与郭兆勋的资料。 网上尚且不见二者任何的关联内容,可见叶丞清早获知的消息仍然处于私密。钟酉酉想起那时他握着手机略有沉思,总觉得郭兆勋这次变动带来的影响不至于太简单。 诚然在机器人仿生技术领域,叶丞一度是金科玉律般的存在,但那也仅止于三年前。过去三年间叶丞从未再发表过一篇论文,而在担任毕方研发总工程师的四个月里,毕方着手初建的仿生技术项目也基本由崔通负责,少见叶丞指导或参与。在钟酉酉的视角中,原因自然在于叶丞这段时间肉眼可见的忙碌,郭兆勋遗留的大量问题亟待解决,研发精力理所当然要被分散;但在外界眼中,质疑叶丞因三年前那场事件而江郎才尽,进而被磨去一切锐气的揣测也确实屡见不鲜。 钟酉酉蹙眉思索半晌。直到临近登机的时候,突然接到梁俭的一通电话。 这个在几个月前论坛会议上见过一面的师弟,此时在电话中以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向她表达他刚刚从师母姜老师那里获知到了她的航班信息,并受褚行昌的嘱托,将准时前往机场迎接她。 钟酉酉在电话里默然以对。直到梁俭略带不安地喊了一声师姐,才语气冷淡地开口:“知道了。” 航班落地后,钟酉酉远远便看到梁俭等在了候机大厅。 这个比钟酉酉年纪还要大上四岁的在读博士生看上去面容晦暗,很像是在承受精神压力,同时表情迫切,带着一点焦躁,见钟酉酉走近,便忙不迭要过来帮忙推行李,却被钟酉酉不着痕迹地避过,只说:“不重。我自己能来。” 她的神色疏远,明显有别于上一次论坛会议后,在导师家中碰面吃饭时,曾为他毕业而向褚行昌据理力争的态度。梁俭不免有些动作停顿,见钟酉酉一径往外走,忙跟在身后说:“褚老师让我们先去他办公室一趟,然后再一起去酒店吃饭。姜老师到时候会从家里出发,我们最后在酒店会合。” 钟酉酉不置可否,梁俭像是有些等不及,接着道:“师姐,我毕——” 他剩下的话都阻隔在钟酉酉斜瞥过来的冷锐眼神里。 接下来的一路都十分沉默。 看得出梁俭并非不想再开口,只是钟酉酉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便始终找不到好时机。一直到车子驶进学校,就停在褚行昌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外,梁俭才像是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师姐……” “你今天一路都在欲言又止。”钟酉酉截断他的话,转过头冷冷看过去,“现在是不是准备告诉我,高精密大负载机械臂项目三期,以及你的博士毕业论文,这两者你不仅都打算通过篡改数据的方式来完成,更希望我在接下来虽然知情但是闭嘴,并保证不会对外揭开三年前项目二期曾经数据造假的事实,就让这个秘密永远不见天日,是么?” “……” 梁俭完全没料到钟酉酉会如此单刀直入。 他一瞬间哑口无声,原本准备娓娓道来的腹稿彻底沦为废纸。甚至在钟酉酉的灼灼视线下无力回视,半晌才低声说:“……我只是想顺利毕业。这有什么不对吗?” 钟酉酉一言不发。 她的目光依旧逡巡在他脸上,像是握持手术刀的一场冰冷解剖,不带任何温度。直到她再度沉沉开口。 “你们总是有很多理由。”钟酉酉头也不回下车,“总归在你们心目中,研究这件事的最高优先级,永远都不会是研究本身。” 两人一路无言上楼。 梁俭走在后面,几乎没有发出足音。钟酉酉径直上楼,褚行昌的办公室仍然还是三年前的那一间,无需指引便很快站在门前,推门进入的顷刻间,便感受到一阵熟悉的吞云吐雾。 钟酉酉有一瞬间的恍惚。 三年多前,也是这样一个情景。褚行昌的烟灰缸几乎被填满,她就站在这间办公室里,承受他步步紧逼的质问,又在三言两语之间,便被判下所有罪名。 酉酉 第37节 褚行昌一抬头便看到钟酉酉脸上几近凝结的霜寒。微顿之后,人仍旧坐着,手却遥遥一指旁边的沙发:“自己找地方坐。” 钟酉酉脸上有点讥诮。 读博时候不曾有过的待遇此时突然发生,不免带出几分讽刺。她就站在办公室的正中央,三年前曾经站过的地方,简洁道:“不了。有话可以直说。” 褚行昌看她一眼。 他的脸色称不上严厉,同清早那通电话相比,甚至堪称温和;只是到底在学生面前居长已久,又有梁俭在旁,语气仍有些压着:“昨晚上那事,已经找人确认过了,是你在毕方总部的前同事,一个叫李阙的人发的文。” 钟酉酉哦了一声。 “李阙这个人也已经联系上,他同意只要答应他的条件,就保证不会再做出类似的事。这件事已经算和解,后续你也不用再管。今天找你过来,是要跟你说……” 钟酉酉打断道:“李阙提了什么条件?” 褚行昌点了点烟灰,避开话题道:“你不用管这些。” “你不说,也猜得到。”钟酉酉微哂,“李阙目前无业,最大诉求自然是一份高薪而体面的工作,另外,他既然手握这项把柄,估计还得敲一笔封口费才行。如果从郭兆勋那里还曾经听说过更多把柄,干脆趁此机会一并要挟了一大笔也说不定,可能包括但不限于现金,未来职称评级,论文作者署名等等。是吗?” 褚行昌一言未发,神态却已是默认。 “那么这次又为他安排的是哪里的工作呢?”钟酉酉的嘲讽意味不加掩饰,“润恒科技想必很难满足得了他的胃口吧。” 褚行昌的脸色已经开始不好看,却最终开了口:“他想进高校当老师。” 连一旁的梁俭都震动抬头。钟酉酉默然半晌,再开口时语气极寒:“你们这场和解交易真是叫人恶心。” “如果你一直都在润恒科技安分待着,今天什么事都不会有!”褚行昌被刺痛,终于拍案而起,“全都是因为你才会作妖出这些事,我一而再再而三给你收拾烂摊子,转头来你说谁恶心?你再说一遍试试?我警告你钟酉酉别得寸进尺!今天把你叫过来,就是让你从今往后都给我安分点!自己抱着多大一颗雷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树大招风招惹是非,我看你迟早要把自己给毁了!” “是么。”钟酉酉在他直指鼻梁的动作下眉眼不动,静静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毁了,不是更好?” 褚行昌像是不曾听清一般,徒然安静一瞬:“你说什么?” “不如现在就把三年前所有的事都公之于众。”钟酉酉一字一顿道,“一劳永逸,不是吗?” “钟酉酉!”褚行昌厉声道,“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吓唬我!” “昨天晚上李阙那条言论一个小时之内就被人压下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叶丞干的?要想公布早公布了,还用等到现在跟我当面预告一声?”褚行昌语气极为不耐,“威胁我是吧?觉得我今天像是好说话,也想学李阙那手跟我谈条件?你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再跟我说话!” “昨天晚上,我还不知道你能为了堵住一个人的嘴,行为失德到什么地步。现在我了解了。”钟酉酉眼神如霜,“与其让你把李阙这种人也引入高校狼狈为奸,还不如把所有事都公之于众,以免日后更没有底线的事发生。” 褚行昌突然静了下来。 他重新坐了回去。慢慢点起一支烟。就在缭绕的烟雾之后审视打量着她。 他过了半晌,才缓缓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是,你没有证据啊。” “数据造假问题就出在你自己的博士论文里,铁证如山。你的博士学位在论文抽检后被取消,恰恰说明我不徇私情。一损俱损,想揭发我,你自己也摆脱不了干系。”褚行昌打量她毫无波动的反应,吸了一口烟后,又徐徐道,“更何况,你想让姜老师也知道这事吗?” 钟酉酉的面色还是变了。 她只是轻微动了一瞬,依然被褚行昌捕捉到,继而便被毫不犹豫快速撕裂缝隙:“我知道你可能心存不甘,但是,人活着本来就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既然做不到无所顾忌,就别总天天嚷嚷要这样那样。我没空天天为你收拾烂摊子,万一哪天没有收拾好,让你姜老师知道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在无意间瞥向钟酉酉身后的刹那,像是陡然被人扼住了喉咙,转瞬血色尽失。 姜敏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与此同时,慢慢掩上身后的门。 她静静说:“如果我知道了,会怎么样?” 满室死寂。 ? 【评论】 姜老师这么好糊弄呢 撒花,酉酉加油 姜老师开始不知道,后面肯定有所察觉 就是挟姜老师说话呢 啊,我的天,姜老师好可怜,发现自己另一半是这样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褚的无耻与姜形成强烈的反差,这是怎么样让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起生活几十年,褚隐藏的够深的。 每个再坚强的人都会有软肋 -完- 第四十四章 他是她那些温暖记忆的来路,也更希望可以是归途。 “小敏,你……你怎么过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刚才那些话,你听进去了多少?” 褚行昌从未有如此慌乱的时候,想要起身绕过书桌,却被姜敏眼底迸发的剧烈情绪所震慑,就这样僵在半途。 姜敏向前几步,停在钟酉酉的身旁。接着,握住了钟酉酉的手。 她的手心柔软,冰凉,却力气很大。紧紧握住她,站在那里,像一株芙蓉,慢慢开口:“褚行昌,你过去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褚行昌强自镇定,却难掩面孔煞白,“你先回家,我们回家再说,行不行?我跟钟酉酉说的都是玩笑话,闲聊着玩的,你别当真,自己身体最要紧……” 姜敏眼底情绪难辨。“酉酉的论文数据存在问题,并且博士学位被取消。所以,昨晚被人发到网上的言论都是真的。而且,背后都是因为你,是吗?” “……” “你做下这些事,却反过来还要威胁她。甚至,还要拿我做要挟。”姜敏看过去,轻声说,“褚行昌,你的师德呢?” “你这样为难一个孩子,不觉得亏心吗?” 她略有停顿,像是在强行压抑喉咙的剧烈翻涌,却依旧有些声音不稳:“你这样对待你的学生,对得起我们故去的儿子吗?” 钟酉酉微微睁大眼。 姜敏越发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像是在给予温暖,又仿佛也在借力支撑。最后一句话像是蓦然激起千层巨浪,压下褚行昌所有未能出口的言语。姜敏看向他,悲伤情感分明已然外溢,却依旧站得笔直,坚韧而挺拔。 “酉酉。”姜敏最后开口,语气依旧温柔,“我们回家。” 当天下午,在姜敏家中的客厅里,钟酉酉在姜敏的要求下,几乎将读博时候的故事反复讲了三遍。 第一遍她讲得简短,力求克制,甚而对褚行昌的作为有所掩饰。却很快便被姜敏所觉察。这个在高校任职几十年,惯来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温柔二字,且在钟酉酉面前温柔尤甚的人,在此时所展现出的敏慧却远超常人。钟酉酉的言语被发现缺漏,反而被进一步问出更多细节,此后的第二遍与第三遍,讲述越来越长,时间跨度也越来越久远。 关于钟酉酉整个读博期间发生过的事,最终被完全平铺展现于姜敏的面前。临近夕阳西下的时候,姜敏终于结束了这场谈话。 长久的谈话带来长久的沉默。 姜敏握住钟酉酉的手,像是陷入绵远的思索与回忆。钟酉酉不曾从姜敏身上见到过那种神色,像是一株芙蓉,静谧温柔,却又如一株劲松,自有一种含蓄却不容置喙的坚定。 直到姜敏倾身拥抱住她。 她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像是母亲在哄慰自己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钟酉酉连心脏都逐渐酸软,却又饱涨熨帖,她看不到姜敏的神色,只听得到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同时每一句话都说得清晰,缓慢。 “我以前隐约感觉得到他行事有失偏颇,可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些事。酉酉,我的好囡囡,你受到了好多委屈。我向你保证,今后褚行昌不会再威胁你了。” “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姜敏将人放开,等钟酉酉重新抬头,已然见到姜敏眼底微红,却仍温柔朝她笑笑,“我还有点急事要出门去办,就先不留你吃晚饭了。等到明天,再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钟酉酉点点头,却很快又欲言又止望过去。姜敏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额顶,再亲昵不过的爱意显露:“怎么,不放心我呀?我都多大岁数了,这件事还接受得来。只是有些头绪需要再厘清一下,所以得出门一趟。你要是不放心,我就让住家阿姨跟着我一起去,行不行?你们啊,对我真的是太过于小心……” 她下意识说出的一个“们”,让后面的话稍有卡顿。又很快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起身。 钟酉酉仍旧难以立即安心,与姜敏一同走出小区。她远远缀在后面,看她去了学校的方向,身边又确实有住家阿姨跟随,才终于稍微放心,返身回了酒店。 她在路上向叶丞去了一通电话。当天深夜,叶丞便抵达了当地酒店。 一直到叶丞敲响酒店房门的时候,钟酉酉对于白天发生的事仍未全然得以消化。 虽然在来之前,钟酉酉曾口口声声保证自身应付得来,可那也仅止于与褚行昌发生正面冲突的前提下。姜敏作为此前被竭力避免的一环,如今猝然卷入,足以打断所有预先的设想。在叶丞到来之前,钟酉酉已经为此茫然静坐了数个小时,直到敲门声响起的刹那,才骤然回过神来,随即轻轻松了一口气。 像是心上的巨石终于有了分担,酒店柔暖的光线下,钟酉酉对于想要被陪伴的诉求都出于下意识。并未以言语的形式吐露一个字,可身体的靠近与依偎都显得自然而然。整个白天带来的冲击足够强烈,让她几乎紧挨在叶丞的肩颈一侧,隔着衣料接触的那一小块地带逐渐变得温热,钟酉酉终于低声开口:“褚行昌对姜老师的感情,比我想象中要深很多。” 姜敏突然出现在办公室的那一刻,褚行昌眼底的惊惶难以作伪。再结合三年间姜敏在电话中的态度,可以感受出其对于生活中的褚行昌,从未有过哪怕只言片语的抱怨。以及几个月前的那场家宴,在姜敏面前的褚行昌,足够小心翼翼也足够呵护,与素日学生眼中那个严酷到不近人情的面目截然不同。这个让手下学生无时无刻不在为导师的责骂与毕业的渺茫而胆战心惊的教授,对于自身妻子患病而生出的担忧与恐惧,似乎并不比寻常一个惦念爱人的丈夫而少上分毫。 也正因此,钟酉酉才复杂难言。 从个人情感出发,她对褚行昌仅余下相看两相厌;可一旦涉及与褚行昌相濡以沫的姜敏,以及下午姜敏脱口而出的那一个“们”字,钟酉酉便对褚行昌的事迹败露感受不到丝毫快意。胸口发闷已经隐隐持续了将近一天,就连依偎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辗转,直到听到叶丞轻声叫了她一句“酉酉”。 钟酉酉恍然抬头,便堪堪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中有安定的意味,足以细细抚平那些再微小不过的褶皱。钟酉酉听到他温声开口:“不能因为姜老师突然知道了这件事,就把责任归结到自己头上。做错事的是褚行昌,一直以来都是,现在只是到了他要为自己言行负责的时候。”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手机轻轻一声作响。叶丞拿起看了一眼,当下默声。 钟酉酉抓住人的手腕看过去,随即愣住。 就在不久之前,姜敏以实名身份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言论,公开揭发辅江大学机械工程学院院长褚行昌存在多项学术不端行为,且在每一项违规行为之后都附有确切实证。 而其中被列举为第一项,也是最为详细的一项,便是三年前被结项的高精密大负载机械臂项目第二期,褚行昌曾以暗中修改样机设置的方式,诱导此前拒不配合其失范行为的学生钟酉酉得出错误数据结论并最终写入论文,又在随后被抽检出论文数据造假后蓄意隐瞒真相,并以强势威胁的姿态逼迫业已被取消博士学位的钟酉酉承担所有罪名。姜敏的每一句措辞都有大量原始底稿作为证明,这些只可能被锁在褚行昌自己的办公室抽屉或电脑中,原本永远不会被揭开的真相,最终被姜敏一一发表出来,客观而清晰地公之于众。 她给出的例证是如此确凿,完全将钟酉酉与褚行昌切割得泾渭分明。白天里褚行昌那句所谓一损俱损的威胁彻底沦为空话。 甚至还不止于此。 在短短半小时之内,姜敏的言论便被迅速发酵。而最先为其大力声援的一批人中,有诸多在其行业内已然声名远播的领军人物赫然在列。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一定可以辨别得出,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拥有辅江大学少年班的经历,是曾经被姜敏不计心血与回报,亲手带过的学生。 姜敏在倾尽自己的能量,想要为钟酉酉洗清过往所有的冤名。 钟酉酉已然不能自控。拿过手机的动作微微颤抖,同时因眼前模糊而显得笨拙。叶丞会意,随即用自己的手机向姜敏拨打过去,不多时,便听到电话里姜敏的声音,依旧温柔,唤了一声“叶丞”。 “是我,姜老师。”叶丞轻声道,“深夜本来不便打搅,但酉酉看到了您刚才在网上发表的言论,很希望可以跟您通个电话。” “没有打搅,我也还不困。”姜敏静了一下,依旧是温言软语的声调,“这么快就看到了吗?我之前没接触过这些,还是请教了两位以前教过的学生,在他们的帮忙下才整理好发出去的。他们都是专业人士,我也有仔细审查过措辞,应该不会存在疏漏的地方。你是也来这边了吗,叶丞?酉酉有没有跟你待在一起呢?我怎么没听见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忽然低弱下去,紧接着传来摔落的声响。住家阿姨的脚步声与慌乱呼救声很快响起,叶丞与钟酉酉面色一变,豁然起身。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姜敏仍未脱离抢救状态。 钟酉酉远远便看到了急救室外椅子上的褚行昌。 他还穿着上午的衣服,有些衣冠歪斜,平日里总是精心修饰的面孔此时被一层浅青色的胡茬所覆盖,像是一天之内老去十岁。循着脚步声朝钟酉酉看过去的时候,被叶丞眼神冷淡地挡住了大半视线。 这对上午还在办公室中激烈对峙的师徒,如今只余下彼此静默。褚行昌面色不善,却终究只半抬了一下眼皮,就将目光收了回去。 等待的过程冰冷而又漫长。 走廊中隐有冬夜的寒意,钟酉酉被叶丞的外套所包裹,只露出鼻翼之上的一双眼睛。有医护人员路过,不免因叶丞那张极出众的脸而吸引,待看过去第二眼,才会察觉他怀中正拢着一个女孩子,被以下巴抵在发顶,包裹得密不透风。那原本是极亲密的举动,却因发生在人间情感最为剧痛的急救室外,而显得合乎寻常。钟酉酉对这些全无所觉,焦灼已经占据她的全副心神,让她难以放松,只因有叶丞在旁一直不断的低哄,才终于在将近天亮的时候勉强合眼,却在不久之后恍惚听见医生的声响,待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信号时,便陡然转醒。 不远之外,医生站在褚行昌面前,正低声交代注意事项,有话语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突发性全身性扩散,患者还昏迷未醒,预计很难扛过这两天,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酉酉 第38节 短短几句话,令人如坠冰窟。 接下来的几天,姜敏始终未有醒转。 新年假期已过,钟酉酉专程请了年假陪床。叶丞也暂时未回晏江。除去每天短暂回酒店换洗衣物外,绝大多数时间钟酉酉都守在病床旁不肯离开。褚行昌不时会进入病房察看情况,又每每在姜敏的床头换上一捧新鲜花束,期间不曾给过钟酉酉一个正眼,更毫无言语交流,却也与此同时,并未因姜敏的陪护权而与钟酉酉发生过争执。 ——就在姜敏网络实名揭发的次日上午,辅江大学对外发布一则公告,声明已对涉事教授褚行昌作停职处理,并成立专项调查组,就其学术不端行为予以严肃核实。配合校方调查不得不花去大量时间,这或许构成褚行昌未能全程陪护的原因之一,毕竟单是钟酉酉就曾两次目睹他接听到校方电话,继而每次一去便是大半天。 姜敏醒转是在一天将近黄昏时分,褚行昌因学校受召未归,而钟酉酉又恰在返回酒店的短暂空当里。 她离去仅不足一个小时,回来便听说姜敏醒来的消息。却不及振奋,便明显感受到医护人员并不乐观的态度,并且欲言又止。钟酉酉刻意忽略那隐含的悲观暗示,急匆匆奔往病房,本要直接推门进入,却听到里面传来一点声响,那是姜敏与叶丞对话的声音。 “……我知道,因为三年多前的那件事,你很讨厌褚行昌。” 叶丞回道:“不至于。” 姜敏笑了一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疲倦虚弱,却同时依旧温婉柔和:“你们呀,总因为我是病人身份,就觉得我知道的越少越好。可是从我自身来想,却并不希望你们这样。你明白的,叶丞,刚才我说的不是酉酉博士毕业的事。但如果你不想提,那我也就不再说起它。” 叶丞有片刻沉默。最后说:“您刚刚转醒,需要多加休养,还是不要去想这些耗费心神的事。” 姜敏又笑了一下。 “没有关系的。”她的语气很平静,“我很了解我现在的状况。患病这么久,能撑到现在,我已经很能看得开了。” 她顿了顿,又轻声说:“我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酉酉。” “她很灵气,也很骄傲。很久之前我就曾经想过,如果我有个小女儿,最好就长成这个样子。这些年以来,我也一直把她当做是我的女儿一样看待。”姜敏的语气缓缓带上回忆的意味,“当初,我听说她决定师从褚行昌的时候,还跟其他老师讲说,从今往后,照顾酉酉的就变成了我们夫妻双人档,却最后没想到,这些年她遭遇的最大挫折竟恰恰是来自褚行昌。” 她说到中途,静默片刻。 “博士学位被取消,蒙受冤屈,又前途未卜,这些事,身为一个大人都会受不了,更何况当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可这三年,她一句委屈都没有向我倾诉过。” 叶丞微有停顿,而后接道:“好在如今已经不同过往。” “就在年前,她已经凭自己的能力在毕方取得足够亮眼的成绩,足以盖过一切外界质疑。她的未来只会更加灿烂锋芒。” “并且,学位问题也不会再影响到她的前景。您在网上发表的那篇言论,已经为她洗清过往所受的不公。”叶丞语气端正道,“除去她本人外,我对此也十分感激。” 姜敏突然笑了。 “叶丞,”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有点轻盈,“你有没有发觉,一提起酉酉,你的话就突然变多了?” 房间中静了一刻。 继而听到叶丞开口:“是。我喜欢她。”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直珍视她,并永远爱护她。” 钟酉酉立在门外,陷入片刻的安宁之中。 黄昏的余光遥远地投射到窗边,仿佛可以听到耳边的血管在汩汩作响。钟酉酉甚至不曾察觉自己在屏息,直到远处突然响起步履匆匆,褚行昌的身影正急忙赶来,两人最终在门边相遇。 褚行昌握住把手,将门板推开一条缝隙。两道影子一并投入病房之中。不久,却只听到姜敏唤起其中一人的名字:“酉酉,是你在外面吗?怎么不进来?” 钟酉酉看一眼面色绷紧的褚行昌,转身进入,合上房门。 病房之中,叶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床头插有褚行昌上午带来的一束鲜花。姜敏的脸色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分外消瘦黯淡,却依旧是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酉酉,到我这里来。” 钟酉酉的眼圈倏然红了。 这几日她曾在背地无人处饮泣数次,却从未像此刻如此鲜明地感受到姜敏的生命所剩无多。她几乎脚步踉跄扑到近前,眼泪随之大颗大颗落下,姜敏微微一怔,随即轻轻一刮她的鼻尖,笑说:“是因为我而伤心吗,酉酉?” “可是,死亡是生命必经的一环。”姜敏温柔说,“它也是人生的一门必修课。学着接受它,好吗?” 钟酉酉剧烈摇头,抱住姜敏腰身,喉咙哽咽到不能说出完整的话。姜敏假作想了想,又说:“不想接受啊?可是,姜老师已经觉得这一生过得很圆满,不再留有什么遗憾了。只还剩最后一个愿望有待实现,那就是,希望我的酉酉一生都可以快乐平安。” 她抹去钟酉酉眼角扑簌而下的水泽,笑着说:“可以答应我吗?” 钟酉酉紧紧拥抱住她。 她的拥抱持续了很久。姜敏一直哄慰,耐心而温柔。期间又说了许多其他的话,只关乎日常最细微处的冷暖安适,像是与孩子分别前最后仔细的叮咛。钟酉酉的不安终于有所平复,一点点蹭到姜敏耳边,抱住她的脖颈,很小声地说话。姜敏停顿一下,眼眶微有泛红,随即笑着嗯了一声。 之后,她抬起头来,看向叶丞一眼。 那眼神静默无声,却寄予深重。被叶丞全盘接收。 他的语气沉静:“请您放心。” 姜敏像是终于安下心来,微微垂下眼,笑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那捧花束上。过了很久,最终伸手,轻握住其中一株芙蓉。 “酉酉,叶丞,”她的声音已经细微,勉力开口,“我还有几句话想跟褚行昌说,你们可以去帮我将他叫进来吗?” 钟酉酉回过眼,看到叶丞向她示意一般点头。接着他伸出手,钟酉酉茫然间递过去,随他的动作而起身,最后被带离出房间。 走廊中一时沉寂,黄昏之后的底色近乎苍凉。钟酉酉不觉得冷,却依旧下意识想去攥住什么,最后被叶丞拥在颈侧,无声慰藉。病房中偶有传出几句低语,之后逐渐趋于安静。又过了片刻,传出褚行昌一记低抑的哭腔。 三天之后,姜敏被安葬。 在葬礼的前一日,辅江大学发布调查公告,确认褚行昌学术不端行为属实,决议暂停其院士候选人资格,终止其所从事科研项目,追缴已拨付项目经费,撤销其学术荣誉称号,并直接给予开除处分。公告立即引发广泛关注与讨论,紧接着,在次日葬礼现场,出席参与悼念的人员绝大多数都是姜敏的亲故与学生,曾经所谓叶茂根深的褚行昌一派,一夜之间全员缺席。 就连郭兆勋也未曾现身。这个被公众顺藤摸瓜挖掘出,曾在任上批准数个毕方与辅江大学的重点合作研究项目,却无一例外全部归属于褚行昌教研组名下的前任总工程师,在遭到群起质疑的两小时后,忙不迭发表了一则声明,声称此前批准的与辅江大学研究项目均系正常合作关系,自身辅江大学客座教授称号也由正常聘请流程获得,与前机械工程学院院长褚行昌仅为普通相识,并无深交。 葬礼当天,褚行昌几乎未曾说过话。 他的面容灰败,肩膀塌垂,精神像是被抽走大半,只剩下一具空壳。受葬礼流程约束,一整日钟酉酉都不得不经常与他相距甚近,却两人默契地毫无交集。夜深时候一切礼仪被收整完毕,钟酉酉终于准备离去,却在迈出门的时候被身后褚行昌出声叫住。 他坐在原处未动,只抬起眼皮沉沉看着她。开口时,声音苍老沙哑,再不复此前中气十足的厉声责骂。 “你现在功成名就,终于得意了,是吧?” “我为什么会得意,”钟酉酉眼底犹有泪痕,却语气漠然,形同陌路,“你让我失去了一位妈妈。” 结束葬礼回到晏江后,钟酉酉一连几天寡言少语。 失去至亲带来的情感真空需要时间去弥补。幸而过程虽然伤痛,却因有另一人的细致陪伴,而不至于太过漫长。叶丞回到晏江的次日便开始恢复上班,又正值元旦与春节之间传统而言每年最为忙碌的时段,且兼旷工数日,理论上公务之繁冗,以叶丞往日习性,宿在办公室通宵处理都有可能,却事实上赵明义崔通几人不仅常常在朝九晚五之余就再见不到叶丞人影,甚至有时想趁午餐时间找人谈事,一敲办公室门都是锁着的。 以崔通的话来讲,“这种事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很正常;但发生在叶总身上,就显得非常不叶丞”。 但无可否认的是,对于钟酉酉而言,这样密集的陪伴总可以比寻常方式更快速地取得成效。 怀念自然在所难免,但终究彻底接纳下来姜敏业已离世的事实。销假的前一天晚上钟酉酉的情绪已经趋于平静,可以更加清晰地去梳理过往半月发生的种种变故。从褚行昌到李阙再到辅江大学,这些连缀在过去某些人生节点上,其中有些一度被避之不愿谈及的字眼,被她如今以坦然无阻的语气问出来,再听叶丞一一谈起近况。 客厅空间开敞深阔,可两人挨得很近,是足以窃窃私语的距离。谈天的过程顺畅而熟稔,无需更多提示,便很快被领会,继而听到贴合的答案。直到钟酉酉提起那天姜敏向褚行昌质问的那句“故去的儿子”。 叶丞微有停顿。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事实可能会不太好受。”他轻声说,“姜老师的孩子褚宪,的确很早就已经离世,并且,是跳楼自杀。” “褚宪从小就被褚行昌教育严格,因为经常被褚行昌批评为学习不够优异,精力不够集中,玩物丧志,父子关系一直紧张。褚宪读高中时想选文科,但遭到了褚行昌的否决。高考时褚宪没有考上褚行昌所期望的学校,两人关系开始僵化,后来褚宪被送去国外读工学研究生时已经很不情愿,等到再被要求进修博士,继而要在毕业后回国接受一份褚行昌安排好的高校工作时,两人在国外褚宪居住的公寓里爆发了激烈争吵,褚宪一时激愤,当晚选择了跳楼自杀。” “这件事被瞒了下来。除去极少数家人之外,辅江大学基本没有师生知情。人们都顺其自然认为褚宪是读博毕业后定居在了海外,很少有人会怀疑这些。” 一瞬间,姜敏这些年鲜少提及自己的孩子;即使在患病之后,家中也只见住家阿姨身影,从未听姜敏提过有关孩子回国看望的信息;以及姜敏明明看上去婚姻美满工作顺遂,却依旧患上了与情志不舒高度相关的子宫体癌,似乎一切都有了源头。 钟酉酉听得半天出神。 她又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出声:“还有一件事……” “什么?” 钟酉酉欲言又止半晌,抬头望过去。 客厅中光线温柔明亮。叶丞的眼神微微低垂,认真等着她后面的话。他的目光细致,眼底有她的影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很早以前他们就相识,一直以来他都待她很好。无论是幼年时期的耐心照拂,还是青春期不着痕迹的刻意引导,以及成年后堪称调整人生航向一般意义重大的扶助,由叶丞这两个字而衍生出的相关记忆,总显得积极明朗,安稳可靠。 他是她那些温暖记忆的来路,也更希望可以是归途。 钟酉酉终于开口:“我喜……” 她的话中止于叶丞点按在唇畔的指尖上。接着,便眼睁睁见他倾身过来,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那太轻飘,像是根本不曾发生;却又触感明显,与寻常的肢体接触全然不同。钟酉酉怔然抬头,听到他低沉开口:“请让我先说。” “我喜欢你,酉酉。” ? 【作话】 表白啦! 正文完结! (不是) 【评论】 想看甜甜的恋爱 想看他们两个谈甜甜的恋爱 忽然很感动……好看 这是不是感情线最多的一章,啊!能不能多谈点恋爱再完结。这两个人好好磕 ?????完结????日更两章就完结了?吼吼吼吼吼 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给一瓶行不行?行! 作者大大的脑洞棒,快来一瓶营养液继续头脑风暴吧~ 你敢在这完结我就去梦里鲨了你 哈哈哈这也要争个先后,不过我喜欢这样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假完结吧 好家伙,这个也要争先后。那叶丞的事能洗清吗? 呜呜呜终于 -完- 第四十五章 那张脸年轻,英俊,锐利。 酉酉 第39节 钟酉酉销假回园区上班的时间,已是中期审核汇报的半个月后。 清早她刚一踏入办公室就觉得气氛别有不同,不等回神,只听一声轻咳,紧接着自静滞里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很快有不远处同事戏法一样变出了一捧鲜花跟两支彩带枪,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钟酉酉面前,然后一人送花两人持枪,在钟酉酉周围一顿猛喷,转瞬间就把实验室门口变成了小型婚庆现场。 钟酉酉:“……”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咱们英雄凯旋归来,咱们英雄前段时日辛苦了!” 给钟酉酉捧花过来的正是假期期间问候过她什么时候回来上班的同事,此时一记夸张的鞠躬礼,随后情真意切道:“当初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英雄庐山真面目,英雄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小的自知罪该万死,但是吧,话又说回来,几天前集团给咱们发的年终奖实在是太丰厚,让小的不免露出一副贪婪嘴脸,一时不大舍得去死,甚至呢,还暗暗肖想英雄今年能不能再接再厉一把,年底继续给咱们挣一波大的……” 还没等说完就引来身后一众抚掌哄笑,张克津在其中摇头叹息,绷着脸道:“刘工你这话就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把咱们都想成什么人了?又把钟工想成什么人了?年终奖算什么,那对于咱们钟工还用得着再接再厉?分分钟就手到擒来好吗?你应该肖想的难道不是哪天钟工变成了钟老板,可千万别忘了拉扯一把咱们这群一直有福同享的兄弟们吗?” 钟酉酉:“……” 钟酉酉不由好笑,抱着满怀康乃馨不等说出一句感谢的话,就又被同事热情簇拥到了工位前。时隔半月,桌上不仅不染纤尘,更堆了满满一座零食小山,把钟酉酉直接看得哑然,刘工在一旁一面端茶倒水,一面喋喋道:“前几天不是集团发放年终慰问福利么,这些不光包含你的那一份,另外还有兄弟们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吃,自愿多匀出来的一部分。所以啊,钟工,你看,那什么,兄弟们的诚意够不?那么新的一年年终奖……” 吴工在身后拍了他一把,笑道:“行了啊,先说正经的。知道小钟你今天回来,咱们屋特地订了聚荟馆的餐。本来还说是订下周,可惜越临近春节越难订,只能是今天。不过今天正好是个周五,倒不用担心第二天上班,也还成。你时间上能方便吧,小钟?” “……” 来园区之后的第一次全员聚餐,钟酉酉一句“晚上已有其他安排”实在难以说出口,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一声。 当晚的聚餐因本身便带有庆贺意味,且没有上司在其中,包厢的氛围堪称热闹非凡。 又兼近日业内变故迭出,推陈出新的程度比起聚荟馆的丰盛菜品都不遑多让,于是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再开腔时,不免带出几个新闻里已经耳熟能详的字眼来。 “我跟你们说,当时郭兆勋离职的时候我是真不舍,真以为他是遭到排挤被迫出走的。”其中一个同事提起郭兆勋,顿时变得表情复杂,“当时我那个追星追了有些年头的小外甥女还劝我说别太来劲儿,追星追久了的人都知道不能玩真情实感那一套,迟早会后悔,我那会儿还笑话她小小年纪挺会故作深沉,结果现在不就报应来了?要不是我亲身参与过毕方跟辅江大学的合作研究项目,对那里面有多少水货心里门儿清,可能我还真就继续信了郭兆勋对外声明的那一套。可怜我这一片拳拳之心啊,比失恋都难受,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旁边同事满怀同情拍了拍他肩膀,一边接口道:“感觉最近郭兆勋形象确实有崩坏的迹象。你们想想高旭光之前那股劲儿,就差往背上插彩旗写上郭兆勋几个大字证明自己是郭吹了,结果据说这几天在总部逮着个人就对郭兆勋一顿猛喷啊,把郭兆勋那层光风霁月的人设喷得就跟个筛子似的。虽然说目前这些大彻大悟还只局限在集团内部吧,但要是照这趋势,估计离所有人恍然大悟也不远了。” “话虽这么说,但你们知道最近郭兆勋在跟丰瑞科技接触的事吗?” 一句话引发众人安静一瞬,顿时齐齐望过去。张克津开口道:“这还真是没听说。这位仁兄,不如详细展开给咱们说说?”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太多,就是今天听同学唠了两句。丰瑞科技前段时间不是准备弄一个仿生技术方向的项目吗?本来也就是预备小打小闹跟个风,结果最近突然拉到了一笔大投资,正从同行那里疯狂砸钱挖人呢。我同学一个高校讲师,因为两年前做过仿生技术方向的基础研究,就也被猎头找了,听说开的年薪比毕方还高。” “可这跟郭兆勋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也还没出竞业期吧。” “关系那可一点都不小,你们先听我说完么。那笔大投资据说就是郭兆勋给牵的线,特地帮丰瑞科技给拉来的。而且有了钱,项目也不小打小闹了,现在直接比照的是当年毕方lur项目的规模,从人员配备到研发等级,都准备冲一波轰天炮。好像郭兆勋跟丰瑞科技的董事长以前是大学同学还是什么的,俩人交情不错,郭兆勋不但帮着投资拉了一波,连人情交际也帮衬了不少,最近咱们仿生技术研发那边不是在准备一个项目投标么,听说因为符合资质的竞标企业不多,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结果丰瑞这两天也开始盯上这项目了,已经安排人出差去活动人脉了。而且就在元旦过后,丰瑞还成功挖过去一个大佬,是之前在尼恩待过的一个工程师,叫什么来着……哦对,克尔。这人貌似很有来头,之前跟叶总是一个博导,俩人不但同门师兄弟,还一起在尼恩共过事呢。” 钟酉酉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又是拉钱又是拉人还帮着抢标,郭兆勋这手操作基本就等于竞业期一过直接入职丰瑞科技的意思呗?”旁边同事讥嘲道,“还什么比照lur项目,干脆直接明说就是为了怼毕方来的就完事了。” “我听着也是这意思。但如果这个克尔跟叶总关系这么近,那怎么不来毕方呢?去丰瑞有点舍近求远了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同学也就说了这么多。” “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有人接话道,“我可能有点明白仿生技术研发那边为什么突然传出有人准备离职的消息了。八成是因为高薪被丰瑞科技给挖走了。但是话又说回来,怎么想都感觉丰瑞科技这钱烫手啊,瞧着像是来势汹汹,可郭兆勋之前是怎么巨坑lur项目的这么快就给忘了?” “等等,崔总那边手下真有人要离职?我都没听说这事。” “是真的。两个高工前后脚,而且不是准备离职,是在今天已经提了离职了,不过还没走完手续。”吴工在一旁说道,“他俩没竞业期限制,从这边辞了直接就能去丰瑞。估计丰瑞那边不光给了高薪,可能还允诺了中层管理岗什么的吧,否则以现在研发中心的工作环境,很难能再像以前那样被挖走人了。” “但今天一走就走了俩高工,好像把崔总自己都弄得有点慌了,有人看见他下午签完字之后转头就去找赵总了。” “这有什么可慌的,哪怕他手下高工都走光了,不也比不上一个叶总坐镇吗?叶总当年可是尼恩的王牌。” “你也说了那是当年了。”吴工道,“这三年仿生技术方向日新月异,确定现在还依然能是王牌么?不过,倒是从年初开始,叶总就亲自在参与仿生技术那边的研发了,应该是终于从lur项目这边腾出精力来了,但具体能参与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 “你们老说三年三年的,”刘工突然在一旁道,“然而我至今获取到的所有相关的认知好像就是,叶总三年前突然就违背协议了,突然就被群嘲了,突然就被解聘了,突然就被封杀了,感觉故事还没开始就突然完结了,就不能出来个知心大哥,给小弟睡前科普一下历史故事吗?” 张克津忽然咳嗽一声,往始终未发一言的钟酉酉方向快速扫过去一眼,截话道:“这有什么好科普的?还历史故事,放在古代你这就属于明目张胆的妄议行为,是要被下大狱砍脑袋的知道吗?” 刘工哦一声:“死了也想听。” 张克津:“……” 很快有人接话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展开说的,这事大家知道的都差不多。叶总当年从尼恩离职的原因不详,但据说尼恩科技当时非常不舍,想过很多种办法试图挽留,可惜到最后都没成。然后就是竞业期内叶总回国,在辅江大学帮着做学术项目,一开始风平浪静,哦,也不能说完全就是风平浪静,因为名气大光环多还年轻长得好,他有一个辅江大学明星客座教授的称号,一开始只是校内学生私底下在传,后来干脆传到网上去了。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爆料,说叶总跟毕方暗中交易前东家尼恩的保密技术被尼恩给发现了,还被告上了法庭什么的,消息一出,再加上名人效应,直接就在网上炸锅了。” 刘工道:“然后?” “然后就是比较值得玩味的地方了。叶总一开始态度非常坚决,承认说尼恩的确是递了诉状,但自己绝对不存在任何违约行为。因为话说得特别敞亮,当时有很多人在网上力挺他给他说好话,结果还没等过去四十八小时,叶总突然又自己改口了,承认确实存在违约行为。这个反转快得,直接就把当时为他说好话的那批人给打懵了。再然后就是如你所说的,群嘲解聘封杀三件套,干脆利落,从此查无此人。” “不过现在一回想,这历史故事好像是有些不连贯。”吴工补充道,“那会儿毕方的研发中心还是郭兆勋一言堂的研发中心,要是存在暗通技术的行为,他作为一号人物,不至于完全不知情。但是从头到尾,不管对内部还是对外界,郭兆勋当时都没有发表过任何相关言论。另外还有,三年前毕方还没有启动仿生技术研发的打算,也不知道当时叶总给毕方暗通的具体是尼恩哪方面的保密技术。而且也不知道尼恩是通过什么发现叶总在私下联络的,更不知道那个网上爆料人具体是谁。反正当时就是群情激愤,骂就对了,完全没人在意过这些细节。” 期间张克津连续咳嗽数次,均被无视个彻底。直到吴工将话说完,才转头看向他道:“你给酒呛着了还是怎么着?怎么还咳个没完没了了?” 张克津:“……” 不等张克津开口补救,另一个同事在旁边已然开启书接上回模式:“而且当时因为广大网民过于激愤,还扒出来叶总在辅江大学很多所谓的其他黑料。有人说他参与了辅江大学某个学院的派系争斗,让我想想是哪个学院来着,哦对,机械工程学院,就是前几天被公开通报处分的那个,叫褚什么的学院院长,就是他,当时网上都描述他形象多好多好,还说叶总在校长面前蓄意抹黑他什么的。除此之外还有更劲爆的,说叶总在校内搞师生恋……” 话说到这里被张克津狠狠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趁着同事吃痛弯腰的空当,张克津终于有机会亡羊补牢,指了指时间俨然道:“行了各位,都快十一点了,要不咱们这就收拾收拾准备撤?大家不都还得回园区么,光路上就得一个多小时,再不撤就真太晚了。” 时间确然已经不早,众人听罢,只好意犹未尽离席。大多数人都还是原路返回园区,除去钟酉酉表示一会儿有人来接之外,就只剩张克津跟刘工两个人,因为第二天清早要去市中心办事,早已商量好当晚去吴工在市区的家里将就过一夜。等到把回园区的同事都送走,要来接钟酉酉的人和车还未到,又是深夜,吴工几个便陪在路旁一起等了片刻。 张克津从开始陪等的那一刻起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吴工瞥过去两眼,可又不见他开口,于是感到莫名其妙。刘工倒是对这些浑未在意,他当晚没怎么喝酒,可饭好吃气氛也热烈,便觉得这一顿聚餐舒坦之极,到结束后都还有些飘飘然,在一边跟钟酉酉继续喋喋聊天。一会儿问钟酉酉席间为什么寡言少语,一会儿又问钟酉酉稍后打算去市区哪个方向,在获知到具体街道名字后,不由哎了一声,转头招呼吴工道:“那不正好跟你家顺路吗?那咱们几个还打车干什么,直接让钟工的车子捎上一程得了。钟工,你车上位子够吗?挤挤没问题吧?” 他的话刚开头,就被张克津在身后连拽好几把,刘工愣是完全没理,一口气讲完又听钟酉酉点头说了个“够”,才回过头睥睨一眼:“我说你今晚怎么回事张工?有话你就直说,我这羽绒服可是斥巨资买来准备春节假期衣锦还乡用的,要是给我拽秃噜线了,那你可得惦记着赔啊。” 张克津:“……” 趁着钟酉酉站去稍远处接电话,张克津才低声开口:“咱们仨就不能打车走?又不是打不着车,几个大男人还蹭人家小姑娘的车,还要不要点脸面了?” “这有什么的,捎段路而已,同事之间还用得着见外这个?小钟自己都没说什么,你怎么会想这么多?”吴工匪夷所思看过去,“你今晚确实有问题,张工。你实话交代,你该不是对人家小姑娘生出那种想法了吧?我说怎么饭桌上就觉得你不对劲,那眼神一个劲儿往小钟身上瞟,还跟不敢让人发现似的遮遮掩掩的,要我说,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多大年纪了,还玩少年情怀总是诗那一套呢?” 刘工全然一副经名师点拨后醍醐灌顶的模样,紧跟着道:“对对,吴工这话我同意。你既然有想法,那就直接追啊,跟人套近乎你以前不挺会的吗?有没有男朋友啊,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啊,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东西啊,你得开口问啊,问明白这些不比扭扭捏捏在身后拽人衣服强啊?以前也没看出你多纯情呢,怎么临上战场了突然就不会了?行了行了,不会也没事,好赖还有兄弟们在呢,我先去帮你打个头阵,你就等着瞧好吧。” “你等等!”张克津赶紧去拉人,“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 都没等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刘工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越过去径直朝向刚刚接完电话回来的钟酉酉笑道:“大晚上的还有电话打进来,我猜肯定不是垃圾广告之类的内容。男朋友打来的?一会儿来接你的不会也是男朋友吧?” 刘工这话仅仅是随口一问。谁不知道钟酉酉堪称实验室最长待机员工,不但日常听不到她谈及任何与工作无关的话题,更连电话都没见接过几通,任人怎么看都看不出有半分恋爱迹象,却哪知这话一出,钟酉酉先是被问得愣怔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刘工:“……” 吴工:“……” “你谈恋爱了?什么时候?”吴工颇感意外,“你不是才来晏江三个月吗?男朋友是刚谈的?还是在异地恋呢?” 一边说一边瞥了眼旁边已经引颈就戮状态的张克津,吴工顿了顿,还是觉得该拉兄弟一把,于是又向钟酉酉道:“说句忠言逆耳的,异地恋要维持住可不容易。但如果是刚谈的,那才是更得要注意。时间不久不足以见人心,人品实际是什么样得慢慢才能看得清楚。所以最好还是多观察观察,不要急着确定关系。其实,咱们集团内部就有不少单身男青年,素质普遍挺不错,前阵子主要是忙,没顾上给你介绍。” “就是说这个道理,”刘工紧接着话头问道,“你男朋友多大了?工作稳不稳定?性格怎么样?老家在哪里啊?” 他连珠炮一样地问出口,钟酉酉刚回复一个“大七岁”,都没等说完一个“但是”,就听刘工哎呦一声又道:“大这么多呢?怎么认识的?人能靠谱吗?倒不是说三十岁就有什么不好,关键是这个年纪的男人普遍阅历上去了,杂七杂八的想法也就多起来,谈恋爱的时候不知会留多少个心眼。”说话间一辆车自远处缓缓滑近,低调精细的流线型不免令刘工多看过去两眼,一面又继续说道,“而且你最近名气还这么响,要我说就连叶总现如今能在集团地位稳固下来,都得有你年前那场汇报的大半功劳。你男朋友是业内人士吗?知道这些吗?知道的话那真得好好警觉一下,指不定接近你是存着什么企图呢。再说他年纪又大,别的缺陷暂且不说,人品上肯定就精明得要死,我跟你说,那种外表看上去人模人样,背地里寡廉鲜耻,风言风语一大堆的老男人我见得多了,这种人间败类专门就喜欢骗小姑娘,你男朋友他——” 接下来的一幕有如一组长长的,别具质感却陡然转入惊恐的电影慢镜头。 伴随着刘工的高声阔语,流线型的车子最终缓停于几米之外。主驾驶的车门随即被推开,有人不紧不慢地迈了下来。入目所及先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继而是一件薄软的深色羊绒大衣,最后直起身来时,便露出一张极鲜明的脸。 那张脸年轻,英俊,锐利。与此同时,也让在场几人魂飞魄散于瞬间。 刘工戛然而止之后的表情,连呆若木鸡都不足以来形容;吴工手里的打包盒直接掉到了地上;张克津站在他俩身后,终于沧桑地叹了口气。 刘工跟吴工几乎是同一时间张嘴,却齐齐嗫嚅到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还是叶丞先开口。 “吴俊东,张克津,刘润。”他逐一念出几个人的名字,并微微颔首,一边抬手正了正钟酉酉的帽子,说道,“晚上好。上车吧。” 刘润跟吴俊东仿佛一瞬间被按下惊醒键,立即摇头如鼓:“不不不,不麻烦叶总,我们不顺路,自行打车,打车就好——” 叶丞抬眉:“不顺路?” 钟酉酉在一旁干脆道:“顺路。” 刘润:“……” 吴俊东:“……” 半分钟后,三人终究还是默默爬上了车。 后方空间足够宽敞,三个大男人却硬要挤在一起,仿佛一窝抱团取暖的幼雏。刘润大气不敢喘一声,朝张克津横过去一眼,后者只作什么都没看见。不知是否感受到气氛凝滞,钟酉酉不久之后按开了广播电台,主持人清亮的嗓音很快响起:“……在这个寂冷的冬日深夜,一首传唱多年的经典老歌《老男人》,送给开车回家路上的你……” 尚不等前奏响起,就见叶丞伸出手,按下了换台键。 刘润:“……” 吴俊东:“……” 张克津:“……” 刘润死死闭上眼,简直想把自己就地湮灭。 三人在后座拼命降低存在感,全程只听得到钟酉酉偶尔的几句言语。先是将纸巾盒递给捂住嘴巴打了个喷嚏的吴俊东,又在前排翻找几下,说了句“纸巾快没了”,随后听叶丞应了一声,回道:“我明天去买。” 除此之外的一路,堪称宇宙起源一般漫长。 半小时后终于抵达小区门口,三人几乎是迫不及待跳下车,三重唱一样 吴俊东捧着胸口心有余悸,刘润更是直接虚脱到蹲下,半晌才残存一息地仰起头,满目悲愤看向张克津:“老张,你太不厚道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俩的关系了,啊?知道你刚才还不拼命拽我一把?就为给兄弟你说好话,我当着老板女朋友的面骂老板寡廉鲜耻人模狗样,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我刚在车上都恍惚看见人生走马灯了我跟你说……”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他俩关系的?”张克津一脸历经风霜的悲痛,“故事还得从一个充满血泪教训的周末开始说起……” ? 【评论】 哈哈哈哈哈 叶总出场震慑八方 太好笑啦 以前也没发现这些工程师们这么幽默风趣啊!叶丞出场太帅了,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一个悲惨的周末 凯旋和归来不能同时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笑死我了 看不够啊 哈哈哈,吴工,刘工两人不怕事,张工的雪耻你们不懂后面也会懂了 太欢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开心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完- 酉酉 第40节 第四十六章 来自叶丞的安慰总是能够很有效果。 在中途放下张克津等人之后,剩余回家的路上,天空开始飘起细雪。 雪天多少让车速有所减缓,而等回家洗漱完毕,已经将近凌晨时间。只是大约聚餐时候喝了太多的茶水,钟酉酉良久都了无睡意,最后只好开灯下床,打算去楼下找本书看。却在楼梯拐角处瞥见书房里的亮光,以及隐约传来的细微键盘声响,无声喻示着房子里的另一个人也还未睡,且依照习惯,大概率仍在深夜办公。 钟酉酉望了一眼,脚步迟疑,没有立即过去。 不可否认当晚聚餐时候的一些言论容易令人心生微澜,只是很快就被当场众人的插科打诨所打断。这些情绪原本已经被消化殆尽,却在深夜安静时分,不经意间因为眼前一点模糊的记忆重现,而将人再度拉回到三年前。 对于三年前叶丞所发生的那件事,钟酉酉并不比别人知道得更多。 叶丞从尼恩离职是在一年夏天。 彼时的钟酉酉已经连续几年不曾度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暑假。褚行昌交代的任务总是过于繁重,以至于她连毕业论文都无暇顾及,越来越攀升的炎热天气也让人感到不舒适,却在一个逐渐心浮气躁的傍晚,她接到叶丞的电话,告知他已经从尼恩离职,过几天便要回国,届时将在辅江大学暂待一段时间。 钟酉酉有片刻的愣住。 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有半年不曾见面,而两人远距离的联系屈指可数,在寥寥几通越洋电话中,她不曾听他提起过有关离职的计划。可眼下叶丞的语气平稳,甚至可以称得上闲适,显然离职是出于自愿,而绝非仓促下的被迫决断。钟酉酉在心里默默计较着要不要问他离职的原因,又最终没有问出口,然而与此同时,却无可置疑内心正油然而生一种隐秘的期待,就像是期待炎炎夏日里一定会到来的一场雨水,甚至因为未来可期,连带当晚原本累积的焦躁情绪也悄然变得雀跃起来。 三天之后的下午,钟酉酉与沈枢在机场接到回国的叶丞。在当晚的接风宴上,叶丞依旧话语不多,却显而易见的心情很好。被沈枢问及离职原因时没有多谈,只说打算此后回国工作,又因竞业期未过,除去几个已经应下的学术论坛与讲座邀约,预计未来一年绝大多数时间都会待在辅江大学。当时沈枢听后咦了一声,笑着说:“那你岂不是能亲眼目送几个月后酉酉的博士毕业?” 钟酉酉动作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随后面无表情状回复:“在那之前,还得先取决于能不能把褚行昌那堆海量的科研任务给结项完。” 钟酉酉的忙碌并未因一句埋怨而有所稍缓,却无疑因为叶丞在辅江大学的停留,而令原本规律的日常生活引入一些变化。每天惯常的寝室食堂实验室三点一线的路线逐渐被更改,起初只是午饭或晚饭的地点因为叶丞的提议,被时不时由食堂改去了校外;后来会收到一些小礼物,有时是零食,也有叶丞出差带回的精致纪念品;而更多的变化,则是钟酉酉处理褚行昌那些科研任务的地点,越来越频繁地由教研组的实验室变换去了叶丞的办公室。 那最开始要追溯到实验室一场突发并持续多日的电路故障,却迅速成为了钟酉酉的一个习惯。有大约半个月的时间,除非是某些基于样机的特定测试要求必须待在实验室或实验大楼,否则钟酉酉基本每天清晨都会直奔叶丞的办公室。在那里往往是一人一台电脑,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各自办公到深夜,期间可能很少交流什么,但每次在疲惫或焦灼间皱眉抬头,便总可以看到几米之外的叶丞。 那一幕早已不觉间定格在记忆深处。光与影,音与容,无一不是清晰细腻;眉眼,指尖,半挽的袖管,头顶悬灯的光亮,与敲击键盘时发出的不规则声响,深夜里的一切仿佛都很稀松平常,却又像是平白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暗自酝酿,让她恍然生出一种他一直都在的错觉。 如今回想,那短暂的半个月,堪称是钟酉酉读博三年最平心静气的一段时光。 直到几天之后,整个辅江大学都听闻了一则关于明星客座教授叶丞违背与前东家尼恩科技竞业协议的网上爆料。 钟酉酉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从姜敏家中告辞离开,径直去往办公室找人。 她仍将那一日的情景记得很明晰。正值下午日照最强烈的时候,她因路上的高温而微微汗湿,站在他面前直截了当问出网上的事。被叶丞起身接了一杯水递过来,然后微微垂眼看向她,说道:“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他的语气沉静,眼神从容,像是在陈述一句再真实不过的事实。钟酉酉在顷刻间便放下心去,没有想过要问更多。却不曾想到会在短短两天之后,不足四十八小时的时间里,看到叶丞原本公开否认的那句“对造谣者保留追诉的权利”,转眼就变成了公开道歉信中的一句“接受尼恩科技与辅江大学的一切决议,愿意承担一应责任与后果”。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半时间。 钟酉酉在楼梯拐角缓缓坐下,长长呼吸一口气。却很快书房里键盘声停了下来,继而传来不确定的一句:“酉酉?” 叶丞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伴随四周灯光被次第打开,钟酉酉抱膝而坐的动作与直直望过来的目光被完全呈现于面前。两人视线相接的刹那她的眼神难以形容,像是隐忍的不平与委屈,又像是茫然与彷徨,更隐隐带有冰雪的寒意,让叶丞动作微顿,却仍然走了过来,在尝试伸出手的时候未被抵触,于是下一刻,钟酉酉便被拢进怀里从冰冷的台阶上抱离开。 她被安置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被抱住哄慰的姿势浑然像是回到小时候,每一下脊背的摩挲都在无声传达着慰藉与安全。钟酉酉抿住唇一动不动,脊背的僵硬却没有持续很久,来自叶丞的安慰总是能够很有效果,小时候他便可以让她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长大之后也是一样。 钟酉酉终于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颈侧,却依旧一言不发。叶丞不曾做声催促,这样的姿势便持续了许久。 窗外远处的地面上已落了一层浅浅的白,像是可以掩藏住此前的一切阴霾。察觉钟酉酉在颈侧的呼吸终于归于平静,叶丞才低声开口:“做了噩梦?” 钟酉酉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有如呢喃,拥抱与抚摸都饱含温存,却又不带丝毫情_欲迹象。那是只有经年熟悉的两个人才可以信手而来的默契与亲密,可是,如果没有前一日诉诸于口的喜欢,再是相识长久,也不会变作此刻这般交颈靠近的模样。正如数个月前那个因回忆起博士学位被取消的过往而失声大哭的夜晚,情绪激烈的钟酉酉终究也仅止于叶丞克制的口头安抚,自始至终,都不见两人有任何可称为亲昵的肢体接触。 ——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感知不太深的有关两人关系的确立,在这一刻的紧紧拥抱里,才像是终于在心底完成了某种实质化的具象改变。 钟酉酉依旧沉默了很久,直到所有过往都像是被重新掩埋妥当,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明天中午想吃糖醋小排。” 她在有意转移话题,叶丞没有更多追问,只顺着应了一声。 “明天上午赵明义有事要谈,可能需要去研发中心一趟,但时间不会很久,回来的路上我去买食材。”叶丞说话的间隙察觉钟酉酉掩去一个呵欠,于是轻声道,“困了?回卧室睡觉好不好?” 次日上午九点,叶丞到达总部研发中心大楼的时候,赵明义早已等在了办公室外面。 他的面孔难得严肃非常,又有眼底一片青色,很像是一夜辗转未眠。待开门进入办公室,更是很快从里面拧上门锁,转过头向叶丞郑重道:“我有点事,得跟你单独说。” “昨天下午崔通找过我,跟我说了两件事。一件是仿生技术项目组有两个高工提离职,后续很可能会去丰瑞科技,这件事你估计已经知道了,人各有志,我也不多说什么。还有另一件紧要事,也是今天我准备跟你汇报的重点,”赵明义停了停,才说下去,“崔通上周投稿的一篇核心期刊论文在昨天被退了回来,连初审都没过,给出的退稿理由是,整篇论文从研究方向到研究思路,都跟几天前期刊已经录用的另一篇论文高度雷同。” 叶丞抬起头来,眼神微深。 赵明义很快接着道:“当然,要是单纯从理论上讲概率,这几年国内外研究仿生技术领域的机构跟高校并不少,研究课题无意间撞重了也不是没可能。昨天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又快到下班时间,就暂时先没跟你汇报。直到昨天晚上快十点的时候,我请人帮忙联系上了期刊那边的责编,才知道那篇雷同论文的机构署名是丰瑞科技,至于第一作者跟第二作者,分别是丰瑞的一个管理层跟一个高工,这俩人都是刚刚才开始接触仿生技术项目的研发,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个月。并且在此之前,两个人不但都不具备相关研究方向的工作经验,甚至两年内都没发过一篇核心论文。” 再余下的话,赵明义一时没有全说出口。 尚且不论单是一篇核心论文的正常审稿周期都要等一个月以上,作为一个从未涉足过仿生技术领域的研发小白,要想从熟悉研发到着手参与再到完成核心论文以及最后的审稿录用,即便是天才如叶丞,即便是在最后审稿环节上申请付费加急尽量压缩时间,也断不可能只在一个月内就将以上环节全部完成。 “你是想说,丰瑞被录用的论文其实窃取自毕方。”叶丞淡淡道,“换言之,毕方内部出了外泄消息的内应,是吗?” 赵明义一时不由噤声。 作为一名管理人员,此前出现李阙的内鬼丑闻已经属于失职,而仅仅时隔两个月,便又情景重现,即便是人到中年千锤百炼如赵明义,也有些难以立即消化这一现实。 更何况,如果说lur项目作为郭兆勋曾经亲自参与过的项目,内部人员复杂纠葛,又兼处于毕方集团人事变动刚不久,局势还不够明朗的时期,项目推进过程中出现不可控因素还情有可原,那么作为在叶丞空降后新建立的仿生技术研发组,从最初的人员筛选到后期的项目推进都有赵明义与崔通一手监督参与,又是在如今研发中心大环境已然稳定下来的当下,再出现内鬼事件,无论如何都让人有些不好想。 赵明义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从近期工作计划来看,崔通说他手上还有两个专利要申请,另外研发组下周还有一个项目的投标在准备,并且这个项目丰瑞那边已经明确表态会参与竞标。内鬼的事如果不能被很快解决,下一步可能就会影响到这些,对于这一点我很明白,会尽快督促查清楚。” “但是,”赵明义踌躇片刻,低声欲言又止,“关于内鬼人选……” 叶丞道:“怎么?” 半晌赵明义都仍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最终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我是觉得,崔通有点奇怪。” “那篇核心论文他在投稿的前一天给我看过,上面的署名作者只有两个。”第一作者依照惯例默认为集团研发总工程师,第二作者便是崔通自己,对于这一点毋庸细说,赵明义只接着道,“这篇论文相当于是崔通自己独立完成。大多数下属员工甚至都不知道他最近投了篇论文,更不要说接触到论文了。所以,从这一点来说,本身能接触到论文并且外泄的人选就十分有限。” “再说崔通这个人。咱们几个共事这么些年,他是什么脾性你肯定了解。如果说他来了毕方,却突然掉头为郭兆勋做事,光是动机我就想不出来,更难以相信。但是,要是换个角度再想想,过去也不是不存在任何蛛丝马迹。” “中秋节后那场集团内部选聘,在钟酉酉能不能进总部这件事的决策上,崔通是我们几个当中反对意见最激烈的。当然他提出的反对理由不是不成立,但如果反过来说,当时如果是褚行昌不想让钟酉酉离开润恒科技脱离掌控,从而暗中给郭兆勋打了招呼,再由郭兆勋向面试官授意,要求把钟酉酉给拒掉,也不是不能说得过去,不是吗?再者,崔通平常性格就跳脱,现如今论文出现问题,就算被怀疑是外泄消息的内鬼,也可以推说是自己大大咧咧没保管好导致的,这理由也不是站不住脚。” 赵明义说到最后,一把烟嗓愈发沙哑,最后长长叹息一声。 “我指天发誓,我说这些绝对没有其他任何的恶意念头,我也真的不愿意去这么揣测一个多年同侪。在这件事真相大白以前,我更不会再跟第二个人说这些猜想。但是,实话实说,自打昨天晚上这个念头突然蹦出脑海,我就再没睡着觉。” 叶丞始终敛眉不语。 他的神色有些冷淡,眼眸微垂,隐约可以从若有所思的态度中,窥见一丝不虞的情绪。上次赵明义向他汇报李阙的内鬼事件时,甚至都不曾见叶丞从办公状态中稍微抬起眼,两相对比如此明显,愈发令赵明义不敢言语。直到听叶丞开口道:“不会是崔通。” 赵明义愣了一愣,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叶丞没有回应。隔了片刻,只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暂时不要再说给任何人。” 几天之后,刚刚在年初褚行昌事件中逐渐平息下去的网络舆论,再度因丰瑞科技的一则新闻而风起云涌。 起初是缘于一篇关于丰瑞科技仿生技术项目的新闻,声称其近日在柔性仿生机器人液态金属驱动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一系列重要进展,不仅已有部分成果被知名核心期刊录用并即将见刊发表,更公开申请了两项发明专利。该消息随之因与毕方产生联系比较而引发关注,很快就有知情人士不乏嘲讽口吻指出,丰瑞科技立项还不足一个月,取得的研究成就简直比毕方兴师动众建立已有半年的仿生技术重点专项还要亮眼,曾经业内地位超然的叶丞,如今的研发能力可见一斑。 有关叶丞江郎才尽的传闻自其空降以来就一直都不曾停歇,这一次却因真正涉及其所专长的技术领域而愈发言论高涨。兼之还有两名高工从毕方离职去了丰瑞,于是连同叶丞的管理能力,一时间皆成为被毫无留情攻击的对象。 这些消息传至园区,进而引发讨论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中午。 钟酉酉自从周一早上从市区返回园区上班,一连几天都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毕竟工作平稳如常,同事也无异样,但就是隐约感知背后始终有一股好奇探究过来的目光,可等到回过头去看时,那些视线立时又消失得一干二净,同事们各自埋头忙碌,一切都像是无事发生的模样。 当天中午实验室再次集体叫外卖餐,钟酉酉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等到取回餐一起吃饭,张克津终于觉察出有点不对劲,笑着哎了一声:“怎么瞧着钟工心情好像不太痛快,是今天饭食不合胃口?” “跟午饭没关系。”钟酉酉面无表情道,“这两天做了几遍双缝干涉实验,任谁看到实验结果都会觉得心情一般。” 众人一愣,接着便听钟酉酉闷声道:“这两天但凡我在实验室里回头看,所有人都在各忙各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可是等不回头看的时候,就都整齐划一在背后打量我。咱们实验室什么时候变大型光子观察场了?不然就烦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 早就告别高中物理多年的众人猛然间连实验是什么内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张克津首先回神,哎呦一声笑道:“完了,出事了,钟工因为咱们背地里嚼舌根的行为生气了。” “你们也真是的,这都过去几天了,还没把钟工跟叶总两人的关系给适应下来吗?”张克津装模作样举着筷子,一副怒其不争的教育口吻,“领会慢也就算了,还拎不清轻重。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把咱们钟工给疏远了呢?年终奖还得指着谁来赚都不记得了是吧?” “哎就是,可千万别生气钟工。”刘润摸了把鼻尖,在一旁忙跟着道,“大家只是觉得有些意外,脑回路暂时没转过来而已,绝对没有要跟你疏远的意思,什么光子观察场,那都是错觉。咱们实验室众人可都是在丰厚年终奖基础上建立起的伟大光荣情谊,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男人的加入就突然产生隔阂了呢?就算那个男人是咱们集团史上最年轻的二号人物也不行,绝对不可能的事。” 眼见钟酉酉绷起的嘴角有所平缓,刘润又再接再厉找补了几句,直到钟酉酉彻底没了要生气的迹象,才转移话题说道:“我听说这两天总部的气氛有点反常,几个老总像是在秘密商量什么事,并且还心情不佳。尤其是赵总,前天有人从他办公室门口路过,还听见他跟崔总吵架来着,批评崔总性格大大咧咧东西乱放之类的,搞不清究竟是在做什么。按理说快过年了,一切也都运行稳定,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是真叫丰瑞科技在网上刮的那股妖风给吹着了?” “不至于吧?丰瑞科技他们再作妖,还能有之前lur项目棘手么?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丰瑞科技充其量也就是小鱼小虾。要说担心他们那个论文跟专利我觉得更不至于,论文是还没见刊暂时看不到,专利简介我倒是找朋友帮忙看过两眼,都是关于柔性驱动器的,虽说我那个朋友说发明角度确实新颖,但以我个人感觉,这里面八成有猫腻。这才立项多久,就能弄出一篇核心跟两项专利来?以为跟孙悟空吹汗毛那么简单呢?与其说他们人才济济研发力量强大,还不如说是从外人手里买来的现成东西充门面我更信一些。”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郭兆勋最擅长不就是把一分成果夸大成一百分来说吗?现在网上舆论这个声势,很明显又是郭兆勋在背后推波助澜,把丰瑞科技夸得跟什么似的,这么轰轰烈烈起高楼,大张旗鼓宴宾客,就不怕哪一天众目睽睽楼塌了?说句心里话,我默默期待郭兆勋形象彻底崩塌已经很久了,天天看他这么作妖,也够烦人的了。” “出了lur项目中期审核跟褚行昌那两件事之后,他现在口碑已经大不如前了,要是万一丰瑞科技这回再楼塌了,估计郭兆勋也就真的跟着一起崩了。其实我觉得他现在私底下这么帮丰瑞,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在变相违背竞业协议,就是可惜人家既没有明着跟丰瑞科技签劳动合同,也没有暗着搞关系挂靠人事代理那套,甚至要细究他帮着拉投资拉人脉,表面上都可以说是故友交情稍微关照关照,背地里更是一点把柄都没留,这就等于摆明了是在恶心你,偏偏你还毫无办法。” 恶人招摇过市的戏码总是不为众人所喜爱,一时间纷纷陷入无话。很快钟酉酉就吃完了午饭,拎着外卖餐盒起身离开了实验室。一直不曾发过言的吴俊东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总部那边高层心情不佳,可能真是因为我们被丰瑞给踩中了痛点?” 众人一愣。 “真要实事求是来说,现在的丰瑞科技并不是一个人才都没有。叶总的那个同门师兄,叫什么克尔的,不就已经被花大力气挖过去了?还有咱们两个高工也去了丰瑞,如果钱跟人都到位,那短时间内研究点成果出来也不是没可能。还有郭兆勋,他这个人说事是喜欢夸大了说没错,但他每回说的话也都不是空穴来风。你们细细品,过去他什么时候对外说过哪怕一句冲动的话?就连当初离职那封公开信,现在想想都很像是深思熟虑过的,更不要说背后还可能带着小动作。现在丰瑞公然跟毕方叫板竞标,还是在大家都觉得毕方十拿九稳的情势下,丰瑞既然敢放话,难道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可能吗?” “然后再反观咱们自己。过去半年,仿生技术研发毫无建树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吴俊东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愈发低:“虽然没人希望是真的,但既然叶总对仿生技术领域的研发力有不逮的传闻传了这么久,我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加上高层最近一个个秘而不宣的态度,更显得传闻很可能就是真的。我猜,赵总他们可能原本是觉着,就算叶总研发能力不乐观,但项目本身还有时间,就跟lur项目一样,不到最后一刻总还可以徐徐图之,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丰瑞,这才开始慌了。尤其丰瑞还明着表示参与竞标,这事就更棘手了。” “就看几天后竞标的结果了。反正照丰瑞现在来者不善的态度,我是觉着不太妙。”吴俊东沉声说道,“要是毕方最后中标,那事情还可能接着压一压。但要是丢了标,不但丰瑞从此会踩着毕方声名大噪,咱们内部才可能真是要出事了。” 有些揣测一旦有了苗头,便如燎原一般难以遏止。尤其近日研发中心的赵明义等人又个个一副不可言说的态势,即便最开始类似吴俊东的言论仅存在于少数人口中,不出两日,有关叶丞江郎才尽的传闻便俨然被众人认定为事实,只不过暂时被管理层隐瞒不发而已了。 而在又转过一日的项目投标会上,当毕方爆冷丢标,最终由丰瑞科技竞标成功的消息不止传回毕方总部,更被丰瑞科技第一时间当做喜讯大肆宣扬于网上的时候,无论集团内外,对于叶丞能力的质疑几乎在瞬间达到顶峰。 即使从客观层面而言,毕方竞标失利的原因尚未被确认,却难以阻止众人将变故与叶丞江郎才尽这样容易博得眼球的猜想相互关联上。丰瑞科技在短短不足一个月时间里取得的成绩足够瞩目,便愈发衬得曾经地位巍然的叶丞黯然失色,于是连一场投标的失利都被看作了是英雄迟暮的落场。项目投标结束之后,丰瑞科技被誉为后起之秀,自然风头无两,有关叶丞的评价却是嘘声一片,嘲讽程度甚至不亚于半年前空降时候的场景,就连毕方研发中心内部都似乎认可了这些传闻,并一致乖觉闭口不言,如有需要对接上级的事项也一律能拖则拖,生怕哪里有不不慎,便要不幸成为被迁怒的对象。 这样的沉闷一直持续到叶丞突然出现在员工办公区的时候。 这位平日里如无必要,鲜少会下楼惊动员工办公的集团研发总工,在身处舆论风暴眼的当下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表情却平静得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在拐角处被一位步履匆匆的员工相撞,险些将手里的文件夹散落到地上时,也仅仅是轻描淡写回了一句“没关系”,之后便没有再在一阵惊恐慌张的办公区停留,而是径直去了韦昀办公室的方向,接着从里面合掩上了门。 叶丞敲门进入的时候,赵明义正待在韦昀的办公室中。 这位原本正唉声叹气瘫在待客沙发上的研发中心二把手,在转头望过去的瞬间便惊跳起身,随即罚站一般直挺挺地立住不动,半晌硬是没挤出一句合适打招呼的话来。 不似在解决lur项目危机中,叶丞始终是如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当下的舆论非议几乎只围绕于叶丞一人,即使关系亲厚如赵明义,在一边倒的舆论情形下都不免有些将信将疑,却也因此愈发不敢向当事人直接问出“你是不是真的江郎才尽”这样戳心窝的话。兼之又有专利遭窃与竞标失利这样颜上无光的事接连发生,这几日赵明义基本都在刻意避着叶丞走,却万万没想到刚躲来韦昀的办公室想要稍微聊几句解解压,就会碰上百年难遇的叶丞主动下楼,并直接推门进来韦昀的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了歪在沙发上死气沉沉的他。 赵明义一时都不敢去看对面人的脸色,只听叶丞淡淡问道:“在聊什么?” 相较于诚惶诚恐的赵明义,韦昀的态度要自然许多。看了一眼不敢吭声的赵明义,主动接话道:“在聊今年春节准备怎么过。明义还想问问大家要不要跟往年一样聚在一起吃个饭,他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就像是中秋节时工作再忙也必定要精心准备的那一份佛跳墙,每年除夕夜时,聚在最年长的赵明义家中吃年夜饭喝酒聊天,是一起在国外工作的四人经年间养成的过节习惯。从十几年前的青葱岁月起,几人便在彼此相互慰藉中度过一个个中秋与春节,各自的喜好与习惯也在不经意的聊天中变得熟稔,继而区别于其他人的深刻情谊便也形成得自然而然。这份团聚一度曾因叶丞几年前开始回国过年而稍微缺失一角,然而如今既然又有了可以重新好好团聚的契机,那么如果不尽兴聚上一场,便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叶丞静默片刻,说道:“你们怎么说?” 赵明义缓过来了一些,这才开口:“崔通过年就待在晏江,说可以把最紧要的安排留给咱们几个聚餐,任何时间都没问题。我也是一样。不过韦昀得回老家一趟,安排年夜饭的话会赶不及,我想着既然四个人好不容易能重聚,就不要再缺任何一个,等韦昀年后回来,到时候看你哪天有空,咱们再具体定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叶丞道:“可以。” 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言语却明显比以往更惜字如金。赵明义原本还想继续商量两句聚餐细节,见此谨慎地没有再说话。韦昀朝叶丞望过去,笑了笑:“特意下楼过来一趟,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丞看过去一眼。 “是有事要谈。” “想来问一问你,”叶丞面容平静,慢慢道,“以你的品性,为什么会答应为郭兆勋这样的人做内应。” ? 【作话】 酉酉 第41节 还剩最后一章就完结啦~ 在这里,想再次给新文《拉尼娜》打个广告…… 文案:拉尼娜,原意小女孩,又指一种与厄尔尼诺相对,带有寒意的气候现象。 迷雾重重,皆是幻象。 狗血,微悬疑。 《拉尼娜》已经开放预收,欢迎大家收藏,鞠躬! 【评论】 韦昀好意外啊 哇,惊天大雷,期待下一章! 完结的好突然,没想到怎么快。 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花花送上么么哒 没想到是好朋友当中的一个 真是 不想完结 内鬼出来了 -完- 第四十七章 希望能够保有你跟你的理想,始终都光辉灿烂如一。 赵明义脸色剧变。 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眼睁睁看着叶丞将腕边一直倒扣放置着的文件夹翻转过来,向韦昀推了过去。 那只有薄薄几页纸,详细记录了韦昀从避开监控设备进入崔通办公室,到窃取资料后离开的全部过程。页面右上角带有毕方集团信息技术部的标识。韦昀看得面色微变,待翻到最后一页,几乎全页空白,只在左上方印有短短一行字符,疑似是毕方集团的一个企业内部邮箱名,却不等赵明义细看,就见韦昀将文件合上,面色彻底变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最后笑了笑。“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是我,却引而不发,让性格冒失的崔通在我面前假装不经意间留下破绽,请信息技术部采集下我一次泄密的铁证还不够,甚至把这样的戏码纵容姑息了三遍,就是为了让丰瑞科技背后的郭兆勋自以为天衣无缝,进而肆无忌惮故技重施,把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成果宣扬到天下皆知的地步,才终于抛出这些证据,不止给我,更是为了给郭兆勋最后致命一击,让他这一次从高台摔落以后彻底不能翻身。”韦昀依然带有微笑,“郑伯克段于鄢的桥段,是吧?” 叶丞没有否认。 “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你指证据确凿的时间,那么是在一个半月前。”叶丞面色微冷,“在拿着你的证件照片,从李千江的家属那里确认得知,手稿是由你开车载去的另一个人出面买下的时候。”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应当是你妻子。你为了避嫌,一直待在车里没有出来,却不能料到,李千江有个活泼好动的小外孙,因为被父母担心在你妻子到访期间吵闹,被保姆哄去了院子后面踢球,也正巧因此看到了你的脸。” 韦昀眼神有片刻微空。回神后又开口:“先要有存疑,才会去确认。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叶丞看着他。 “在你突然用凌厉严惩手段驱逐李阙的时候。” “这应该没什么可怀疑的。”韦昀淡声否认,“当年你跟你师兄克尔因为良率谎报一事产生争执,我坚定站在你这一边的时候,也曾经要求过尼恩以严厉手段辞退克尔。” “如果你不是在做这件事之前,在明知lur项目时限紧迫程度,也明知钟酉酉真正才学的前提下,故意顺由不知情下属的安排,把钟酉酉安排在繁冗又忙碌的行政岗,却把李阙安排在重要研发岗位上的话,我确实很难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韦昀有一瞬愕然,继而再次笑了。 “说来说去,成也钟酉酉,败也钟酉酉。” 他的语气像是有微微喟叹:“如果问题出在这里,那我也无话可说。毕竟在有关钟酉酉的事上,向来没人比得上你更仔细,不是吗?” 叶丞一时没有回应。 赵明义却像是再也忍不住,高声质问出口:“叶丞到底对你哪里有过不好,你去跟郭兆勋那种人沆瀣一气?你把咱们几个人这些年的情分都当做什么了!你究竟怎么会想不开做这种事,啊?!” 韦昀眉眼未动,只是又笑了一下。 “说出来你们未必会信。虽然叶丞你能力枯竭,这几年没能再产出任何研究成果,但是在郭兆勋为了急于扳倒你,决心在仿生领域下注,跟你对赌最后一把的时候,我还是直觉他做不成。可是,话又说回来,除了这么做,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这就像我,这些年也是一样。” “在发生竞业协议那件事之前,叶丞你已经顺风顺水了很多年。”韦昀徐徐道,“估计你从来都没有意识过,有的时候,天才就是要遭人忌妒的。” “在最初我答应来毕方的时候,我也很想正经有一番作为。可是,很快你们就把高旭光给提拔了上来。就因为lur项目亟需突破性进展,他那种情商为零的人都可以跟我平起平坐,甚至,有意无意还会压在我头上。” “只因为lur项目需要他,我就得处处避他锋芒为他让路。被他当众下面子也得忍气吞声,手下员工更是随意由他支配,行政杂事推到我这里,话语权握在他手上,资源也优先供给他。我作为跟他平级的管理人员,我凭什么?你们这么忍让他的时候,就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会在这其中怎么想。”韦昀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这就跟当年在尼恩的时候,我的处境一模一样。” “你跟克尔因为谎报良率一事发生争执,从最后结果来看,克尔被辞退,而你被晋升,尼恩的企业制度进一步得到完善透明,一切都皆大欢喜。只除了我。”韦昀缓缓道,“当初跟你坚定站边的我,不但没有得到嘉奖,反而因为这件事,被同样不够清白的上级所忌惮,多年没有被晋升过。” “这些年你在尼恩一路被容忍,甚至平步青云,并不是因为你坚持的那些所谓清廉正直的原则,只不过是你在研发上足够不可被替代而已。只可惜,我并不是第二个研发天才,得不到那些额外的青睐。谎报良率事件之后的那几年,我头顶一直被一个动辄得咎的上司压得喘不过气,你们又有谁能顾及到我年年希望被晋升又年年被落空的滋味?你的论文跟专利随便一篇就可以被顺利发表,没人敢触犯你的锋芒,可是我呢?我必须把第一作者甚至第二作者都拱手让给上级,才能换来一篇申请投稿的机会,这样的待遇换做是你,难道你就会甘心?” “没有人愿意一直这样下去。”韦昀面无表情道,“我也并不乐见你们称我脾气温和,这不是你们可以随意劝人退让的理由。” 一室半晌无言。 赵明义按捺着声音道:“那你呢?这些又是你可以陷害嫁祸给崔通的理由了?” 韦昀看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叶丞一直把自己的资料保护得过于谨慎,只能通过迂回构陷身边人的做法来解决他的话,我也很想直接针对叶丞。” 赵明义下意识向始终不曾开口的叶丞望过去一眼。 他的面容一直平静,像是对如此黑白颠倒的控诉不为所动。只是再联想到那天周末,赵明义首次向他汇报出现内应的时候,叶丞那明显冷淡下去的神情,不由一阵五味杂陈。却突然听到叶丞淡淡出声:“明天自己主动提离职。” 赵明义眼神微动。 出现这种不堪内情,离开毕方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只是如果参考叶丞向来零容忍的处置原则,对于韦昀的这一决策堪称宽宏。既然要求主动离职,便是不准备再追究其他的意思,相比于前段时间同为内应的李阙被韦昀变相封杀,韦昀自己尚且得以保全最后一分颜面。 同样的惊愕也出现在韦昀脸上。见叶丞起身准备离去,又出声叫住。 他的表情游移不定,最后却只归结于笑了一笑。“李千江的手稿还在我手里。可以交还给你。” “不必。” 叶丞语气平淡:“就在今天上午,高旭光汇报称核心零部件研发已有新的进展。lur项目不需要李千江的手稿,也可以在限期之内顺利完成。” 韦昀慢慢哦了一声。又道:“那么仿生技术项目呢?” “无论是论文还是专利,都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简单东西。崔通心血得来的成果,却转手就被你当做诱饵白送给了丰瑞科技。他甚至还不能把这件事声张出去。”韦昀又笑了笑,“亏得赵明义还质问我为什么要嫁祸崔通,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叶丞淡淡看向他一眼。 “如果你观察得细致并且记忆力正常,应该还能够记得,在你窃取的论文跟专利作者署名一栏,第一作者跟第二作者分别都是谁才对。” 韦昀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变,紧接着便听叶丞道:“我的原则从来都是按照贡献与责任大小排名作者顺序,没有变过。至于第一作者必须挂上级名字的陈规,是属于郭兆勋与褚行昌之流的恶习,不是我的。” 次日上午,韦昀的离职手续办理得十分低调迅速。 在当天下午集团内网发布的一则人事变动公告中,甚至不曾言明韦昀离职一事,只简单阐述了因人事调整,研发中心部分职权与业务将暂由赵明义与高旭光代为分管负责。消息一出,尚不等众人消化反应发生了什么,内网又发布了一则关于规范论著署名问题的通知,明确列出了一系列包括无实质性贡献人员参与署名在内的负面行为清单及相关惩处措施,紧接着,就在当天傍晚时分,毕方集团的对外官网上突然直接公开了数项正在申请办理中的与仿生技术相关的研发专利,其数目之多质量之精,与前几日丰瑞科技轰轰烈烈宣传的那两项专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并且,甚至无需多加注意,便足以发现,在绝大多数被公开专利的作者署名一栏,第一作者写明的都是叶丞两个字。 此举一出,有关叶丞江郎才尽的谣言不攻自破。而就在当天晚上,丰瑞科技便悄然删除了前一天还在大肆宣扬的关于项目竞标成功的庆贺新闻。接着,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又传来因中标人放弃中标项目,招标方将重新启动新一轮项目招标的消息。 钟酉酉进一步得知这些消息的来龙去脉是在周五下班之后,被叶丞从园区接回家中的路上。 叶丞没有提及太多,但这几日众说纷纭百般讨论,却独独不曾猜到的韦昀是内应的事实就已经足够让人缓冲许久。半晌钟酉酉才又问起为什么丰瑞科技会不惜承担民事赔偿责任也要一意毁标,听到叶丞简单作答:“或许是他们终于意识到,没有了从毕方窃取的研发情报来源,即使再投入大量资金跟人力,以丰瑞科技的资质,也很难把投标项目顺利完成。” 钟酉酉一时无可再问,却又依稀感觉哪里仍有不对。 就像是玉玦缺失的那一点豁口,韦昀内应一事仿佛总还有一处缺角难以首尾衔接。只是很快注意力便因叶丞倾身过来,在唇上蜻蜓点水的一记亲吻而转移,听到他轻声道:“虞总打算在后天设家宴,邀请我们过去,你想不想去呢?”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钟酉酉无端紧张了老半天。 好在有叶丞连续两日的着意安抚,等真正进入虞家家宅的一刻,钟酉酉至少面上做到了镇定大方。叶丞停好车走过来,观察她的脸色,不等开口,不远外已然传来出门迎客的虞松石的朗笑声:“你们俩到得正好,我刚刚泡好了茶,就等着你们呢。” 说话间人已经走近过来,钟酉酉轻声唤了句“虞总”,被虞松石应下,含笑看着她道:“酉酉,对吧?上午好,虽然咱们两个是第一回 见面,但你跟叶丞是我今天特意做东招待的贵客,用不着拘礼,权当这里是自己家。走,随我一起进屋喝茶。” 他说着转身,身后叶丞仿佛习惯一般自然握住钟酉酉的手,被后者微微一顿,下意识看向虞松石一眼,却终究没有挣脱。这一幕恰被转过脸的虞松石看见,顿时了然笑了。 虞松石一面往前走,一面慢慢向叶丞开口:“昨天还有人劝我说,听说你们两个上下级在谈恋爱,怕影响不好,甚至在有些企业里这都属于违规范畴,要求我把你们俩其中一个调离研发中心才好。” 钟酉酉一僵,被叶丞更加细致地牵住,一面眉眼未动应了一声:“您怎么说。” “我说,那可不行。” 虞松石泰然自若道:“先不说当初把你请来毕方做研发总工,答应的条件之一就是得务必尊重,并且妥善安顿钟酉酉的研发意愿,就是从毕方的利益前景看,你俩现今加起来能顶研发中心大半的天,想要把你俩其中一个调离研发口,难不成我是已经昏聩到去捅天窟窿了吗?” 说话的空当三人已经到了书房,虞松石径直去了抽屉前,从里面拿出两个红包后又折返,接着一人递过去了一个。 “这是以我个人名义,发给两位集团年度最佳员工的年终奖。”虞松石笑着道,“这个不算压岁钱。要是你们年后肯过来拜年,压岁钱我再另外给。新的一年,不管是工作还是恋爱,控制决策权都完全归你们,我可是不会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事,小人行径,太为人不齿。” 一番话结束,钟酉酉空悬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去。 之后她品茗的姿态明显放松,起先是挨在叶丞身旁,默默看他与虞松石一面闲聊一面漫不经心对弈,等到后面重新起局,便换成叶丞坐在一侧,看着钟酉酉跟虞松石交错执棋。客观而言钟酉酉的棋艺比不上其研发能力的十分之一,但因为棋盘不过是三人闲谈间的点缀,即使偶尔犯错,也都被一笑宽容过去。叶丞甚至在一旁汇报了几句近日发生的事,其中免不了要提及韦昀离职事宜,虞松石听后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知道了。” 之后他想了想,又说道:“今早我点开集团官网,你的那些研发专利数量,倒不像是半年内能完成的工作量。” “的确不是。过去半年精力大多牵扯在lur项目上面,没怎么参与仿生技术项目的研发工作。”叶丞并不讳言,实话说道,“官网上的那些基本全是过去三年赋闲时候的研究成果,只是当时一直没有提交过专利申请。” “三年前的研发专利到现在还能保有创造新颖性,除了你以外,做到这种程度的研发人才不会有几个。”虞松石静了静,又说道,“想想郭兆勋居然还试图拿整个丰瑞科技来跟你做对赌,他也是胆子不小。得亏丰瑞科技肯壮士断腕,也算是贼船下得早了。” 总归是曾经十几年携手共进的人,提起郭兆勋的名字,虞松石的脸色难免有些变化,只是很快又恢复正常,抬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即便见钟酉酉眉心蹙起,坐姿也更笔直,显然是对虞松石设下的困局有些为难,想落子又犹豫不定,于是回头看向叶丞,见他微微一点头,这才将棋子按了下去。 虞松石在对面目睹全程,忍不住又笑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摇头笑道,“谁能想到咱们集团不苟言笑的研发总工私底下会是这幅面孔。” 过了片刻叶丞被请去楼下同虞宅中的女主人说话,单打独斗的钟酉酉在老练的虞松石面前很快变得不是对手,连续几盘都被杀得溃不成军。过后钟酉酉安静收拾残局,被虞松石看过来一眼,不知想到些什么,随即笑叹一声。 “几年前,我跟叶丞第一回 下棋的时候,他也下得很一般。但棋风很稳,就跟现在你的反应很像。棋盘上虽然七零八落不好看,人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局局都败北,却一点着恼的意思都没有。”虞松石缓缓道,“那时候我就想,我的眼光果然没看错。” 钟酉酉心中一动,抬起头来:“您跟他认识很久了吗?” “至少也过去五年了。第一回 是在一个交流论坛上见着,叶丞代表尼恩科技上去做演讲,我跟进听完了全程,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可堪重用,要是能挖来毕方该多好。” “不过,那时候我还以为叶丞的稳重性格是在工作中磨出来的,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虞松石看过来一眼,“磨性子的事确实有,但却发生在小时候。因为经历过一个不得不照顾了好几年的小朋友,他甚至后来还跟我说过一句,他觉得工作中再棘手的问题都不会比照顾一个小朋友更难搞。” “……” 钟酉酉半晌才小声闷出一句:“我不记得了。” “虽然你自己不记得,我却旁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虞松石笑道,“除了照片迟迟不给看,就连你个头窜到了什么地步,叶丞都给我比照过两回。哦,还有比方说小时候你爱往叶家跑,长大了还去叶丞在辅江大学的办公室写过作业,甚至那天夜里过来谈事,说起影响至深的三个人,虽然只说了两个就因为讲起正事被岔开话题,但实际上都不用猜,也能想得到第三个人会是谁。” 钟酉酉却像是有些神思不属,有片刻没有做声。 她眼神微掩,对弈的速度也有些趋缓。直到终于放下手中的棋子,轻轻呼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酉酉 第42节 “如果您了解这些,那么,三年前与毕方相关联的违背竞业协议事件,想必您也不会不了解前因后果。” 虞松石的动作稍有一顿,便听钟酉酉认真道:“我想,这件事应该还存有隐情。如果可以的话,您可否现在告知给我呢?” 虞松石一时没有回应。 他的动作有些慢,直到将面前的茶水徐徐饮尽,才抬眼端详过去,笑了一下。 “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很久。你为什么会觉得还有隐情呢?” 钟酉酉静默片刻。 “您刚才告诉我,早在五年前,您就已经跟叶丞相识。而在三年多前,叶丞从尼恩离职后,曾经隐约透露过,他之后有把工作重心转回国内的意向。以他的个人履历,如果回国,肯应邀下来的企业或者高校不会太多。而您又同时表示,您很希望能将他延揽进毕方集团。那么,如果据此假设您与叶丞曾经一见如故,正是因为答应下来您的邀约,叶丞才决定从尼恩离职,并暂时留在辅江大学等待竞业期结束的话,应当不算是一种胡乱猜测。” “但与此同时,四年前的毕方研发中心,还是郭兆勋在总揽大权。以他的脾性,相信应该不会乐见一个外人空降研发中心来跟他分权。所以,一旦叶丞入职毕方的消息提前遭到泄露,让郭兆勋感受到潜在威胁,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而且,以现在的视角再回看当年那场舆论恶战,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跟郭兆勋一贯擅用的舆论造势方式十分相像。” “在这个基础上,完全可以进一步作出合理假设,那就是,郭兆勋的确曾经提前从某处听说了叶丞将要入职毕方的消息,并且也必定针对性地作出了反应。考虑到叶丞当时是辅江大学的客座教授,以及郭兆勋跟褚行昌多年利益捆绑的关系,如果郭兆勋想要动手,应该很可能会向褚行昌打听情况,甚至利用褚行昌做出某些动作。而当年那场舆论恶战的主战场是在辅江大学,也无疑侧面印证了这一点。再加上,我的大学辅导员老师姜敏也提到过,三年多前,褚行昌曾经对叶丞做出过不利的事情,而那也正好是竞业协议事件发生的时间点。” “至于郭兆勋究竟是从哪里得知了叶丞会入职毕方的消息。”钟酉酉顿了顿,“原本,我还对韦昀成为内应的事有一些地方觉得疑惑,他从答应来毕方担任高管,到买走李千江手稿的时间间隔不足一个月,再是怨怼,应该也很难在一个月内完成如此巨大的心境转变。可是,如果他早就为郭兆勋做过事,也即,如果当年是他把叶丞的消息泄露给郭兆勋的话,那么听从郭兆勋的吩咐买走李千江的手稿,也就更能解释通了。“ “以上,韦昀,褚行昌,郭兆勋。”钟酉酉的声音微微颤抖,直直看向虞松石,“——当年的竞业协议事件,叶丞是被他们三个人联手构陷的,对吗?” 虞松石看了看她。 最后他温言说:“是。” 钟酉酉耳边出现短暂的嗡鸣。 她长久地说不出话。直至被虞松石递过来一杯热茶。钟酉酉捧住半天,才终于能找回声音,却依旧断断续续:“……我当年,给他写过绝交信……” “我听说了。”虞松石温和道,“但既然是叶丞自己选择隐瞒下事实,你这样做并非不能被理解。并且,你可能会想知道叶丞对此说过什么。” 钟酉酉怔忡抬头,听到虞松石接着道:“他说,这件事你并没有过错,是他的个人选择。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保有你跟你的理想,都始终光辉灿烂如一。” 钟酉酉蓦然陷入巨大的震动之中。 良久她才恍惚间回神,哑着嗓音低问:“郭兆勋他们三个人做了什么?” 虞松石看着她,又笑了一下。 他没有明确作答。 “酉酉,你既然可以猜到是他们三个构陷了叶丞,那么不妨接着再想一想,如果从郭兆勋的角度出发,他想要构陷一个人的话,该会怎样才能达到目的呢?” 虞松石在钟酉酉微微蹙眉的神情下放缓语气,循循善诱一般:“当然,首先他得能从尼恩那里拿到一份机密文件,用来证明叶丞确实违背了竞业协议。不过,韦昀当时就在尼恩,随便找一份偷取出来不算困难。接着,郭兆勋还得证明这些资料被交给了毕方,不过这也一样很容易,郭兆勋自己就可以充作接收资料的终端。然而最棘手的部分却在于,这部分资料怎么才能够经由当事人叶丞的转手,再传递到郭兆勋这里。这部分需要一些手段,尤其,还是在叶丞足够谨慎的前提之下。” “就我所知,在尼恩提交的那份诉讼文书里,指认叶丞违反竞业协议的证据,是发现有一份尼恩的技术机密文件,被发送到了郭兆勋的毕方企业内部邮箱里。而邮件发件人的ip地址地位,则指向的是叶丞当年在辅江大学的办公室。” “至于剩下的,我就不方便再多讲了。”虞松石说道,“但我知道你很聪明,酉酉。能不能猜得到,就要看你自己了。” 一直到下午返回家中,钟酉酉都还有些神思不属。 从虞松石那里带回来的节礼不比上午叶丞带去的少,两人花了一点时间才把东西一起整理好。叶丞又单独留出一条鱼跟一点火腿,准备晚上做宋嫂鱼羹的时候用。备餐期间他接到秘书的电话,被对方小心请示一项自国外分公司发来的紧急呈批件流程。对话时他的手上还沾有鱼腥,被过来厨房洗水果的钟酉酉看到,于是从书房搬来电脑,在叶丞挂断电话后,按照他念出的密码登录办公系统,等到叶丞把流程内容阅览完毕,再按照口述把审批文字输入进去,最后提交。 诚如虞松石说的那样,无论是密码设置还是空无一物的电脑桌面,处处可见叶丞在工作中的谨慎态度。关机的时候钟酉酉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把电脑拿回原地。之后,并没有立即从书房离开,只坐下默默出神了片刻。 在她手边是那份用于证明韦昀泄密的文件,原本放在叶丞车中,被钟酉酉刚才在路上看到,于是随手带上楼翻看了一遍。此时被她再度拿起,却来回研究了几遍都无新意,正准备放下,突然发现文件最后被人撕去过一页,如今只在书钉下留了一点不易被察觉的纸屑残余。 钟酉酉将那点细微痕迹看了好一会儿。 之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径直坐起身将电脑开机,然后登陆许久未曾使用过的读博时候的邮箱,点到搜索一栏,快速输下了毕方企业内部邮箱的规则后缀名称。 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间猛然开始剧烈。却在屏幕蓦然反馈弹出一封已发送邮件后,屏息静了一静,之后才将那封邮件打开。里面是一个包含有将近四十份英文文件的压缩文件夹,她将那些文件内容一一打开,直到倒数第三份文件的时候,陡然静住动作。 在那份文件的右上角,不仅赫然印有尼恩科技的企业标识,更有一行加粗黑体,写着核心技术机密不得外泄的警告语。 钟酉酉在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三年多前,叶丞从尼恩离职,逗留在辅江大学的那段时光,钟酉酉曾在一次两人一起去吃私房菜的路上,由于褚行昌临时打来的一通指派任务的电话而被迫返程。彼时正值实验室电路故障,她坐在叶丞的办公室里,只因为褚行昌轻描淡写的一句吩咐,就不无烦闷地对着电脑忙碌了半个晚上。又因时间紧迫催人,而褚行昌仅要求她润色修改一个压缩文件夹里的前五份文件,故而她没有再点开去看后面的其他。接近凌晨时分她终于将五份文件都整理完毕,连同无需修改的其他文件一起压缩进一个新的文件夹中,并依照褚行昌的要求,打开另外一个从他那里单独接收到的文档,将其中列出的数个邮箱名复制进邮件收件人一栏,继而把新的压缩文件夹以附件形式一一发送了出去。 那时已至深夜,又被褚行昌连番催促,故而她不曾注意过,在发出的那数个收件人里,悄然夹杂有郭兆勋的毕方企业内部邮箱名字。 一瞬间,从姜敏含糊提起的三年多前褚行昌曾做出令叶丞感到厌恶的事,到被人刻意撕去的最后那一页韦昀泄密的证据,以及叶丞对于竞业协议事件先否认再承认的行为,乃至三年多前被无端造谣的师生恋,所有的故事都仿佛有了源头。 钟酉酉安静坐了很久。 直到书房外响起一点脚步声,接着便见叶丞敲门出现在门口。他的眉眼沉静,或许偶尔偏于锐利,看向她时却总是温和,原本大约有话要说,却在见到钟酉酉的脸色后眼神微深,快步走了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钟酉酉怔怔然望向他。 想要吐露的话明明有许多,却在此刻一句都说不出口。半晌,钟酉酉只紧紧抓住他的一点衣袖。直到眼底有指尖轻轻抚过,才终于自哽咽中发出一丝鼻音,带着柔软依赖的腔调:“哥哥,要抱……” ——正文完—— ? 【作话】 完!结!撒!花! 原本是想把沈枢安排在新文里,可是突然发现两篇文发生的时间对不上,咳… 还有一个番外留在简体书里,网络版就到此完结啦。另外有些小bug也会在出书版里修一下。感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希望可以继续在下一篇新文中相见,鞠躬! 【评论】 终于真相大白了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完结撒花撒花撒花!等待新文~ 番外 番外能不能写的甜一点,我想看甜甜的恋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