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十分甜》 第 1 章 九月,临近开学,夏日的暑气还未完全散去。 北枫学校的惯例,开学前老师要回校开个碰头会,准备开学事宜。 原本这只是按部就班的一件事,但这次却格外慎重,不仅全员到齐,连校领导都来了。 演讲台上,校长提起新股东义溪集团,难掩激动,唾沫横飞—— “……义溪集团正式成为我校股东,标志着我校在综合性办学道路迈出重要的一步,这是里程碑式的新跨越!” 台下,掌声轰鸣。 纪初回过神来,慢了一秒,配合地跟着众人一块鼓掌。 只不过提起了一件跟他有关的事,思绪便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纪初轻吁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校长枯燥单调的演讲上。 义溪集团实力雄厚,在房地产开发、建筑设计、文化娱乐、教育等领域多元发展,是国际首屈一指的综合性集团。 如今北枫小学有了义溪集团做后盾,等于背靠一座金山,资源享之不尽,不怪乎校领导高兴得像天上掉金子一样。 最后,校长重申:“义溪集团的领导将在校庆当天莅临本校指导。各位同仁,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特别是班主任,要看管好班级和学生,共同向领导们展现北枫良好的精神面貌!” 掌声再次轰鸣。 结束后,纪初和同事们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的座机铃声已经响了许久。 铃声来源是纪初的工位。 纪初快步接起。 “纪老师?是纪老师吧?”那头的人,在电话接起时迫不及待地问话。 这个女声纪初很熟悉,是班里学生家长。 自从学校安排了分班后,这位家长时常联系她。 纪初:“是的,您是扬扬妈妈吧?有什么事情请说。” 扬扬妈妈先扯了几句客套话,随后步入正题: “纪老师啊,是这样的,我听说班级座位表开学前就会由老师先安排好。我们家扬扬性格聪明活泼,当然,也好动。我想劳烦老师多看顾点,座位给安排在前排。” “扬扬妈妈,我理解您的想法。其实,老师讲课的时候会兼顾到教室的每个角落,所以座位在哪其实关系不大。而且,事先安排的座位表也只是暂时的,最终还会根据开学后的情况进行调整。” 对方显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一听纪初在打太极,立刻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跟纪初唠家常,唠着唠着又回到座位的事。 纪初耐心地听她讲,软软糯糯地应着。 但座位的事,任凭对面怎么软磨硬泡,最终回应都是会合理安排。 她的声音软,语气又轻柔,拒绝的方式也很委婉,对面家长发不出脾气,反而被哄得心情不错。 挂了电话,临近的同事感叹:“啧啧啧,又是那个家长?她都给你打好几次电话了,是我早变脸了。” 纪初整理桌上的资料,轻声道:“我要带的是一年级,学生刚从幼儿园到小学,可能不太适应,家长肯定有很多不放心的地方,可以理解。” 一提到纪初那个班,同事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听说分给你那个班,好几个幼儿园小霸王,好动得很,是名副其实的霸王班。你性子那么软,怕是说话声都没那群熊孩子大,怎么管得住他们?” 纪初微笑:“没关系,好动的孩子聪明。” 注意力回到办公室,纪初才发现,不知何时,同事们的话题焦点已经在义溪集团身上了。 “我都是在报纸上看到义溪集团的大名,最近一次看到还是他们上季度的财报,营收那是以千亿算的!这种大集团成为我们的股东,我们升工资是不是不用愁了?” “不要只看到那点蝇头小利,眼睛要善于发现美的东西。”另一位老师施施然从抽屉掏出一本杂志,晃了晃。 杂志封面上,湛蓝的天空背景下,红色的法拉利跑车特别显眼,但比豪华跑车更夺人眼球的,是倚在车前的男人。 “这是?” 拿着杂志的老师还来不及显摆,被人抢了词: “义溪集团太子爷,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的冠军车手,唐时。” 听到这个名字,正在整理资料的纪初一顿。 刚才说话的人是另一个班的老师,荣诗。 唐时非凡的外貌、不菲的身价和高大上的前缀形容词引起了众人极大的兴趣,没人注意到纪初的异样。 一系列关于唐时的问题噼里啪啦地向荣诗砸来。 显然,荣诗做了很多功课,在众人的追问下游刃有余: “枫城的风云人物,在北枫高中部读过书。” “爱好赛车,不仅女友粉无数,枫城的名媛这些年为了嫁进唐家,都在暗地里花心思。” “前段时间在国外子公司弄了几个项目,提前半年完成了公司年度利润目标。” 纪初的视线一直停在资料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唐时的名字不停地闯入她耳朵。 这个名字就像紧箍咒,每念一遍,心脏就被揪紧一圈。 手上的资料被攥出了褶皱。 人类总是对八卦格外感兴趣,话题以唐时的感情生活为中心展开讨论—— “那么多名媛喜欢他,他就没有看得上眼的吗?” “那样出色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荣诗等众人发问结束,才施施然回答:“出色的人,当然得家世相当又同样优秀的人才配得上。你们啊,就别痴心妄想了。人家说不定早就心有所属了。” 有人不信:“你怎么知道?按你说的,这位唐先生这么多年一直是单身状态,要真是心有所属,怎么会一直藏着掖着?” “因为我朋友和这位先生家世相当,青梅竹马。如果说有谁配得上他,那就非她莫属了吧。” 因着这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荣诗笑得很得意。 啪嗒。 资料掉下,散了一地。 纪初垂着头蹲下,收拾,刘海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热心的同事见状,蹲下帮纪初捡,顺便回怼荣诗:“看他一双桃花眼,生得风流,这么多年不定下来,是还没玩够吧。纪初,你说呢?” 纪初冷不丁被扯入话题,默默将资料拾起来叠好,抬头,视线落到杂志封面上。 她声音柔软,语气却很淡:“桃花眼的男人,薄情。” 荣诗对她的说法不屑一顾:“那是表象。这种面相的人,但凡遇到真正爱的人,也会深情到极致。你不懂。” 深情,这是和唐时最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词。 纪初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 纪初的新家,在汇畔湾。 当年高考后,她们举家搬迁离开枫城,房子也卖掉了。 再回来,已经过了七年。 汇畔湾在市中心,距离北枫小学不过十几分钟通勤时间。 太阳落山之前,纪初已经到家。 厨房传来声音,想是母亲正在准备晚餐。 纪初走过去,正撞见母亲梁冬将一摞东西丢进垃圾桶。 那东西,四四方方,边角有些红色,看着有点眼熟。 纪初不禁盯了两秒:“这是?” 梁冬用身子挡住纪初探究的视线:“还不是纪见那点东西,什么明星的海报杂志之类的。他都高三了,该收心了,这些东西,眼不见为净!” 纪见是纪初的弟弟。 跟乖巧懂事的纪初不一样,纪见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玩性很大,令父母操碎了心。 眼看他高三了,依然吊儿郎当,油盐不进,以至于母亲有时候只能以暴制暴。 纪初对母亲的处理方式不置可否,上前帮她一起准备晚餐。 锅里的粥滚着,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厨房的窗开着,夕阳的余晖洒在纪初身上,给她整个人蒙上一层柔和的光。 黄昏,热粥,炒菜声,家里弥漫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梁冬看着纪初,几次欲言又止。 纪初用勺子搅着粥,问:“怎么了?” 梁冬小心翼翼:“听说,你们学校大股东换了?” “是啊,换了,义溪集团。” 梁冬叹息:“真是冤家路窄,枫城的学校这么多,他家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北枫小学!早知道,就不让你去那教书了。” 她甚至连唐时的名字都不敢提,生怕触及纪初的伤心事。 纪初却表现得若无其事:“妈,不用担心。我听说他在国外。即便他回来,义溪集团体量那么大,他不可能管到下面一个小小的学校来。” 换言之,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交集。 梁冬还想说什么,玄关处传来动静,打断了她的话。 是纪初的父亲回来了。 纪初看了看时间,问:“纪见怎么还没回来?” “他说和朋友一起去买学习资料,今晚不回来吃了。”母亲梁冬说。 纪初沉默了两秒,勉强说服自己相信纪见这个说辞。 然而,到了晚上九点半,纪见还是没回来。 纪初忍不住,给他发了消息提醒:【书店都打烊了,再不回来你就穿帮了。】 纪见很快回消息:【我在跟人拼酒,晚点回,你帮我稳住爸妈啊!】 纪初:【……】 【你在哪?】 消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时钟的声音滴滴答答。 纪初想了想,纪见没有车,去不了多远。 最近、最出名的酒吧,是尚乐酒吧。 纪初当机立断,出门。 *** 尚乐酒吧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枫城市中心的风情街,位置得天独厚。从酒水到表演,都是枫城最顶级的水准。 晚上,正是到尚乐酒吧寻欢作乐的好时候。酒吧里灯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舞台上的表演者节奏跳得很准。 视野最好的卡座里,坐着一群浑身上下都是名牌的年轻人。 其中,最耀眼的当属中间的那人,一身着装休闲,但衬衫上的高奢品牌logo昭示着其不菲的价值。 腕上的表是今年百达翡丽的限量版纪念款,一身行头贵气十足。 而本人的气质更是卓越,五官深邃,鼻梁□□,长睫下眼眸幽深如夜,眼尾却微微勾起,平添一丝风流。 侍应生送来几瓶陈年龙舌兰酒和调好的sangrita,态度恭敬地跟他打招呼:“唐老板。” 第 2 章 龙舌兰是高浓度烈性酒,有两种喝法,美式和墨西哥式。 唐时更喜欢后者。 此刻,他正慵懒地倚靠在软皮沙发上,看着侍者将酒和sangrita分别倒入吞杯。 纯正的特级龙舌兰香气扑鼻,每杯血红的sangrita杯沿都夹了一块柠檬。 龙舌兰的墨西哥式喝法,就是一口sangrita,一口酒。 “果然喝酒还是得来时哥这,酒纯正,服务好,吧里的妹子颜值也甩其他酒吧十条街。” 说话的是唐时的发小,邵长。 唐时刚刚回到枫城,今晚的局就是他组的,目的就是给唐时接风。 “说到底,重点不就是妹子?”有人笑他。 “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找乐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看我们这一桌,清一色男的,多无趣。” 邵长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定格在不远处几位穿着性感的女士身上:“身材火辣,妆容艳丽,卸了妆应该也有□□分,怎么样,时哥,叫她们过来一起玩?” 这卡座里坐着的人,都是枫城上流圈子的人,非富即贵,早就成为酒吧的焦点。不少异性炙热的目光在这里逡巡,甚至有些胆子大点的都有些蠢蠢欲动,想直接过来搭话了。 唐时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短暂地瞥了一眼他指的方向,又垂下眼皮:“没兴趣。” “没兴趣就换一个,换到满意为止,你可是今晚的主角。看,那边那个怎么样?”邵长指了指吧台那边。 唐时头也不抬,很明显的没兴致。 邵长拍了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怎么忘了,咱们时哥喜欢的不是这种类型的。” 有人好奇:“唐少喜欢什么样的?” “他喜欢的那种,这里可没有。”邵长笑得贱兮兮,打趣唐时,“恬静,柔软,像纯净水一样的女生,是吧,时哥?” “嘴巴不要,可以封起来。”唐时递给他一个包含威胁的眼神。 邵长讪笑。 “我们可以坐在这吗?” 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原来是刚才在吧台那边的几个女生,她们敏锐地接收到卡座这边感兴趣的信号,于是主动凑了过来。 卡座这群人里,不少都是玩咖,搭讪技巧点满,一看妹子主动过来攀谈,颜值还不错,立刻迫不及待—— “随便坐,要喝什么?” 有人起身给女士们腾座位。 唐时全程不为所动,与其他人的兴高采烈形成对比。 他坐在中央,身边的位置空着。 有女生想坐过去,稍微有点眼力劲的都看得出,这位才是中心人物。 女生身上喷了香水。 察觉到刺鼻的香气靠近,唐时抬眸,眼神毫无温度:“坐远点。” 被直白拒绝,女生稍微尴尬了一下,邵长知道唐时的脾性,连忙打圆场,招呼她坐到别的地方。 邵长看了唐时好几眼,没忍住,问:“不是吧,你不会是还放不下纪初吧?当年的事可是她负了你,为了这种女人不值得的。” 唐时抬眼瞥他,眸里一片深沉的黑,像平静的冰面,底下暗流汹涌。 大约过了两秒,他说:“忘了。”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忘了。 他仰头,灌酒,烈性龙舌兰就这样闷头浇进身体里,又辣又苦。 邵长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叫自己嘴贱提那个名字。 “唐少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有人问。 “长住,带娃。” “啊?”在座众人惊掉下巴。 一众女生失望、惋惜的表情不加掩饰,这是名草有主了啊。 唐时慢条斯理地说:“我外甥。” 知道内情的邵长给在场其他人解释:“她姐的娃,经常丢给他照看。说起来,也好久没见到尧尧了,好像六岁了吧?” “幼升小了,正准备给他找个学校。”唐时说,“有没有推荐的,介绍介绍。” 自从高中毕业后,唐时甚少回来枫城。尽管义溪集团总部就在这里,但唐时本人却很少出现。其中原因,到底是如传闻中说的,对集团的事不感兴趣,还是在回避过去,就无从得知了。 难得唐时愿意在枫城久留,在座的纷纷热情推荐,把这些年枫城排得上号的外国语学校都拿出来讨论。 其中有人提到了北枫。 “北枫小学不错,教学质量有口皆碑,这些年和国际接轨,办得是越来越好。” 邵长附议:“这可以,北枫还是我和时哥的母校。时哥当年可是北枫高中响当当的人物,他的名字,现在还是北枫的传说呢。” 唐时冷笑一声,不假思索拒绝:“北枫?嘁,不去,校风迂腐,思想保守,一群书呆子。” 听起来,似乎对北枫很有怨气。 北枫校风严谨,一直以为都是以成绩为中心,禁止学生分心在别的事情上,要说迂腐,倒也不至于。 但众人不敢跟他唱反调,连声附和,吐槽起学校来。 卡座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男男女女的,可玩的花样就多了。 觥筹交错,光影错乱,有种醉生梦死的感觉。 但唐时只顾着自斟自饮,和周围嬉闹的人群不一样,他仿佛自成一圈,气压低到极点。 不多时,一瓶龙舌兰见底。 有人不经意瞥过一处,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哎哎哎,唐少,我看到你的理想型了!长发长裙,长得像仙女一样,那气质绝了!就在那,快看!” 邵长不以为意地嗤笑:“乖乖女类型,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眼睛有问题就去看医……” 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邵长突然噤声,甚至不确定地揉了揉自己眼睛。 “那是纪纪纪……”邵长不敢往下提那个名字,连忙转头看唐时。 不知何时,唐时已经一改之前慵懒的姿态,视线紧紧钉在了纪初身上。 他弓着背,胳膊肘支在大腿上,整个人仿佛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如鹰隼终于觅到了猎物,既专注,又狠戾。 纪初第一次来酒吧这种地方,绚烂耀眼的灯光,摩肩擦踵的人群,震耳欲聋的音乐,都让她有点不适应。 好在纪见身高突出,特征明显,纪初靠着印象里他今天的穿着,跟服务员打听了一下,很快找到他的坐标。 小心翼翼避开蹦迪的人群,纪初走近,发现纪见那桌好几个人。桌上很凌乱,好几个空酒瓶,还有液体撒了一桌。 纪见第一个发现纪初,站起身:“姐,你怎么来了?” 伴随着他凑近的,还有浓郁的酒气。 纪初上下打量他,帮他把衣服抚平整:“喝了这么多?” 纪见笑嘻嘻:“不全是我喝的,就一大半吧。” 另外的酒瓶,自然是其他人的成果。 纪初视线落到在座其他人身上。一个年级跟纪见相仿的男生,他身旁还坐着的一个年纪稍大的,体格健硕,发型新潮,耳上打了耳钉,手臂上还有纹身,一看就是社会人。 纪初对他们点了一下头,对纪见:“可以走了吗?很晚了。” “那行。”纪见转向另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生,“今天就到这吧。愿赌服输,以后别再骚扰我们班女生了,她对你不感兴趣。” 男生发出“啐”的一声,看得出很不服气。 纪初不清楚弟弟和他们之间的过节,淡淡瞥了他一眼,打算出去再问。 正要转身离开,被拦住了去路。 “要走可以,把账结了。” 另外那个流里流气的纹身男的挡在纪初和纪见面前。 “凭什么?说好的谁输谁结账。岳子明,你不会想耍赖吧?” 岳子明就是和纪见拼酒的男生。纪初顺着纪见的视线看过去,年轻的少年显然对于耍赖这事有点心虚,面红耳赤—— “我大哥说啥就是啥。” 纪见喷他:“又不是你亲哥,谁知道你哪找来的人。拼酒还带靠山,真怂。” “小屁孩,说话小心点。”纹身男抬手掏了掏耳朵,拿起桌上的酒瓶晃了晃,“上乘白兰地,两千八一瓶,你们吹了多少瓶,自己心里有数。乖乖把账结了,就放你们走。” 纪见没想到这酒这么贵:“你们坑我?岳子明,拼酒就拼酒,你还耍阴招?” 岳子明头扭到一边,不应话。 纹身男把账单丢给纪见:“告诉你,这酒吧的人我认识,不好惹。如果你想吃霸王餐,小心横着出去。” 说着他朝吧台那边的人招了招手。 纪初望过去,那是穿着酒吧服装的经理,他朝这边点了下头。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纪见气冲冲:“来啊,我才不怕你们。” 就在纪见要冲上去干架的时候,一只素白柔软的手拦在他身前。 “姐?” 纪初挡在纪见面前,她看似纤弱,背却挺得笔直。 在纪见眼里,是十分可靠的姐姐。 “这样吧,这些酒也不是纪见一个人喝的。公平起见,我们喝多少,付多少。你们喝的,你们自己付。”纪初说。 纪初进来的时候观察过,这个酒吧管理严格,还有保镖时不时在四周观察,谨防有人闹事。 在别人的地盘上,硬碰硬不是明智的选择。 纹身男态度强硬:“不行。” 纪初淡淡瞥了他一眼,把问题抛给岳子明:“没认错的话,你是北枫高中的学生吧,和纪见是同学?这个赌局,是你和纪见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没必要插手。你认为我的提议如何?” “这……”岳子明支支吾吾,他认得纪初,知道她是北枫小学的老师。 学生对老师有天然的敬畏之情。 他原本也只是想叫个社会上认识的大哥撑场面,没想把事闹大,毕竟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谁知道这大哥酒瘾起了,硬要跟着喝酒,还尽点贵的,打算坑纪见一把,他拦都拦不住。 事情闹到现在,他也有点后悔。 纪初见他态度有转圜的余地,浅浅笑着,耐心等他答复。 纹身男却不答应,抬手就要推纪初:“臭娘们,要你多管闲事……” 手在半空中被抓住。 是刚才打过招呼的酒店经理。 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这边,许是这的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位客人,我们老板有请。”酒店经理指了指卡座。 纪初望过去,酒吧彩色的光束正好打在卡座那边,光线略过唐时的脸庞,光与影交错,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第 3 章 许是灯影交错产生了朦胧感,竟一瞬间让纪初以为回到了七年前。 眼前的唐时,跟七年前比,也确实没什么变化。 他穿着一件外搭短袖复古印花衬衫,里面是白色底衫,隐隐透着胸腹肌肉的形状。 是他的穿衣风格,休闲、舒适,还花里胡哨。 卡座里还有不少穿着性感的美女,眼睛都长在他身上了。这同样也是他的风格,走到哪都招蜂引蝶。 纪初只看了他两秒,便移开了视线。 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原以为时间治愈了所有伤口,重逢后才知道,有些事情远比想象中记得牢,比如心脏锐痛的感觉。 比起纪初的有意回避,唐时的注视可以说是明目壮胆,完全不加掩饰。 从纪初踏进这家酒吧开始,唐时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她的气质出尘拔萃,明明不施粉黛,却让一众浓妆艳抹的女生失了颜色。 明明很多人,卡座的气氛却诡异地沉寂了两秒。 邵长忍不住干咳两声提醒。 唐时轻飘飘地一个眼神过去,他立刻正襟危坐,噤声。 “说吧,怎么回事?”唐时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 他的姿态比之前放松了许多。毕竟,猎物已经步入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酒吧经理上前,把事情过程简单描述了一遍,并拿出了纪见他们桌的账单。 唐时随便瞥了一眼,笑:“赖账啊?” 纪初:“我们……” 话还没说完,被纪见打断。 纪见仿佛被踩了尾巴:“我怎么可能赖账!唐时哥,你别误会。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说好拼酒,输的人买单,是他们输了不认账!” 纪初蹙眉:“你叫他什么?” “谁是你哥?”唐时眉毛一挑,跟身边人说,“这是跟我套近乎呢?” 纪见双眼发光,跟纪初介绍:“姐,你不知道吧,他是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的冠军唐时,是我最崇拜的车手!” 纪见转而对唐时说:“我不会认错的!你的比赛我都看过,我还买了你的很多杂志,还订做了你的应援旗,今年比赛我一定去现场支持你!” 他激动得双脚跺地,状态宛如追星成功的狂热粉。 不知道是哪一句取悦了唐时,他忽然就不计较纪见的称呼了,视线在纪初和纪见之间逡巡。 “你弟?”他话是对着纪初说的,“不错,嘴挺甜,跟某些人不太一样。” 纪初当做没听到他的含沙射影,警告地瞥了自己弟弟一眼:“纪见。” 纪初声音天生甜软,即便动了气,听起来还是像柔软的轻音乐。但对纪见很有威慑力。 纪见收敛起来,乖乖站到纪初身后。 纪初抬眼,对唐时说:“言归正传吧。这件事说到底,矛盾焦点就是谁买单的问题。” 唐时单手放在沙发背上,另一只手放在腿上,狂放不羁道:“这样,你们双方各自陈述一番,我给你们定夺。” “不用了。”纪初从包里拿住一张卡,递给唐时,“这单我买了。这件事就这样吧。” 纪见不解:“姐?” 唐时嗤笑一声:“几万的单,就这么稀里糊涂买了?事情不理清楚了?” 纪初何尝想吃这个亏,她了解自己的弟弟,这件事,纪见是在理的一方。 但她不想在这里多纠缠。 面对唐时,过去的回忆如潮水般袭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将这归结于酒吧的空气比较缺氧。 要离开,快点逃离。 唐时不接卡,纪初将卡递给酒吧经理:“结账吧,很抱歉,给你们造成麻烦了。” 酒吧经理愣了一下,看了看老板,没敢动弹。 唐时换了个坐姿,冷哼一声:“你倒是大方。但我这,讲规矩。这账单该谁付就谁付,容不得和稀泥。” 纪初微微蹙眉,她知道,唐时从来不是容易说话的人。 唐时视线落到岳子明身上,打量了一番,说:“你来说说。” 唐时看似玩世不恭,骨子里的霸道却藏不住,虽是坐着,气势却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岳子明不敢扯谎,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纹身男见状,连忙上前,嬉皮笑脸:“唐哥!哎呀,我们是吧里的常客了,经理知道,我们常来。” 纹身男有意无意地往纪初纪见那边瞥,这话是说给她们听的,意思就是他跟这的人熟,她们跟他斗,占不了什么便宜。 纹身男接着说:“您知道的,我们怎么会赖账呢。都是纪见这小子,狡猾得很,说是请我这弟弟来喝酒,一来尽往贵的点,我弟就是没心眼,见他是同学,没多想,陪他玩了一晚上,结果这小子酒喝饱了,拍拍屁股就想走人,要我弟买单。我弟就是个高中生,哪有钱付这些!这才知道被纪见给蒙骗了,我们看不过去,这不,才要她们姐弟给个说法!” 唐时“啧”了一声,当场不给面子:“我最讨厌别人跟我套近乎了。” 纹身男噎了一下,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在称呼上。 他有点下不来台,连忙给经理使眼色,帮忙说两句? 岳子明关心地:“哥,你眼睛怎么了?” 纹身男:“……” 纪见笑出声。 都是喊哥,一对比,才发现唐时之前怼他时已经很给情面了。 纹身男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唐时的眼睛,唐时瞟向经理,还未说什么,经理感觉背上一凉,自觉交代—— “这两人来过吧里两次,打过照面而已。” 意思就是,混了个脸熟而已,扯不上什么关系情分。 纹身男尴尬了半秒,自然而然跨过这个话题,重申了一遍:“反正,就是纪见这小子想坑骗我们,你们闻闻他身上的酒气,那些昂贵的洋酒基本都是他喝的。” 卡座里坐得近的女生凑近纪见嗅了嗅,捂了捂鼻子:“是白兰地的味道,喝了不少吧。” 纪见确实喝了很多,身上的酒味也比其他人浓郁。 有人这么说后,纹身男顺杆往上爬,连连附和。 纪见:“我是喝了不少酒,但那是约好的。我们是拼酒谁输就……” 纹身男嗓门大,直接压过纪见:“你们听,他承认了,酒就是他喝的!” 眼看着纪见被冤枉,纪初站了出来,纪见挡在身后。 纹身男肥大的手指指到了纪初面前。 纪初瘦弱的体格在纹身男面前仿佛小鸡面对老鹰,但她挺直腰板,语调镇定,丝毫不惧:“我弟弟说,他和同学是约好了拼酒,谁输谁买单。结果是他赢了,你们输了,那就愿赌服输。是男人,就要有点担当,不管这账单多少钱,咬着牙也得付,不要输了赌局,还把人给输了。” 纪初语速不快,语气柔软得像在劝诫不听话的学生,但话里的立场却很坚定,我弟弟没有错,也不会吃这个亏。 她很专注地看着对方,没有注意到唐时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眸里映着酒吧的灯光,仿佛一只不知餍足的狼,泛着一丝邪气。 末了,他舔了舔唇,喉结滚动,性感得荷尔蒙爆棚,引得旁人移不开目光。 纹身男被纪初的话激起了怒意,手指着纪初:“臭娘们,关你屁事,轮得到你教训老子吗?穿的什么玩意,装得一副清纯样子,背地里不知道多浪荡,酒吧你都来了,装什么清高……” 纪初对这种人身攻击不为所动,也不后退一步。 她知道,会叫的狗不咬人。有的人,只是外强中干而已。 倒是纪见听不下去,挽起袖子,抡起了拳头就要打人。 “铛!”玻璃碰撞的声音倏然响起。 众人一惊,纪见动作一顿,纹身男的粗口戛然而止。 纪初慢条斯理望过去,唐时的酒杯在桌上磕出了裂缝。 可想而知,他砸得多用力。 唐时声音冷得能结冰:“想在我这闹事?” 纪见一怵,麻溜放下挽起的袖子。 纹身男连忙摆手表态:“不敢不敢,就是这臭娘们实在……” 唐时酒杯直接砸到了地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玻璃碎片撒了一地。 所有人都看出唐时发火了。 这位祖宗,当年是枫城的小霸王,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后来年岁渐长,性子收敛了许多,但骨子里乖戾的一面仍在。 现在他垂着眼睑,不说话,周身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这是风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嘈杂的酒吧里,这一片诡异地寂静,无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劝唐时。 唐时喜怒无常,这点纪初以前就知道。 他发火,大概是因为她们不知好歹地在他地盘上闹事,触到了他的逆鳞吧。 大概沉寂了三四秒,唐时抬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再给你们一晚上,你们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里太吵了,到办公室讲。一个个来。” 唐时站了起来,指了指纹身男:“你先。” 说完长腿一迈,径自在前头带路。 纹身男一喜,连忙跟上。单独讲好啊,私下里说不定还能使点关系,好好给这两姐弟一个教训。 纪初透过跳舞的人群间隙,看着唐时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才移开目光。 不知怎的,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知过了多久,唐时回来了,后面跟着纹身男。 不同的是,他的衬衫脱掉了,只穿着里面的白色背心,臂膀流畅的线条一览无余,胸腹锻炼有素的肌肉若隐若现。 他挠了挠蓬松的头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整个人仿佛刚刚做了运动,血脉偾张,特别舒畅,状态神清气爽。 纪初还未分析出唐时的转变的原因,一个鼻青脸肿的男的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纪初:“?” “对、对不起,刚才我说的话都是放屁,你就当我嘴贱,我傻逼。” 男的一米八的大高个,佝偻着背在纪初面前扇自己嘴。 “哇?”在座众人惊呼。 邵长吐槽:“这是打傻了?” 纪初愣了一下,要不是靠着这男的手上的纹身,纪初还真认不出这肿得跟猪头似的人是那个纹身男,这伏低做小的姿态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纪初稍稍一思考就明白了,目光落到罪魁祸首唐时身上。 他正在喝酒,拿了一只高脚杯,手背掌指关节微微发红,明显是做了剧烈拳击造成的。 唐时仿佛早就料到她的动作,大喇喇坐在原地,朝她抬了抬酒杯,笑得放肆。 纪初:“行了。” 得到纪初的回应,纹身男这才止住自扇耳光的动作,对她和纪见感恩戴德:“谢谢您大人大量。喝酒的事,也是我赖账,是我鬼迷心窍,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纪初偏过头,不看他,她无意站在高地折辱别人,但也不会怜悯他。这样的人,平日里不知道坑骗了多少不懂事的学生,要是知道悔改,就不会等到现在。 如今不过是遇到了比他更狠的人,他不得不屈服而已。 唐时让人把纹身男带去结账。 “我们走吧。” 纪初以为事情到这就告一段落了,拉上纪见,准备离开。 “慢着。”可能是喝了酒,唐时嗓音有点低哑,“事情还没完呢。” 纪初定定看着他,你还想干什么? 唐时抬手,指了指纪见和岳子明:“这两个,未成年吧。” 纪见点头。在他的偶像面前,他不想撒谎。 岳子明不敢撒谎,也麻利地承认了。 “那就对了。”唐时拍了拍大腿,起身,勾了勾手指,“轮到你们俩了,跟我来。” 纪见、岳子明想起上一个跟他去的人出来变成了猪头,一下子怵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纪初上前一步,挡在两人身前:“你想做什么?” 唐时笑,指了指酒吧大门旁显眼的挂牌:未成年人禁止进入。 “未成年人,混进我的酒吧,这是存心想让我挨罚啊?你说我想干什么?” 纪初知道,唐时这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会因为对方是未成年人而手软。 “他们的事我清楚,我跟你去。”纪初说。 唐时笑意更甚了:“你?可以。” 第 4 章 唐时答应得太爽快,纪初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踏入了圈套。 但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 纪初跟在唐时背后,穿过舞池,穿过拥挤嬉闹的人群。 酒吧彩色的灯光里氤氲着酒精的气息,她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看着唐时宽阔的背影,一瞬间有点恍惚。 打碟的dj忽然切了曲子,劲爆的电音舞曲一下子点燃了全场,气氛嗨到极点,舞池的男女兴奋得手舞足蹈。 不知谁的手肘不经意撞到了纪初,纪初被那力道一推,撞上了唐时的背。 纪初是整个人撞上去的,冲击不小,唐时却不动如山。纪初反倒因反作用力退了两步。 纪初吃疼地捂住脸,眼里飚出泪花,疼…… 唐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偷袭我?” 纪初抬头看他,诚恳道:“我被人推了,不是故意的。” 她眼里泛着若有似无的水光,清澈澄净,像无辜的幼鹿。 唐时呵了一声:“这么久不见,你学坏了,都会蓄意报复了。” “我已经说了,不是故意的。”纪初轻轻道,“而且,你的背太硬了,受伤的是我。” 唐时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嘴角弧度更大了,带着一丝色气:“硬吗?你知道?” 纪初的脸蛋在偏红的灯光照射下更显红晕。 她是成年人,听得出唐时话中之意,他以前就这样,纨绔子弟,没个正形。她总是招架不住。 他还是一如既往,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学生,现在脸红不是羞的,是气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石头做的,心硬。”纪初看着他说。 唐时的坏笑僵住了,末了,他说—— “果然学坏了,伶牙俐齿。” 一句话就能伤人。 唐时的状态变了,仿佛整个人都暗沉了。 纪初有一点点愧疚,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直白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唐时走在她身侧,长手虚虚圈着她,没碰到她,却形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包围圈,护着她不再被人碰到。 *** 酒吧楼上是办公区域,办公室是用玻璃隔断,灯火通明,一派敞亮。 纪初跟唐时进了办公室。玻璃门一关,隔绝了酒吧的喧嚣。 “坐。” 唐时留下这句话,自顾自打开柜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纪初趁机打量周围的环境。 唐时将一杯牛奶放到纪初面前,温热的,还冒着烟。 原来他刚才忙活着,就是在做这事。 折腾了一晚上,纪初确实口干舌燥。眼前的热牛奶,出现得恰逢其时。 但纪初没动。 “我不是来做客的。” 见纪初还直挺挺地站着,唐时轻笑,大喇喇地坐到休闲沙发上,不知道从哪抽出一瓶酒,开了,朝纪初抬了抬:“还是说你想喝这个?” 说着,他单手拿酒,仰头灌了一口。 纪初就站在他对面,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修长的脖子,滚动的喉结,富含力量的完美肩颈线。 唐时总会无时无刻、不经意地诠释出男性的性感。 纪初觉得有些燥热,舌头更干了。 她移开视线,不自然地拿起牛奶杯,低头啜饮。 她的皮肤是奶白色的,在白炽灯映射下,似乎比手中的牛奶还白一些。 唐时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那视线令纪初特别不自在。 诡异的沉寂持续到了纪初手里的牛奶见底。 她无法再回避,抬头,正对上唐时的目光。 “时间也不早了,直接开门见山吧。这件事,你想怎么样?”纪初问。 唐时闻言,忽然坐正,姿态一本正经:“你知道的,现在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很严,她们混进来我这酒吧,轻则我要挨罚,重则要被停业整顿。我这酒吧一天流水都是七位数以上,这要是被处罚了,损失没法估计。” “这事很严重。怎么解决,得看你的诚意。” 纪初知道他说的处罚是有法律依据的,只是有点夸大其词。 她不会被唬住。 “我弟他们还是学生,来酒吧确实是他们不对。但是,贵吧没有检查他们的证件就放他们进来,在这点上,你们的管理也存在一定的漏洞。我认为,双方都有一定的责任,不如就此作罢。” “看来你没有诚意。那还是让两个当事人直接来解决吧。” 唐时站起身,转了转脖子,脖子发出生理性响声。 纪初一下子忆起另一个当事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暴力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纪初急切地说。 唐时脚步一顿,眼眸忽然沉了下去,声音低哑: “呵,果然,你果然是这么看我的。” 他转过身来,朝纪初逼近。 纪初步步后退,双目对视,她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阴翳,仿佛受伤的野兽。 背抵到了硬邦邦的墙面,纪初知道,自己退无可退了。 唐时忽然笑了,抬起手,握拳,砸了过来。 纪初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拳头在眼前放大,带起的拳风扫过头发,砸在耳畔,墙面发出一声闷响。 纪初骨架小,唐时整个人把她覆盖住了。一只手撑在墙壁,仿佛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唐时:“不怕?和我这种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独处,你还挺有胆识。” 纪初看着他,认真道:“我知道,你不至于打女人。”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唐时勾唇,坏笑,“七年,人是会变的。” 纪初没有被他吓唬到,定定地看他:“我为我刚才的慌不择言道歉。” 像被抚顺了毛的狮子,唐时的戾气忽然消了大半。 纪初的脸庞近在咫尺,肌肤白皙透亮,瞳仁秋水盈盈,唐时忽然就不舍得退开了。 这个距离,不好,太远了。 唐时缓缓凑近,桃花眼直勾勾盯着纪初。 眼前的脸孔逐渐放大,一直面不改色的纪初终于慌了,皱着眉偏过头。 唐时的脸,停在距离纪初一厘米的地方。 眼前是纪初薄薄的、小巧的耳垂,透着粉嫩的红。她没有打耳洞,也不戴耳饰,跟唐时见过的大多数精于打扮的女生都不同。 她自有一种纯净的气质,像冬天的梨花,白白净净,令人看见就觉得舒适。 唐时移不开眼,像不知餍足的野兽,贪婪地想要更多。 灼热的呼吸喷在耳垂上,纪初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不得已用手推他,没推动。 纪初脸红得像水蜜桃,连带着脖子都泛着粉嫩的红:“唐时,你让开。” 明明是呵斥,说出来的腔调却软软的。 让人更想欺负她了。唐时笑容更甚。 “我偏不。” 他唱反调的态度,就跟小孩子不知如何表达,只能靠欺负喜欢的女生来吸引注意力一样。 纪初小巧的鼻翼动了动,小声嘀咕:“一身酒气,难闻。” 唐时顿了一下,干脆利落地撤开,抬手闻了闻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纪初轻吁了一口气,轻拍胸口。 着急让他退开,有一部分原因,是怕他听到她如擂鼓的心跳声。 唐时不知从哪抽出一件外衫套上,似是心里不平衡,说:“你弟喝了我不少洋酒,味更难闻。” “纪见平时不这样的。今晚是例外。” 唐时想了想,调侃道:“纪初、纪见,纪见,纪初,合起来就是‘初见’,书香世家就是有文化,取名都这么文艺范。” 纪初认真道:“因为初见是一切美好的开始。父母初见的时候,也没想到最后会走到一起,取这两个名字,也是为了纪念吧。” 唐时坐到办公桌后的老板椅,问道:“那我们的初见呢?” 纪初抿唇,心沉了下去。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令她一直都有意地在回避跟唐时有关的回忆。 唐时的问题,却直白地将那些尘封的回忆剥开,暴晒在阳光之下。 纪初沉默了许久,唐时也没有出声,似乎不想打扰她,只是兴味地盯着她,似乎很期待她接下来的回答。 末了,纪初抬眼:“我不记得了。” 第 5 章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空调的凉风嘶嘶地吹,拂过肌肤,纪初觉得有点冷。 但更冷的,是唐时的目光。 就在两人陷入僵局时,有人敲响了门:“咚咚。” 透过玻璃,纪初看到了好几个人,都是刚才坐在卡座的人,带头的是邵长。后面跟着纪见和岳子明。 一进门,纪见就急匆匆凑到纪初面前,小声问:“姐,唐时哥没为难你吧?” 纪初摇头,让他放心。 唐时瞥了众人一眼,坐回沙发主位,问:“你们上来干嘛?” 听他语气似乎有点不悦,邵长不知道他在纪初那吃了瘪,还以为是不高兴他带了一群人打断了他和纪初的独处,连忙解释: “小屁孩担心她姐,吵着要上来。哈哈,别看他嘴上说得多崇拜喜欢你,关键时刻对你的人品也没多信任,还是怕你对他姐做什么。” 唐时自嘲地勾了勾唇,纪家人的喜欢,一贯如此浮于表面。 有人说:“喝酒玩闹,就属唐少花样多。他一不在,喝酒都少了许多乐子。妹子们老说要喊唐老板下去一起玩。唐少,你要再不来,她们可闹着要走了。” 其它人跟着起哄,室内闹哄哄的。 “呵,看来少了我,你们都玩不起来啊。行,等我这事处理完了就下去,陪你们玩个够,今晚不醉不归。” 说这话时,唐时的目光一直定在纪初身上。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晚谁都不许走,我们一醉方休!” 纪初看着唐时风流恣意的模样,想起刚才卡座里他身边那些性感艳丽的女生,心口蓦地一紧。 转念一想,他不是向来如此吗?潇洒肆意,纵情声色。今晚所见,不过是他这些年游戏人生的一个缩影罢了。 你还在对他期待什么?纪初问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对他的称呼从“唐时”变成了“唐老板”。 “时间也不早了,既然唐老板有事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唐时意味深长地看她:“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再陪你们浪费了。” 纪初看向岳子明,想了想,上前说:“你联系你的家长过来接你吧。” 一提到家长,岳子明一下子炸毛了:“不行!这事不能让我爸妈知道,不然我要挨打的。” 纪初平时教育学生,都是以平等的姿态以理服人,大多数孩子听得进去,很少到叫家长的地步。 今晚让岳子明联系家长,一是因为今天太晚了,不放心他一个人独自回家;二是怕那个社会哥之后还纠缠他,他还是学生,分辨能力差,很容易被带坏。这事有必要让他家长知晓。 纪初语重心长道:“别担心,我会帮你跟父母说的,不会让他们打你。” 岳子明在学校已经被老师请过很多次家长了,对“请家长”这件事极其抗拒,恐惧和紧张之下,开始口不择言。 “你别仗着老师的身份对我指手画脚,就算你是老师,那也是北枫小学部的,管不着高中部的人。我看你就是想跟我父母告状,你这是公报私仇!” 纪见:“笑死人,刚才是谁躲我姐背后不敢吭声的,敢情有事就指望老师保护学生,没事就翻脸不认人咯。懦夫!” 岳子明:“拼酒还喊姐姐来,胆小鬼!” 纪见:“我没叫她来,你不也叫了个大哥,手下败将,略略略。” 纪初对眼前没营养的小学鸡吵架感到无语,视线一转,刚好看到唐时一脸兴趣盎然。 她忽然计上心头。 纪初朝岳子明问:“让你父母来接你走,或者想留在这,跟唐老板单独谈谈,你自己选吧。” 岳子明下意识看向唐时,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唐时眉毛一挑,这是被利用了? 话虽如此,唐时还是配合地朝岳子明恐吓道:“舍不得走就留下,我养的那些保镖,别的不行,招待人还是有一套的。” “别别别,时哥,你的人下手可没轻没重的。你别跟小屁孩一般见识。”邵长开始唱白脸。 岳子明一下子怂了,麻溜地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妈的手机号。” 纪初按照他报的号码联系他的家长,讲完电话,对岳子明说:“走吧,你妈妈很快到这,我跟你去见她。” 纪初一行人走出办公室,离开时,她头也不回。倒是纪见还跟唐时道了别。 唐时没有阻拦,只是目光一直跟着纪初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为止。 “刚才那小子说她是哪个学校的?”唐时问。 “北枫小学吧。”身边有人答道。 “北枫小学,呵。”唐时低声自言自语,末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耐人寻味。 邵长招呼道:“今晚的小插曲总算结束了。走走走,喝酒去,妹子们都等着呢!” 唐时站起来,整了整衣衫:“不喝了。” “哈?” 唐时抬起胳膊嗅了嗅:“一身酒气,洗澡去。” 他抬腿就走,留下邵长在后面大呼:“刚才是谁说不醉不归的?!” 有眼力劲好的人问邵长:“刚才那女的是谁,唐少好像认识她。” “她啊,你时哥初恋。” *** 岳子明的母亲刚好离这不远,不到五分钟就过来了。 纪初巧妙地跳过岳子明坑骗纪见的事,重点强调孩子是年纪尚浅,经不住社会人几句诱惑,才被带进酒吧的。所幸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他本人也知道错了,已经跟老师保证会改正。 末了,纪初又点明,明天要开学了,要让他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新学期,今晚的事就对他网开一面吧。 纪初三言两语把岳子明摘出去,语速不快,说话的腔调很令人舒适,像一汪清泉浇灭了岳子明母亲的怒火。 送走岳子明母子后,纪初跟纪见走在人行道上。 “为什么跟岳子明拼酒?”纪初问纪见。 “他喜欢我们班一个女生,整天跟着她,女生被他烦死了。我看不过去,就帮她出头了。” “你意思是,不仅不能追究你进酒吧的责任,还要夸你见义勇为?” “那是。”纪见自豪道。 “仅凭一腔孤勇是无法成事的,做事情要讲究方法。今天要不是唐……”某个人的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纪初戛然而止,很快接上,“这事差点没法收场。” 纪见没发现纪初的异常,嘴快地接上她的话:“唐时,他叫唐时。” 提到唐时,纪见兴奋得两眼发光:“没想到今晚居然能见唐时哥一面,他可是我最崇拜的赛车手。就冲这点,今晚没白来!他本人比海报和杂志上的照片还酷!” 纪初敏锐地抓住关键:“海报、杂志?” “对啊,我买了很多,都藏房间里呢,这是我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妈哈。” 纪初想起梁冬今天丢进垃圾桶的东西,难怪当时觉得眼熟,那杂志一角,就是唐时的某本杂志封面,今天刚刚在学校里看到过…… 纪初:“晚了。妈今天打扫房间,已经帮你丢了。” “什么!!?”纪见惊呼,痛心疾首,“那可是我的宝贝。她整天管这管那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对我偶像的海报下毒手!她可从来不丢你的东西,她这事针对我!” 纪初轻叹一口气,她知道母亲针对的不是纪见,而是唐时。 她轻声提醒道:“不要在妈面前提起唐时。” “为什么?” “因为妈不喜欢他。” “为什么?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唐时哥?”纪见对唐时的滤镜几百层厚。 纪初:“因为他学习不好。” 这点纪见倒是认同:“他确实是学渣。” 纪见慷慨激昂:“但除了学习不好之外,他本人极其、非常优秀!比如他的赛车技术出神入化,而且,他精通的可不止赛车一样,这些年,他在高尔夫、帆船、篮球、马拉松等各种竞技类运动可都拿过奖。只不过他都是三分钟热度,玩腻了就换别的项目,只有赛车一直都在玩。” 纪初淡淡地:“听你这么说,他这些年好像都在玩,正事一件没干?” “干啊,他可不是只会玩。他家背景很强大,他在国外的时候投资了几个项目,随随便便就赚了几亿。不过他好像不太喜欢经商,赚完钱又把项目卖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也许是在准备接下来的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 纪初:“现在做什么你不是看见了吗?” 纪见想到今晚所见,忽然被纪初绕了进去:“这么说起来,他好像确实是妈最讨厌的类型,不学无术,还整天花天酒地,纵情声色……”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纪初顿住脚步,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纠正一下,妈妈只是不喜欢学习成绩差的人。但成绩并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纪见愣了一下:“姐,你是承认他优秀了吗?” 纪初颇有些被戳破心思的尴尬,抿唇不语,径自往前走。 纪见偏偏不让她逃过去,保持跟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嬉皮笑脸:“你也觉得我偶像优秀是吗?” “姐,你怪怪的。” 纪初埋头加快步伐。 第 6 章 新学期伊始,纪初早早到校。 走在校道上,纪初注意到校文化墙上的大幅壁画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那是校领导专门找本地最有名的墙绘工作室定制的,整整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在弄,日夜赶工,期间不乏校领导的关心过问。 照这进度,刚好过两天可以赶上校庆迎接股东视察。 纪初在墙下驻足片刻,有些入神,没注意到身旁有人走近。 纪初穿了长及脚踝的裙子,身影纤细,亭亭玉立。日光洒在白皙的脸庞,镀上一层浅黄的光,温暖、娴静。 来人盯着她移不开眼,出声道:“这个工作室的设计师画功不错,看得出基本功挺扎实。” 纪初回过神来,跟来人打招呼:“李老师。” 李朋鲸是学校的美术老师,在绘画方面有一定研究。 “说了很多次了,不用那么客气,叫我朋鲸就好。”李朋鲸很是热络地搭话,“我看你在这站了有一会了。对这幅壁画有兴趣?” 这幅壁画如李老师所说,画面的线条流畅,画面结构对称,算是一幅比较成熟的作品。只是,一幅优秀的作品,除了技巧之外,还有一个和新的东西,就是内涵。 这面壁画,恰恰缺少了符合北枫小学文化的设计理念这个东西。 李朋鲸还在等她的回应,纪初想了想,用了个不怎么专业的词汇:“只是觉得好看,但又好像缺了什么。” 李朋鲸笑了一下:“这个工作室在业内挺有名,他们的设计师是国内知名美院毕业的,在国内也拿过一些奖项。你不懂绘画,可能不太理解,有时候残缺也是艺术。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纪初柔和温婉,自来北枫就被一群男生私底下奉为女神了。李朋鲸对她早有好感,在喜欢的女生面前,言语中不免有些卖弄之意。 纪初目光深深地看着壁画,语气很是羡慕:“真好。” 李朋鲸挠了挠后脑勺,笑:“其实,他们那些奖项跟国内主流的艺术奖没得比,美术方面最权威的还是五年一届的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的金奖。那规格,其它没得比。要是能得一次美展的奖,我此生绘画生涯就完整了。可惜,现在困在这个地方当老师,也就只能在课堂上教教小学生了。” 纪初柔柔地笑着:“不用妄自菲薄,我觉得李老师还是有机会的。” 李朋鲸摆手:“我?不可能啦。你不懂,那可是全国美展,国内最大规模的国家级美术作品展览,作品要经过地区层层评选,最后才到总评委会那筛选评判。每届都有数不清的大触参展,金奖的竞争无比激烈。我拿金奖,就跟牛长鳞,马长角一样,不可能的事。” 纪初耐心听他讲完,才道:“全国美展每届创作奖的获奖名额都不一样,多的时候能达到一百多个,即便暂时拿不了金奖,也可以试试冲击一下优秀奖。李老师如果有这个志向,不妨试一试。” 李朋鲸一愣,他原以为纪初是门外汉,没想到居然这么了解。 “你怎么会……” “朋鲸哥!”一个女声忽然插了进来,“你们在聊什么?” 荣诗的出现刚好打断了李朋鲸的追问,纪初松了口气。 “我正要去教务处领我们班练习册,我一个人搬不动,正发愁呢。朋鲸哥,你能帮帮我吗?” “呃,没问题。”李朋鲸转头问纪初,“纪初,你班里的我也帮你一起搬过去吧?” 纪初?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荣诗略有些敌意地瞟向纪初:“纪老师那班可是全级人数最少的,没必要了吧?” “谢谢好意,我们班的已经领了。” 就在这时,值班老师在远处用大嗓门喊:“纪老师,你们班有学生吵起来了。” 纪初一急,匆匆告辞,快步走回班级教室。 班级里闹哄哄,比菜市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小朋友们或坐或站,交头接耳,视线焦点集中在风暴中心——中间第一排的位置。 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孩,入学报名的时候纪初见过他,他叫阳阳。当然,比起他本人,对他那位母亲纪初印象更深,毕竟短短一周,她已经给她打了不下五个电话。 另一个站在旁边的孩子没穿校服,看着也生,长得白净可爱,一身装束包括手上的智能手表都是最新的品牌货,看得出家庭条件优渥。 通过之前和阳阳母亲的交流,纪初知道,阳阳性格比较好动。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另一个孩子,抬着下巴,眼神轻蔑,看着也不老实。 纪初走近,听到他俩的对话。 “这是我的座位。你起来。”站着的孩子说。 “我不。我妈妈说了,让我坐到前面来。”阳阳说。 “你识字吗?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笨蛋。这上面是我的名字,唐尧。”他指着桌上贴着的名字说。 那是纪初提前布置好的座位表。 纪初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孩就是新来的插班生。 原本入学报名早就截止了,不知道他家里人找了什么关系,居然能让校长昨天大晚上给她打电话交代班里要临时再插入一个学生。 阳阳:“我不管,我听我妈妈的。” 唐尧做了个鬼脸:“老叫妈妈妈妈的,你长大了吗?我们才不整天找妈妈呢。” 阳阳;“我就要叫妈妈。你呢?我都看到了,早上是司机叔叔送你来的。你妈妈都不来送你。” 唐尧:“那是因为我妈妈很忙!她还在外地。我妈妈最疼我了。” “那你爸爸呢?他怎么不来送你?” 唐尧一顿,他从来没见过爸爸…… 阳阳似乎感觉到在这个话题上他能占上风,穷追不舍:“你不会是没有爸爸吧?” 唐尧抿了抿嘴,小小的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头发的阴影撒在眼前,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太对劲。 纪初手抚上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原来你就是唐尧小朋友。” 周围的孩子发现了纪初,纷纷跟纪初打招呼。 纪初微笑回应。 唐尧抬头,撇了撇嘴叫了一声纪老师,随即对阳阳说:“我爸爸下午就来接我,他可厉害了,什么都会,你放学来看。” 阳阳好奇问:“他什么都会?那他会打妖怪吗?” 唐尧拍着胸脯:“会。他练过的,胳膊比你两条大腿加起来还粗!他不止会打怪,他还能把车开得跟飞机一样快。” 呃,纪初汗颜,小孩子吹起牛逼来能把天吹破…… 阳阳被引起了兴趣,双眼发亮:“好酷!你快给我讲讲。” 周围的小朋友也起了兴趣,纷纷趴了过来:“我们也要听。” 纪初见氛围正好,便趁此机会引入正题:“既然大家都这么感兴趣,那今天班会就来自我介绍吧,介绍的同时也可以说说自己的家人。来,大家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个一个来,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轮到的小朋友就到台上来。” 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忘了刚才不愉快的小插曲。课堂流程逐渐步入正轨。 一年级的课程比较少,下午四点左右就放学了。 一天下来,阳阳和唐尧已经变成了好朋友,两个人黏在一起形影不离。 纪初正擦拭讲台,两个小萝卜头蹦跶着凑过来。 唐尧:“老师,我爸爸来接我了。他长得很帅,我听说你是女神,那他是男神。你快来看看。” “噗嗤。”纪初笑出声,“其实,你妈妈才是你爸爸的女神。” 唐尧撇了撇嘴,他那老妈,说是女神经还差不多…… 阳阳在一旁催他:“我们快出去。” 唐尧点头,又拉了拉纪初:“我过去了,你记得来看看。” 纪初应了一声好。 待他们出了教室,纪初收好东西,缓步走出教室,想到唐尧提到他爸爸时会发光的眼睛,忽然起了一点好奇。 她回办公室的脚步一顿,转而走向走廊。 教室外的走廊有矮墙,随着纪初走近,矮墙挡住的画面逐渐暴露在视野里。 银色玛莎拉蒂停在校园正门口,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唐时倚在车前,长腿交叠往前伸,巧夺天工的脸上挂着痞帅的笑。 风拂过校门口的大树,树叶哗哗作响,唐时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 看到他的那一刻,纪初瞳孔猛地一缩,心脏沉甸甸的。 唐尧小小的身影闯入画面。纪初看不见他的神态,但从跃动的背影看,应该是神采飞扬的。 唐尧扑向唐时,纪初看见,他拉着唐时的手,转过头来跟阳阳说话,眉眼间特别得意自豪。 纪初清晰地看见唐尧的口型,喊的是“爸爸”。 唐时的眼神满是宠溺,微微俯身,摸了摸唐尧的脑袋。 那个人霸道惯了,很少有这样柔和的一面。用这样的姿态去对待小孩子,是真的很爱吧…… 纪初的眼睛顿时蒙上一层水雾,远处的画面变得模糊。 在唐时抬头看过来之前,纪初闪身躲进教室。 风还在吹,沙子迷了眼也很正常。她想。 第 7 章 学校茂盛的桂花树在风的吹拂下摇晃,细碎的桂花飘落,铺满走廊上的矮墙,一片金黄。 唐时驻足在原地,视线越过矮墙,久久定格在教室的方向。 那里没有人,空荡荡的。 唐尧扯了扯他的裤子催促道:“舅舅,快走吧。” 唐时瞥他:“同学一走,就不叫我爸爸了?” “嘿嘿。”唐尧露出讨好的笑容,抱住他的大腿转移话题,“舅舅,舅舅我饿了,我们快去买糖葫芦。” 唐时一把提起他,轻松地单手抱在怀里:“行,投喂我家小猪去。” 司机早已打开后座的门候着,唐时和唐尧一起坐到后座。 下班高峰期,外头的车川流不息,车子行驶得不快。 唐尧精神十足,巴拉巴拉跟唐时讲今天第一天上学的事。 唐时玩性大,跟小孩子也有很多共同话题,舅甥俩聊起天来十分融洽,笑声不断。 “学校发的校服好丑。”唐尧拆开新领的校服,一脸嫌弃。 唐时用手指搓了搓校服,布料廉价,做工粗糙。 唐时:“不喜欢就别穿。” “老师说以后天天都要穿。” “不听她的。你舅以前也不穿的。” 唐时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靠在椅背,轻松慵懒,一点没有自己在带坏小孩的自觉。 “真的吗?舅舅你好酷。”唐尧星星眼。 唐尧接着说:“舅舅,我跟你说,我们老师不太聪明的样子。上课的时候,我和别人说悄悄话被她抓到了。她问我们在说什么,我骗她说在请教问题,她就信了。” 唐时挑眉:“臭小子,还挺有我当年的风范!” 唐时读书的时候就是十足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整天和狐朋狗友厮混那种。 唐尧现在做的,对他来说都是小儿科。 唐尧得意洋洋:“你说她是不是很笨?” “这是哪个老师?”唐时随口一问。 唐尧仰头回忆了一下:“姓纪的,长得跟妈妈一样好看,不,比妈妈还好看。” 唐时眼神一凛,整个人气息都变了。 唐尧没发现,还在喋喋不休:“虽然好看,但是说话轻轻地,还老是管我们,哼,我们同学都不怕她,总是跟她作对的。你说她这么笨,怎么能当老师?我来当能比她做得更好。” 他每往下说一句,唐时周身的气息就越冷。 唐时揪住他的耳朵:“臭小子,你们学校整天教你什么东西?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都没把你教会。” “疼疼疼!”唐尧咋呼着把耳朵拯救出来。 小耳朵红红的,唐尧摸着还有些发烫。 “舅舅,明明这些都是学你的。妈妈说你以前就是这样的。” “好的不学坏的学是吧?” 唐时一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态度,开始说教:“以后你老师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还有,要遵守校规,明天开始好好穿校服。” 唐尧嘟囔:“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哎,糖葫芦,我的糖葫芦!” 眼看着车子经过卖糖葫芦的小贩,唐尧着急地指着,唐时却不喊停车,车子直直开了过去。 唐时慢悠悠抬眼:“没收了。” 车子驶上山道,随着坡道上升,透过车窗可以将下面闹市的繁华尽收眼底,江湾水波荡漾,映着霓虹灯光。 车子最终驶入山顶的独栋别墅区。 唐时下车后一眼看到停在院子里的黑色梅德赛斯。 他“嘁”了一声,烦躁地撂了撂头发。 “哎,外公来了?”唐尧和唐时反应截然不同,他兴冲冲跑进去。 唐时慢慢踱步,进去的时候,唐尧正趴在外公唐凯定身旁的沙发上和他说话。 别墅大厅一侧摆了一架子赛车模型,唐时路过时随手抄了一个,随即慵懒地靠到沙发上,一只手挂在沙发背,另一只手把玩模型。 唐凯定抬头,不满的目光掠过唐时手上的东西,最后落到唐时身上:“我今天过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你。” 唐时扯了扯嘴角,笑容没有温度:“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长话短说吧,大家省点时间,毕竟你唐董事长的时间一分一秒都是以千万算的。” 唐凯定蹙眉:“坐没坐相。我在跟你说正事。” 唐时无所谓地坐直身子,手上拆解模型的动作不停。 唐凯定深深吐了一口气,对他不认真的态度略有些无可奈何。打小他就鲜少在唐时身边,他对自己的儿子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只知道他脾气无常,软硬不吃。 为了让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顺利一些,唐凯定不再批评唐时,而是直接进入正题:“唐家的基业,以后迟早要交到你手里。现在既然你回来了,我打算让你正式接触集团的项目。” “没兴趣。”唐时头也不抬。 唐凯定语重心长:“集团目前的局势你也清楚,高董那边的人蠢蠢欲动。集团从你曾祖父那一辈发展至今,历经几代人的心血才奠定了今日商场上一骑绝尘的地位,决不能落到外人手里。你该负起身为唐家人的责任了。” 唐时手上的零件最后一个卡扣扣上,发出“咔”的一声,完整的新款赛车模型组装完成。 唐凯定蹙眉:“老大不小了,该把心思花在正道上了。” 唐时冷笑:“在你眼里,什么才是正道?跟你们一样斗来斗去,然后重蹈七年前的覆辙?” 提到七年前,唐凯定表情一下子变了,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罢了,这次先随你。”他站起来,声音有些无奈,“北枫小学的项目,我会另行安排。” 北枫小学?唐时敏锐地捕捉到重点。 “等等,”他抬眼,“这项目我接了。” *** 随着校庆日子的临近,北枫小学挂起了彩带灯笼,校内广播的音乐节奏欢快,喜庆的气息越来越浓厚。 放学后,孩子们像从鸟笼放飞的鸟,雀跃地跑向校门。 校园广播音乐播完,音箱里传来校长的声音。 他对近几天已经三令五申过的事情再次强调:“这次校庆不同往日,大家一定要重视起来。校园硬件设施、特别是文化墙,是学校的门面。同学们路过时,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在文化墙下玩闹。” 纪初走到走廊矮墙边,望向文化墙。 那面文化墙已经基本完工,着色进行到了最后一小块角落,工作室的画师正在赶工。 墙面上的壁画栩栩如生地画了一整副校园缩影。其中一栋最中间的教学楼上还画了义溪集团的logo。 这逢迎的意思十分明显了。也不知道是校领导的意思,还是工作室自作主张。 但总而言之,校领导对这幅壁画很满意,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护好它。 纪初抬起手,在虚空中沿着壁画的走线描摹,边描边思考,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去画这个部分呢? 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朵,打断了纪初的思绪。 纪初转头时,正好看到两个小小的背影朝外面跑了出去。 从背影可以分辨出是她的学生,唐尧和阳阳。 “快跑,不能被她抓住。” 纪初依稀听见唐尧这样说。 从他们急促的跑步声,可以看出他俩很着急。唐尧还时不时地边跑边往后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纪初见状,出声提醒道:“你们两个小心点,别摔了。” 话音刚落,唐尧已经跑到了文化墙附近,他还在边跑边回头,而他前方是一排装满丙烯颜料的塑料桶。 纪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啊!”唐尧被颜料桶绊倒,扑到地上的同时,颜料桶被带倒,大半桶颜料泼了出来。 与他同时发出惊叫的,还有旁边着色的画师,他眼睁睁看着颜料泼到了墙上,却来不及挽救。 纪初急急穿过走廊小跑出来,跟在她身后跑出来的还有荣诗。 两人几乎同时奔到了文化墙下。 纪初奔向的目标是唐尧。 她搀扶起唐尧,他身上不可避免地溅上了蓝色的颜料。 纪初焦急地上下打量他:“有没有受伤?” 唐尧被突然情况搞得有点懵逼,愣愣地看着被自己泼上了一大块蓝色颜料的墙面。 纪初将唐尧前前后后看了一遍,除了手臂蹭破了皮,其它地方没有外伤。 应该没大碍,纪初一颗心落回原地。 “完了完了,这下领导要发飙了。”荣诗看着墙上的污迹说。 纪初看了一眼壁画,这一块下半部分被泼上了蓝色颜料,这一部分的画已经毁了。 校长急匆匆跑过来,脸上的肉跟着跑动一抖一抖:“这,这可怎么回事!” 校长看到唐尧身上的颜料,一下子明白谁是罪魁祸首,火气直冒:“你哪个班的,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纪初看向唐尧,他站着一言不发,小小的眼睛里透着惊魂未定的情绪。 纪初摸了摸他的头,轻声:“没事,有我在。” 荣诗主动说道:“校长,这两个学生是纪初班里的。” 荣诗数落唐尧和阳阳:“你们两个也是,文化墙可是咱们学校的门面,多重要啊。你们纪老师没教过你们不要在这里嬉闹吗?” 她这话的意思,是恨不得把事情往纪初身上引。 纪初意味不明地看了荣诗一眼。 校长气势汹汹,连带着嗓门也大了不少:“纪初,你连几个学生都管束不了吗?在哪里玩不好非要在这个地方闹!你这是失职!” “我们没有玩闹。”唐尧小声说。 “还狡辩!小小年纪品性怎么能这么差?”荣诗呵斥道。 唐尧被吓得一抖。阳阳躲在纪初身后不敢说话。 纪初微微蹙眉,清澈的眸子染上薄薄的愠怒。 她拍了拍唐尧的肩膀,说:“荣诗,请注意你的言辞。” 纪初待人一向谦和有礼,鲜少直呼其名,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荣诗对纪初的警告不以为意:“哟,你管不好你的学生,我帮你说两句怎么了?你问问其他人,是不是看见他们在这里追逐打闹了?” 旁观的学生见状,纷纷点头:“对对,我们看见了,唐尧还喊阳阳跑快点。” “事情还没搞清楚,现在下定论还为之过早。” 纪初定定地看着荣诗。 她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什么,荣诗不免心虚,不敢和她对视。 纪初淡淡地移开视线,荣诗的反应,已经足以看出她心里有鬼。 纪初:“现在当务之急是送两个学生到校医室看看,责任追究的事以后再说吧。” 校长一脸苦大仇深:“明天就是校庆了,不管其它地方弄得多漂亮,就这文化墙,校股东考察团一进来看见,直接印象分跌到谷底!” 他上下扫视了唐尧一眼,终究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对纪初说:“孩子这幅样子,家长那边一定会问。等他家长来了,你跟他解释解释。” 纪初点头,下一秒反应过来,他的家长那不就是唐时吗…… 纪初顿时比校长还愁。 荣诗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这个学校学生的家长都非富即贵,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特别是纪初她们那个小霸王班。 “学生在学校弄成这个样子,作为他的班主任,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怎么跟家长交代吧。” 说着她上下扫视唐尧,他的校服裤挽起到小腿,上衣因为玩闹,落到了外面。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这么邋遢。” 唐尧看着墙上自己的杰作,又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纪初,心中既感动又愧疚,小手不自觉地抓住纪初的衣角。 纪初看到两个幼崽无辜又害怕的样子,顿时母爱泛滥,握住他的小手,脱口而出:“我家的。” “我家的,有意见?” 与此同时,有一道男声传来,和纪初的话重叠在一起。 第 8 章 纪初侧头,唐时迈着长腿,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过来。 他逆着光,身形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随着走近,硬挺完美的五官逐渐在阳光下显露。 纪初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随即落到唐尧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跟前。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唐尧扑到唐时大腿上,摇了摇头。 唐时昂贵的裤子被蹭上了颜料,他毫不在意,半蹲下来听唐尧说话,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唐时的出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甚至由于他低沉的声音和纪初的重叠在一起,纪初刚才那句“我家的”似乎没有人在意了。 纪初偷偷松了口气。 唐时的出现,令校长绷紧了神经。 “唐、唐总!您怎么就突然大驾光临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您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现在这情况,真是让您见笑了!” 校长额前冒汗。 唐时将唐尧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确定他除了手臂蹭破皮,没有别的伤口后,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朝校长象征性地点了下头。 “过来接孩子。”唐时说。 不是突击检查啊。 校长松了一口气,视线落到唐尧身上,联系上唐时的话,一口气猛地又提了上来:“唐尧是您家孩子?!哎呀这,我就说这孩子那机灵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教出来的孩子!” 唐时对校长的逢迎置若罔闻,看向纪初:“刚才说到哪了?” 和唐时对视上,纪初才意识到自他出现后,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纪初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对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发出疑问:“什么?” 唐时似笑非笑:“我们家孩子这是怎么了?” 现场骤然响起的几声抽气声特别明显。 纪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是听到了啊,刚才那句“我家的”。 在场众人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有疑问,有不解,有八卦。 校长:“纪老师,你们……” 纪初如芒在背,一抬眼就看到唐时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坏笑,他总爱这样逗弄她, 很好玩吗?纪初略带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落到唐时眼里,就是娇气的奶猫佯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奶凶奶凶的,毫无威胁力,但很可爱。 可爱到心坎里了。 唐时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适时开口:“唐尧时常提起纪老师,说你把他们当成自家孩子看待。我们家唐尧顽皮,平时劳你费心了。” 我们家…… 纪初想起唐尧提及自己爸爸时自豪的小脸,是啊,他们是父子。 纪初感到心口一阵一阵地泛着疼。 她强颜欢笑,平日里应对家长的说辞不经过大脑也能熟练地说出:“应该的,家长把孩子交到我们手中,是对我们的信任。” “可我还是没有照顾好他。”纪初轻轻地说。 唐时听出纪初语气里有一丝挫败,下意识想摸摸她的头,像以前一样。 手抬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纪初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从他出现开始,纪初一直在和他保持着距离,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呵,唐时自嘲一笑,手转而落到唐尧头上。 “怎么弄成这样的?” 唐尧看向荣诗:“因为她追……” 荣诗急急打断:“唐总,就是两个孩子玩闹绊倒了颜料桶。小孩子的话没什么可信度,何况这两孩子性格顽皮,一看自己闯了祸根本不敢承认。我看,再问也是浪费时间,还是先送尧尧去医务室看看吧?” 唐时笑容逐渐失去温度,问校长:“这谁?” “我们学校的老师,叫荣诗。” 唐时冷冷一瞥:“没上岗前培训?不知道小孩说话的时候,大人别插嘴吗?” “您说的是,荣老师说话是欠妥当了。” 校长生怕惹得唐时不高兴,嘴快地应着,说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周围隐隐约约有嗤笑声,荣诗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太丢脸了…… 唐时一向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纪初习以为常。 她弯腰对唐尧柔声说:“没事,你继续说。” 温柔的鼓励给了唐尧勇气。加上唐时在场,有了靠山,唐尧底气足了很多,挺直小身板,指向荣诗:“她追我们,我们害怕,就跑了。” 纪初循循善诱:“荣老师是吗?她为什么追你们?” 唐尧:“我和阳阳在体育馆后面玩,看到荣老师在抽烟。抽烟不好,我要告诉校长,她叫我们站住,样子很凶,我们就跑了。” 荣诗脸色一白。 纪初一听唐尧的话,稍稍思考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北枫校风严谨是出了名的,不仅是对于学生管教严格,对老师的作风也有一定的要求,在学生面前抽烟会造成不良影响,因此在校内是不允许抽烟的。 想来荣诗也是想阻止两个孩子,小孩好哄骗,只要这次糊弄过去,之后他们就不会记得这事了。 谁能想到两个熊孩子别的地方不跑,偏往文化墙下跑,还把校领导小心翼翼护着的文化墙毁了。 事闹大了,荣诗一着急就想捂住唐尧的嘴,想把这事往纪初没管好自己学生的方向引。 没想到纪初平时看着与世无争,在这件事上却非要刨根问底。 荣诗忿忿地看了纪初一眼,表面柔柔弱弱,其实根本不是软弱可欺的性子。真是看走眼了! 这一出闹到校长面前,处分是少不了的。 荣诗似是不死心,对唐尧道:“我知道我对学生比较严格,你们这些顽皮的孩子对我有怨气也正常。但也不能为了诬陷我撒谎啊。” 纪初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如炬:“你知道你身上有烟味吗?” 纪初的鼻子很灵,对烟草、酒精的味道极其敏感。 打从一开始她就闻到了烟味,只是她以为那是唐时身上的。 听到唐尧的话,她才意识到,这种劣质烟草的气味不可能是唐时的,唐时从来只抽cohibnceros,那是来自古巴的昂贵雪茄。 荣诗下意识想抬手闻闻看,手抬了一半顿住,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纪初又说:“如果你还不承认的话,我们可以到保卫室调一下监控。” 荣诗脸色难看:“你别想诓我,体育馆后面没有监控。” “那里确实没有监控。但是,如果你想把抽完的烟丢到垃圾桶里,那就要走出监控盲区了。荣老师,抽完的烟你是怎么处理的呢?” 纪初稍稍歪头,长发随着晃动,夕阳的光辉在发上流动,双眸亮如星辰,气质柔软却不脆弱。 唐时移不开眼,不自觉勾起嘴角。 荣诗嘴唇张了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最后不得不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向校长求情:“新学期带了新班级,工作压力有点大,一时没忍住抽了烟,您可以理解吧?” 校长左右为难,向唐时请示:“唐总,您看怎么处理好?” “今天倒不是专门来检查的。但是贵校这校规校纪怎么跟摆设一样,连教师的作风都没整顿好。明天视察组就来了,你们难道要以这样的状态迎接视察组?”唐时状似不满。 校长笑着连连赔不是:“让您见笑了,是我管理不当。您放心,荣老师的事我们一定按照校规严格处置,以后这种事情保证不会再发生。” 唐时:“嗯。” 荣诗脸色难看极了,这下今年的评优无望了。 围观群众里有人嗤笑,低声:“她不是说她朋友认识唐总吗?” “你信吗?你看唐总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 身后的低语一字不落地落进荣诗耳朵,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去,与纪初擦肩而过时,眼神充满怨毒。 校长为献殷勤,又表示要亲自送唐尧去校医室看看,被唐时以家里有医生候着为由拒绝了。 校长见唐时态度冷淡,以为他是还在为唐尧的事生气。 也是,哪个家长看见自家孩子在学校摔得这么狼狈能不气呢?何况是这位暴脾气的祖宗。 校长目光落到纪初身上,是了,这位纪老师还没处置呢! 第 9 章 纪初入职北枫小学不久,但她人长得好看,柔和得像没有棱角一样,跟同事相处很融洽。 校长尽管对这个新老师不熟悉,从其他人口中或多或少听到过她的名字,对她的评价都是正面的。 原本这事错不在纪初,但学生毕竟是纪初班里的,若是唐总要计较,她也实在脱不了干系。 校长瞅了瞅唐时不虞的脸色,比起学校接下来运作需要的资金和资源,区区一个资历浅薄的老师根本不算什么。 “这新来的老师经验就是不足,带学生都能带出事故来。纪老师,学生在校园里磕着碰着,那就是你这做班主任的责任。” “还有这文化墙,出了事你得想办法补救!你却在这跟别的老师争论,这首先你的态度就不端正!这事事关学校的门面,会给视察组留下不好的印象,若是补救不了,你也要接受处分。” 纪初没有反驳,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对很多事情不想过多争辩,即便不认同对方的观点,也尊重对方发表观点的权利。 只有事情涉及到她在乎的人,她才会去据理力争。 今天她说得已经够多了。 唐时的孩子和迎接视察组的文化墙都出了事,唐时不高兴是正常的,校长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可能是因为唐时在场,纪初的精神一直紧绷着。荣诗的事情解决后,她不仅没有轻松下来,反而觉得十分的疲倦。 校长还在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她。她没有去听,目光落在唐尧身上。 仔细一看,唐尧跟唐时确实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都是单眼皮,眼尾翘起。 黄昏令人头昏脑涨,纪初沉重地闭上了眼,耳旁是校长的絮絮叨叨。 “够了。”唐时冷声道。 纪初睁开眼睛,视线触及他冷冷的眼神。 纪初充满不解,他为什么生气? 民办学校的校长好歹也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生意场上溜须拍马也算应对自如。但今天却在唐时面前怯场了。就像被狼盯着一样,身上有莫大的压力。 唐时眸色比黑夜还沉:“要论失责,你作为校长是第一责任人。身为领导一点担当都没有,就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真是可笑。” 校长额头直冒汗:“是我想得不周到,唐总教训得是,一定改,一定改。” 校长絮絮叨叨地自我检讨,唐时嫌他烦,脸色不虞,带着唐尧就要离开。 校长亲自送,还喊纪初:“纪老师,送一送唐总。” 唐时眼角余光瞥她。 纪初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挂出职业假笑,礼貌而疏离地引路:“唐先生,这边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初看见唐时的脸色更难看了。 *** 夜晚,月明星稀,北枫小学整个笼罩在黑沉沉的夜幕下,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照亮校道,校园环境非常安静。 纪初一手提着工具箱,一手提着颜料桶走进校园。 门卫认得纪初,跟她打招呼:“纪老师,这么晚还来加班?” 纪初微笑:“过来看看。” 路过保卫室时,她特地用身体挡住手里的东西,夜晚的视线不好,门卫没注意到。 纪初朝目的地走去,装满颜料的工具箱并不轻,她走得不快。尽管迎接视察的日子就在明天,文化墙的修复迫在眉睫,她依然没有改变自己步伐的节奏。 这是自信,也是习惯。 临近文化墙,她发现已经有人比她先到一步。 文化墙下站了好几个人,墙角放着各种颜色的大桶颜料和齐全的工具。 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她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唐时的背影,她将这归结于唐时比别人高的原因。 似是有感应般,唐时缓缓转过身来。 与白天不同,纪初今晚换了一身轻便的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扎了一个丸子头,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细长的手臂白得发光。 唐时目光深了几分,看到纪初带的东西,冷哼一声:“明明有能力补救,白天被骂的时候愣是一声不吭。看你这架势,是想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 听他口气,嘲讽意味十足。 纪初觉得唐时脾气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了,她总是抓不住他生气的点。 校长帮他出气,被骂的是她,她都不在意那事了,他怎么还是一副没有消气的样子? 纪初不想接他话茬,反问他:“你怎么会来?” “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 唐时的目光落到文化墙上,原因不言而喻。 纪初注意到,唐时带来的这群人都穿着工作服,上面的logo是义溪集团旗下某个装修设计公司的标志。 这是带了一支专业团队过来了。 “这点小事,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 唐时耸肩:“你们校长求我帮忙。” 纪初眉梢微微一挑,眼里满是不信,你是这么乐于助人的人? 唐时仿佛看出纪初心中所想,接着说道:“原本我也不是热心肠的人。不过,到底是自家熊孩子闯的祸,只能来擦屁股咯。” 原来是为了唐尧。 纪初点头:“那有劳唐先生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作业了。” 这样也好,沾了唐尧的光,她也能避免被校领导处分,而且还不用她自己动手。 这样就不会违背诺言了,纪初想着,悄悄松了口气。 她转身欲走。 “这就走了?”唐时冷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初感觉周遭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纪初抬眼看他,唐时的眼瞳沉如黑夜,不知道他又抽什么疯。 “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唐时视线落到她手上的工具箱:“骗谁呢?全国美展的金奖得主说帮不上忙?该说你谦虚还是虚伪呢?” 旁观的画手们惊叹一声,眼前这稚嫩的小姑娘,拿过全国美展的金奖?那可是国内最高等级的美术荣誉啊! 纪初微微蹙眉,拿奖的那副作品是外公帮她投的,为了避免被妈妈发现,当时署名用的她的艺名。 这件事除了外公和她自己,只有当时经她告知的唐时知道。 外公去世后,这件事成了尘封的秘密,她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现在骤然被揭开,纪初有点恍惚,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外公一定不知道,当年那个闪闪发光的外孙女,现在是如此的黯淡无光。 唐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纪初的神情,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纪小姐,既然您拿过美展金奖,可否请您指点一番?” 唐时带来的画手上前搭话,都是从事艺术行业的,对这个奖的含金量了然于胸,对于纪初他们多了几分钦佩和敬重。 听了画手的话,纪初才知道,原来在她来之前,他们正对这面文化墙愁眉不展,不知如何下手。 这墙绘原本已经完工,骤然泼上了颜料,直接破坏了一部分。原本对于专业团队来说,完全可以补救,大不了重新出设计稿,重刷重画。 问题是明天就要校庆了,时间紧迫,现在重刷重画完全来不及。所以才想让纪初来出主意。 纪初对上这些人期待的眼神,轻声道:“唐先生说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不画了,帮不上忙,抱歉。” “这样……”画手们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落,他们看向文化墙,一脸为难。 唐时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认真的?” 纪初面色如常,仿佛放弃画画这件事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唐时眉头皱得更深了:“为什么放弃画画?你明明……” 明明很喜欢的。 他记得纪初画画的时候,眼睛亮莹莹的,仿佛携着春风而来,整个人都在发光。 纪初平静地看着他:“放弃了。” 唐时沉吟片刻,很快找出了一个原因:“又是因为你妈不同意?” 纪初的沉默,在唐时眼里等于默认。 他冷哼一声,纪初的妈妈多么反对她画画,他以前就见识过了,纪初性子软,从小就听话,鲜少反抗她的母亲。 “上一辈的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妄图把控子女的人生,强迫你按他们规划好的路走,根本不问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唐时想到自己的父母也是这样,不禁开了嘲讽。 不知道是因为被戳中了内心的想法,还是因为他说的话囊括到了自家长辈,纪初语气有些不悦—— “请你不要无端指责别人。这是我的事情,放弃了就放弃了,不需要什么理由。但无论如何,都与唐先生无关。” “唐先生,呵。”唐时的笑越来越冷。 说起来,今天她一直都是这幅仿佛不认识他的样子,“唐先生”这一声声地叫得很顺口。 唐时抬腿迈向纪初,边自言自语:“明明是带着工具来的,结果说不画就不画了。有的人就是这样呢,嘴上说喜欢,其实说放弃就能放弃。” 纪初一颗心沉了下去。他是单单在说画画这件事,还是意有所指? 失神间,手中的颜料桶被唐时拿了过去。 纪初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唐时一把掀开颜料桶的盖子,将颜料桶举高,对着墙面缓缓倾斜。 画手们惊呼:“唐总!!?” 纪初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唐时一手插兜,一手继续倾斜桶的角度:“做什么,看不出来?反正这墙也救不了了,帮你毁得彻底一些咯。” 唐时是疯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一点纪初深信不疑。 眼看整桶颜料即将泼到墙上,纪初着急,脱口而出:“唐时!你不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