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觉春空》 夜访 春日苦短,扬州城的姑娘们更是如此,各家的园子还没逛完,夏日就来了。春不留人,人也来不及送春,不过小姑娘们着急换夏衫,伤春之兴不盛,夏日也有夏日的乐子。 东篱书院的送春的荼蘼宴还没办起来,冯小姐便决定把主题改成荷香宴了。下人把消息送给冯夫子时,冯夫子看着自己刚画好的荼蘼图,无奈让书童收下去明年再用。 然而女儿已经十八了,明年还能在自家的园子开送春宴吗?冯夫子正感时悲怀着,又听闻说范通判家的两位公子来访。 冯夫子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两个小子的鬼主意,便亲自出门去拦了两位范郎的去处。 回廊才走了一半,冯夫子远远瞧着东面凝云桥上一白衣少年持剑飞奔而来,冯夫子埋头画了大半日,这会儿眼睛有些花了,便问向侍儿琴书:“怎么今日大公子归家了?” 琴书探身眺了一眼,看那“公子”的双耳还垂着两只明珠耳铛,便笑道:“那是绿同娘子。” “爹爹——” 冯夫子听见女儿的呼唤,嘴角立马高扬了起来,女儿流云一般的姿态可堪入画,如此一比较,自己那副荼蘼送春实在有些不够精巧。 绿同顶着日头跑了半日,见着爹爹,尚未来得及行礼,便问道:“爹爹那儿可还剩了香饮子?” “今日不是去漕使家玩去了?怎么要到爹爹这儿讨饮子?” 绿同挽上冯夫子撒起娇来,冯夫子随即带着女儿又回书房去了。 绿同的母亲不许她贪凉吃冷饮,她身边的下人又都是母亲的耳报神,她便为了这口清凉没少向父亲撒娇卖乖。 绿同知道冰镇过的香饮子就在书房等她,这才有心情义愤填膺地说:“开春前我们抽签决定好了李嘉办牡丹宴,我办荼蘼宴,结果她家的牡丹都被她弟弟斗鸡时祸害了,她倒好二话不说抢了我的荼蘼宴,让我去办什么楝花宴,我可不要让她得意,这才故意说要办荷香宴了,我们吵了一架,还抓坏了衣裳,便先回来了。” 绿同因怕父亲追问这套男装的来历,忙接着说:“攻玉坊的匠人新制了这把宝剑,我接到信儿便随母亲去了,就是这把,还没取名,我打算送给所源哥哥当贺礼。” 绿同拔剑附身一刺,剑柄在手中回转一圈又行云流水般地重回剑鞘中,绿同的叁脚猫功夫全下在这种面子上,只求耍起来好看能唬人,其实她手里的剑从未见过血。 那的确是把好剑,这样的艳阳下,剑身的荧光投射了一道转瞬而逝的五彩光影到那少年的脸上,那光华擦乱了他眉眼中的和煦,范所流顿住脚,对哥哥低声说:“既然明日要见,今日就别讨夫子的嫌了。” 所源点头同意,两人同领路的侍儿交代了两句,便转身回家了。 攻玉坊是绿同母亲徐沛华开的兵器铺,母女俩志趣相投,都爱宝刀神剑,铺子里的匠人都是千金聘来的,几年才出一把作品,自然贵重不凡。 冯夫子一听女儿要把这种宝贝送给范所源当成人礼,便有些不大满意,嘴角的笑也冷了,绿同察觉出父亲的变化,却佯装不知,倚在父亲肩头,“爹爹,有橘不想嫁人。” “你娘又逼着你相看人家了?” “城里的这些真公子假公子都见了一遍了,就凭那些猪头还要对我挑肥拣瘦的,爹爹看我不够漂亮么?我要的郎君不说比过爹爹,总要比得过哥哥……” “我看比有茶好的大有人在,我冯留柯的儿子竟弃笔投戎了,说起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冯家是诗书世家,世代都是文官,冯夫子弃官来了扬州,有意把儿子照着自己的模样培养,谁知冯玉从直到二十二都聪明乖巧,结果一朝叛逆起来,气得老子差点吐血。 有橘趁势追击,引导着问:“我却不觉得,爹爹说到底谁能比得过哥哥呢?” 冯夫子显然没被女儿哄好,仍抱着一丝清明,“我看谁都不好。” 绿同淡淡叹气,“您啊就两头糊弄,只可怜了我,您瞧着耳铛,说是能顶书院一年的束脩。娘说了明儿问波哥哥的冠礼,就指望我带着这对珠子艳压群芳去,其实我哪还有得挑?艳压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好捡剩吗?” “胡闹,我今晚就跟你娘商量,我家姑娘的青春年华怎好糟蹋在那些浪荡子的招子里,明儿你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横竖有爹在。” 绿同对此将信将疑,但还是奉承了一句:“父亲大人英明神武。” 绿同跟她父亲很像,除了神貌,还有一点就是畏惧她母亲的威严。 这晚绿同乖巧地伺候母亲吃饭吃茶,闲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临走前还给父亲使了个眼神,然而冯夫子饭后只读圣贤书,完全没看到女儿的殷切期盼。 绿同洗了澡,独自在院中散步消食,这时节的风里都是一股草木香,淡远宜人,恰到好处,她百无聊赖地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披帛,似乎有一处被勾了出丝了,想必又是馆儿那只坏东西的杰作了,她微微仰头,借着叁分月色细瞧。 侍女濛濛端了药来,见小姐似是在老槐树的秋千架边愣神,便唤了一声,“娘子,吃药了,春妈妈一会儿要来查的。”谁知绿同的猫忽然扑了出来,吓得她洒了药,只能先回了厨房。 绿同此时正被人压在树后,手紧紧攥着头上的金簪子,吓得大气不敢喘,他手心有汗,尝起来像是腌坏了的火腿,她只能缩着舌头尽量不去碰,可口涎越积越多,她吞咽时舌尖又蹭了他的手心,谁知他变本加厉地压上来,绿同呜咽起来,那人见濛濛走远了,这才松了手,他闻了闻手心,却背过手去,“你病了?” 绿同觉得自己的下巴像是错了位,她还没谈好人家,就这歪了嘴,怕是这辈子也没指望了,可范所流还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绿同扬手打歪了他的发髻,“你才有病。” 他扶髻笑了下,“没病吃什么药?” 笑什么?绿同只恨自己没指甲,否则一定要当即挠花他的脸! 绿同想到被他用来声东击西的馆儿,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平日谁近身都要挨它两爪子,到他怀里倒知道自己是个讨人欢心的猫了,可见范所流没少避着她偷偷邀宠,他不让它叫它就不叫,她越想越气,“不干你事!” 两人背靠在那棵槐树后,绿同的头发勾在了树干上,所流轻轻帮她挑了下来,摇着扇子歪头想了想,今日他还亲眼见了勇猛过人的绿同喂了李嘉一嘴泥,定不是什么大病;若是补药,女人的补药不是美容驻颜,就是益气补血的,“不会是生孩子的药吧?”他问。 ……………… 冯绿同,字意蕉,乳名有橘 冯玉从,绿同的哥哥,乳名有茶,字凝松 范所流,字持星 范所源,所流的哥哥,字问波 纠结好久要不要取字,但为了风雅有趣还是取了,结果这样一来称呼好像太多了,似乎容易弄混,这里先大概解释一下。 新文求收藏评论和投珠ヾ(?ε?`*) 范所流 她初潮之后,月信一直都是乱的,而且行经不畅,沛华为此没少给她寻名医调理,可她不爱吃那些苦药,大部分都养了院子里的芍药了,然而她如今年岁大了,沛华怕她往后吃生育的苦,这才下狠心去逼她吃药。 世春妈妈眼睛毒、鼻子灵,她的那点小伎俩根本逃不过她老人家的法眼,少喝一碗药便要禁足十日,绿同哪舍得把大好春光都挥霍在深闺中,只得老实遵命。 绿同被范所流一招揭了短,气更是不顺了,“是也不干你事!”她嘟起嘴,扯了扯自己被他压住的披帛。 这等于不打自招了,范所流在心中同情了一把她的智商,冷笑道:“你想当我嫂子,往后就是一家人,自然就关我事。” 绿同红了脸,侧身歪在树上不愿理他,范所流知道她这是生气了,为她翼翼摇着扇子消气。 她生气,他也烦躁。 他长她一岁,两人还未开蒙便相识了,绿同从小就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规矩体统,喜欢跟他们男子一起疯玩,同吃同住同睡,长大了又在一个书院念书,然而彼此知根知底,却不知心。 “你今日忒轻狂了,这个时辰夜会佳人,我身边的人可都不听我管,小心给冯夫子晓得了,罚你们范家叁位公子一同挨荆条。” 东篱书院名声大噪后收了不少达官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听说冯夫子少年时也是顽劣不堪,他父亲韩国公没少动家法,冯夫子也因此最是了解这些贵人的痛点,于是常用连坐法——一人犯错,全家受罚。 绿同这话听来是关心他,所流品味起来不免醋海翻波,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就她这般浅显,除了吃喝玩乐就只有心上人了。 话说回来,范所源除了会投胎,还有哪一处胜过他的? 他一哂:“佳人是好自诩的?” “小女子籍籍无名,只能孤芳自赏了。”她嗔了他一眼,目光绕在他的扇子上,扇坠是一对锦鲤,她瞧着可爱,便夺在手中细赏。 书院里有几个花丛浪子牵头编了一本扬州群芳谱,东篱书院的闺秀基本榜上有名,唯独少了绿同。 所流清楚他们这是惧怕亵渎了冯夫子的千金挨罚,这才不敢造次,然而绿同不知情,对此十分介怀。 其实绿同也不稀罕登什么花榜,只是虚荣心作祟,她可以不在乎,但是榜上无名还是难以消化的奇耻大辱。 所流看她气定神闲地解下了他的扇坠子,便道:“有点急事,等不到明日了。” 她得了新玩意儿,便原谅了他的无礼,“说吧——这扇坠子跟你不配,我那有一把黄花梨的团扇,正缺了玛瑙坠子。” 范所流道:“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你对恩公就这态度?叫声哥哥我听听——” 哥哥?绿同白了他一眼,“呸,死哥哥!” 她原是想咒他,结果话一脱口,两人都不自在起来,绿同清清嗓,“你真想扮好人,怎么不去托你妹妹送套女装给我,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离宴时换了套男装,你居心何在?” 况且他怎么就好巧不巧在马车上备了套常服?范通判为官公正清廉,家里几位公子打扮得并不豪奢,顶多算得上入时而已,而他那套袍子上绣着的凤翎摇影绝非出自一般绣娘之手,想必这件衣裳千金难求,且不是白衣合用的。 以绿同对所流的了解,他若手里藏着这等宝贝,必要转手套现,绝没有随意搁在马车上的道理。 说不定是哪位官家娘子看中了他的姿色,特意相赠的,他碍于佳人身份情面,不好脱手,这才借她解了难,如此看来,谁帮了谁还不一定呢! 绿同越想越是,不料所流反问道:“反正大哥不在乎不就可以了吗?” 绿同苦笑,“他哪是不在乎这件衣裳,想必连我这个人对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你不要打岔,说是什么要紧事?快些,一会儿濛濛来了,你不好溜。” 他提了提嘴角,“听说攻玉坊宝剑出世,我特意去打听了,却不料冯姑娘近水楼台先纳入囊中了。” 绿同深知他一肚子花花肠子,这时急赤白脸向她讨人情,定不简单。 她斜着身子瞄他,所流却垂着双眸盯着她的发尾。 姑娘的头发似乎都是细软柔顺的,她头上用了丁香油,与这样的月夜正相宜,几缕头发团在了她的领间,他执扇将它们分别挑了出来,发丝乖巧地落在她圆润的肩头,不知怎的,他忽而觉得累极,命与神都似乎被人窃走了,只想在这树后借她的肩膀枕一枕。 他歪头靠了上去,她不忌讳与他接触,这算是他十几年熬出来的特权,他阖上眼睛,冯愿她就这样沉默下去。 小时候两人能当着大人面趴在树枝上吃零嘴,长大了见一面却只能躲在树后窃窃私语了。 冯绿同怎么就长得这么快?她若是再晚几年长大,他功成名就了,直接把她抢回家,省得她今日惦记这个,明日关怀那个…… 绿同瞥了他一眼,嗤嗤笑了起来,范所流是谁?是东篱书院的混账军师,白日里的损招一套接着一套,冯夫子捉不住他的短,次次只能从他弟弟所游下手惩治他,谁知月夜下就现了原形——不过是一只偷懒贪眠的狸花猫。 他的剑术在全书院垫底,绿同本也想送他一把宝剑希望以此勉励他勤加练习的,“原来是为了这个,难得见你对这些利器有兴趣,可惜了,我也爱那把剑,只是你我皆无缘,它若是晚两日铸成,看在咱们的交情上我也能忍痛割爱,这回么,我预备送给所源哥哥做贺礼。” 下午看见她在回廊上比划那一招,他就知道了她的打算,那是所源常练的蜉蝣十势中的一招,他早知自己得不到这剑,却还是不死心,这才特意来了。 他这人好胜,凡事都要奋力一争,却也好面子,次次都要装作赢得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过来了也是为瞧瞧她……再吓她一跳。 所流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似是不屑,也像是在自嘲,“绣方帕子不就得了,你这贺礼他如何受得起?” 绿同道:“受不受是他的事,想来那剑与他有缘,我如今就想送这个,这才不负良时——不然待你生辰时我送你一方帕子?不过我是绣不来什么鹤膝敲风的花样的,梅兰倒还可入眼……” 他坐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鬓角,悠悠暗示道:“所源这几日迷上了长枪……” 绿同脸上的笑僵了下,只是没在暗夜里,无人知晓,她提着一口气,笑嘻嘻自我开解道:“所源哥哥涉猎广泛是好事,技多不压身嘛。” 所源这人虽聪明,天赋不凡,然而缺了些根性,朝叁暮四,样样浅尝辄止,昨日要考状元,明日就要当将军。 一个男人对待自己的前途尚且如此,何况对待女人呢? 所流不信绿同看不出这一点,她天资聪颖,才智是他们中间最拔尖的,如今也与那些章台画舫中的蠢姑娘无异了,就为“情”之一字,所以这些都是所源害的! 他浅浅笑道:“你倒是会为他开脱。” 她短促地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二公子,假期结束要考剑术的,这回我哥哥不在,你想怎么混?” 他不以为然地说:“尺有所短,大丈夫有何所惧?” 精怪人 她见他要走了,忽而生出了些歉意,毕竟巴巴来求剑,于是她提议道:“剑送不了你,借你一赏还是可行的,我现在去取了来如何?” “左右明日也能看到,还是别惊动人了。” 她抬头瞧着他,范所流的美貌之名要比他的才名响亮,她说他这般形貌是天生为当驸马而生的,然而所流不喜金枝玉叶,甚至对世家闺秀也兴致寥寥,红粉知己都是天涯歌女。 银灰色的月光落在他身上,那样淡而柔的光线缠绕着他,也似乎是为召唤他归去,绿同心想此种妙人自然该生在凌霄殿上,琼瑶池边的。 他笑着向她伸出手,她却撑着地自己爬起来了,“你也有怕头么……今日怎么溜进来的?” 他在手心比划着解释道:“竹林那藏着胡毅然逃学时踏出来一条小径,独我们几个知道,从那岔开,往东走叁十步就是你的院墙。” 她随他去了院墙边,探着身子张望一圈,见濛濛那个冒失鬼没来,又问:“那你说说怎么突然惦记了攻玉坊的剑了?” 他就知道她必要问,然而他不想瞒她却也不想解释,只含糊道:“自然是想借你的人情还别人的人情,不提也罢,我再想办法就是。” 绿同摇头晃脑道:“想必是位妙人了。” 品味不凡,想来出身更是不一般,怪不得他要借她的人情,就凭他荷包里那几个子,自然还不起这样的“情”。 他揶揄道:“不及你这位佳人。” “那是,那是。”她取下耳铛,“这给你,这几颗珠子不比那把剑常见,拿去还人情吧。” 所流接在手里,准备为她重新挂上,然而他为了找她的耳洞,凑得近了些,鼻息撩进耳朵眼里,她笑着喊痒,他也被她带着笑个不停,别家姑娘不是该娇羞脸红了么,怎么他这位就知道乐呢? 他一手的汗,到底没挂进该去的地方,“别动,手抖了……” 绿同笑他蠢笨,指尖夹着挂钩,拇指顶在耳垂后,轻车熟路送了进去,“稍微顶着些,像这样,这总比穿针容易……” 穿针?她倒是会打比方,所流有些赧然,弹了弹她的耳铛,实在无法理解这样几颗华而不实的珠子如何几经商人之手而变得价值连城的了,“瑟瑟*难得,况且这珠子衬你,好好收着吧,想报恩就给绣方帕子得了,不用绣什么梅兰,酒肆旌旗似的俗不可耐,就绣馆儿吧。” 这厮的爱好忒磨牙了,绿同忙告饶:“死物都绣不出了,活物更是四不像,画虎类犬,绣了你也看不上,白费我功夫。” “别废话,我走了——乖乖吃药。” 他临走时嘱咐这一句,气得绿同又龇起牙,眼瞧着他行云流水般的上墙一越消失在夜色中,绿同便也想有样学样,看看到底是他身手矫健还是她这院墙太矮。 谁知她刚塞好裙子,就听见濛濛问:“娘子跟谁说话呢?” 绿同悻悻转身朝她走去,“你听岔了,我找馆儿呢……” 濛濛把药递给她,夹着托盘朝绿同摊开手心,抱怨道:“娘子好好管管这畜生吧,您瞧我这手。” 绿同捏着鼻子把药灌了下去,笑道:“了不得,这下拿筷子都疼吧。” 濛濛握握手心,“那倒不碍事……” 绿同揿了下她的鼻尖,嘱咐道:“今儿我换下的那套男装,仔细熏好装箱,明儿随我送去范府。” 濛濛呶呶嘴,又埋怨道:“范二公子精怪得很,巴巴拿套男装来,好名声都给他占了,害我们几个吃春妈妈好一通排揎。” 她闻言笑了笑,濛濛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范所流沽名钓誉的本事远在他父亲之上,拿出男装才显得他仗义又周到;若真是提了女装来,于他或是绿同的名声都无益,说不定落在别人嘴里,怕是明日两家就得过小定。 尽管绿同那点残存的名声,倒也不值一提…… 不过范所流驯得服馆儿,却收服不了濛濛,想必是因为小时候被捉弄多了,这丫头这会儿还记着仇呢。 冯夫子常说好友范光远的叁子——老大继承了范光远的中庸,老二继承了奸猾,唯独老叁只继承了范大人的才情。 其实这话也不对,绿同知道所流才情并不在他父亲之下,只是为人做作,大部分场合不屑出头。 绿同伸伸腰,“‘精怪’二字传神,下月他生辰,我预备求闻人先生一幅字送他,倒不如就题这二字吧。” 绿同解下钗环,转身打开了果脯匣子偷嘴,谁知世春正好进来,瞧她正往嘴里送杏脯,急忙大喝一声:“娘子!”这一声中气十足,馆儿都炸了毛,噌的一下从窗台跳出去了。 绿同这一晚上连连受惊,入了夜也是噩梦不断,次日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起了床。 ………… 瑟瑟:天青石 |●′?`|σ求收藏、评论和猪猪~~~ 瑟瑟 绿同睡意昏昏,被世春撑着脑袋才由濛濛上了妆,她今日仍是照着沛华要求的那般打扮了,耳朵上还有两个价值连城的坠子,世春瞧着还是素了些,催着绿同在额上再添一朵花钿为好。 绿同起身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茶绿的对襟短衫,配郁金色百褶长裙,裙上是成排的缕金线的宝相花,她摇摇脑袋,把头上那只赤金的步摇摘了,对濛濛道:“就算要招眼,也不必把嫁妆本子都戴身上,去外面掐朵蔷薇来簪上。” 世春嘱咐了句把刺剪掉,濛濛这才去了,绿同扯了扯裙子,又对世春撒起娇来:“春妈妈,我的胸衣太小了,气都喘不匀。” 本朝以瘦为美,绿同人虽不大,曲线已经十分了不得,世春不得已才将她的胸衣都特意做得小了些,“娘子且忍忍,谁让如今世风日下,咱们夫人做姑娘时,从立夏就再不必穿这些个了……” “这样闷的天,真是造孽啊……” 世春笑而不语,为她簪上了花,便送绿同上了车。 沛华对女儿的打扮很是满意,女儿性格随她,泼辣不受委屈,相貌像丈夫,虽不说倾国倾城,却也算得上闭月羞花,花儿一般的女儿坐在身边,饶是再闷的天也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沛华牵着绿同的手亲了亲,“怎么瞧着倦兮兮的?” 绿同歪在母亲膝头,“做了一宿噩梦,我不敢睡。” “乖乖,娘这个年纪都随你外公行军打过几仗了,几个梦就把你吓着了。” 沛华是平阳侯府的嫡女,原本的理想是做将军,结果宴上遇到了风流倜傥的冯大学士,一见钟情后便跟他成了婚,婚后不久就有了身孕,故而没能重返战场。 然而十八年前,平阳侯跟世子战死,爵位落在了沛华的叔父头上,不久后冯留柯辞官,他们来了扬州,沛华做起了生意,金戈铁马的日子却还常常在梦里重现。 绿同想起一意孤行要从军的哥哥,一时十分想念他,“母亲,哥哥何时能家来?” 沛华道:“顺的话,明年春上武举结束便能回来了。” “不知表舅舅那住不住得惯?有没有结识心上人……” “你哥哥随你舅舅,是个木头,我看他的婚事比你还难。” 冯夫子这才合上书,笑嘻嘻对绿同说:“我与你母亲商量过了,舍不得你远嫁,不如就招赘吧,此事有爹娘为你操持,你大可安心好睡了。” 绿同登时着了急,抓着沛华的胳膊恳求道:“再等等,我想嫁我的心上人。” 沛华大概猜得出女儿的心意,“范家那两个你不要想,老大太没主意,老二主意太多,这都不是好托付的,尤其是老二那个小娘,我徐沛华绝不跟那种妖精结亲家。” 所流的亲生母亲汪若岚是范光远的爱妾,她原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官之女,容貌倾城,因差点被父亲卖了换护官符,这才委身于当年的范县令。 沛华觉得汪若岚妖精的同时,汪若岚也看不上沛华的野蛮,不过好在父母的恩怨没能影响儿女的友谊,因为所流母亲的一颗心都在他父亲身上,根本没空管所流。 绿同从马车上下来时尚在打哈欠,所流跟所源在门上迎客,遥见她穿得荷塘新翠一般窈窕,然而神色倦怠,差点踩了裙角,不由一笑。 这样闷热的天,多亏她裙摆摇出的那阵风,他才觉得畅快了些。 所源怕在夫子面前失礼,忙问弟弟自己的发冠是否摆正了,衣襟有无散乱,所流笑着说完好无缺,心里同情起了这对苦鸳鸯。 范所源怕不是眼神不好吧!他想。 绿同见了所源,自然是礼数周到地问好祝福,沛华跟留柯对视一眼,各自了然于心。 以范、冯两家的交情,这儿女亲家合该十几年前便定下了,然而留柯与沛华早已今非昔比,一个教书匠配了一个商贾,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看不上绿同这样的家世,更别提范光远这类图谋钻营之人。 可夫妇俩都不愿讲这样丑恶的事实说与掌上明珠,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由着女儿的心思去,另一方面再挑更好的。 所源先请人带留柯夫妇进了后院,这才对绿同松散地笑了笑,绿同看他自在了些,以掩扇一笑,扇柄上挂着的两条小锦鲤摇了摇,所源有些意外:这坠子是昨日大姐澄珊带来送他们几个弟弟的,绿同何以今日便挂在了扇上? 他扫了一眼所流,范所流佯装不知,嘴角微不可察地提了提,昨日他们收了礼,他便听见所源对下人说:“我不爱用扇,冯娘子最爱这些小玩意儿,就留给她得了。” 他自己也有的东西,又如何会让冯绿同收别人的,哪怕是一个扇坠子也不成。于是所流翻墙夜会绿同时这才颇刻意地带了把扇子,绿同咬饵上钩时他还颇不满意,直到这会儿见所源那副讶然的样子,他才觉得有些畅快。 ——冯绿同想嫁范所源,也得先问问他愿不愿意做他小叔…… 不过玛瑙坠子不罕见,所源也没多想,红着脸赞了句:“有橘妹妹今日甚美。” 所源跟玉从是好友,他叫她的乳名,不过也是随着她亲哥哥的叫法而已。 所源长相端正老成,性子却很温柔,绿同爱上他,正是因为眷恋他这份体贴。 绿同大大方方地回赞道:“问波哥哥亦美。” 两人相视一笑,一旁沉默站着的所流忽觉酸风射眼,没来由地敛了敛衽,“那把剑是我昨日才得的,尚未取名,哥哥若是喜欢,记得赐名与它。” “我文采不如你,这名字还是你来起吧。” 所流这时冷不丁插嘴道:“哥哥既已有一把长枪叫‘翛翛’,这把剑不如就叫‘瑟瑟’吧。” 绿同暗暗瞪了所流的鞋尖一眼,这个小心眼,到底是记上仇了——她昨日没把剑给他,特意用瑟瑟耳铛弥补他,他不要,现在又来抢人家命名权。 她懒得跟他废话,便笑道:“‘瑟瑟’甚好,甚好——风月两相宜,就用这个名字吧。” 所源笑道:“妹妹说好便好。” 旧风新渐 绿同与他并肩站着低声说话,所源一面应酬着来宾,一边说起这月剑术上的进益,他的声音不大,掩在后院戏班子的鼓板中,绿同微微侧首听着。 他有些得意,希望能在她面前展示两招,绿同连声道好,忍不住瞄了一眼他亮晶晶的双眸,余光中还有范所流的一张鬼斧神工的俊脸。 这兄弟俩的长相并不相似,范所流像修竹,而所源却像野松,她有些不好意思,怕被范所流拿住什么把柄,忙回头继续盯扇子了。 不一会儿,书院里几个同所流相交甚密的同窗来了,见绿同与所源并肩而立,所流却独自站在二人身后,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冯绿同的男人缘不好,这几个又是出了名的风流太岁,在夫子千金面前向来讨不到好脸色。 所源看不惯他们轻狂,便让绿同先去宴上吃点心,绿同正觉得胸闷,便点头道好,范所流侧身让路,左脚后退半步时暗暗伸出右脚踩住了绿同的裙角。 范所流眼疾手快捞住了她,绿同觉得其中必有诈,便觑了所流一眼,所流淡淡回望她,视线从她的睫毛扫去了耳垂。 她猜这厮绝不会如此好心,待会儿必要扯她裙带。 而他这会儿却被她胸前春光晃晕了神——非礼勿视,然不视非人也。 绿同眼瞧着所流琥珀色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咬定他没安好心,结果两人就这么半搂着打起了眉眼官司,所流那些不成器的朋友笑闹起来,绿同这才直起身,铆足劲一把推翻了所流。 不及绿同反应过来,胡磊已经振臂喊出:“东篱旧风新渐,春风又绿江南岸——意蕉再败范持星——” 看热闹的眼见就要围上来,范所流饶有兴致地看绿同如何收场,绿同瞧他一脸无赖相,恨不得咬死这坏她名声的猢狲,“这样好看么?你还不起?” 所源已经见惯了他们打架斗嘴,也站在一边瞧热闹。 范所流没事人似的半撑着地,笑吟吟瞧着她,绿同本想给他一脚,可不知怎的,瞧着灰天翠苑里似白云出岫般的他,却也无奈一笑,捡扇子时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他借着她的力气起身,忽而发现稍微收收劲儿冯绿同便要跌进他怀里,然而他这样想了,却没敢真做。姑娘大了,虽依旧不忌讳他抱她,却提防他算计她,所以真这样逗她,她必然要撒泼。 看起来像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但他清楚,这是因为她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绿同的手不像一般女孩那般柔弱无骨,她这是弹琴写字、练剑骑马的手,有些细茧,温暖又有力量,他握上,一时却难以撒手。 两人从小打到大,次次都是绿同先低头,然而不出绿同所料,范所流果真又恬不知耻地让她喊哥哥,“叫声哥哥我就翻篇,不然咱们没完。” 叫了也没完没了,绿同早就长记性了,“我不要。”她甩开所流的手,再不想搭理这个无赖。 或许是因为年岁太近,绿同从小便无法对着范所流喊出“哥哥”二字,心情好了唤他的小字,生气时便直接点名道姓地喊范所流。 她提着裙子欲走,所流对所源说了句要送她后便跟在了她身后,“难得穿成个闺秀样子,瞧你这步子倒是要去剿匪不成?” “我什么步子要你多嘴?又不是穿给你看的,要你自作多情。” 那“自作多情”四个字一针见血,正好打在范所流的软肋上,他收住笑,奋力擎住绿同的腕子,“园子里的花不是为我开的,我也赏过、采过、揉碎过,是不是愿不愿有什么要紧,莫待无花空折枝才是正经事。” 绿同听了不明就里,范所流自己也恼自己沉不住气,好在说得暧昧,他还不算输得太难看。 所流松了手,又道:“昨日大姐姐回来,家里要给所源说亲了,你再装矜持,煮熟的鸭子也飞了。看在旧日的交情上,我再帮你一回,一会儿席上少吃些酒,你们就趁着好日子把事说开吧。” 绿同吓得急忙摆手,“说?不成,太急了,我没准备好。” 所流看她这副样子便来气,绿同曾经喜欢一个叫宋昱的秀才,在书院代过半年的琴课,小姑娘痴恋半年,结果等她准备好,宋秀才已经跟她的好友习颜好上了,绿同气得病了一场,病好了不知怎的就看上了所源。 所流凛然道:“说话要个什么准备?你要是害怕,就拿我操练一回,到时候就不怯场了。” “不成,我对着你说那话,我说不出来。” “怎么说不出来?你闭上眼睛,就说‘问波哥哥,我愿意嫁给你,你敢不敢娶我?’就这么说,范所源这种人就吃这一套,你跟他玩矜持,哪能玩得过他?男人那点事你就听我的吧。” 他说罢更觉得心里发堵,他何至于为一个女人就这么自轻自贱了,还要去做范所源的替身,他暗自发誓再也不管这事了,反正绿同爱得容易,忘得轻巧,等他多使几回绊子,她就知道放弃了。 绿同这边心里很认同所流的话,所源这人什么都好,但最大的不好就是对什么都好,她不像了解所流那样了解他,所以总是患得患失。 其实她知道自己嫁给所源的希望不大,但是她还是想要他爱他,全心全意地,让她也体会一把朋友们都经历过的幸福。 她提着一口气,“问——”刚说了一个字,便伏在所流肩上笑了出来,“范所流,不成啊,我想笑。” 范所流全身上下的唯一优点就在他那张脸上,可是她即便闭上眼睛,只要嗅到他身上的香,眼前便无法避免地出现他的脸。 她对着他,不是生气就是发笑,一丁点儿的绮思也无,这天下本不该有他范所流拿不下的女人,除了冯绿同…… 他这样想着,却又不甘心起来——冯绿同又如何?只要他想,他就不该得不到! 起风了,似乎要变天,她特意打扮成这样,还未到宴上去,难不成就要给雨浇坏掉么? 风卷着范所流身上的沉水香,缠绵得过分,她静悄悄地笑,丝毫不觉自己在被人盯着,绿同又觉得困了,歪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 所流简直被这姑娘闹得无可奈何,笑够了就困,天下再没比她还不解风情的了,他哄她,“笑也得说,想笑就笑着说吧。” 绿同缓缓睁了眼睛,刚要张嘴,结果听到:“持星,了不得,上回局上那位爷——” ………… 我的文,色而不淫哦,本来也只想写写风月纠葛,虽然男女关系乱,但h章不会太狂乱。 重逢 绿同下意识回头探了一眼,脸上还挂着刚才的笑,瞧来人锦衣华服,仪表堂堂,似乎有些面熟,她没认出对方是谁,敛袂道福。 那人匆匆赶来,从见到绿同时起便哑住了嗓子,他执扇还礼,绿同瞧他一表人才,却有些愣头愣脑的,对所流眨眨眼睛。 所流沉着脸掩住绿同,可那位公子特意绕了半圈,又踱去她面前,“这位妹妹好生面熟,是在何处见过?” 所流冷笑,“冯绿同你都认不出了?” 他愣了片刻,显然有些难以置信,“原来是有橘,经年不见,竟完全变了个样——馆儿如何?还在吗?” 他一提馆儿,绿同脑中立即浮现了那个陪她捞鱼却摔断了腿的童笑阁,两人已有七八年未见了,故人相识,却没有隔阂,绿同一步越过所流,扑到了人家怀里,“乐天哥哥!” 原来那只馆儿原是童笑阁的猫,童父迁任安州太守时,笑阁还瘸着,他怕山高水长作贱了他的宝贝,便把猫留给了绿同。 绿同道:“馆儿前年没了,持星送了我一只新的,仍叫馆儿,只是不如从前的馆儿亲人。” 从范家的园子能眺见东林寺的塔尖,天气不好,太阳遮在云里,却依旧刺眼,他摇着扇子,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并未将他们叙旧的对话听进耳朵里去。 绿同从小便跟笑阁要好,笑阁比所流放得开,绿同撒野时必有他在场,东篱书院的绿菊原是扬州一景,结果绿同要“绿肥红瘦”,两人便在花圃里放起炮仗,可怜满庭芳,如今却仅存一盆在冯夫子的书房里。 笑阁道:“上回路过扬州,本想邀你一叙,谁知持星说你随母亲去了庐州,这才未得见,又想下月在书院给你个惊喜,谁知在这儿碰上了,还相见不相识,我原想着馆儿既在,有橘如何也不会忘了笑阁,可见是我失策了。” 绿同仍对他们那时如何撒欢疯玩的场景历历在目,“忘是忘不了的,只是认不出了,哥哥长高了,也英俊了。” 绿同除了在面对范所源时,都是活泼直爽的,她是个被娇养长大的姑娘,除了在感情上吃过几次亏,基本事事顺心。 待人真诚不设防,爱憎分明,身份门第都不在她的考虑中,对她这副真性情,爱者赞之,不爱者诽谤之,她都晓得,却依旧故我。 笑阁难得被姑娘当着面直接夸赞了一番,却有些感动,他叹道:“好在姑娘模样变了,心还是跟从前一样。” 知世事而易之,人要成长,便不会始终如一,七八年未见,连书信往来都不曾有过,绿同这么对他粲然一笑,他便觉得童年近在眼前。 他那时还小,对绿同的喜欢跟对自家妹妹的无异,只是今日再见,却忽然对她多了些欣赏。 绿同瞧见延娘朝她招了招手,也摇了摇手臂,范所流趁机问笑阁道:“你找我有何事?” 绿同看了他一眼,所流却是面无表情的,他这人惯常板着张面孔装深沉,倒是面无表情时就是真严肃了,因此她猜他选这个时机插话定是有缘故的,范所流有事瞒她,这并不稀奇,她也没兴趣打听,便对笑阁道:“朋友来寻我,我就先去了,待会儿宴上再叙。” “好,再会。” 绿同点点头,随后便牵着裙子往延娘处跑去了。 所流特意不去看她,仍瞧着那乌云里的塔尖,她笑得倒欢快,隔了老远依旧能听到她的快乐。 见到了故人,便忘了身边人,这就是这姑娘的本性,朝秦暮楚还要一朝夕呢,冯绿同变心只要一刹那。 他实在很看不起这样为她生闷气的自己,却又觉得无计可施,笑阁见他似乎兴致不高,却有些不解他何以如此。 “持星,父亲回京述职,正赶上魏王世子大婚,圣人派安乐公主代贺,结果我这才知道上次画舫上闹事的那位祖宗就是这位贵人。我听闻公主好侠义,常青簪素衣行访天下,想来这救命之恩必得以身相许才换得了了。” 他神色淡淡,似乎对此等惊天要闻并无太大兴致,“帝女岂是我能攀附的。” 所流自小便爱装老成,笑阁看他脸上并无异色,便好奇道:“莫非你早知她出身不凡了?” 所流道:“不知,只是猜测。” 因东篱书院里的学生出身差异巨大,因此有统一的服装规制,且男女一律是青衣檀木簪,青春年华被裹在道袍里,学生们为此叫苦不迭,故而假期里的宴饮集会便成了斗艳场。 他很明白有时眼见并不一定为实的道理,比如冯绿同,平日里不修边幅,人又任性野蛮,不可亲也不可爱,可今日的她走这一圈儿,不知收了多少少年的魂儿。 安乐公主那日的打扮只是颜色朴素,但料子刺绣都非凡人可用的,她路见不平,替船娘出头,后不慎落水,整个过程都在范所流眼中,他救她,也只是因为料定她出身不凡而已。 这点连绿同都能看出来,笑阁看不出,只是那日事发时他已经半醉了的缘故。 笑阁抱怨道:“你这小子,从小就猴精似的,既然早看出来了,还非要我出回洋相有什么意思?跟公主拜把子,我看阎王爷都嫌我这条命多余。” 所流笑道:“你二人有缘,结拜也是美谈一桩,我又何必多事。” 那厢绿同与延娘相携入宴,因周围坐着的都是些相熟的同窗,所以两人不得不贴着耳朵窃窃私语。 延娘这两日不大如意,她原本已经说好了亲事,对方是湖州人,家里做布料生意的,那人来扬州做生意,顺路来东篱见学时结识了延娘,虽说身份不高,却家境殷实,且人又温柔老实,很合延娘心意。 然而延娘的父亲嫌对方送来的聘礼太少,连着几日称病不见媒人。 延娘的父亲只是一县主簿,家里孩子不少,那点俸禄仅够温饱,因延娘容貌出众,她父亲便将待嫁的女儿当成了待价的商品,再加上延娘的母亲庸懦,并不敢忤逆丈夫,原来好好的喜事被弄成这样的局面,延娘有苦难言,这才借着今日之机来散心。 绿同听了亦是不平,连吃了两盏果酒,这才顺过气来,“依我看,既是情投意合,不如你二人就私奔吧,你父亲的尊严总要紧不过你的幸福。” 追逐 绿同这是话本子看了太多,以为天下竟是痴情男女,其实对延娘来说,婚姻不过是一个跳板而已。 延娘喂了她一颗樱桃,无精打采地道:“傻意蕉,没有娘家撑腰,嫁去了又怎会有好日子?且他上面还有两个嫡出的哥哥,手里的银钱也有限,我呢,本图他人品靠得住,想着嫁过去后慢慢经营,总能过上好日子,谁知我爹……” 绿同满不在乎,“娘家啊……谁知是撑腰还是扯后腿呢?锦书*那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听说刘姐夫又纳了一房美妾,寄文实在是苦,那个堂弟竟赖上她了!” 刘寄文也是她们一处念书长大的,与绿同很是要好。寄文婚前在书院里与姑姑家的表弟有过一段情,只是未能开花结果,寄文嫁人后,那表弟仍对她旧情难忘,只等她和离后接盘,便将两人从前的那些情事大肆宣扬了出去,闹得寄文的名声十分难听,夫妇俩也生了龃龉。 延娘恹恹歪在绿同肩上,寄文的出身比她高出不知多少,无论名声如何她也是刺史家的姑娘,哪怕再嫁也是比她起点高的,这话她对绿同说不出口,只叹道:“我们各有各的苦,最幸福的就是你了。” 绿同淡淡一笑,“我也有我的苦,上个月你是何等春风得意?可看到我顾影自怜的样子了?” 延娘顿了顿,又问:“你与问波还没进展吗?” 绿同一想到范所流劝她今日去捅窗户纸,便不自觉脸热起来,银杯子贴面滚了一圈,杯面上的冰珠子沁凉宜人,却蹭掉了些脂粉,她歪着脑袋说:“‘遥看近却无’,哎,不成功——” 延娘从荷包里取出小镜子借给她补妆,绿同只取了些胭脂匀上了,“天热,补也补不及,就这样吧,吃酒要紧。” 延娘莞尔,“意蕉天生丽质,你今日这样美,我想他不会不心动。” “那样最好。” 绿同盘算着自己的情事,不知所流要如何帮她,她又如何面对所源才好……不多久,她忽而觉得胃里有些难受,许是冰饮吃了太多,转身叫了一个侍儿要了两盏鱼羹。 雨淅淅沥沥下起来,绿同隔着水榭瞧那边戏台上的笑话,小旦上的粉彩都花了,班主这才来喊人,戏班子乱成一团,绿同倚着廊柱瞧得入迷,见那武生脚底打滑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延娘略瞅了一眼,只觉台上人可怜,转过身吃樱桃。 来躲雨的人多了,男男女女闹嚷起来,绿同便没了兴致。 齐光远远跟延娘打了个招呼,绕过几个同学,踅身到她们身边,延娘盈盈一拜,绿同却没瞧见他,只顾低着头摆弄酒盏,齐光问:“意蕉可见到问波了?” 绿同回过神,一看是他,只略点点头道礼。 齐光跟范所流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难得见他落单,这会儿还要去寻什么所源,况且所源这时辰自然是在正堂行礼,他特意绕到这里来,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笑道:“今儿吹的什么风?你怎么不去问范持星?” 不枉绿同这一番打扮,想必这风月场上的常胜将军也不慎动心了,延娘掩面而笑,特意给两人腾出了些位置。 齐光倒不尴尬,掸了掸肩上的雨水,“他不知躲哪儿去了,只能来问你。” 绿同却也不戳穿他,只看他还要如何圆谎,便顺水推舟问道:“你有何事?若我见着他可替你转达。” 齐光是有备而来,并不怯场,“倒也并非什么大事,前日家父得了两本剑谱,想邀他一同品鉴——我那里如何没有这酒。” 他附身去嗅绿同手中的酒香,鼻尖几乎蹭上了她的指甲盖,他这般故意玩暧昧,绿同却不奉陪,眼疾手快侧过身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将杯子撂在了石桌子上,银盏击石之声伴着淅淅雨声,他们身边的几个熟人都循声回头看了二人一眼。 若是范所流倒无碍,两人毕竟是一处滚到大的,同吃一盏酒,同游一条河都是可以的。而这个齐光,从十四岁起便没缺过相好,书院里遍布他的前任,一连延娘,都被他始乱终弃过,绿同对他并无一丝好感。 齐光看出了她的抗拒,笑着看了延娘一眼,延娘吐了口中的樱桃核,这才为了他筛了一杯,又递了个台阶问:“倒是什么剑谱?” 齐光道:“据说是青阳门的剑术,我是门外汉,瞧不出真伪。” 青阳门是前朝知名的剑宗,只是早已式微,如今只留着传说在世,据说本朝的青云宗的祖师便师从青阳门的欧阳掌门。绿同受哥哥玉从的影响,剑术虽算不得如何出超,却好考索研究,因此对这青阳门的剑谱更是充满了好奇。 绿同道:“这是好东西,他一定喜欢,待我一会儿见着他,定替你转告。” 齐光合掌道:“先谢谢了。” 雨是一阵大过一阵的,侍儿抱了筐伞来,亭子里的人总算少了些,齐光吃了一口绿同吃的那酒,只觉比梅酿更甜,并不合口味,便将杯子放下了。 延娘道:“女子吃着玩的,想必不合你们口味。” 齐光笑着颔首,并未回答。 绿同吃多了果酒,这会儿酒劲儿上来,却觉有些气闷,微阖着眼,左臂舒展在栏杆上,右手翼翼摇着扇子。 好在雨凉,叁两滴落在她颈上可暂解燥热,她想着待会儿要去见所源,不仅心潮澎湃,笑意渐浓。 齐光心满意足地瞧着她这副风流娇憨之态,想一亲芳泽,却又忌讳所流,只得强忍欲动,且要同这美而不自知的傻姑娘迂回推拉一番。 “意蕉这扇子倒别致,不知是出自谁手?” 绿同很是喜欢这把扇子,扇柄上风荷举的雕花是哥哥玉从临行前刻好的,故此珍爱非常,鲜少拿出来用。 她得意地举着扇子在齐光面前绕了一眼,怕他弄坏了她的宝贝,舍不得给他细赏。“我画的样子,延娘绣的新荷,哥哥刻的荷叶,世无其二,任你喜欢也再难得。” “我那里有只素扇,意蕉若是得空——” 她忙剪住了他的话,“没空,持星素来喜欢四处留墨宝,你去求他,他无有不应的。” 范所流撑着伞走在雨里,一路只顾瞧着冯绿同神采飞扬地跟齐光说笑,不知不觉踩在了泥坑里,踢了半身的泥。 绿同早不耐烦齐光了,这下看见所流,忙招手娇娇换了声:“持星,来啊——” ………… 刘寄文 字锦书,女主的朋友之一 善男信女 范所流倒被她这一嗓子喊得顿住了脚,“快来,你的若英要问你求墨宝的。” 所流收了伞,凉飕飕地扫了齐光一眼,“怎么不去书房,亭子里求什么墨宝?” 齐光讪讪一笑,延娘瞧在眼里,心里忽而想通了什么关节,沉默不语。 绿同递了帕子给所流揩面,打趣道:“咦,你二人竟也有心意不通的时候。” 绿同说着话,身子便朝他歪了过来,她醉意上头,只觉自己的头越发沉了,再头上抓了一把,扯掉了那朵蔷薇,簪在了所流的发髻上。 她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娇花美人甚是风流,却似乎又想起什么,便又要去摘自己的珠钗。 所流知道这人是醉了,别人发酒疯是又哭又闹,冯绿同却是打扮范所流。 前年有次他也吃多了,神志不清,因此任由她胡闹。绿同摘下耳铛却给他挂不上,差点就那样给所流穿了耳洞,好在玉从在,冯绿同才没能成功行凶。 他拦住她的手,目光难掩亲昵,“明明一早提醒过你的,你这样,不怕误事?” 齐光与延娘相视一笑,齐齐坐下看好戏。 “天热,贪饮了两杯。”绿同笑着伸了两只手指,仍是困兮兮的,倒在他怀里打哈欠。 他气得发笑,难得做回君子,预备一会儿成人之美,这下可好,她先给自己灌倒了,他语气凛然,听不出一丝温柔,“这会儿如何?可是要去睡一下?” 绿同啧啧嘴,点头说要睡,随后却又往他背上爬,“持星背我。” 外人看是姑娘撒娇,可范所流却腹诽:这姑娘真是坏到家了! 冯绿同疯起来,只有她亲哥哥制得住,范所流从前也不是没心软背过她,结果次次都是被她当马骑的,让她上背,她就敢拽着他的头发骑他的脖子。 他坏笑,“那么我替你叫大哥去。” 绿同立马服了软,泪光盈盈地看着他,“嘘——” 齐光站起身,刚要说话,所流便抓着绿同走进了雨里。 延娘自斟自饮,抬眸扫了一眼齐光,他仍痴痴瞧着雨幕中的那对出尘绝世的璧人。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无名之火窜起来,足以烧光这篇积雨云。“既喜欢,又何必放手?”她问。 齐光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顾延娘不像空有美貌的刘寄文,她聪明,懂得审时度势和扬长避短,出身虽差了些,好在利用男人上是把好手。 范所流极看不上这种女人,对她的评价很是难听,说她是浮花浪蕊,阿世媚俗。 不过顾延娘对所流也没有好脸色,两人只当彼此是空气。 所流不懂绿同何以同延娘交好,齐光却觉得或许女人皆有千面,因此即便所流同绿同一起长大,也不见得能了解这姑娘的全部。 况且要了解一个女人,首先便要了解她的身子,齐光并不觉得像所流这样的雏儿比他更了解女人。 两人毕竟是旧情人,对彼此的了解总比好友更近一层,他便也不再装傻,“正是因为喜欢,才不一定要抓在手里。” 这绿同,他喜欢,且比所流喜欢的时间更久,他渴望她,却不急于求成,求爱有时就像捕猎,时机比实力更重要。 延娘又问:“若英对我,到底有无一丝真心?” 齐光笑了出来,延娘也自嘲陪笑,其实何必非要呼之于口让人难堪,若有真心,又怎会破局,可她心里清楚,她对他,还是有过一点天真的。 得不到手的最是动人,就像绿同之于他,他之于她自己。 不过他这个旧情人做得十分厚道,若无他引荐,延娘也没可能跟方家公子相识。 齐光道:“你我二人,就不必追究真假了吧——含秋的婚期可定了?” 延娘摇摇头,很是为难地道:“好事向来多磨,七分天注定。” 齐光听出她的无奈,便关怀道:“其实方家叁公子也并非良配,皇商也不过是面上的体面,含秋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眼前的好儿郎就已不少了。” 延娘甜甜一笑,将自己的半盏酒送与他吃了,她看着外面濛濛雨幕,只觉身在梦中一般,齐光的手握上来,十指纠缠,身子有些痒,但是心依旧是冷的。 她精心呵护过的手躺在他的手心中,像绢帛一样柔顺,齐光的指头上还带着两块墨迹,黑黢黢的,她沾着些杯壁上的水珠细细为他拭去,一边说道:“东篱的男人分两种,一类是官宦子弟,风流潇洒,风月场上论英雄;另一种是贫苦白身,洁身自好,一心只读圣贤书。两种都想要女人,两种却都不缺女人。前一种我瞧不上,就像若英,跟我好着的时候却想着我的好友,当真无耻;后一种瞧不上我,人家只等着鱼跃龙门,好求个正经官家小姐呢……我这么不上不下的出身,实在是难啊……” “倒也还有第叁种。” 她顿了顿,笑问:“冯凝松和范问波吗?” 他不置可否,延娘忽而警觉起来,“你打的是什么算盘?” “只是作为好友,给你指条明路而已。”齐光起身要了把伞,随后便匆匆离了亭子。 丝帕染了些污渍,已然是糟蹋了,延娘以指甲撑破了一个小洞,轻易将帕子撕成了两半,茜红的烂帕子落在碧绿的水面上,颇有些落花流水的意思,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细细回味起了齐光的话…… 这人到底是憋着什么坏心呢?若是为了意蕉,让她抢了问波,难不成他就有机会上位了吗?他明明知道范所流对意蕉的心意的,她看范所流明明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算盘,没了范所源,他正好顺利承当接手,莫非齐光笃定范所流是什么成人之美的正人君子吗? 意蕉醉了这一场,孤男寡女当真能受得住最后那一条线吗? 延娘摇摇头,忽而对自己沉闷寡淡的生活生出了些兴趣——他们这些人果真皆非善男信女啊…… 她想得入神,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原来是漕使家的金枝玉叶——李大小姐,这位姑娘平日最是骄矜,连绿同都不大看在眼里,跟延娘更是鲜有来往。 她身上的天青色襦裙湿了半截,想来已是在雨中跑了许久了,李嘉急匆匆问她:“顾含秋,瞧见冯意蕉了吗?” 延娘不急不缓地道福,笑道:“吃醉了酒,范所流领着去歇觉了,找她有事?” 李嘉的脸色变了变,延娘瞧在眼里,竟有些畅快,李嘉支支吾吾半晌,总算相处了借口,“嗯……找她画两个花样子,我先去了。” 花样?谁不知道李大小姐骑射上与绿同旗鼓相当,女红刺绣上更是跟她半斤八俩,绣花哪是这些前途光明的闺秀们的活计,看来李娘子是早就对范二公子情根深种了,“有趣,有趣——” 对延娘来说,今日的确没白来。 心浮欲生 绿同倚在他肩上,十分安适,几乎不用睁开眼睛,只听凭所流引导。 所流为她牵着裙摆,穿过牡丹园和蔷薇架,便是他的院子,比所源的小了不少,地方也偏,周遭倒是好景致,只是离花园子太近难免在风水上有冲撞,不过这就是庶子的待遇。 她的哈欠一个连着一个,困得泪眼婆娑,所流好奇问:“你昨晚上没睡觉么?” 她摇摇头,“没睡……你爬进了我的梦里,我睡不好。” 他抿嘴笑了笑,正见着他小娘的侍女苹儿提着食盒路过,料想里面装的是她母亲特意给父亲献殷勤的解酒汤,便叫住了苹儿,“里面是给父亲的解酒汤?” 苹儿见绿同正挂在所流身上,暗恨自己没选对路,支支吾吾地喊了声二公子,“小娘吩咐了,说是定要让奴婢亲自送到主君手上。” 所流伸手要来了食盒,“你再去厨房领一碗送去便是,这里的事不许对外人透露。” 绿同这才迷迷瞪瞪睁开眼,“什么醒酒汤?清汤寡水的,我不要吃它。” 所流并不理会她,转而问:“我入了你的梦?还有呢?” 绿同忙护好脖子,瞪了他一眼,“你要掐死我吶——” 她似是还未从梦里出来,这会儿急欲后退,却没站稳,好在裙子在所流手里,到底没摔倒,只是裙子给扯歪了。范所流立马黑了脸,他实在是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冯绿同这脑瓜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绿同见着了床,两叁下便解了衣裳钻了进去,那胸衣束缚了她一上午,这下可解放了,她狠狠甩在地上踩了两脚解气。范所流不过去衣柜找件衣裳的空当,回头再看帐子都已经放了下来,床边零散躺着她褪下的衣衫。 他戳着帐子吼道:“冯绿同——你、你在男人家脱衣裳,你成何体统!你给我把衣裳穿好!” 在男人家当然不能脱衣裳,但是范所流的屋子便可以,谁让他是范所流呢?绿同翻了个身,“你这人好啰嗦,弄脏了你的床铺明儿去账上领银子赔你就是,我先睡了。” 所流愣了半晌,并不懂他那句话扯到了银子上让她误会,他一手举着碗,挑开床帐却没了下文,绿同的一双雪臂抱着被子,手里还抓着她的攒珠簪子,乌发铺了半枕,檀口微张,双颊潮红,唇边挂着叁两缕乱发,所流难得温柔起来,他屏住呼吸抚了下她的鬓发,侧坐在床边,“有橘,起来,醒酒汤先吃下。” 她动了动,却未起身,他又唤了两声有橘,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困得很——你走远些。” “吃了它,我再不烦你,否则仔细醒了头疼。” 绿同埋怨地哼哼两声,撑着身子接了碗,所流在那锦被落下之前先逃去了帐外,绿同灌了两口,便将碗送了出来,“酸得倒胃,真是闹不懂你们范家人的口味,你爱吃你吃。” 她气呼呼地蒙头大睡去了,范所流张张嘴,终是把话咽了下去,把剩下了小半碗汤吃了下去,的确是太酸了,想必是他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娘亲手做的,估计是把醋当酱油使了。 小时候一起午睡,山凼子里或是河边上,只要范所流脱了外衫铺好,冯绿同便能躺下睡个昏天地暗,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大了,他也不是小孩了,一起睡再没可能,且范二公子还要耐着性子给冯娘子拣衣裳。 绿同今日笼得不知是什么香,甜而不腻,甚是喜人,所流抖了抖她的裙子,那味道扑散开来,有股绿同呼吸间的味道,他忍不住面红,忙把裙子挂在了衣架上。 他一件件捡起来,想了想还是将那件小衣掸了掸灰,塞进了帐子里。 原本落了雨,凉快了许多,所流在外间榻上闲坐,手里翻着杜光庭的注本《清净经》。 “心浮则欲生,欲生则伤神,伤神则失道。” 所流瞧瞧自鸣钟,瞧瞧天色,再瞥两眼书,忽觉口干舌燥,灌了两盏凉茶,终是不得纾解。 这感觉,实在不大妙。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下半身的变化,再克制不得,拔腿便要往净室去,此时却听得小厮通传:李娘子求见。 哪家李娘子?所流现在满脑子都是适才帐中的无边春色,他呼吸黏重,踉跄了两步,撑着椅子强做清明,“说我午睡未醒,请她自便。” 末了又嘱咐了句:“锁上院门。” 小厮领命去了,李嘉吃了个闭门羹,更是怒不可遏,试图绕过那小厮硬闯,嘴里骂道:“再怎么青梅竹马也没有一个屋子午睡的道理,青天白日下,这是要做什么?简直无耻之尤!” “李小姐何至于动这样大的气?” 那小厮一见对方是齐光,忙上前作揖,“齐公子,您看这——” 齐光摆摆手,挥退了小厮,又对李嘉一拜,笑道:“范府预留了女客休息的厢房,若小姐不嫌弃,在下愿为小姐引路。” 李嘉对范所流这位至交留了叁分薄面,因此并不发作,只佯装未听到,谁知齐光又道:“贵相好一直在寻小姐,持星这也是为了小姐的名声着想。” 不过一个唱曲的伶人,打发寂寞的玩意儿,竟也胆大包天敢自称她相好了,李嘉怒而甩了甩袖子,便不等齐光,先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齐光原是挂心绿同跟所源今日的进展,这才来寻所流的,谁知撞上李嘉闯门,因他清楚绿同在内,两人又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若他听凭李嘉闯进去,绿同想必也就不得不跟所流定亲了,故此才帮了所流一把。 然而这两人在那屋檐下,当真只是午睡吗?空虚和失落齐齐袭来,齐光叹了两叹,终是没有勇气推门而入。 ………… 那个……简介里也写了,茶艺大师范所流,在感情和肉体上都是个愣头青,所以别幻想他是个深情款款的正人君子哇。 这文不说教,主要是情情爱爱,道德水准各异,没有坏人,小打小闹各自给各自使绊子是有的,但是不会涉及别的。 解渴药水 所流猜想自己大概是中招了,房间里的香是日常用的,今日宴上吃了那些东西也不会有人动手脚,余下便只有那碗醒酒汤。 范所流是又气又痛,分身涨得快裂开一般,手指头这回根本不顶事,一次纾解后又迅速回春,所流看着恭桶里的两瘫白浊,眼前却下流地浮现了绿同的面孔。 他见过那么多女人,唯独一个不爱他甚至都不把他当男人的冯绿同让他魂牵梦绕,从第一次想到她而梦遗到现在已经多少年了? 而他却还未得到她。 其实他并不敢保证自己的给她的爱就比绿同给所源的更多,只是情潮汹涌,他又是新手,尝试多次皆无进展,因而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绿同,对他来说似乎已经不是一个爱慕的姑娘那般简单了。 是执念,也是欲火。 他不想爱人,更不想为一个女人就牺牲掉自己的前途,绿同若是顾延娘那样的身份倒好办了,他愿意纳了她,哪怕自己终究会有正妻,但无论对方是谁,都不会超过他的有橘。 可她是冯绿同,是整个冯家人的珍宝,断然没有给他做妾的道理,但娶她,又实在可惜。 他发现绿同爱的是他大哥所源时,愤怒的同时也庆幸,他的自作多情总有清醒的一天,她可以负他,可他却知道自己绝没有那个本事去负她,所以若是绿同也爱他,那才麻烦。 “持星,持星——范所流——” 他慌神听见绿同在唤他,匆匆洗了手,应了声:“何事?” “热,我渴——”绿同说话的当儿,便已经按捺不住,往床外了半个身子出来。她睡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觉得头比适才更昏沉了,又冷又热,被子盖也不是,不盖也不是,谁知脚尚未踩上鞋子,便双膝发软,一头栽了下去。 所流听见她摔得哎呦一声,见她摔倒在地,忙去搀扶,触手可及的地方,皆绵软宜人,手上便没了分寸,不留余地地得寸进尺起来。 绿同心里清楚范所流在摸她的身子,她扭了扭,却越发渴望起来,两人半跪在床前,绿同情难自抑,搂紧了他的腰,指甲抠着他腰带上的暗纹,依旧抑制不住地晕眩,她喃喃问道:“持星,你给我吃了什么?我怎么醉得这样厉害?” “我也不晓得。”她的脖子就在眼前,再往下望去,是她被他的胸膛挤得变了形的乳房,雪腻腻绵软,在这阴沉的雨天依旧泛着如玉的幽光。 他搂得越发紧了,也更急切,他嗅了嗅她颈上的香味,一口咬上了他肩旁的一缕发,好想要她,可他尚在等待,等这姑娘的一声好。 “我原是热的,被你一抱,却冷起来,好奇怪。”她困惑,却未停下本能的驱动,轻车熟路地解了他的腰封,这男子的装束她很熟悉,日常上学时她也是这般打扮,她的动作很慢,跟不上彼此的心跳,所流的那根东西顶在她的腿根,书院里传阅的那些春宫,她亦看过,因此明白那是所流有而她没有的东西,寄文说那种东西能让女人快乐,也能让女人痛苦,她对此一知半解,于是忍不住好奇。 略略分离,绿同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人穿了洞,正呼呼漏风,这雨原是这样寒冷无情的么?她撩起他的长衫,瞥了那物件一眼,原来所流身上也有长得不尽人意的地方,这样粗蠢的行货,实在有损他的美貌。 再抱紧后,她长叹一口气,“持星好像把我身上的温度偷走了。” 所流微笑,蹭着他的鼻尖,暧昧地问:“那怎么办?我还给你,你还要吗?” 绿同紧张却也忍不住笑,她说:“要,我好冷,持星,我是不是病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肩上,从小到大,他们一起时什么都做过,唯独不曾亲吻,似乎是纾解后的作用,他这会儿的症状已经轻了不少,怀里的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冯绿同,或许经此一次,他就能痊愈了,他怀着莫大的希冀,引导着绿同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他,“不是病,是有橘想要我,说吧,说你想要我。” 她调皮地复述:“你想要我。” “不,不是这样,你不要给我装傻。”所流这时的嗓音那样低沉,像是陈酿一般醉人,她觉得陌生,但是却很中意。 欲望在发酵,很多事情都与她想象的不大相同,这时候她很想问所流为何是他而不是所源,她定是中了什么迷药,此刻大概所源在怀,她也不大满意,所流就所流吧,她不再追究,只想赶紧解了当下的渴。 她尝试着吻了他的脸颊,书院里常常能见着避着人偷吻的同窗,她有时会在帐子里偷偷用枕头当对象练习,所流的脸庞很干净,不像胡磊那样有许多疙瘩,她蜻蜓点水般地一碰,自以为这便是全部了,“我想要你,你也想要我。” 她揽上他的肩,所流则托着她的腰将她带进了帐子里,绿同双乳颤颤,他埋头于此,亲吻揉搓,那樱红两点充了血,绿同再难忍耐,娇娇求道:“唔——持星,再抱一会儿呀——” 白日宣淫 他抬头看她,那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也让她觉得陌生,他的眼睛平日里好似落星湾一般,清亮澄澈。 范所流是何时出落得风华绝代的?绿同对此也不甚清楚,小时候一处玩儿,他还比她矮半头,十叁岁时的炎夏热死了不少工人,书院也放了假,他们整日一起游泳,待开学时他已经比她还高了。 被所流抱着很舒服,他的亲吻也是,舔弄也是,她羞答答地拂过他的鬓角,因为那里有一缕落发,所流急不可待地欺身吻她,双唇合紧的那一瞬,他低声喊了声有橘,但是没人听到,他说不出心里的激动,千言万语,只能喊一身姑娘的乳名而已。 首先是唇,然后蜿蜒深入,牙齿碰在一起,迭撞出一两声不和谐音,他顾不上那些,扪住她的胸索求。 绿同哪里遭遇过这等蛮横地对待,她被范所流亲晕了头,呜呜反抗两声,却被更蛮横地压制下去。 上面的渴暂解,可下面的痒越发严重起来,绿同双腿紧紧缠着他的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着急却又找不到出口,她下意识去剥他的衣裳,衣领被她拉在肩下,所流这才停下动作。 她半裸着,下身还缠在他腰上,他衣衫凌乱,半挂在肩下,头发也被这姑娘扯落了一半,两人注视着彼此的狼狈,都没料到这天下第一乐事竟是如此让人尴尬,情不自禁笑出来——一个时辰前他们还是朋友,这会儿竟已经坦诚相见了。 绿同松了腿,试图从他身下逃出来,所流忙捉住了她的脚,“怎么?这就足够了?” 绿同哪里还有说话的耐心,催着他脱衣服,“不,我是要脱裤子。” 他在她面前,似乎永远也占不了上风,他扭捏起来,总算在她的催促下把自己剥了个干净,转身将衣服丢去了床尾,绿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处,直看得他发毛,那话儿跳了跳,绿同这才回神,对他撒娇:“持星,抱抱。” 所流分开她的两腿,股间之物跃跃欲试,顶在她的花蕾上,他将绿同往怀里带了带,问道:“你都不怕么?” “怕什么?” “你不晓得咱们这是在做什么吗?” 白日宣淫么,有什么难懂的! “晓得的。” “那也不怕?” 其实有点怕,可是绿同这会儿抱着女俊才的决心与志气,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持星跟我一起,我不怕,但好着急……持星,我好痒,又冷,又热,我快要坏了……” 他伸手探下去,湿滑的一条细缝,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此只能摸索着前进,绿同软了身子,抱紧了他的手颤抖,许是因为那药的催动,她此刻敏感异常,尽管所流的触摸极不得法,仍旧让她难以自持,几度掐住他的手腕。 按理论记载,他尝试着送了一只手指进去,她的身体湿润滑热,黏腻腻的汁液裹满了指头,绿同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可是痛了?” 她摇摇头,硬是撑着身子吻住他,其实她不大晓得自己究竟在疯什么,只是含着所流的手指,就情不自禁地更渴望他,再多一些,再进一步,她脑中疯狂叫嚣着,吻来吻去,似乎可以直接走到光阴尽头。 所流渐渐掌握了些诀窍,似乎已经摸清楚了她体内的关窍,仔细对付起了那一点,绿同逃不走,要紧了唇忍耐,所流呼出的热气洒在她的面孔上,比春风更宜人。 姑娘在舔他的下唇,她蹙着的眉忽而舒展开来,指甲却掐进了他的肉里,整个身子扭曲却又舒展,看不出是快乐还是难受。 他心中生出了一种无上的满足感,绿同细细喘着气,偎在他肩旁说:“好舒服。” 他舔去她鬓角的几滴汗,“要来真的了。” “什么真的?” 他起身跪在她双腿中间,这会儿天虽算不得明亮,却也比烛光清楚,绿同的花蕊含珠吐露,他小心拨开花涧前的几蔟芳草,便扶着自己的物件,朝着那桃源乡驶入。 她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容纳这样粗笨蠢壮的异物,所源那里初初送了龟头进去,绿同便嘤咛一声,疾呼疼痛,“吃不下,不行!” 他不言语,抱起她的腿,好制住这撒野的生灵,他收了那凶器,弹在她的小腹上,绿同双手抓着床单,紧张难以自抑,明明他用手时已经够畅快了,她觉得根本没必要再忍受这等痛苦,可是所流不听她的哀告。 那肉棒滑蹭几遭,便急躁起来,他再次挺身而入,她体内层层迭迭的软肉即刻吸引上来,实在紧涩难行,然而那窒息的快感裹挟着意志,催促着他继续深入。 马眼被一处妙境顶住,那绝顶的快感近在眼前,原来这便是女阴的巧妙么?他这时才分出心神瞧身下的绿同,姑娘咬紧了自己的胸衣,眼睛已经流了两行泪出来。 他张皇无措,附身下去时又带动了相连的一处,绿同难耐呻吟一声,他试图以吻缓解她的痛苦,可两个缺乏经验的人,都不太懂究竟要如何取乐,他学着玉从的样子哄她,伴之以讨好的吻,“怎么办?难得见你流一回眼泪……” 她委屈起来,手脚并用地抱住他,“持星——”带着一声哭腔,喊得范所流恨不得跟她同归于尽。 “我在,我在,我不动,缓一缓。” 相识近二十年,把冯绿同欺负哭却是头一回。 今日她这般热情,都是因为那碗阴差阳错的春药,可她这般痛苦的时候喊他的名字,可见她是清楚的,但这是否证明她今日的热情中也掺杂了一点对他的喜欢呢? 不是喜欢老友,单纯把他看做一个男人,同她做这样的事,不仅知冷知热,还能解她的痒,难道就一点也不喜欢么? 他不相信。 体内积攒的怨懑已经到了顶峰,他张狂起来,不顾她如何告饶,只一味凭着自己的渴望律动。 绿同疼得失声,推让也根本无济于事,所流将她抱在怀里,两人迭股而坐,他那一根入得更深了些,他弯腰去吃她的双乳,上下的刺激一同袭来,绿同忽而觉察出一丝欢愉。 她不再抗拒,不经他控制引导自己便能驱动着下身摇摆,肉柱上的沟楞擦过她的那一处要紧地方,更是酸麻难抑,所流推倒她,再次掐着她的腰大开大合起来,绿同眼前忽而闪过一道白光,先他一步便泄了身子。 那缠了血丝的春液再次被插捣成乳白的沫子,她的快乐终于传递给他,他射的时候无意识咬住了她的一侧乳肉,待两人平复下来,绿同先被双乳的胀痛唤回了意识。 始乱终弃 所流压着她的半边身子,性器还恋恋不舍地存在她体内,药劲儿带着醉意一齐从汗中散了,所流仍在似有若无地舔她的脖子,顺着筋脉往上,然后含住耳垂,他像一匹撒欢的良驹,驰骋在她身上,她耳边都是他咻咻的呼吸声。 他翻身而下,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再次把她圈在怀中,“有橘……”他长舒一口气,因此话也没有了后文。 “嗯?” 他其实觉得身心都空虚极了,适才被包裹的快感一直挑逗着他,勾引他再去,可是绿同才刚破瓜,许是经不住再战。 怀里这姑娘实在爱煞人,他有许多话想倾诉给她,想了想,却问:“还痛吗?” 绿同点头又摇头,“一点点,只是难受,像是被撑松了。” 他笑了笑,吻了下她的额发,安慰道:“不会,明天就好了。”手在她流畅地臀线上划过,终是搁在了背上。 得克制,否则会吓着她,他心里想着,可分身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挺立。 “持星痛吗?” “开始也是痛的,但总比你好过些。” 他食髓知味,这会儿只能以抚摸暂解饥渴,绿同觉得他的手心似是浸出了汗,体贴地问:“热吗?我给你打扇子。” 她说话间便要往床下去,他这才急忙扯住她的手,重新将人锁进了怀里,“有橘……” “怎么了?” 他屏住呼气,一鼓作气,倒出了心里话:“你愿意嫁我吗?” 绿同吓得一愣,忙从他怀里扭了出来,所流双颊通红,却比她更不好意思,绿同猜他或许是因为药性未散,依旧神志不清才问这种荒唐问题,“嫁你?为什么要嫁?” 所流本以为她总要纠结片刻,却没想到她只是意外而已,她穿起胸衣,要他帮着系带子,所流照着她的指示收紧,亲眼见着她的乳被拢起却压平,只留下一条深壑,他解释道:“毕竟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你若要我负责,我是——” “不要,我想嫁给问波,况且……持星,你这种人,不是向来不把婚姻当回事的么?你会真心娶我?难道不是害我吗?” 什么? 范所流这时无可避免地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这女人刚从他怀里爬起来,腿根上还挂着他的东西,那落红点点尚触目惊心,她就能理直气壮地继续盘算当他嫂子的事了? 仁、义、理、智、信,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他按下把她重新压在身下好好教训的冲动,继续道貌岸然地解释:“反正有了这一层,咱们一辈子都扯不清了,娶你也不吃亏,咱们知根知底,还省得跟陌生人磨合麻烦。” 绿同这算是听明白了,范所流根本没安好心,他是看她贞操已失,大概是配不上所源了,这才挺身而出,装着自我牺牲的样子解救她的婚姻大事,其实她根本用不着他奉献,明明只要不让所源知道她跟所流睡过,这事便可轻松遮掩过去了。 范所流这是想做什么?沽名钓誉倒也不必把自己搭进去吧,这厮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些! 她大手一挥,“大可不必,不过春风一度,有什么扯不清?就说齐光,相好千千万,却也没见他各个都领回家了呀……往后各自婚配,各找各的乐子便是……难不成你留了孩子在我肚子里?” 他瞧着她大摇大摆地下床,隔着纱帐能瞧见她穿衣裳的影子,这就是答案了吗? 所流怒冲冲地抬起床帐,死死盯了她一眼,又重重甩下帐子,刚才的那点温馨缠绵霎时没了,眼见还留了一地鸡毛,他怎么就没管住自己,怎么就又着了这女人的道,这下好了,为了圆这个谎,又得白费多少精力。 可这个女人还不愿嫁他。他想问问绿同,当真一点就不喜欢范所流吗?可是他问不出口,这样已经够难堪了,再被她打击一次,他怕她会抱着她沉塘。 所流下床时被那帐子绊了一下,他一气之下撕坏了帐子,“我想法子给你弄一碗避子汤就是!” 绿同瞧他一脸怒容,心里也计较起来,明明他本来也不是真心求娶,倒弄得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她扎着裙带,冷冷道:“不用了,我找延娘帮我就是,你家的汤我不敢乱喝。” 他气圆了眼睛,赤脚踩在地砖上,每一步的动静都十分沉重。绿同趴在床上寻袜子,那床帐垮了半侧,十分碍事,她便顺着所流撕开的那个口子把帐子撕掉了一半,又团成一团踩在脚下。 所流拧了条手巾给她,绿同这才红了脸,背过身去胡乱擦了两把,那又红又白的污渍有些已经干在了腿根,味道十分怪异,令人作呕。 范所流本不想同她解释,可是又怕他误会自己,只得辨明道:“那碗汤是我小娘——兴许近日父亲少去瞧她,她才出此下策,谁知被你我撞上……” 她斜乜了他一眼,这解释或许不大能让她信服,所流无奈道:“你以为我好意思让你知道这些事吗?” 她想所流大概也没有无耻到拉自己生母当垫背的地步,且以绿同对所流的了解,他从小就希望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人前生怕跟自己的生母扯上半分关系。 绿同挑挑眉,“汪小娘倒挺有手段的嘛……” “小娘这些年一直用着汤药,因此才没有孩子,我猜她今日定也备好了,你不用急,交给我就是。” 绿同将那手巾折好递给他,所流没再说什么,踌躇片刻,仍是把东西收去了净室。 绿同对镜挽发,这才发现自己的攒珠钗不见了,便直接从桌上借了一只所流的玉簪。这边收拾妥当,却又发现自己的耳铛少了一只,所流随后在她脚边帮她捡了起来,他这次照她所教的那般轻松帮她戴了进去。 外面的雨停了,戏班子想必已经走了,有优伶在弹琵琶,一阵阵飘来几个音符,浸润了雨后尚潮湿的空气,滴嗒嗒伴着檐下的雨滴一起传进这件屋子里。 两人在房中故作镇定,一个对着镜子发懵,一个靠着胡榻生闷气。 时辰不早了,绿同怕一下午不露面的话父母那里不好交代,她缓缓站起来,下体的湿润与肿胀感尚在,所流抬眸定定看她,然后无言起身送她。 一起现身必然会引人注目,因此所流只送到院门上,绿同停住脚,理了理披帛,空气中带着点腥味,却比房里的味道清新许多,“持星,我不嫁你,你生什么气?” ……………… 这文从动笔开始,我只确定了想要的故事风格,还有男女主的性格人设,别的大纲一概没有(本人是真纲外狂徒,而且头硬脾气倔)。 是个长篇,现在故事也才开始,目前也没什么存稿,希望能写he,毕竟是写着开心的。 但是这俩小孩子谈恋爱,还是会比较波折的,甜的时候也有,互相捅刀也有,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有珠你就投一投,收藏夹有空就放一放,有点话就评一评,虽然没啥用,但作者登录之后看着开心,开心才能写下去。 心有余悸 绿同也不懂自己为何要问这样一句,她心里有一种声音,一直在撺掇着她做坏事,同所流燕好之前也是,那时她难受得很,明知不能跟心上人的亲弟弟做这等事,可还是没克制住——一方面是需要有人解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身边的人正好是所流。 他一时没想好对策,张张嘴却只是沉默,本以为跟她做了那事之后便能把人放下,起码心里那些欲念便会烟消云散,冯绿同再如何与众不同,依旧是个女人而已,明明他对着那些歌姬名伶,也能坐怀不乱,他坚信自己尝过便能死心。 他原来打算得很好,但是事后却鬼使神差地求了婚,还被立马回绝了。 他人生的第一次失败就是出生在他母亲的肚子里,第二次就是刚才。这会儿脑袋是木的,脸也是,绿同对他笑,他却想哭。 这个冯绿同……他到底哪里比不上范所源?睡都睡了,她还指望着把自己摘干净么?除非他死了! 范美人一贯脾气大,绿同也只能如往常一般哄他,“别生气,好不好?” 所流总算想到了个借口,“我是气你不信任我,难不成以你我的关系,我会负你么?” 绿同却像听到了笑话似的,眼睛弯弯,指着所流的心口问:“范所流,你不会负我,但是你不会负你妻子吗?” 因为是青梅竹马,所以相互信任,所以他们都清楚彼此对婚姻和爱情的态度。 所源仿佛突然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他成长的同时,绿同也不是那个喜欢骑马爬树的假小子了,所以她喜欢上所源,难道只是因为他更稳靠,更值得托付吗? 如果是因为这些理由,他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爱。 如果绿同是他妻子……他好像从未假设过这种如果,他要娶的人必然是对自己今后的人生有巨大助益的人,即便不贤惠,不孝顺,只要出身足够尊贵便好,情爱总会消散,一个男人的野心永远比爱情更重要。 不会负她,如果真的娶了她,又怎么会舍得负她呢?如果真的娶了,那就是选了另一种人生,冯绿同就是他的未来,他怎么能负呢? 可是这话即便他有勇气说出口,恐怕这小狐狸也不会相信,毕竟他拿不出佐证。 绿同难免有些可惜,所流到底不是她需要的人,如果今日同她欢爱的是所源,或许这会儿那位哥哥已经牵着她的手在她父母前下跪求娶她了吧…… 她笑得不够真挚,所流这会儿却没发现,做弃夫的感觉不怎么样,可他还得赶紧冷静下来好想法子给她弄避子汤。 绿同顿了顿,等不来他的回应,便说:“持星,我们就做一辈子朋友吧,若我真能嫁给问波哥哥,一定不会逼你喊我大嫂的,你放心。” 她握了握他的手,四处张望一圈,便重新回去了宴上。 所源被书院里的几个女同学围着,眼睛却一直在找绿同的身影,遥见绿同从花园那侧绕出来,尚未来得及脱身,便见绿同被李嘉扯住了裙带。 绿同佝偻着身子护裙子,倒显得李嘉气势十足,“说吧,你哪去了?” 绿同看得出李嘉中意范所流,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范所流根本不拿正眼瞧她,因此她把绿同当成了死对头。 在今日之前,绿同面对她的诘问时还能理直气壮说一句他们清清白白,不过是有一场青梅竹马的缘分,然而今日的底气却稍有不足。 她反问道:“我又不是你的侍女,有什么理由跟你报备行踪?” “持星刚才为何不开门?” 绿同眼睛一转,撒谎说:“我在花园里醒酒,不晓得你吃了哪门子的闭门羹。” “少诓我,大雨天你花园子里醒什么酒?顾延娘亲口说你二人去歇觉了,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她清楚对待李嘉这种欺软怕硬的人,首先就要输人不输阵,“你倒说说,我做什么了?说不出来,就让你好生品品这范府的泥!” “你恬不知耻,白日宣淫!” 她这一句可谓是“振聋发聩”,已有几个好事者围过来瞧热闹了。 绿同依旧镇定自若,“成啊,李娘子空口白牙毁我声誉,咱们倒也不必再辩了,明儿府衙里升堂吧,还望李娘子把瞧见我白日宣淫的眼珠子呈上去,否则没有证据,正好治你个诽谤之罪!再追究你父亲个治家不严,管教无方之责!” 李嘉向来辨不过绿同,此刻气得柳眉倒竖,松了裙带之后反手给了绿同一巴掌,绿同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所源眼见大事不妙,急忙绕开人群去劝架,绿同那边已经把披帛绕在了李嘉脖子上。 好在有周围人拉架,绿同到底没使上力,只把她压在身下还了两巴掌而已,李嘉挣扎时抓了绿同一把,此刻在她脖子上留了叁道血痕,正好掩住了所流无意间留下的痕迹。 虽然东篱书院的学生们早就对冯、李双姝针锋相对的场合见怪不怪了,可今日宴上来的还有几位所源的表亲,几人皆被这场景吓得目瞪口呆,拉架却也不知道帮哪一方才对,只合手在人群外干着急。 李嘉适才占了下风,这会儿伏在地上缓过劲儿来,还是跃跃欲试反扑回去,绿同今日受那药的影响,总觉得不大使得上力气,再打下去必然一败涂地,便借人群躲了,又道:“你逞什么英雄?想要范所流自己去抢,看不惯我明儿道场上堂堂正正比试一回就是,难不成我怕你么?” 绿同今日这一巴掌到底还是因为范所流才挨的,她万万没有自己受了委屈还让他这个导火索毫发无损的道理,而李嘉被她这一嗓子喊地难堪至极,只留了一句走着瞧,便匆匆离了场。 讨药 李嘉离开后,看热闹的也各自散了,绿同回头看见所源就在身后,这才难为情起来,扯扯衣裙便佯装无事发生,预备溜之大吉。 这叫什么事呢?原本计划跟他“更上一层楼”的,却阴差阳错变成跟范所流“天地人一体同春”了,还跟李嘉闹得收不了场,差点儿毁了他的宴会。 这身衣裳也毁了,跌了这半身的泥,绿同怎么也不好意思再在所源面前现眼。 所源小声唤住了她,“这会儿连哥哥也不放在眼里了?” 她悻悻道:“没……没有,裙子脏了,怪不好意思的。” “不痛吗?” “痛?”绿同做贼心虚,愣了片刻才感受到脖子上火辣辣的疼,“呀——我流血了!” 所源无奈一笑,“随我来吧,给你上药。” 她腼腆地摆摆手,“不用了,小伤口,很快就结痂了。” 他记得绿同小时候摔了碰了,若是只有自己时便能拍拍灰重新站起来,但只要玉从或是所流在,便能哭上半个时辰不歇气。 她似乎从不在外人面前撒娇。 他其实听到过些流言,听说小姑娘思慕他,可他看来,却又不像那回事,绿同跟他一处时,总有些矜持,她从小对他就不像对所流那般轻松自然,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怎能凭空生出什么爱恋呢? “姑娘家不是都介意疤痕的么?” “我小时候磕碰惯了,等伤口结的痂落下,也不会有疤。” 他有些受挫,其实今日下了这一场雨,正适合两个人到听雨阁说说话,可那会儿他抽出身去寻她,却没见着人,延误至今,天晴了,晚霞似是新织成的茜色烟罗,院子里走动的人多了些,总有些煞风景。 所源问:“适才一直找你,躲到哪里去了?” 绿同想了想,真话只吐露了一半,“借持星的地方小睡了片刻,中午没留神,果子露吃得太多,醉倒了。”她娇憨一笑,他也不好意思再追问,这么大姑娘跑到男人房里午睡于理不合,但于情……也轮不到他说什么。 绿同手上沾了些泥,提着裙子蹲在惊鹿前浣手,宴上的游人坏了这处的景致,两人等待着水竹击石的空当儿,各怀心事,“哥哥找我做什么?”绿同狡黠一笑。 他说:“怕我家的厨子怠慢了有橘。” 听所流说,所源已经是经过人事的,对方是他母亲精挑细选的小丫头,那时她很生气,但是后来又释怀了——不过是身子,他开了窍就好。 那么下着雨,特意在人群里寻她,只为了一声不疼不痒的关怀吗? 她不信,此刻觉得胜利在望,绿同藏好心里的雀跃,顺着他的话头说:“哥哥这是笑我口味刁钻么?” 他还没想好说辞,先扶她站了起来,绿同身子依旧发软,待察觉出时已经被他半揽在怀了。 两人对彼此谈不上熟悉,暧昧一点即着,绿同忙站直了身,所源清清嗓,转过身说:“遮一遮吧,给夫子瞧见,怕是不好收场……” 披帛在颈上绕了一圈,再没别的话说了。 绿同想着所流的话,这窗户纸得捅开,不然矜持下去,煮熟的鸭子也飞了,她心如擂鼓,跟所流做那事之前都不像这般紧张。要她像所源求婚,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有侍女路过,所源招招手,请她领绿同去换衣裳,所源的姐姐已经嫁出去两叁年了,不过屋子里还留着几件旧衫,绿同说不介意,便随着那侍女去了。 那厢范所流为了一碗避子药,难得亲自去了他小娘的院子一回。 汪若岚今日送了醒酒汤却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听苹儿解释后便等着儿子来兴师问罪。 那毕竟是给主君下药的事,苹儿也不知情,她也无人可撒气,只能自认倒霉。 母子相见,所流倒是先客气寒暄了两句,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汪若岚脸上也辣辣的。 所流小时候有乳娘喂养,开蒙之后在冯家的时间也比在生母院里久。汪若岚满心满肺只有他父亲一人,整日盘算着如何跟主母抢男人,根本分不出心神关心儿子。 这会儿她也懒得看所流的冷脸,“左右泻了火便对身子无碍,吃了便吃了吧,药渣子我也处理了,二公子放心就是。” 所流倒是庆幸母亲“直爽”,也省得他再编出一番说辞,便直截了当道明来意:“儿子来是想问阿娘讨碗汤药。” 怪不得所源都有通房了这儿子的院子里还都是清一色的小厮…… 然而做母亲的再怎么不满意这个儿子,到底是自己生的,那方面不行,担心之余多少都有些痛心,“你年轻力壮的,这怎么成?还是早些吃些正经药调理才是!” 范所流简直头疼欲裂,轻轻敲了敲桌子,正色道:“是给女人吃的……” 汪若岚这才恍然大悟,“你等着,我让苹儿去取。” 他无奈道:“阿娘……这事儿还要闹得人尽皆知吗?那药是苹儿给儿子的,既然她不知情,这回就劳烦阿娘亲自给儿子盛一碗吧。” 汪若岚自知理亏,便同他去了一趟小厨房,药坛子里还剩了一些,她倒了半碗给所流,所流却怕量少不管用,又硬让她添了些。 她本就不喜欢孩子,而所流又长得过于像她,一点也不像他父亲,因而更让她嫌恶。 她对所流的一点了解都是来自丈夫,母子俩实则跟陌生人无异。一晃快二十年,儿子都到了做父亲的时候了。 可她才不愿这么早做祖母,这药看来还得继续煮,她有些感慨,忍不住跟所流闲话道:“所源定了亲后,想是就轮到你了。如今还想娶冯家那野丫头?女人家温柔婉约才是正理,那姑娘随她那个娘,那双眼睛,过于炯炯有神,像是要吃人。” 对此他并不认同,绿同的眼睛大而圆,瞳孔黑亮,明明比馆儿的眼睛还可人,哪里就像她嘴里的母老虎一般了? 汪若岚扣上盖子,“等等,这药难不成是给她的!” “阿娘别问了,儿子的亲事用不着阿娘操心。” 他提着食盒径直走了,汪若岚追在他身后警告道:“我不要跟徐沛华那种河东狮做儿女亲家,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所流轻蔑地笑了下,转身提醒她说:“即便我有幸娶有橘,同师母称亲家的也是母亲大人,与小娘无关。” 汪若岚被亲生儿子一句话刺得体无完肤,她若不是摊上那样的父亲,也断然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即便她与范光远情投意合,可说出去到底只是个妾侍奴几而已。 她越是清楚这一点,便越是怕被人提起。 隔了十年她再次给了所流一巴掌,所流的乳母看在眼里,只摇头叹气,原本看所流提着食盒来看母亲,她还以为是孩子大了,心肠软了,谁知这母子俩就是彼此的克星,汪小娘对这丈夫是说不尽的温柔小意,可到了儿子这儿却是一分耐心也没有。 所流欲言又止,面无表情地离了这院子,下次来,恐怕真是要到他娶亲的时候了,他想。 安慰 所流出了那院子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食盒里的药没洒出来,他自言自语道:“既然不想要,当初何必生?早点吃这药不就成了……” 跟生母不同,所流很希望自己有一个孩子,他小时候羡慕绿同和玉从兄妹,尤其是绿同,冯夫子恨不得将她日日捧在掌心宠。 他自己没有的东西,便希望孩子能得到,他觉得自己会成为一个好父亲,起码对孩子来说,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无论嫡庶,只要是他的孩子,他都会一样地宠。 这汤他让下人送去了绿同手里,自己却因为脸上的几道红痕只得暂时待在院子里。 绿同正跟童笑阁叙旧,所源也在席,她脸上净是和煦的笑,瞧不出一丝破绽。 绿同瞥了一眼食盒里的汤药,随口问道:“你们二公子呢?” 小厮雪竹道:“二公子犯了头疾,不好吹风,现已歇下了。” 她倒头回听说范所流有什么头疾,绿同捏着鼻子把那碗汤灌了下去,“那我去瞧瞧他。” 雪竹知道自家公子都做不了眼前这位祖宗的主,便没阻拦,带着人去了他那。笑阁跟所源相视一笑,叹道:“这么多年他俩倒依旧要好……” 所源道是,眼睛跟着绿同看了一会儿,便又问起玉从的近况。 范所流这会儿正歪在胡榻上背书,七月里有会考,若是能拔得头筹,便能被推荐入国子监,因此懈怠不得。 谁知绿同杀了他个措手不及,脸上的冰帕子仍在,这会儿丢也晚了,他慌张以书遮掩,结果被绿同轻松抢了去。 怨他皮肤过于白嫩,几个手指印儿这时依旧赫然在目,凑近了看,还有些肿。 他狼狈的样子她没少见,诸如爬不上树,不敢下河这类小事,还有被嫡母斥责,被生母打骂,她都“有幸”陪他经历过。 绿同笑着把书还给了他,又特意帮他重新拧了帕子。所流从小不受待见,这她都看得到,他憋着劲儿想出人头地,处处跟所源计较,她也明白,可即便如此知根知底,长大了的冯绿同却觉得长大了的范所流十分危险。 他不像所源,所源从不吝啬对各样女人好,姐姐妹妹都照顾得十分熨帖,嘴里从没说话任何人半个字的坏话,在她看来所源这样的人说到最坏处只是不爱她,却不会伤害她。 他提鞋下榻,自顾自在柜子前翻找起来,绿同跟在他身后,玩笑道:“二公子还是一如既往人前玩世不恭,人后偷偷用功……背到哪一篇了?‘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恐贻羞辱耶?” 他取出一个掌心大的瓷瓶,塞到绿同手里,觑着她颈侧的指甲痕道:“你呢?可知‘叁岁不兴,安行也’*?” 绿同一晒,“叁岁?再过叁年各自嫁了,想打也没得打了。”瓶子里装的兴许是祛疤的药,独有一股异香,她以小指挑了一点,为他匀在面上,“这是谁打的?” “我小娘。” 她看看他的眼睛,笑嘻嘻地说:“原以为你在这偷偷用功,原来是羞于见人。” 绿同不会安慰人,他早习惯了,他挪眼至她的手腕上,似乎留了些指痕,像是他莽撞中无意留下的。 她换了套裙子,领口开得太大了,他能看见她的胸衣边缘,那原是鲜嫩青翠的颜色,如今在灯下,变成了秋阳的颜色,暖融融的,像她身子的温度。 这件立领的短衫款式老气,而且颜色有些拘谨了,与她并不合衬,欲盖弥彰地掩着脖子上的几道血印子。 他说要帮她上药,绿同怕痛硬是不愿,他态度强硬,却又一脸委屈,古有西子捧心,今有持星捧药,绿同从小便习惯了溺爱美人,于是很快屈服了。 伤药的刺痛感于他指尖带来的酥麻感交织,绿同渐渐气息不稳,所流的指头不守规矩,一次次在危险边缘刺探,指腹在她锁骨上微微用力的时候,绿同不禁想起午后那一场云雨时的啃咬。 药膏是微亮的薄荷苦味,可他的手指融掉了那一缕凉意,“饭可吃了。”他哑着嗓子问。 绿同指指窗外,笑道:“还早。” 他清清嗓,不由靠得更近了,“那么……药吃了?” “嗯……”绿同嗅出了一丝不大对劲的气息,他的手掐上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翻转过去顶在立柜前,“你干什么?” 范所流这算是服了冯绿同这股子装傻的倔劲儿了,又不是没做过,适才他小指勾她侧乳时怎么不喊停?还逼得他不得不陪着她演,“有橘——” 绿同自认不像范所流那般无耻,这种事情做一次尝尝味道便罢,一日两回就有点不好看了吧。 此刻她慌张抓着自己的裤腰,裙子却已经被他堆了上去,“有话好说,范所流,你别扯我裤子!” “我为你挨了打,很是难受。” 到底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既然偷尝禁果,那么她喝药他挨打,这在绿同看来很是公平,可这厮显然是妄图以此要挟她寻求抚慰,绿同这会儿手脚都被钳制住,只得软着嗓子哄他:“我晓得,我这不是来看你了?” “这不够。” 他紧贴着她的后背,绿同的裤子连着亵裤被扯了一半下来,她不情愿,因为那里还留着他下午的热度,走路时也有些不大自在。此刻他的阳具又顶在她的臀瓣上,她慌张的同时却也有一丝振奋。 都怪那药吧,绿同自我安慰道。 他的东西顺着臀缝刺探下去,范所流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按在地上,绿同挣扎时,裤子便落去了膝盖处,所流觉得她不再挣扎,这才分开她的双腿,抽出手去触摸她的阴户。 怎料绿同已经湿滑一片,准备完毕了。食指拨开阴唇时发出一两声黏腻的水声,听起来竟像亲吻一般,他心思一动,忽觉自己还未来得及检查她那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珍馐,可又怕此刻离开她的身子,待会儿便再制不住她,只得一鼓作气,提抢入阵。 绿同不耐地提了提臀,他却因此得以更加深入,两人一时都静默下来,他不再吻她,她也不再迎合,两人眼睛各自瞧着地面,仿佛都有些不明白如何又顺水推舟做到了这一地步。 这种姿势过于下流,看来他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收紧了肉壶,这下夹得他一激灵,他律动起来,小腹撞上她丰腴的臀,她反手去搂他,故意刺激他说:“持星,这不成事……我可是要当你嫂子的人。” ………… *出自《易经》。前一句是绿同揶揄所流缺德,后一句是所流反击说她好斗。 令人费解 范所流复尔深深一顶,这下正中要害,绿同得偿所愿,咬牙忍着呻吟的本能,又听他说:“你少用那话来恶心我,大不了我明儿就去夫子面前提亲,父亲正有意同冯家结亲,舍我出去正合他意。” 他倒是被激怒了,一下下顶得绿同撑不住,几乎要撞在柜脚上,她那里紧致却又柔软异常,黏答答湿淋淋的小穴缠着他的分身,像是在诉说对他的情难自控,眷恋不舍。 绿同缓过劲儿来,“你不敢——爹……冯夫子说不定会将你逐出师门,届时你就算夺了会考头魁,无人举荐,也进不去国子监的大门。” 午后那次是误打误撞,可这次她却是神志清醒地送上门来的,绿同想到家人,更觉羞耻至极,齿缝中轻逸出两声呻吟,他似乎得偿所愿,动作轻柔了些,贴着身子吻她的背骨。 可他到底自尊心受挫,忍着欲望退离了她的身子,她有些意外,转身检查他的情况,那话儿的耀武扬威与他脸上的失落消沉对比过于鲜明,“就这么怕嫁给我?” 他拉她入怀,这样倒像是时间有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她一时惶惶然,所流精致的面孔埋在她的乳间,好奇怪,她竟忍不住去吻他蹙着的眉尖。 绿同颤抖着,她不避讳展现自己此刻对他的需要,手脚并用缠裹着他,她弄皱了他尚未完全褪下的衣袍,她哄着他,要他抱得更紧些,她说:“娶我太委屈了你的雄心壮志。” 胯下之物受到振奋,顶了下她肿胀的花芯,绿同老老实实跨坐在他腿根,并不担心等不到他失守。 范所流问:“要是我说我喜欢你,所以上次和这次才没忍住,你信吗?” 不信,当然不信,绿同自己都没忍住借“预备小叔”止了痒,她自然不信范所流是柳下惠再世,毕竟他也都不用喝什么鬼避子汤。 可这话说不得,她晓得范所流的怪脾气,明明自己信用不良,还非要逼人无条件信任他,否则逼他发起疯来,又要甩脸子。 绿同这会儿眼睛骨碌碌地转,范所流那话儿东戳西撞,亟待入港,她越是扭扯,就越是搓火,“我信,范所流喜欢我,所以才总背着人偷偷抱我,可是……我的心意呢?难不成你喜欢我,我就得像喜欢所源那样喜欢你吗?” 这话叁分真七分假,她不喜欢所流,也从未觉得所流喜欢她。所流这人,不像是会爱人的人。 他冷笑,“你本也没有多喜欢范所源吧,不过是看他是个可堪托付的对象。” 不对,她其实很喜欢所源。 只是所源不像所流,他的好太博大了,任何女人都能分一杯羹,她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女人,可又不想太卑微,只能佯装不在意。 这一点她还是跟这位损友学到的……若没有切实的把握将想要的握在手里的话,便先假装不在意,起码能随时轻松抽身。 可是面前虽然不是她的心上人,却也不反感他在她身体里放肆,这是在是令人费解。 “但是我清楚他比你会爱我。”绿同再次吃下他的那根物件,强迫他不去看她的神情,她蒙住他的眼睛,却又送上热吻,齿尖刮过她舌尖,销魂也动人。 “若是你爱我呢?若你爱的人是我,也宁愿嫁给范所源吗?” 范所流向来鸡贼,他都不懂如何爱别人,现在就来质问她的爱了。范公子无论对何事都是一副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甚至于面对她时,他也从不晓得收敛些自己过分膨胀的控制欲。 绿同自认自己才不会傻到跟这样的自私鬼谈感情,肉体上的关系起码有避子汤做保障,可情呢?这位范公子能给她她想要的爱吗? 她这下再不迂回,提醒他道:“范二公子,清醒些,我不到半岁就认识你了……我要……爱你……何至于等到现在?” “不说那个,我就问你,若你爱我——” 她有些恼了,“不会,爱上你却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我冯绿同没有那么蠢!” 所流自以为袒露了内心,可在绿同看来却只是不疼不痒的试探,两人的对话走入死局,还在身体还是互相需要的,绿同双臂撑在他身侧驰骋,他看着姑娘摇曳的双乳,看她清丽动人的脸庞,他抬手抚她的唇,又游离到她的左侧乳房上,她榨走了他的魂,他抓着她的乳房,发誓要夺走她的心。 两人畅快了,绿同累倒在他身上发呆,身体的东西汩汩流出来,落在他的腿间,他的心跳急乱,尚未平复,所流用力抱她,却依旧空虚。 齐光说跟不爱的女人做这事,欢畅之后便是无尽的落寞,那时他不懂,总以为齐光是故作深沉,若男人皆如此,秦楼楚馆又如何热闹红火,可如今抱着绿同,他才了悟——蒸腾汹涌的是欲,可真正翻云覆雨的却是情。 至于该如何走下去,两个人都有些不懂,所流想要绿同的心,可是绿同的心能给他的那一部分早就给了他,爱人的心现在为所源留着,因此他求之不得。 绿同明白不过两次,她的身体却已经记住了所流的这份好,可眼下她还抱着一丝对所源的愧疚,心里想着嫁给他,一生一世厮守,却跟他弟弟做这等苟且之事,若是事发,她又该如何自处? 越想越烦,她急匆匆收拾完好,便跟所流道了别。然而他为避嫌,带她从角门出了范府,绿同为此不大高兴,直接上了马车回了家。 留柯夫妇离宴时,听车夫说女儿已经先回了家,不禁回头看了身后的范家两兄弟一眼,这下连带着所源,叁双眼睛齐齐望向所流,他只得作揖道:“有橘中午多吃了两盏酒,傍晚闹头疼,学生便先让马车送她回家了。” 女儿量浅,这点留柯夫妇也清楚,便没再追问,这才上了马车。 ……………… 微博id:好浪仔。 如果忙起来,更新不稳定的话我会用微博报更,像这样每周都更的时候大概不会提。 别私信催更,更不要问我要文档,有事可以在书籍评论区聊,但是如果内容涉及剧透和写作指导我不会回。 美人难哄 次日,书院重新开学,不过才放了七日假,学生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天职,早上迟到者占了半数。 绿同的位子在所流身后,她恹恹提不起劲儿,许是昨日纵欲时埋下的恶果,今日她身上到处不舒服,这会儿瞧着范所流的后脑勺,想打一巴掌,却也懒得抬手。 延娘领了中饭来,绿同哈欠连天,实在没胃口,捻了两颗樱桃吃。范所流起身去领餐食,回望了她一眼,她感受到之后也抬眸瞪了他一眼,所流袖子一甩大步离开了。 延娘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紫苏梅子姜,对绿同道:“意蕉,听说今日有位大人物要转来,这会儿正在冯夫子的书斋里选班。” 她张望一周,却见李嘉在门口拦着范所流说话,所流黑着一张脸,脑门上似乎贴着生人勿进,李嘉受挫,却又不敢生气,只得咽下怒气,绿同看在眼里,不禁又得意起来,到底是从小一起上大的情分,范所流要是敢给李嘉一张好脸,她绝对跟他没完。 她伸伸懒腰,要延娘喂了她一口红豆饭,“我怎么没听说?” 延娘道:“昨日宴上那一圈儿贵女们聊天时我只听到了点只言片语,今早书院外面停了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看这排场,想必不凡。” 她不以为然地道:“扬州城的官家小姐都在这儿了,还选什么?直接加入她们留春社不就成了。” 所谓留春社是班里七名花榜上的贵女,她们不屑与绿同为伍,因此绿同将此七人小团体戏称为留春社,取自“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当然是穿凿附会,望文生义而已。 延娘笑着拨了拨绿同的刘海,“你怎么了?今日这样消沉倦怠?” “不晓得……”她微微面红,延娘不是寄文,绿同到底没法把昨晚的事告诉她。不过她今早已经给寄文去了信,同她抱怨了一下近日的烦恼,不晓得何时能接到好友和离的消息。 范家两兄弟进班时,延娘特意越过范所流笑着向所源招了招手,“问波,夫子叫你去做什么?”声音不大,却透着软绵欢悦。 齐光对此丝毫不意外,却受了所流好一通审视,而所源回了一笑,对她道:“信安县主下午便要正式入学,夫子叫我替她选个位子,再备一套文房用具。” 所源许是在日头下奔波了许久,热得脸红,绿同殷勤给他打了几下扇子,他含笑道谢,问她宿醉是否缓解了,绿同羞涩地点点头。 所源打开餐盒让绿同选喜欢的小食,延娘也跟着取了两片梅子姜,绿同笑着问他:“县主谈吐如何?架子大么?” “甚是亲和的。” 范所流别有用心地对绿同笑了笑,他们这是私学,一个县主屈尊降贵来了,众星捧月才合理,想必这亲和的背后也别有打算,不然书院里这些学生,何以偏偏选了范所源去做安排。 绿同自然看出他的嘲讽,一口把那颗澄粉团吃了下去。 澄粉粘牙,她以扇子遮着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所源看着想笑,劝她吃慢些,所流将自己的茶盏递了过去,绿同嗤之以鼻,并不吃茶。 “信安县主是吴王小女?”她模糊记得小时候随父母回京探亲时,曾见过一个小王爷,只是不记得他的封号了,大概是越王吧,她想。 谁知童笑阁正好进来,闻言笑道:“非也,越王小女,吴王与凝松同岁,尚未婚娶,不过王妃已经定下了宋学士家的六娘,也是好事将近。” 他正是口干舌燥之时,见绿同的桌上有杯茶,便大咧咧灌了下去,绿同笑着打趣道:“这么说,乐天哥哥是做护花使者来的?” 他摇摇叹道:“书院不许带侍儿,我么不过供贵人鞍前马后而已。” 童父是越王幕僚,想必笑阁接这差事也只是父命难违,他们几个听出他的画外音,皆付之一笑,绿同这时才问:“哥哥坐哪?可惜我身边没空位置了。” 所流却接话说:“我跟你换。” 童笑阁也是跟他们一处混过几年的,见所流难得脸黑成这样,便玩笑道:“吵架了?这都多大人了,持星怎么也不让着有橘?” 绿同道:“哥哥别提了,范持星拿乔,还等着我哄他呢!”说着又替所流打起扇子,一边嗲声嗲气道:“持星阿哥,消消气,不就一杯茶,等一歇儿我赔给你。” 所源笑笑地看着绿同,适才他这份食盒是所流装的,可他已吃过了,便分给了绿同和延娘一些,经笑阁一说他才意识到这是两人吵架了。 他瞧绿同娇嗔,更觉其可怜可爱,绿同知道自己在被他看着,此刻心里雀跃,面上却没忘羞怯。 笑阁对所源道:“这对冤家——凝松上京后,想必这调停人的任务你接手了吧。” 所源向来没有兄长的威严,反而许多事还要问所流的主意,他连这两人生气都未瞧出,更别提有机会做什么调停人了,或许所流也并不需要他为他操心。 延娘却道:“这两人次次置气,转眼就又和好了,我们外人有心却也无力。童公子不若跟我换吧,只是窗子边顶着日头晒得很,可别后悔呀。” 笑阁跟延娘只是昨夜在范府与延娘有过一面之缘,彼时他正同所源吃酒叙旧,对那位打扮朴素的清秀佳人并未留下太深的印象,绿同跟延娘相视一笑,她替笑阁道了声谢,延娘收了食盒便先出去了。 所流不知齐光这老相好打了什么鬼主意,顾延娘因为跟齐光那一段,平日里鲜少跟他们几个朋友说笑,又碍着绿同,跟所源也谈不上相熟,今日倒是难得主动跟所源搭了话,似乎还跟童笑阁已经先认识过了。 他想冯绿同若是有这女人一半的手段,范所源早就是她裙下之臣了,何至于拖到现在这种局面。 齐光提议下一个休日齐去聚仙楼吃酒,绿同对此兴致不高,并未答应,只胡磊听见话音,凑了过来,硬要所流带着笑阁赴宴,所流本就对此无可无不可,便答应了。 不久后那位信安县主露了面,好在贵人身份显赫但其貌不扬,留春社那几位小姐对新同学很是热络,不过其中也有各家官场上行走的父亲的嘱托在。 县主琴艺精绝,午后的琴课上一鸣惊人,赢得不少赞赏,且待人接物似乎也很和善,绿同把自己的琴借给了她,课后她用绒布仔细擦拭后才还给了她。 不过绿同听笑阁的话音,那份随和似乎只是表象,因此未免日后起冲突,她只打算敬而远之。 绿同觉得所流似乎有话要同她讲,然而等到放学,她却见他跟齐光几个学生一同出了书院门,笑阁说要看新馆儿,绿同便请他去了她那里。 而所流那里一晚心不在焉,歌舞声乐皆不解忧,胡磊拉着一个清倌人的手讲私房话,胡磊家里生意做得大,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到处走,各地方言都会讲,他装着是那小倌人的同乡,两人对首讲苏白,所流听不大懂,不过咿咿吖吖念起来嗲得很,却也歪着头看的入神。 看久了眼前又出现了绿同那张俏脸,鹅蛋脸,大眼睛,刘海扫着两条细细弯弯的眉,眉尾处还有些没剃干净的黑茬和一颗小痣。 小时候两人抢蛐蛐,他争不过绿同,便不理她,等她主动示弱求和,所源带她去找到他,他问她:“我和蛐蛐你选哪个?” 那时她想也不想就把蛐蛐笼子塞给了所源,他不禁感叹:那时候的绿同真好,现在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泼才。 忽而那边又闹起来,几个相熟的朋友起哄,他们说齐若英要求娶冯意蕉。 ——他的有橘。 相思局 胡磊也听见他们的话,见那一桌都是他父亲生意伙伴家里的公子哥,“你们不要灌他,若英来吃些茶缓缓。” 齐光被他们放出来,果真已经半醉了,歪歪扭扭踅身来他们这一桌,所流目光灼灼盯着他,那倌人起身筛茶给齐光,撞见所流的眼睛,不觉一惊,这样标志的公子怎么这样一副凶面孔? 胡磊起身拍拍齐光的肩,关怀问道:“若英可还受用?若不好了,就早些家去吧……正好持星这小子一晚上身在曹营心在汉,你二人结伴先行就是。” 齐光捧着茶碗瞥了一眼一旁端坐着的持星,笑着对胡磊说:“还可以,多谢玉贞姑娘的茶。” 那叫玉贞的倌人摇摇胡磊的手,却又往齐光身边坐去了,一面为他打扇子,一面问:“齐六公子,阿是攀仔新相好嗄?公子勿晓得么,阿姐命苦,公子有空么就去坐坐——” 话没说完,便被齐光截住:“只可惜了胡公子一片真心,原来玉贞姑娘这是来做说客了。” 玉贞倒丝毫不显窘迫,转身对胡磊掩面一笑,这才对齐光道:“齐公子说笑,玉贞官话都讲得不好,做什么说客?不过做个信鸽,传声也不传情。” 叁人笑开,玉贞说完话复坐去了胡磊身后,让娘姨抱来琵琶,奏了两曲。 齐光跟所流静静听着,都等着对方先出招,还是胡磊叫了些泡饭来吃,这才由他重新提起刚才的话,“你可是疯魔了?娶什么冯意蕉,就你这操守德行,冯夫子非给你腿打断。” 齐光揉揉额角,“冯夫子倒不成问题,都是男人,何况夫子也风流过……主要是意蕉难收服……” 胡磊一晒,“你这就是给玉贞她们惯坏了,碰了壁就晓得改了。” 齐光吃了两口茶,玉贞的手艺一般,他微微蹙了蹙眉头,便放下了茶碗,“我对意蕉并非一时兴起,只是从前碍着持星,再过两月持星必定是要上京去了,这才有机可乘。” 胡磊道:“胡说,持星要是对意蕉有那意思,两人这会儿怕是洞房都入了,还能让你钻得了空子,是吧,持星?” 所流事不关己似的,瞧着天边残月,淡淡道:“是吗?” “怎么?难不成你对意蕉也?” 他的确一直对绿同有些想法,只是不曾冲动过,上一次也是误打误撞先用了那药才有了那事。他的欲望太多,绿同只占了其中小小一块,所以他白白浪费了先机,哪怕他对她并非一丝好感也无,他们却也没可能在一起。 这么看来,倒像是他得陇望蜀,自作自受了。 他回头笑了笑,玉贞对上他的眼睛,手下不觉弹错了个音,所流目光留在她的手指上,沉默良久,玉贞一曲终了,所流方才解释道:“冯意蕉的心上人是我大哥。” 齐光原以为所流会阻拦他,却不想事到如今,二人或已有了身体纠葛,他依旧不愿承认自己对绿同别有用心。 不过所流自欺欺人对他齐光来说不是坏事,他醉了,难掩七分侥幸,叁分幸灾乐祸,“你我都清楚,令尊眼光长远,这两位绝无可能。” 他又道:“今上派越王做这个按察使,难不成单为了查均输之弊?扬州这边要有大动了。” 他们的生活依托于父辈的官运,这些算计各人心里都清楚,但是明白讲出来,难免有些不入耳。 胡磊忙岔开话题:“你这小子是何时打起意蕉的主意的,竟瞒着兄弟。” 齐光想到那些旧事,先是自发一笑,“意蕉么,你我都晓得,几年前也忘了是哪家的春日宴,西郊打马球,我跟持星这队缺了一员,姑娘听见消息,把头发一束就翻身上马了,结果张佳宁耍无赖,冯凝松那种正人君子哪辩得过那个泼才,于是意蕉一杆把他给撂倒了。” 齐光和胡磊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所流只抬了抬嘴角应景,胡磊说:“我记得,那年赵太守尚在任,那宴便是赵家的张夫人办的——张佳宁的姑母。正巧太守是意蕉祖父的门生,且冯太师那时未致仕,张家到底不曾闹起来,摔断了两根肋条,可是不得了。” 齐光接着道:“我们这队胜了,问波便将彩头送了意蕉,姑娘抱着那盆玉海棠就跑了,想必这事连持星也不知——意蕉去找了那个姓宋的琴师,要跟人家攀相好,结果被拒绝了,小姑娘把海棠给那琴师,结果抓着人家的领子亲了人家的脸,还威胁宋昱说敢说出去就让他身败名裂。” “冯意蕉?你说她拿花盆砸宋大师的头倒还可信。” 齐光摇摇头,转而问玉贞:“若是你,可要如何?” 玉贞想了想,“跟奴家攀相好的都是客人呀,那客人不喜,我们是什么身份,阿好结冤家喤?” “若不做生意呢?”所流忽而张嘴问了一句。 玉贞似是不好意思了,抿嘴笑道:“奴勿晓得。” 即便不做生意,单论风月,女子被拒绝后也断然没有这般张狂胆大,以吻要挟对方维护尊严的,像玉贞这样羞于提起,佯装不懂才是大多数女人的反应。 齐光这是万花丛中玩过,方有的体会吗?就因为他的有橘与众不同,所以齐光才对她念念不忘?所流若有所思,神色再次暗淡下去。 齐光坦然笑道:“自此么,一来二去就越发喜欢上了,好在有持星在,日日都能见到,也没受过相思之苦。” 玉贞嗤的笑了出来,连胡磊也听不下去了,摆手道:“我看你是醉得不轻,可得了吧,我们几个数你最是花心,齐大情圣就不要做这副痴情状了。”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像是宣誓般大声道:“你不信么,人我也是要定了的,她跟问波成不了,持星一走,书院里也就这么几个,我不信她瞧不见我的好,你们就老实备好礼金,这喜酒啊不等年底就能喝到嘴里。” 席上的人听到都笑了,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交头接耳,范所流微笑着看着齐光,他此生最好的朋友,此刻心中百转千回,愤怒、惊惧却也后悔。 他自己何尝不是在等着看绿同在所源那里受到伤害再来寻求他怀抱的呢?如今抱着这样不良企图的人多了一位,他又该如何? 促成绿同和所源?或是放任自流,任凭所源同她人成亲,绿同再投入别人的怀抱? 还是让绿同跟他走? 一起上京,进国子监,那么然后呢? 范所流翻来覆去想了整宿,却不曾想过那姑娘的感受,绿同的选择,或许根本不会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 二公子这个人设,大概是少不了雄竞的…… 隔岸 日子一晃到了端午,东篱书院出了几个年逾弱冠的男学生参加城里的塞舟会,结果当日有一位生了病,无奈便让范所流顶上去了。 绿同正跟逃回娘家的刘寄文说与所流的那件风流韵事,结果就听见隔壁那团女学生笑嚷起来,寄文忙指了指河对岸,“喏,看见没,范持星要下场。” 绿同回头望了一眼,正巧对上他的眼睛,波光粼粼,像是铺了漫川的碎金,正如他们当下的岁月,灿烂到晃眼,以至于让人迷醉,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微微眯了眯眼,以扇遮阳再去看他,他已经绕进了胡磊身侧,正快步跟着人往始发点的帐篷去。 她不屑一笑,“明明最是厌烦日头晒人的,偏又为了点子好名声救场……” “说起来,同窗这些年,我还没见过范持星这小白脸脱衣裳,瞧着长条子身材,想必身上也是干瘦的?” 瘦是瘦的,却也结实可靠,压在她身上的分量不轻,一双胳膊既能托得住她的腰,也能勒得她喘不上气。 她默默脸红,自然逃不过寄文这过来人的眼睛,她帮绿同理了理刘海儿,笑着逗她:“你为何不说话?” 她嗔了她一眼,“自然是无话可说。” 寄文笑着把绿同搂在怀里,她家里也有几位隔着母亲的妹妹,只是关系上还亲密不过绿同这个外人。 她打从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小姑娘,收到她的信的那日,她才跟丈夫吵完架,正和怨妇一般哭哭啼啼,可一看绿同的那些愁思,她心里却松快起来,她不过比绿同大了两岁,信里的青春离她并不远,于是她便下了跟丈夫分开的决心。 两人头贴着头,寄文低声道:“我是个顶失败的女人,丈夫房里通房、小妾叁四位,外面勾栏瓦舍里的相好也有那么几位,说起来都是我不守妇道,找女人便是他给我的报复,可你也清楚,我是为了爱他才早早辍学嫁给他的。吵也吵了,打也打了,昨日祖母已经说了要我们和离,嫁妆分一半出去,等节后拿了文书就家来,你还问我的意见么?” 这些绿同都清楚,她蹙着眉头,很是为难,怕自己的这些烦恼再让寄文难受。 寄文接着道:“要我看呢,你跟持星那一场算不得什么,书院里十八岁还未经人事的姑娘兴许就你一位了,经历了也好,就是不知范二公子的能力如何?” 绿同啐了一口,“别闹!我要恼的!” 寄文又道:“只是持星的态度我不大明白,按理说他求娶一次倒正常,范持星么,顶顶傲慢又顶顶爱装好人,在那位公子眼里,娶你可跟救风尘没什么两样……可第二次,倒有些怪,不过再看看,若你二人果真有缘做情人,就别错过。” 她娇憨笑了笑,小声问了句:“若是做不成情人呢?” 这问题困扰了她几日,所流明显待她不如以前自然了,两人也没有私下见过面,上课时她看着他的后背,越发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 若非离得近,寄文根本无法听出她说了些什么,这种事她也算经历过,只不过她的失败过于荒谬,甚至不足以引以为戒。 “其实我心里清楚……还是问波更好一点。”绿同说。 她安慰绿同:“那依旧是朋友,毕竟十几年了,难不成睡了两觉,连朋友也不会做了么?” 绿同叹了口气,“你不知道男女这些勾当吗?现在对着秦悟诚还叫得出表弟二字?” 寄文苦笑,“哎,祖母说起这事便要哭,他做出那些事,真是让我寒心——但持星不是那类人,你们从小那么亲密,知根知底的,我跟他只是表亲,逢年过节见两面而已,不能比的。” 寄文的话很真诚,她没有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教训她,而是单纯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这让绿同很感动,不自觉又怀念起来从前一同念书的岁月。 “还回来念书么?”绿同问。 寄文还是大大咧咧的,刚才那些愁云似乎从不曾在她脸上出现过,消失得无影无踪,“回,还是书院里自在,家里待着闷也闷死了。” 延娘抱着妹妹来了,看见寄文在场,很是惊讶,延娘与寄文算不上十分要好,两人只同念过一年的书,寄文便出嫁了。 因有外人在,绿同没法再说那些心底话,便拉着朋友们往河边凑了凑。 童笑阁正往起点码头那边赶,也不顾身后那位盛装华服的姑娘,延娘的妹妹指着信安县主说漂亮,寄文这才想起来这件新闻,“这个时节穿浮光锦,有些热了,难不成贵人的体格跟我们不同么?” 绿同指正道:“不是浮光锦,是跃金罗,料子轻薄,但兼有浮光锦的奢华,价格是浮光锦的叁倍,阿娘只定了叁十匹,现在已经预订出去一半了。” 寄文笑道:“也给我留一匹。” 童笑阁忽而看见了对岸的绿同,跳着跟她招了招手,喊了声有橘,差点跌进水里,绿同回道:“乐天哥哥小心。”女孩子这边笑了起来,连县主也觉得丢脸,扔下他继续往起点那边走。 寄文跟笑阁是表亲,按辈分笑阁还要喊她一声小姨,“这乐天,多年不见,还是这个样子。他若是靠点谱,配给你做郎君倒也合适。” 绿同轻轻拍了她一下,撇过头不再说话,同是青梅竹马,且还数年不曾相见,绿同却觉得这几日同他相处起来甚至比跟所流一起时轻松。 她母亲很是喜欢笑阁的个性,已经留了他两回晚餐,然而当事人之间并没有那个意思,绿同当他如玉从一般看,他也当她是妹妹一般喜欢,白费了沛华一番苦心。 天气热,河边的小商贩已备好了冰饮,延娘的妹妹闹着要吃冷圆子,绿同说自己也馋了,便牵着小丫头的手去买了四份,又给她多买了个五毒香包。 绿同的兴致算不上太高,县主巴巴去了始发点,目的自然只有一个范所源,绿同想起曾经哥哥还在扬州时,她也有理由往那群男子中挤,只是今年,碍着范所流,也碍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县主,她只能在这岸边站着。 争流 鼓声一响,龙舟赛便开始了,人群涌至岸边,延娘把自己的冰圆子给了妹妹,唯独绿同和寄文还捧着小碗吃得开心。 云团一簇簇的,时不时能挡些刺眼的日光,男子们光明正大展示着自己的健与美,女子们也大大方方挨个评点。 范家二公子自然还是女子嘴里的焦点,绿同听在耳朵里,不自觉总是想笑。无论男人女人,总有一股破坏欲,越是风光霁月的标志人,越是想拨开他的画皮瞧一瞧里面住的是哪路妖精。 绿同捧着碗看打头的所源,所流坐在所源身后,额上绑着条黄巾子,因其肉体过于耀眼,夺了所源的光芒,也顺带偷走了绿同的目光。 寄文打趣道:“这持星,倒看不出来身段不差呀……” 延娘亦笑道:“问波也是呀。” 寄文顶了顶绿同的胳膊,她只笑了笑,从前校场上比武时也见过所源光裸上身,并不新鲜,可是绿同依旧垫着脚想要看得更清晰些。 健儿们配合默契,那条龙舟在绿同面前晃过,光箭一般,她不自觉转头继续跟着看,舟上的人看着终点,她看着的却不是心上人。 书院里的这些学生到底没能比得过府衙的兵卒,只差了眨眼一瞬,东篱书院又输了一年。 据说今年士兵们的彩头是五两银子加一只火腿,绿同随着朋友叹了两句可惜。龙舟缓缓回航,笑阁用琵琶曲的鼓点敲鼓,从《浣纱》敲到《梳妆》,他们虽败了,却也不失落,仍是有说有笑的。 龙舟行至绿同眼前,寄文正问延娘待会儿是否要乘她的马车回去,绿同心不在焉听着,直盯着那船发呆,所源忽而朝她笑了下,绿同手里尚抱着碗,霎时两腮飞红,往寄文身后躲了躲,寄文笑着拉住她,“范问波这是开窍了?真是难得,你躲什么?” 他光裸着半个身子,绿同实在害羞,刚才就跟魔怔了似的,不自觉盯了久了些,被他抓了个正着,她这才怂了,遮掩道:“我不晓得,他想必是认错人了。” 童笑阁这时却在舟头扯着嗓子问:“有橘,怀园去么?” 绿同摇摇头,回道:“不去,这就家去。” 笑阁又问:“那晚上夜市可要去逛逛?” “要去——我要去买傩面。” 船行远了,笑阁侧着身子说晚上去接她,身子倾得很了,好在所源及时扯住了他,方才没掉进水里。 岸边的人渐渐散开,范所流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绿柳剪碎了她的身形,那双雪臂上缠了那些长命缕,丝丝绕绕地,仿佛困住了他的心,然而他只是一瞥,也无人知晓。 绿同跟朋友道别之后,便上了自家马车回家。 往年东篱书院的端午宴最是热闹,适龄儿女齐聚一堂,饮酒赋诗,调香斗草,还有绿同最爱的射角黍赛,只是今年县主来了,人便都聚去了怀园。 绿同觉得没意思,又思念远在他乡的哥哥,午间多饮了两杯雄黄酒,粽子只吃了一只就没了胃口,借着酒劲儿一直睡到晚饭点。 绿同向来最是期待逢年过节的夜市,每每出去,都要玩到半夜叁更才回。 沛华怕她在外面吃坏了胃,先逼着她吃了半碗燕窝,结果这边刚放下碗,童笑阁便带着范所流来了。 留柯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让绿同早些回来,绿同答应得痛快,然而留柯也知道姑娘是不到半夜舍不得回来的。 今日所源不在,笑阁与所流虽未说明,但绿同也大概猜出了个原因——左不过是佳人有约,这佳人么也必然是那位信安县主了。 街上人摩肩擦踵,叁个人并排而行有些困难,童笑阁打首,中间是绿同,所流本不爱凑这热闹,今日不过是想着来看绿同那张为所源失望的脸才来的。 河流将扬州城分成工整的小块,对岸在演七宝戏,笑阁喊着绿同去看,说话间便上了桥,然而此时又有一拨人涌来,隔断了他们,她的腰被所流扶着,有姑娘往所流身上丢帕子,他却只做视而不见,手上缓缓发力,绿同慌慌张张对笑阁说让他先去,下一刻便歪在了他怀里。 她嗔道:“大庭广众的,轻狂死了!” 所流揽着她缓缓往桥上走,“你挤着人了。”他嘴上倒是正义凛然的,手却不知该落于何处,只得暂时攥紧了她腰上挂的葫芦香袋。 绿同向下瞥了一眼他的手,便回探了探他的腰间,结果误打误撞正中要害,所流浑身一颤,冷冷瞪了她一眼,绿同脸也热起来,只得赔笑道歉,又问:“怎么不戴香囊?” 绿同清楚,所流家里虽然没有母亲姊妹给他做这些,但是外面还是不缺人给他送针线的,只是这厮这张脸太招人,追求者络绎不绝,他为了公平向来只收不戴。 前几年绿同倒是会做了送他,今年她添了许多莫名的烦恼,便把这些活计都忘在脑后了,连同自己的那一个,也是今日寄文送她的。 只是毕竟是过节,绿同以为总要凑凑热闹才好,她发觉他腰间只有平常用的荷包和玉佩,这才问了一嘴。 所流虽不高兴今年没有收到绿同的香囊,却也并未太介怀,他近日馋得很,这姑娘的身子带给他那种深入骨髓的欢愉,总让他夜不能安寝,一个香囊根本无法弥补他的贪心。 不过这下倒成了无心插柳了,然而他为了照顾面子,只不以为然道:“弄丢了。” 没有就没有嘛,这人死要面子,跟她还不敢讲实话…… 绿同无奈又问:“去年的呢?去年总送了你呀。” 两个人好久没这样讲话了,范所流倒是意外绿同拿香囊当引子倒罢,竟还揪住不放了,他道:“去年的早没味道了,戴了也没用。” 绿同撇撇嘴,微微侧首,“今年是我忘了,不过你也该提醒我才是。” 他稍稍顿了下,哑然失笑,却道:“我怎知你是忘了还是故意避嫌呢?” 他不松手,半个身子贴在她身后,人流涌动,他们却在桥上站定了,绿同侧过脸看他,这样的郎君,任谁看了都想金屋藏娇,她也要为他造一间,梁上要镶满红宝,燃红烛,插绿蕉,帐子里坐着他——风华绝代的范所流。 绿同忽而有些伤感,觉得自己仿佛爱错了人。 要是心上人是所流该有多顺理成章? …………………… 写的时候经常感叹:哎唷真是两位祖宗…… 妄言 “怎么不说话?” 他掐她的腰,酥酥麻麻的痒逗乐了她,可是又无处躲,只能更往他怀里靠去,“避什么嫌?”她接着他的话反问道。 “不晓得。”他故作轻松,佳人在怀,他有些克制不住的遐想,可如果再提那事,她定要恼,说不定还会斥责他轻视她,践踏她的尊严,给他扣上种种罪名,然后绝交。 绿同低声抱怨道:“你顶着我了。” 他倒是下流得义正严词,“我是个男人么,有什么法子?” 那为什么以前就没有呢? 绿同欲言又止,她如今也没有底气谈从前了,绿同漫不经心地抓住了他的手,这才救出了自己腰上的痒痒肉,就像小时候那样,人群里她牵着他,他也牵着她,生怕对方被人贩子拐走,可是现在就算手抓得再劳也没用了,他们已经长大了,各自的心再难回头走到一处去。 笑阁远远喊了她一声,这傻大个子,恨不得半个扬州城都晓得她的乳名叫什么了,她不敢应声,低着头怕被人认出来。 所流深深提住一口气,附耳唤了声:“有橘。” “欸?”她有些意外,回头时鼻尖擦过了他的脸颊。 “你去看戏,我给你买傩面去。” 他的嗓音很低,像是上次进入她身体之前的那样魅惑,她捏了捏他的手,有些紧张,也有些迷乱,怔怔地说:“我跟你一道去。” 他笑着拍了拍她的额头,“我给你把魁星买来就去找你,别乱跑。” 这样的范所流,很像所源。 他是故意的! 她愤愤掐了下他的手指,“持星,你——” “我如何?” 所流飞快在她耳廓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般,点滴落在她的心上,那涟漪越泛越宽,虽不似滔天巨浪,依旧难以平复。 这吻像是动了心之后的情不自禁,也像是两小无猜的恶作剧,范所流对她究竟是哪种呢?连绿同也不敢肯定了。 人声鼎沸,她依旧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那你要快快回来寻我。” 这样将调情用作一种反抗,其实不大符合她的个性,她说罢便推开了他,猫着腰钻进了人群中。 绿同心不在焉地看着摊主表演,笑阁比她兴致足,活像摊主的托,恨不得能凑上去当第八宝。 “乐天哥哥,问波哥哥今日为何没一起来呢?” 她突然这么问了一句,童笑阁难免有些反应不及,愣了片刻。绿同笑得一脸天真,被他盯得羞了,拿扇子轻轻叩了下他的前额。 童笑阁抚掌大笑,“持星那小子说你倾心于他大哥,起初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有橘,你怎么放着持星不要,要什么问波呢?” 她此刻心里有些不高兴所流把这种事背着她透露给了笑阁,并非羞惭,而是单纯不满,她喜欢所源这件事,绿同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所流,连寄文都是第二个知晓的。 虽然笑阁也是朋友,但是在她心中总不能跟所流比,她莫名其妙地计较起来,又想到所流今晚的轻狂举动,便反问笑阁:“那哥哥为什么说持星比问波好呢?” 笑阁道:“毕竟咱们仨更好不是?范问波一心都是你大哥,冯凝松往东他就不往西,冯凝松骑马他就绝不会驾车。” 绿同嗤的笑了出来,不过笑阁的确没说错,所源的确很是崇拜她那位品学兼优又温润随分的亲哥哥,不大同他们几个耍混。 可是所源就是所源,她喜欢的人是他,而非范所流。 她侧着头想了想,小声嘀咕道:“持星太坏了,我斗不过他。” 随后她又低下头嘱咐道:“哥哥不要把这话告诉他。” 就如同今晚,他是什么意思呢?模仿所源的样子捉弄她?看她出丑,让她混乱,然后爱上他,然后呢? 她实在不喜欢所流的这一点,他总是那么自私却又贪心。绿同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爱上这种男人。 笑阁很是同情绿同,便笑道:“我晓得,那个小心眼,锱铢必较,我可没工夫惹他。” 这一场戏结束,因绿同说要等给她买傩面的所流,所以不好走远,两人便去旁边一间简陋的茶棚要了两盏冰饮继续说话。 笑阁解释说:“今儿问波没来都怨我,那时一心想着晚上陪你玩,结果就把县主那头忘了,宴上持星一提我才想起来,可我总不能爽你的约,便求问波顶了我的缺。” 笑阁直爽豪迈,即便他有心成人之美也不可能用这种顺水推舟的法子,绿同一听他提了范所流,心中的疑惑便全消了。 原来这其中有这位主斡旋,在舟上便能提的事非要等到宴上去,这人为了他们范家的荣耀果真就毫不犹豫地见利忘义了! 绿同笑了笑,“难不成哥哥不想让我选问波的原因就是这个?” “有橘,你就像我的亲妹妹,哥哥是为你好,咱们何必自讨苦吃是不是?” “我以为哥哥最是直爽,原来长大了也变得这样委婉客气了……其实范家大公子到底娶谁跟我关系不大,这点我早清楚的,可是我只是不大甘心就这么错付了一场,我喜欢他,除非问波亲口拒绝我,否则我绝不会轻易放手。” 笑阁怕她误会,忙强调道:“中午那时我是真没想起来!” 她颔首道:“我晓得。” 笑阁讪讪一笑,叹道:“说起来,若是冯老太爷还在任上,倒也不至于到这一地步。” 绿同晓得父亲禀赋非凡,又是少年状元,深受皇恩,官拜龙图阁大学士,可后来不过是母亲一句不愿在伤心地久留,便弃官来了扬州。 她对情爱有一套自己的见识,她向往男子对心爱女子的绝对炙热与真诚,所源的温柔虽然常常显得他温吞了些,可别的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时也命也,可我是不大吃得下这一套说辞的,不过是情爱,我冯意蕉断不会活得那么屈枉——”她莞尔一笑,“乐天哥哥说呢?” 他有些意外,时下女儿家多含蓄内敛,即便奔放外向却也没有这般豪放的,他亦有过一段伤情时候,对绿同的话感触颇深,相视一笑后提盏相酬:“不过是情爱!” 眼前风月 今日的风好,月也好,有佳人,却无酒,笑阁陪绿同坐了没多久,正遇上几个熟人经过,邀他二人同往聚仙楼吃酒,笑阁欢喜应下,绿同却因要等所流婉拒了。 范所流是个挑剔人,几家傩面摊子绕了一圈,不是嫌做工不够精巧,便是嫌价钱虚高,因此总难求一面满意的魁星。 画舫塞满了河道,绿同眯眼看着面前摇曳闪耀的各式纸灯笼,忽而想到赤壁那一战,她不禁微笑,店家又为她换了壶茶。 齐光便在这首尾相连的画舫间的一处看那茶肆中的人,身边有悦耳丝竹,也有盈袖暗香,他有心欣赏身边的欢愉,却无法不顾岸上的向往。 即便他有千万种对付女人的手段,可是冯绿同不接招,他也只能束手无策。他实在不懂这个女人,这样的好日子,何必孤芳自赏,其实只要她愿意,他必然能寻到这世上最尊贵华美的宝瓶供奉她这朵阆苑仙葩。 神女无情,他自然不能不愤懑,“不知好歹的蠢物而已。”他低声抱怨了一句,倒吓住了身边正在为他筛酒的花娘。 所流迟迟不来,两壶茶下肚,绿同便再等不下去了,匆匆离了茶肆。 急事既了,绿同仍是往茶肆去,却在那里遇见了所源。 绿同攥紧了擦过手的湿帕子,见他是一人,好奇地巡视了一周,所源笑了笑,冲她招手道:“迷路了不成?” 她有些迟疑,只在原处等他,所源留了茶钱,缓缓踱步至她面前,绿同这才有些真实感,她问:“怎么会……哥哥呢?为何一个人?” 所源道:“县主不爱热闹,已经回了。” 两人并肩站着,绿同半倚着身后不知名的某道墙,不自觉抿了抿鬓发,“真是巧……”她干笑了下,却又觉得不对,这晚城里这样拥挤,哪有这样的缘分,海海人群里独独碰到他,而那个范所流却跑得不见了影儿。 “难道哥哥是特意在这儿等我的?” 绿同的语气近似于笃定,所源也只能承认道:“乐天他啊,眼尖嗓门大,聚仙楼上看见我,说你或许在这里,我便来了。” 绿同莞尔,所源到底不像范所流,若是他的话,必要好好渲染一番自己的辛苦,类似于等了多不耐烦,寻得多麻烦,借此邀功也邀宠。 所源承认了,却又是以一种极委婉的方式认下的,绿同刚想要问他等了多久,所源便插话道:“我听说你要买傩面,不知是否已寻到了心仪的,我替你选了一面,你看看,可喜欢?” 绿同早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仍是在手中细赏了一番,又掩在面上朝他笑道:“这个我已有了叁面。” 那张狰狞鲜艳的鬼面掩住了姑娘的神色,他没想到绿同会如此直率,只讪讪道:“哦……怪我没问清楚。” 他不知她心底的那一股不服气,所源明明是她先看上的人,可他却要先去陪那个高贵的后来者,还要等她离开后,她才能靠着他说着一会儿话。 绿同虽为他寻她而来开心,却依旧意难平。 似乎是要缓解他的一丝尴尬,绿同笑了笑,“不过问波哥哥手里这面亦是精巧非凡,若是哥哥不介意我借花献佛,有橘便先收下了,含秋家有几个弟弟妹妹,想必他们喜欢。” 所源道:“若你开心,怎样都好。” “此言当真?” “当真。” 绿同双手握紧了那面具边缘,脚尖暗暗使劲儿,笑着问道:“那我要哥哥——我要问波哥哥做我的相好,也好么?” 她竟说出来了,带着些赌气的成分在,就这样说了。 范所流曾提醒她对待所源不能矜持,她从前只觉得还有大把时光,徐徐图之即可,然而那位县主到底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危机感。 即便一无所有,冯绿同也不愿意要人家剩下的东西。 所源笑得傻愣愣的,绿同看了都替他觉得脸僵,忙解释道:“哥哥别怕,就算哥哥不愿意,有橘也有自己的乐子。” 他的手从她的腰与墙之间的缝隙中插过去,将绿同轻轻往自己身旁带了半步,她下意识有些抗拒,所源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较为熟悉的男人,这样的触碰,她还未习惯。 他低声问:“原来我对姑娘来说不过一个取乐的玩意儿?” 他越凑越近,鼻尖几乎擦着她的鼻尖了,绿同扫了一眼他不同于所流那般明亮的双眸,缓缓垂下眼帘,小声回道:“自然不是,你是心上人,是远山云,是水中月……” 在这样嘈杂不堪的夜,他们却轻易被那暧昧笼住,绿同挣扎不得,几乎要窒息,她感受着他若即若离的触碰,在额上,还有腰侧,他说:“凝松离家之前托我好好照顾你,我这样……往后要怎么跟他交代呢?” 他的吻终于落下,在她的嘴角,唇侧还沾着淡淡的糖粉,想是刚用过那配茶的点心,这才不小心留下的,绿同脑中一瞬空白,不自觉攀上他的胸膛,那傩面落在他的脚背上,他颤了颤,即刻挑开了她的贝齿。 绿同喜欢他,他很是高兴,小姑娘像是他人生的意外之喜,越是捉摸不定,就越是向往好奇,此刻吻她的同时,他也带着一丝背德的愧疚,他从来当她是妹妹,他一直希望能像玉从那般拥有一个她这样的妹妹。 绿同不知如何回应,上一次同所流欢好时似乎没有这般吻过,所源似乎很是熟练,这让她有些意外,身子越贴越紧,在这样人流汹涌的街上实在不像话,她暗暗用力推开了他,却又怕他误会,急着解释道:“我——” 他按住她的唇,问道:“有橘,这样你可欢喜?” 她愣了下,转而狡黠笑道:“问波呢?” 只是一吻,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起了变化,她对他直呼其名,他却?有些无奈,摇首道:“你呀——” 齐光站在船首瞧不真切,人流剪碎了那对有情人的身影,他张望片刻,终是转身回去船里,却偶然发现了另一侧的所流。 心事飞花 所流提着一篮子冶艳的榴花,定定站在人流中注视着他们,可惜绿同和所源眼中只有彼此,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目光。 他特意给她选的魁星,那傩面上妖艳的红与绿,甚是滑稽可笑。 他爱绿同吗? 所流在这一刻自问,有人推他,他便顺着人流走了,他想得入神,可依旧拿不出答案。 喜欢,似乎算不上爱。 这姑娘总是不解风情,却又总是明知故犯做一些讨他嫌的事。 她明明知道他今生最厌恨的人就是所源,可她要的那个人也偏偏就是所源。 可是有一点他确定——他得不到的人,范所源更不配拥有。 因他的院子离花园子太近,从前的端午,绿同都要去他的院子替他祭花神,祈求他顺遂平安。 今年他在屋里等了半日,都没守到她的影子,原是打算带她回去,祭神饮酒,可如今似乎完全没可能了。 所流失落也失望,却算不上神魂俱丧,他觑着河上的红灯,又有花娘朝他丢花,他闪身躲过,不屑一笑,那姑娘眼见生意不成,跟同伴相识一笑,又转了小调唱起来。 她们认得范家二公子,所流却认不得她们,他明白这世上无论男女都难免见色起意,可那些花娘却不会,她们先看他的身份打扮,其次才是这张面皮。 他跟齐光交好,在风月场中见惯了虚情假意地情欲拉扯,若非囊中羞涩,或许也难以洁身自好至今。 他将那朵绢花踢下了岸,这样飞花求爱的是中等妓子,起价不高,可她们做的是长久生意,一年叁节做下来,够城郊庄户一家叁年的开销。 他不是所源,他与嫡母只有面上的客气,与生母也不亲近,每月的月例银子有限,根本没有玩女人的底子。 花火上天,遮住了星月,他仰首望着天边的绚烂,却不自觉湿了眼睛,绿同喜欢一切闪耀的东西,刀剑、宝石、花火、星月与风雪,他很想她,若此刻让她歪在自己的肩上—— 他连忙刹住了自己的妄想,这样不思进取下去,便永远都要屈人一等。 在出人头地之前,断不可任由这些杂念蔓延。 绿同被所源牵着手送到了家门口,却不知要如何惜别,她不想太急切,却也的确不想跟他分别,两人这一路半是沉默,半是傻笑,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她笑着跟他约定明日再见,所源点头,然后自然地拥抱了她,然而这下她却舍不得再放手了,他的下巴顶在她的颈窝,这样柔腻的触感难免使他呼吸黏重,他只得哄她道:“好啦,太晚了,快回去吧。” 绿同红着脸同他道了别,推门正好见着等女儿归家的冯夫子,她笑着喊了声爹爹,声称自己困极,随即脚步轻快,飞快跑进了自己的院子。 濛濛今日回家探亲了,世春这两日染了风热,在屋子里修养,她这院子里的灯还是冯夫子点的,她看浴桶中已经备好了半桶凉水,心想这也是父亲做的,她便唱着曲子,去厨房烧水去了。 所流从内室出来,没见到她的影子,便又回了帐中坐着。 那厢绿同脱衣入浴,手臂浮在水上,微微荡起几圈涟漪,她喃喃笑道:“问波。” 涟漪静流不语,她却幸福地想要大喊,绿同哼着采莲曲,情不自禁抚上适才被他吻过的唇。 所流提着那篮子榴花径直走进净室,绿同不及惊叫出声,便被那榴花砸了满头。 他今日不知被扔了多少帕子和绢花,可他一朵未留,他看着绿同慌张躲避的样子,不禁嗤笑出声,却不晓得这一篮子花,能不能砸醒这个没心肝的女人。 绿同见是榴花,暂时安了心,可苦于无物遮掩,只得先没进水中,昏黄的烛火将这榴花映得鲜艳欲滴,一簇簇缠在她的乌发上,像是新娘的装扮。 上次他向她求婚,她不但一口回绝了他,甚至连他的话,也一个字都不曾信过。 他探身去戳她吐出的水泡,半个身子倚在浴桶边沿,绿同在水中定了定神,料想范所流只是因为被抛在半路这会儿来朝她撒气罢了,便缓缓浮出了水面。 绿同一边扒着浴桶大口喘气,一面又十分无奈地推开了他那张近在眼前的脸,“范所流啊——” “嗯?”他凑过身来,抄手揽住她的后颈,“有橘,今年没人陪我祭花神。” 她僵直了身子,乳峰半露,仍在尽力地避开他,“对不住,是我忘了。” 他低低应了一声,低头去舔她侧颈上的水珠,沿着她的脉搏轻轻试探,委屈道:“有橘把我忘在了大街上。” 她堆着笑同他周旋,“你先等等,我这衣不蔽体得实在不成体统,也不像个赔罪的样子,是不是?” 他缓缓摘下她头顶上的花,花瓣被热水泡得软了,拂过绿同的脸庞,那触觉,像情人的吻,范所流沉着嗓子警告她:“冯绿同,你用不着跟我装傻。” 她没打算装傻,只不过是想给彼此留条退路而已。 所流扪住她的一侧乳房,正欲将她抱出浴桶,却被绿同反手一扯,半个身子栽进了水中。 似乎十年前也有过类似的事,她在河中,他在岸上,她要他拉她上岸,结果被她使坏拉下了水。 可他水性不好,最后还是要靠她搭救才能上岸。 绿同笑他狼狈,所流索性将外衫一扯,赤着身子随她坐进了水里。 桶中的水溢出大半,榴花大半落在了地上,挂在他的衣衫与鞋袜间,绿同跪坐在他胯间,依旧未能下定决心。 他的舌尖卷过乳尖,腰上不禁发紧,她难抑自持地将那松软的双乳送与他享用,真是奇怪,水是热的,可他的舌底更是灼人,欲火潋滟流光,是范所流放的! 可绿同对他说:“持星,我们这样不对。” 烈火与热汤H 若真是风月情浓,又何以分出对错…… 他不理会她的的挣扎,绿同拗不过这个野蛮人,他疯了似的啃咬她,从肩头到腰侧,任她去扯他的头发,或是掐他的喉咙,都未能使他停下。 今晚他想要她,她就必须得给他,除此之外,多一分的心神,他都不想浪费。 绿同好胜心很强,所流越是要制服她,她就越是不屈地反抗,方寸间的地方,两人争来斗去,好像是游戏的鹭鸶,激荡起的水珠溅进她的眼中,他瞅准时机再次控住她的腰身,仰首为她舔去眼角的不适。 她浅浅喘着气,任由他侍奉,绿同问他:“为何不高兴了?” 他笑道:“姑娘不让我如意,自然不大高兴。” 绿同原以为他们彼此对对方都算是十分坦诚了,毕竟十几年的相伴,有些事就算他们有心隐瞒,也根本无处可藏。 可绿同此刻却发现所流并不懂她,他不懂她对所源的喜欢,或许也根本没想理解。他原本就是这般自大又自我的人,她陪在他身边,从未体会过他这些缺点的可恨,因她只是一位友人而已。 他来找她,也不过是寻个没有后患的人泄欲。 待天亮后,他依旧是那个衣冠楚楚,洁身自好的范所流,可她呢? 浴桶中只剩一点水,叁两只榴花浮在他们之间,所流拨开她遮掩的手,顺着花缝寻访,姑娘心肠坚硬似铁,身子却是绵软可人的,他目光如炬,痴痴盯着她看,手下越发放肆起来。 观澜溯源,她看起来越是难耐,身子便越是欢喜,拇指捻着相思豆,食指和中指擦磨肉壁,有滑腻的汁水渗出,绿同跪在他面前,被他的手指玩弄,身体越是快活,心就越乱。 她歪在他颈窝里,所流半抱着她,亲吻她的耳垂,她越发难耐,下体的热流汹涌,间不容发,两只脚胡乱踩起水来,他手臂却依旧纹丝不动,手指的动作似乎在弹奏《四面楚歌》。 她溃不成军,春液滴滴答答从他手心溢出,打在浴桶中那层浅浅的水上,“你不快活么?” 他明知故问,绿同搂紧了他,身体的震颤传给他,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跪麻了,她被他捞起来,却站不稳,此刻的绿同似乎是被困在灯罩中的飞蛾,范所流是拉他沉沦的本能,是燃烧她的火。 她抓住他的孽根,缓缓引着他进入,指缝卡在沟楞出,所流不由呼吸一窒,她与所流的这位帮手几乎是初次见面,前两次两人都不够熟练,动作难免慌乱,炙热的菇头顶开了那条细缝,马眼却对准了被他错捏肿胀的阴蒂,那话儿擦过密林杵在她的小腹上,他抬起她的下巴吻她,绿同不懂:她是清醒的,身体也没有药物残留,怎么还是放不开手呢? 她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的女人,绿同满足了他对女人的身子所有的想象,又超越了那种期待,他进入她时,恍惚间又错把那层层缠绕包裹着他的当作了她的心。 到头来还是低人一等的么? “有橘妹妹。”他轻佻地唤她。 他在这种时刻学所源的方式唤她,难言其中讥讽之意,然而没能如愿惹怒她。绿同淡淡一笑,收紧了肉壶,借以表示接受了他的宣战。 拒绝不得便不拒绝了,她不认为同另一个男人欢爱就是自甘堕落,身体上的事,并不触及灵魂,她又有何惧? 交合这种事,一个人虽也可以做,但到底比不过势均力敌地博弈。她的一条腿被他揽着,两个人站在浴桶中,又没有个支撑,只能互相支持,他动作大了,总要顶得她摇摇欲坠,小穴收紧,他便要倒吸一口气,下一巴掌落在她丰腴的臀上,绿同便要回敬他一巴掌,直接甩在脸上。 他不恼,只觉得快活上天,怀中人也是笑着的,他将人翻过身,再次掰着她的臀肉尽根没入,沟楞刮过那块软肉,绿同不由嘤咛一声,软着嗓子求他:“再深一些些。” 他依言照做,穴口被撑得更大了,热辣酸麻,他动作大的过分,耻骨打在她的臀上,啪啪作响,她有些难耐,抓着他的手揉弄起双乳。 所流一直好奇这姑娘是吃了什么补品才生出这样一堆沉甸甸的宝贝来的,那顶端红樱被搓得再次探出头,颜色深了不少,跟她鲜熟的小穴同色。 馆儿这时顶开窗跳进来,吓得桶中两人皆是一愣,所流别过脸,只当它不存在,继续埋在她身上动作,绿同却羞得几乎不敢吱声,咬着下唇强撑,馆儿轻盈跳上拜访澡豆与香粉的案几上,悠悠发出一声猫叫。 范所流笑道:“这一声实在比不得我的有橘。” 绿同嗔道:“无耻!” 他加快了动作,绿同迎合不得,只得屈膝躲避,她的快活比他来的快,那热流浇在龟头上,所流随之打了一个激灵,他咬着牙让她站好,绿同却置若罔闻,腰一个劲儿往下沉。 她的呻吟带着哭腔,所流此刻却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将人翻来倒去的搓弄,绿同半坐在桶边,上身如秋日残柳摇曳可怜,乌发曳起叁两滴水珠,馆儿被两人的动静吓走了,她一声声喊着持星,倒像是在唤依恋不舍的爱人,他红着眼睛交代给她,性器在穴中颤抖,她越是粘缠起来,抓着他的腰抽泣,几乎要将他整个嵌入她的身子里去。 他是范所流,是煮沸她的烈火。 她身上的水变成汗了,吃起来微咸,两人跌坐回桶中,绿同只觉连发根处都是酥麻难忍的,她头目森森,不得不抓紧眼前人,所流对此颇为得意,一边落吻,一边轻唤有橘,喊她回魂。 朝雨惊雷 范所流也未曾得到过爱,他的父母只当他可有可无,乳母虽关心他,但是更爱的却是她自己的儿子,他也因此从未爱过人。 此刻抱着绿同时心中涌动起一种无名的感动,在这木桶中,他们赤身相依偎,组成新天地。 许多天的躁郁,在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之后,消失得不见踪影,他仔细观赏她眉目中的任何一处细节,她并非美而不自知,只是常常对自己的外表不屑一顾,这样自信又张扬的人,无时无刻不让他羡慕。 她微微抬眼,正撞进他的笑里,这样温柔的一双眼睛,轻易将她捕获,绿同倦倦舒眉,轻声问:“范所流……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 朋友么?可他们一而再再而叁地上床。 情人么?可他明明清楚她跟所源今夜已经互道衷肠。 眉心贴着眉心,他郑重道:“心上人。” 适才的滋味过于绝妙,只这样一撩,她又想要了,他的鼻息撒在她的唇上,绿同微微抬了抬嘴角,将信将疑问:“真的?” “千真万确。” 冯绿同摇摇头,点了点他的心口,“可我觉得我只是你大哥中意的女人。” 她依旧笑得甜美又天真,所流看在眼里,嘴里却越发苦涩。 千真万确,他心上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自然清楚,范所流眼高于顶,只当那些莺莺燕燕是消遣,可是他今夜的行为,破绽实在过于明显 ——偏偏是今夜,她还没能从所源给她的幸福中回过神,就被他干得失了神。 绿同这一刀落得十分精准,不偏不倚直直插在他的自尊上,所流忍着怒气道:“与他无关。” 她颔首道:“那样最好。”随即起身出了浴桶,地上一片狼藉,她捞起所流湿淋淋的衣裳,扭干了挂在桶边,又拿了棉巾绞发。 他趴在桶沿,一时未能回转过来,疑惑道:“你是什么意思?” 绿同笑着把棉巾挂在他的头上,仔细为他擦头发,一边解释道:“我们的身子合得来,既然是快活事,多做几次也无妨,只是事前你得先知会我一声,省得徒增是非。” 所流苦笑,这姑娘的心可攥得真牢啊,他有千层套路,她便有万道迷宫,他生气之余却也觉得自己与绿同才该是天生一对。 不过他们这一“对”,是“棋逢对手”的“对”。 他点头应好,却又问:“你不介意范所源怎么想?” 常人看来,她似乎确实算是个淫妇,一边想嫁所源,一边又跟他弟弟纠缠不清,可是绿同从未为他人目光烦恼过,她如今放不下所流的身体带给她的美妙体验,便也不挣扎了。 即便所源不认同,她也不强求。 毕竟所源与她,或许根本无法走到最后。 不过范所流这种人为了名声好听,也根本不敢将他们这档子事闹得人尽皆知。 她道:“他要如何想?成婚之前,他有他的通房,我也有我的持星,并不冲突。” 所流听出她只把他当个取乐的玩伴,一如既往地,不过是添了些肉搏的项目,“难不成有橘还妄想做我嫂子?” 绿同的那点心思在县主到来的那天便死心了,即便所源最终未能与县主结亲,她也不会要别人不要的东西,也断然不会嫁给一个别人看不上的男人。 只是这些话她不能对所流说,便只做无奈状,“天下事,谁晓得呢?十年前我可不晓得自己有一天能跟你做到这一步。” 他对此无话可说,毕竟他总要离开,他的家、东篱书院、扬州城、甚至是冯绿同,可是事到如今,他只得将失望和不快放下,继续吻她。 欢爱直到后半夜方了,绿同已是无力再战,两人擦洗后,所流便随着绿同上了榻躺下,这一日实在是太长,绿同枕在他的手臂上,没过多久两人便齐齐入梦。 直到破晓时分,一道闷雷惊醒了范所流,绿同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昨夜穿好的衣裳又散了开,双臂拥着一道深谷,檀口微张,睡得正沉。 “你为什么就是不爱范所流呢?”他附耳问道。 所流自嘲一笑,起身穿衣,他的衣裳扔潮兮兮的,黏在身上,动作都不大方便,绿同在这一片雷声和蛙鸣中醒来时,所流正在她的镜前挽发。 她睡眼朦胧地坐起来,昨夜纵欲过度,小穴被弄得红肿不堪,这会儿虽好多了,依旧有些隐隐不适,所流忽而转身回顾,瞧她正在发癔症,笑道:“我走了。” 她向他伸出手,喊了声持星。 所流拉了她一把,绿同趿拉着鞋送他,“落雷了,你可得小心。” “我晓得,你再去睡吧。” 她挽着他,走到围墙下,其实他们原来那样好,根本不该相互猜忌真心,他好他坏他都是陪她长大的持星。 他一肚子坏水,她却也恶向胆边生,小时候两个人没少捉弄笑阁,直到笑阁的腿摔断了那次,绿同才晓得怕了,再不敢跟他一起犯浑。 绿同无故伤感起来,抱着他不舍让他离开,她靠在他的颈窝里,央告道:“持星哥哥,帮帮忙好么?看在朋友的份上,别给我跟问波之间使绊子,不为别的,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范所流深吸一口气,终是没能应声,纵身一跃,逃回了范府。 节后,所源跟绿同的事情很快在书院里传开了,留柯与沛华夫妇十分无奈,小儿女相互倾慕,原也是美事一桩,只是这范家不大合心。 可绿同执意要范所源,夫妇俩也只能由着她任性,只是叮嘱绿同莫做出格之事,好聚好散。 所源从小孝顺,从不违逆父母心意,这事一出,头一次被父亲罚了跪,由头是私相授受,所流也跟着受了罚,原因大哥行事不检,他没能从旁劝阻纠正,更未及时禀明双亲。 然而范家这样的态度也未能换回信安县主返校,倒是让冯家脸上多添了一记耳光。沛华为此强行带绿同往临安的茶庄去散心。 江南梅雨潮气重,好在山上还算得上凉爽,绿同日日心不在焉瞧着烟雨濛濛,想所源,时不时也会想到所流。 绿同心里乱,寄文那边又在跟预备前夫周旋,她便给哥哥去了信,只是未能写出心中烦恼,心中只是问好和牵挂之语。绿同写信时,沛华也在侧,两人说起玉从的婚事,又是一阵苦恼。 山外青山 绿同这哥哥,才貌出众,人品卓绝,只是感情上是个木头,玉从婉拒的情书少说也有百余封,任凭佳人花容失色,玉从自巍峨不动。 沛华跟留柯怀疑儿子或许喜好特殊,却也碍于家长尊严不敢轻易提起,多亏绿同蕙质兰心,饭桌上直言不讳,问了哥哥是否喜好男风,玉从再叁否认,声称自己尚未遇到有缘人,这才让夫妇俩放了心。 沛华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又翻起了冯夫子的旧账,“我刚跟你父亲定亲时,街市上走一圈,四处都是他的老相好。我就好奇啊,问他女人哪里好玩,他给我冥思苦想叁日,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说是别人看上了他,他就应下,左右无甚损失,你听听气不气人?自己不挑拣,闹出来个风流名声,倒成了女人瞎了眼给他捧出来的了!可谁晓得生出个儿子,是这个性子。” 绿同笑道:“哥哥是宁缺毋滥,阿爹这是宁滥勿缺。” 沛华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所源呢,我们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你哥哥人好,面上随和,但是骨子里倔,他跟你哥哥有些像,可是更多还是像他那个耳根子软的爹,无论你嫁给谁,爹娘倒是不担心你受欺负,可那样的男人,担不住责任,也难经得住风浪,他倒是不会拿刀杀人,可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 绿同好奇道:“他能给我什么气受呢?” 姑娘这是涉世未深,又在父母兄长的庇护下长大的,对人的自私凉薄了解有限,沛华想了想,又问:“那别人气你,他和稀泥,还指望你自己收拾,你气旁人还是气自己的男人?” “原来如此……” “阿娘嫁给你爹时也只是侥幸赌对了人,可是这人心,十赌九输,看准了再下注,损失总少一些。” 她枕在母亲的膝上,瓮声瓮气道:“有橘都晓得。” “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外公和舅舅去得那样惨烈,谁晓得你哥哥又走上了这条路,你呢,往后无论做官还是做生意,阿娘都不拦你,就只盼着你快乐,阿娘觉得这天下的闺秀都比不上我的一个有橘。” 青山横斜,笼在烟雨中,满目的苍翠,生机勃勃却又了无意趣。 侍儿从虎跑挑回了煮茶的泉水,行过门前,他的鬓发已被水雾沾湿了,衣裳也变成了陈旧的靛青色,绿同看他,他也下意识侧头回看了她一眼,那凉丝丝的目光,像极了范所流。 她又想起了那个雷雨的清晨,他离开的样子。 她晓得他的话惹了他不快,可是她不得不防。 不久后,绿同便回了扬州。 此行总共不过半个多月,她归来时,信安县主也复学了。班里如今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所源和绿同,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本就该终成眷属;另一派自然支持县主,理由自然就是县主身份尊贵,不该被区区冯绿同比下去。 李嘉虽不再当绿同时眼中钉,但是俩人依旧十分不合,马术课上还是赛了个你死我活,不过绿同的那匹梦鱼状态不佳,惜败于李嘉。 绿同接到寄文来信说她的和离之事不大顺利,嫁妆或许连一半都保不住了,不过寄文又在信中玩笑道日后要仰仗意蕉君照顾,若君无良配,她愿终身相伴,聊慰寂寞芳心。 绿同想她尚有闲心玩笑,许是也看开了,便也不再担心,只在回信中附上了一百两私房,说是静候佳音。 此前沛华带绿同离开,一是为了散心,二是为了替女儿撑腰,他们家绿同绝不会低人一等,县主休学,那他们绿同也能外出游学。 实则范家对这桩亲事的态度他们冯家也不大介意,若真是儿女有情,留柯夫妇也不许范家那两位棒打鸳鸯。 只是这范所源的态度过于暧昧,沛华私下去信给玉从,简述了绿同与所源的情况,请玉从以好友的身份敲打一下所源,成或不成,总要有个明确的说法,但不要妄想齐人之美,冯家女儿断然不会给人做妾。 不过这些事似乎都是那些旁观者在着急忙活,起码所源和绿同二人的关系似乎并无变化,在书院里牵着手说话时,偶尔也能遇上所流和齐光,四人不过相互点头笑一笑,并无尴尬。 所流瘦了些,两人这两日不过只在她将从临安带回的伴手礼交给他时说了两句话。她问他是不是通宵达旦温书累坏了,所流玩笑说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两人笑开,都未追究。 绿同问所源她不在的那几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所源笑了笑,抱着她说无事。 他比所流高大,他的怀抱是一座温暖的墙,两人未曾托之于口,可她晓得他愿意爱护她,给她庇护。 可是绿同不喜欢被隐瞒,追着问了几次,所源这才无奈低声说:“一切如常,只是连累二弟陪我受了场罚,病了几日——哦,李娘子为二弟设了相思局,结果阴差阳错套住了若英。” 所源从来不论他人是非长短,绿同没想到竟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种绯闻,十分惊讶,又想范所流因病消减,一时语塞,干巴巴咕哝道:“持星……” “我以为二弟会跟你说的……”所源十分为难地道,“内情我也不大清楚,一直忙乱,都未来得及问这事,二弟发寒热,烧得药都灌不进去,后来毅然来探病,却没见着若英,二弟问了一句,毅然说若英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没空来,我这才从他们嘴里听到些只言片语。” 绿同垂眸笑了笑,她怀疑范所流这根本就是将计就计,李嘉那点心眼若是真能捉得住范所流这滑头,才是出了鬼了。 胡磊哪是来探病,还不是替齐光来向那位混账军师讨主意的,说不定所源都是给范所流用来自证清白的。 绿同问:“可是这事连你都不知的话,应是还没闹大,那齐若英闹什么?” 所源偷偷观察她的神色,试探道:“虽未闹大,可两家长辈那里却知晓了,二弟说……若英心有所属……想聘的另有其人。” 真是难为范所流一番苦心,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绿同并非不懂情爱的小姑娘,齐光对她那些殷勤代表什么她心里十分清楚,所源这会儿越是紧张,她便越是想要逗一逗他,绿同抽了他手中的扇子,反问道:“那你呢?” 所源一晒,“我还要听一听佳人的意思。” 似乎有些地方不对…… 她想起所流那日的两次求婚,两相比较,所源未免也太镇静了些。 绿同别过头去,玩笑道:“佳期如梦,遥遥无期。” 所源有些失望,他原以为绿同会不假思索地同他约定婚期,立下誓言,或许是因为她还小,对这样的事尚未放在心上吧…… 他吻了下她的手,犹觉不足,又摊开她的手心贴在面颊上,想说点话让她安心,又怕惹她生气,“妹妹?” 绿同应声,心里笑他傻气,所源又问:“你可要吃鱼么?改日我们去钓。” 他知道她爱吃鱼,原以为自己是投其所好,可绿同大笑起来,倒在地上直不起腰,倒让所源不知所措。 ……………… 先问问,你们可以接受冯绿同跟别的男人睡觉吗?不想看的话我到时候就不详写了。 想看的话我就描几笔(不过那也起码得在五六十章左右了) 飞醋 所源和齐光在水榭对弈,彼此都算不得专注,绿同的笑声顺着风荡过来,齐光侧首望了一眼,嘀咕道:“问波那样的木头,竟这般讨女孩儿欢心么?” 所流执子沉吟半晌,豆青色的发带随风扬了扬,眉头微蹙,他似是对这局面不甚满意,良久,半讽道:“你这红粉行家也遇到难题了?” 齐光讪讪一笑,挥手搅了这局棋,他这几日过得暗无天日,姻缘、命运都被双亲扼在手中,根本无心在这黑白子的博弈上。 绿同跟所源牵着手离开了,姑娘原本对他来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他道:“从未有姑娘在我面前这样笑过,女人家,哭也有哭的风情,她们都不是意蕉,也不如意蕉。” 所流心头微动,他不喜欢有人研究她的好,或是试图了解她。 他是个俗人,别的男子渴望风花雪月,也渴望出人头地,名垂千古,他未能免俗,而且那些欲望甚至因为这些年处处矮人一等而更加扭曲膨胀。 绿同与他不同,她对功名利禄甚是不屑,她有清高的资本,她的父母兄长无条件宠爱着她,她那样丰富,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他越是羡慕,便越是迫切地想将她拖进自己身处的泥沼中。 到那时,她就能理解求而不得的他有多匮乏。 所流淡淡道:“冯意蕉也只是个女人,女人的毛病她都有,李娘子容貌和性格都与她确有叁分相似,你们也算是有缘。” 齐光不解地打量着所流,当年寄文闪婚,所流一反常态地兴致高扬,醉后赋诗,如今胡磊家的饮雪楼的纱窗上还是他豪情写下的秋兴六首。 所流作诗词有些忌讳,有些意象和韵脚绝不会用,胡磊于诗赋上无甚造诣,因此没瞧出来那句“夜愁秋意红,朝访雾雨绿”里的玄机。 刘寄文走了,所流又成了她身边最知心的人,他自然欢快,齐光看得懂所流对绿同那份偏执的占有欲,却难以置信这占有欲之中竟无一丝爱意。 毕竟若是对心爱的女子,是断然不会将其与其他庸脂俗粉相提并论。 “持星,你对意蕉……”齐光故意将一颗黑子投入所流手边地白棋盒中,“你们之间当真就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吗?” 所流却只作视而不见,又无奈一笑,对齐光说:“你多心了。” 真说起来兄妹之情亦是男女之情,可那女人不爱他,对他的关怀总有前提,不是他是她的青梅竹马,就是他是所源的弟弟,真把范所流这个人拎出来看,想必她看他跟看齐光也是一种目光——不屑一顾,避之不及。 这样的情让范所流怎么认?他心里赌气,料理完李嘉跟齐光,就病倒了,那两日梦里都是那日早上她求他别给所源使绊子的样子,每每想到都要咬牙切齿,他甚至想她恐怕是怕稳不住他才不得已委身于他的。 他不是个好人,绊子他是必定要使的,范家搭上越王这条船对他百利而无一害,这就是范所源的命。 况且范所源那点城府,下辈子也别想娶绿同,不过若绿同那日清晨没说那话羞辱他,他总不舍得伤了她,可如今不能够了,她给他心上插了几刀,他就得还她几刀。 绿同不在扬州时,县主虽未来书院上课,却不代表所源没跟她见过。只是范家如今揣着明白装糊涂,越王那边也尚在观察中,因此无人敢挑破窗户纸,李府的宴会,还有所源长姐夫家彭府的宴会,县主皆盛装出席了。 饶是范所源不过一副彬彬有礼的克制模样,但人家县主挑的是郎君,并非夫主,知礼守节便足够了。 可是这些事,绿同尚不知晓。 齐光如今不再当所源是情敌,看他的时候还带着叁分同道中人的可怜,不过齐大情圣改不了怜香惜玉的本性,他对男人的同情抵不过对女人的。 齐光不懂范所流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旁敲侧击道:“好歹是陪伴多年的好友,她又是个姑娘,你当真舍得让她伤心,早点把情况跟绿同说说,别耽误了姑娘的青春。” 所流最是不耐齐光教他宠女人,义正严词地反驳道:“人是她自己选的,我若拦她便是没安好心,何必多事?” “这倒像是吃醋了。” 范所流实在懒得接腔,起身欲走,齐光到底不愿看他自欺欺人,害人又害己,又道:“情爱有时是当局者迷,持星是聪明人,既看得开,也得真放得下,择得干净才好。” 范所流语塞,气冲冲甩手离去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思,偏偏冯绿同灯下黑,不仅不信,还防着他。 **** 饭后,绿同一边儿温书,时不时瞧一两眼专心致志打络子的濛濛,灯上蠓虫飞得晃眼,小姑娘绕绕手,也不知想什么,竟不觉得烦,换个姿势继续打。 能让少女如此入神的,除了爱好就是爱人了,绿同问:“上回说你家表哥如何如何优秀,怎么又没动静了?” 濛濛害起羞来,咬着唇咕哝道:“娘子要什么动静?” 绿同提笔写了两句批语,濛濛这才晓得多点一盏灯来,绿同笑了笑,“婚事呀,赶紧把婚期定下,也省得你偷偷摸摸做这些男人家的东西。” 濛濛忙解释道:“我今日的活计都做完了,这络子是打着玩的。” 绿同放下笔,点了点她的鼻尖,“我不管你,就是藏好了,给春妈妈瞧见有你的好果子吃。” 濛濛得了绿同的许可,这会儿更是殷勤起来,“娘子学累了?我给娘子捏肩吧!” 绿同摇摇头,让她把绣撑子找出来,才落了两针,又不耐烦起来,所流的生辰将至,她这会儿才绣了个猫尾巴。 濛濛见缝插针抱怨起馆儿,那日他们闹了那一场,浴室和卧室皆是一片狼藉,次日绿同便把罪过甩在了馆儿身上,那时还道貌岸然地说了句:“猫儿发性,改日罚它。”却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时隔这么久,她才想起上次那样放纵过,她却忘了喝避子汤。 “娘子想什么呢?”濛濛摇了摇她。 绿同掩饰道:“哦,没什么……我这绣工,实在是让人难堪,大家念同样的书,他们闲时去花天酒地,勾栏瓦舍里搏才名,我们还要灯下绣这劳什子,闷也闷死了。” 濛濛掩面笑了笑,如今府上都清楚小娘子有了正经相好,世春虽明令禁止他们谈论主子的私事,可婢女们聚在一起时都在猜何时过定,嫁妆要几抬。绿同这样的语气,在濛濛听来不像是抱怨,却像是吃醋。 她问:“娘子给源公子绣的么?” 绿同无奈笑了笑,“给那个精怪人的,非要什么馆儿,磨人得很。” _________ 什么都比不上一副好体魄,病了半个月,现在还没完全好,生病的时候也挣扎过打几个字,然而我这辈子都没有觉得自己的脑子那么不好用过…… 总之祝大家身体健康,不用上班还能财源广进! 一处相思 她知道范所流那个人,一心跟他大哥比,他范所流能输给天下人,却唯独不愿输给范所源,因此就连从临安带回来几样伴手礼,她也要特意给范家两位公子备两份相同的扇子和佛珠。 绿同这会儿回过头想想,却也闹不清楚所源和所流到底谁同她更亲密,她与所源之间总隔着男女的矜持,明明相处不够,却要仗着那一份心动玩心有灵犀的把戏。 不像对所流,一两句话说得刺挠了,再捋捋平,哄一哄也就能过去了。他清楚她的脾气,有心情了也愿意哄着美人高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他笑起来最是动人。 当初答应他送他帕子也是为了弥补那把剑,她的绣工不好,一张帕子如何也比不过一把剑的贵重。那剑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把,这帕子也是,丑得世无其二,更是她几个时辰一针一线熬出来的。 那剑出世前,要经过上百个时辰的锻造打磨,可是剑并非为所源而生,她也不过是接到消息时灵机一动才想着当成生辰礼送他的,可这帕子不同,这是范所流要的,她绣的是馆儿,这也是他送的猫,一张帕子不值钱,值钱的是她不知不觉被他围绕控制的心。 绿同算不清这本账,竟渐渐地对所源生出了些愧疚的心思,再捧起绣撑子,一针落下去,不留神扎了自己的手,晚上的凉风正是惬意,绿同想起他压在她身上时的气息,绕着她的脖子,因为有汗,再热也是温凉宜人的。 她被他弄得热了,总要他吹一吹,那时他说吹了更热,不许她闹,可是她不依,因为认定这热是他传给她的,于是缠着他要他吹,他吹了,却是对着她的嘴吹进去的,他看见她涨圆了的粉腮,越发情动,撞得她失神,随后又舔舐她的汗,所流那时的眼神—— 她不禁面红,歪着身子朝窗外看了看,树枝摇动,地上婆娑的灯影跳跃几回,余下只有寂静,她晃过神来,低声道:“糟了……” “娘子怎么了?外面有什么?” 濛濛已经掀帘跑出去了,她才摇摇头。 这可真的乱了,她想范所流。 *** 次日见到所流时,绿同表现得一如往常,两人偶尔说两句话,话题却都是笑阁提出来的,不久笑阁又说听说胡商进城,他想买一匹上等胡马,约着绿同一起去相马,所流插嘴说:“你不如请我大哥帮你还靠些谱,有橘只瞧漂亮,瞧不出马力,别白做了散财童子。” 绿同撇撇嘴,她的确是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眼力,小时候养兔子,总是挑兔笼里最漂亮的,结果越漂亮越薄命,不出叁日就得惹她一筐眼泪。 “其实你也不必麻烦,哥哥的那匹轻雪整日在马棚里圈着,不如给你牵去骑,不过记得还,那是他的二妹妹。” 笑阁提议道:“改天牵去西郊溜溜,说来趁着还没入伏,不若咱们几个赛一场?” 这话一出,胡磊先响应了,忙凑过来说:“成啊,还跟从前一样,你们比,我坐庄,彩头也我来出。” 所流冷冷扫了他一眼,胡磊赔笑,又改口说:“天不算热凑一起玩玩儿也是好的,我那地方大,就在我家的球场比吧,下不下注的再说。” 笑阁爱玩,跟胡磊商量起来,绿同拿笔杆戳了下所流,他侧耳过来,绿同撑着书案靠过去,正欲开口,余光扫过斜前方的所源,觉察出他正瞧着自己,便又正了正身子,笑着说声无事。 所流转过身,移开面前的砚台,就这么歪在了她的桌上,“说呀……” “今早难不成起晚了么?头发怎么梳成这样?”她倒执笔,用笔头替他捋了捋鬓边的不平整,“姑娘们梳头都用刨花水,二公子也试试?” 所流笑了笑,“等下午休你替我试?” “不要。”绿同拒绝得十分利落。 两人有过约定,若有需求必先相约,可是绿同今日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心里暗骂他下流。 所流笑得不怀好意,抓住绿同的手腕,抢了她那支紫毫笔,凌空在她眉上描了两笔,只笔尖的余墨微微蹭上了毛流,她的眉本就浓重,笔上的墨并未上色,绿同嗔怪他捉弄人,他问:“为什么不要?你怕大哥吃醋?” 绿同微笑道:“心里有鬼嘛……” “什么鬼?” 她拇指带墨,揿了下他的鼻尖,“画皮鬼。”她说。 所流的鼻尖带了一团墨色,只差几根胡子,活脱脱就是修成人形的馆儿了,绿同把手指摊开同他耀武扬威,笑阁看了笑起来,人一圈圈笑嚷开,连信安县主都提了提嘴角。所流大为光火,抓着绿同的手扯她出了教室门。 油烟墨不好洗,两人跪在湖边,绿同摘了两颗无患子,把所流的鼻子都搓红了,墨色淡了,依旧能清楚地瞧见灰黄的一团,她罪也赔了,错也认了,所流不理她,胸前的衣裳洗湿了一片,绿同越看越发想笑,气得所流恨不得给她扔水里去。 云也悠悠,风也轻轻,所流无赖躺在她膝上晾衣裳,绿同随手扯了几颗狗尾巴草编手环,原来接下来是朱夫子的律学课,两人耽误了这许久,也无心再回去听讲了。 绿同垂首抚过他的长眉,低声道:“持星,听说你之前病了些日子……”像是怕给湖中的锦鲤知晓,她弯下腰,附耳又问:“难不成是为了那日淋了雨?” 时隔这么久她才想起他的事,她的关心来得太晚,范所流轻蔑一笑,反问道:“你跟大哥私下相处时难不成就只聊些我的事?” 这是什么话?她原还自责那日没能给他拿把伞,被他这样一怼,绿同也支好反将一军:“你好奇我们聊什么?” 他笑而不语,双手交迭置于腹上阖眼假寐,他根本不好奇所源会同她讲什么私房话,两人正是好的时候,自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范所源没胆告诉她他与县主私下见面的事,绿同也不会主动逼问。 没错,就这么拖着,按着,由着那个脓包越长越大,等真相大白了才更痛彻心扉,这些都是这些有情人自找的。 情爱总是让人失智,他很庆幸冯绿同没给他这个机会。 —————— 时常觉得这文其实比酩酊虐得多 刺 书院里上课时都要跽坐,学生们早就练就了长跪腿却不麻的本事,可是膝上有颗精致头颅,到底是添了些多余的重量,绿同渐渐觉得自己的小腿没了知觉,便推了推所流,唤他起身。 他心里存着不平,自然没有睡着,绿同推了他几次,愣是叫不醒这个装睡的人,便拧了下他的耳朵,他抱怨道:“我说你这姑娘,对大哥怎么从不见这么野蛮。” “他向来以礼相待,不像你这般无赖。”她说着便推开了他,绿同松散了些,腿果真麻了,一时无法使劲,歪在地上,揉也揉不得。 所源想着他父亲闲时偶尔躺在他小娘的膝上打盹,一觉最少也得半个时辰,却也从没听过小娘抱怨腿麻,此刻看着绿同如此难耐,便试探性的揉了一把,她不禁哎唷一声,泪眼汪汪喊着:“动不来了!范所流——轻轻地——” 所流随意一瞥,看见所源似是来找他们了,便弯下腰,让绿同攀住他的肩,将她抱了起来,绿同双腿使不上力气,只得趴在他怀里借力,远远瞧着的确是情意绵绵,难舍难分。 所源并非不介意绿同跟他弟弟亲密,只是那两人已经这样粘了十多年,他尚不清楚究竟该以怎样的姿态插足,若非所流避嫌,他更是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人。 上次他与所流挨罚,事后所流非但没有责备他,反而还承诺会帮他得偿所愿,所源对此感激涕零,如今瞧见这一幕,他觉得眼酸的同时也责备起自己狭隘。 “有橘,我瞧着你像是胖了。”所流掐着她的腰说。 绿同心里一紧,连脚上的事也忘了,抓着他的手道:“别吓我,之前那次我忘记吃避子汤了。” 范所流愣了片刻,脑中飞快算了时间,前后还不到一个月,他鬼使神差地瞪着绿同的肚子,不自觉退了两步,低声道:“没那么快吧!” 绿同一肚子委屈,明明是一起造的孽,偏偏罪要她一个人受,他依旧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什么心也不用操,“那我如何晓得……锦书姐姐不在,我身边的人又都是耳报神,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这要是真有了我跟你没完!” 他一听她威胁他,立马想到了别处去,妒火中烧,脑子也成了浆糊,这边脸一拉,对绿同冷笑道:“有了便有了,大不了我设个局把孩子送给大哥,左右都是一家人,叫阿爹还是大伯都一——” “范所流!”绿同气得胸口生疼,一巴掌到底没盖在他脸上,推搡他一把,又抬腿踢了他命根子一脚,气鼓鼓走了。 所源看绿同满面怒容,侧身走到她面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绿同看了他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转,既觉得自己蠢,又觉得对不住所源,她张张嘴,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对所源道:“别问了,持星一贯轻狂,两句话说得不过脑子,给气着了。” 她强行扯了个笑出来掩饰,所源看了更觉动容,给姑娘搂在怀里哄道:“晚上回去我替你教训他,平日虽不好摆兄长的威严,却也容不得他欺负我的人。” 绿同生来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酸掉牙的话,心里虽然认下了所源这份绵绵情意,可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你不害臊么?” 所源佯装镇定,颔首道:“还忍得住。” 快到午休,所源便直接带着绿同往东市去了。平日在书院里,身边总围着些无关的人,东躲西藏找个僻静处,又显得失礼,因此他们难得能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所源听笑阁说东市有家酒肆的鸭子做得极好,特意带绿同去了,结果店小生意红火,客人络绎不绝,吵闹不堪,两人直到吃过饭,也没能说上两句话。 两人经过医馆时,绿同下意识往里望了一眼,好在所源低着头在想自己的事,没有在意。她怕自己怀上了,却又不知道这种事如何确定,心里乱糟糟一团,胃口也不好。 所源是一片好心,带她来吃好吃的,可她挑了两筷子,便撂下了,她想所源可能是失望了,“哥哥在想什么?” 所源心里有根刺,却又不知到底该不该碰它,几度欲言又止,却更是让绿同不安,“问波,你说吧,到底怎么了?” “我是想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你气成这样……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连我都不能说么?” 她跟范所流有什么?有近二十年的情谊,也有肌肤之亲,原来她设想得很好,床事也只是玩乐,等各自厌倦了,他们就回到从前那样。 可事实证明是她过于天真,范所流是这世上最碰不得的男人,她明明清楚,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他走到了那一步。 可这事她要如何解释呢? 绿同倍觉煎熬,“你非要知道这个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好话。” 所源语调沉沉,步子也越迈越慢,“二弟性子比我活泛,也会讨妹妹喜欢,过去的日子没法弥补,可是将来,我总不能还输给他。” 绿同闻言竟觉得造化弄人,所流苦心孤诣要超越的人竟觉得比不过他,“哥哥觉得自己比不过持星么?” 所源道:“二弟比我优秀,这是事实,可是在你心里,我还是比他重要些的,是不是?” 家里的意思很明确,为了父亲,甚至为了整个范氏一族,他都得牺牲自己的姻缘去追求县主,能的贵人青睐,本就是光宗耀祖的幸事,可是他却不愿意,他人生第一次任性,罚也挨了,母亲耳提面命地教导也听了,可是他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把自己的人生全权交由家人决定。 他第一次反抗父母的意思,心里不安也自责,然而他更怕到头来只有他一个在负隅顽抗,绿同每叫他一声哥哥,他心里就多一分没底。 他歪在她的肩上,这样高大的人做这样的依附状显得十分僵硬,“有橘,你的心上人是所源,不是所流,更不是齐光,对不对?” “哥哥……” “别叫我哥哥,叫我问波,哪怕叫我范所源,我不是你哥哥。” “问波,我喜欢你,很早就喜欢,我不喜欢范所流,我喜欢的人不是范所流的样子,是范所源。你若是怕,就多问几遍,但无论你问几遍,我的答案都不会变,是范所源。” 为情所困 绿同给了承诺,却没问所源要承诺。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眷恋多久,她承认自己目前还没有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的勇气。 她给所流的帕子绣好了,可是两个人上次吵架后一直没能和好,所流的生日过了,帕子也没能送出去。绿同听说他最近爱上了一位乐妓,琵琶弹得一绝,风流少公子送了不少佳词给那位佳人。 绿同听说自己日常用的药里有几味是活血消淤的药材,她翻了翻似乎也有伤胎的可能,而自己也没有其他反应,便将肚子里的疑惑放下了。 那日在胡磊家的辅园打马球,李嘉难得没出赛,绿同这才从笑阁那里得知齐光和李嘉的亲事才定下,尽管两人都不情不愿,这桩亲只是父母之间的利益交换而已,却又容不得他们反抗,因此两人都消沉不少。 所源没来,绿同总觉得气闷,想到李嘉求为情所困消沉至此,竟怀念起了她跟她针锋相对抢夺头筹的日子,她叹道:“怪不得上次李娘子抓着范持星在里仁桥边哭……其实不过就是个男人啊……” 笑阁似乎对李嘉意见颇深,不屑地哼了声,道:“哭有什么用?持星恨都恨死她了,要不是若英做了那个冤大头,持星可就给套住了。”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府家宴,我们几个都去了,席吃到一半,有个侍儿借若英的名义给持星递了张条子,却不知那侍儿并非若英的小厮,而是李娘子安排的人,说来也是巧,毅然跟人划拳闹起来,泼了一杯酒,持星怕他吃醉了闹事,自己挡了那杯酒,算是压住了对方的火,这就对侍儿说要换衣裳。持星警觉,便中途找个空子溜了,李娘子的局总要有个撞破的人,结果另一路请的是顾娘子,谁知顾娘子撞上那事吓得跌进了湖里,还是问波给人捞上来的,随后就一直请着病假。” 范所流跟延娘向来不合,李嘉选她撞破这种丑事必然是断定她会大肆宣扬,坏了范所流的好名声,可是绿同却觉得奇怪,延娘向来稳重,并不像是撞见这种事便要惊惧落水的人。况且,所源也未同她提过他曾搭救延娘的事。 “怎么这样巧?范持星鸡贼不好上套,齐若英也算是风月场上的积年了,还分不清人么?” 笑阁摸了摸她的头,“一炉香,一杯酒就成了,有橘往后也得小心。” 他当绿同还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可绿同却因此有些不大自在,急忙又问:“那齐若英为何会撞到那里去?” “这我却不知,难不成这事持星没同你讲过?我看你们这两日有些奇怪,又吵架了?” 他跟范所流之间的别扭总是逃不过笑阁的眼睛,绿同原也没想做得这样明显,面子上也都照顾着,可他还是能察觉出,她讪讪笑笑:“不晓得怎么了。” 笑阁是个实心眼,有时候看不清这些聪明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暗自着急,却也只能劝自己一句难得糊涂。 他不认同绿同跟所源那种飞蛾扑火似的恋爱,因为觉着绿同不见得快乐,所源那头给双亲压着也不轻松,所流吧,看上去对女人不屑一顾,可对绿同那点子小九九他是清楚的,奈何死鸭子嘴硬,任他诈也诈不出一句真心话。 他一阵唏嘘,跟绿同抱怨道:“持星真是疯头了,这个关口跟一个乐妓难舍难分起来,我劝了两回,也不大管用,马球也不打,下了学便往付溶溶的芙蓉帐里钻……他也不怕再受一顿家法。” 对绿同来说,这事从别人嘴里听到跟从笑阁这里听到是两种感觉。他显然也在为所流的前途担忧,绿同也不否认他有着跟笑阁同样的担心,可是她跟所流仿佛都变了,她猜不透他在做什么,在她的认知里,范所流绝不是一个糟蹋自己名节的男人。 甚至于说,他过于务实,因此做不得好情人。 “想必是动了真心吧。”她玩笑道。 “范持星也有心?” 一边说着心上有她,转身又可以去钻别人的绣床,她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没有资格指责所流,毕竟她也是这样没有原则,贪欢无度的人。 她从来不信所流对女人的爱,所以从来没把他对她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好感当回事,绿同拨了拨那只从他那抢来的扇坠,淡淡道:“有吧,后来心眼儿太多,心给钻空了。” 或许他也是喜欢她的,只是他的最爱,另有其人,绿同想。 绿同中途离席去探望延娘去了,延娘家中姊妹许多,都没长大,围在院子里吵得闹哄哄的,延娘很是虚弱却也无法静养。 绿同听她说同方家的亲事黄了,很是唏嘘,她却强颜欢笑,说是未来还有更好的,绿同顺着话安慰了她几句,该问的话也未问出口,没留下吃饭便离开了。 范府里这两日不太平,大儿子违抗父命,依旧跟绿同牵扯不清,二儿子恋上个风尘女子,陷在温柔乡里无法自拔,范通判气得脱发,口口声声要打死这些逆子,可是家里的女人一哭,又只得作罢。 所源如今没有什么自由,下了学便要立马回家,上次说要带绿同去钓鱼,也没有机会,今日胡磊办马球赛,他也去不得,被圈在家里指导所游读书练剑。玉从来了信,言辞切切,望他珍重光华,绿同即光华,然而他心中有愧,回信一拖再拖。 直到晚间,所流才回到家中,所源收了剑,兄弟俩拱手行礼,所流注意到所源用的正是绿同送的那把瑟瑟,光芒不让星月之辉,他眯了眯眼,转身告辞。 所源今日在花园练剑,本也是在等所流,他身为大哥,看他这般放任自流实在不像话,这会儿醉得东倒西歪,头发半散,这哪里还有个所流的样子! “你且等等,我有话要说。” 所源语气不豫,所流也没有打算摆出什么好脸色,“大哥若是来劝学的,便大可不必了,若是找弟弟叙旧的话,我房里有好酒,咱们边吃边谈,岂不乐哉?” 所源道:“你的学业轮不着我来劝,只是万事讲个度,会考之前那位付姑娘那还是少去些为上。” 所流笑了笑,反问道:“大哥放得下她吗?父亲是什么意思,大哥不明白吗?大哥放得下有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