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怒偏执太子后》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节 惹怒偏执太子后 作者: 姜久久 简介: 阿娇以为嫁给李沭,就能绝了李洵的心思,摆脱他的纠缠。 但她入王府的那天晚上,李沭醉饮摘星楼,失足坠湖溺亡。 他们都说她不详,要她陪葬。 李洵带着一壶毒酒,冷冷睨她:“现在求我还来得及,嫂嫂。” 看到女子毫不犹豫端起酒杯的样子,年轻的储君怒得目眦欲裂,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从小他就知道,这天下都是他的。偏偏是她,践踏了他的真心,转头嫁给他那病秧子哥哥。 排一排惊天巨雷:1,男主偏执狂疯批,强取豪夺,前期有侍妾,后期爱而不得发癫。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爱情战争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娇,李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泥缝里开出花 立意:要努力要坚强! 第1章 这一年的京城像是在和老天爷打架,热几天,又下一场秋雨,又热几天,如此反复了好几回,今儿又出了太阳。秋日晴空,一眼望去不见云,比伏天的日头也不遑多让。 宽敞气派的靖国公府门前立着两头威严的石狮子,匾额上苍劲有力地写着靖国公府四个大字。这四个字是□□皇帝在位时亲书赐下,以褒奖靖国公辅国有功。 “吱啦——”一声,庄严厚重的大门开了,一个灰衣小厮快步走出来。 刘瑾站在太阳底下,顶着秋老虎晒得恹恹的,见人走了出来,顿时来了精神,忙问:“怎么样了?” 小厮左右看了下,朝刘瑾缓缓摇了下头:“姑娘还病着,大夫叮嘱不能见风,明日太子秋猎姑娘怕是不能去了。” 刘瑾听了这话,忙擦了擦脸上的汗。 太子上个月底在景平打了漂漂亮亮的一场胜仗,巴巴地赶在傅家姑娘十七岁生辰前回来,没想到却连人都没见着。之后殿下一再让他来请,姑娘都称病不见。 饶是刘瑾再迟钝,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知小祖宗怎么着又招了这姑奶奶,傅家姑娘同他闹脾气,耍小性儿呢。 这可急坏了刘瑾,太子殿下是帝后嫡出长子,皇长子生来患有腿疾,无缘皇位,殿下从丁点大就被皇上抱在膝头亲自教养的储君,是真真儿的天之骄子。 天下人趋之若鹜捧着他、哄着他,何曾吃过闭门羹,受过这种冷遇。他对傅家姑娘上着心,不会拿她撒气,但底下那些人就倒霉了,太子不顺心了少不得要拿他们出气。 东宫。 李洵刚进宫见了陛下回来,穿的身明黄朝服,这样鲜艳招眼的颜色,穿在他身上衬得人昳丽夺目。 太子殿下俊朗丰姿,加上他的滔天权势,引得无数女子暗自向往。也不知往后谁那么幸运,能做他的太子妃。 宫女看到殿下回来,忙不迭地避到一旁,红着脸低声问安:“殿下。” 李洵心情还算不错,抬手扯了扯衣领,一边快步往内走,一边吩咐:“让刘瑾来见我。” 刘瑾从靖国公府回来,一直坐立不安,傅家姑娘避而不出,他没能耐把人请出来,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战战兢兢刚端起茶盏,想喝口茶压压惊,就听说太子回銮了在找他。 他心里一个咯噔,今日陛下从传太子进宫问政,平常少不得要待上两三个时辰,这么快回来多半是因为记挂傅家姑娘的事。 果不其然,他提心吊胆进到书房,李洵正坐在书案前看公文,听到脚步声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懒懒问道:“可见着娇娇了?她怎么说?” 刘瑾大气儿也不敢出,头深深垂下,恨不得跟那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里:“回殿下,傅家姑娘病着,大夫说不能见风,明儿个怕是不能陪殿下秋猎了。” “越发出息了。”李洵冷笑了声,当即抓了手边的茶盏,朝着刘瑾的方向扔了过去:“让你叫个人都叫不来,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上好的建盏正好砸到他的膝骨,随即落地碎成一地碎片,残余的茶水从他袍子上泼洒下去,湿了一大片。他顾不得膝上疼痛,忙下跪,腹诽说您亲自去请人家都不给面儿,他请不来又有什么稀奇,嘴上却道:“殿下息怒,最近秋冬更替,本就容易感染风寒,一连十几日的雨下着,天儿凉了,不那么容易好利索……” 越说声音越低,越说心里越虚。别人不知道,难道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吗?傅家姑娘打小身康体健,每年都会跟着太子殿下他们一同去跑马打猎,从来不是什么养在闺阁里娇滴滴见不得风的弱质女流,身子骨怎会弱得将近一个月出不得门? 他话说完,整个殿内陷入一阵死寂,安静得仿佛连血液淌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刘瑾掀眸往他面上扫了一眼,只见太子殿下唇角轻轻勾着,分明一副笑颜,但眉眼含着乖戾,定定看他,直盯着他寒毛卓竖:“说啊,怎么不说了?” 刘瑾肩抖了下,垂着头小声叹口气说:“上个月都好好的,她还写信托奴才送去景平,奴才实在不知怎么得罪了姑娘。” 李洵仍怒目看着他,只眉宇间的乖戾化开了些许。 那封信他记得,当时景平战事吃紧,他没日没夜坐着大营指挥战局。 这时士兵送来娇娇的信,她在信上问他最近可好,叮嘱他定要照顾好自己,还讲了些京中趣事,字里行间的关心溢于言表。 若是往常,他定会援笔舔墨,回她一封信,可那天他刚铺开笔墨,敌军突然进犯,他无奈停笔,披甲上阵指挥战士。 他打了漂漂亮亮的一仗,之后安置战俘,收缴战例,敌军议和求谈,他忙得像个陀螺,便将回信的事给搁置了。再然后,快到娇娇生辰,他想着提前回去给她个惊喜,便没再给她去信。 他昼夜兼程,紧赶慢赶在她生辰前回去给她个惊喜,谁知这人避而不见,一连十几日称病不出,摆明了给他吃闭门羹。 他请了一回,亲自到府上去了回,这人跟铁了心一样,面都没露一下,随意打发给婆子来敷衍。他也是有几分脾性的,气得拂袖而去,放话说她不见最好一辈子别出现在他眼前。 不过短短几天,到了秋猎的日子,他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往年他和娇娇并辔而行,她红衣似火,搭弓引箭的飒爽英姿在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 到底还是放不下,便让刘瑾再去请。 岂知她还是不来。 听刘瑾这么一说,李洵狭长的眸子暗了一瞬,顿时也明白了几分。 娇娇这个人,人如其名,确有几分骄纵,加之从小到大他一向顺着她,纵得她性子越发乖张。 这回约摸着也是没回她的信,所以她才恼了,故意和他使性子。 想到这里,李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的是娇娇现在愈发乖张,因着这点不顺心便同他置这么久的气;笑的是这人会因他置气,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在意,若是不在意,谁管他回信不回信呢。 头痛之余,他心里头觉着,看来还非得自己亲自去找她不成,谁让她这乖张的性子是他一手养成的,就该他自个儿受着。 ———— 昨夜刮了一夜的风,早上起来院里木槿树上仅存的几片叶子也落了,傅娇推开窗,冷风打在脸上,吹得她瑟缩了下。夏日里栖息枝头的鸟儿无处可去,在院子里蹦蹦哒哒地找吃食。 这时,玉菱端着热水走进屋子里,看她站在窗前,笑着问她:“今儿天气也好,姑娘可要出去逛逛?” 傅娇摇摇头,走到梳妆镜前坐下,任由玉菱给她梳洗:“不去了,就在屋子里。” 玉菱的手很是灵巧,没一会儿给她梳了个时兴的发髻,无需多余装饰,只簪了一粒东珠,整个人清清爽爽,犹如夏日里最妍丽的雨后新荷。玉菱端详着镜中娇妍的人儿,饶是在她身边伺候多年,仍不免感叹,世间竟有这般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她笑着为傅娇理了理衣襟:“我听说今日太子殿下他们要去南山狩猎,姑娘真的不去吗?” 傅娇睨了她一眼:“过几日就要去寺里进香,这我想先把经书抄完,你去备笔墨吧。” 玉菱忍不住吸了口长气,看姑娘这模样是打定主意不会跟太子殿下一起去秋猎了。 说来也怪,姑娘和太子殿下打小就要好,从前太子殿下凯旋,姑娘怕是老早就等到城头迎接他去了。这回她非但没有去接,反倒是避而不出,太子殿下派人来请她也拒之门外。更奇怪的是,往日里她最是闲不住,爱往外跑,这回将近一个月,愣是闭门不出。 真真是哪儿都透着古怪。 玉菱到书房准备傅娇抄经要用的笔墨,她还坐在窗前盯着院子里觅食的鸟儿目不转睛。 没人知道在傅娇生辰前夕,她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始,她披上凤冠霞帔被李洵迎进东宫,做了他的太子妃。她和李洵感情甚笃,婚后不久就诞下皇长孙。李洵对她和孩子很好,她过得很幸福。 孩子长到两岁左右,皇上身体大不如从前,李洵时常进宫侍疾。也就是这时,她发现李洵脾性越发暴戾,稍有不如意,动辄杀伐打骂,渐渐传出凶名。傅娇从旁劝诫,也少不得被他一顿斥骂。他性子变得愈发古怪,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当着三岁孩儿的面虐杀了一个内侍,仅因那个内侍打碎了一只花瓶。 孩子吓得直哭,傅娇心痛难忍,再也受不了李洵古怪的脾气,抱着孩子就跑回国公府。不久之后,李洵变了个人似的,亲自到国公府去找她,他抱着她痛哭,忏悔着自己的过错。 他们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傅娇在他的眼泪下心软了,又留了下来。后来他偶尔暴戾,她耐心劝说,他倒慢慢能克制下来。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那个雨夜,因为孩子说想皇爷爷了,便带着他进宫探望。若非如此,她便不会看到李洵是如何提刀,亲手砍下皇上的脖颈。 她吓疯了,从没想到枕边人竟有如此一面,他挥刀的时候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与痛心,甚至在血溅到脸上的时候,他眼神诡异地笑了笑,舔了口唇边温热的鲜血。 傅娇被那一幕吓坏了,抱着孩子就要跑,可孩子看到李洵,朝他喊了声:“父王。” 她当时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得,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跑,赶紧离开这个修罗炼狱般的地方。 她抱着孩子用尽全力拼命狂奔,李洵的脚步声在身后紧跟不舍,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沉重笃定,仿佛踩在她心上似的。 跑得太快,没注意到下殿的台阶,傅娇被绊了下,猝不及防摔了一跤,再回头,李洵高大的身影就在面前,投下一大片浓重的阴影。 他看着受惊的傅娇,缓缓蹲下身。 那人陡然靠近跟前的一张脸,令傅娇浑身汗毛倒竖,下一刻便本能地仓皇起身,可她脚踝好痛,站不起来,只能踉跄着连连倒退:“别、别过来。” 靠近了她才看到,他眼睛绯红,满脸是血,嘴角扯起,脸上对着诡异的笑,整个人恐怖如同鬼魅,他轻抚着她的眼睛:“你都看到了?”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第二天醒来她还清晰地记得这个梦,还以为自己是太想念李洵了,才做了这么荒诞离奇的梦,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甚至摊开纸笔,给他写了一封信,盼着他早早凯旋。 可谁知当夜,她又做了一个梦。 作者有话说: 排一排惊天巨雷:1,男主疯批坏种,一肚子坏水,巧取豪夺,有侍妾(真侍妾),爱而不得发癫,又狠又坏,前期千万不要对他抱有任何任何幻想,看到不适的情节及时撤退,因为到后面他可能会越来越狗。 2,作者是个文盲(我先先骂为敬,你们就别骂了),文笔一般,古早烂大街狗血梗,点开之前一定要三思。 第2章 这回的梦更加真实了,像是从现实生活延伸出去的,她梦到不久之后李洵在景平之战以少胜多取得大胜,然后赶在她生辰前夕悄悄回来,在她生辰那日带着她进宫向皇上请旨赐婚。 这些,再然后梦到的都是一些片段,一会儿她浑身是血,一会儿李洵浑身是血,李洵蛮横地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在地上拖行数丈远;李洵把她关进捕兽笼里任她和猛虎为伴…… 浓重的血腥味儿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罩下来,她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梦境,可不管怎么样挣扎呐喊都是徒劳无功…… “姑娘,姑娘。”玉菱冲进屋子里,跑到床边,不断晃着她的身子把她从噩梦中摇醒。 她惊魂未定地坐起来,正要开口说话,玉菱那丫头便欢快地说:“景平传来战报,太子殿下胜了!他仅以三万兵士便击溃敌方十万大军!” 傅娇听到这个消息,人都近乎傻了,再追问细节,竟然和她梦到的一模一样,她觉得自己的心跳甚是厉害,晚秋的天她掌心都渗出了汗水。梦中的场景和现实无端重合,她怕还是在做梦,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尖锐的疼痛真真实实,她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爬起床,起身就到柜子里去收拾衣服。 “姑娘,你要找什么?”玉菱都愣了。 她说:“收拾衣服,去九华寺待几天。” 梦中的大军在她生辰之后回来,可李洵为了给她庆贺,提前悄悄跑回京城,在她生辰那天带她进宫向皇上请旨赐婚,从此开启了她炼狱般的人生。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节 傅娇躲在九华寺,生辰那天,李洵果不其然去府里找她了。 这几天都心神不宁的傅娇听了下人的话,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梦境的内容太荒诞了,她从三岁起就和李洵一起玩儿,小时候两个人同吃同住,李洵在她眼皮子底下长成英武少年,从小到大,他任自己予取予求,莫不顺从。若是不爱上他,恐怕她都有什么毛病。 可梦中看到自己被他揪着头发时的恐惧再度席卷全身,她冷得几乎浑身发颤。 直觉告诉她,梦里的内容都是真的。 眼前所有的美好都是场镜中花水中月般的幻影,就算他们有十多年的情分,便是来日结为夫妇,她入了东宫,他还是会如梦中一样,变得暴戾凶残。 说一千道一万,和李洵十几年的情分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下的,梦境的内容又委实骇人。 她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何去何从,迷茫得很。 她心里乱糟糟的,也不敢去见李洵,从九华山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了,李洵的人来了好几次,她都不敢露面。 今天是秋猎的日子,以往每年秋猎,傅娇都会同往,她骑射俱佳,每回猎得不少猎物,男子里头以李洵最厉害,女子里她则是榜首。 她喜欢穿红衣,他则是一身明黄圆领窄袖骑装,打马并辔穿行在山林里,是深秋萧瑟最惹眼的风景。 傅娇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过去的事情疯狂往脑子里钻。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传来一阵风,一片阴影闪过落在她面前,李洵自然而然抽走她手里拿着的佛经:“傅娇,你现在越长越张狂了,本太子派人来请你你都敢甩脸子。” 傅娇动作微顿,面色却没有变化。 李洵的到来她并不意外,指望国公府这半丈高的墙能挡住李洵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手指紧了紧,抬头,尽量用平和的脸色面对他:“我害了风寒,大夫说不能见风,不许我出去走动。” 李洵盯着她,逡巡的目光从她素简的发髻移到女子明艳的脸庞上,傅娇生得很漂亮,额头白皙光洁,鼻头小巧挺翘,唇瓣晶莹润泽,开阖间那点殷红带着些许勾人魂魄的意味,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她精致的眉眼。他缓缓俯下身子,盯着她温润的眼眸,抬起手去摸她的脸颊:“真病了?人都瘦了不少。” 梦境中那种犹如鬼魅一般的脸陡然靠近,尽管知道那是梦,傅娇本能地浑身寒毛卓竖,下一刻微微侧身,躲开他的手:“你还当我诓你不成?” 李洵面目表情地看着她,唇角因为不满微微向下耷拉几分。 傅娇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些,不过因为公务晚回了她几日信,就如此动气,此前刘瑾来不给脸色倒也罢了,这会儿他亲自来不期然看到她这避如蛇蝎的模样,心头一时间躁郁难解。 “躲什么?你我迟早是夫妻,碰一下怎么了?”她不让碰,他偏要去碰一下,伸手握住她小巧灵秀的下巴,这些日子不见,她确实瘦了些,原本圆润的下巴现在都尖尖的了,他发泄完心中的不满,又不免心疼:“可传御医来过了?” 傅娇眼眶兀的热了下,她垂下眸子,声音软了几分:“别这么孟浪,仔细把病气过给你了。太医院的早就来看过,不是什么大毛病,养些时日就好了。” 她这么一说,李洵心里的气渐消了些,娇娇方才避开只是不想把病气过给他了,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关心他。 这么一想,心里的气全然消散了,拉着她的手坐下,女子雪缎似的肌肤握在掌心,他放缓语气说:“我这身子跟铁打铜铸的一般,哪那么容易过了病气。” 傅娇顿了顿,避过这话不提,问:“今天秋猎你怎么还不去?” “你都不去,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李洵在她身旁坐下,脚高高翘起搁在窗台,看她一眼:“还在为那封信的事生我气?” 傅娇摇头说没有:“我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你这样想未免太小看人了。” 李洵知道傅娇一向是个脾性不怎么好的,心里头拿捏不准,还以为她置着气,这回来少不得要拿他发作一回。却不期然她这么乖,往她的方向暗暗瞄了一眼,挑着眉眼笑看她,说:“我打量着你动了怒,成日里茶饭不思,巴巴地赶来负荆请罪。” 傅娇目光落在他高高翘在窗台的腿上:“这就是你负荆请罪的态度?” 李洵闻言起身,恭恭敬敬往她身前站定,学着市井上戏法人的招数,逗着她望向雕花顶,然后在她惊愕的眼神里变出一支鞭子。 这根鞭子漂亮极了,白玉为柄,金为身,他双手捧着鞭子递上:“是我冷落佳人,还请娇娇恕罪,大人有大量宽恕我这回。” 傅娇的目光从金灿灿的鞭子挪到躬身的男子身上。 外人面前他是清隽高冷的太子殿下,独在她面前肯折腰相哄。 他这身份,这模样,肯矮下身段想法子来哄人,天下女子又有几个能抵抗。 “好了,堂堂太子殿下学市井小儿,娘娘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骂你。”傅娇接过鞭子,轻扯了下唇角,露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 今天从他进来,娇娇就没笑过,此刻终于有了点笑意,他自然察觉得到。 眸子遂亮了亮。 他重新回到她身边坐下,端起小几上的茶盏,也不拘是她喝过的,端起来喝了一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又有谁知道?” 傅娇把玩着鞭子,嗔笑:“那我若是要说呢?” “你若说了,我便把你捆在身边,天天教教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李洵说了句玩笑话。 傅娇听了这话,脸色陡然间变得格外难堪,梦境中他被李洵困在殿内廊柱上的场景闯入脑海。 几乎是刹那间,她感觉身上的温度一下子凉到极点,浑身透骨的寒。 她把鞭子放下,细白的手无力地搭在桌沿。 以前也说过这种玩笑话,她说他若敢对自己不好,她便是去塞外牧马也不待在他身边,他笑着说她敢跑,定会把她捉回东宫,用铁链子锁着,让她半步也不离开。 彼时的玩笑话现在听来竟是如此刺耳。 “玩笑话而已,怎么吓得这么厉害?”李洵摸了摸她冰凉的额角。 “最近总是这么反反复复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歇会儿就好了。”傅娇格开他的手,恹恹地说。 李洵又不傻,不舒服和不开心他还是分得清,方才她分明是听了他的那句话脸色骤变。 何况,此前她跑马摔断了腿,看到她眉眼里都是欢喜。 但这次他们分别将近半年,小别重逢,她的眉眼却冷淡得厉害。 “成日在屋子里窝着,病哪里好得起来?”他起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跟我上南山打猎去。” “我病着……”她小声推辞。 “你在帐子里等着,不让你出去透风。”他拿兜风把她罩得严严实实的,确保一丁点风也吹不到她。 她还要再推辞,他弯身一把将人抱起,威胁:“再闹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是采花贼。” 傅娇无奈瞪了他一眼,此前他也这般专断不讲理过,只不过那会儿她满心都是他,小打小闹的情趣让小女儿胸臆间满是甜蜜。 做了那场梦之后,她预见后事,见微知著才发现他似乎很早就有了做暴君的潜质。 暴君这个词甫一出现,她顿时豁然开朗,终于找到个词形容梦境里的李洵了。 第3章 深秋的南山萧瑟肃冷,高大的林木树叶枯黄,仅剩的几片叶子在树梢飘摇,一阵风吹过,便能吹落下来。 宽大的营帐前有大片的空地,禁卫军森严立在四周。 他们都出去打猎了,李洵不让傅娇出去,让她在帐子里歇息,生了一堆炭火,烤得暖烘烘,她舒舒服服地窝在锦被中,刚闭上眼,就看到李洵脸色很冷说了句:“拖出去杀了。” 傅娇掀眸往他面上看了一眼,他神色委实算不上好。 目光往四周移了一圈,事情好似就发生在她待的这间帐子里,地上跪了个抖如筛糠的婢女,再看看地上的摔碎的茶盏,她大约也明白过来,应该是上茶走得太快,不慎摔了茶盏,所以遭此大劫。 傅娇心想,摔碎只茶盏罪不至死,正要开口替侍女求情,李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娇娇。” 傅娇从混沌中醒过来,微微仰头看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只是一场梦。 李洵伸过手搂住她的脖子,让她坐了起来:“做什么梦了?睡觉都皱着眉。” 傅娇微微张口,想了一会儿后,到底还是没把做梦的事情说出来。 此时他心绪大好,何必说那些有的没的。 她相貌出挑,肤白莹润,好的时候爽爽朗朗,病了也有纤弱的美感,让李洵挪不开眼,她低眸沉思的瞬间,神态间难□□露出几分踟蹰,全被他捕捉到了:“这回回来,我总觉得你心事重重,娇娇可是有心事瞒着我?” 她手指冰凉,过了一会儿,低低地说:“你又不是才认识我,我从小到大哪是能藏得住心事的,只不过这回病了,没什么精神,所以看起来像有心事。” 一番说辞虽滴水不漏,可李洵还是从她眉眼间看到了郁气。 娇娇爱笑,以往两人在一处,她眉眼总是弯着的。这回她那么久避而不见,若非他翻墙去了国公府,她今日怕也不会出来。 再加上她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他有了不好的猜想。 他走了半年,半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娇娇瞒着他有了心事。 他面上不显,却没有发问,只捏着锦被,复又盖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说:“这群庸医,连个风寒都治不好,我看林周正这太医院院首当腻了。” 傅娇说:“是我身子不中用,怨不得旁人。好了,你去打猎吧,我睡一会儿。” 李洵说好,给她把被子四只角掖好,大步走出营帐。 刘瑾最近新收了个干儿子,名唤刘喜,干儿子很勤快,端茶送水跑得麻溜,把他这干爹伺候得服服帖帖的,小子人如其名,一脸的笑意堆在脸上,就跟过年门上贴的年画娃娃一样喜庆,讨人喜欢。 小子伺候得用心,刘瑾也乐得指点他一二:“伺候人呐,最重要的就是察言观色,揣摩主子的心意,主子喜欢的要及时送到面前去,主子不喜欢的,趁早弄远些。” “喜儿明白了。”刘喜跪坐在刘瑾身旁,捏着拳头轻轻给他捶腿,悄悄问:“干爹,我听他们说太子殿下明年就要迎娶傅娇姑娘为太子妃,这傅家姑娘好相与吗?” 刘瑾听了这话,敲了小子一记脑门:“混东西,主子的事情也是你随意议论的,仔细被人听了去,看你有几层皮够剥的。” 刘喜咧嘴赔笑,捶腿的小手捶得更欢快了:“儿子是听别人说,所以好奇,顺带提一嘴,没有别的意思,干爹别恼,儿子不问便是了。” 刘瑾说:“这话可别让太子殿下听了去,否则仔细你这一身皮。” “这是为何?不是都说傅家姑娘很得殿下欢心?”刘喜纳闷:“难道传言有误?” “传言不假。”刘瑾还是决定提点提点他:“正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容不得诋毁、非议、怠慢。” 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这些年,殿下对傅家姑娘那份心,他看得真真儿的,那可真是恨不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 若是让人听了方才议论傅家姑娘那话,轻则讨几耳光,重则怕是要挨上三五十棍。 刘喜还要再说什么,一个禁卫军站在账外喊了刘瑾一声:“刘公公,太子殿下有请。” 刘瑾不敢耽搁,当即出了帐子往李洵营帐的方向走去。 到了李洵帐外,刘瑾正要开口请安,便听他的声音冷然传来:“进来。” 刘瑾掀了毡帘入内,李洵开门见山说:“找个人去细查一下傅家姑娘最近的行踪。” 刘瑾见殿下微皱起了眉头,便知道殿下这是有所不悦,遂应了声是,正要退出去,又听李洵冷声说道:“让他们往细里查,什么时候出了门,见了什么人,孤都要知道。” 刘瑾听了心惊胆战,太子殿下为何突然要查傅家姑娘这段时日的行踪,还让细查,听这话的意思,他莫不是怀疑傅家姑娘在外头琵琶别抱了?转念想想却又觉得不可能,若说这些年殿下对傅家姑娘上了十分心,那傅家姑娘对他至少也有九分九,除却这段时日耍小性子淡漠了些,往日里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也是只有殿下一人的。 且不论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便是他那天人之姿,就能引得无数女子痴迷,再加上这么多年的情分,傅家姑娘怎么会蒙了心肝做出那种事? 这厢领了李洵的令,当即追查下去,不过三四个时辰,月余来傅娇的行踪便都写在一张薄薄的纸上,送到了李洵手中。 李洵接过那张纸,久久不敢展开。 上战场杀敌都不犹豫半分的手,捏着一张纸,竟踟蹰了。 若纸上真有些什么让他不想看到的东西,该作何?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节 纠结半晌拍了下脑门,心道自个儿莫不是傻了,这天下都是他的,谁敢动他的东西,手砍了便是?有什么好犹豫的。 当即抖开了纸张。 她这段时间的生活细致地写在上头,哪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五一十都在纸上写着,没有半分异常。看到她六月初三那日出门到闹市买花,用买来的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骑马出城时,他甚至嘴角微微勾了下,不自觉笑出声来,似乎她跑马时娇俏欢快的模样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 或许是从小骄纵得过了,她的性子和京中的贵女不一样。 她跑马、打猎无所不能,春日里和他一起到郊外踏春,有时比他跑得还快;秋日里一同上山打猎,她箭法出众,准头比好多男人还好;夏日在山庄避暑,她兴致来时,有时挽了袖子,亲自摇橹,到了藕花深处纳凉,给他哼一曲民间小调;冬日里大雪一下,天地一片肃杀,别的贵女都缩在屋子里守着火盆,独她不怕冷,披上大氅便往雪地里钻,他在国子监念书闻到幽幽梅香,便知她采梅归来了,散学了出去一看,果真见她在廊外怀抱腊梅,人比花娇。 她的一切,他无不喜欢,因为皆是他惯出来的。 从小到大他从不怀疑的有两件事,一是他迟早是这天下的主人;二是她迟早是他的皇后。 看着纸上清晰的字迹,他不由笑笑自己的多心,娇娇离不得他正如他离不得她,或许真的是病着所以才没精神。这多心伤人,必不能让她知晓,遂拿着纸条往蜡烛上点燃,亲眼看着它烧成灰烬,这才扔到地上。 正好天快黑了,狩猎的人三三两两归营,四公主李知絮跑来找他,也不知道为了何事。 皇上和皇后感情极好,后宫叫得上名字的只有一后两妃,共有五个孩子,作为一个皇帝,子嗣未免单薄了些。皇长子的母妃生他时难产死了,他生来患有不足之症,整日里病恹恹,身子瘦弱得几乎连风都吹得倒。皇后仁善,他出生后便抱来养在中宫,母子关系倒比李洵这个亲儿子还要好;四公主是唯一的女儿,和李洵一母同胞,关系还算不错。她是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所以备受宠爱,性子也是娇气的。 她要什么有什么,谁见了都得让着她,唯独时常在李洵这里碰壁,他有了好东西,总是想着先给傅娇。 这回是为了一块狐皮,叶少阳猎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李知絮看上了那张皮子,想要去做大氅的毛领,舍下脸皮问他要,结果他说太子殿下早就吩咐,若是猎得白狐皮子,先留着。 往常她才不会来找李洵,还不是因为再过不久便是韩国公夫人生辰,她想送件大氅给她做寿辰礼物,讨好这位未来的婆母。娇宠长大的公主,高傲尊贵,偏偏喜欢上了韩国公世子,全身心扑在他身上,今年终于缠得圣上赐婚。 李知絮委委屈屈要东西的时候,李洵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萧瑟山林。 若是娇娇身子好着,定会同他在这晴朗疏阔的山中纵马疾驰。他最爱她一袭红衣,朗声大笑的模样。 李知絮没有觉察到皇兄的失神,口中仍说着:“韩在都说好了要一起来打猎,昨儿个他又说衙内有事走不开,不来了,我看他分明是知道我要过来,专门躲着我……” 李知絮低下了头,手紧紧扣着桌沿,面上堆砌着不满,她知道韩在的心不在她身上,原本以为父皇赐婚了,他们的婚事已成定局,他慢慢也会对她有好感。可赐婚都大半年了,他们家迟迟不肯全六礼,前段时间礼部三催四请,他们才扭扭捏捏把纳彩之礼过了,摆明没把她放心上。 “早前我没跟你说过韩在心不在你身上?你不顾劝阻,执意要嫁,现在跑来哭诉韩家人对你不上心,难道你还要我和父皇拿刀抵着韩在的脖子让他对你好不成?”李洵被她叨叨得心烦意乱。 李知絮被他一呛,眼圈顿时红了起来,父皇那会儿也不同意她嫁给韩在,说天下这么多男儿,定要招个对她巴心巴肺的驸马,她哪里听得进去,就喜欢冷冷冰冰的韩在,成日缠着父皇为她赐婚。 本朝驸马不能掌实职,只能领些虚衔,而韩在当初是国子监出类拔萃的学子,学识才能出众,本打算入仕为官一展宏图。李知絮不理解,入朝为官不就是为了权势吗?娶了她,有钱又有权,他为何如此抵触? 韩家怠慢的态度让李知絮倍感委屈,可正如皇兄所言,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怨恨不得旁人,但偏偏最该安慰她的亲兄长还这么呛她,她越发委屈:“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凭什么他韩在例外?” 李洵笑得出声:“韩在是个人,又不是东西。” “那又怎样!”李知絮激动道:“管他是人还是东西,我想要,就非得要到手。” 见她这般反应,李洵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说:“这件事我没办法帮你,除非你自己想明白,韩在不是你的良人,趁现在还没有羁绊早早放手,何必如此偏执,执迷不悟。” “放手?皇兄说得真轻松,你和娇娇两情相悦,没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所以才如此站着说话不腰疼。”李知絮冷笑一声:“若什么时候娇娇另有所属,你尝到了寤寐思服爱而不得的滋味,只怕你比我更偏执,更执迷不悟,更不折手段。” “够了!”李洵黑了脸:“说就说,攀扯旁的人干什么?一张皮子你要就拿去,不过你若是觉得一件大氅就能让韩家人接纳人,也未免过于天真。” 这话他不爱听,娇娇非他不可,他们这辈子都要嵌在一起,怎会另有所属?打发走了李知絮,帐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账外树叶被吹的沙沙声。他正心烦意乱时,侍卫来报,说傅娇刚才被烫伤了,他脸色微沉,缓了神色起身便走。 第4章 李洵到的时候,李知絮先她一步到了,傅娇侧着身子倚在她肩上,她低头看她脖颈上的伤处:“哎呀,烫成这样子,以后怕不是要留疤。” 傅娇为方便李知絮查看,仰着头露出一小节雪白的脖颈,莹白的肌肤泛着玉石般淡淡的光泽,看得李洵喉结微滚。 “怎么烫成这样子?御医过来看了没?”他深不见底的眸子从细嫩的脖子缓缓移到傅娇的脸上,眉头轻轻蹙着,似有不悦。他一向把傅娇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生怕她磕着碰着,如今烫出一大块红斑,自是不悦到了极点。 傅娇听到他的声音,微不可查地拉了拉衣领,遮住露出的雪肤,轻生地回他道:“看过了,说是不大紧,药都不必上,用冰块凉敷几日就好了。” 李知絮闻言厉声道:“这群混账东西,现在越发不像话了。” 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李洵这才看到帐子里还跪了个宫女,她跪伏在地,身子抖如筛糠,泣泪如雨下:“太子殿下恕罪,公主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宫女微微抬起眼眸,对上李洵凌厉而炽烈的目光,犹如凌迟一样割在她的背上,激得她呼吸发紧,心中陡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恨不能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看到宫女脸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李洵想到了什么,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皇兄怎么了?” 他收回思绪,坐在傅娇身旁,伸手轻轻触碰了下她脖子上的红痕,脸色不善语气淡淡:“我记得你,母后前几天说让你去嘉宁宫。” 宫女心狠狠揪着,听他这么一说,原本僵着的身子松了些许。她是太子殿下跟前的奉茶宫女,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到东宫来,瞧着她机灵顺口跟殿下要了她到嘉宁宫伺候梳洗。她方才正是想着这件事,所以才会在奉茶的时候走神,一不小心打翻盏子烫到傅家姑娘。太子殿下素来把傅家姑娘看得要紧,她以为自己免不了要受一顿责罚,殿下记得皇后娘娘要了她去嘉宁宫,或许看在娘娘的面儿上,说不定免了责罚也不一定,遂欢喜应道:“是,皇后娘娘让奴婢后天到嘉宁宫。” “如此笨手笨脚,到了嘉宁宫可还了得。”李知絮不满道:“也不知母后怎么会要了她去。” 李洵还在摩挲着她脖子上的红痕,不紧不慢地扯出她手里帕子裹着的冰块,不紧不慢地给她冰着烫伤的地方,滚了一圈后,方淡淡道:“办事如此毛手毛脚,日后到了嘉宁宫办事不利,也是丢我东宫的脸。” “拖出去杀了。”他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傅娇,问她:“娇娇觉得如何?” 傅娇面色惨白,不安地看着李洵,他分明是笑着的,可她莫名觉得后背冒出森森寒意,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梦中李洵可怖的面容,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极了的脸,身体止不住地战栗起来:“我没什么大事,她罪不至此,罚她两个月月例就够了,又何必如此凶狠要杀她。” “凶狠?”李洵侧过脸盯着下跪的罪魁祸首,眉眼含戾:“我这还不是为了替你出气。” “我何来的气?”冥冥之中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来气,她痛苦地闭了闭眼,呼吸都变得凝滞起来:“她并非有意伤我,我没生气。” “怠慢便是罪,她今日疏忽烫伤你,改日疏忽说不定便能要了你的命。”李洵轻飘飘地说:“我都是为了你好。” “殿下大可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只是个寻常人,不想杀人,也不想别人因我而断送性命,若她因我而死,我晚上睡觉都会做噩梦。”傅娇别过脸,目光落在软塌的虎皮上,声音低落了下来:“你是天之骄子,日后江山和天下万民都是你的,你执掌天下生杀大全,现在就因她烫我一下你便要砍了她,那日后我若是冒犯了你,你岂不是也要了我的性命去。” “胡说什么话?你我心意相通,你怎么会冒犯我?”见她疏离的模样,他狭长的眸子暗了一瞬。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前几天我不过是病了见不了你,你便说我故意藏着不露面,也是你现在对我有几分耐心,能容我撒小性子,才不跟我计较。若他日你变了心,岂不要治我的怠慢之罪。与其留在你身边诚惶诚恐,我还不如趁早回家去。”说罢冷着脸就起身,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李洵长臂一伸,先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腕。 “真是惯得你没边了。”李洵气得笑了,怕她当真要走,赶紧起身跨了一步挡在她跟前,把她的去路挡得个严严实实的。 傅娇使劲挣脱开他的手,路被挡了无处可去,她气恼地又坐回了软榻上。 李洵看她冷淡疏离的模样,心头沉了沉,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这小祖宗脾气上来了比起他不遑多让,说不定真会连夜策马回京城,当务之急是把人安抚下来。 他瞥了眼坐在一旁的李知絮,对上皇兄的眼神,李知絮霎时间明白过来,起身告辞。 等李知絮走出帐子了,李洵才又在傅娇身旁坐下:“你自己摸着良心问一声,这些年来我可跟你说过一句重话?” “你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真要动你,还不跟剜了我的心一样。”在傅娇面前,他向来肯说软话,声音低柔,颇有几分委屈的说:“我待你真心一片,你却因为个犯错的宫女这般想我,真真儿是让我心寒。她怠慢你,就是怠慢我,怠慢天子,其罪当诛,我只是砍她一人罢了,她应该跪谢孤的恩典。” “可你还不是天子……”便如此残暴专横! 没等傅娇说完,他便打断她的话,厉声说:“我早晚会是!” 傅娇伴李洵长大,算得上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可即使如此,也鲜少见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尤其是对她。 李洵扭过头,表情古怪地看她:“娇娇,孤迟早是皇帝,你迟早是我的皇后。” 傅娇静静看着他,眸底瞬间涌起水光。 李洵心神不宁,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娇娇可不是爱哭的女子,从小到大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迟疑间他抬手去抚她的脸:“哭什么?” 傅娇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那也不能随随便便砍人的手,要人的命啊。”傅娇掩面而泣,云肩轻耸,哭腔软软糯糯。 李洵身子僵了一瞬,蜷起手指,落在她肩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指缝中淙淙流出的泪水,只觉得心口兀的一疼。 他不知道傅娇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这么大反应。 从小他就知道,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天下万民都是他的。一个宫女而已,打便打了,杀便杀了。在他眼里,宫女和鸡鸭猪狗没什么区别,能用则用,不能用便驱驰宰割。 偏她想得这么多,他不过是要砍一个宫女的脑袋,她便想到了日后他要取她的命。 怪不得别人都说生病了容易多想,他们从前也吵过闹过,把她惹急了也是敢抄起鞭子朝他身上招呼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她哭得如此柔弱。 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憋闷来,她的哭泣声像是微小的虫子,密密麻麻往他的骨头缝里钻,浑身难受得紧。 “别说这种傻话。”李洵声音放得平缓轻柔哄她:“你病了就爱胡思乱想,往后我都听你的。” 傅娇怔怔地看着他。 “真的?” “真的。”李洵到底不忍见她哭得太难过,妥协答应:“本殿下说话算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洵掰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眼底的泪痕。傅娇没有躲,任由他微凉的指腹抚在她的面颊上。她垂下眼,泪又落了下来,只是在垂泪的时候顺便扬了扬唇,道:“那你别跟她计较,砍她的头了。” 李洵细窄的眼皮下沉了几分,心中不愉,对他而言惩治个宫女不算什么,她冒犯了傅娇,别说砍她的头了,就算是诛她九族也不为过。她为了个宫女一而再再而三同他呛声,令他十分不满,可看到她满脸泪痕,到底还是怜惜她哭得委委屈屈,做他的人自是要活得恣意潇洒,又何必因这些小事令她伤怀:“好了,留下她的命便是,你别哭了,当心哭肿了眼睛回头太傅找我算账。” 他语气拖得长长的,做出一副生怕太傅找他算账的模样,惹得傅娇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破涕而笑。 她在软榻上虚虚坐着,眼睛和鼻头因为哭过泛出淡淡的红,惹得李洵心口微热,他抬手抚上她略显冰凉的脸庞,嗓音放柔道:“因为个宫人一时哭一时笑,还当是小时候,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你这脾性以后当了一国之母可如何了得?” 傅娇睨了他一眼,低垂着眉眼,听着他的话失神在那里。 她最怕的就是李洵如梦中那般不听劝阻,大开杀戒,当真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傅娇知道,若李洵当真是那样的人,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枕边人杀人如麻。哪怕他是天下之主,举手间便掌管千万人的生死,那也不成。梦中的一帧帧在她脑海中不断回闪,只要一想到他前一刻还抱着她温声细语,转眼间就提刀砍向皇上的脑袋,她就不寒而栗。 所幸他还是个听劝的,梦中他残忍赐死宫人的场景没有出现。她窝在他怀中,鼻头微酸,声音委屈道:“我们在一起好好的,就算不当一国之母也没什么。” “尽说傻话。”李洵轻抚着她的发,似是在笑她太傻:“我以后是皇上,你不是一国之母是什么?” 傅娇的手逐渐放开,慢慢地回报住他。 她不是蠢笨的飞蛾,明知道前面是烛火还一往无前地扑过去。如果她不想和李洵纠缠下去,什么时候都能脱身。但她心里还存着一丝柔软,她对自己妥协,心想,只要能劝着李洵不做那暴戾的人,她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毕竟,他们之间有十多年的情分,彼此真挚热情地相爱过。 第5章 在礼部的三催四请下,韩家终于上奏请期,将韩在和李知絮的婚事定在年前,腊月二十八。 李知絮作为即将嫁人的女子,原本应该操持婚事,可皇后娘娘疼爱她,亲自动手操办,倒令她闲了下来。韩家人对她的态度还是不咸不淡,李知絮满心郁闷无人叙说,便时常来找傅娇解闷。 傅娇从南山回去之后,深受噩梦惊扰,每天晚上都做着令她毛骨悚然的梦,反反复复梦到李洵骇人的模样。 这段时日,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以前的友人来邀她出去,她都拒之门外。可李知絮是公主,她亲自上门,自不能让她吃闭门羹。 傅娇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李知絮就在一旁说着她婚礼上要准备的东西,但见她神色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便不再说这些了。 “我问了御医,他说你身体没什么毛病,可我见你最近憔悴得厉害,是不是在屋子里待久了。不若我们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吹吹外头的风就好了。” 傅娇确实关了挺久,她本就不是关在宅子里的性子,这回闭门不出,全然是没什么精神。每天晚上闭了眼,全是鲜血淋漓的梦境,仿佛有个梦魇贪得无厌吸食着她的精魂。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节 “算了吧……”傅娇垂下眼眸。 “去嘛,成日躲在屋里算什么?你总不能这辈子都不见人吧。”李知絮看出了她表情里的犹豫,抱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李知絮来过好多次了,劝她出去走走,她都没有答应,这次总不好再拂她的意。 “你想去哪里?” “去宝兴国寺吧,礼礼佛,驱驱邪,说不定到时候你身子就好了。” 中邪。 傅娇觉得自个儿真的是中邪了,所以才莫名其妙被噩梦缠身。 或许真如她所言,驱驱邪就好了。 “那好吧。” 宝兴国寺离国公府不算太远,李知絮见傅娇带了一群仆妇侍女,笑她说:“傅大人对你可真上心,你这出门的排场比我也不遑多让。” 傅娇捂着帕子轻咳一声,笑着说:“祖父怕我一个没爹娘的孩子在外头受人欺负,我若是不带着人,他多半又要忧心。” 李知絮附在她耳畔吃吃的笑:“现在就带这么多人,往后嫁到东宫,皇兄还不得再添上一倍的人,免得你插上翅膀飞了。” 傅娇慢慢垂下眼睛,眸光盯着足尖,没有答话。 李知絮纳闷,之前她说这种玩笑话,她少不得要同自己闹一番,今儿个眼睛微垂,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她莫名有些坐立难安,因她隐约察觉到,这段时日娇娇的心好像不似之前系在皇兄身上。 到了宝兴国寺,傅娇和李知絮到正殿上香,她们都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不过是借着礼佛的名头正大光明出来游玩罢了。李知絮草草地上了一炷香,转头看到傅娇双手合十,目光虔诚地看着宝相庄严的菩萨神佛,唇齿翕动低语着什么,而后顶礼膜拜地跪下去。 李知絮定定看了她半晌,纳闷极了,要知道傅娇最是不信鬼神的,这会儿拜得却仿佛虔诚信徒。 “娇娇,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待她拜完,李知絮上前挽着她站起。 傅娇自不会说做噩梦的事情:“我这病害得莫名其妙,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或许如你所言,拜拜佛就好了。” 别再让她梦到那些血腥可怖的场景了,不然她迟早会疯掉。 “你呀,就是在屋子里憋久了,出来见见外头的天就好得快了。”好不容易把她带出来,李知絮可不想这么早就把人带回去,指着山下的林苑说:“清林苑的柿子熟了,咱们过去走走。” 清林苑是皇家山林,李洵带傅娇来过几次,有几处山景倒也是赏心悦目的,她点点头:“好。” —————— 入了深秋,晚上降霜,落在红彤彤的柿子上,一层雪白的霜沙,摘柿子的时候一碰到,掌心都被冻得通红。 李洵喜欢吃柿饼,这个时节东宫的人早早地就来摘柿子了,宫人提着竹篓,一些人敲着枝头的果子,一些人则在地上捡着,忙得热火朝天。 一个梳双髻的宫人坐在林下,她和打果子的宫女不同,她是李洵的贴身宫女,伺候他日常起居,平素不用做粗活,穿着光鲜亮丽。因着在李洵身边伺候的缘故,颇有几分体面,就算是末等官吏见了她也得客气几分,活得比许多官宦人家的小姐还体面。 因此,就算是在清林苑采果子,她也不必亲力亲为,早有懂事的小太监端来椅子,奉上瓜果茶点,她舒舒服服地坐着享用着瓜果,时不时指点道:“动作麻利些,咱们还得赶在日落前回去,喜子手里那一筐待会儿给靖国公府送去。” 身下捶腿的宫女笑着讨好她道:“婉珠姐姐若是乏了,不若先到水榭休息休息,等咱们打好果子了再叫您。” 她的这番讨好令婉珠很是受用:“给殿下的东西可含糊不得,我走了此处交给你们我不放心。” “凡是与殿下相关的事情,姐姐事必躬亲,怪不得殿下如此器重姐姐。”身旁另一宫女捧了盏热茶递给婉珠,声音里含着微不可查的羡慕。 婉珠捧过茶喝了口:“我们做奴才的都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主子愿意抬举那是恩赐。” “姐姐说这话可让我们无地自容了,如今东宫上下,谁不当您是半个主子,也是太子殿下如今还未娶妻。”宫女顿了顿才堆着满脸笑意说:“等太子妃入了东宫,您到时候不也是主子了。” “是啊,她们都说傅家姑娘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可我瞧着殿下待姐姐也是极好的。”捶腿宫女嗤笑一声:“这些年殿下屋里就姐姐一人,没准儿到时候高低也是个侧妃。到了那时候,姐姐可别忘了咱们的姐妹情谊。” 她讨好得恰到好处,婉珠是皇后年前皇后娘娘指给殿下做晓事之用的。起初她还以为殿下当真如传言那般,对傅家姑娘别无二心,后来那回他尝了自己的滋味,偶尔召她进屋服侍。 初时她谨守本分,可近一年来,殿下身边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便不由得她生出些别的绮丽心思来,行事也越发乖张,失了做婢子的本分。趋炎附势的宫人将她吹捧得高高的,她人也就飘了。 此前听了这话,她早就诚惶诚恐骂回去了。可在这么久的吹捧浸淫下,她也以为自己在李洵心头有几分重量,她的身份做不得正妃,做个侧妃也不是不行。 “你们说这话,还真不怕被人听了去,那傅家姑娘可不是能容人的。”婉珠笑道:“宝来怎么死的你们都忘了吗。” “嘘!”身后一个宫女连忙提醒她们,示意她们别说了。 回过身一看,刚被她们编排过的正主和公主正站在不远处。傅娇脸上淡淡的,公主面色阴沉得厉害,怒瞪着婉珠,目光愤恨似乎要把她撕碎。 “公安万福金安,傅姑娘万安。” 几人齐齐跪了下去,捶腿宫女长磕着头,婉珠知道自己闯了祸,垂下头,忐忐忑忑地请安。她纵是再轻狂,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且不说傅家姑娘有个三朝元老的祖父和镇守北方的大将军哥哥,就凭她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马的情分,便不是她服侍殿下睡了几次就能争过的。 傅娇骄纵出了名,她们今天编排了她,还不知她要如何处置,人心惶惶谁也不敢抬头。 过了片刻,傅娇清淡的声音响起:“宝来是怎么死的?” 她记得宝来,南山把她烫伤的那名宫女。 李知絮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刚刚听到婉珠那丫头说的话眼珠子都快惊呆了,一直在想傅娇会如何撒泼。皇兄收侍妾的事一点风声也没有传出来,傅娇也不是会主动去打听他房里事的性子,照理说她绝不会知道这事。 然而听她如此淡然的语气,李知絮有种荒谬的感觉,娇娇似乎并不意外,甚至一点也不想追究。 “宝来是怎么死的?”傅娇又问了一遍,一动不动看着跪着的人,完美如天女般的眉眼慢慢蹙了起来。 婉珠吓了一大跳,等缓过神来,才压低声音颤颤地说:“宝来说错了话,太子殿下命人杖毙。” 傅娇垂下眉眼,她眉目如画,不笑的时候越发明艳美丽。她眼神分明是安静的,却仿佛蕴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波涛:“他果真还是杀了她。” 婉珠怔楞地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傅家姑娘脸色惨白地笑了笑,纤弱的身形歪了一下。幸好李知絮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臂,这才没有摔倒。 “殿下收用你了?”傅娇回过神来,蹙着眉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眼。 婉珠瞥了其他的人一眼,她们都恨不得把头扎进地里,她只好硬着头皮恭敬道:“承蒙殿下垂爱,奴婢才能服侍殿下。” 李知絮脑子里燃着一团火,她这话仿佛泼了一瓢油进去,烧得更猛烈,她瞪着婉珠恨恨道:“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罢了,也敢在这里摆主子的谱,一个卑贱奴婢还肖想做东宫侧妃,下贱的东西!” 就在她骂的时候,傅娇提起裙摆盈盈走了。 李知絮还想再骂宫女不知天高地厚,傅娇一走,她只好去追她,只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气愤道:“这些宫女真是反了天了!竟敢在背后编排你,我非要告诉皇兄,重重罚她们!” “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有什么好罚的。”傅娇今日走了许久,身上冒了薄汗,她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唇边噙着淡淡的笑:“谁都知道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真要罚,还能把所有人都拉出去打板子不成。” 李知絮顿时噤声,她看着傅娇,嘴唇翕动,有些不忍:“那个宫女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皇兄对你一往情深,定不会让你受进门就抬侧妃的委屈,她这么久连个侍妾的名分也没有……” 李知絮生怕傅娇听了那几个贱婢的话,回头找皇兄吵闹,今儿是她把人赖出来的,他们若真因为这事闹开,皇兄少不得要找她算账。真是晦气,出来玩儿遇到这些管不住嘴的糟心贱婢,好心情一扫而光便也罢了,还得时时提心吊胆。 “殿下以后会是一国之君,身边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傅娇早就知道这一点,李洵的身份注定她不能独自占有他,哪怕是在梦里,他们感情最最要好的时候,皇后塞了一门侧妃给他,他们都没有拒绝。 道理归道理,可真正的那个人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还是好难受。只要想到李洵一面耐心温柔哄她,一面和别的女人缠绵悱恻共赴巫山,还是好难受。 宝来也死了。婉珠说是因为她说错了话,她却心知肚明,说错话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他和梦里的暴君一样,得罪过他的人都得死! 傅娇用力掐着手,“啪嗒”一声,指甲被她生生捏断了,血珠子冒了出来。 她脑子里想着事,甚至都没觉得疼。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好像慢慢在改变了,譬如说,她一直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和李洵分开。 可她绝望地发现,李洵现在越来越像梦里那个暴戾的人。 改变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他是国之储君,从出生那一刻起天下都是他的囊中之物,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让他转性? 如今情浓意重,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私下里处置了宝来,恐怕就是他能给自己最大的体面。 可若是五年十年之后呢?他身边有了别的人,他们之间的情意淡了,又会是如何光景? 梦里她撞得头破血流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这一次,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傅娇暗叹了一声,或许是时候跟李洵来个了断了。 第6章 清林苑的事,李知絮没有想着瞒住李洵。 她知道皇兄把傅娇看得要紧,身边说不定跟了多少眼线,这事儿左右瞒不住他,与其等他从旁人那里听了再捉她去问,倒不如她主动坦白。 从清林苑回去,她先把傅娇送回国公府,便径直去了东宫,把婉珠和另外几个宫女的话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皇兄定要重重罚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 李洵没什么表情,问她:“娇娇说什么了没有?” 李知絮立刻犹豫了一下,娇娇的表现实在是奇怪,她以为她会大发雷霆,可她问了那句之后便回去了,一路上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摇摇头,小声道:“没有。” “没有?”李洵敛了笑容,语气微沉:“一个字没说?” 李知絮眨眨眼,想了片刻,说:“那倒也不是,她还说了句皇兄是一国之君,以后身边当然不会只有她一个人。” 李洵听了这话,心口莫名窒了窒。 这可不像傅娇说出来的话,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除此之外呢?” 李知絮摇摇头,说没了。 “皇兄。”李知絮抬头看了眼李洵,神情有些古怪地说:“我觉得娇娇最近不大对劲。” 岂止是她觉得,李洵也发现了。 自他从景平回来,她就不冷不热。上次他好不容易把人带去南山,她甚至因为个宫女同他置气呛声。 她是他的心上人,自然该向着他,为何要帮个不相干的宫女说话。 李洵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下不免多想。 “我知道最近母后身子不适,父皇把大部分的政务都交给你了,你分、身乏术。”李知絮牵着他的衣袖劝他说:“但也不要冷落了娇娇,东宫到国公府隔着这么远,她瞧不见你人,免不得会胡思乱想。” 李洵听了这话,眼尾微微上挑,终于放下手里的折子,看向她:“你是说娇娇是因为我冷落她所以闷闷不乐?” “或许吧。”李知絮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指点他道:“娇娇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再则……”言及此处,她顿了顿,抬起眼眸打量了下李洵的面色,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继续说下去。 “再则什么?想说就说。”李洵烦躁地说。 李知絮长吐一口气:“再则娇娇都十七了,你还不去把婚事定下来,人家心里怎么想。人家靖国公府的孙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凭什么白白让你这么耽搁下去。” 一番话说得李洵沉默了,他紧抿着唇,定定地望着她,忽然一言不发转过身。 李知絮仍在不满地说道:“母后也是,对你的事一点也不上心,成日给那个瘸子张罗婚事,也不知道谁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好了,出去!” 李知絮听出了他话里的愠怒,知道他平常最厌烦听到大皇兄的事情,在他发怒之前,立刻识趣地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节 离开了。 ———— 次日晌午皇上宣李洵进宫问政,他出来时天光尚早,便顺道去了趟中宫给皇后请安。 到了嘉宁宫,李述竟然也在。李述比李洵大几个时辰,生母齐妃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他从出生之日就抱到中宫由皇后抚养。 帝后感情极好,李洵刚刚满月就被立为太子,有专门的乳母嬷嬷喂养,稍稍长大些又进了太学念书。 李述跟在皇后身边的时间更多,母子亲情也更深,这些年来世人都知道李洵骄纵,可在帝后面前,他也是要处处让着李述的。 久而久之,兄弟之间并不怎么亲厚,反倒两看两生厌。近两年李洵开始理政,很多事情都不跟他计较,倒也相安无事。 李述生来患有腿疾加上身上有不足之症,常年拄拐吃药。今日也不例外,他坐在皇后身侧,那根金杖摆在座椅下,镶嵌的宝石被日光映照,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李洵给皇后请了安,看了眼李述。 他是太子,照理说李述应当向他问安,可对内,他们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李洵要给李述请安问好。直到他十二岁,知道何为天子,何为储君,何为天命之人,执拗地不肯向李述跪安,最终挨了皇后一顿揍,仍咬牙不跪不问,这个规矩才被打破。 今日皇后心情甚好,见李洵来请安,便笑道:“想你们也没用过午膳,留在这里陪本宫一起吃吧。” 李洵道好。 很快就有宫人传膳布菜,在中宫座下另设了两张凳子给李述兄弟二人。 李洵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都是些李述爱吃的饭菜。皇后夹了一块鲥鱼给李述:“你最爱吃鲥鱼,前些时日你父皇专程让人从太湖捞出来送过来的。” 目光从李洵身上淡淡扫过,又顺手给他夹了一块:“你也吃。” 李洵冷着脸,母后终究还是忘了他七岁那年吃于被鱼刺卡伤喉咙,从那之后他便不吃鱼了。他不动声色地把鱼肉拨到旁边,没动一下。 李洵见他们母子雍雍穆穆,独独衬得他像个外人。倒真如李知絮说的,不知道谁是她亲儿子。他如鲠在喉,随意吃了几口,味同嚼蜡,便搁下碗筷告辞了。 等他走了,李述也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筷子,望着李洵的背影,面上落下淡漠。 皇后看着他,不免皱了下眉:“可是胃口不好?不若让膳房再上些你爱吃的甜食来。” 李述说不必。 皇后闻言也放下碗筷,焦心地问:“是不是又有哪里不适?” “没有。”李述朝皇后挤出一抹笑:“母后我没事,入冬了我就脾胃虚弱,御医让我少食多餐。” 皇后这才收起担心的神色,犹犹豫豫地同他商量:“要不然还是搬回宫里来住吧,我也好日日照料你。你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外面,我和你父皇总也放心不下。” 李述自幼体弱,深秋天宫里地火龙还没烧起来,寻常人穿上夹衣便可,他早早地就穿上了狐裘御寒,吃罢饭便有宫人捧上手炉。 尽管照料得仔细,可他底子太过薄弱,还是重重咳了几声。皇后忙起身为他拍了拍背,等他缓过气来,皇后眼里已然噙满泪水,满是心疼。 李述瞧她面色,便知她心忧,他紧了紧狐裘:“母后对儿的关爱,儿铭感五内,不过天下哪有永不出内院的儿子,父皇母后能照顾儿子一时,总不能照顾我一世,总有些路得我自个儿走。” 皇后的心冷了片刻。 李述生下来就带了病症,她从巴掌大把他带到这么大,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 无数个不眠不休守着他的夜晚,拼死拼活从阎罗殿把他抢回来。 可以说她用在李洵身上的心思没有用在李述身上的十之一二。 如今他出宫分府别居,她一时之间自然难以接受,三天两头召他回宫见驾。 “分府别居倒也没什么,只是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如何放心得下?”皇后稍一沉默后,又劝道:“述儿,母后给你寻门亲事,有个人在你身边陪伴照顾,我和你父皇也放心些,你看如何?” 李述垮了肩,面上却又多了几分苦笑:“我这身子,指不定哪天就不中用了,又何必连累别人家的姑娘。” “胡说!我儿福泽深厚,天命之子……”皇后急声道。 “母后!”李述打断她的话,提起茶壶给皇后斟了一杯,递到她面前:“太子殿下年逾十八,为了江山社稷皇家子嗣,母后该对他的婚事多上上心。” 皇后接过茶,慢慢喝了口,激动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她低声说:“他喜欢傅家那丫头,换别人他少不得又要折腾,改天我向你父皇禀明,就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 李述闻言有片刻失神,捏着杯子的手下意识用力握紧,骨节因着用力泛白,良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好。” 母子闲坐许久,又说了些别的,临近黄昏李述才从嘉宁宫出来。 ———— 自打从清林苑回来,傅娇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这让她更加坚信不疑梦境是上天冥冥之中给她的警告,不然为什么在她下定决心和李洵断绝往来之后便不再做骇人的梦了? 她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她爱他时轰轰烈烈,满心满眼全是他。 预知到了未来,明知他们再继续下去没有好结果,她也不会痴缠。 她不是义无反顾的飞蛾,明知前方是火,仍扑翅引火自焚。她爱他,却更爱自己。 对于和李洵分道扬镳这事,傅娇从前从没有想过,做下这个决定,好几天心里都空落落的。他们二人自幼在一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却还是要走向分离,未免觉得唏嘘。 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她终于大彻大悟。人活在世上,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别人。 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第六天上头,她终于推门出来,让玉菱准备饭菜,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玉菱很快张罗出一桌好菜,伺候她用饭的时候说:“姑娘,这几天刘瑾来了三四回,我都依着你的意思让他回去了。” 傅娇不觉得意外,李洵不来找她才奇怪,她嗯了一声。 玉菱睨了她一眼,小声道:“姑娘可还是因为清林苑那个宫女的事情在生气?” 当天玉菱也跟着去了清林苑,得知太子殿下有侍妾的那一瞬间,她也有些不可置信。 在她看来,太子殿下对她家姑娘情意深重,怎会同别的庸脂俗粉缠绵不清。甚至是他连别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 可很快她就想通了,他可是太子殿下啊,天下女人都是他的。他不应只有姑娘一人,也不会只有姑娘一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姑娘来说,终是妄念。 就连对皇后一往情深的当今圣上,也没能做到一生只一个妻子,纳了二个妃,和别人生了好几个孩子。 她都明白的道理,姑娘应该更是通透。 正是因为明白得太深,所以伤得才更重。 从清林苑回来,姑娘悄悄挪了院子,把自己关进房间,谁也不肯见。 姑娘大抵也是知道,这件事容不得她不满,太子殿下不会因为她伤心难过便不纳二色,不宠幸别人。 “没什么好生气的,太子一妃,二良娣,四孺人,数不清的侍妾,礼法都允他有,我凭什么干涉?” 玉菱见她慢条斯理说话的模样,心里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这回殿下约摸是碰到姑娘的逆鳞了。 姑娘大张旗鼓撒泼吵闹,她心里还安稳些,她越是沉静如水,玉菱就摸不清平静的水下藏了多少惊涛骇浪。 迟疑片刻后,玉菱从袖子里取出一粒鹅蛋大小的东珠,递到傅娇手边,笑着说道:“殿下说你很喜欢这枚东珠,他特意到皇后宫里给你讨来的。” 傅娇扫了一眼玉菱手里的珠子。好的东珠难得,鹅蛋大小的东珠更是凤毛麟角。之前皇后千秋节,她在东宫看到过一次,感叹过一句。 时隔这么久,倒没想到他把自己顺口的一句话给记了下来,还专程向皇后讨来。 她握着珠子,温润的手感传来。对着天光看了眼,珠子通体温润通透,听说它能散发出月光般的珠华,晚上都不用点灯。 玉菱注视着姑娘的面容,只见她脸上并没有欣喜,也没有别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她心知不好,这回姑娘的气不是送些奇珍异宝便能抵消得了的。 “玉菱。”傅娇把珠子放到一旁,喊着玉菱说:“去告诉刘瑾,明天我想见太子一面。” 玉菱道好,却又有些纳闷:“姑娘要见太子,直接去东宫不就好了?” “不去东宫。”傅娇摇摇头,想到明天她要和李洵说的话,还不知道届时他会如何反应,若去了东宫,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若要做些什么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要在何处?” 傅娇端坐在凳子上,细白的手相叠放在双膝,眼眸微微垂下,略思索片刻回她说:“明天是大皇子分府的日子,给咱们府上也下了请帖,就在大皇子府上吧。” 在傅娇看来,她和李洵的事情能无声无息结束最好,闹得人尽皆知谁都不体面。不过李洵天性使然,他不是能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他的性子一上来,没几个人能镇得住,也就大皇子他多少会顾忌几分。 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得不防着。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要是觉得情节引起不适,一定要趁早溜,千万不要抱着或许以后就好了的心态继续硬着头皮看,因为这篇就是个疯批狗男人的故事,他后面可能会越来越狗。 第7章 刘瑾最近日子可不大好过,傅家姑娘这回动了真格,任谁去请都不出来。殿下亲自上了趟门,她都不肯露面。 之前还愿见见公主,这回竟是连公主都拒之门外。 太子殿下火气旺,东宫里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低着头干活,没一个敢抬眼看他。 生怕一着不慎,就引火烧身。 玉菱的消息对刘瑾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他恨不得立马给玉菱塑金身供香火顶礼膜拜。 傅家姑娘主动邀殿下相见,那定是气儿消了,事情想通了,来给殿下递台阶的。 殿下的气儿一顺,他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他心情欢快,连忙披了斗篷到宫门口迎接殿下。 今天因为苏杭官员贪墨一案,皇上很是不满地责骂了太子半晌,斥他办事不利。动怒间说了句:“这么多年太子真是白当了,连这点事你都办不好。” 苏杭官员贪墨去年李洵就查出真相,证据确凿,上书数次让皇上重惩这群人以儆效尤。皇上优柔寡断,担心牵一发动全身,一直隐忍不发。 这群贪得无厌的蠹虫,今年夏天贪了工部拨下修葺江堤的五万白银,天降大水冲毁堤岸,淹没良田千亩,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 到头来,全都成了李洵的罪过。 李洵心情本就烦躁,听他这么一说,无所谓地回了句:“儿臣办事不利,父皇可另举贤能来堪此大任。” 皇上心烦意乱之下,抓起玉印砸到他面前:“但凡你长兄身体好些,也轮不到你站在这里忤逆朕。” 他看了李洵一眼,果然见他面罩寒霜,目光冰冷。他看着李洵这种臭脸,不知为何竟隐隐觉得不适。 明德皇帝子嗣不丰,仅有四个儿子,长子李述身体虚弱,三子李麒资质平庸,幼子李达不好朝政好诗文。 几个儿子里,李洵从来不是个听话的儿子,小时候来了性子竟是谁的面子也不管。 明德皇帝宅心仁厚,从做太子时便信奉一个“仁”字,所以最不喜欢李洵狠厉的雷霆手段,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儿子里只有李洵像个皇帝,该狠厉时狠厉,该怀柔时怀柔,辅政两年以来政绩十分好看。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节 他在心中权衡了几分,见李洵没再说什么忤逆的话,把贪墨案的折子扔给他,让他亲自南下办理此案。 从宫里出来,李洵心情分外烦躁,两侧禁卫军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为他开路。 刘瑾看到殿下回来,揉了揉被寒风吹得凉嗖嗖的脸,匆匆小跑过去,跟在殿下身旁,小声说了这件事。 李洵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许:“谁来传的话?” “玉菱那丫头亲自来的。”刘瑾喜色道。 李洵长长哦了声,看了刘瑾一眼,忍不住笑骂了句:“狗奴才,嘴都快笑烂了。” “奴才是殿下的奴才,殿下不高兴奴才就不高兴,殿下高兴了奴才岂有不高兴之理?”刘瑾见李洵这会儿心情不错,唇角漾着几分笑意,特意说几句讨巧话:“奴才就知道殿下待傅家姑娘巴心巴肺,她怎么会想不明白这理。” 他偷觑了一眼身旁的殿下,果然喜上眉梢,微微扬起的嘴角让他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温润模样。 刘瑾暗喜,看来今天不用挨骂了。 果不其然,李洵大手一挥,爽利地说了句:“多嘴多舌,去吧。” 刘瑾笑着应声,打过千便退了下去。 这些天娇娇对自己爱答不理,他干什么都不得劲,总是莫名觉得烦躁,公务上的事也颇为不顺。 那日李知絮到东宫找他之后,他认真思考过她说的话。 李知絮在韩在的事情上确实有些拎不清,可讲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和娇娇的事情确实该摆在明面上了,这么多年,多少的感情多多少少该给她个交代。 说来此事还真是不怪他,分明他都打算好了在娇娇十七岁生辰的时候带她进宫面圣,请父皇赐婚。 那段时间她害病,压根找不到她人,及至后来她越发不对劲,此事就暂时搁置下来了。 事到如今他不想再等。 这回娇娇肯给他台阶下,他便想把事情定下来。 毕竟如李知絮所言,女子的情意经不起蹉跎。 * 入了冬,天就一日凉过一日了,老公爷年逾七十,身子越发不中用,在入冬之初便辞去太傅之职,回府休养,陈氏最近身体也不济,傅娇每日都会到上房给祖父祖母请安,陪他们进膳。 早膳的时候,傅娇陪他们用了些清粥小菜。 老国公夫妇上了年纪,胃口不佳,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然后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青盐水,慢慢漱着口。 没多时,陈氏就见他们素来宠爱的小孙女也罢了筷,取过丝绢轻轻擦着嘴角。 陈氏不免隐忧。 今年傅正和皇上和太子百般劝说,让傅正和继续担任太傅之职,他心志坚定一心请辞,最终还是功成身退。 傅正和乃是开国老臣,三朝元老出身,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是太傅,如今他又是太子太傅,多年来帝宠不衰。 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子嗣不丰,仅有的儿子英年早逝,儿媳伤心过度也香消玉殒,只留下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孙子傅谦早年遵从父志,十二岁就北上去了军营,如今早已官拜大将军,一家人都在北方璁州。 小孙女傅娇从小留在京城,由他们夫妇抚养,因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傅正和格外疼爱些,总是将她带在身边,养得性子格外娇气。 傅正和常年在东宫为太子授课,傅娇跟随其左右,和太子李洵相识,两人青梅竹马情意甚好,明眼人都知道,傅娇是李洵眼里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只是赐婚的圣旨一直未下,他们也摸不准圣上的心思。 两位老人操劳半生,临老了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傅娇这个小孙女。原本想回洛邑老家颐养天年,可傅娇婚事一直没有着落,他们也不忍心把傅娇带回洛邑老家,乡下地方小,寻个好人家极难。 傅正和对傅娇的婚事很上心,却并不是很愿意她嫁入东宫,倒不是说李洵不好,傅娇性子养得骄纵,李洵现下看起来能忍让她,可谁又保得住过个三五年他仍对娇娇有如此耐心?男人最是了解男人,情浓时就算是让他把心给剖出来想必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动情容易,长情却难。 李洵是未来的天子,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到时候他撒手人寰,傅谦远在天边,没有雄厚的娘家做后盾,娇娇在后宫独木难支,处境还不知如何艰难。 倒不如找个清流门庭,夫妇俩过着和和美美的日子更加自在。 这话他们早两年委婉地跟娇娇提了下,小妮子一心扑在李洵身上,她话刚说出来,便被她堵了回来。 知道她性子犟,一味劝她和李洵断了往来行不通,傅正和就暂且放下,想着反正现在话也未挑明,她自个儿什么时候想通了也不一定。 今年入秋以来,她对李洵倒也真的淡了下来,只是性子也没了之前活泛,鲜活生动的姑娘成日里闭门不出。 真真儿让她愁坏了。 “今儿天气很好,娇娇不出去走走?”陈氏拉过傅娇的手:“王家姑娘也有些日子没来找过你了,你们之前不是还在一起做什么玉雕?现在也不玩儿了?” 傅娇垂着眉,抿唇笑笑:“时青明年春天就要出嫁了,现在正忙着准备婚事,哪有功夫同我玩儿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那更应该常去看看她。”陈氏和蔼地看着她说:“等成婚之后她是夫家的人,再要往来可就没那么便利了。你们一同玩了这么些年,往后也莫生疏了才是。” 傅娇嗯了声,顺着她的话说:“我正想跟您说这件事,今日大皇子开府别居,时青也要前去,她那未婚夫婿也在受邀之列,她面皮子薄,让我过去陪陪她。” 陈氏听她这么说精气神都提起来了些,眉眼里露出喜色,点了点她的鼻头,当即一口应承下来:“多带些人跟着。” * 本朝惯例,皇子十六岁划封地,前往封地居住。 可皇上皇后不舍害病的大皇子,留他在宫中多待了两年,今年才划封地,封地在温暖富庶的江浙之地,享食邑万户。 除此之外,圣上亲自赐其封号“瑞”,又破格让他住在京城,不必前往封地。 可见圣心宠爱。 瑞王府是圣上御赐,工部侍郎亲自督办,门庭显阔恢弘。 大皇子分府,皇后亲自从宫里拨了得力的人随他到新府。照理来说,李述作为主人家要在堂前陪,但他并不主张此宴,全是皇后为了他新府的排面张罗排场,让圣上下旨令礼部操办,他身子也不好,在大门口迎客的是礼部的两个员外郎。 客人陆陆续续到了,许多久不露面的显贵也给足颜面来了。 两个员外郎忙活了半上午,客人渐渐来得稀稀疏疏,偶尔来个一两人,步履匆匆连声说抱歉,路上遇到事来迟了。 员外郎对着名单看了看,说:“应该都来齐。” 顿了顿,又道:“好像太子殿下还没来。” 另一人搓搓手说:“太子殿下政务缠身,恐怕也不得闲暇。” 宾客到齐他们就可以进去取取暖,吹了一上午北风,脸都笑得僵硬了。 话音方落,却见几辆单辕马车簇拥着一辆双辕华盖朝府前行来。 这一看就是达官内眷来了。 两人复又打起精神。 领头的马车下来一群举止从容的仆妇,有条不紊地在华盖前放置矮凳,打起车帘,一只纤若无骨的玉手搭在丫鬟手上,缓步走出。 看清她容颜的刹那,门前的人都有些怔楞。 傅娇出落得瑰丽耀眼,及地的锦衣绣着繁复的海棠花临,行走间姿韵窈窕,乌云秀发里的翡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凌凌作响,额前坠了一粒红宝石额链,悬在眉心,红的宝石,乌云般的发,雪色玉肌,恰到好处地勾出她的神仙面容,令人情不自禁便要生出情思涟漪。 “咳咳……”守卫见两位引客的员外郎看得呆了,轻咳一声提醒。 后者回过神来,走上去笑脸相迎:“恕下官眼拙,竟没认出姑娘是哪一家的?” 丫鬟将请帖奉上。 傅娇清冷的声音响起:“家祖傅正和。” 名号一报,门前安静了几分。 傅正和自独子死后,近十余年间没参加任何饮宴。朝中上下早就习以为常,只是碍于礼数,该下的请柬从没落下。 傅家只有独一个姑娘,坊间传闻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想必正是面前这位。 腿快的下人早已进内通报。 李述正在吃药,听到傅娇的名讳,错愕一下,很快冷静:“请她进来。” 传话的下人刚走,他一口吃完药,摸过放在床边的手杖,抬头看了眼灰扑扑的天,笑了笑,说道;“走吧,出去看看,太子应该也快来了。” 李述猜得没错,傅娇前脚刚进门,李洵一行人便来了。 李洵看到傅娇的背影,不等通报便往正堂走,周遭的人纷纷让出通行的路。 他身姿颀长挺拔,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容貌相当出色。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经过人时,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后退让路,垂目不敢直视。 那种浑然天成的气势,仿佛生来就该让别人折服的气场,委实迫人。 “你最近在家里绣花呢?”李洵快步追上傅娇,走在她身旁。 身后的人纷纷咋舌,心想,也就傅家姑娘这么张狂了,见到太子殿下不行礼叩拜,倒让他巴巴地追上去。 他走到身侧,傅娇才看清,他今天穿的一件玄色锦袍,襟口衣袖处绣着不起眼的同色四爪蟒纹。 李洵喜欢穿明黄色的常服,他说那是天子之色,庄严正统。傅娇觉得他穿玄色更好看,宽大的腰封勾出他精壮劲腰,衬得肌骨硬朗。 他今日穿了她喜欢的衣裳,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傅娇脚步突然一顿,隐约觉察到有人在看她,抬起头时,恰好与李述的视线撞上。 他拄着手杖,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傅娇还没回过神来,李洵就跨步挡在她的面前,淡声道:“这么久你正眼也不瞧我一下,为何一直盯着他看?” 傅娇望着眼前男人的身影,眸子里像是氤氲了层雾气,渐渐地朦胧了视线,她垂下眼眸,低声说:“你别闹,我等会儿去找你。” 李洵还要在说什么,李述走近了,和李洵迫人的威仪不同,李述长发青丝被帛带束住,身形颀长纤细,如芝兰玉树,优雅清隽。 “阿洵,傅姑娘。”因中气不足的缘故,他的声音发虚,比起李洵的凌人之势,更多几分温和。 第8章 傅娇从小在东宫长大,跟着李洵进进出出皇宫,和李述见过数面。 但李洵自幼便不喜李述,他视傅娇为他的人,自然也不许她同他讲话,是以两人并不怎么熟络。 今儿她选中在李述的新宅同李洵摊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同李述见过礼之后,便有侍女引着傅娇往内堂走去。 李述没有娶妻,便没有内眷,侍女带她到内堂招待女眷的地方暂歇。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节 傅娇一走,便只有兄弟俩站在庭中。 李洵穿着她喜欢的衣裳巴巴赶来,她却连话都不愿跟他多说几句,他眉眼低沉地压着,朝李述的方向不耐烦的扫过一眼,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傅娇被请到正堂,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到了,大家都知道她身份不俗,和太子殿下关系很好,指不定就是以后的太子妃,再之后的皇后,对她都分外客气。 你一句我一句,场面十分热闹。 坐了一会儿,忽然一个丫鬟端着茶水洒到了傅娇的裙子上。丫鬟立刻跪下请罪,傅娇皱眉不满,那丫鬟求饶抬头时给她使了个眼色。 傅娇不动声色地骂了丫鬟两句,然后起身让丫鬟带她去更衣。 从正堂出来之后,丫鬟略前半步,引着傅娇往园子走去,最后停在一间房前,道:“傅姑娘,太子殿下在等您,您进去吧。” 李述的宅子里有李洵的眼线丝毫不奇怪,他只有一个人,一双耳朵一双眼,能看到的听到的事情有限,若没有细作充当耳目,他如何听民意知民声? 傅娇颔首,朝门口走去。 在府里预演过无数次的场景,正儿八经到了要面对李洵的时候,她内心还是泛起些许涟漪。 在门口站了片刻,她方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李洵等了她许久,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铜炉上的耳环。听到推门声,他转过身,狭长的眸子盯她,慢悠悠说道:“也就是你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晾着我。” 傅娇朝他看了一眼,便低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说:“殿下若是不愿等,大可不必等。” “谁说我不愿等了,旁的人我一刻也不会等,但你若让我等一辈子,我不也只能乖乖等着。”李洵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没有挪开过,看她脸色淡淡,说的话也夹枪带棒,便知她心里的气儿还没顺下来:“不过你也是,要想见我直接到东宫来找我便是,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傅娇一直避开他的目光,不肯跟他对视,生怕目光相接露怯。她缓步走到李洵对面坐下,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不麻烦。” 李洵眼皮垂下,下颌绷直了几瞬,傅娇这副冷淡的模样让他莫名心慌。他想过她气儿还没顺下来,或许会给他一顿好果子吃,他甚至做好了受她一顿打骂的打算。可她丝毫没有动作,仅是淡淡往他跟前一坐,让他的心无端下坠。 “清林苑那个宫女是母后赐给我做晓事之用的,我用过她几次,实不知她是这般张狂的性子,竟敢在外头摆威风。”李洵看着她说:“你若是不喜欢,回头打发了便是。” 婉珠确然是皇后赐给他的。他没有娶妻纳妃,可有些需求亟待解决,别说他是太子,京城里稍稍有些脸面的公子哥儿谁屋里没几个可心的女子红袖添香,还有的讲放荡子成日里眠花宿柳。 李洵不沉迷于此事,屋里头的女子对他而言相当于日常所用器物,和碗筷毛巾没什么区别,他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在他看来,他们因为这个人闹别扭很是不应该,所以他第一时间去找傅娇,可她却躲了起来,甚至连院子都搬了。 他觉着他们俩心意相通,有什么就当说出来,没必要藏着掖着,所以一开口便向她道了歉。 可这些话入了傅娇的耳,她十分不是滋味。 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在他眼里只是个不甚重要的物品。傅娇微微坐直了身子,看他道:“我没因为她生气。” 见她收紧的神色,李洵疏淡了眉眼:“那你为何一直闷闷不乐?” 傅娇觉察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李洵犀利的目光直直扫在她有几分凝重的脸上,他长臂探过,握住纤腰一把把她扯进怀里:“若我还有什么惹你生气的,一并说出来,我改了便是,别成日给我甩脸子。” 傅娇只觉一股郁气在心底徘徊,微微侧过身,躲开他的手:“殿下放庄重些,别动手动脚的。今日来我有些话要同你说,说明白了我就走。” 见她唇瓣抿起,瓷白的脸上隐约有怒意,李洵皱眉:“你说。” 傅娇扯了扯被他弄得皱巴巴的衣服,心想这话迟早都得挑明,磨磨唧唧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垂眸浅声说:“以后我们不要再来往了吧。” 李洵冷了脸,压着戾气说:“不要来往?娇娇这是什么意思?” 傅娇浑然忽略周身骤冷的气息,压着性子跟他解释:“我性子骄纵,做不了一个合格的皇后,日后就算嫁给你,最终我们俩怕也只会两看两相厌。与其到时候闹得难堪,倒不如趁早断了。” “好一个趁早断了。我们在一起十多年,你的脾性都是我一手惯出来的,总归你以后是做我的皇后,我说你能当你便能当。”李洵盯着她娇艳的唇瓣,伸手抚了上去,摩挲几下皱着眉说:“我知道此前的事情是我没思虑周全,让那等卑贱的人到你面前脏了你的眼。你若还有气,打我骂我一顿我也甘之若饴受着,只再莫说这些伤情分的话来气我。” “殿下!”傅娇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把眼睛挪向其他地方:“殿下以为我是置气,实则不然,这些话都是我经过深思熟虑说出来的,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罢。” 说罢,她提起裙摆转身便要离去。 李洵猛地坐起了身,拽住她的手腕,对着她咬牙怒笑:“你怕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因为个暖床的玩意儿要跟我闹成这个样子。” 傅娇知道他是误会了,他有侍妾她的确万分难受,可那也不是她说个不字便能解决的,她早早就接受了李洵这辈子不会只有她一人这件事。 可她若是说出因为一个梦同他断绝往来,恐怕他更会觉得匪夷所思。 于是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我从来便是这么小气的人,我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不管她高贵还是卑贱,是贵女或是奴婢?我若是嫁与你,这一生便系于你一人身上,可你会有成群结队的妃子,数不清的孩子。我接受不了!” “那天我在清林苑看到那个人,只要一想到你跟她做过的事,你们那般亲密过,我便难受得很。”傅娇抬眸看向他:“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这种痛苦里,殿下,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我现在不愿了。” 最后那句不愿一说出来,李洵便气得笑了。 “一个侍妾你便醋成这样,傅娇,值当吗?”李洵觉得不可思议,父皇和母后感情那般好,母后对那些妃嫔也绝无二话,只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她如此大张旗鼓又有何意义? 屋内香雾缭绕,一时间陷入沉默。 “她是个人,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丈夫。”傅娇仰着脸,直直盯着李洵的眼,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你现在真是越发蛮横不讲道理了,你可知我是何身份?” “太子殿下是将来的天下之主,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一后四妃八嫔十六孺人七十二才人。”这既是她的推脱之词,也是真心话:“我性子这般骄纵,一个侍妾也容不得,你试想想如何容下你的后宫?这跟往我心头扎刀子有何区别?” 李洵脸色大变。 他眉眼间浮起戾色:“你分明是往我心头扎刀子,从小到大,我处处忍你让你宠你护你,何曾让你受过半点委屈。便说那侍妾,哪个体面人家没三两个通房,我幸了个没名没分的宫女,你便无端甩脸色给我看。你且去问问,谁敢说这辈子只娶你一人。” “没人娶便罢了,我绞了头发上山做姑子去。” 李洵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反倒让傅娇心底发憷。 “宁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肯做我的太子妃,傅娇,你真是好骨气。”李洵语气又轻又慢,目光慢慢变得阴鸷,嘴角噙着一抹令人胆寒的冷意:“我不许你做姑子,你看看谁敢绞你的发。这太子妃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休想撇下我。” 傅娇只觉得自己脑中的一根线,噌一声便断了。脑海中反复就一个念头,是真的,梦中疯魔的李洵全然是真的! 李洵撂下这话之后,没再多停留,转身就走了。 他真真是被气到,他自问这些年对她很是不错,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对她这般好的人了。可她偏要因为些无谓小事和他闹别扭。在他看来,娇娇这回闹着要和他决裂就是为了得他一句往后不纳妃的承诺,也怪他这些年把她宠过了,让她没了分寸。这回定要好好晾她一段时日,让她自个儿把事情想明白了。 正心烦意乱时走到回廊处,却又碰到李述。 清隽男子站在廊芜上,眺望着什么,眉头轻皱。 若是以往李洵当做没看见直接就走了,今天他和娇娇闹了不快,心底郁气难平,走到他身边,说了句:“不该你的东西别多看。” 李述面上拂过一瞬心事被看破的尴尬,深藏的心事被人看穿,他头皮都有些发麻,人本能地一怔,眸中讶异神色难掩。 “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肖想什么。”李洵压低的眉眼倏地一挑:“趁早把你那些小心思收起来。” 李述毫无血色的唇散漫勾起:“你觉得我若真想要,母后会把她给我还是给你?” “李述!”李洵眼风如刀,落到李述苍白的面孔上,犀利地盯着他的眼睛,少倾,神色倒是微微一变,不知是冷嗤还是怒笑:“有本事你试试看。” 李述并不介意李洵的口出狂言,他们不睦多年,平常说话多是夹枪带棒,他早就习以为常,目光不经意地从他脸上扫过,落在他身后华美的廊柱上:“是你的终究是你的,没人跟你抢,太子殿下不必过虑。” 李洵见他如此是抬举,便没再多说什么,撇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进了正堂。 李述的身体他自个儿知道,他从娘胎里带来不足之症,如今活一天赚一天,说不定哪天就长眠不醒,所以他一直没有娶妻,也是不想平白耽误人家好好的姑娘。 至于傅娇他更是从未肖想过,甚至对她的心思都没有流露出半分。 皇上皇后对他的宠爱程度,若是知晓他心头有傅娇,恐怕会不管不顾为他们赐婚。 他连其他的女子都舍不得耽搁,更何况是傅娇。 傅娇傅娇。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金杖,面上一派平静,可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越清晰,他心底的情绪就翻涌得越厉害。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傅娇的时候。 那是在他六岁那年的除夕。 他生来患有腿疾,走路不利索,皇后舍不得他每日奔波,没让他到国子监念书。 那年除夕有几个大臣的孩子随父母进宫,他不喜欢挤在人堆里,便避开乳母嬷嬷的眼悄悄去了御花园。 意外碰到那群顽童,他们围着他把他推到雪地里,抢走他的手杖,笑骂他是个瘸子。 他才六岁,是那么地无助,嚎啕痛哭也只换来他们更大声的嘲笑。 后来一个年画里走出来的瓷娃娃般的小姑娘拨开玩笑的孩童,夺回他的手杖,追着那群比她还高的孩童打。 这群孩童不认识李述,却认识傅娇,她爷爷是太子太傅,她是太子最好的玩伴,没人敢对她还手。很快那群孩子便被打得四下逃了。 傅娇走到他身边,把他从雪地里拉起来。 这世间许多人对他好,或因愧,或因贪权,或为攀附,她是第一个不因任何缘由对他抱有善意的人。 及至今日,李述还记得她的眼睛有多大多明亮,她没有问他挨打的事情,歪着脸说:“我叫傅娇,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没在国子监见过你?” 傅娇,傅娇。 这个名字就此烙到他心上。 他看着她从年画般的瓷娃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看到她活得开开心心恣意快活,看到李洵将她宠成天下女子都艳羡的模样…… 去年冬日有个雪天他到嘉宁宫给母后请安,御花园里的梅花开了,园中有棵硕大梅树,枝头朵朵鲜红的花迎风颤颤,纷纷扬扬的雪花细细碎碎地自天际洒下,他看到树下有一抹比花鲜艳的红。 走得近了才发现是傅娇在折花枝,她站在树下,抬手拨弄梅上积雪。 李述鬼使神差地没让周围人出声,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待她采完花转头,看到他在,眉眼微微扬起:“大殿下。” 明知她这个笑没有别的意义,但李述看着她,心跳猛地剧烈起来,整颗心想要闯出胸膛,心火烧得他手指不自觉地卷起,他屏着呼吸,颤抖着嘴唇和她说了十余年来的第一句话:“傅姑娘。” 傅娇向他点了点头,便抱着梅花朝宫道跑去。 李述驻足回首,朝她的背影看去,李洵在夹道尽头等她。她跑到他面前,不知说了什么,把采来的梅枝往他怀中一塞,仰起脸向他笑笑。以冷厉著称的李洵眉眼都笑开了,一手抱着梅枝,一手扬起明黄披风遮在她发顶,为她挡开飘雪。 李述微微凝神,望向他们的背影,心中忽然起了一丝欣慰—— 这样就很好了,她有人疼有人爱,顺顺畅畅过完这一生。至于他的心意,那不重要。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占有傅娇,不是不愿争,而是知道自己给不了她一生一世的陪伴,倒不如洒脱些,把对她的那份心思藏在心底,以免惹出更多麻烦。 李洵目光竟如此敏锐,连他这份心思都看出来了,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心情好,多更了嘻嘻嘻嘻~~~撒花 第9章 东宫书房的案桌上摆了一只八角香炉,平和的香雾缓缓喷射出来,殿里飘荡着令人心静的香味儿,可李知絮坐在圈椅里凝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李洵在上首坐着,脸色沉沉。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节 “你最近有没有去靖国公府?” 闻言,李知絮微微掀起眼皮子,琢磨着皇兄的心思。 上次清林苑的事情之后,她被那几个胆大包天的贱婢吓坏了,生怕带娇娇出去再碰到什么幺蛾子,哪敢再去找她? “没有,我最近在准备嫁衣。” 李洵挑了下眉,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手边的事情暂且放一放,你去给她带句话。” 李知絮眨眨眼,心里万分苦恼,这两人看样子约摸又是闹架了,皇兄让她去做传话人,万一到时候传的话他不爱听,少不得又要拿她出气。 她不想做这倒霉的传话人,但碍于李洵的淫威,又不得不屈服,小声问:“什么话?” 李洵不悦道:“附耳过来。” 李知絮听话地凑过去,李洵压低声音在她耳畔一阵低语。 待听清他说的事情,李知絮霎时间瞪圆了眼:“皇兄,你真能做到如此?” 李洵冷嗤一声:“孤不想因为这些无谓的事情同她闹得不快,她若在意,孤退让几步便是。” 李知絮知道李洵向来宠爱傅娇,可没料到他竟愿意为她退让至此,又想到韩在那不情不愿的模样,上回入宫请期时的脸色堪比上坟,心里不免有些酸涩道:“皇兄待娇娇这么好,她又有何不知足的。若韩在肯如你这般给我两分好颜色,我也不至于如此……” 李洵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欲念之人,有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1。自己要的,自己受着。” 她和韩在从一开始就是她在勉强,除了受着又有什么法子,垂头丧气“嗯”了声,不再说这事了。 * 和李洵坦白后过去七八天,李洵那方都没有动静,傅娇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那天他威胁的话言犹在耳,令她成日里愈发寝食难安,仿佛下了大狱的囚犯,不知等待自己的是死刑还是流放。 第十天上头,李知絮的轿子倒是停到了国公府门前。 李知絮进到傅娇院子里,拉了她的手便问:“娇娇,你还因为清林苑那个贱婢的事情生皇兄的气呢?” 她们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傅娇不以为冒犯,她摇头:“我和太子殿下的缘分尽了。” 乍然听到这话,李知絮只觉寒毛都竖了起来,抓了她的手道:“别说这种气话,贵族公卿谁屋里没个人,就连那韩在没与我订婚前,屋头也有两个通房。皇兄这些年统共也就一个侍妾。况且,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将那侍妾打发了去。” 傅娇揉了揉额角,她和李洵的事不是打发个侍妾便能了的。 “倒也不全是这个侍妾的问题。”傅娇耐心说:“最近我深思熟虑了很久,我和太子殿下确然不合适,他需要个知书达理大气端方的女子坐镇中宫,我这性子你也知道的,从不是那种长袖善舞之人,理不了事。” “何须你亲自理事?宫里那些尚宫嬷嬷都摆着作甚的,凡事自有她们打理。”瞧着娇娇的模样,李知絮忽的有些后悔起来,早知她要和自己说真番话,说什么她也不会应下这差使,皇兄若是听到娇娇要和他决裂,怕是不会把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 傅娇推脱说:“那总得我去拿个章程吧?我连章程也拿不定。” “娇娇,你这话便是耍无赖了。”李知絮急色道:“皇兄说愿为你退让,若你当真介意,他二十五岁之前绝不纳妃。” 堂堂太子,为她守身到二十五岁,怕是他能作出最大的让步。 就算是李知絮嫁给韩在,也不敢要他一句守身五六年的承诺。 这世道便是这样的,男人可以娶无数的妻妾,女子却只能嫁与一人,甚至多看别的男子两眼,都要被骂做□□□□。 李知絮打量傅娇的神情,见她抿着嘴沉默着,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甫听到皇兄说出这话的时候,她比娇娇还惊讶,父皇和母后感情那般好,仍是在登基第二年纳了两个妃子,后面这两个妃子死了,又另纳人上来。 可皇兄竟承诺到二十五之前不沾别的女子。 皇嗣关乎江山社稷,天知道皇兄届时得承受多大压力。 她想皇兄都如此让步,娇娇怕没缘由继续拧巴了吧。 傅娇在沉默思索片刻后,抬眸看向李知絮。 “我还是那句话,我和太子殿下不合适,你回去转告他一声,我们缘分尽了,往后各自安好罢。” 李知絮眼珠子都快惊了出来,骇然望向她:“娇娇,使性子还得适可而止,这样的话说出来便将你们的情分伤一点。” 她惊得够呛,心底一阵阵泛凉。 “皇兄为你如此退步,你一味这样说岂不让他心寒?”她握住傅娇的手:“人要惜福,你且想想,这世上哪还有皇兄这般对你巴心巴肺的人?” 傅娇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只是将眼睛缓缓合上。 脑海里闪过的是梦境中李洵暴戾凶狠的脸。 诚然,世上决计找不出第二个如他这么好的人,事事依她顺她从她。 可比起那些飘忽不定的好,她更想好好活着。 “他现在能对我好,以后也能对我不好。”傅娇这时睁了眼,对上李知絮的眸子:“人心是最容易变的,不是吗?” “你……”李知絮一时哑然:“你这岂不是成了因噎废食?怕他以后对你不好,便将他往日里对你的不好一应抹杀,不说往后,便说现在,放眼天下,哪个有头有脸的人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娶你五年之内不纳二色?” “我还是那句话。”傅娇淡淡道:“若真没有合适的人,我绞了发去做姑子。” 李知絮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 知道李知絮去了靖国公府,她人刚进宫门,李洵便将她召去了东宫询问。 李知絮不敢隐瞒,低着头小声地把傅娇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李洵气得往黄花梨木的桌上重重一拍,笔山应声而倒,搁着的十几只毛笔滚下桌案。 “她当真这么说?” 李知絮看着他黑青的眼底,强自镇定地劝他:“皇兄别动气,她现在想不通,或许过段时间自个儿就想明白了。” “孤看她倒不是想不通,而是早有预谋,从初秋她就不大对劲。”李洵说起这些,她冷淡的模样又在心中浮现:“她似乎很怕我?” 没等李知絮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没错,就是怕,看到我她眼神都在发抖。” 李知絮默了默,问道:“你打过她?” 李洵扭过头,表情古怪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猪话?” 李知絮:“……” 她默然片刻,又问:“皇兄现在打算怎么办?” “自是要问问他,孤做了什么让她避而不及的事。”李洵想到她冷漠的嘴脸,心头一阵烦躁。 李知絮知道李洵的性子,事关傅娇,两分的事他也会看得十分要紧,也没有再劝他,也许明日娇娇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可以给个那什么液吗??(害羞脸) 1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出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第10章 十一月中旬,到了傅娇父亲的忌日,照例她要去佛尔寺给父亲上香。 佛尔寺在京畿,是傅家家庙,距离不远。 陈氏早先便着手准备祭祀所用之物,到了忌日这天,老人不免有些伤感。虽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说是不牵挂,但哪里能不牵挂,独子早夭,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有些过于残忍。 每年到了娇娇父亲忌日这天,陈氏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变差,今日也不例外。 到了佛尔寺,陈氏便对傅娇说:“你去正殿给你父亲上香,我身子有些乏了,去厢房等你。” 知道她看到正殿里父亲的牌位会伤心,傅娇点头说好:“您先歇着吧,我上过香就去找您。” 知客僧引着陈氏到厢房去歇息,另有庙僧带傅娇到正殿上香作法。 法事做完将近晌午,傅娇又累又乏。 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过来,对她道:“姑娘,老夫人吩咐我领你去厢房。” 傅娇四下看了一圈,玉菱那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院里别的丫鬟也都不在,只好先跟她走了。 走过偏殿,人越来越少,傅娇有些纳闷,再打量那个丫鬟:“我瞧着你有些面生?” “姑娘好眼力,奴婢前几天刚到老夫人院里,姑娘还没怎么见过我。”丫鬟道。 傅娇飞快地朝那丫鬟看了一眼,神色变幻了几瞬,突然转过身往身后跑去。 “姑娘!”那丫鬟见突生变故,高喊出声。 旁边厢房的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一道黑影窜出来,直奔傅娇而去。 傅娇卯足了气力向前跑去,可她又岂是李洵的对手,刚跑出几步,就被他拽住手肘,往回一拖,重重地撞进坚硬的胸膛。 李洵略带凉意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娇娇。” 傅娇双腿发软,难以镇定下来,想要挣脱这方束缚,却被他紧紧掣住,半点动弹不得:“你放开我!” 李洵骇然吸了口气,又喜又气又怒,拽着她的手臂往旁边厢房拖去。 他堵在门前,将傅娇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这么久不见,娇娇可有想我?”李洵放慢语调,极尽可能地用平和的语气跟她说话。 傅娇看着他不言不语。 方才因为挣扎,脸色微微泛红,雪肤上染上潋滟红光,令她看上去格外诱人。 李洵嗤笑了声,问:“你究竟中了什么邪?要说这么绝情的话。” 傅娇看向他:“我没有中邪,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是这么想的。” 不理会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傅娇直截了当地说:“我上次跟你说得不够明白吗?若是你没有听清楚,那我再说一次,我们之间缘尽了,我们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此话入耳,李洵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各自安好?你让我如何各自安好?”李洵抿着唇角盯着面前的傅娇,一张脸愈发冷得吓人:“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避如蛇蝎?” 傅娇闻言整个人如泥胎雕塑。 李洵朝她走过去,行走间袍角飞扬,带着不容人反抗的气势与威严。 就在那瞬间,梦中李洵可怖的面容又在眼前浮现。 他的影子投下来,把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本能地恐惧起来,不说话,只瑟缩着身体,用惊恐而戒备的眼神看他。 “我说对了,娇娇,你怕我?”李洵利刃般的视线落扫过她的面庞,眉宇间流露出些许不忍。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节 傅娇回过神来也知方才反应着实大了些。 虽然她真的很害怕梦里的李洵,可这样荒诞的理由说出来他怕不是会更大为观火,她也不想彻底激怒他,遂压下了心底的畏惧,檀口微启小声说:“是啊,殿下是天之骄子,阿爷常跟我说伴君如伴虎,我思前想后,觉着我的性子委实做不了端庄淑仪的太子妃。” “做我的人,你想什么性子便什么性子,无人敢置喙半句。”李洵看着她惊惧犹在的面容,耐着性子劝她:“凡事都有我,你莫要害怕。” 傅娇腹诽你不知道你又多可怕。 这些年他们形影相随,李洵的脾气傅娇再清楚不过。 他对傅娇好的时候可以把心掏出来,但同时,他将她看做私有,连她对别的人笑一下他都会不悦。 她之前沉溺于他的好,以为她能看到这么多年情意的份上听她一句劝,从而避免悲剧发生。 可宝来血淋淋的例子告诉她,企图以旧情打动说一不二的储君无异于痴人说梦。 也正因如此,她放弃了自己可笑的想法。 要想避免梦境中的惨剧发生,只有和他断得干干净净,再不来往。 想到此,她眉心微微一沉,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坚定:“多说无益……” 对上李洵那双带有侵略性的眼眸,傅娇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之间不过尺余宽的距离,近得连他身上熏衣香料的味道都清晰可闻。 认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觉得他如此迫人,在他身影的笼罩下,她连呼吸似乎都有几分吃力。 “别说这些混账话来气我,你适不适合做太子妃,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他欺身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压着自己即将喷薄的火气,说:“你要的,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不想再和殿下纠缠此事。”宝来的事情仍历历在目,李洵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她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钳制。她转过脸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我不要和别人分享丈夫,你能做到不纳妃,不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吗?” 李洵的目光从她略带红晕的脸庞,缓缓移到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上,她浑身紧绷,抗拒和瑟缩明晃晃摆在脸上。 他不得不怀疑,难道她对这件事介意至此? 本来这几日他因为公务就烦心不已,皇上连番下令让他尽快南下,他不想南下之前她还带着气儿,便让李知絮上门说项。 他已经作出很大让步,却不料她还是不管不顾要和自己决裂,这让他的心绪越是烦躁。 胸口沉着一股挥散不去的戾气,蓬勃腾然似要冲出胸口:“傅娇,你未免太得寸进尺。”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什么脾性你最清楚不过。” 傅娇仰面看向上方的李洵,眼睫轻颤:“世上好女子那么多,殿下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非要我这么个不识趣的。” “过去的情意你当真一点也不顾了?”李洵朝她走近了两部,沉声问。 此话问得傅娇心口微颤,十几年的情意岂是说方便能放的,尽管一再提醒自己要放下,心上却难免起涟漪。但很快她就调整过来,事已至此,断然没有拖拖拉拉的道理,她狠心道:“情意最是虚无缥缈,要它做什么?” 李洵听明白了她的话,这人是想着法儿摆脱他。他冷笑,一俯身捏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刚才的话,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他的手刚伸过来,傅娇就下意识退开,躲避不及,还是被他捏着下巴,本能地伸手去掰。李洵却反手剪了她的胳膊,将她朝自己拉近几分,道:“嘴皮子不是利索得很吗?怎么不说了?” 傅娇多少有些回过味来了,自小李洵便视她为私有物,饶是现在怎么说,他都不会放开她的。 她下巴被捏得生疼,却偏偏摆脱不开,只好愤愤别过脸,不再看他。 李洵这才松开她的胳膊,抬手抚着她微凉的脸颊。他的手掌冰凉一片,就像一条毒蛇滑过,让她寒毛卓竖:“天下女子虽多,可孤的太子妃只要娇娇一个,这是天恩,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李洵看着她错愕惊恐的神情,心中怒意滔天。 他们幼年相识,少年相爱,她这辈子就该在他身边,为他掌持中馈,生儿育女,陪他接受万民朝拜,共享山河万里。 如今他还记得年少的承诺,她却要走了。 难道当真是人心易变。 不可能,他绝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谁都可以背弃他,傅娇不行。 因这些年,他少得可怜的真心统统赋予了她。 他不允许她将他的真心践踏在脚下,撵入尘埃里。 思及此,李洵面色阴沉如水:“我们这辈子都要纠缠在一起,别再说什么桥归桥路归路的混账话,不管孤过桥还是走路,你都得陪着。” 他冷冷睨了她一眼,撤开捏她下巴的手,说了句柔软的话:“只要你回心转意,孤不会计较这回的事,此前答应你的一应算数。孤不能答应你一生一人,但你放心,就算以后有了别人,也无人能越过你去。” 这一刻的李洵是那么可怕,傅娇真真实实感受到了梦里的那种恐惧感。 傅娇不敢再说话,怕开口会彻底激怒他,她傲气地别过头,在他手下彻底不吱声了,也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 此时外面响起奴仆呼喊傅娇的声音,李洵不宜久留,他见她神色松动,不似刚才那般抗拒,私以为她想明白了,于是又说了几句润心软话,才越窗离去。 作者有话说: 没人给我撒花花,我就自己撒花花~~~~撒花撒花~~~ 第11章 李洵离开后,傅娇没有立刻出去,她面色难看,胸口又气又恼,须得暂且缓缓,否则祖母看到她这副样子又要忧心了。 李洵今日所作所为,和梦里别无二致,彻底印证她梦中的一切。 过了很久,她才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却无法抑制心中那化不开的哀愁。 国母之尊,繁华锦绣,外人眼中泼天的权势她唾手可得,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欢喜。 从相识到如今,十三载光阴,在他心中还是无甚要紧。 这几个月来,缚娇从梦中得窥天意,看到了另一面的李洵,一点点抽丝剥茧,看到自己一心相许的人还有那般令人心悸的一面。 开始时,她茫然无措,觉得一切甚是荒唐,只当那是一场梦靥。 随着事态发展,现实中的李洵慢慢展现出梦中的特质。 她也逐渐从那场梦中清醒过来。 心中对李勋的柔软和痴情,慢慢都放了下来。 “若你喜欢上的只是个寻常人,阿爷绝不会阻拦。你现在还年轻,又怎懂权利和人心?” “太子殿下自小锦衣玉食,天下人都趋之若鹜地捧着他。这样的人,若不懂得慈悲与怜悯,对天下人而言是一场极大的灾难。阿爷年迈了,帮不了天下人,但能帮你。” “齐大非偶的道理,或许你现在不明白,但终有一日你会懂。殿下这一生太顺了,顺得他不知什么叫做珍惜。” 缚娇此时才明白这话的含义,以及阿爷的苦口婆心和先见之明。 时隔两三年,直至今日这些话仍然历历在耳,犹如一盆冰沁的冷水,兜头而下,将她浇得清醒。 暂时看来,要和他彻底决裂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要摆脱他的纠缠,或许还要另想办法。 思前想后最好还是离开京城。 远离是非地,远离纷争,或许一切都会好。 傅娇整个身体像是刚从冰窖里打捞出来,浑身颤抖得厉害。 她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给自己力量,过了很久,等内心真正平静下来才走出厢房。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陈氏以为她是因为父亲的事情伤神,便也没多说什么。 * 这日,李洵称有文章要请教傅正和,特意命人抬了软轿将人请去东宫。 李洵醉翁之意不在酒,问完文章又和傅正和寒暄数句,傅正和瞧出他的欲言又止,却故作不知,端着茶盏轻轻辍饮,李洵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傅正和喝过两盏茶,李洵仍说不到要紧处。傅正和倒是暗笑了笑,说句僭越的话,李洵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向来乖张恣意,倒少见他如此坐立不安的时候。 宫人再要倒第三盏的时候,傅正和挡住杯子,撩起衣袍便要起身了:“人上了岁数,喝多了茶晚上睡眠就难了,太子殿下若是无事,老臣便先告退了。” 李洵不愿说,他就不多问,他一点也不想主动捅破这层窗纱纸。 但他话音方落,便见李洵利落起身,朝他身前一挡,撩起明黄衣袍,直直在他面前跪下了! 傅正和骇然,万没想到李洵竟会如此动作,慌忙起身去扶他:“殿下折煞老臣,快快起来。” 李洵避开他前来相扶的双手,恭恭敬敬地挺直腰背说道:“太傅,孤和娇娇自幼一起长大,早已对她情根深种,愿聘她为东宫太子妃,与孤携手并肩,共享万里河山。还望太傅成全。” 傅正和愣了下,脸色一时间十分复杂,李洵绕过皇上皇后私底下说这番话的用意不难揣摩,左不过是为了顾全他的颜面,想给他些体面。 否则他大可直接请奏皇上皇后,让他们赐婚。 他双手托起李洵,缓缓说道:“寻常百姓家的男女婚姻,都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太子殿下的婚事关系江山社稷,自不是老臣一人点头便能成的。殿下还是先起来。” 李洵听出了傅正和话里委婉的拒绝,脸色骤然一沉,拂开他的手,耐着性子同他解释道:“太傅所虑甚是,只要您肯点头,其余诸事太傅自不必多虑,孤自会想法子说服父皇母后,请他们赐婚,孤视娇娇如珠如宝,必不会让她受委屈。” 傅正和一时咋舌,今日他若点了头,李洵当真到皇上皇后面前请旨赐婚,那么此事就成了板上钉钉,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是纵横朝堂几十年的老人,顷刻间就想到了对策,捋了把胡子笑得和蔼道:“殿下对娇娇的这份心,老臣看在眼里,自是不会担心。不过殿下也知道,娇娇从小到大被我惯坏了,性子骄纵,她的婚事多少还是要过问她的意思,否则回头闹起来还不知要如何。老臣不做那糊涂月神,乱牵红线,也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此事只要娇娇同意,老臣便无二话。” 傅正和无法直言拒绝婚事,只好把决定权交到傅娇手里。 今夏过了一半,傅娇转了性,傅正和看在眼里,以为傅娇和李洵闹了别扭,直到入冬,她都一直冷冷淡淡。 别的不说,今年秋天刘瑾往国公府跑的次数都多了许多。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傅正和心想傅娇说不准把他放下了也不一定,到时候问过她的意思,她若执意要进东宫,那便是她的命;若她不愿进东宫,趁他如今还有几分帝宠在身,早日为她另寻个婚事也好。 李洵微微掀了掀眼皮,养尊处优的脸上,露出了阴霾之色:“太傅方才还说男女婚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孤要你一句准话,你便说要问娇娇的意思,这天下的话都让你给说尽了。” 听得李洵不紧不慢的声音,傅正和脑子里嗡的一声,面上的笑意差点绷不住。 李洵和他父皇不同,皇上圣人仁心,做太子时便宅心仁厚,成婚后和皇后鹣鲽情深,一后二妃,比平常夫妇还过得简单。 可太子不一样,去年辅政以来,在朝中几番人事大换血时的雷霆手段令许多人不寒而栗。 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但猛虎就是猛虎,不能以为他收起长牙就当他是猫。 傅正和目光微转,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老臣说的他人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娇娇父亲早逝时她才三岁,自小没了爹的孩子,老臣便想让她顺着心意挑个自己中意的,并非有意搪塞敷衍殿下。” 这话好歹让他给圆过去了,李洵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这时他站起身来,对傅正和道:“太傅和孤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孤当然不会如此揣度恩师。今日得太傅一句话,孤就心满意足了。日后娇娇入了东宫,孤定会如太傅一般呵护疼爱,断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今日冒昧来问傅正和的意思,是因为他想先把婚事定下来。 娇娇最近实在太奇怪,先是白班躲着他,之后愈演愈烈,甚至要要和他分道扬镳。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0节 她的这点变化很微妙,说不清道不明,分明还是那个人,看他的时候眼睛没了光芒。他让人紧紧盯着国公府,但一直没有任何异常,她不出门不见生人不与别人通信往来,只是全然跟换了个芯子一样。 他怕节外生枝,或许是两人分别许久,有了陌生感,他想,或许成了婚就好了。 “殿下。”刘瑾在门外候着,见到傅正和出来,忙小跑着进了殿,抖开披风盖在李洵身上。瞥见殿下骇沉的眉眼,他便知道此事没谈好,心下顿时凉了一大片,到嘴边的话也不敢问,只道:“殿下可要传膳?” “不。”李洵怒意填胸,傅正和的意思他听明白了,老家伙对他虚与委蛇,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可话里话外都充满推脱之意。 他说要看娇娇的意思,可娇娇吃了衬托铁了心,一门心思要和他决裂。 看来走国公府这条道行不通了。 “进宫!”李洵胸口剧烈起伏,这祖孙二人怕是早就通过气了。只要一想到自己珍爱如掌珠的心上人和敬重如山的恩师双双避他如蛇蝎,他就觉得可恨! 他只差把心都剜给她了,她还有甚不满意? 她既然不肯点头,那他入宫请圣上赐婚便是。 他明日就要启程南下苏杭察理贪墨案,原本打算离开之前先与老爷子挑明了,免得他走后,他们乱点鸳鸯谱。现在瞧着,他也是个靠不住的。 婚事一日不定下来,他的心就一直悬着。 却是不巧,最近几日皇上忙于祭天大典之事,正召了各部长官议事,听总管太监的意思,没三五个时辰出不来。 李洵的躁郁更上一层,只好压着心下火气,转而去中宫求见皇后。 到了嘉宁宫,老天跟他做对似的,皇后召见了几个苗疆医者。 李述身体不好,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皇后为了他的病可算是费尽心思,前几年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几个苗疆人,给李述开了几服药,说是吃了之后身子倒有几分受用。 这几个苗疆医者顺势而为成了皇后的座上宾,每月皇后都会召他们入宫给李述看病,这几日她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李洵对此嗤之以鼻,苗疆人喜欢走歪门邪道,看似能救人,实则用的诡术吊着他的命。 一朝反噬,还不知会如何。 皇后身边的宁嬷嬷走了出来,好声好气地跟李洵解释。 李洵颇为不耐烦,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待几个妖人走了,你去告诉娘娘,请她和圣上尽快为我和傅姑娘做主赐婚。” 宁嬷嬷眉眼笑开了,笑着回道:“殿下放心,不光是你惦记这事儿呢,前段时间大殿下还劝娘娘为您赐婚,不过最近圣上政务繁忙,娘娘一直没找到时机与他道明此事。” “当真?”李洵眉眼微挑,算这个病秧子有几分自知之明。 宁嬷嬷看到了他眼底藏着的欢喜,点头称是。 李洵神色间这才漾出喜色,既然父皇母后有心为他赐婚,此事暂且压一压也无妨,他终于可以安心南下了。 作者有话说: 安心去吧,回来之后老婆就不是你的了。 第12章 嘉宁宫里。 皇后端了一碗药汁走到李述面前,道:“药煎好了,你喝了吧。” 李述瞥见她掌心包裹着的棉布,眉毛一挑,说道:“你又割了自己的手?” “你不用担心我,一条口子而已,三两天就好了。你快趁热把药喝下。” 皇后亲手捧上药碗,目光温柔至极,李述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又酸又涩:“我的身体本来撑不过十六岁,现在多活了好几年,已经足够了。母后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这药我不会再喝了。” 皇后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苗疆医者,用药毒辣刁钻,非以至亲之人的血液为引子不可。 此前皇后瞒着他,他喝了一两年。 后来偶然得知,说什么也不肯再吃那药,皇后便让苗人另外配了几味丸药吃着。 今年入冬以来,他身子每况愈下,这几天吐了几次血,皇后骇然大惊,重新启用了之前的方子。 “述儿,听母后的话,乖乖把药吃了。”皇后柔声道。 李述态度异常坚决:“今日他要我食你的血,你给了,改天他若是要我吃你的肉,你是不是也要割下来。” “只要能救你的命!”皇后陡然间拔高音量,近乎嘶吼:“要我的命也给你!” “可是救不了!”李述捏了捏眉心,暗自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们都应该接受事实。母后,我不怕死,你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愣了一下,随即眼泪涌了出来,她捂着脸痛哭不已。 李述坐在椅子上,她的哭声入耳,心里跟针扎般难受,他道:“父母子女的缘分早就是天定的,天定能走多远便是多远,一日也强求不得。母后又何须执迷不悟,生死有命,如果我活着要以伤害父母亲人为代价,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别说这种话。”皇后泣不成声:“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述垂眸淡声道:“不是儿子不想活,儿子也想活,但要走正道,苗疆巫蛊横行,擅走歪门邪道,续一日的命,五内如焚,倒不如死了。” 皇后仍在捂面痛哭,李述觉得自己的话太过残忍,岔开话题说:“方才太子殿下又来了,母后打算什么时候和父皇商议他们的婚事?” 皇后忍着眼泪,看着案上放着的那碗汤药,心下茫然得很。过了许久,才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最近你身体不好,我无心他事。” 李述眼帘低垂,端茶的手顿了顿,凝结在杯盖上的水珠滴落在他袍角,迅速洇开。 “殿下年逾十八,已是婚配的年龄,母后该多上些心才是。” 皇后点点头:“你尽心为他着想,他又不承你的情。” “不承便不承吧,总归我是为了这江山,也不是为了他。”李述说。 李述走后,宁嬷嬷领了个苗疆人进来。 那人半跪在皇后面前,行了个苗疆人的礼,再抬头时,一眼瞥到桌案上已经放凉了的药碗,皱眉问:“殿下还是不肯喝?” 皇后木然摇头,过了良久才问:“依你看,述儿还有多少日子?” 每讲一个字,她心上都仿佛被锥子狠狠锤了下。 苗疆人抬首,不敢直视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妇人。 “回娘娘……”皇后突然抬头看他,吓得他动作都僵住了,愣愣地说:“一年……最多两年。” 殿里一瞬间落针可闻。 一年,最多两年。 她从生下李述的那天起,就知道他们的母子缘分不深,却没想到浅到这般,只有短短一两年的时光了。 “娘娘。”苗疆人迟疑了声,又道:“新的蚀心蛊已经培育好了。” “嗯。”皇后眼睛都不抬一下。 苗疆人摸不准她的心思,复又说了句:“娘娘若要,小的下次进宫就带来。” 皇后想起她专门为李洵准备的蛊,犹豫片刻,眼睛微抬,眸中没有丝毫神采:“不用。” * 国公府的花厅和前厅之间有条金丝珠帘将内外隔开,隐约能见里头坐了几道人影。 傅家祖孙三人坐在桌前用膳,各人坐了桌子一方,都默默捧着饭碗,不言不语。 这本是个极为平常的晚上,却因为几人各有心事,一顿饭吃得格外漫长。及至快散席了,傅娇才打定主意似的放下碗筷,说:“阿爷,祖母,有件事情我想同你们商量。” 陈氏闻言和傅正和对视了一眼,李洵过府的事情他们还没有跟傅娇说,一直犹豫着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刚好,我和你祖父也有话想问你。”陈氏慈爱地拉着她的手,“有什么你便说吧。” 傅娇道:“我想回洛邑老家了。” 陈氏忍不住蹙眉:“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回乡下?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傅娇摇头说没有:“阿爷和祖母年纪大了,人老了都要落叶归根,这两年你们身子利索,咱们举家迁回去,再过两年,你们年纪愈发大,不比现在行动便利。” 她说得倒是在理,傅正和此前也想过,只是她的婚事一直未定,他们没办法放心回去。 傅正和说:“我和你祖母想的是先将你婚事定下来,回到洛邑乡下,都是些粗陋匹夫,找不到合适的人。” 傅娇却说不:“匹夫也有匹夫的好,没了大世家的规矩,或许还能活得快意些。祖父三朝为臣,历经宦海风云,我们家已富贵登极,我也不想您老了还为我的事情操心。” 傅娇所说,何曾不是傅正和所想,他历经三朝,儿子早亡,孙子远在北地,傅家满门分崩离析,他对这个小孙女再无别的盼念,只希望她能安然过完此生。 这也是他一直不愿傅娇嫁与李洵的原因。 此前李洵过府傅正和便猜想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傅娇主动提出回洛邑,更加证实他的猜测,他问傅娇:“你和太子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傅娇脸色微变,看向祖父,只道:“我和殿下自小就是玩伴,关系比别人好一些,只不过现在大了,自然不能像小的时候常来常往了。” 这话竟是将两人的过往抹杀干净了。 傅正和想到李洵,微微蹙眉,问:“你不想嫁太子了?” 傅娇想都不想就回答:“不想。” 傅正和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又道:“前段时间太子殿下登门造访,说要娶你为太子妃。” “阿爷答应了?”傅娇目光略带惊恐地看向傅正和。 傅正和摇头说没有:“娇娇,我不想你嫁给太子殿下,你应该知道的,天家妇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一家已经富贵至极,不需要太子妃皇后的头衔为家族增光添彩,阿爷也是希望你能过平淡安稳的日子。” 傅娇说知道,眼含感恩地看向傅正和,对上阿爷那双沉着冷静的眼,他目光中的慈爱令她心中一暖。 这些日子来她一个好觉也没睡上,不管是梦中的李洵,还是现实中的李洵,都让她寝食难安。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所幸阿爷和祖母同她想到一处,一家人都只想过平淡安然的日子。 只要离开京城回到洛邑就好了,远离是是非非,到时候找个贴心的男子,不必多有本事,只要顾家、待她和阿爷祖母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了。 想到此,傅娇唇角微微一勾,不经意露出一抹会心笑意:“我都听阿爷的。” * 李洵十余日就到了苏州。 苏杭两地的官员没把这位辅政一年多的太子放在眼里。皇上仁政已久,做事谨慎有余,果伐不足,总是思前想后,顾虑颇多,因此留下苏杭两地官员贪墨的大隐患。 他们远离京城,以前只听说过李洵的名声,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他们又有何惧? 可李洵到了之后,却全然不似当今圣上那柔软的性子,大开大合绑了两地府衙共七十余日,昼夜不歇地审理案件。 起初他们只当李洵是做样子吓唬他们,态度懒散极不配合。李洵也不是软性子,亲自坐镇中枢,在牢里陪审,高强度的轮番逼供、审问下,铁人的精神也崩溃了。 过了三五天,撑不住的开始松口。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1节 只要起了口子一切都好办了,寻着口子一路追查下去,没多久一切都水落石出。 以两江总督苏胜为首的一众官员通通落马。 李洵当场发落苏胜抄家斩首,以儆效尤。 抄家那天李洵亲自带兵围了总督府。 总督府外的长街入夜时分祥和宁静,马蹄从长街踏过打破岑寂,令长街倏地活络过来。 百姓在路上走着,看到街上杀神一般训练有素地士兵统一穿着玄色圆领窄袖锦袍,腰上别着金色宽刀,个个宽肩劲腰,比两江府衙的酒囊饭袋不知强出多少,他们身形利落地往总督府疾驰而去,吓得纷纷避到道旁。 还有的人早早躺下了,听到马蹄,以为起了兵变,战战兢兢起床披着外衣跑到门口趴在门缝上看,窥得领头人宛如天神般的容颜,脸色如冰,一脸肃杀,与生俱来的气场令他们不敢直窥天颜。 李洵的人把苏府团团围住,偌大的总督府犹如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苏家的人早就乱做一团,李洵下马的时候,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叫喊声。 “殿下,四个门都已经守了人。” 李洵冷着脸,利落地抬了下手:“苏胜任两江总督八年,荼毒两江百姓甚久,今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府里贪墨来的钱财全都挖出来。” 兵士齐齐抱拳:“是!” 如狼似虎的兵士冲进苏府,分为几波包抄过去,进入后院将苏府女眷驱赶出来。 养在内宅的人云里雾里,被突然闯入的兵士吓得惊慌失措,什么尊严体面统统没了。 他们跟着李洵出生入死,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推推搡搡把人推到中堂。内宅女眷何曾见过这般如狼似虎的兵士,不知所措之下,纷纷抱作一团哭天抢地起来。 苏家幺女才十六岁,在父母的呵护下安然长到如花般的年纪,看到这阵仗吓得泪珠如雨,躲在母亲身后泣不成声:“母亲,发生了什么事?” “是来审你父亲的。”苏夫人声音颤抖着说。 小女儿不明所以:“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 苏夫人搂着小女儿,眼泪簌簌而落,丈夫当官这么多年,走到抄家这一步,内眷的结局清晰可见,未成年的流放,成年了的大多都充为官妓,沦为权贵掌中玩物。 小女儿从小养在深闺,不知道官场险恶,这样残忍的话她委实说不出口,编了谎话哄她:“等他们查明爹爹的案子就好了,囡囡别怕。” 看热闹的人听了直发笑:“还在做春秋大梦呢,苏胜定了死罪,你们都要被充官妓了。” 苏家幺女悚然色变,害怕得发抖,拽着苏夫人的袖子一个劲追问真的吗? 苏夫人哭不作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0 10:00:37~2022-03-11 16:4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nrenmi 40瓶;多芒小丸子 14瓶;花写意 5瓶;忘了时间的钟好快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母亲的眼泪让苏慧云清醒。 成箱的金银珠宝从苏家后宅抬出来,堆在中堂如一座座金山银山,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令人向往的光芒。 苏慧云眼睛哭肿了,木然地看着那些珠宝,心中悲凉又无助。 她是苏胜最小的女儿,从小极受宠爱,父亲位高权重,在两江的地位说一不二,日常往来的贵女们都对她礼让几分。 她无忧无虑长到十六岁,没经历什么挫折,没想到家中一朝落难,要落得这么个结局。 “殿下,苏家人都在这里。” 几道声音踏上台阶,往花厅走了过来。 苏慧云惊恐地抬眼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冷面杀神一般的人。 剑眉星目,鼻梁很高,下唇却很薄,皮肤是冷冷的白,在夜色中泛着薄瓷般的辉采。他的眼神很凌厉,眼风如鹰隼,令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心悸。 这般英武俊挺的男儿,若是寻常见了免不得情丝涟漪,此刻知道他是自己家败的根源,苏慧云只觉害怕,身子忍不住瑟缩。 李洵扫了眼堆在中堂的金银珠宝,偌大的中堂已经摆了三分之二,照着架势,怕是正堂都摆放不下了。李洵冷笑了声:“怪不得都争着来做两江总督,苏杭不愧是人间天堂,富庶之地,堪堪八年两江总督,养得这帮蠹虫富可敌国。” 听到他冰冷嫉恨的声音,犹如凌迟般割在苏慧云的后背上,激得她呼吸紧了几分,她心中惊惧和不详交织,果不其然,默了片刻后,她听到李洵沉声道:“孤改变主意了,此等贪得无厌之人,秋后处斩未免他便宜他了,明日把那苏胜给我提溜出来,剥皮揎草,挂在两江渡口示众,让两江官员都去看看。” 此言一出,正堂里苏府的内眷一阵哭声嚎啕。 苏夫人眼前一黑,人直接吓晕了。 苏慧云抱着母亲的身体,哆哆嗦嗦掐她人中,眼泪淌了满脸。 剥皮揎草她知道,就是把人皮完整地剥下来,做成袋装,在里头填充稻草悬挂示众,用以警告继任官员,切勿贪赃枉法。1 太子此举竟是连全尸也不肯给父亲留了。 “殿下,苏家内眷如何处置?” 李洵的手不紧不慢地扯了扯衣领上的扣子,朝堂角看了眼,苏胜这人贪财好色,钱财美女都搜罗得不少。 一堆堆粉紫烟云,挤成一团,可他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的苏慧云。 苏慧云觉察到有目光朝自己看来,抬头看去,一眼正对上李洵探寻的目光。 苏慧云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美,她见多了那些男人渴望的眼神。 只不过他们碍于父亲的权势,从来不敢如此胆大直视她的面容,这个杀神还是第一个如此赤、裸直白盯着她看的男人。 她又是羞恼,又是害怕,但很快她反应过来。 他们一家的生死都系在这个人身上,只要他一句话,便可让生者死,让死者生。 她只有十六岁,可前年就已经定了亲。 从小到大看着母亲和父亲那些个姬妾斗来斗去,这两年母亲又有意无意教她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她看懂了李洵的眼神,心里有个主意。 李洵的目光落在苏慧云的身上,好事者捕捉到他的眼神,也纷纷看向她。 此时此刻,苏慧云真正体会到了何为惊骇何为不知所措。 她心乱如麻,随即盯着众人的目光,跑向李洵,往他跟前俯身叩首:“民女苏慧云拜见太子殿下。” 李洵捕捉痕迹地看了眼她,大马金刀往圈椅里一坐,端起来盏子来小啜了口:“你是何人?” 周遭的人瞧那苏慧云虽伏地叩首,那身段却煞是柔美,不由在心里感叹一句,这人不愧是两江首屈一指的美人。 方才见李洵的举动,众人心想这女子怕是要因祸得福了。 苏慧云闻言微微抬头看向李洵的方向,眼圈泛红:“回太子殿下的话,民女乃是苏胜之女。” 说完她抬头觑了眼李洵的脸色,只见他端着茶盏,听见此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侧脸如刀削斧凿,冷酷得不近人情。她怔了一瞬,随即又道:“民女自知父亲罪孽深重,但母亲和其他内眷是无辜的,想请殿下高抬贵手,饶他们一命。” 李洵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朗声大笑。 苏慧云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他越久不说话,她心里越没底,恐惧的情绪也越放越大。 苏慧云垂眸间,李洵打量的眼神落在她的脸庞上,她确然是美的,眉目如画,肤如凝脂,脸上带泪的模样让人心生爱怜。 “苏家满门都成了阶下囚,你有什么资格求孤饶他们?” 李洵探究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垂下头,事已至此,由不得她害羞,由不得她扭捏,她心一横,什么尊严体面,世家女的矜持也顾不得了,顶着满屋子人的面柔声道:“民女愿侍奉太子殿下左右,只求殿下放过我的家人。” 刚刚醒过来的苏夫人听到她这话,眼前白光一闪,又哭晕过去。 苏慧云说完这句话,中堂的气氛都沉寂了下去,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往她周身扫来,仿佛带着某些意味不明的嘲弄—— 就算你曾在云端又怎么样,家里落难了,还不是得委下、身子求一条活路。 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岑寂。 苏慧云心头顿时咯噔一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听到李洵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也能和孤讨价还价?” 苏慧云呼吸顿时一窒。 李洵瞥了她一眼,淡声说:“莫说孤对你没有半分兴趣,就算是有兴趣,在此处要了你,你又能作何?” 闻言,苏慧云脸色大变。 李洵瞧见,嘴角微微扯起,一步一步朝她走去,握住她的脸颊,强行将她梨花带泪的苍白小脸转向他,慢条斯理地问:“说啊,你打算作何?” 被迫转向她,苏慧云只觉俯视着她的这张冷硬面孔,心里凉透了,早知道他如此不近人情,那么又何必自取其辱呢?一想到此番自己既丢了颜面尊严,恐怕连清白也保全不了,她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李洵方才一眼在人堆里瞧见了她,她生得很美,在苏胜一众美艳姬妾里也毫不逊色。 可他喜欢张扬热烈的女子,如傅娇那般,着身红衣,烈艳如火,性子刚烈,开心时爽朗地笑,不开心时敢指着他的鼻子一顿臭骂。 有血有肉,方才有趣。 此时抬眼看苏慧云,却见她苍白的脸上犹带泪痕,双眸只余惊惧和绝望,茫然无措地盯着他。 若是娇娇,此时怕是得拿个匕首同他来个玉石俱焚。 有胆量同他一较高下,才配得他多看一眼。不过吓她一吓就原形毕露,原来只是个不堪一击的花架子,真真儿是无趣得很。 收用个罪臣之女无甚要紧,她这副皮囊看上去也算可用。 但李洵此刻对她没有分毫兴趣,娇娇因个侍妾还在吃味,又为个罪臣之女令她不快委实没有必要。 他从不沉迷于女色,除了娇娇别的人在他眼里都是些玩意儿用具。 她不喜他用别的,他不用便是。 李洵松开苏慧云,她脚底发软,跪到了地上。 李洵看着她,仰天吐了口浊气,转身而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未成年的流放,成年的,拉回教坊司。” 苏慧云呆愣了片刻,下一刻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廊柱的方向。 啪嗒—— 一声巨响过后,苏府内眷的哭声响了起来。 李洵已经步下台阶,听到响动回头,看到苏慧云躺在地上,血从她额头渗出来,淌了满地,蜿蜒的血渍在浓郁夜色下仿佛一朵绽放的花。 李洵冷冷看向苏慧云的尸体,道:“啧,也就只这二两骨气。” 敢自尽,也不敢同他斗争。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2节 有胆量死,却不敢活。 “殿下,她断气了。”下属走到苏慧云身边,探了探她的气息。 李洵觉着索然无味,迈开大步走了。 * 傅正和从宫里出来,径直回了国公府。 傅家满门打算在太子回京之前搬离京城,可没有走成,接连两天都守门人都以这样那样的原因将他们拦了下来。 傅正和再是迟钝,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托人四下打听,才知道是宫里下的暗喻。 圣上娘娘此举意思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看样子是非要傅娇入东宫了。 经此一事,夫妇俩断定太子殿下不肯轻易放手。 傅正和于心中权衡了几分,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入宫一趟,与皇上当面陈情,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他前脚刚进门,陈氏后脚便来了。 “如何?可见着皇上了?” 傅正和年纪大了,跑一趟下来精神十分不济,他疲惫地摇了摇头。 陈氏脾性一向温和,此时也忍不住骂了句:“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儿子蛮不讲理,老子也是个凉薄的东西。当初要没有公爷扶持,就凭他也能坐上皇位?如今打量着国公府没人了,还干出这等强娶的事情来。” 傅正和闻言直摇头:“少说几句吧,明天我再去老陈他们那里走走,看有没有别的门路。” 陈氏脸都皱巴了。 次日一早,傅正和接连拜访了几位好友。 没成想,午后就回来了,他愁眉不展道:“已经打听清楚了,太子殿下离京之前确实进过宫请皇后圣上赐婚,不过当时圣上无暇接见他,娘娘又刚好被苗疆术士缠身,所以赐婚的圣旨一直没下。可信的人说估摸着等殿下回来,宫里就要赐婚了。” 陈氏一听心里突了下:“难不成我家娇娇真要嫁进东宫?” “那倒不一定。”傅正和沉吟片刻,道:“太子欲聘娇娇的消息还没有传开,我们赶在太子之前给娇娇定下一门婚事,他们总不能强抢去吧?” “怕就怕那混王太子不讲理,到时候闹得难堪。”陈氏隐忧道。 傅正和叹口气:“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啊,这个冷酷的狗男人。骂他骂他!! 第14章 傅正和要离京的消息惊动了皇后,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意思。 李洵要娶傅娇为太子妃,她无任何意见,傅家是清流儒臣,加之傅娇无父无母,兄长远在璁州,家世清白,外戚式微,这样的人家做外戚,既令皇族有颜面,也不必担心外戚干政。 这么多年傅娇和李洵感情深厚,李洵三番两次进宫请她赐婚,便是将这人看得重要。 她没必要因为一个傅娇伤了母子情分。 只是这傅正和委实不识抬举,做天子亲家是天大的福分,他却不要,一门心思要离开京城。 她暗中作梗把人留下,他又三天两头进宫面圣,幸好都被她搪塞过去。 皇上性仁,耳根子软,若是真让他见着皇上,一顿陈情,皇上或许真的看在多年师徒的情分上将人放离京了。 等李洵回来,得知她把人放走了,想必到时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这几年李洵脾气愈发乖戾,但凡他看中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手。 更何况傅娇是他掌中珠,他不知道要如何发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现在委实没有精力再去应付个发疯的李洵,顺着他罢了。 宁嬷嬷是皇后的乳母,跟在她身边几十年,是皇后身边最贴心的人。 “娘娘,李天师送药过来了。”宁嬷嬷捧上一个锦盒,眉间是隐隐的忧愁。 一旁的皇后只说:“放下吧,回头你送去瑞王府。” 宁嬷嬷称是,正要说什么,殿外走进来一个人,宁嬷嬷回过头,唤了一声瑞王爷。 “述儿怎么过来了?” 外头在下雪,李述穿了狐毛大氅,手里捧着暖炉,但雪沾染到了眉上,使他看上去更加病弱。 “我听司天监说今天过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之后怕是许久也出不了门,所以过来看看母后。” 李述气虚,声音温和,透出几分羸弱感。 皇后替他拍了大氅上的雪,埋怨他不该冒着风雪进宫,心里酸涩,又很喜悦,忙拉过他的手坐在火炉边,让他烤着火给他递了盏热姜茶。 李述捧着姜茶,热气蒸腾上来,眉毛间的雪化开了,脸上浮着润气,笑着道:“还是母后宫里的姜茶好喝。” 皇后满脸慈爱地看他:“下回我让你给你送去。” 李述点头说好。 李述身子不济,坐一会儿便乏了,皇后让他挪到碧纱橱下休息。 他眯了一阵子,然后被外间皇后刻意压低的怒斥声吵醒:“傅家委实可恶!” 宁嬷嬷无奈道:“看样子傅家是铁了心不要傅娇嫁入东宫了。” 李述听到傅娇的名字,耳尖轻轻动了下,默不作声起身,拥着锦被靠在软榻上,静静听着隔壁的对话。 许是怕吵着她,宁嬷嬷和皇后说话的声音放得很轻。 不过他自小喜静不多动,耳力比平常人好出不少,把她们的话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 “由得了他们想嫁或是不想嫁?若是不想嫁,早些年和洵儿走得那般近,现在又装腔作势不嫁,话都让他傅家说了去。”皇后恼怒:“凭这天下只有他傅家女儿最高洁,捧到她手上的泼天富贵也不要,倒成了我们仗势欺人。” 宁嬷嬷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要怎么办?我听说傅家姑娘和刘家就快过定了。” “这么迫不及待?”皇后冷笑了声:“为了不让傅娇嫁到东宫,傅正和还真是煞费苦心,怕是连夜议定就打算过定了吧。” “只不过此事由不得他,别说还未过定,就算是请了期,本宫不许她嫁,她还是不能嫁。”皇后冷冷说道:“找个得力的人去一趟刘家,提点提点他们。” 李述皱了下眉,仍旧没出声。他连蒙带猜,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来是傅娇和李洵的婚事有变。 他没有可以打听过他们的事情,只不过上次在府中看到两人,他也觉得怪怪的。 起初还以为他们闹了别扭,没想到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知道其中内情,默默叹了口气。 * 突如其来的暴雪令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屋子里点着地龙,热气整上来,有些闷热。傅娇往年最不喜欢在屋子里久待,今年却一次门也没出过,她坐在火炉子前,往炉膛里扔了几个地瓜,没多久传出地瓜特有的香气。 玉菱把煨熟了的地瓜从炉膛里掏出来,仔细用油纸包好递给傅娇。 傅娇一手捧着地瓜,一手捧了本书,坐在炉旁打发时间。 陈氏盘腿坐在榻上喝着乳酪,看到傅娇手里的书,笑问道:“怎么又在看这本兵法,都看了好几天了,若是觉得无趣,取些话本子来消磨时光。” 傅娇晃了晃手里的书,说道:“话本子写来写去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几次就腻了,我看这个就好。”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作自受,若是从小不跟着李洵厮混,把性子跑野了,也不至于摊上这种事。 陈氏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刘家明天来过定,你和书怀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傅娇把书放下,点了点头。 感受到她的顺从,陈氏微叹了口气:“你可想好了?过定之后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傅娇想得不能再好了。 刘书怀是祖父学生之子,为人温和有礼,家风端正,二十岁的年纪屋子里连个通房也没有。公婆也都是朴素谦和之人,正是因为不会官场上的圆滑钻营,刘父入仕多年如今也只是个五品员外郎,委实不够看。 刘书怀前年也入了仕,虽说眼下仕途上官位尚低,不过祖父说他有学问有上进心,再过些年,未必没有出息。他们还说早些年他们其实见过,只不过她此前的心思都在李洵身上,没有注意过他之外的男子,所以早就忘了。 两人确实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感情什么的都可以培养,重在他人品好,家世清白,家里人口简单,嫁过去之后只需安安心心过日子便是,没那么多鸡飞狗跳的破事。 她点头说想好了:“女子总归要走这一遭的,既然摆脱不了,总归要挑个好的,我年纪小,资历轻,识人的眼光不如您和阿爷老辣,既是你们都说好的人,那肯定错不了。” 陈氏拉着她的手,轻抚她长长的发,温声道:“书怀这个孩子你不记得我,我却是见过的,以往每年都会跟他父亲上门给咱们拜年,为人很是谦和温驯,模样也生得俊,和话本子里的温润公子走出来了一般。这些倒是其次的,我主要是看中他家里人口简单,他父亲一妻一妾,那妾氏还是他母亲入门三年无所出权宜所纳,这些年妻妾相处融洽,内宅十分和睦。有其父珠玉在前,家风又是如此端正,你嫁过去不用受无妄磋磨。” 傅娇听她说完,心里一点点安定下来。 她可以想见刘府后宅安稳的生活。以前她不安分,喜欢出去跑马打猎,甚至想出京看看外面的山河,她向往烟雨蒙蒙的江南,也向往天高云低的北地,她有时候做梦,梦到自己是游侠儿,一匹马一支鞭在天地间恣意逍遥。 李洵惯着她,给她最好的马和鞭子,带她去骑马打猎,纵容她不像别的贵女关起门来学规矩,他说做他的人不必学那些繁文缛节,她想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 甜蜜的诺言言犹在耳,可怖的梦境清晰可见。 无数次思想的挣扎,最终情爱落于下乘。 她不想要那些天马行空的梦想了,只想好好活着。 “老夫人。”祖孙俩正说着话的时候,一个下人手忙脚乱地跑了过来,停在门外喊了声。 陈氏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下人道:“回老夫人的话,是刘公子过来了,老爷请您去一趟。” “何事?” 下人瞥了眼傅娇,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傅娇见那人的神情,心头凉了凉,兀的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有话就说。”傅娇沉声道。 她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开口道:“刘公子是来找老爷退婚的。” “铿”的一声响,陈氏重重地把茶盏撂到桌上。屋子里的人心头一惊,齐齐向陈氏看去,陈氏脸色发青:“混账东西,把我们家当成什么了,议定的事情都能反悔。” 傅娇刚放下的心又重重提了起来,她早就应该料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虽然方才已经猜到了几分,可听到话从下人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吃惊。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难想通,李洵人虽不在京城,但他留下了无数的眼睛和耳朵,替他盯着京城的一举一动。 上次宫里人拦着他们离京,她就应该警觉,不该如此大张旗鼓。 此时懊恼已经没有意义了。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3节 陈氏看向傅娇,怕她心里难受,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别怕,我和你阿爷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不用了,祖母。”傅娇揉了揉眉心,劝陈氏说:“您也说过刘家是忠厚之家,做出此等背信弃义的事情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咱们若是为难人家,和太子殿下又有何区别?” 作者有话说: 可恶的母子俩!可恶!!!! 第15章 刘父带着刘书怀上门退婚,面对恩师,父子俩抬不起头来,垂着头声痛诉了一番府上遇事的事情。 昨天夜里一般匪人敲开刘家大门,长驱直入到宅子里,威逼利诱不许他们同傅家定亲。起初刘怀书不知道他们是何人,年轻的郎君不知人心险恶,愤怒于天子脚下竟有如此蛮横不讲理之人,大着胆子同他们理论。 岂知那群人毫无惧色,甚至给了他一顿窝心脚,踹断了他的肋骨。 这群人一通威胁之后扬长而去。 刘书怀气得喊着要报官,刘父将人拦了下来。 胆敢在京城如此横行霸道毫不遮掩,饶是刘父这般政治不敏锐之人,也大致猜出这帮人的来历。他拉着儿子,兀的哭了:“算了,算了。” 父子俩不住致歉,那刘怀书自诩君子,此番出尔反尔,自个儿觉得将读书人的风骨和体面都踩到了脚下,羞愧得抬不起头。 傅正和再有怨言又如何说得出口。 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娇娇是殿下看上的人,娶她或许一家老小都得赔进去,他也没办法昧着良心逼人娶她。 倒是他们无缘无故受此惊吓,经此一事或许吃罪了太子殿下,往后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该不好意思的是他才对。 傅正和安慰了父子俩半晌,让人从库里挑了些进补之物,好说歹说塞到他们手里,才将他们送出了门。 他们走后,傅正和坐在空荡荡的正堂,他心里忽然也无措起来,为官几十载,富贵登顶荣耀至极又有什么用? 总有人比你更富贵,更荣耀。 权势压下来令人喘不过气。 他们尚且如此,底层百姓还不知如何。 他静静地看了会子雪,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去看,傅娇不知何时披了斗篷走了出来。 “阿爷,正堂没有地火龙,您在这儿坐着仔细着凉,我扶您进去吧。”傅娇走到他身边,扶着他往内堂走去。 “娇娇,你和书怀的事情……”傅正和缓慢地走着,起了个话头,又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鼓起勇气说下去:“就此算了吧。” 傅娇点了点头,细声细语道:“我都听阿爷的。” 傅正和心神微松,怕她乱想,握了握她的手,解释说:“你别怪刘家背信弃义,禁中去了人,拿刘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做威胁,他们甚至踹断了书怀一根肋骨,那孩子今天还哭着求你宽宥他。” 傅娇眼睛微微眨了眨:“我明白的,我不怪他。说到底人家因为我才招来此祸,我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 她因为一个梦都害怕得要逃离,更何况刘书怀面对的一群凶神恶煞闯进宅子里的匪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凶行,她听说他甚至鼓起勇气和那群人争辩理论了一番,比她勇敢多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宽宥他。 分明是因为她招惹了李洵,才招来此番祸事。 “你别担心。”傅正和停顿了下,满脸担忧地朝傅娇脸上看过去:“我和你祖母另为你寻个可心的人家,保管比起刘家只好不差。” 傅娇摇头说不用,看向傅正和缓缓道:“皇后娘娘出手了,找别家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找门第高的,我倒不如嫁太子;找门第不高的,能不能免过一通威逼恐吓还是两说,就算是叫咱们钻了空子嫁过去,日后能不能护得住我还是两说。” 傅正和如何不明白,早在离京失败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事儿怕是不简单,找到刘家议亲已是无可奈何之举。 今天刘家来退亲,他心里就有数了,现在再做什么都是无谓挣扎。 要么挣扎,要么任人摆布。 他不忍傅娇就此嫁入东宫,哪怕明知是无用之功,还是想去拼一拼。 或许有转机呢? “再试试吧。”傅正和叹气道。 傅娇摇头,祖父母年纪大了,她不忍他们再为自己的事情奔走操劳,明知是没有结果的事情,再跑多少次也无用:“根儿出在禁中,再议多少家都没用,不过是多连累一家人罢了。明天我想进宫去见见皇后娘娘,此事根源在太子和娘娘身上。” “娘娘未必肯见你。” 傅娇语气微沉:“走一步算一步吧。” 总归事情到了这份上,他们和皇后都各自明了,与其揣摩对方的心思,倒不如都把话摊开了来说。 * 第二日天很冷,头天夜里就开始飘雪,到早上的时候雪积了尺余高。 陈氏看着外头茫茫大雪,有些担忧道:“今天就不去了吧,雪太大了,等放晴了再去。” 傅娇昨日夜里观星,窥见天中云相,像是这几天都不会晴了。 她摇头说:“没事,多耽搁一天我这心就始终悬了一天。倒不如早早去见娘娘,是好是歹但凭她给个说法。” “外头天儿凉,您进屋等我吧。” 说完让丫鬟扶着陈氏进了屋,她自个儿出了院子,登车入宫。 到了嘉宁宫,皇后果然不见她,宁嬷嬷走出来接她:“姑娘来得不巧,今日陈家夫人来了,娘娘恐怕无暇接见姑娘,姑娘请回吧。” 傅娇想过皇后不肯见她,并不觉得气馁,只说:“无妨,我在此处等她。” 宁嬷嬷看了看天边飘的雪,劝她说:“娘娘和陈家夫人相会,怕是没三五个时辰出不来。” 傅娇仍说无妨,眉眼低垂,淡淡地说:“三五个时辰我能等得,麻烦你禀告娘娘,傅娇会一直在这里等她。” 宁嬷嬷见她执意要等,便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殿中。 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傅娇嘴唇青紫,瑟瑟发抖,身上的狐裘也抵挡不住恶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殿门终于打开,却是宁嬷嬷又走了出来,她看着站在雪地里的傅娇,道:“傅姑娘请回吧,今天雪大了,皇后娘娘留陈家夫人今夜留宿中宫,实在分不开身接见姑娘。” 傅娇不傻,皇后的用意她都知道。若她真的接见陈家夫人分不开身,也会将她请到偏殿去等着,可她不,偏要她在大雪天吃闭门羹,一是为了敲打她,二则是为了杀鸡儆猴。 让那些想忤逆她的人瞧瞧,就算是尊贵如傅家女儿,也不能忤逆犯上违背她的意愿,何况是别的人。 傅娇看了看红墙金门,视线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在雪地里站久了雪飘到眼睫上凝成冰霜。 “臣女傅娇有要事求见皇后娘娘,请娘娘开恩。”傅娇扬起披风,飒然往雪地中跪下。 宁嬷嬷皱眉:“姑娘这又是何必。” 傅娇抿唇不语。 宁嬷嬷叹口气,转身进了殿里,将外头的事情禀报给皇后。 皇后身子撑在小几上,拨弄着瓷瓶内的花枝,漫不经心道:“想以此逼迫本宫就范?她爱跪就跪着。” “可是……”宁嬷嬷想到傅娇跪在雪中纤弱的身影,一时竟有些不忍。 “嬷嬷。”皇后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本宫若是退后半步,她便越发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 “娘娘不是一向对傅家姑娘很好?怎么会突然在这种天儿让她跪在雪地里?”一个宫人偏头望向远方的宫道,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嘟嘟嚷嚷:“我几个时辰前去浣衣局送衣裳就看到她站在外头,这会儿竟然跪下了。” 一旁的宫女压低声音说:“前儿个我听说傅姑娘要和刘家公子订婚,后头不知怎么回事不了了之。” “刘家公子?哪个刘家公子?傅家姑娘不是和太子……” “嘘……”宫女道:“是工部一个员外郎的儿子,微不足道的一个人,你应该没听说过此人,我一个表兄在他家做活我才知道,悄悄跟我说的。也不知道傅家姑娘怎么想的,那员外郎的儿子再好,也不过是个五品之家,放着好端端的太子妃不当,要嫁什么刘家。” 另外一个宫女仿佛窥见什么不得了的隐秘似的,捂着嘴惊道:“所以皇后是为这事敲打傅姑娘?” “那谁知道呢,平常待她再好,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子。”先前那宫女“啧”了声说道。 李述听着不远处的窃窃私语,握伞的手颤了颤,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前头的安平小心翼翼地请示道:“爷,时辰不早了,再不出宫宫门就要下钥了。” 李述的目光仍旧没有收回,他薄唇轻启,语调不明:“不急,过去看看。” * 跪在雪地里,傅娇想了很多,她五岁就认识皇后。 皇后很宠爱她,宫中有好的东西都想着给她留上一份,有时候还会把她抱在膝头写字。 再大些,带她赏花饮宴,教她作画学诗,给她讲宫中的规矩和身为中宫的懿笵。 她从小没有母亲,她把皇后看做母亲。 母亲生气了也会罚女儿、骂女儿。 她要和李洵分开是如此忤逆的行为,她生气也是应该的,她罚自己也是应该的。 等娘娘消了气还是会原谅自己的,她想。 她等啊等,跪到双腿失去知觉,等到身上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等到铅云压下暗夜潜袭,那扇紧闭的宫门还是没有打开。 她以为自己要冻死在雪地里,直到—— 锦靴踏过雪地传来阵阵沙沙声,那声音走到她身边就停下了,头顶覆上了阴影。 她抬头,男子低头,四目相对,落下的雪都被李述举着的伞挡开。 他俊美的眉目无悲也无喜,只从玄色披风里伸出了一只手,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对她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行吗?” 第16章 坐在万象宫柔软的榻上,傅娇捧着手炉,浑身都微微颤抖着,凉意似乎透过皮肉浸到了骨头里。 方才在雪地里还不觉得,此刻进了暖意融融的殿里,才觉严寒彻骨。 她跪了许久,早已渴了,四下看了圈到处都无人,便拎起案上的银壶想倒一杯水喝。 刚把水壶提起,李述推门而入,她抬头,撞进他沉静的眼眸里。 方才他把她带回万象宫,道了句失陪就离开了。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4节 傅娇看了他一眼,原来他刚才去换了件衣裳。想来是刚才的衣服被雪打湿了,他身子弱穿不得湿衣。 四目相对时,傅娇发现他的眼睛带着水洗过般的澄澈,在他这张脸上尤为清亮。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气质清贵,举止很是温和文雅。 他看到傅娇手中的水壶,道:“我久不到万象宫里住,他们疲懒没有时刻备热水。你刚淋了雪,喝凉的不好。” 他取了她手里的壶,也没叫宫女进来服侍,亲自捻了火绒点燃,扔进炉膛里,再将壶放在火上。 等水烧滚了,才倒了一杯捧到她面前:“喝点热水去去寒。” “多谢。”傅娇接过水杯,声音嘶哑地说道。 李述笑笑,就在炉边坐下,眼含笑意看她。 傅娇喝了一小口水,抬眼微微打量李述,他却正在看她,双眸如黑曜石般煜煜生辉。 她垂下眼,吹了吹杯子里的水。 “王爷。”一个宫女拎着食盒站在门外喊了一声。 李述点头示意她进来。 宫女提着食盒进来,刚打开盖子,傅娇就闻到一阵扑鼻的香气,李述笑得温和:“傅姑娘还没吃饭吧,我让膳房随意送了些过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傅娇早就饿了,道了句谢就走到桌边吃了起来。吃了几口,想起主人家还在,抬头看向李述。 李述温和地说:“赶紧趁热吃吧,我晚膳吃多了克化不动,就不陪你吃了。” 傅娇吃得很香,原来饿了吃饭这么香。 过了很久,她才放下筷子,李述笑着给她递上一块丝绢。 “多谢瑞王。” “从进这道门,你跟我说了十二次多谢。” 他不说傅娇还没觉得,原来自己的语言如此贫瘠。 吃饱了饭,刚才在雪地里遭受的严寒似乎一扫而空,她捧着茶盏笑看向李述。 李述微微挑了下眉,示意她有话就说。 “瑞王方才说可以帮我,是什么意思?”傅娇也就不扭捏了,直截了当地问。 李述反问她:“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傅娇眨眨眼,不置可否。 李述又道:“你若觉得不想回答,那你点头或者摇头即可,你看行吗?” 傅娇盯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她端起手里的茶盏喝了口水,才点点头。 “你见母后是为了太子殿下?” 点头。 “你不想嫁入东宫?” 点头。 “除了殿下,别的谁都可以?” 傅娇微微迟疑了下,抬眸看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李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 “王爷明白什么了?” 李述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道:“我有两个办法可以帮你,第一,我可以送你和傅老大人傅老夫人出京;第二,你嫁给我,做瑞王妃。” 傅娇悚然色变,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李述将她的表情一丝一毫尽收眼底,无奈地苦笑了笑:“当然,只是名义上的瑞王妃。我这身子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傅娇耳根连着脖子一并红了起来。 “王爷为什么帮我?”她一时间有点难堪,无措地顺了顺鬓角,岔开话题。 “很简单。”李述正在沏茶,手法娴熟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幅画,他头也未抬,语气淡淡地说:“三个原因。” “第一,我和太子自小不和,给他添堵的事情,我很乐意做。” “第二,傅老大人三朝为臣劳苦功高,我不忍见他临老了受此胁迫。” “第三,我当年听过傅老大人几堂课,他也算我半个先生,当报先生恩德。” 他说得有理有据,傅娇无法反驳。 傅娇从小见过太多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人,没那么容易轻信一个人。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若是信错了人走错了路,就是万劫不复。 李述看着她纠结的表情,便道:“傅姑娘不必着急给我回复,慢慢想清楚,不管姑娘想要我如何帮你,李述都会尽力而为。” 他的神情很真诚,语气真挚得无可挑剔。 傅娇起身,正要给他福个身。 李述摆了摆手:“道谢的话姑娘不用再说了。” 下钥了—— 太监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穿过层层叠叠的宫墙,传到他们耳朵。 把傅娇的思绪拉了回来。 “宫门下钥了。”傅娇焦急道:“祖母和阿爷还在等我。” “不用担心,我刚才已经差人在宫外候着,若是下钥了你还没出去,他们就会去贵府知会老大人,皇后娘娘留宿了你。” 傅娇一颗提起的心落了地:“还是王爷想得周到。” “今天晚上只能委屈你在这里暂住一晚了。” 傅娇抬眼看他。 许是怕她误会,他又补了句:“你放心,只有两个得力的人知道你在这里,他们不会出去乱说半句。” 晚上傅娇睡在偏殿,拥着温暖柔软的锦被,她感觉这段时间就跟做梦一样。 自从做了那个梦,她的生活全变了。 她不欲再和李洵扯上什么关系,但万事都由不了她。 她不知道仅有数面之缘的李述是否可信,但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李洵回来得知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肯定会勃然大怒。 她又想到梦中他面目可憎的样子。 恐惧在心里打了个滚,骨子里的寒意又慢慢渗出来。 她犹豫着,纠结着,始终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若是李述真心帮她,在他的帮助下顺利离了京,她又能去哪里?祖父祖母都七十多岁了,总不能带着他们去漂泊?或是去璁州找兄长,那也不成,照李洵的性子,就算远在天边他也会将她抓回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哪里有她的容身之所? 选另一条路嫁给李述—— 圣上皇后对其格外宠爱,定会爱屋及乌,诚然李述身体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但只要她顶着瑞王妃的名头,皇后和圣上就会保全她几分。 李述是他兄长,饶是李洵再恣意放肆,总不至于不要脸到纠缠长嫂。 她闭着眼,呼吸一顿,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天快亮了她才勉强睡了会儿。 她起来的时候,李述已经起了。吃了早膳,李述说送她出宫。 屋檐上倒挂着的冰凌子滴滴答答落着水,从檐下滴落,打在汉白玉的檐阶上伶仃作响。今儿竟然放晴了,东方霞光万丈,自云翳下泼墨般散出来,天际的云霞生出龙鳞样的金甲。 一切都是好兆头。 傅娇和李述并肩而行,走在还未化完的雪地里,走到宫门外,李述呵一口气,突出白茫茫的雾团,笑了笑:“就送你到这儿了。” 傅娇点头说好。 李述目送她进了马车才放下门帘,才折过身往马车走去。 “瑞王爷。” 傅娇唤了他一声,他转过身朝她看过来,日光夺目,他微微眯着眼,面上带笑。 傅娇看着他,坚定地说出自己思索了一夜的答案:“瑞王爷,你真的愿意娶我为妻?” 她说完又有些少女的羞涩,可话已经出口,只能看着他的眼睛,等待他的答案。 “你不怕我算计你?”李述问她。 傅娇摇头:“我想了一夜,你没有算计我的理由。” 他身体不济,无心政事,能安然无恙活到今日全凭皇上和皇后的恩宠,她实在想不到他煞费苦心算计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反倒是她,如今走投无路,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之后有什么机缘都看命了。 李述唇边漾起了丝笑,也问出了那句积压在胸口许多年的话:“那你愿意嫁与我为妻吗?” 傅娇眨了眨眼,点头。 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不后悔?” “不后悔。” * 皇后面带诧异:“傅娇?” 李述道:“是,靖国公府姑娘傅娇。” “述儿,换个人吧。你也知道,那傅娇是太子看上的人,天下好女子那么多,你惦记她做什么?”皇后眉心有隐忧,看向他温声劝道:“你要娶妻,改天母后在宫里举办梅花宴,让世家贵女都来参加,到时候你相看上了谁,母后绝不拦着你。” “喜欢便是非她不可,别的谁都不行。”李述声音淡淡,没有任何起伏,却透露出不可商量的坚定:“请母后成全。” “可是……”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5节 “母后,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让着太子殿下,这一回我不想再让。凭什么他轻而易举便得到属于我的一切,嫡子身份、太子之位、这天下……”他一字一顿道:“我只想要一个傅娇,他为什么还要跟我争?” 皇后诧异地看他。 母子这么多年,他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他从小就温和宽厚,虽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从没有拿此事说个事,也没有任何不满,如今竟为了傅娇,摒弃本性,拿这件事来戳她的心,这让她心痛如绞。 “是不是傅娇找到你了,她打小就聪明,知道你心软。” “不是的母后,不关她的事,是我肖想她已久。”他抬眸看向皇后,眼里含着不易察觉的喜色:“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所以一直不敢表露半分对她的心意。但她现在不愿嫁太子了,母后,天底下除了我没人护得住她,这是我的机会。” 说完,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丝帕递给皇后:“你还认识这张帕子吗?” 皇后把帕子展开,上头绣着一簇牡丹花,还没绣完,有一朵只绣了一半。绣工极差,线走得歪歪扭扭。她瞧着有几分眼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教傅娇女红时,她亲手绣的丝帕。 傅娇的心思不在女红上,绣了一半就被她抛在脑后。后来有一次她心血来潮又到处找这张帕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见那双与皇上相似的狭长眼眸紧紧盯着自己,满怀希望与期冀,皇后的心乱了一瞬:“从那时候你就……” “不是。”李洵摇头:“比这还要早。” 作者有话说: 想到温温柔柔的大皇子要死,我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第17章 皇上对这个消息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皇后,震惊过后便是拒绝:“不行,太子的脾气你不清楚,朕却是一清二楚的,弄得不好,他们为了个女人兄弟阋墙。” “述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问我要过什么东西,他喜欢傅娇。”皇后正在煮茶,闻言手一顿:“他喜欢的,我都要给他。” 皇上烦躁地把手里的折子一丢,仰躺在圈椅上,道:“你不了解太子,他不会善罢甘休。” 他像是在对皇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些天苏杭传回来的消息让他很不安,两江的官员沆瀣一气,是一块极难啃的硬骨头。李洵雷霆手段,愣是将骨头一寸寸敲碎,揉烂。 有些手段他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李洵会比他更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因他有着作为君王该有的果断与狠心。 与此同时他又怕,若一个君王没有慈悲怜悯心,对于百姓而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皇后把茶放在案上,轻声道:“他是太子,你才是皇帝。” 皇上深吸了口气,似乎强忍着怒气,道:“他是未来的皇帝。” “这是你欠我们娘儿俩的,当初若非你为了稳住陈家,背信弃诺在我怀孕的时候将那个贱人纳进宫里来,我又怎会喝了有毒的燕窝,导致述儿先天不足?”皇后想到往事,恨得银牙咬碎:“这天下本来该是我述儿的!当初你把李洵抱给我的时候说了什么?你说我会是你的皇后,以后的太后,一生尊荣,无限荣宠。他李洵只是一个卑贱宫女的儿子,这些年我视如己出将他捧到太子之位上,还不够吗?为何还要跟我儿争一个傅娇?” 说起往事,皇上沉默了下去,殿里只能听见茶水沸腾的声音。 “现在和你说话的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不是你的皇后。” 皇上语塞,过了许久才沉默着提笔,写下圣旨。 皇后如愿以偿地拿到赐婚圣旨,回到嘉宁宫。 宁嬷嬷神色间有几分微妙的担忧:“娘娘,皇上方才说得确有几分道理,婚是赐了,可太子殿下性子要强,恐怕不会息事宁人。” 皇后闻言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把这事儿放心上,只说:“传李天师觐见。” 李天师被带进殿中,虔诚地跪在地上:“草民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穿着一身锦衣华服,在贵妃榻上坐得笔直,看到李天师绑满银饰的辫子,唇角淡笑:“带来了吗?” “启禀娘娘,这只蛊草民养了三年,效用极好。”他双手奉上一只锦盒。 皇后慢条斯理地打开盒子。 里头躺着半个指甲盖大小圆滚滚的虫子,近乎透明,轻微蠕动着。 “这只虫子是用殿下精血所养,只要放到殿下屋子里,它便会悄无声息潜入殿□□内。” “母蛊呢?” “没有母蛊。” “没有?”皇后挑起秀眉。 李天师说是:“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天子,草民不敢留母蛊。” “那如何催动?” “用天河草。”李天师答道:“天河草无色无味,只需要在他饮食里添一丁点,便可催动蛊虫。” 皇后啪的一声合上盖子,笑了笑,问李天师说:“此蛊可会消脱?” “绝对不会。”李天师满脸自傲与骄傲:“此蛊入了人体,便会寄居心上,除非剜了心,否则绝不会脱离本体。” 皇后笑了下,亲自把斟好的茶放在托盘上,让宁嬷嬷递过去:“天师辛苦了,这样冷的天辛苦你亲自进宫一趟,委实劳烦你了。本宫重重有赏。” 李天师大喜过望,双手接过茶盏,毕恭毕敬道了声多谢娘娘。 随后宁嬷嬷捧出一个托盘,盘上盖有红布,端到李天师面前,掀起红布让他看了一眼。李天师的眼睛狠狠亮了下,俯首贴地高呼:“多谢娘娘。” 李天师走后,皇后捏着盒子,陷入沉思。 李洵是皇帝和一个卑贱宫女的孩子。 那个宫女原本是她的陪嫁,她怀孕后为了固宠,挑了她去服侍皇帝。 临行前,她给宫女灌了凉药,令她永无怀有子嗣的可能。 但天意弄人,她居然还是怀上了孩子。 那时皇上刚登基不久,帝位不稳,为了安定人心,纳了陈氏女入宫为妃。陈氏女为人嚣张跋扈,仗着掌管天下兵马的父亲,丝毫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竟然暗地里悄悄给她下毒,企图谋害皇嗣。 幸亏她警觉,那药只喝了一口,陈妃就露出了马脚。 她侥幸捡回一条命,只不过李述在娘胎里受了毒素影响,生来就跛足,患有不足之症。 皇帝原本答应若她产下儿子便立为太子,但一个瘸子做不了太子。 所以他剖了怀有八个月身孕宫女的肚子,取出了里头的李洵。所幸,他是一个儿子,皇上将他抱给皇后作为他们的嫡子,赏赐给他一场天大的造化。 李洵从小就很聪明,小小年纪就展现了作为储君的聪慧,加之皇上其余几个儿子都资质平平。渐渐的,他对他真的寄予厚望,亲自教养他为君之道。 李述从小养在皇后身边,还是当做她儿子一般养大,她有时虽有不忿,看着属于自己儿子的一切都落入一个外人手里,但随着时日推移,李述身子越来越不好,她忙于照顾他,就不再计较那些,这样就很好。 直到他们十二岁那年,李洵知道何为天命之子,何为国之储君,执意不肯向李述行礼,她才发现他初露的爪牙。 她反应过来,以后朝堂上坐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他体内流淌的是一个卑贱宫女的血。 她不能受人辖制,便要先发制人辖制住他。 这只蛊便是她的筹码。 * 赐婚的圣旨一下,李知絮吓懵了,着急忙慌去找皇后理论了一番。 娇娇是皇兄的太子妃,母后怎么能把她赐婚给那个病秧子。 莫不是老糊涂了? 结果自是被臭骂了一顿,到了最后甚至让人拎着她的后颈就给丢出嘉宁宫了。 李知絮站在茫茫雪原里,恼恨交加,连夜出宫去找娇娇。 靖国公府的人却说她到了九华寺礼佛。 来的路上她还在想,是不是那个病秧子肖想娇娇,若他敢强迫娇娇嫁给他,那她无论如何也要为娇娇做主。 可瞧着国公府紧闭的大门,她全都明白了,不是娇娇不愿啊。 她遍体生寒,心骤然抽紧,若是皇兄回来得知娇娇要嫁给病秧子……大冬天里她冷汗缓慢流了下来,她已经预料到皇兄勃然大怒的样子,或许她应该提前知会他一声。 回到宫里,她嫉恨地写了一封信让宫女带出去送到两江。 宫女走之后,她坐下来打算喝口水,刚端起杯子,皇后便进来了。 那个出去送信的宫女被嘉宁宫的嬷嬷揪着衣领一把扔到她面前,宫女慌忙跪下,大声说:“娘娘饶命。” 皇后一脚把那宫女踹开,走到李知絮身旁,手一扬,她写的那封信就砸到了她脸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知絮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皇后:“母后莫不是想瞒着皇兄就把娇娇嫁出去?” “我要做什么无需你来置喙,你只需要记得,这件事不许告诉李洵。”皇后冷冷地说。 李知絮不服气:“凭什么?娇娇分明是皇兄的太子妃,你凭什么把她嫁给那个病秧子。” “啪”—— 清脆的一声在殿里响起。 皇后忍无可忍,一巴掌下来手都震得发麻:“张口闭口病秧子,那是你皇兄!” 李知絮反应过来已经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他算我哪门子皇兄?” “母后心都偏了一窍,不过是那个病秧子从小养在你身边你就对他多加宠爱,分明我和皇兄才是你的孩子。你却喜欢抱那个瘸子,也不抱我和皇兄,你宠他也不宠我们。”李知絮难过极了,从小到大皇后偏宠李述的模样不断在她脑海回溯,她闭上眼,泪水从眼缝中流出来:“皇兄和娇娇青梅竹马,你为何要拆散他们?” 皇后气笑了:“本宫聪明一世,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你觉得本宫仗势欺人拆散他们,那你为何不去靖国公府找她,告诉她你要为她做主,看看她会不会感谢你?” “哦,你和她那般要好,想必早就去过了吧。怎么?她肯见你吗?” 李知絮语塞,歪过头小声呜咽。 “你亲眼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皇后敛了怒容,摆正裙摆,安安静静地笑着,对她说:“母后怎么会不疼你?你想要韩在,母后不也将他给你了吗?絮儿听话,你就安安心心准备做个漂亮的新娘子。新娘子就要有新娘子的样子,安分、乖巧,你明白了吗?” “那我不呢?” 皇后灿然一笑:“那便不是新娘子了。” 皇后施施然转身,衣袍华美,背影雍容华贵。 李知絮气得抓起案上的八宝瓶往地上重重一摔,看着满地的碎片,她愣了下,回过未来,随即坐进椅子里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说: 狗太子发癫倒计时……感谢在2022-03-16 11:06:02~2022-03-18 16:0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饭盒 10瓶;x_xx17 2瓶;梨花何时白 1瓶;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6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李洵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只有五六岁,南诏国进贡的岁贡里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碧玺珠子,父皇把珠子赏给了他。 那颗珠子是那么好看,贴上去可以看到里面透亮的晶体,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是那么喜欢那颗珠子,握着它兴奋地往宫外跑。 虽然是梦中,但他也知道是要去找谁,他要去找娇娇啊。 他要把心爱的珠子送给她。 他兴奋地跑啊跑,可是宫道是那么地长,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扑通—— 他栽了个跟头,手上一松,碧玺珠子就顺着宫道滚开了。他爬起来,向珠子追过去,最终珠子停在一双云靴下。 他蹲下去捡,一只手却先于他捡了起来。 他抬起头,便看到李述堆着笑看他,手里的珠子璀璨夺目。 “还给我。”他向李述摊开手。 李述笑着,摇头。 “那是我的,你还给我!”李洵冲过去和他厮打。 斜里却伸出一双手,将他格开。父皇说话的声音低沉又没有温度:“什么你的?都是述儿的。” 他冷冷地看着母后把李述抱进怀里,他拿着珠子扬长而去。 然后,父皇也走了。 长长的宫道上只留下他们的脚印,很快,脚印也被天边不断飘下来的雪覆盖了。 他坐在雪地里哭得好伤心,没有人管他。 哭着哭着,他就醒了。 睁开眼看到帐顶的祥云纹,怔忡了一瞬,有那么片刻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缓了片刻,才想起他在苏州,昨夜新上任的两江提督带来的竹叶醉果然劲儿大,他多年无梦,喝了之后竟然做了一宿的梦。 揉了揉宿醉的头,李洵拉开帐子下了床,走出房间吃早膳。 这是他在苏州待得最后一天,吃过早膳就要返京。 收拾苏胜费了些时日,他待得比预想中的时间要久上几天。 正在吃饭的时候,秦也走了进来,奉上禁中来的暗谕。 李洵打开看了眼,眉头微皱:“父皇还真是不心疼孤,年关将至还如此可劲儿使唤。” 随后把谕令往旁边一扔,满不在乎地喝着碗里的粥。 “殿下,陛下有何指示?” “皇上让我去一趟宸州,看看今年的秋税名目。” “殿下去吗?” “去啊,怎么不去?”李洵轻蔑一笑:“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有多少诸如苏胜之流的蠹虫。” 他起身,拿起搭在衣架上的披风,低头自顾自地去系。 两根小小的带子在他指间一点也不听话,系了半天胡乱团在一起作数。 心想,以往不知娇娇怎么系的,三两下就打了个好看的结。 这回出来他没带女使,也不让别的女人近身。 只要娇娇开心,不碰那些庸脂俗粉倒也没什么。 他把男女之事看得很淡,到了年纪,皇后说他屋里该有人了,送了几个过来,他挑个看得顺眼的,没觉得此事有何令人沉迷的。 这回和娇娇闹成这样,他这么久没碰女人,也没觉着有何不可。 似乎此事也没有特殊意趣。 早知如此,还不如答应她不碰别人便是。 他想着回去之后还是要好好将她哄回来。 “传令下去,启程前往宸州。”李洵边走边说:“对了,让他们先将那两箱子香料送去给傅家姑娘。” 她喜欢调香,所以刚到苏州,李洵就让人采买了一批顶尖的江南香料。 她喜欢的东西,他从不吝啬。 秦也道是。 * 李知絮成亲那天,日光很好,韩在骑着高头大马从永安门直入皇宫,到了珠镜殿外等候迎娶公主。 韩在十分英俊,穿着大红的喜服,沐浴着温暖柔和的日光,眉眼间尽显书生秀气。他在殿前下马,听从礼官的赞礼准备着迎娶公主的仪式。 李知絮坐在梳妆镜前,镜子映出她娇艳的面容。 圣上和皇后容貌均十分昳丽,李知絮五官都取二者之长生的,柳叶眉,秋水剪瞳的眸,波光流转间很有风情韵味。 她端详着镜中头戴凤冠的女子,问傅娇:“娇娇,你方才看到韩在了吗?” 傅娇手里捏了一支珍珠流苏,她侧过身子将流苏挂在她的凤冠上:“我刚才在龙马道上看到他了。” “他今天好看吗?” “好看。” “他穿的什么衣裳?” “红色海马补子官袍,骑的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可威风了。”傅娇端详了下她的妆容,将她的发冠正了正。 “那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新娘子都美。”似乎知道她想听什么,傅娇顿了顿,补了一句说:“和韩大人极配。” 李知絮听到她的话,唇角微微一咧,低头笑了下,半晌才嗯了一声,道:“娇娇,你后悔吗?” 傅娇抬眼,看了她一眼,唇边的笑意稍稍收了些,随后,她低下头没说话。 温暖的日光映在她脸上,李知絮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地仰视着她,最终绽放出一个笑容,她说:“你肯定会后悔的。” 傅娇怔愣。 李知絮笑起来:“你知道我要为了得到韩在我做了什么吗?他骂我是疯子。” “娇娇,皇兄比我还要疯,百倍千倍。” 言及此处,她对这个一起长到大的好友充满了怜悯,劝她说:“我不知道你想作什么,趁着皇兄还没回来,趁早收手吧。”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锣鼓的喧嚣声,宫女欢快地涌了进来,服侍李知絮戴好喜帕,高呼着吉时已到,拥着她上了花轿。 傅娇作为傧相,也要乘轿前往韩家,陪伴李知絮走完婚仪。 做傧相累极了,婚礼上有很多繁文缛节,傅娇忙得晕头转向,连饭也没吃好。 婚仪结束没多久,宴席也散得差不多,韩家请傅娇用过饭再走,她惦记着祖母今日犯了头风,便辞了韩在的母亲,走出府门。 “姑娘。”玉菱站在一辆马车前,朝傅娇挥了挥手。 傅娇走过去,讶然问她:“怎么换了辆马车,李伯呢?” 话音方落,车帘从里掀开,李述探出头,笑着对她说:“结束了?” “王爷。” “冷不冷?”李述温和地问,随即朝她伸出手:“上车。” 宫里圣旨已经下了,两人是未婚夫妻,同乘一辆车也不打紧。傅娇提起裙摆,就着他的手爬上马车。 没想到却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定睛一看,香味是从车厢里烧茶的炉子传出来的。 “饿了吗?”李述问她。 还没来得及回答,肚子先咕咕叫了起来。 傅娇颇不好意思,低声说:“好像有点。” “知道婚仪繁文缛节多不胜数,结束之后你会饿,我让朝元给你备了些饭菜。”说着他揭开盖子,将热乎乎的菜摆在茶案上,递了象牙箸给她:“快吃吧。” 傅娇微微愣了下,没想到李述的心这么细,竟然留意着她没有吃饭。 道了声谢后,她接过筷子吃了起来,饭菜不知热了多久,吃起来滋味不如现做的,傅娇破天荒没有挑挑拣拣,吃了大部分。 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李述自然而然地递来一张帕子。傅娇说:“多谢王爷。” 回过头,看到李述的表情似乎有几分不自在。 “你和太子殿下也这么客套吗?” 傅娇打量了他一眼,正在琢磨他是什么意思,便听他道:“我们以后会是夫妻,你不用这么客气。” 傅娇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好。” “殿下今天怎么来了?前两天听说你染了风寒,今天不会来呢。”傅娇捧着茶,吹了一口,说道。 “早上起来觉得身子爽利了很多,就过来了。” 才不是,他听说她是李知絮的傧相,所以才来的。 傅娇目光落在他身上,说:“昨天刚下了雪,这几天吹的是雪风呢,你身子不好别出来,吹了雪风人好得慢。” “我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会连风都吹不得?” 傅娇小声解释:“是这风太烈。” “除夕宫宴你会进宫吗?”李述问她。 傅娇往后坐了坐,摇头说:“祖母身体不好,今年除夕宫宴她不去了,她不去我也不去。”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7节 说完,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早上什么时候起来的?” “寅初。”傅娇抱怨道:“婚仪太麻烦,从早忙到晚,我快累死了。” 李述笑她:“别怕,我以后让礼部一切从简,让他们不许折腾你。” 傅娇脸都羞红了,睨了他一眼,嗔道:“王爷别笑话我。” “好,不笑话你。”虽说不笑,嘴边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散开过,他撤走茶案,将侧里的软枕递给她:“困了就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傅娇吃饱了饭,又真的太困了,靠着软乎乎的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很香,一头乌发如云披散,紫色这般艳俗的颜色,一般只有上了年岁的妇人才穿。乌紫的吉服套在她身上,却衬得她肌肤越发的白,纤长的脖子上垂落了几缕黑色的发,凌乱中透出几分少女特有的狡黠。 她淡妆时满头的长发仅有一根素玉簪子高高束起,不加修饰,便如古画中走出来的聘婷美人。 浓妆时艳丽逼人,哪怕是最高明的画手也难以勾勒出她的美丽。 李述唇间的笑意从见到她那一刻起就没有消散过,此刻静静凝睇着她的睡颜,心中忽然生出许多的怅惘。 他自小学佛,是以心境平和,早就看开生老病死。 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但求活一天,便燃烧一日的光与热。 可傅娇答应嫁给他,打破了他内心的宁静,平和了十几年的心活络起来。 他好像变得格外怕死。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又是为我大黄子哭泣的一天~~~ 第19章 李知絮的婚事过后两天就是新年。 今年是傅娇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一家人都不想进宫,只想关起门来团团圆圆。 其实傅家新年氛围一向不怎么浓厚,傅正和平常不喜欢和族亲往来,每年家中只有三个正经主子一起过年,显得格外冷冷清清。小时候爹娘还在的时候,傅娇好像很喜欢过年,祖母常说她牙不好,阿娘不许她吃糖,每年只有过年这几天许她吃,因此她格外盼望过年的日子。 这时候可以做很多平常不能做的事情,大人都会用“大过年的”这个借口粉饰一切。 不过那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傅娇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和李述的婚期在三月,李述说要挑到春暖花开的日子举办婚仪,天气冷了她少受折腾。 关于婚仪的所有细节,李述一一亲自过目,挑好了再让礼部的人送到国公府呈给傅娇过目。凡事都依着她的意思来。 他的眼光很好,挑选的东西都很合她的心意,让人告诉李述不必来回折腾,他回话说她一生一世的婚仪,不要让她留有任何遗憾。 这份心思让傅娇格外感动。 她以为李述娶她单纯为了找他的不痛快,却没想到他把什么都想得如此周到。 大年三十天气放晴了,是个很舒服的日子,晌午的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风吹过梅花树梢,梅香馥郁,傅娇一边喝茶,一边清点各处抬来的年礼。 “东宫,太子殿下赠美玉十块、梅瓶十只、玛瑙五箱、东珠五箱、普洱茶十饼……” 每年东宫送来的年节礼都格外丰厚,傅娇看着管事面带笑意念着礼品,心里咯噔一声,吩咐账房先生仔细记好账目。 “姑娘,多了两箱香料。”清点东西的小厮忽的抬头道。 傅娇走近看了看,李洵抬来的香料里的确有两箱香料,她一眼看出这些香料都是顶尖的南香。 她皱了下眉,伸手在箱壁上摸了下,果然摸出了一张纸,上面只写了几个字 ——敬呈娇娇。 几个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正是李洵的字迹。 傅娇看着那几个字,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去年她喜欢上了合香,天南地北找好香料,隔了这么久李洵还记得这事儿。 她捏着纸,手心滚烫。 “姑娘,这两箱香料如何处置?”管事问道。 傅娇收回思绪,把那张纸捏成一团,扔到了火盆里,对账房说道:“可能是礼单上记落了,你们把账记好,抬到公中去吧。” 管事说了声好,突然有婆子进来通报。 “姑娘,瑞王府的年节礼送到了。” 玉菱捂嘴朝傅娇笑了笑。 傅娇道:“嗯,将人请进来吧。” 婆子应了一声便出去领人进来了。 “参见傅姑娘。” 朝元跪在地上向傅娇行礼。朝元是李述身边的内侍,自小伺候在他身边,圆头圆脸很讨人喜欢,傅娇见过他几次。 “难为你大过年的还往这里跑一趟。”傅娇轻轻举起茶杯,碎玉色的茶汤缓缓注入杯中,她含着淡淡笑意,将茶分了他一杯:“喝口热茶吧。” 朝元爽朗地笑了下,接过茶谢恩,喝过一口后,从胸前摸出礼单呈上:“除夕佳节,殿下不能亲自过府探望姑娘,特命小的呈敬薄礼,敬献贵府,祈祝公爷夫人和姑娘佳节康安。” 傅娇扫了一眼,李述送来的年节礼丝毫不逊于李洵,礼单竟写了满满当当的两页,她转身把礼单递给账房,又说了一番熨帖的客套话。 朝元笑眯眯地从小厮手里取了一个盒子递给傅娇,他道:“这是王爷为姑娘准备的新春贺礼。” “我的贺礼?” 朝元笑道:“方才是给府上的,这是给姑娘的。” 这个人。 傅娇笑笑。 从朝元手里接过盒子的时候耳尖忍不住都红了。 拨开锁扣打开盖子,里面躺着的一件大红色的披风。 白狐毛,红披风,绣工精美,好看极了。 一个信封压在披风底下,她抽出来,纸上写道——春寒料峭,望自珍摄。 傅娇捧着柔软的白狐毛,笑了一下。 晚上一家人坐在火炉旁吃年夜饭,刚入夜宫中赐的饭菜就到了。 往年皇上也会给傅家赐菜,不过都是等到宫中宴席散了才赐,今年这么早,倒是像和宫中一同上菜似的。 今年赐的菜是双数,又大多是无双百合、榴花海米之类的菜色,陈氏笑傅娇道:“皇后对你很满意。” 经过上次的事,傅娇心知肚明。 皇后对自己的确是好,不过她的好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她要乖,对她言听计从。 她的宠爱是恩赐。 傅娇低头吃菜,轻声说:“哪有什么满意不满意,不过爱屋及乌,看瑞王爷的面子罢了。” “婆媳不比亲生母女,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她疼你就好,管她为什么疼你呢?”陈氏是过来人,提起这些事头头是道:“她和瑞王是母子,心自然而然地会偏向他,不要太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否则都是自寻苦恼。” 傅娇点头说好,心里却不免犯嘀咕。 若说是因为血浓于水,那皇后娘娘应当偏向太子才是,可从小到大,她对太子殿下之心不比在李述身上的十之二三。 譬如这回,她瞒着李洵为她和李述赐婚,便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从万象宫回来,她以为此事定要好些天才能尘埃落定,就算李述要请皇后赐婚,她多少也得犹豫纠结一番。 说不定要耽搁个十来天。 没想到第二天宫里的圣旨就下来了。 速度之快委实令她咋舌。 难道皇后娘娘就没有纠结过要如何跟李洵交代? 可见,血缘并非决定亲疏关系的唯一标准。 傅正和不想听女子间的家长里短,捋着胡须问她道:“上元街花灯会你出去吗?” 傅娇摇头说:“我观了天相,那几天天气不好,就不出去了。” 陈氏觉得她现在性子大变,虽说斯斯文文的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可她太闷了,不似以前那样活泼天真:“约上瑞王一同出去赏赏灯吧。左右年后便要成婚了,提前熟悉熟悉也好。” 傅娇听了她的话,稍稍犹豫了下:“他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出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不定就好了呢。”陈氏说:“上次公主成婚我看到他,气色倒比从前好上许多了。” 傅娇点头:“那我给他写封信问一声吧。” 吃过年夜饭,她陪阿爷祖母守岁到子时便回房了。 今夜京中许多人家都要燃放烟花爆竹,隔着几重深院都吵得她睡不着。 她索性坐在书案旁,给李述写了封信,一是谢他的年节礼,二是问他正月十五是否要去看灯会。 写完信已经很晚,城里的烟火声低了下去,她把信交给门房的婆子,打了个哈欠摸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刚醒,玉菱便满脸喜色地拿回了李述的回信。 “这么快?”傅娇震惊。 玉菱说:“送信的小子过去之后,王爷连人都没放,让他等在偏厅里,当场给你回了信。” 傅娇没有理会她的揶揄,走到一边拆了信,他在信里说好。 正月十五,天儿果然下了雪。 上元节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节日,接连三天取消宵禁,彻夜达缓。 街上悬挂彩灯,每到这时,城里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上街观灯。未婚的男女在这一日可以相约出门同赏花灯,礼法也无可指摘。 刚入夜,门房就来报,说是李述已经到了。 傅家正在用晚膳,傅正和起身到正厅接客,陈氏笑傅娇:“有人迫不及待了,快去收拾准备吧,莫让人久等。”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8节 傅娇羞红了脸,退到屋里更衣。 穿戴好衣物,玉菱捧来她的斗篷,道:“外头下雪了,把斗篷套上吧。” 傅娇看了一眼鸦青色的斗篷,眼神有片刻的怔忡,然而也仅仅是一瞬,她放下斗篷说:“把瑞王送的披风取来吧。” 玉菱顺从地把披风拿来给她披上,大红色穿在她身上衬得青丝如瀑发如雪,人格外娇艳美丽。 “瑞王眼光真好,这衣裳穿在姑娘身上就跟天上的神仙妃子一般。”玉菱折服于她的美貌,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贫嘴贫舌。”傅娇睨了她一言,整理了一下帽檐上的狐毛。 收拾妥当走出去,还没进花厅,她碰到进去奉茶的丫鬟,她们看到傅娇,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低头抿嘴笑了起来。 若不是怕李述久等,她当真要把这些人拉下来问问有什么好笑的。 一路踩着细雪到了花厅。 李述背身在和祖父喝茶,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祖父神情微微有些动容。 待看清李述身上穿的衣服,傅娇一下子明白那几个丫鬟方才笑什么。 李述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红色披风,料子样式和她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衣襟上绣的海棠花,他衣襟上绣的松针。 可长了眼睛的人一瞧便知道两人是一对儿。 傅正和看到两人的样子也是一笑,对傅娇招招手说:“瑞王等你很久了,快些去吧。” 傅娇看向李述,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神色愉快。 她别过眼睛,低下头,脸上烫得厉害。 作者有话说: 撒花撒花~~~我的大黄子好会,居然暗搓搓送情侣装~~~ 旋转跳跃,360度撒花~~~ 第20章 到了马车上,李述往手炉里放了几块炭,塞到傅娇手里:“今天冷,你拿着取取暖。” 今日两人相约一起去逛灯会,算是正儿八经第一次单独相处。之前老公爷和夫人听傅娇说打算和李述成婚,两人觉得她的决定太草率,绕老绕去还是要和皇室定亲,他们心理上有点难以接受。 傅娇说了许多好话,放眼天下,李洵除了还顾忌李述几分,无人能制得住他。 嫁个寻常的男人,婚事能否落定是一说,就算她嫁过去,也不一定护得住她。 倒不如嫁给李述。 她下定决心,若是摆脱不了李洵,她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想重复梦中悲惨的生活。 国公府夫妇见她执意,便不好再说什么。 及至后来,赐婚的圣旨下了,李述和国公府的往来渐渐多了,国公夫妇近距离接触了这位病弱的王爷,发现他的脾气格外的好,性子温润为人极有耐心,婚仪上他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会特意来请教府上,给足了老俩口颜面。 除了身体不好,他们竟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这回趁着花灯节的机会,让他们出去走走,毕竟此前十多年两人没什么往来,私底下多接触接触,年后过门了也好快点传宗接代。 有了子嗣就有了根基,就算日后他们如何,也无人撼动傅娇的地位,就不用死不瞑目仍挂念着小孙女。 傅娇此前和李述不相熟,能走到一起全靠上天机缘。原本她只想靠着他摆脱李洵的纠缠,却没想到他处处温柔体贴,倒比说好的作秀更多上几分温柔小意。 这种感受怎么说呢? 就好比你原本只想要一块金子,上天却把一座金山掉到你面前。 她捧着暖炉问他:“刚才你和阿爷在说什么?” “阿爷和我说了会儿闲话。”李述笑着说。 傅娇听他说阿爷,心里莫名暖了一瞬,她望着李述:“什么闲话?” 李述说:“阿爷说你脾气不好,让我多担待一些。” 傅娇听到这话,双颊立刻红了,愤愤地捏紧手炉:“这个阿爷!我脾气哪有那么不好?” “不好也没关系。”李述笑笑:“我也该多让让你。” 他这么一哄,她心气儿慢慢支棱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运气一直就挺好,,阿爷和祖母对她好得不像话,把她宠得一塌糊涂,后来认识了李洵,他以储君之尊事事顺她让她,再到现在和李洵分道扬镳,婚配了李述,对她也是巴心巴肺。 等以后嫁给李述了,她也要对他好,她想。 既然他在危难时对自己帮了一把手,那她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日后好好照顾他。 上元佳节,京城的大街小巷挂满花灯,花灯将整座城照得亮如白昼。 天上还在下雪,雪花自天际洋洋洒洒飘下来,在灯光下飞舞,仿佛星子坠落人间,温暖痴缠。 路上全是行人,车子无法通行,傅娇和李述在道口弃车而行,往街上看灯去了。 他们都穿着红色的披风,并肩而行走在人群里引得人纷纷侧目。 “卖面人咯——” 街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李述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朝小贩望去。 李述看到小贩举着的稻草人上扎了五颜六色的面人,一群小孩子围着他叫叫嚷嚷,旁边的大人有的笑着掏钱,有的揪着孩子的衣领把人提溜开,一个小孩子被拉得四仰八叉,坐在地上撒泼耍赖。父母恼得不行,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好从袖子里掏出几文钱给小贩,领着孩子钻进人群里。 李述唇边不由自主地浮起笑意。 “王爷要面人吗?”傅娇问。 他摇摇头:“我只是看他们有趣。” “有趣?” 对上傅娇疑惑的眼神,他解释说:“面人很好吃吗?那个小孩子死缠烂打让他父母买。” 傅娇眨眨眼,撇下一句“等等我”便朝卖面人的小贩跑过去。李述看着她的背影,她指着顶端那个最绚烂的面人说了什么,小贩取下来递给她。 然后她就拿着面人跑了回来,塞到李述手里:“给你。” 李述看了她一眼。 傅娇唇边带笑,眼波流转,说:“皇上和娘娘宠爱王爷,你从小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想要的一切,不知道盼望一件东西是什么滋味儿,他高兴倒不全然是因为面人有多好吃,大抵是因为得偿所愿吧。” “我知道。”李述笑容如风散开。 “知道什么?” 他笑笑,如愿以偿的滋味啊,他知道。 正说这话,旁边几个小孩追逐而过,不慎踩着李述脚背踩过,他打了个趔趄,情急之下傅娇一把抓着他的手腕:“小心。” 他回过身来站定,心跳如鼓擂。 “你今天出来没带手杖?”傅娇这才注意到他与平常有何不同。 他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阵意味难明的光,摇头说没有:“最近身子松快了些许,出门就没带了。” 傅娇仰头看他,白净的脸透着粉红,像是初绽的梅花,泛出淡淡的红,一张娇艳的脸不输此刻人世间万千颜色:“那我牵着你。” 恰是此时,有焰火腾空,黑沉的天幕瞬间绽放出火树银花,绚烂到了极致。 李述抬起眸子,眼里光华流转,在行人的欢呼声音扣紧了她的手:“好。” 两人并肩行走在富丽辉煌的灯盏中。 李述鲜少出门,如今真实地踏着脚下的大地,入目是数不尽的人间烟火,他觉得一切都是那般美好,令人流连忘返。 他们的背影远去,融入人群之中。 一道身影从角楼的阴影里走出来,看着二人身着披风的背影,目光定定地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呼吸无法遏制地紧了起来。 街上雪风簌簌,李洵的目光却比这风还要冷上百倍千倍。 周围欢呼声阵阵,独他一人在灯火阑珊处嫉妒得发狂。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京城的焰火。 他是太子,每年帝后在安福门上放灯,他都必须通往。 知道傅娇喜欢看热闹,他每年都会早早预定城里最好的酒楼,让她去楼中看焰火。 等宫中宴饮散了,他出宫找她,同游京城,共赏花灯。 今年的焰火格外繁盛,放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结束。 焰火是花灯会的压轴节目,焰火结束,街上的人渐渐就散了。李洵不想回宫,漫无目的地从街头走到街尾,一圈又一圈。 不知不觉他走到一家卖灯的摊贩面前。 去年娇娇在这个摊子上买了一盏珐琅灯,小贩要他八钱银子,傅娇同人砍价到六钱。小贩同意了,傅娇开心得不行,他一高兴,便给了那人一锭金子,气得傅娇追着他打闹了许久。 记忆中关于傅娇的部分一点一点变得鲜活起来。 “客官要什么?随便挑,随便选。”正在整理小摊的摊贩招呼他道。 李洵走到摊前挑选。 小贩忙完手里的活,抬眼看向李洵。他生得高大,今日穿的一身素纹暗银衣服,除了腰间的一块玉珏身上没有别的配饰。五光十色的花灯照在他身上,有种朝霞映雪的清艳感。 京城贵人云集,可如他这般气度的人小贩也未见过第二个。 只消一眼,他便认出了李洵,热络地招呼他:“公子今年一个人?夫人没一起出来?” 李洵挑着灯,淡声问:“你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公子去年在小摊买了灯,赏了小的不菲的钱财。”小贩笑着说:“小的一辈子恐怕也赚不到那么多钱。” 李洵嗯了一声,表情始终淡淡的,仿佛对着满街喧嚣提不起半分兴趣,只低头认真挑着灯。小贩看着他的脸色,和他聊了起来:“公子是和夫人吵架了?” 提起傅娇,李洵心口似乎压着一把刀,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何以见得?” “公子脸上都写着呢。”小贩递上一盏灯:“公子挑这盏吧,柿柿如意,拿回去哄哄夫人,她也是爽朗之人,哄哄就好了。”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19节 李洵抬头看了一眼,花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脸色晦暗难明:“若是哄不好呢?” “怎么会哄不好?公子年纪轻,不知道妇人心思,她若是喜欢你,那便是一颗心都悬在你身上。闹了别扭只消哄一哄,她自己就会就着台阶下来。” 若是不喜欢,她便会很绝情,任你使尽法子,在她面前都像是跳梁小丑。 李洵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片刻的失神,然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扔下一锭金子,提着花灯继续走了。 秦也快步跟上,问他:“殿下,可要回宫?” 李洵摇头,宫里一而再再而三发令,目的就是将他缠在外地。若非他思念娇娇过甚,冒着抗旨不尊的罪名风尘仆仆赶回来陪她过上元节,又怎会在长街看到如此刺眼的一幕? 看来宫中打的主意便是等他二人成了婚再放他归京,以免横生枝节。 “找个人把灯送去给她。”李洵狠狠地揪下花灯下的穗子,心中烦躁难当,甚至有种愈演愈烈之势。 这个人,怎可弃他!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是时候赏点营养液给太子殿下灭灭火了~~~ 第21章 这一天李述坐马车送傅娇回去,灯会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 他坐在马车里,脸上有了倦意。 他很少在外头玩儿这么久,体力跟不上,面色微微有些泛白。但心里却还是无比高兴的,让车夫把车驾得极慢极慢。与她一起坐在马车里,恨不得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哪怕走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也没有关系。 惦念多年的痴望,就在她的身旁,哪怕再是疲惫,心气儿也坚定了几分。 他开始憧憬往后的日子,对未来充满盼望。 “听说你骑马很厉害。”李述说。 傅娇点头:“还可以,我射箭更厉害。” 眉宇间那股骄傲劲儿让她看上去充满光彩。 “开春了我带你去跑马。” 傅娇一时间有些失神,关于李洵的记忆忽然涌上来。每年春天他都会带她去草场,草长莺飞,细雨如酥。 骏马飞驰而过,两人打马嬉闹,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要多恣意就有多恣意。 她觉得自己今天有些过于伤感了,或许是因为京城的长街留有太多她和李洵的记忆。她勒令自己把多余的想法统统抛诸脑后,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做了决定就要一往无前,意志坚定,这样摇摆不定对谁都没有好处。 想好了就不去纠结了,她便是有这点好,当即坐直身子,摆正裙摆,弯唇对他说了声好。 她回到府里,时间已经太晚了,几个小丫头坐在廊庑下打着哈欠,眼睛都快望直了,好不容不易看到她的身影映入眼帘,忙起身迎过去:“姑娘回来了,水已经备好了,奴婢这就给你打水去。” 玉菱带她进屋服侍她更衣,正取着一只耳朵上的明月珰,映雪端着个盒子进来,道:“姑娘,方才有人送了这东西过来。” “什么人?”傅娇问。 映雪摇头说不知道,门房不认识那人,他也没有报名号。 傅娇漫不经心地打开盒子。 眉头骤然间皱起。 “这……”映雪一愣,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傅娇手里的明月珰从之间滑出,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留在她脚边。 不知为何,她心口陡然间突突直跳。 “是谁做弄到咱们眼前来了?门房上这群小子越发疲懒不像话,不知底细的人送来的东西也敢往姑娘跟前送,赶明儿我一定要回老夫人,让他揭了这起子人的皮。”玉菱抱着盒子,连连呸了三声,当着傅娇的面儿连盒子带东西都给扔了出去,里头被砸得稀碎的宫灯碎片滚了满地,她转而去安慰傅娇:“姑娘别往心上去,这些人没得玩儿了,故意捉弄你呢。” 傅娇叹了口气,心被什么东西压着,一直沉甸甸的,好似喘不上来气。有人故意送一盏被砸得稀碎的花灯给她,让她莫名有种不详的感觉。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李洵。 她和李述的婚事只有几个人知情,便是怕李洵知晓了会发难。皇后打算先秘而不宣他们的婚事,等日子将近了再广而告之。届时李洵在外地,就算他存心捣乱也鞭长莫及。 可李洵在京中的眼线何其多,她也不敢保证他是否真的不知。 若花灯当真是他送来的…… 傅娇头疼欲裂,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这一夜,她几乎都没怎么睡觉。 生怕一闭上眼就看到李洵可怖的面容。 实则上不止这一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过得提心吊胆。李洵像是扎在她心上的一颗刺,虽然有的时候不会疼,但他不定时地发作,让她寝食不宁。 可连着半个月都什么事情发生,她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笑自己风声鹤唳。李洵这个人,若是对她有什么不满,老早就亲自杀到国公府找她算账了,又怎会按捺住脾性秋后算账? 更何况,他要算账也不会拿一盏打碎的宫灯。 进了二月,李知絮下了两回帖子请她一起去赏花。 她没什甚心情,都婉拒了去。 第三回李知絮却是亲自到国公府请她来了,一见面便十分不满,垮着脸道:“娇娇,你和我疏远了是不是?现在我请你去赏花你也不去了,也不知还有谁能请得动你。” 傅娇手扶着头,朝她笑着说:“你多心了,我怎么会和你疏远呢?只不过我最近在忙着准备婚仪的东西,所以没什么时间。” “婚仪自有礼部打点,何须你亲自动手。”李知絮别过头,似有不满地娇嗔道:“你是欺负我没有成过婚是不是?” 傅娇笑说不敢。 李知絮轻哼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头思量的是什么,难道你不嫁给我皇兄,我们就不是好朋友了?还是以后你和大皇兄好了,连我们这些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玩伴也可以不要了?” “你别曲解我的意思。”傅娇拗不过她,只好顺从她的意思:“你要去何处赏花?我陪你去便是。” 她着急解释,目光落在李知絮的脸上,没有注意到案桌下她轻轻抖动的手指,忽的攥紧衣襟,手指紧紧缠着绦带。 李知絮缓了口气,眼眸里浮现出几丝愧疚,轻声说:“随你吧,我只是成日待得府里太闷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哪儿都好。” 傅娇问她:“万寿山怎么样?刚好我家在那处有座庄子,去年冬天才修葺了。” 李知絮点头说好。 从国公府出来,李知絮并没有回府,而是到了国公府后街的一条巷子里。 敲开门房,一个高大的男子探头出来,看到是她,拉开门便把人放了进去。 李知絮径直往宅子里面走,过了回廊来到后院,院里木槿花开了,李洵坐在树下的躺椅里,脸上盖了一本书,他轻晃着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调,听到脚步声,他仍保持躺着的姿势,脸上的书没有掀开,问:“请出来了吗?” “皇兄……”李知絮咬了咬唇,问他:“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李洵闻言嗤声一笑,拿开书,春光灼目,他微眯着眼睛看向她:“一个男人要掳走一个女子,你觉得会做什么?找她论政吗?” 李知絮一个头两个大,皇兄的所作所为她全然能理解。她跟韩在之前没有相处过,看他一眼便沦陷了,要死要活要他。 更何况皇兄和娇娇在一起十多年,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娇娇突然变心另嫁他人,皇兄如何受得了? “你就不怕父皇母后知道了动怒?” “动怒便动怒吧。”李洵语气不轻不重的,落到李知絮耳朵里,却让她无端觉得后背发毛,好像头顶悬了一把刀子:“到时候木已成舟,就算瘸子要她,他们还会许吗?” “可是……”李知絮不想见二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声音低了下去,带有些许哀求的意味:“皇兄,不若你再找她好好说说吧。” “孤是一国储君。”李洵鼻尖轻哼一声,脸上露出狠戾的眼神:“生来天下便在我掌握之中,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对一个不识好歹的女子卑尊屈膝?” 他曾那般炽烈单纯地爱她,可她把他的真心当做不值钱的垃圾,狠狠地抛弃,踩在地上! 上元节那天在街上看到她和李述紧扣的双手,他心中关于傅娇所有美好的梦想都被摔得粉碎。 他曾经对她的好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在每一个静得令人窒息的夜里把他折磨得遍体鳞伤。 她弃他于不顾,撇下和他一生一世的诺言嫁给那个病秧子。 他心里怒火灼燃,舔上来的怒意将他层层包裹,似乎要把他烧成灰烬。 凭什么?凭什么他一个人来受这钻心的痛哭。 那个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陪着他的人却逍遥法外。 不可以,绝不可以。 那便一起下地狱。 ———— 万寿山的庄子离京城不远,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园子管事知道傅娇要来,早早就在门口守着,看到马车一出现,忙殷勤跑上前迎接。 这里原本是陈氏的私产,傅娇要出嫁了,这座庄子作为嫁妆送给了她。去年年底,陈氏还专程让人来庄子打理过,处处都修葺得很漂亮。 引路的管事说:“早前知道姑娘要带贵客来,房间都收拾干净了。姑娘坐了这么久的车,怕是累了,不若先去水榭休息片刻?” 傅娇说暂且不用:“山里的气候比城里凉快,方才下了马车我觉得有点冷,想去先换身衣裳。” 又问李知絮去不去,李知絮心不在焉,心虚地摇了摇头说:“不了,我去水榭等你。” 两人便分散了走。 园子里的仆妇带着傅娇去了厢房。 玉菱取了衣服给她更衣,刚褪了外衫,门外传来“砰”一声开门声。 主仆俩惊得齐齐回头。 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沐着春光,扬起的发丝好似在闪光,他阔步朝她们走来。 傅娇第一反应便是夺门而逃,可他在门口,她不会蠢到自投罗网,她惊恐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惊慌失措地往后退步。 身后是一张桌子,她抵在桌沿,退不动了。 李洵脚步不疾不徐,走到她面前。 不知是不是心绪作乱,她觉着他的声音飘忽如鬼魅。 “娇娇,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0节 宝子们帮忙点个作者收藏呗~~爱你们么么哒~~~ 下一本开《靖国长公主》(暂定这个名字) 靖国长公主的丈夫死了。 世人都说她这下惨了,她并非皇室血脉,这两年她和陛下疏远不少,天恩单薄,膝下无子,以后日子还不知有多艰难。 有人好心地又为她说了一门婚事。 当天夜里,天子闯进她的房门,他身上带着酒气,凑近她道:“阿姐,不许嫁给别人,朕护着你。” 那一瞬间她在这位少年登基的天子眼里看到了不该有的东西——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 李徊一直记得八岁那年秦王逼宫,乱军杀了他的父皇母后,烧了皇宫,他走投无路之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浣衣局宫女救了他。 她为他偷过馒头、挨过揍,从流民口中抢过吃的,被叛军欺辱过…… 她以柔弱的脊骨、单薄的身躯护送他到了陇西外祖家。 后来他在外祖的扶持下,击退叛军,荣登大宝。 他以落难途中的称呼称她为“阿姐”,敕封她为靖国长公主。 知道她喜欢陈氏长子,他便为他们赐婚。 他一直以为自己尊她、敬她,是因为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君王。 直到某一年夜宴,陈疏桐揽着她的腰从自己身边走过。 他听到自己心里嫉妒的嘶吼。 他顿悟,他渴望得到她,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渴望。 他忍着心底的悸动,将欲念压到心底。 两年后,他听到她那丈夫说她——一只破鞋而已,有何不舍? 年轻的君王勃然大怒,他不能忍受自己珍爱如珠宝的东西被他弃如敝履。 所以,他杀了她的丈夫。 排雷:1,女大男七岁;2,女非男c;3,强取豪夺,狗血梗 预收《孤星》 燕月没想到同床共枕三年的夫君是豺狼,因不事生育,便让别的男人沾她。 那个男人又脏又破,不知是从何处捉来的。 那一夜,燕月一滴泪也没有留。 长平14年,西南叛军作乱,一路北上,革去旧朝,新帝登基。 有人听说新帝当年落难时曾遭前户部侍郎算计。 为了讨好新帝,那些人对陈家发难,羁押的羁押,流放的流放。 燕月被送到了教坊司。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再翻不了身,却没想到新帝有一天突然闯入教坊司,进了她的屋。 新帝身边的人都知道,当年新帝走投无路,是一个女子悄悄给了他一把匕首,告诉他:虽然在绝路上,也要努力活啊。 感谢在2022-03-21 17:06:31~2022-03-21 21:2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嗷嗷嗷嗷嗷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玉菱看到李洵的那一刻人都吓得在发抖, 可是忠心的本能驱使她挡在傅娇面前,张开双臂护她,哆哆嗦嗦地说:“太子……” 李洵皱着眉抬了抬手, 在她脖子上轻轻点了下,她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人便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傅娇脸色微变, 蹲下身去扶玉菱,却被李洵一只手攥住,把她拖了起来:“没死, 只不过太聒噪了, 我想了点法子让她闭嘴而已。” 二月回暖的天, 傅娇整个身子却像是刚从冰窟里捞了出来, 冷得打颤。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傅娇目光戒备又惊恐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深深灼痛了李洵,他仍旧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就因为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 时至今日, 他已经不想去猜傅娇的想法,再卑微地乞求她回头。 都说男人心狠,可女子心狠起来, 丝毫不逊于男子。 她甚至比男子更狠、更绝。 “娇娇似乎不愿意看到我?”李洵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傅娇身体像是被天敌盯住的猎物, 一动也不敢动。 “还是……”李洵拖着长长的语调,转过眼睛看她:“你更喜欢我叫你……嫂嫂。” 傅娇抬眸看向他,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嘴角轻轻扬着,带着一丝愉悦的笑容。 “你都知道了?” 李洵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讥诮她天真:“你以为你们的那点事情瞒得住我?”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得太蠢了。 她早就知道李洵在京中耳目众多, 他绝不是一个闭目塞听的储君。他早就知道一切了, 现在来找她算账。 担心了那么久, 这一刻他真的到了面前。 傅娇见识过梦里最最不堪的李洵,知道他狠戾起来是什么模样,但凡有人开罪于他,动辄便是打杀,重则株连九族,阖族不保。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盯着他,声音都在打颤,可内心却异常坚毅:“殿下,你打算做什么?杀了我泄愤?” “杀你?”李洵缓缓摇头,轻笑:“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子,我怎么舍得杀你?我们约定好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你想我杀你,我却不愿。” 既是不杀她,那便是要折辱她了。 一个男人要如何折辱一个女人? 她看了看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卧房,铺陈得一丝不苟的床铺,庄子上人少安静,随她一同来的李知絮恐怕也早就跟他串通好了,天时地利人和,她竟然倒霉得一个不占。 她压抑着内心源源不断生出的恐惧,好着性子和他商量:“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是一国储君,犯不上为了我使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污了你的英名。” “现在想起好好商量了?”她惊恐的反应让他很是愉悦,他缓缓勾起唇角:“可惜为时已晚,孤不想再跟你这张虚与委蛇的嘴脸多说半个字。” 他朝傅娇走过去,傅娇感觉到了危险,绕过桌子往身后瑟缩,直至背抵到冰凉的墙壁。 李洵一步步向她靠近,她唇瓣控制不住地颤抖,分明告诉自己不要哭,可眼泪哗然往下掉:“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很软,令人心生怜爱,那张小脸沾上泪水,便跟春雨打过的海棠一般娇柔妩媚。 李洵看着她那张脸,想到曾经的自己因为她皱皱眉,可以将天下捧来送到她面前。 十多年里,他为数不多的柔情尽数给了她。 到头来却只换来她的背叛。 这张脸便陡然间变得可憎起来。 “该我问你才是。”李洵冷漠地勾了勾唇,眸子里没有丁点温度:“我也想问问你,为何这么逼我?为何要变心?为何要嫁给别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面目可憎不可理喻?”他陡然间拔高音量,面上生出狠戾的神色:“这些都拜你所赐!” 傅娇听得心惊肉跳,梦境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她别过脸去,道:“我跟你说过,我们好聚好散,从此以后不要再纠缠,各自婚娶,是你自己没有听进去。” “我没有同意。”李洵眉头压下,眸光都染上了怒意:“当初要好的时候,须得两个人都同意,凭什么分开的时候只要你一个人做决定即可。傅娇,你委实欺人太甚,潦潦草草一句不合适便想将我打发了,你将我多年的情意轻贱如水,我又何必给你好颜色?” 他下颌线紧绷,唇线抿着笔直,一把拉过她,将人揽在怀里。 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傅娇下意识便要挣脱,他铁钳一样的手掐着她的腰,不许她动弹半分。 傅娇面色一白,手抵着他的胸膛,怒意盈满胸襟:“李洵,你别这样!” 她挣扎着,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如同毒蛇爬过,传来冰凉黏腻的感觉。他呼吸变得紧促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心,令他躁郁难当,他身子微微后仰,拉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傅娇被他猛地一扯,撞进他胸膛,再抬头,柔软的唇瓣便被他衔住。 他的唇唇齿微凉,急切地吮吸、啃咬,蛮横地在她口中胡搅蛮缠,似乎在逼着她做出回应。 傅娇又羞又怕,身上颤抖着,死活也不肯张开嘴。 她的泪糊了满脸,李洵松开她的唇,把头埋在她的颈边,轻声说道:“放轻松些,嫂嫂。” 他特意咬重“嫂嫂”二字,羞耻感在她心上蔓延开来,她面上染了层红晕,羞愧难当,偏又挣扎不开。 李洵一只手钳着她,一只手去剥她的衣裳,她本就只穿了中衣,薄薄的料子被他一扯就拉开了条口子,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李洵,你别这样。” 傅娇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死死抵着李洵,可气力难敌,最终落于下乘,衣服被他撕开大片。 “去床上,我们去床上吧。”傅娇声音带着软弱哭腔,可怜得恰到好处。 李洵笑了,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胸口雪白的肌肤上。傅娇声音磕磕绊绊地解释说:“这里凉,我们去床上。” “孤凭什么听你的?”李洵的手抚着她的下巴,若有似无地轻抚,好似毒蛇游走而过,令她不寒而栗。 “你怕我耍花招?”傅娇苦笑了下:“可我现在插翅也难逃。” “孤怕你?”李洵轻轻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些许嘲弄,缓缓地收回视线看她:“你以为孤还是那个任你予取予求的李洵?” 他抱着她往床上走去,将她往被褥里一扔,便倾身下去,凑近她脸庞。 两人离得极近,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呼吸相闻:“嫂嫂是头一回干这事儿吧,那我便怜怜你。” 下流无耻的话钻进傅娇耳朵里,她臊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骂他:“你无耻。” 李洵没说话,去吻她的嘴唇。 唇齿交缠间,傅娇咬着唇忍耐,深吸一口气,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床头挪动。 枕头下压了一包麻沸散。 自从上元节收到那一盏被砸得稀碎的宫灯之后,她就一直很不安。为了预防不测,第二天她就找人配了一包麻沸散随身带着。刚才进来更衣,她把它取下来放到了枕头下面。 本来只是图个安心,却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1节 她哆哆嗦嗦摸到药包的边缘,挣扎中撕开一道口子。 李洵的嘴在她身上游走,冰凉的触感由脖颈一步步向下。 身体奇异的变化让她觉得可耻。在他的耐心亲吻下,她发出旖旎绮丽的浅吟。 李洵唇角勾起,爬到她耳畔,温热的呼吸钻进她的耳心里:“原来嫂嫂喜欢这样玩儿。” 就在那一瞬间,傅娇手中的药包毫不犹豫地捂到了他的口鼻上。 李洵下意识拍开她的手,袋子撒开,药末飞了出来。傅娇提前屏住呼吸,躲到一旁。李洵去拉她,身体却一瞬间僵滞住了。傅娇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李洵,飞快地下了床。 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穿上,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脚腕。她磕碰着跌坐在地上。吓得尖叫出声,心里凉了半截,低头看了眼,李洵还没有闭上眼睛,拼命往上抬头,双眸反正冷光死死的盯着她,似是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傅娇浑身哆嗦,正要弯下腰去掰开他的手,他却突然无力地松开。她下一刻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冲向房门的方向,手去拉门栓的时候浑身抖得厉害,半晌没能拉开。 她用力地咬了一口手背,待疼痛遏制住颤抖,这才拉开门栓,整个人犹如一阵风似的冲出大门。 麻沸散要捂一段时间才能见效,李洵身强体健,她不知道吸这么一会儿能有多大作用,她怕他醒了之后来追过来,拼命地往外跑。 李知絮在水榭中等了很久,心中分外不安,皇兄逼着她把娇娇诓骗出来,她不得已而为之,但到底是多年的好朋友,亲手把她推到这步田地,她也于心不忍。所以在水榭里坐了一会儿,她便往厢房这边来了。 娇娇是个烈性人,她怕皇兄事成之后,她不堪受辱会怎么样。她过去等着,也可以劝一劝她。 傅娇此刻无比庆幸自己不是养在深闺步子都迈不开的娇弱女子,她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拼命跑着,到了路口却撞上李知絮一行人。 李知絮看到她也是一愣。 皇兄……应该没这么快吧。 傅娇戒备地看着李知絮,心里顿时有些绝望,弓起身子进入备战状态。 此时只有突破重围,才能逃出去。 李知絮看着她满脸的雷和呢,衣裳穿得规规整整,脑子里打了个转便明白了——皇兄失手了。 她望着厢房的方向,犹豫了瞬间,最终一言不发侧过身子看着路旁的小灌木。 傅娇一看她的动作就明白了,唯恐迟则生变,火急火燎从她们身边跑过去。 “公主……”李知絮身旁的宫女着急道。 “闭紧你们的嘴,今儿个你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李知絮厉声说道。 宫女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了。 傅娇拼命往门口跑去,庄子上的人她不熟,一个都不敢相信。 她跑到门口,看到李述正从马车上跳下来。 “娇娇。”他没有拄杖,大步朝她走来。 傅娇吓得魂都快飞了,一头扎进他怀里:“太子殿下回来了。” “我知道,对不起娇娇。”李述看到她的衣裳乱了,扯下披风把她紧紧裹着,她一直在发抖,他温声说:“没事了,娇娇。” 傅娇热泪滚滚,声音嘶哑得厉害,贴在他的胸口,呜咽出声。李述听得心都揪到了一起,他忍着如绞心痛,轻抚她的发,声音放得十分低柔:“我带你回家,他不敢拿你怎么样?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傅娇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腕,嘶哑着声音说:“别,别让阿爷他们知道。” “好。”李述眼圈都红了。 李述前几天在璁州称病,一直没出门,他们都以为他水土不服,没怎么放在心上。上元节之后他仍是不出门,璁州当地的官员觉察出不对劲,想办法闯了进去,才发现留在屋子里的是一个声音和身形和李洵相似的人。 他本人早就离开璁州了。 消息今天才传回京城,李述心口突突直跳,当即便去国公府找傅娇,结果得知李知絮带着她到了万寿山的庄子上。 他心道不好,乘车赶来,正好撞上这一幕。 “不让他们知道。”李述紧紧攥着她的手,点头答应她:“娇娇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傅娇真是吓坏了,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如果李洵得手,皇上皇后不会让她嫁给李述,李洵也不会娶她,说不定为了皇室颜面,他们还会赐死她。 她离死亡就差那么一瞬间,她浑身发抖,靠在李述怀里才稍稍有些安心。 李述抱着她上了马车,用柔软的锦被拥着她,带她回了瑞王府。 山里温度低,她又受了惊吓,回到府上发起烧来了。李述有些心急,传了太医来给她看病。 她又开始做可怖的梦,数次从噩梦中惊醒,迷迷糊糊都看到李述守在榻边,温柔地望着她,坚定地拉着她的手安抚说:“娇娇别怕,母后已经把李洵带走了,你没事了。” 宫女端来汤药,李述松开她的手,去端碗。 傅娇感觉最后一丁点安全感从掌心溜走,伸出手不肯让他放下:“你别走。” 李述心口微暖,无奈地笑笑,挪到床头坐下,扶着傅娇坐起,让她靠着自己,说:“我不走,永远也不走。” 傅娇脑子里一片混沌,身后靠着李述并不算宽厚的身躯,心里安定了下来,眸子里浮起一层雾气,水汽氤氲迷糊了她的视线。 李洵再次醒来,人已经回到东宫了。 他头疼欲裂,脑子有片刻的空白,过了许久才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枉他聪明一世,却在傅娇身上接连摔了跟斗! 他忍怒抑恨,从床上翻身起来,捞过衣裳套上,怒喊了声:“刘瑾!” 刘瑾一直在殿外候着,听到自家殿下唤他,忙弓着身子走了进去,低腰问道:“殿下,您醒了?这会儿可要用膳?” 李洵往外间的方向扫了一眼,皱眉问道:“孤是怎么回来的?” 刘瑾战战兢兢,支支吾吾,一时间不敢说话。 “混账东西,舌头留着不说话就给你割了。”李洵怒不可遏。 刘瑾忙道:“是皇后娘娘送您回来的。” “皇后?”李洵黑睫低垂,心底的情绪都掩在浓密的羽睫里,拳头兀的握紧。此时他的心和他握紧的拳头一样,揪在一起:“正好孤有些事情想问问娘娘。” 他起身往殿外走,刘瑾急忙去追他:“殿下殿下!” 可他哪里追得上长腿阔步的李洵,等他出去的时候,李洵已经和殿外的禁卫军首领薛桐对峙上了。 “薛桐,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洵陡然色变,眉目阴沉地看向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的禁卫军。 薛桐弯腰拱手:“回殿下,最近宫中不大安宁,娘娘为了殿下安危,让臣在此处护驾。” 名曰护驾,实则软禁。 李洵冷笑一声,眼神透露出凶狠来:“你敢软禁孤!” “卑职不敢。”薛桐垂目:“卑职奉命为殿下护驾。” “滚开!”李洵一脚踢上薛桐小腿。 薛桐吃痛往地上一跪,仍结结实实挡在李洵跟前:“请殿下回殿。” 李洵眸中染上赤色,对着他的心口又是一脚:“狗东西,滚开!” 这一脚踢得他半晌回不过来气,薛桐伏在地上地上,过了良久,胸膛奔涌的血渐渐平静下来,他才跌跌撞撞爬起来。这两脚挨得很重,不妨脚下一个踉跄,站不稳又再次摔倒。 他匍匐在地上,慢慢地提起一只脚,想借力再次站起来,一旁的士兵看了,心中不忍,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挥臂挡了一下。 薛桐仰起脸,看向李洵,启唇道:“请太子回殿。” 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忤逆他,李洵双目通红,眼底青黑,他沉着眼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刀尖抵着薛桐的脖颈,冷冷道:“滚开。” 薛桐唇角渗出了血,胸口激荡的痛意让他每吸一口气便像是肺要裂开了一样。 尽管如此,他仍是没有退让半分,双目望向李洵,和他对视。 他厌恶这样的骨气。 “孤倒要看看你这身风骨是否有二两重?”李洵怒极反笑,倒拿着刀柄,朝薛桐心口杵去。 只听闷哼一声,薛桐再次倒地,他再也忍不住,胸口几起几伏,呛出大口鲜血。 禁卫军见状,纷纷跪地为薛桐乞饶:“求殿下网开一面。” 李洵双目通红,阴狠暴戾的目光只落在薛桐身上,身边万物于他而言皆是虚无,他的眼中只有那个桀骜不逊的人。 他要剥了他的皮,剔出他的一身傲骨,将那些骨头,一块一块,一寸一寸,砸碎碾成灰! 他拖着刀状若癫狂地朝薛桐走去,刀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怕死,那便去死吧。”他举刀朝薛桐劈去。 “你就这点本事?”皇后一身雍容贵气,缓步从宫道那头走来。 李洵抬眸看向她,春光太甚,她在日光下耀眼夺目。 “娘娘。”禁卫军纷纷下跪。 皇后走到薛桐身边,扫了他一眼,吩咐说:“抬下去好好养着吧。” 说罢,转身进了殿内。 “薛桐不过是奉命行事,你拿他撒气没用。”皇后端起宫女递上来的茶盏,吹开面上的浮沫子,轻啜了一口。 “母后为何要把娇娇许配给李述?”李洵问道。 皇后转头看他,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而后目光停留在他沾了血的手上,道:“之前十七年你做什么去了?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双双求到本宫面前请求赐婚,本宫有何拒绝的理由?” “双双请求赐婚?”李洵听到她的话,立时呼吸一紧。 皇后看着他颓唐的脸,嗤笑道:“十一月初八,傅娇在嘉宁宫外跪了整整一天,当天晚上她夜宿万象宫,你若不信,进宫随便找个人问问即可。” “啪嗒”一声,李洵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口中猛地漫过铁锈的气息。他拼命咽下腥甜。 “这就受不了了?”皇后蹙起秀眉,说:“自小本宫便教你,凡事要干脆果决,为君者,最忌讳摇摆犹豫。你偏不信,如今傅娇另嫁他人,也怨不得旁人,你就权当长个记性吧。” 这长记性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春光里,皇后那双灰黑色的眼睛是那么柔和漂亮,看向他的时候眸子里尽显温柔,可是没有温度,是凉的。李洵能感受得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冰凉得没有丝毫温情。 “你说过,孤是国之储君,这天下都是孤的。”李洵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声音却很茫然,他开始变得不确信。 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个巨大的笑话,把他骗得团团转。 “当然。”皇后笑起来,唇边有一双梨涡,让她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要年轻一些:“你生来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你想要什么便去争取什么。” 李洵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可是我连娇娇都留不下。” “成王败寇,既然失败了就没有必要怨天尤人,认命便是。”皇后朱唇微启,淡淡地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能给你摆一道,你委实没有必要再拿禁卫军出气。”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2节 他太自信了,以为娇娇在他手里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他以为他做得万无一失,却没想到璁州那群混账竟敢闯帐。 所以才让傅娇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所以才身陷囹圄连东宫也出不去。 李洵面无表情,缓缓将眼睛闭上。 “母后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事已至此,你争也争了,闹也闹了,就此打住吧。”皇后垂眸淡声说:“你皇兄和傅娇婚期在三月初六,没几天了,这段时日你安生些。等他们成完婚,母后自会放你出去。” 李洵眼皮垂下,下颌绷直了一瞬。 “母后。”他喊住她。 皇后自融融春光下回首,却见李洵跪在了地上:“嗯?” 十九岁的少年,跪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做了二十年母子,她头一回见他如此低声下气。 桀骜的少年弯下脊骨,求她:“母后,从小你就没疼过我,你疼我一次,把娇娇还给我好不好?” —— —— 傅娇婚事将近,璁州传来消息,傅谦在上个月一次对敌国的大战中身受重伤,如今命悬一线,昏迷了半个多月,怕是好不了了,傅谦的妻子给京中写了信,询问两位老人的意思,若是他有个好歹是将骨灰带回洛邑老家安葬,抑或是送往京城。 陈氏收到消息,人当场哭得昏死过去,傅正和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更添几分憔悴。 傅谦是他们唯一的孙子。 儿子死了十余年,又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傅正和一生要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思及孙儿年幼便随同其父到了艰苦严寒的北地,更是悲从心中生,悲痛不能自已。 傅正和和傅娇商议,决定请两位洛邑老家的族亲来为傅娇发嫁,老两口无论如何要去北地看上一眼。 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白发人奔袭千里为黑发人送终。但傅正和夫妇若不看他一眼,此生悔憾。 傅娇担心路途遥远,他们长途奔波身体吃不消,想推迟婚事,由她前往璁州探望兄长。 可他们一是怕傅娇的婚事迟则生变,二是真的想亲自到北地去看看孙子。 傅娇见他们心志坚决,执意要去,她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帮忙打点出行用度,挑选随行的奴仆侍卫。 待一切收拾停当,启程的那天早上,她亲自将他们送出城。 傅娇是祖父母养育长大,十多年来从未分别过,如今他们要离家万里,归期未定。 最重要的是她马上就要成亲,最亲的亲人有的命悬一线,有的路途奔波,都不能见证她出阁,傅娇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不舍。 这个十八岁过得太匆忙。 匆忙地准备成婚,匆忙地准备离别,匆忙地告别天真无邪的闺中生活。 “可不兴哭哭啼啼的。”陈氏看她垂下眼睛,眸中有泪光,忙对她说:“马上要做新娘子的人,哭肿眼睛就不好看了。” 傅娇点头说好:“阿爷,祖母,哥哥好了你们早些回来。” 陈氏见她要哭了,哄她说:“你乖乖嫁人,和瑞王好好过日子。等你兄长大好了,就向朝廷请个恩典,放他回京,咱们一家人就又能团聚了。” 话虽是这么说,陈氏心里也有谱。孙媳妇凌氏是个很稳重的人,若非情况紧急到一定程度上,她不会写那么一封家书让老人劳心挂肠。 他们有数,知道这一趟多半只能接回傅谦的尸骨,可浓浓的血脉之情催着他们赶紧上路。 陈氏捋捋傅娇的头发,感慨道:“我的娇娇长大了,要帮阿爷和祖母守好家。” 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担心害怕得要命,却要先宽慰自己。 初闻消息哭晕了是她在傅娇面前唯一的一次失态。 傅娇含泪点头说好。 时间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晚上怕是不能到预定的地方,夫妇俩和傅娇作别。 傅娇站在长亭里,目送车队渐行渐远,心上空落落地,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儿,怎么也填不满。 洛邑来了三位族老为傅娇主持婚仪,傅娇还是第一回 学着独自揽理家务,在几位婶婶的指点下,她做得还算够看。 傅娇和李述的婚事甫一公布,京城像是滚油锅里撒了一把盐,轰轰烈烈炸了一场。 曾经炙手可热的太子妃人选摇身一变成了瑞王妃。 人人都在揣测背后内情,但偏偏半点风声都刺探不出来。 有细心的人甚至发现一向活跃在众人眼前的太子殿下竟然销声匿迹了。 他们只看到各类奇珍异宝流水一样抬进了国公府。 好事者都说傅娇命好,受太子庇护多年,如今又嫁给皇上娘娘最宠爱的瑞王,说不定会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传不到傅娇的耳朵里,因为有一次李述听到有人非议傅娇,便让人把他拖下去割了舌头。 瑞王一向温和,突然对宫人施此暴刑,后面就没人再敢说了。 不过倒是越来越多的人说傅娇福泽深厚,自从她跟李述的婚事定下之后,他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之前走路还要拄手杖,过完一个冬天,春暖花开的时候他身体好了不少,有一次竟入宫陪皇上蹴了鞠。 皇上龙颜大悦。 皇后听到这说法后,重赏了傅娇,前往傅家送赏赐的内监排着长长的队伍鱼贯进入高大的乌头门。 围观的百姓都在感慨傅家君恩深重。 成婚前夜,一个本家婶婶拉着傅娇传授夫妻之道。 傅娇听得面红耳赤,连连低着头答应。 婶婶知道她害羞了,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好姑娘,不用害羞,这都是咱们女人嫁人必走的一遭。到了王府,面对王爷,不必过于不好意思,这是绵延子嗣的必经之路,世人男男女女都会行此事。只不过你要记得,初次的时候莫太纵着他,女子身体娇嫩,又是初次,稍有不慎便容易受伤。你能受则受,若是受不住千万莫要逞强,该乞饶乞饶,该服软就服软,莫生生受着。明白了没有?” 话一落音,屋子里的妇人们都笑出了声。 傅娇脸上红得快掐得出血了,垂头声如蚊讷道:“阿婶,我明白了。” “娇娇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婶婶又拍了拍她的手说:“他们都说瑞王爷病了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好,跟你订婚之后人都好了大半,等成了婚他怕是就要全好了,你的好福气都在后头呢。” 真盼望他能大好。起初傅娇选择嫁他,是为了寻他庇护,后来发现,他温柔体贴,好像嫁给他也不是件很坏的事。 她相信他会是个好丈夫。 三月初八,春光大好,京城的花开得很好。 礼部图喜庆,从国公府到瑞王府道旁的路上都挂上了红绸。 足见宫中对傅娇的看重。 傅娇一大早就被玉菱催起来了。她揉着睡眼埋怨。 “别人成婚半夜就要起来,你都睡到天亮了。”玉菱笑她,推着她去沐浴、更衣,换上大红色金线绣凤嫁衣。 等她坐到梳妆镜前,一位婶婶代司母职为她梳头,她看着镜子里娇艳的艳妆美人,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真的要嫁人了。 婶婶给她梳好发,侍女帮她戴上凤冠。 做完这一切,外头天已经亮得大好了。 刚刚穿戴好,一个丫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好了好了,人已经到外头了。” 婶婶笑着打趣傅娇:“瑞王爷定的时辰可真是掐着点,一榫一卯凑得恰到好处,真是片刻也舍不得你等。” 傅娇心里甜丝丝的,想起李知絮成亲那日,他在韩家门前接她回家,便跟她说过,等他们成婚了,让礼部删繁就简,不要折腾她。 他在可能的范围内给了自己最大的庇护。 “来了来了,他们进来了。”丫鬟和孩子们拍手嬉笑起来了。 院子里传来丝竹和鞭炮的声音,听起来热闹极了。 傅家拦门的人把院门堵得水泄不通,外头迎亲的作势要硬闯。 两帮人闹做一团,发出喜庆的笑声。 傅娇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悄悄掀起盖头,躲在窗棂后偷窥院里的场景。 她一眼就看到了李述,他穿着红色的喜服,头发用玉冠高高束着,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度却令人动容。 宫里的人要往里闯,傅家的人抵挡一阵,最终不敌,被李述带领的人突破重围。 迎亲的人拦着堵门的傅家人,笑着对李述道:“殿下,快进去。” 傅娇的目光凝在他身上,第一次发现原来李述也如此这般俊朗,眼如星月,眉似山峦,唇角微微一勾,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昳丽。 他迈着轻快地步伐朝屋子跑过来。 屋子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喜娘到处找新娘子,发现她人还挤在丫鬟里,忙把她扒拉了出来,手忙脚乱盖上盖头:“小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了。” 喜娘推着她坐在闺房的喜凳上,刚刚坐定,便听到门外响起李述温雅中带着些许掩饰不住的紧张的声音说道:“娘子,我来接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晋江把我的v章抽成非v章了,等我联系编辑再改回来。 第23章 春光盛, 东宫外的柳絮随风飘进窗台,落到李洵案前,他皱着眉看了一眼, 问:“今天初八?” 刘瑾躬身说是。 李洵走出寝殿,看到台阶下花池里的一株海棠开花了,繁花似锦, 挂满枝头,沉甸甸地垂下来。 “孤记得这株海棠好像从没有开过花,多少年了?” 刘瑾说是:“这是……” 他抬头看了眼李洵的脸色, 小声说:“殿下十二岁生辰那年, 傅家姑娘送给殿下的生辰礼物, 至今已近八载。” “她说这是一株双色海棠。”李洵面色沉凝, 鼻间轻哼一声:“孤信了她的鬼话,把它种在寝殿外最显眼的地方。” 刘瑾不敢说话,心里想的是, 哪怕傅家姑娘给你的是一根狗尾巴草你也会把它插在东宫最显眼的地方。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3节 李洵重重拍向海棠树,花枝被震得乱颤,也不知使了多大劲, 花朵纷纷坠落。 他冷冷看着遍地飘零的花, 冷笑一声:“拔了。” 刘瑾睨了一眼,压下内心的惊讶, 却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这一天刘瑾一直提心吊胆, 今日是傅家姑娘和瑞王成亲的日子,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从东宫门口经过, 抬着新娘子进宫行礼。 他们打墙外走过, 刘瑾都觉得那声音刺耳得很。 更何况太子殿下…… 他可真怕这个祖宗不管不顾再闹出点什么, 好在他尚且还算冷静, 只是拔了院里一株傅家姑娘送的海棠花出气。 一直到晌午,太子殿下都没有任何异常,瑞王和傅家姑娘估摸着已经出宫回王府,刘瑾的心这才堪堪放下。 午时,宫人来给李洵送饭菜,薛桐仔细检查了宫人的牌子,拿银针验过毒之后,放他们进入东宫。 “殿下,这会儿可要传膳?”刘瑾小心翼翼地问仰躺在榻上的李洵。 李洵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雕花屋顶,道:“让他们进来。” 刘瑾嫁又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还肯吃饭,忙让三个内侍提着食盒进殿。 “刘瑾,把孤的虎符拿来。” 刘瑾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照做,颠颠找来虎符。 等他回到李洵的寝殿,人都差点吓傻了,他看到三个送膳的太监把太子围在中间,正在说什么,太子殿下皱着眉,面露愠色。 他快步走进去,正要呵斥几个胆大妄为的宫人,却看到了秦也。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揉眼睛,他还在。 秦也不理会他诧异的目光,递给李洵一身太监的衣袍,说:“委屈殿下穿上这身衣服。” 李洵一言不发接过。 身后一个小太监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另外一个人脸上涂涂抹抹捏捏,刘瑾就看到一个穿着太监服的“太子殿下”大变活人一样出现在他面前。 “殿下觉得有几分像?”秦也问。 李洵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满脸麻木地说:“若不说话,足以以假乱真。” “刘瑾。”李洵狭长的眸子半阖,厉色藏进垂下的眼皮里:“孤病了,这几天需要卧床静养。” 刘瑾腿肚子忍不住发软,差点就当场跪下了:“殿下要出宫?” 李洵眸光射向刘瑾:“孤病了,如何出得了宫?” 刘瑾当即冷汗涔涔,这个当口殿下要他去拿虎符,还要悄悄出宫,他要干什么?他压根来不及细想,口吃齿瞬间发干,嗓子眼里干得就跟塞了糠似的,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瘦小个刚把另外一个人捏成了太子的模样,就在一旁拿药水在什么东西上涂涂抹抹,这会儿他拿着那东西走到李洵面前说:“药水上脸的时候可能有些疼痛,请殿下暂且忍耐一二。” “嗯。” 李洵淡淡的一句,让刘瑾如遭雷击,终于瘫倒在地上,“殿、殿下……” 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李洵一个眼风扫过来,他在那双熟悉的眼中品出了杀气,那是上位者盛气凌人的压迫感,令他不寒而栗。 他明白过来,太子殿下做的决定不是他三两句就能劝过来的,他浑身冒汗,阻止的话在舌尖打了个滚,出口却成了:“奴才没照顾好殿下,害得殿下染病,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洵讥讽地一扯唇。 皇后从小就教他说这天下都是他的。 她教会了他上位者的□□和桀骜,那日却让他承认自己的失败,安分守己。 痴人说梦。 他可以失败,但绝不会认输,永远不会。 傅娇,她生也好,死也罢,此生都只能是他的人,想嫁给别人,除非他死。 他坐在榻沿,闭上双眼示意矮小个动手。 突然,胸口漫上一下尖锐的疼痛。 他皱了下眉。 矮小个问:“殿下怎么了?” “没事。”他抬手,示意矮小个继续。 可是疼痛感迅速蔓延开来,像烈火燃过枯黄的草场,全身筋骨就跟齐齐断了一般,裂骨断筋的疼痛难以忍受,他身上不由自主冷汗直冒,一头栽倒在地上,痛得打滚。 “殿下!”几个人瞬间慌了。 刘瑾走过去将他扶着坐起,感觉到他身上肌骨异常坚硬,青筋暴起,紫青的血管扩张迂回,好像蚯蚓一般,伏在他皮肤上。 刘瑾甚至能感受到他血管里血液疯狂的流动感,忙道:“殿下忍一忍,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不!”李洵拼命忍着剧痛,一把抓住刘瑾的手腕:“不许叫。” “继续,抓紧时间。”他示意矮小个动手。 时间不多了,薛桐是个死脑筋,等会儿不见人出去他一定会进来查看。 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他抬起一只脚,想要站起来,可疼痛仿佛千斤巨石压在他身上,根本使不出一点气力。刚撑起半跪着,痛意蔓延到膝盖上,又重重跪了下去。 “殿下,您怎么样了。”他这种情况,吓得秦也再也不敢耽搁,忙叫刘瑾:“快、快传太医。” “不!”李洵凶狠起来,咬牙切齿地阻止刘瑾,那眼神似乎在告诉他,若他敢走半步便要了他的命。 “还不快去!”秦也呵斥。 刘瑾两相权衡,当然是殿下的性命要紧,不敢再耽搁,忙应了声,连滚带爬跑出寝殿。 切骨的痛意激得李洵心中怒意勃然而生,混账刘瑾,竟然敢违逆他的指令! 他的剑呢? 他拼命想要站起来,却半点力气也没有。 紧接着他耳中嗡鸣,眼前漆黑一片。 只能寻着敞开的大门朝光亮爬去。 秦也去扶他,发现他力气好大,三两下便挣脱自己。他好像失去了意识,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嗓子里挤出沉重的喘息声,朝着门口爬去。 他爬到门口,门槛挡住去路,怎么也过不去。 秦也看到他趴在门口,朝外头伸出了手,胸口忽然荡出一声近乎嘶吼的哀鸣,人便昏死过去了。 他听到,太子殿下喊的是——娇娇。 嘉宁宫里,皇后刚为瑞王举办了婚仪,一件心事终于了了,她人也显得格外松快。脸上带着喜色,手放在腕枕上,任由宫女帮她摘取护甲。 人逢她笑着对宁嬷嬷道:“要不怎么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本宫今天瞧着述儿确实精神了不少。” 宁嬷嬷笑着说:“我听他们说王妃是福星,自从咱们王爷跟她订婚之后,身子骨都硬朗了,说不定以后就大好了。” 这话说得正好在皇后的心坎上,没有什么比李述身体好转更让她开心的事情了。 “若真是如此就谢天谢地了。”皇后双手合十祈祷:“不枉本宫疼傅氏一场。” 便是这时,宫人来报太子殿下突然急症,人在东宫里头痛晕了。 皇后和宁嬷嬷相视对望了一眼,去了趟东宫。 太医在殿前云集,却无人诊出太子患有何病,乌压压跪了满地等着请罪。 皇后没让人跟着,和宁嬷嬷单独进了寝殿。 李洵晕厥过去,面色铁青。 听刘瑾形容殿下晕过去之前的情景,皇后看着躺在榻上的李洵,毕竟做了这么多年母子,听他受了大罪,饶是铁石心肠也心生不忍,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抚上他冷汗粘腻的脸,说:“洵儿要乖,你若听话便不用受这苦了。” * 今天整整一天,傅娇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李述拉着她上了花轿,进了皇宫,拜堂行礼,再被送回瑞王府。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直到坐在喜床上,她还一直云里雾里。 回到瑞王府时间还早,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等李述回来揭盖头。 一般婚仪结束之后会有应酬,新郎要在厅上招呼宾客饮宴,待宾客散后再回新房继续屋里的仪式。 上次李知絮成亲,韩在就拖了很久才回新房。 她以为李述还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没过多久却听到廊外响起丫鬟问安的声音:“王爷。” 下一刻李述进了门,屋子里便热闹起来。 喜婆笑吟吟上前,说了一通吉祥话,引着他揭开了盖头。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一点点揭开她的盖头。 盛装的女子垂下的眼帘慢慢掀起看向他,整个人明艳得不像话。 “宾客都走了吗?王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们说新娘子的盖头要新郎亲自揭,怕你等得无聊就先来看看你。”他说得很自然,丝毫没意思到这话有多腻歪。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门听了这话都笑出声。 傅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绯红一片。 喜婆倒了两杯酒,分别交于二人,说:“喝了交杯酒,从此夫妻同心,多子多孙。” “王爷病弱,若是不能喝,便以水代替吧。”傅娇去拿他手里的杯子。 李述手指微微一颤,看着眼前红衣如火的女子,欣赏仿佛开了千朵万朵绚烂的花:“今日开心,喝一点无妨的。” 喝了这杯酒,两人从此便是夫妻,生死不离,一生一世都嵌在一起。 外头响起一阵喧闹声,原来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喝得醉醺醺,吵着要闹洞房。 “宾客还未走,我先出去看看。”李述温和地说。 “好,我等你。” “若是累了便先上床歇着,在咱们家不用守别的规矩,自己舒坦对要紧。”李述笑起来。 傅娇心里软成一片。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4节 外头闹声更大了,李述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再不出去两只猴儿要把家都拆了。” “快去吧。”傅娇提起裙摆送他到门口,“早去再回。” 李述点头,提着灯往院外走去。 走到门口朝屋子望了一眼,她还站在屋檐的宫灯下。 暖黄的灯光映得她无比温婉美丽。 他见过许多女子,谁也不及她好。 只因从此以后她是他的妻,他一生珍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也不知道谁可怜了。感谢在2022-03-21 22:29:01~2022-03-23 07:0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抱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李述言而有信, 婚仪隆重而不繁琐,傅娇没怎么受累,早早地就回了房。 喜婆子们陪在屋里暖场, 陪着她静静等待李述回来。 玉菱服侍她梳洗,为她拆去凤冠,她摸了摸凤冠压在额头上的印痕, 笑了一下。 玉菱一面给她拆除梳得繁琐的发髻,一面说:“姑娘今日真好看。” 傅娇细眉微微一挑,脸颊上贴着的珍珠可难受了, 她等不及自己动手摘, 嘟囔说:“有那么好看吗?” “嗯!”玉菱拼命点头, 说:“我今天听到虢国夫人都在说你好看呢?” “虢国夫人?”傅娇略有耳闻这位皇后娘家姐姐, 她性子孤僻,很少参加京城里的宴会:“她也来了?” 玉菱说:“今天我看到好多生面孔。我听王府管事说,除了太子殿下, 几乎满京城的达官显贵都来了。” 傅娇默了一瞬,低垂的眉毛稍抬了几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毕竟是贯穿她大部分童年和少女时代的人, 说是心里没有波澜都是骗人的。 之前要好的时候轰轰烈烈, 都恨不得把心掏给对方瞧一瞧。如今却要走到这个地步。 从她的角度来看,相识多年的人狠厉毒辣, 任是谁都应该及时止损早早撤离, 古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没有傻到义无反顾地去跳火坑。 她又试着从李洵的角度去看, 他好像也没有错, 相爱多年的心上人一朝变心, 另嫁他人。在他眼里, 她就是个实打实的负心人。 谁都有错。 谁都没有错。 她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脸,这一切若要怪,也只能怪命运胡乱安排。 “王妃,王爷被三皇子他们缠着去了摘星楼,怕是要晚归,让您早些歇下,不必强撑精神等他。” 一个丫鬟站在门外传话说。 傅娇吩咐她传话给朝元,让他好生照看着王爷,劝他少吃些酒,丫鬟领命去了。 傅娇真是有些累了,但新婚之夜不等新郎就睡下,多少有些不合规矩。 她和衣靠在床头小憩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有人走进屋子里。 她起身迎上前,是李洵。 他也穿的身大红喜袍,白玉冠,金腰带,一副成亲的装扮。 “殿下,你来做什么?” “今日是娇娇和我成亲的日子,你说我来做什么?”他笑着,坐在床沿,抬脚去脱玄色皂靴。 傅娇惊惧交加,站起身往旁边躲开:“殿下,请自重,我和瑞王成了亲,以后就是你长嫂。” “长嫂?”李洵皱眉,去摸她的额头:“娇娇,你在说什么胡话?今日你嫁入东宫,你不记得吗?” “哦?是不是娇娇喜欢这样玩儿?”李洵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一扯,紧紧抱着她说:“若你喜欢,那咱们也可这样玩儿,长嫂。” 傅娇尖叫着去推他,他却越靠越近,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她疯狂拍打着他,可她越挣扎,他越兴奋,眼里烈火灼燃。 傅娇整个人都在发抖,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李洵吃痛,眼神开始变得狠厉,一巴掌扇到她脸上,然后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到桌案旁,抱着她的纤腰放在桌上,然后压了上去。 傅娇心都快跳出来了,疯狂喊着李述的名字。 他捏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扇着她的耳光,一下又一下。 “我是谁?” “睁开你的眼看看我是谁?” 他变得好可怕,是个她全然不认识的人。 傅娇挣扎间摸到了桌子上的剪刀,那是刚才她和李述结发时用的,丫鬟还没来不及收走。 她忍无可忍,抓紧了剪刀,一把扎进他的心口。 血马上渗了出来,李洵低头看着胸口的血窟窿,好像并不害怕,抬头看着傅娇,嘴角一扯,怪笑起来。 傅娇眼睁睁看着他双手握着剪刀,一下子拔了出来,鲜血四溅。 “娇娇,你也变成杀人的怪物了。”他的笑声带刺,尖锐地刺激着她的心口。 他把剪刀递给她,笑着蛊惑:“娇娇,再杀我一刀,像刚才那样,我们一起做怪物,那样你便不会嫌弃我了。” 傅娇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里也渗出了血珠,他浑身是血朝自己跑来的模样疯癫如鬼魅。 她再也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拼命往门外跑。 可李洵胸前的伤口里突然爬出无数的藤蔓,像是他生出的触手,拽着她的脚腕把她拖回李洵的身边。 那个鬼一样的男人,紧紧地把她抱着,那些迅速蔓延的藤蔓围绕着他们生长,它们毫无章法,缠着她的腰,她的腿,她的脖子,它们急于生长,从李洵的心口长出来,钻进她的皮肉里,把他们缠得扎扎实实。 她分不清究竟是李洵的手还是藤蔓缠着,呼吸渐渐紧促。 而这时,耳畔传来李洵爽朗的笑声:“娇娇,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她挣脱不开,渐渐失去意识。 “姑娘!” 玉菱打起窗幔,着急地在她耳畔喊道。 傅娇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陌生的寝殿,没有李洵,没有遍地的鲜血,也没有诡异的藤蔓。 只有玉菱哭得泪人一般的脸。 “姑娘,王爷坠湖溺毙了!” ———— 傅娇彻底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她仿佛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谁都能来摆弄她一下。 礼部的官员还没有走,仍是那帮人,指挥着仆妇把满府的红绸撤下,换成白绫。 家丁仆妇一夜之间也换上祭服。 傅娇冷然地坐在床沿,看着仆妇们进进出出,喜帐换青纱。摆在案头那一双儿臂粗细的喜烛才刚燃了一寸许,他们就拆了,换成同等大小的白烛。 好像一瞬间,她从熙攘热闹的人间坠入了冰冷的雪窟。 闻讯而来的命妇来了好几拨,看着她喜服未除,一身红衣坐在雪白的灵堂,强烈的对比任谁看了心里都忍不住发酸。每人轮番抱着她哭了一回,劝她望自珍摄,千万节哀。 到了子时左右,皇上和皇后也来了。 “述儿,述儿。”皇后踉跄地朝着灵堂的棺木奔去,手如利爪拼命抓着棺木:“母后的好述儿,你快起来,跟阿娘说说话。” 她今天还看到了他,他精神是那么好,牵着新妇的手给她磕头。 他笑得多么开心,为什么此时此刻会躺在冰冷的棺木中。 “述儿,快起来,起来啊。” 傅娇心有恻然,对皇后说:“娘娘别怕,梦醒了就好了。” 皇后伏在他冰冷的尸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皇上眼睛里也有泪光,他吩咐道:“带娘娘和王妃下去休息。” 玉菱拉着傅娇回寝殿。 众人看着傅娇木然地从灵堂离开的身影,都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 富贵锦绣堆着养大的姑娘,顺风顺水长到这般如花的年纪,嫁了如意郎君,却在洞房花烛夜遭此横祸,死了新婚丈夫,只怕许久也缓不过来。 * “回圣上娘娘,微臣看了瑞王殿下最近吃的药。”老太医眉头紧皱道:“殿下最近吃的药都是猛药。” “猛药?”皇后面容憔悴,全然没了之前的雍容华贵。她坐在圈椅里,双眸毫无神采。两天来,她什么也吃不下喝不下,晚上最多睡半个多时辰就要惊醒,人肉眼可见地疲倦衰老下去。 老太医轻轻叹了口气:“殿下底子太差,他太急于求成,身体根本受不了这等猛药,所以昨日药效发作,他浑身如有烈火,在酒的催动下,所以才……” 一字一句仿佛利刃将皇后的心狠狠划开,她手指紧紧抠着桌案的边沿,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从甲床上被生生剥离。 过了很久,她发出痛苦的哭声,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只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哭嚎:“是我害了你,述儿,是阿娘害了你。” 圣上听到她的哭腔,亦是心痛如绞,他无力地扶额,鬓边生了白发,令这位仁爱的君王初现老态,他握着皇后的手,久久叹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最痛哭的不是永远活在黑暗中,而是久处黑暗,突然窥得一丝天光。但那光亮转瞬而去。 他们眼睁睁看着李述身体越来越好,他和他一起蹴鞠游园,像人世间许多平凡的父父子子。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5节 他还怀着幻想,或许他能彻底好起来,生儿育女,绵延子嗣。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根本不知道活着的人有多痛苦。 “傅氏,都是因为傅氏。” 皇后忽然狰狞地抬起头。 “傅氏害死了述儿,她害死了述儿。” * 那几天的王府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不为过。 傅娇身边的人换了好几拨,有些在她身边待了几个时辰便被带走了,之后就再也未出现过。 走在路上,时常能碰到禁卫军抬着席子,席子里偶尔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胳膊或者腿,滴滴答答滴着血。 空气里都漂浮着隐约的血腥味儿。 那夜在摘星楼的人几乎都遭了殃,就连三皇子和四皇子都狠狠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鞭子。四皇子年纪小,受不住疼,边哭边嚎叫:“大皇兄自己跳的湖,我去救他,他差点把我拖进湖心,凭什么打我?凭什么。” 他的控诉没有得到帝后的谅解,相反只换来一顿更为结实的鞭子。 整件事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四皇子不信皇上皇后不知道这些人是无辜的。 他们明知真相,但心中的苦闷与伤痛无法排解,只好拿无辜的人来泄愤。 四皇子看透皇室凉薄,心灰意冷,伤好之后便不顾众人劝阻毅然决然出了皇宫,入了道门,做了一云游道士。 此为后话。 “还要杀多少人?”东风吹过木槿树,吹落满地残花。傅娇在屋前立着,眼神无光,凝视着微动的树梢:“还要死多少人,这场噩梦才能醒来?” 玉菱看着自家姑娘这番模样,极力克制,可是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姑娘,你若觉得难过,便哭一哭。” 傅娇转头看向她,天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那双眸子是那么漂亮。她开口,声音淡然又带着些许天真:“一场梦而已,为什么要哭?” 玉菱哭了。 “太子驾到。” 李洵带着一群宫女太监走了过来。 傅娇抬起头看过去,恍惚地笑了下,问他:“你终于来了。” 那语气好似之前他们的争吵都是假的。 李洵只扫了她一眼,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便别开了眼,他提醒自己再不会为她的假象所骗。 展开圣旨,言辞冰冷地念着纸上的文字。 “瑞王妃傅氏,谋害瑞王,证据确凿,赐鸩酒。” 他把手里的圣旨扔到傅娇面前。 傅娇深深看了看他,捡起圣旨,一字一句看过去。 李洵对她的表现略有失望,他想看到她撕心裂肺地哭,看她后悔,看她抱着自己的鞋哭求宽恕与救赎。 可她没有,她仿佛一个事外人,安安静静地对他笑。 也是,如她这般凉薄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权宜之计的靶子而伤心难过,哭泣懊悔。 李述就算为她赔上性命,在她心中也无足轻重。 李洵鄙夷地递上毒酒,冷冷睨她:“现在求我还来得及,嫂嫂。” 他将“嫂嫂”二字咬得极重。 傅娇只是笑笑,仰面问他:“喝了这杯酒,这个噩梦就醒了。对不对?” “嗯?”李洵侧目。 下一刻,她端起酒杯。 看到女子毫不犹豫端起酒杯的样子,年轻的储君怒得目眦欲裂,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从小他就知道,这天下都是他的。偏偏是她,践踏了他的真心,转头嫁给他那病秧子哥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要上夹子,晚上十一点过后更新。 之后每天晚上九点更新哈~~比心心。 第25章 李洵高高在上, 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女子,端着白玉酒杯,没有一丝犹豫就往嘴边凑。 刘瑾心惊胆战, 心道傅家姑娘莫不是着魔了吧,好好儿地向殿下低头认个错,殿下又怎会真的要了她的命?还是她当真对瑞王情根深种, 爱得死去活来生死相随?这莫不是把殿下的脸面放在地上狠狠踩踏。 再偷偷瞅了一眼身旁的殿下,只消一眼,便被他满脸的寒色吓得不敢说话, 他嘴角拧着笑的笑让他心头莫名发麻。他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生怕殿下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傅娇喝完酒, 仰起脸看向李洵, 嘴角绽出一个笑,当着他的面把酒杯翻过来,扔到地上, 挑衅似的笑了下:“这个噩梦要醒了?对不对?阿洵。” 李洵身体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眼睛冷冷地盯着地上的女子,心里怒意滔天。 他想要她哭, 想要她悔, 想要她卑微地求他救命,诚如他卑微求她爱他一样。 他唯独不愿意她如此坦然赴死。 却不期然, 先悔的是他。一声“阿洵”把他的思绪从眼前勃然的怒意里拉出来, 凭什么她风风火火在他世界里胡乱搅一场,转头就坦然地死去? 凭什么? 他后悔了, 他不想要她死。 他要留着她的命, 把她的血肉剖开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要把她的傲骨敲碎, 让她哭,让她悔,让她乞求自己的宽恕。 傅娇摇摇晃晃爬起来,刚走了两步,身后一只手把她的胳膊牢牢攥住,然后李洵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傅娇,没有孤的允许,你别想死。” 傅娇只觉脑子里一阵乱嗡嗡的声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洵胳膊一夹,扔到了屋里的床上。 她脑子里绷了好几天的弦蹭一下断了,脑海中反反复复就一个念头,原来都是真的。 “放开我!” 她猛烈地挣扎起来,突然嚎啕大哭,拼命躲开李洵的压制。这一折腾出乎李洵的意料之外,他手心一滑,差点被她挣脱了去。她扑腾着要往地上爬去,李洵脸色阴沉得如泰山将崩,他沉声对外头喊了一声:“传太医!” 刘瑾忙应了声,点了禁卫军,让他们赶紧去太医院请院首过来。 傅娇感觉到李洵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到床沿,心都凉了大半,反抗得越发凶狠。她眼看自己不敌他,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李洵,你放开我。” 李洵仿若不闻,终于把牢牢抱着挣扎不休的傅娇,他耗尽了她的力气,扶着她的上半身,一只手掰开她的嘴,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进她的喉咙里,深挖、硬掏。 长指在她喉咙里疯狂搅弄。 傅娇难受得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还要挣扎,可是锁着她的那一双手臂犹如铁钳,半点也不为所动,冷漠地翻搅着她的喉管。 他的手指带着他蓬勃的怒意,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傅娇只觉得嗓子眼连带着胃部一顿痉挛,刚刚喝下去的毒酒带着腹中残留的食物涌了上来。 她吐了李洵满身,他忍怒看着狼狈的女子,冷笑道:“给我吐出来,全部吐出来。” 他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等她吐得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的时候,他让宫女端来一大盆胰子水。 捏着她的腮帮子,生生撬开她的嘴,把一大盆胰子水灌了下去。 李洵毫不怜惜,再度在她嗓子眼里搅动着。 喉咙间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她连呼吸都是疼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划出来,滚过脸颊,最终顺着腮帮子滴到李洵的手上。 他看向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只不过以前的傲气与娇气全然没了,有的只是苍白的脸上挂满泪珠的狼狈、恐惧,与怨恨。 李洵的眼光阴鸷寒冷,冷漠启唇问道:“你难受吗?” 她哪里还说得出来话,扶着床头支架吐得一塌糊涂,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李洵反反复复给她灌了三次胰子水,到最后她吐出了胆汁他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玉菱在门外跪着求饶,声音都快哭得嘶哑了。 李洵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黄色胆汁,迈着大步走出房间,漠然地对玉菱说道:“进去。” 玉菱闻言连滚带爬进了屋,看到屋子里狼藉一片,地上全是破碎的碗碟和姑娘吐出来的秽物,而她伏在床头,手指无力地搭在床沿,整个身子不住地瑟缩颤抖着。玉菱心都揪成了一团。 “姑娘!”她大惊,着急忙慌地跑过去查看。 傅娇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无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又垂下了头。 玉菱见状,心里难受得跟猫儿在抓一般,她的姑娘啊,明玉一般的人物,却要受此磋磨。她又怕傅娇难过,于是闭了嘴,找出衣裳替她换上。 宫人很快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换了新的锦被,地被冲洗了一遍又一遍,点了香,沉甸甸的香气在屋子里散开,根本没有一点方才李旭施暴的痕迹。 玉菱给她梳洗换了干净的衣裳,简单梳洗了一下便扶她到床上躺下了。 没多久,太医院院首进来给她诊了脉,开了药让人去煎。 玉菱追到廊外问:“李太医,我们家姑娘怎么样了?” 院首摇头说不碍事,刚服了毒酒便全都吐了出来,毒素没有蔓延开,生命无虞了,让她把心收回去。 玉菱抽了口气向他道了谢,她心里藏不住事,趁着询问病情的间隙,她有些惶恐地问李太医:“李太医,是皇后要杀我们家姑娘吗?” 李太医闻言悚然色变,忙摇头装聋,一副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走开了。 玉菱悄悄抹了一把泪,小心地朝屋子里看了一眼,见她依然平躺在床上,却没有睡,睁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 她心里难受极了,两只眼睛忍不住地泛泪花,拿帕子擦得干干净净的,才进屋坐在床边陪着傅娇。 傅娇浑身难受得不行,稍稍一动弹就抽痛不已,喘不过来气。 过了很久,她才微启檀口。 嘴一张,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 玉菱拿丝绢轻柔地擦着她的泪,王爷出事这么好几天,姑娘都活像一根没了魂的木头,可把玉菱给吓坏了。此时见她好不容易哭了出来,心里却还是万分难受。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姑娘,只默默地用丝绢去擦她的泪。 过了许久,傅娇才稳住情绪,问玉菱:“王爷什么时候下葬?” 玉菱说:“十六启程停灵黄觉寺,择日再下葬。”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6节 闻言,傅娇脑海中不由浮现新婚夜李述临行前看她的温柔眼神,他的手温温热热地抚过她的脸颊,笑着说:“你若累了便早些歇息。” 见傅娇此刻痛苦地沉眉闭眸,面色像是隐忍着极大的痛楚,玉菱心中惴惴不安,道:“姑娘,你振作些,若是王爷活着,也不愿看到你这个模样。” “今天什么日子了?”傅娇混沌了这些日子,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感。 玉菱道:“今日十三了。” 原来才过五天,可傅娇觉得这五天过得好漫长,似乎比她前面十几年还要漫长。 五天,一个活生生的人冰冰凉凉地躺在冷硬的棺木里,永远离她而去。 五天,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这场风波里。 五天,她没了丈夫,从云坠入泥。 为什么偏偏是她? 难道真是命有定数,该她受的罪一点也少不了?哪怕她已经竭力避免嫁给李洵,可梦里该属于她的悲惨命运还是无情地降落在她头上。 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手指死死地扣着床沿,脆硬的指甲险些折断。 “太子殿下。” 门外传来宫人的问安声,下一刻李洵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前。 李洵扫了玉菱一眼,示意她离开。 玉菱方才看到李洵粗暴地为傅娇催吐的样子,心中惊惶,唯恐他再度伤害自家姑娘,只装作不懂仍赖在屋子里。 “玉菱,我饿了。”傅娇喊她说:“我饿了,想吃蛋羹。” “可是……”玉菱咬了咬唇,犹豫地道。 傅娇沉声:“我的话你都不听了?还不快去!” 知道她是想支开自己,玉菱只好应了声,低下头走出屋子。 她走后,傅娇看都没看李洵一眼,直接阖上了眼睛。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心怜悯别人。”李洵轻笑一声,问她:“你可知自己现在意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傅娇愤怒到发抖,咬牙说:“我又没犯错!” 李洵走向床边,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新婚之夜,你克死了那个病秧子,便是你的错,你的罪。” “是吗?那我的罪名是谁定的?罪书由谁来写?”她慢慢回应,声音嘶哑粗涩,犹如扯絮。 李洵不在意地笑笑:“你有罪无罪不重要,皇后说你有罪你便有罪。至于罪名?死了之后想要你什么罪,你便是什么罪。” “既然要我的命,定我的罪,那太子殿下方才又为何要救我?”李洵有仇必报,她几乎已经猜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困难地勾了勾唇,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难道殿下对我旧情未了?” 李洵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的反应,面上有片刻的错愕,敛了笑意,沉下脸色。 “事到如今你以为孤还是任你予取予求的李洵?”李洵的嗓音冷下来,眼神阴冷可怖。他掰过她的头,令她直视自己:“你高傲什么?总有一天孤会敲碎你的一身反骨。” 世间竟有傅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他甘心情愿将一切捧给她,她却弃如敝履。 他的真心何其珍贵,她却胆敢玩弄、践踏。 傅娇闭上眼默默流泪,不再说话。 李洵抬手抚着她的脸颊,指腹重重地擦着她脸上的泪痕:“实话告诉你,如果那天他没有坠湖,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会死在我手里,到时候会比溺毙痛苦千倍万倍。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毕竟他没怎么受折磨就死了。” 傅娇手紧紧攥着被子,指甲因为过度用力“啪嗒”一声断了,渗出鲜红的血珠。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她忍不住浑身发颤。 李洵看着她痛苦的脸庞,瑟缩的身躯,心底有一块躁郁得快起火的地方仿佛久旱逢甘霖,被抚慰得很是舒适。他心情颇好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现在求求孤,说不定孤还念旧情,救你一命。” “救我?”傅娇眼眶通红,怒瞪着他:“你会这么好心?” “果真最了解孤的人还是娇娇。”李洵顿了一顿,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应该知道孤的脾气,想要的东西若是没有得到,便会心生不甘。孤对你真心一片,你却弃孤而去,孤心有不甘。” 他这话说得近乎直白,一时间难堪与羞臊齐齐涌上来,傅娇抖着唇瓣,深深地吸了口气:“要杀便杀,你休想折辱我。” “孤费这么大功夫把你救回来,可不是为了再杀你一回。”李洵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早就想好了后话:“你若死了,便坐实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孤依稀记得,谋害皇嗣,其罪当诛。” “你家上到七十老翁,下到三岁顽童,一个也跑不了。” “你无耻!”傅娇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分明告诉自己不要哭,可眼泪还是忍不住一直往下流。 李洵摊手耸肩:“对你这种负心薄幸的人,孤还有更多下流无耻的法子,你要不要一一试试?” 傅娇气得直哆嗦,抓起床上的玉枕、香囊球便向他掷去:“你卑鄙,枉顾人伦!” 李洵轻而易举躲开了那些飞过来的凶器,掸了掸衣襟,语气轻松地说:“知道你性情高洁,必定难以接受,孤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给你三天时间,李述出灵之前给孤一个答复。你看如何?嫂嫂。” 傅娇紧抿着唇,气得呼吸不顺,听到他那声嘲讽得刺耳的嫂嫂,她恨不得冲上去拔了他的舌头。 她的反应都在李洵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再多说,只让李太医继续在这里候命,随后便走出了屋子。 前脚刚踏出房门,有什么东西从身后飞过来,擦过他的脑袋,落在他脚边,低头扫了眼,原来是新婚夫妇压枕用的求子如意。 李洵对床上愤怒的人轻蔑地笑了下,狠狠一脚把如意踢开,大步走了。 作者有话说: 啊!我的拳头硬了!!!感谢在2022-03-24 13:08:26~2022-03-26 21:4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uu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by兰 10瓶;绪平的大号、55803896、228820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傅娇喝了毒酒, 又被李洵弄伤了喉管和胃,吃不下什么东西,这几天李太医一直守在门口, 每日为她诊两三回脉,开药给她养着身子。解毒的药格外苦,喝了之后连饭也吞不下去, 她没什么胃口,瘦得很厉害。 第二天睡到晌午才起来,身上软绵绵的, 搭不上力气, 稍稍动一下, 身子就冒出虚汗。 玉菱面带忧色, 挽了袖子亲自下厨给她变着法子做了些爱吃的东西,她勉强能吃两口。吃了半盏乳酪,她便让人把食案撤了下去。 玉菱扶着她回到床上, 小心翼翼地垫着软枕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又抖开春被给她盖上,这才端了小杌子坐在床头, 跟她说:“姑娘歇着, 我在这里陪你说会儿话。” 傅娇未知可否,微微阖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 门外响起一阵喧嚣, 似有人在门前要进来,拦门的不让。 玉菱起身, 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她虽然年纪小, 但一直跟在傅娇身边, 一瞪眼一挑眉,气势十足:“吵什么吵?王妃还在里头呢。” 王府的丫鬟最近人心惶惶,知道她是王妃的陪嫁,也不敢顶嘴,只道:“是王妃的婶母夫人说有事要见王妃,太子殿下吩咐过,王妃现在要静养,让我千万不许别人来打扰,可是你瞧……” 一旁那个神色着急的夫人玉菱恰好认识,她是洛邑傅家族亲,丈夫在族里排行行二,大家都叫她二夫人,她也是这回受傅正和夫妇之托进京为傅娇主持婚仪的婶母之一。她对玉菱说道:“玉菱姑娘,你帮我跟王妃通传一声,我真真儿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她。” 几个看门的婆子丫鬟见玉菱出来了,都往旁边让开,巴不得人都去缠着玉菱,莫要与她们沾上分毫。谁不知道现在的瑞王府,说是刀山火海也不为过,稍稍不注意,行差踏错半步恐怕就性命难保。 昨天太子来的阵仗他们也见识过,王府的规矩特别严,粗使婆子、丫鬟只能在院门外,只有她们这种二等丫鬟才能进院子,而屋子里头只有王妃的贴身丫鬟才能进去。她们昨天虽然不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院子里那几个素来趾高气扬的丫鬟昨儿个一出来个个面如土色,一看便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吓人的事情。 玉菱正在想如何推拒绝二夫人,便听里头传来傅娇的声音。 “玉菱,让二婶婶进来。” 玉菱遂领着二夫人走了进去。 屋子里堆着繁花,因瑞王新丧,摆放的都是白菊、杏花之类素雅的花,屋子里一片白,跟进了雪洞似的,令人无端背心发凉。 二夫人穿过雪白的帐幔,走到里间的卧房里。傅娇正躺在床上,她只看得到她的半张侧脸,看上去比成婚那日消瘦不少。 “王妃。”二夫人刚开口,情绪就失控了,眼泪滚滚而落,一把上前拉住傅娇纤瘦的手腕,哭了起来:“你一定要救救你三哥哥。” 傅娇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手,含悲带愁的眉眼狠狠皱了一下。 二夫人看着傅娇的反应,心里都凉了半截,她怎么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是不是打算不管这档子事情? 她小儿子今年打算进京参加春闱,所以趁着她入京给傅娇住持婚仪的机会,随她一同入了京。 入京之后,她本打算让他随同一起到傅府暂住,可他和书院几个要好的学子约定好一起在外赁房读书。她小儿子一向懂事,他要和同窗一起,她便由着他去。 可谁知前两日,他突然被抓走了,说是有人在他屋子里发现了通敌叛国的罪证,人现在已经被拘了。 她吓得不行,当即联络京中旧友走动探消息,却是半点消息也探不出来。 如今该走的门路都已经走了,一点进展也无,如今甚至连人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求到傅娇面前,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不得已而为之了。 “王妃,我知道照理说你现在碰上这样的事,我们作为娘家人不该在这个时候还让你烦心,可现在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迫于无奈才冒昧前来,还请你看看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二夫人哭着说。 “什么事?”傅娇薄唇微启,脑海中不由浮现昨天李洵离去时脸上志得意满的笑意。 二夫人哭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傅娇听完心中差不多就有数了,此事十有八九和李洵有关。她安慰了二夫人一通,说会帮着她去打听消息,又让玉菱亲自把她送了回去。 二夫人走后不久,李洵就来了。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傅娇正坐在床上解一个九连环。 她低着头拨弄手里的九连环,试了好多种办法,还是解不开。 李洵睨了她一眼,冷笑:“你三哥哥下落不明,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解九连环?” 傅娇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正主就在你面前摆着,你偏要拿一个文弱书生作筏子,有意思吗?” 李洵本就没期待她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毕竟两人现在闹成这样,谁也看不惯谁。他踱步到桌案旁,撩起袍子坐下,抓起桌案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徐不疾喝了一口:“并非拿他作筏子,我只是想告诉你,今日的傅烨,便有可能是来日的傅谦、傅正和。” 傅娇真心觉着这人太无耻了,若是放在以前,她早就不顾一切大骂他一顿了。 “你为什么一直紧逼不舍?”傅娇抬头看他:“这样做很有趣吗?” 李洵转过脸看她,眸光意味深沉,他啧了一声道:“娇娇,为什么要问这么蠢的话?我当初就差把心都挖给你了?是你先舍我而去。” 傅娇摇头:“现在旧事重提有何意义?我当初三番两次找你说过,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感情的事情强求不得。” “若我偏要呢?”他沉声道。 一时间,各种纷杂的情绪如潮似涌冲撞着她的脑海,令她有片刻的目眩神晕。跟这人说理大抵是说不通的,她定了定心神,转而望向李洵所在的方向:“爱不是成全吗?” “可笑,荒谬!”李洵稍稍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舌尖轻顶了下上颚,漫不经心地说:“你说的是无能者之爱,孤生来便是储君,未来的天子,这世上不该有孤得不到的东西。若是有,那便毁了她!” 傅娇呼吸陡然一窒。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7节 跟他讲道理是全然讲不通的。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九连环,索性不解了,往枕边一扔,便微微抿了抿唇,别过头不说话了。 李洵眸光略冷,盯着她的侧颜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床边,手扶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脸来:“娇娇,求我。” “我求你。”傅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了起来:“我求你放了我三哥哥。” 李洵眯眼看着她的脸,明明是她在求他,可神情里那股高傲的劲儿偏让他觉得不适。 “这便是你的诚意?若你觉得这样便可以救傅邺,那孤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 刹那间,她感觉身上的血全都窜到了脑门上,让她眩晕得厉害。 她咬着牙将晕眩的感觉压了下去,稍稍平复了心情,才咬牙道:“还请太子殿下自重,你大哥尸骨未寒,你便来逼迫寡嫂,你无耻至极!” “随你怎么说。”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李洵心头终于舒畅些许,他笑笑:“孤从未把他当过大哥,也就不存在什么寡嫂不寡嫂的。不过你若觉得加上这层身份更有意趣,孤让着你便是。” 傅娇浑身颤抖起来,下意识抬起巴掌挥了下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手心都被震麻了。 她看到李洵阴着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恐惧一瞬间把愤怒压了过去,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李洵忍着怒火,冷呵一声,扶着她的肩膀,眼中怒火灼燃:“当初为了请皇后为你和李述赐婚,你不是在嘉宁宫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现在一句话就想换傅邺一条命?傅娇,你做梦。” 他撂下这一句话便走了。 傅娇脑子发懵,嗡嗡乱响,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二天,二夫人哭着来找傅娇,这一次竟是在门外便忍不住开始哭,玉菱领着她进屋的时候,她哭得差点晕厥,跪在傅娇面前一个劲地磕头:“王妃,娇娇,你救救阿邺,你救救他啊。” 傅娇大惊,抬手撩起半垂的床幔,垂下头下了榻去扶她:“二婶婶,你快起来,起来了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 二夫人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你快救救他。” 傅娇身上没什么气力,被她这一晃,人差点被晃倒在地。 二夫人一边哭,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递给傅娇,帕子里包的一块玉佩,二夫人指着玉佩哆哆嗦嗦地说:“这是邺哥儿的玉佩啊。” 傅娇看到帕子上有个暗红的血掌印,她身体一颤,手上的玉佩啪嗒一声落地。 “送东西来的人说让我赶紧找人周旋,怕是再晚就来不及了。”二夫人瘫软地跪坐在地上,眸光一直没从傅娇惨白瘦削的脸上移开,有些恍惚地一个劲求她:“你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想想办法吧。” 傅娇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拳头不由慢慢攥紧了,唇齿不受控制地颤抖,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李洵只差没直言告诉二婶婶,傅邺因她才出的事。 他这样做,以后她在傅氏族亲面前如何做人? 二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送信的人话已经挑明,能救她儿子的人就是傅娇,她若不肯去,她便在此地跪到天荒地老。 傅娇不敢去看她的眼,颤着伸出手来扶着她起来:“二婶婶在这里歇息片刻,我……出去想想办法。” 二夫人忙不迭地道谢。 傅娇换了身衣裳,让玉菱陪着她去东宫。 刘瑾听到侍卫通禀傅娇来了,精神为之一震,忙要出门迎接她,走到一半想起如今傅家姑娘的身份,又停下脚步,望向自己主子,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李洵坐在桌案前不动如山,懒懒地看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被他这么一盯,刘瑾便明了了,忙问他道:“殿下,可要请傅家姑娘进来。” 李洵低下头:“孤不在。” “好嘞。” 傅娇在花厅里等了许久,李洵还没出来。她几乎算是在东宫长大的,这宫殿里的每一处都有她的回忆。 她环顾了花厅一圈,最终目光落在影壁后面。 那里有个躲避祸乱的暗室,小的时候有一次捉迷藏,她和李洵躲到里头,躲了好久好久都没被找到。后来小伙伴问他们躲去了哪里,他悄悄挠她的手掌心,不许她说出去。 以前任她疯玩的地方,时移世易,再不是她想出就出,想进便进的了。 “傅姑娘。” 就在她思绪飘远的时候,刘瑾走了进来。 她收回思绪,看向刘瑾。 如今再面对傅娇,刘瑾心绪也颇为复杂,他垂下眼睛道:“姑娘来得不巧,殿下今日不在东宫。” 相识多年,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傅娇还是能分辨的,她深深看了刘瑾一眼,站起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刘瑾一路追在后头:“姑娘,姑娘留步。” 傅娇闭着眼睛都知道去书房的路,不一会儿便到了书房外,门口有侍卫拦着她。 傅娇抬眼,瞥到书案前那一抹明黄身影,掀起袍子跪了下去:“妾身求见太子殿下,请刘公公代为通传。” 刘瑾微微张着嘴,愣愣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往书房里快步走出。 再出来时,头都快垂到地上:“太子殿下不在宫中,傅姑娘请回吧。” 傅娇毫不意外,没有理会李洵的冷淡,只是说:“那我便在此处等殿下回来。” 刘瑾头皮发麻,看了一眼傅娇,又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正巧看到书房临窗的那抹身影,叹了口气,往书房去了。 作者有话说: 嗐,狗男人。感谢在2022-03-26 21:42:06~2022-03-27 20: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梵苏子 20瓶;228820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傅娇跪在书房外, 明知他人就在书房里,端坐在书案前批折子。 有时候有人进进出出,门开合的间隙她便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不说话侧颜的模样还有几分温润英朗。 他如今是摆明了要下自己的面子, 就如皇后一样,他们要捍卫自己绝对的权威,不允许有人生反骨, 不允许有人违逆他们的意愿。 她明白,什么都懂。 傅娇在书房外跪了很久,春日里比冬天好, 没那么冷, 只是膝盖很快就麻了, 上半边身子僵硬得不像话, 下半截身子则好似没了知觉。 东宫的人都知道李洵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没有吩咐谁也不敢搭理她。 偶尔有几个之前相熟的人看到她跪着的身子免不了唏嘘,当初傅家姑娘在东宫也是一位可以横着走的人物, 命运的手翻云覆雨,她究竟哪根筋不对要嫁给瑞王殿下?若非如此,也不会遭到太子如此冷遇。 可见, 人生路漫漫, 每一步都何其关键,一步之差, 云泥之别。 一直到太阳落了山, 月亮从东边缓缓升起,李洵终于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傅娇, 明知故问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身影就在面前, 傅娇垂下头没去看他, 姿态卑微:“妾身有事求见太子殿下。” 李洵走到他面前, 面上表情有些许愉悦:“跪了多久了?” “回殿下,四个时辰。”傅娇掐着掌心,强忍着身体的颤意。 李洵目光冷然,轻嗤一声:“孤听说当初你在皇后宫前跪了六个时辰。” 鹅毛大雪,严寒如冰,她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六个时辰!整整六个时辰! 若非李述带她回了万象宫,她恐怕宁肯冻死在嘉宁宫外头,也不会离开。 为了逃脱和自己的婚约,她连性命也不顾。 偏又是李述带走了她。 只要一想要这些,他便恨得咬牙切齿。 李洵只觉有一盆冰水兜头而下,将他浑身冻得猛然颤抖,声音都因为愤怒而颤抖:“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不知趣的人,明明有泼天权势在你面前,明明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摆在你眼前,明明轻而易举便能得到孤的真心,你偏不要!为什么?你究竟着了什么魔,要跟孤做对?”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都深深埋下头,恨不得自己是什么也听不见的聋子。 “是妾身不识好歹。”傅娇没有抬头,却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暴戾。她忘不了梦里他是如何激狂肆意,心下腾起几分寒意与恐惧。她微微挪了挪酸麻的身子,头越发垂得下去一些,她掐了掐手心,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妾知错了。” 知错了? 李洵咬紧牙槽冷笑,她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会信。 她不会知错,不会屈服,她跪在他面前,皆因傅邺的性命在他掌握之中,她如今的温驯与顺承都是权宜之计。 只是权宜之计。 “过来。”李洵看向她,忽而一笑,转身踱步往寝殿走去。 傅娇直着身子僵了片刻,忽的扯唇笑了笑,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她跪得太久,爬起来的时候酸麻感蔓延开来,身上好似有针在扎似的,又跌坐回地上,没有李洵的指示,周围的人也不敢搭一把手。 她白着脸晃了晃身子,正要再度起身,李洵走到廊下回头,扫了眼庭中的宫人,咬牙笑道:“都是一群瞎子不成?” 话音未落,宫女手忙脚乱扶着她起身。 宫女将她扶至寝殿外,傅娇站在门口踟蹰片刻,李洵在里头不耐烦地说:“还在外头干什么?” 傅娇犹豫了一下,就听到他冷声说:“不想进来就回去。” 傅娇手心满是冷汗。 她抬步往殿中走去,李洵在最里间的卧房,那是一个人最私隐的地方,即使当年关系最好的时候,她也没单独进去过。 打起格栅间的珠帘,晃动的云珠四处撞击,发出叮铃的声响。 李洵正坐在桌旁,听到声音朝她看了过来,眸中带有泠然冷意。 傅娇对上他的眼神,本能地连连后退了几步。 “过来。” 傅娇走过去,李洵看了眼身旁的椅子,挑了挑眉,示意她坐。 她又乖乖坐下。 李洵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脚。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8节 傅娇强自镇定着,身子就要往旁边躲闪几分,下意识想抽出脚,他手却握得很紧,直接阻止了她的动作,把人往前拉了一把,傅娇被迫向前倾身,离他近了几分。 下一刻,他沿着衬裙的边沿把手伸了进去,卷起裙边往上掀。 傅娇脸色大变,一把按住他的手,脸色苍白地直视他的眼,缓缓摇头。 李洵的眸光打量着她惊恐的神情,定了瞬,然后慢慢低眸,唇角微微一勾,当着她的面,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傅娇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缓缓垂眸,眼圈微红地看他:“殿下,如今我新婚丧夫,已经受到报应,难道你还不解气,不肯放过我吗?” 李洵恍若不闻,一点点掀开她的裙摆,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腿。 她活泼好动,腿生得笔直细削,如新鲜细嫩的脆藕。 李洵狭长眸子里暗流涌动。 裙子掀至她的膝盖处,傅娇的情绪立时崩溃了,死攥着拳头,咬牙切齿瞪他:“殿下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 她狠力想抽回自己的腿,可他的手暗暗发力,她根本抽动不了半分。 傅娇闭了眼。 李洵的手最终停在她膝盖上方,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用掌心轻轻揉着她发红发麻的膝盖。 动作轻缓舒柔,揉了一会儿,从怀里不知掏出个什么药瓶,倒出药粉,抹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揉开。 傅娇吸了吸鼻子,诧异地看着李洵的动作。 李洵给她抹了药,又慢条斯理放下她的裙子,把她露出来的肌肤遮盖了去。 “放心,不是现在。”李洵看她木然的神情,尤带泪痕的雪白小脸深深垂下,他不由抬手掐住她的下巴。 “明日孤自会去找你。” 傅娇猛地抬眼看他,眸中惊诧与错愕毕现。 “明天是瑞王出灵的日子!” 李洵松了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笑着睨她:“是又如何?” 他怎么可以如此坦然地说出这种话。 “不可以。”傅娇摇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飞出眼眶,她茫然无措地去抓李洵的手:“不要,别在明天,我求求你。” 她分明哭了,哭得这般真心实意,可是为何他感觉不到丝毫快意?反之,充满郁气。 他甩开傅娇的手,狠狠捏着她的下巴,冷厉地打量着她。 “有何不可?”他强忍着捏碎她下巴的念头,冷笑了声:“他活着的时候,孤尚且没将他放在眼里过,难道他死了,孤还要畏惧他不成?” 李洵眸底冰冷,看她继续道:“你若觉着不成,咱们大可换一天,换到后天、大后天也不是不可,不过傅邺乃是一介文弱书生,你觉得他在阴暗的天牢里还能撑多久?” 傅娇的脸色霎时间越发白了,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缓缓抬眸,下一刻兀的屈膝跪在他面前,孱弱的肩头伏下,额头抵地,跪求于他面前:“殿下,求求你,不要在明天。我如今犹如你掌中之雀,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请你高抬贵手,让我明天送瑞王最后一程。” “孤就要明天。”李洵双眸中没有丝毫别的神色,唯有森然阴戾:“你们倒是情深义重,可孤偏要做那无情棒打鸳鸯的恶人。想去送他最后一程?傅娇,你做春秋大梦!” 傅娇惊颤地看他。 李洵落了眸光向下,抬起她的下巴,问:“你是要去送李述最后一程,还是要傅邺的性命?你自个儿思量。” 傅娇的手忍不住攥紧成拳,她几乎用了全部的气力才堪堪稳住自己。 傅娇心里满是绝望。 若是松了口,今日是傅邺,明日是祖父祖母和别的人,傅氏族人那么多,她如何顾得过来,那么此生注定要受他辖制了。 可若不救,傅邺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自己折了性命进去。 他早就把自己拿捏得死死的。 这辈子她都没办法逃离开,要受他折辱至死。 思及此处,她不由悲从心中生。 “说,是要李述还是傅邺?” 傅娇眼睫微颤,看向他道:“傅邺。” 李洵听到这个答案,心口的郁气终究散了些许。对上她含泪的眸子,柔弱可欺,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弱模样,虽知她选傅邺是无奈之举,可他神色略微缓了些,抬手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身立命。回去吧,孤明日亲自去王府,找你。” 傅娇闭眸,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从东宫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所幸宫门还没有下钥,她坐上马车回到瑞王府。 二夫人还在屋里哭哭啼啼,见到她回来,失魂落魄地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王妃,如何了?” 傅娇疲倦地摇了摇头,想对她挤出一抹笑,却是如此困难,她道:“二婶婶回去等消息吧,晚些时候三哥哥应该就要回了。” 二夫人喜出望外,向她道了谢便往离去了。 次日是李洵出灵的日子,他的棺木要先抬到皇觉寺停灵,待陵墓修建好了再移棺入陵。 司天监早就看好的时辰是戌时三刻,吉时一到,便要从王府抬棺出去。 一大早,傅娇便称病不出门了,闭门谢了客。 众人体谅她今日定然心绪不佳悲痛欲绝,没人来打扰她。 李洵是在戌正过来的,他未经通传,径直推开傅娇寝院的大门。 傅娇正在床上躺着,听着动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朝外望过去。 外头天光已经暗了,她没让人点灯,隔着朦胧的光线,她看到李洵站在门口的身影。 微微眯了眯眼睛,她缓慢起身,低头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裙,才慢慢走向他。 “殿下可真是言出必行。”傅娇笑道。 与此同时,几个侍女低着头走进屋,闷头把各处的纱灯点亮,而后又低着头走出去。 她望着眼前一身明黄衣服,眸色冷淡的李洵,不由地有些害怕。 李洵猛地凑近她,她身子往后一仰,被他扣住。他倾身附在她颈窝,问:“你喝酒了?” 傅娇抬起眸,对上他一双漆黑无比的眼眸:“殿下不许我喝酒吗?” “为什么喝酒?孤记得你不爱喝酒。”李洵揉捏着眉心,有几分烦躁。 傅娇眨眨眼,没说话。 李洵看着她,嘴角微微扯了扯,喊了个侍女进来:“备水沐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7 20:57:59~2022-03-28 17:1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饭盒 10瓶;558038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傅娇下午喝了许多的酒, 可她素来酒量不错,喝了那许多,堪堪只有七八分醉意。 此时她无端恼恨自己上佳的酒量, 她看到丫鬟不时进出,搬来了浴桶、和热气腾腾的水,另有人捧上柔软寝衣, 看那制式,却是男子的。 纵使早早便知他今夜会来,可当他真真正正站在眼前的那一刻, 她还是难以接受。 李洵隔着珠帘, 冷声叫她:“过来。” 傅娇怔怔地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之后拼命摇头后退, 直到脚后跟抵到床边的踏板,身子摇摇晃晃往后一跌,坐进了锦被里。 李洵心情烦躁, 看到她抗拒的神情,原本五分的怒火顿时腾升到了七分,他脚步沉沉地朝秀床的方向径直而去。 在外间服侍的侍女见此情形, 纷纷低着头躬身出去, 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 李洵走到格栅门旁,烦躁地一把扯下眼前碍事的珠帘, 珠子断了线, 噼里啪啦四散开来。李洵仿若不问,掀了眸子一扫, 几个跨步过去, 一把攥住了她的肩膀。 醉意混着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 傅娇不断地想要挣脱, 然而那点力量只是微乎其微。 李洵狠狠抓起她,几乎是拖着她往隔壁走去。他将她扔在浴桶前,傅娇脑子昏昏沉沉,只拼命地爬起来要跑,却被他无情地扣住了肩膀,她的挣扎徒劳无功,只会加剧他的恼怒。 浴桶里的水冒着蒸腾开的热气,李洵揪起她的身子,让她伏在盆沿,猝不及防地将她的头摁了进去。 温热的水从耳朵、鼻子、眼睛……到处灌了进去。 整个人就像埋在啥子里,身子慢慢玩膝盖陈,什么也抓不住,压抑、窒息而又屋里的感觉令她心跳加速。她本能地反抗,可越是激烈的反抗,越是激发身后人的怒气,他的一双手死死摁着她的脑袋。 傅娇在发抖,仓皇无措的脸上全是泪,滴落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 她鼻子里呛了水,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更多的水从她口中灌了进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淹死的时候,李洵把她的头从水中拎了出来。他让她转了个身,欺身而上将她抵在浴桶壁上,轻而易举将她制在自己怀里。 “酒醒了没?娇娇。”他在问她的话。 傅娇抖若筛糠:“你要做什么?” 李洵对她的答案并不满意,下一刻又将她的脑袋压进浴桶内。 过度的惊恐甚至让傅娇无法出声,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用力去抠浴桶边沿,甚至想借着自己的力量支撑起来。 可一切都是徒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那点力量实在微不足道。 只能任由李洵将她的头按下,又抬起,等她以为自己绝处逢生了,又狠狠按回水里。 一次又一次…… 活下去,不能就这么死了。 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疯狂嘶吼,傅娇抖着唇瓣,在他提起的瞬间,颤着说:“醒了,我醒了。” 李洵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停下施虐的手,他抚上傅娇的脸颊,手指停留在她的眼眸处:“我是谁?娇娇,我是谁?” 他高大的身影落下来,将他全然笼罩其中,仿佛一头张开勃然大口的怪兽,下一刻似乎就要将她一口吞下。 “太子殿下。”傅娇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抚着自己的脸,恍如毒蛇游走而过,令她寒毛卓竖,她忍着身体深处最真实的恐惧感面对他。 “不对。”李洵俯身,去吻她眼角的泪痕:“你胆大包天,从不曾叫我天子殿下。” 她身上滴答滴答地落着水,水珠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雪白的脸颊而下,她落魄得仿佛一个水鬼。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29节 “阿洵。”傅娇嗓音发颤。 这下对了。 李洵唇角终于绽出一点笑意,他抬起衣袖去擦她脸上的水珠,靠近她耳畔,亲密地贴着她柔软的耳廓:“娇娇,不许醉,记得我是谁。” 傅娇细白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不自觉地收紧蜷起,李洵的眸光向下,最终在她衣襟处停住。 李述正在喪期,她素白的衣襟上别了一朵白色绢花。 他看得刺眼,伸手一把扯下那朵花扔进浴桶里。 他带着积攒已久的怒意,那朵可怜的,柔弱的绢花,显得那么无助。 轻柔的丝绢在水面上浮著,随着水纹荡漾,好像飘无定所,浮萍一样打转。 很快绢花吸足了水分,晃晃悠悠沉入桶底。 李洵打量着破碎的绢花,皱皱巴巴的花瓣让他心里忽然有了异样的感受。 这朵花确实和别人不同,在它身上得到绝不止肤浅的快,意。 它桀骜不逊,它长满了刺,狠狠刺痛了他,刺得他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却又令他疯狂着迷。 他的肩头出了血。 血珠顺着肩头滚下来,滴落在她脸上。 血和淚交织在一起。 李洵轻柔地抚着她的脸,轻轻唤她的名字:“娇娇。” 審核有病,這裡有改了一天了,一直審核不通過,我真的要氣死了,只好刪除了一小段內容,具體的在評論區,我現在沒有時間再寫差的這一部分字,等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再改一下吧,我真的心累了,昨天改了一天,心態都給我改崩了,一面提倡三胎,一面連小說裡的親親抱抱都不許有,氣得原地爆炸。 審核有病,這裡有改了一天了,一直審核不通過,我真的要氣死了,只好刪除了一小段內容,具體的在評論區,我現在沒有時間再寫差的這一部分字,等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再改一下吧,我真的心累了,昨天改了一天,心態都給我改崩了,一面提倡三胎,一面連小說裡的親親抱抱都不許有,氣得原地爆炸。 審核有病,這裡有改了一天了,一直審核不通過,我真的要氣死了,只好刪除了一小段內容,具體的在評論區,我現在沒有時間再寫差的這一部分字,等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再改一下吧,我真的心累了,昨天改了一天,心態都給我改崩了,一面提倡三胎,一面連小說裡的親親抱抱都不許有,氣得原地爆炸。 * 李洵在此处待得天快亮了才走。 他临走之前吻了她的脸颊说:“好好休息。” 她闭上眼睛,恍若不闻。 他人刚走,玉菱便立刻冲了进来。 李洵进屋了多久,她就在外面哭了多久,她太难过了,姑娘是那般鲜妍的人儿,从小到大活得恣意快活,为什么要平白受这屈辱。 听到李洵离去的动静,玉菱便马上进去了。 借着朦朦胧胧的灯光,玉菱看到屋里凌乱不堪,水被打翻了,屋子里水汽涔涔,她几乎是淌着水到了床前。 褥子锦被得皱皱巴巴,床幔被扯下半拉,有气无力地吊在床头,被风一吹,寥落地飘着。 傅娇侧躺在床上,眼睛发直,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玉菱险些绷不住情绪,强把泪意压下,小声唤道:“姑娘。” 傅娇用力地眨了眨眼,缓了好一会儿,嗓子哑然道:“给我取身衣裳来。” 玉菱应了声是,忙利索地给她找了身干净衣物,拿到床边,要为她更换。 傅娇却说:“放着,我自己来。” 玉菱愣了一下,也回过味来,多半是姑娘身子上不大好看,所以才特意支开她。她心头难受,又怕姑娘难堪,只好把衣裳放在床头,道:“厨房里炖了姑娘爱吃的羹汤,我去给你端过来。” 玉菱走了之后,傅娇才慢慢掀开被子。 李洵仿佛一只野兽,疯狂索取掠夺,她身上满是绯红青紫各色欢好之后的痕迹。她有些麻木地低头看了一眼,肩膀微微颤了一下,拿起放在床头的衣裳,抖开,动作缓慢地套在身上。 昨夜李洵没有丝毫怜惜,她身上又酸软又疼痛难忍,动作极其缓慢,用了许久才把衣裳穿好。 玉菱很快端了羹汤过来,先服侍她简单梳洗,便将汤拿过来,一勺一勺喂她喝着。 傅娇喝了两口,忽然抬头问:“昨天院子里有哪些人?” 玉菱低眉道:“咱们院子里的人换了好几次了。” 傅娇问:“新来的人你可认得?” 玉菱摇头说不认识,顿了顿,抬眸看了眼傅娇的脸色,又小声说:“他们好像是太子殿下的人。” 傅娇瞬间就明了。 怪不得李洵如此大胆,入她的寝院如入无人之地,恐怕如今的瑞王府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她没再说什么,低头快速喝完碗里的汤。 潦草吃了些早膳过后,傅娇觉得格外疲乏,最后又爬回床上,打算再睡一会儿。 结果一觉睡到了天黑,再醒来是被开门声惊醒的。 玉菱不会不经通传就吵醒她,她下意识惊醒,抬眸望去,却见李洵一只手挑着珠帘,倚在格栅门上神色不明地看她。 她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 对上她那张惊恐的脸,李洵的眉眼霎时间沉了几分。 他昨夜失控下手没轻没重,今日上朝他惦念了很久,所以想过来瞧上一眼。 到了之后看到她惊惧交加的神情,那点担心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怕什么?孤能吃了你不成。”李洵撒手放下珠帘,帘子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坐到床畔,靠近她。 他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傅娇,她白着脸扯了扯被子,颤着眼睫觑他道:“你昨夜差点要了我的命,就不能让我缓两天。” 知道她想歪了,李洵皱眉道:“孤是野兽不成?成日想着那档子事?” 傅娇没说话,唇紧紧抿成一线。 李洵拉人入怀,傅娇下意识扭开身躯,衣袖被他拉开些许,露出手腕上的青痕。 “上药了没?”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青痕。 傅娇脸上红得就快滴血,别过头恨声说:“没有。” “哦,孤帮你上药。”他皱了皱眉,拉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傅娇下意识就要躲,他一把摁着她的肩膀,半含笑半威胁地说:“娇娇,别乱动,否则后悔的是你。” 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傅娇恼怒地抬手打他,他一把制住她的双手,然后撸起她的袖子看伤痕。。 傅娇心头大惊,他却只是规规矩矩地给她上药,倒真的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给她身上各处都上了药,动作轻柔得让傅娇有种错觉,好似之前的溫柔郎君又回来了。 他老老实实给她上完药,傅娇的心上刚松了口气,便听他的声音幽幽传来:“孤记得,昨天晚上伤着你了,上药了没?” 傅娇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里,手脚并用地往床脚爬去,却被他拉住腳踝,轻轻一扯又把她拖回面前,他唇角微微一勾,玩味地笑道:“你身上何处孤未曾親过,看一眼怎么了?” 傅娇气得银牙咬碎,一脚踹到他胸口:“你无耻!” 作者有话说: 这应该是一个不屈服的故事~~~~~ 第29章 “辽国和大魏相安无事多少年, 如今贸然出兵,岂不是显得咱们很没有大国风范?两国交好已是难得,挑起战事对百姓没有任何好处。” “战事可不兴讲究风度, 若是让辽国掌握先机出兵,恐怕我们难以应对。” “可他刚登基就向朝廷进贡,贡税比他父汗还要丰厚。”皇帝微微抬眼, “他谦卑称大魏为上国,我们岂有出兵之理?” “这是权宜之计。”李洵道:“他登基不久,辽国又刚经历过大乱, 这个时候他自然采取怀柔之策, 待他羽翼渐丰, 站稳脚跟, 到时候就为时晚矣。” 皇帝闻言不喜,他广施仁政,与他国相交也信奉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年和周边各国相处融洽。只不过今年年初边境和辽国略有些摩擦,李洵便上表奏疏要对辽国出兵。 “太子未免过于草木皆兵。”皇帝睨了他一眼:“辽国自太、祖皇帝起,向中原称臣几十载, 如今澹台蹇一个毛口小儿刚刚登基, 能翻出如何风浪?” 李洵则不以为然:“辽国可汗年初病逝,如今三皇子登基称帝。三皇子此前在辽国皇室几乎没有存在感, 可汗离世之后, 他趁几个皇子内乱斗得如火如荼之际,趁机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左手渔翁之利, 足见此人手腕、能力惊人。” 据辽国的探子传回来的线报, 今年年初辽国的内乱, 三皇子躲在人后翻云弄雨,将辽国手握兵权根基深厚的几位皇子耍得团团转,那一系列的手段不可谓不漂亮。 李洵听了都不免赞一句有勇有谋,胆色与智谋皆是出类拔萃。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任由一个这样的人继任辽国汗王之位,将来必是大魏的心腹之患。 “那又如何?大魏兵强马健,岂会惧他区区蛮夷之邦?” 李洵嗤笑一声,说道:“父皇所言不假,可你有没有想过,大魏自太、祖建国以来,经历了几十年的太平盛世,如今人人安居乐业,将士们休兵罢战多年,又怎比得上辽国在虎狼环饲的环境里,多年善战,老弱妇孺皆可上阵为兵。” “太子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皇帝道。 李洵情知皇帝刚愎自用,为政多年一向如此。口口声声道为百姓好,实则既无打破樊笼的魄力,也没有就着烂泥糊墙的本事,他辅政这几年以来,不知为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幸得两位先祖皇帝将国基筑得老实,否则恐怕早就漏洞百出。 澹台蹇的野心绝不止于辽国汗王之位,他不信一头蛰伏多年的野狼,站在草原之巅南望时,不为物产丰饶、秀眉壮阔的中原大地而动心。 李洵见说不通他,便不再提这事了。 说完正事,皇帝想起一些私事,问他道:“最近你可知那个韩在和知絮又怎么样了?” “怎么?”李洵挑了挑眉。 提起这两人,皇帝头疼欲裂:“若是见着韩在了,你问问他到底要作何?若是想死,便直言。” 李洵扶额,不将他的话当真,不过是和李知絮一样,过过嘴瘾罢了,真让他下旨,玉玺比谁都收得快。 他无奈笑笑说:“好。” 皇帝看到他,不免又想起李述,心自悲生:“对了,听说你母后前段时间赐死了傅氏。” “是有这事。”李洵道:“不过儿臣救下了她,让太医给她解了毒。正想请父皇示下,要如何处置?总不能真把人杀了。” 皇帝道:“人活着便好,太傅是太、祖皇帝的肱股之臣,她父亲因公殉职,兄长在前线为大魏守边关,此番遇难亦是生死未卜,就剩这么个孙女儿在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就算死了下到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太、祖皇帝。” 他比皇后更多几分理智,思虑片刻道:“暂且放在王府为述儿守丧,等述儿入了陵,再把她送到璁州去。” “母后那儿如何交代?” 皇帝道:“她悲伤过度,行事难免过激,此事傅氏委实无辜,她那里自有朕去说项。”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0节 李洵道好,走出了紫宸殿。 * 三月阳春。 春雷阵阵,雨闷闷地落在瓦上。 傅娇屋里已经除去了丧事布置,陈设恢复了之前的华美,窗台下置了一台琴,应是李述常抚的,乌木琴头泛出陈旧的光泽。 傅娇坐在窗台看外头的雨,素手拨了下琴弦,琴立马发出好听的嗡鸣。 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想起李述,他之前是不是也会在此处听雨抚琴。他性子那么温和,是不是也是因为常年抚琴的原因? 小时候她性子调皮,阿爷便找了琴师教她抚琴,本意是磨磨她的性子,可她学了几天,把琴师气跑了。 李述的琴声当是很动听,他那般温和内敛,学琴的定力胜她千倍万倍,看这琴的样式,应当是他经常使用,所以琴身才会泛出如此光泽。 她连他一句琴声也没听到。 藏在心底深处的伤口被撕开,她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这时身后的珠帘忽然动了,发出声响。她转过身,怒瞪着神色不悦的男人,皱了皱眉:“你还有没有规矩!进来通禀一声会如何?” “又何必做那些表面功夫?”李洵不以为然地在她面前坐下:“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整个瑞王府都是我的人,谁敢乱说半句,我都把她的舌头割了给你下酒。” 傅娇惊恐的目光落在他噙着笑意的嘴角上,她看懂了他的戏谑之意:“那我多谢你。” “不必谢。”李洵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走过去抬起她的脸,看到她脸上的点点泪痕,眉目霎时沉了几分:“谁让嫂嫂脸皮薄,生怕别人知道我们的事情。” 傅娇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别过头不再说话了。 李洵抚着她的脸,问:“为什么哭了?” 傅娇目光落到空处,怔怔地发呆,没有说话。 李洵倾身吻了吻她呆滞的眼睛。 他附在她耳畔,呼吸温热:“你要是再敢想他,孤便去皇觉寺鞭他的尸。” 李洵冷冷说道。 傅娇忍不住与他扯开距离,看着他冷冷的面色,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怪物。 李洵微微仰着头,嗓音微凉:“听明白了吗?” 傅娇心中一紧,气得发抖:“你是禽兽吗?” 李洵的笑容僵在了唇角,他默默看了她片刻,这才浅浅一笑:“你喜欢禽兽吗?” 傅娇抖得厉害:“你混蛋。” 李洵侧身倚靠着椅背,眼神淡漠无波,唇角却向上轻轻扬起:“还有什么?” 傅娇动也不动,梗着脖子怒视他。 他似乎不觉得冒犯,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问她:“你身上好了是不是?嘴这么硬。” “没有。”傅娇吓得往后倒退。 身后是那张桌案,她没有退路。 她这幅戒备的神情,几乎是眨眼间便勾起了他的念头,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燃烧了起来。 他就像是昏了头,解开金玉带,随手一丢:“孤自己来检查。” 他捉住傅娇,似是嫌弃琴太碍事,一把把琴扫在地上。 “李洵!”傅娇尖叫捶打着他的胸口。 李洵垂下脸,嘲弄地笑了笑,似乎挑衅一般,在她呼叫的时候猛地堵上她的嘴。 这变故来得毫无预兆,傅娇一时错愕在那里,她拼命挣扎。 “既然嫂嫂叫了我混蛋,我平白担了这个罪名,自然要坐实了才合算。” 李洵笑得猖狂,在她眼中他恐怕早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强忍内心的贪婪维持道貌岸然的假面。 他疯狂至极。 她挣扎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她眼睛里恨意灼灼,若是目光如剑,他此刻恐怕早已是千疮百孔。 她一直在反抗,但嗓子里的声音逐渐变了味儿。 她的反应令他分外满意。 她似乎感受到了他奇怪的变化,手紧紧揪着衣襟,咬紧了唇,把嗓子里的声音都压了回去。 李洵冷冷一笑,他不愿她将所有的情绪压回去。 憋得住是吧? 他善用策略,温柔与胡搅蛮缠并用,逼得她眼泪涟涟。 李洵得逞地笑了起来,这种感觉是那般奇异,你为她不顾一切过,她却倔强又狠心地抛弃你,如今却不得不和你紧紧地嵌在一起,呼吸的律动都无比契合。 她的眼泪是示弱,是服软,驯服一支带刺的野花远比采撷一朵园子里的牡丹来得更有乐趣。 交织着爱恨的**所带来的美妙是别人远远不及的。 事毕之后,他将人抱到床上,让丫鬟送了热水进来,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洗。 “啧,孤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禽兽。”他看着傅娇腰侧的青痕,啧然感叹道。 傅娇听到这话,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深深地喘着气。 “怎么不说话?”他拿帕子有意无意地擦着她的纤纤细腰。 傅娇累得不想跟他说话,偏又被他不断打扰,睁眼剜了他一眼,搂过被子盖在脑袋上。 李洵不觉轻轻勾起唇角,她这样的反应他丝毫不意外,以前她便如此,不高兴了便朝他甩脸子。 也不知怎么回事,旁人胆敢这样给他脸色看早就死了千儿八百回了,偏生是她,他觉得有趣至极。 他的触摸让她忍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 最后他的手指在某处停下,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坏笑,指尖轻动。 傅娇忍无可忍,一脚踢开他,瑟缩身子坐了起来,紧紧地拥着被子,骂他道:“你是种,马吗?就不能消停一些?” “学了个新词就乱用。”李洵皱眉,凑近轻笑问她:“要不要我告诉你什么叫做种,马?”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还在改,我真的吐了。 第30章 傅娇真是怕了他了, 迅速地跟他扯开距离。 他太令人窒息,跟他同处一室她都觉得呼吸不畅。 她充满戒备的样子令他不悦,眉头轻轻皱了下, 他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抱着,一只手压着她的脑袋靠着自己的胸膛, 相互偎依着,好似格外亲密的样子。 傅娇依偎在他怀中,手脚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僵硬地垂在身侧。 李洵似乎有几分疲惫, 仰躺靠在床头, 眼睛微阖。 傅娇学乖了, 她的挣扎反抗只会让他更疯癫,违抗他的意愿只会让自己更受罪。她调整了个姿势歪在到一边,扭过头不看他。 过了许久, 听到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傅娇以为他睡着了,渐渐放松下来。 不期然, 纤细的腰忽的被他重重掐了一把, 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就踹了一脚回去。 李洵眼睛陡然间睁开, 紧接着慢悠悠地说:“傅娇, 你真是胆大包天,太子你也敢踹。” 他要折磨自己, 不管怎么样都要折磨, 踹一脚赚一脚。 她心中腹诽, 却不敢真的这么说出口, 便哦了声道:“我只是脚抽筋了。” 话音方落,他一把掰过她的头,紧接着他的唇边便覆了上来。 他起心逗弄她,一下一下轻啄着她的樱唇。她红着脸不敢出声,又怕挣扎引来更大的苦楚,只好瞪着眼睛怒气冲冲地剜他。 李洵自然看到了她的眼神,越发起了心要她服软,抱着她抵着枕头,一直到她脸憋得通红,呼吸不畅才抽身起来。 他抹了抹唇角,对她笑着说:“嘴也不硬啊。” 傅娇拳头都捏紧了,但看着他冷硬的面容,又缓缓松开。 她的动作都落入他眼中,他很喜欢看她愤恨不甘却又不得不得压抑隐忍的神情。 床头纱灯橘黄,一层辉光朦朦胧胧地映在她脸上,在她的眼眸里笼出一层好看的光晕,原本清亮的眸子添了几丝妩媚。 他忽然笑不出来。 屋子里一时很安静,除却外头沙沙的风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还是傅娇小心翼翼问他:“宫门快要下钥了,殿下还不回去?” 李洵深深看了她许久,才别过脸:“你怕孤在此留宿?” 傅娇心中一惊,急忙往旁边挪了挪,冷声道:“你以为我们的这点事能见光?” “见不得光又如何?”李洵不以为然:“不都是你自找的吗?” 李洵见过许多的女人,但真正能同他说得上的女子不多,有很多人使出浑身解数想靠近他,企图在他身上讨到好处,钻研经营的表情令他生恶。 傅娇不一样,她生来骄矜贵气,目中无人,小时候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敢梗着脖子让他给她捡掉在地上的面人。她从不曾曲意逢迎谁,没什么烦恼,就算有什么烦心事转头就忘了。 她生为贵胄,心底却柔软得不像话,有人冒犯了她,只是皱着眉骂几句便了事。 她常跟他说她十分艳羡父皇和母后的感情,在他耳畔絮絮叨叨说父皇待母后如何地好。他对此虽嗤之以鼻,却把她的话全都听了进去,他对她也极好,几乎无不顺从,反正她也是明理之人,不会提出什么有损江山社稷的无理要求。 李洵宠着她,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京城的贵女,谁不是过了十二三岁便要开始学习掌持中馈、针织女红?傅娇不愿学,捏着阵手都在发抖,他便带她去骑马打猎赏花游湖。中书舍人说了许多次,傅娇若不习掌持中馈,往后恐怕难当中宫大任。 李洵将中书舍人骂得狗血淋头,她若不会,总有人会,宫里的尚宫嬷嬷若非都是摆设? 因着她的缘故,他看别的女子都入不了眼,看到她们在他面前颤颤巍巍不敢高声说话的小心模样,便觉索然无味。 他从没有想过他们会分开。 从小母后就说天下是他的,天下万民都是他的。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1节 娇娇也该是他的,年少情至浓时彼此也说过一生一世不分离的诺言,既然如此,就应该说到做到,一生一世也不要离开他。 既然她生了退意,哪怕是捆、是锁,她也得在他身边,不得离开半步。 所以,他强迫她留下。 就算是死,她也必须死在他眼前。 傅娇低垂着眉眼,手指绞着衣襟,一瞬间酸涩与委屈在心里翻涌。 她想起之前有一次和李洵打猎,在山里碰到一匹红色的小马驹,小马驹生得俊挺漂亮,一身野性桀骜不驯,她去骑的时候,被它摔下马很多次,她气得不行,把小马驹扔给府上的驯兽师。 过一段时间驯兽师把小马驹牵来给她,它变得乖顺而又温和,载着她在马场跑了好多圈。 她赏了驯兽师,问他如何让小马驹这么听话。 驯兽师说饿、打、罚,再野的性子也掰得过来。 小马驹有什么错,自由自在地在山里疾驰,就因碰到她,被关进国公府的后院,不听话换来一顿鞭子,听话了得赏几块肉。 李洵说她是自找的,她自找什么了? 难道他是太子,和他有过一段情,便今生今世只能系于他一身之上了吗?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要打要杀,她却不能跑? 小马驹脾性上来了,还能尥蹶子,更何况她是活生生的人。 “你不服气?” “我敢不服?”傅娇道。 李洵瞥了她一眼,冷凝的神色终究缓和些许。他扯了下嘴角,讥诮:“别以为孤当真非你不可,之所以留下你,是因为要你好好尝一尝后悔的滋味。” 说着,起身拿起腰带,竟就转身走了。 傅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悔啊,她怎么不悔。她后悔怎么没有早点认清他的面目,后悔怎么会少年无知沾染上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人。 * 三月中旬,傅娇回了一趟国公府。 傅正和夫妇离京后,府宅暂托傅娇掌管,府里一堆琐事等着她拿主意。 她叹了口气,一项一项理过,再从国公府里回来时间已经不早。 她昏昏沉沉地坐在马车里,忽然车身一阵颤抖,然后停了下来。 傅娇一下子惊醒,惊慌地扒拉着床沿,这才没有摔下去。 赶车的车夫忙哎哟了一声,问道:“王妃没事吧?有个醉汉撞了咱们的车。” 傅娇闻言皱眉打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果真看到一个醉醺醺的人卧在街边,路上的行人慢慢聚了过来。 “不是我们撞的,他喝多了自己撞上来的,真不是我们。”王府管事生怕百姓以为他们是仗势欺人的地痞恶霸,一边解释一边朝他走过去,忽然惊叫:“驸马!” 傅娇听到他这声唤,抬眸望过去,那醉汉似乎不满有人拖他,将人推搡开,倒靠在车轱辘旁,看不清神色,只瞧着醉得厉害,扶着车轱辘一直在吐,哪还有半分矜贵公子的风度。 傅娇大约知道些许李知絮和韩在的事情,韩在乃是韩国公独子,在国子监时很是光风霁月。之后被李知絮看上,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逼得他松口答应娶她为妻。 上回见面还是年前李知絮成婚的时候,谁承想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就成了这番模样。 “驸马怎么醉成这样?身边也没个随从?”傅娇皱着眉。 这位驸马爷最近可是京城里上好的谈资,韩国公世子此前是何等腹有诗华的男儿,自打跟公主成婚之后,日日吆五喝六找人在酒楼里喝酒,造饮辄醉,疯癫时披头跣足于在街上,什么世家体面统统都撕碎了。 管事也不好多议论公主和驸马的私事,便小声道:“或许是小子到哪里偷懒去了。”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百姓越聚越多,货郎和其他马车也被他们堵在后头,傅娇怕招人非议,吩咐道:“找两个人把驸马送回去吧。” 管事道好,点了两名小厮送韩在回府。 傅娇回到王府,天已经彻底黑透了,经过门前的时候,傅娇停下问门房:“最近可有璁州来的信?” 门子说没有。 傅娇垂下眼,不免忧心担忧,阿爷和祖母离京已久,照理说应该早到璁州了才对,可他们沿途一封信也没有送回,让她牵肠挂肚。既挂念阿爷和祖母路上是否平安,也担心阿哥的身体状况。 一想到这些,心上又泛起酸涩。 都说祸不单行,这话诚然不欺,今年怎么这么倒霉,什么祸事都让她给碰上了。 玉菱见她情绪不好,安慰她说:“姑娘放宽心,或许少将军身体出现了转机,国公爷他们一时顾不上京中也未可知。” 知道她说的都是安慰话,傅娇垂下眼轻轻嗯了声就没再说什么。 仲春时节,院子里的花开得正繁盛,傅娇回到院子里,几个丫鬟正忙着拔掉院子篱笆里的兰花。 傅娇纳闷:“兰花开得好好的,拔掉做什么?” 一个丫鬟福了福身说:“回王妃,太子殿下下令,让奴婢们把院子里的兰花拔了,明日宫里会送一批海棠花来,到时候要在院子里种满海棠花。” “为什么?”傅娇不解。 那个丫鬟不敢抬头,低声对她说道:“兰花是瑞王殿下最喜欢的花。” 傅娇一听面色变得很难看,李洵这点心思昭然若揭。这段时日,他把院子里的人、物换了几波,他要把李述的痕迹通通抹去。 当真是好笑,他能把死物抹去,能把所有人杀了。他却永远也没办法把他从她脑子里抹开。 傅娇觉得他约摸是疯了,现在竟然连花花草草都不放过。 作者有话说: 男主疯狗坏种,不要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以后他大概会越来越疯越来越狗,前期求求你别离开我,中期求求你求我,后期求求你爱我。不是强取豪夺爱好者不建议花钱买罪受,接受不了男主人设趁早溜,因为他真的很狗,我写的时候都想报警了。 第31章 第二天海棠花苗就送来了, 一个上午院子里就换了个样,原来的幽兰换做开得繁盛的海棠。 李洵走进院子里,看到满院繁花, 很是满意。侍女上前说傅娇不在屋里,立马寻她去了。 李洵便站在廊下等,没多久就看到傅娇回来了, 她身上脏兮兮的,沾了不少泥,草草地向李洵行了一个礼, 便进了屋子。李洵紧随其后进屋, 玉菱飞快地打来一盆温水, 服侍她洗手洗脸。 玉菱怕李洵, 眼睛也不敢抬,低着头又把水端了出去。 “到哪里去了?”李洵淡淡问。 傅娇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反问他:“我在自己家中做什么还要请示太子殿下吗?” 李洵扯过她手里的帕子, 拉过她的手,蛮横地帮她擦水,连每个指节都不放过。 “还真把这儿当家了?” 傅娇白了他一眼:“我和李述成了婚, 上了族谱, 凭什么这儿不是我家?”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洵的嗓音冷下来,眼神逐渐变得阴戾。 她听到李洵的话, 眼中不忿地瞪他, 看得李洵莫名烦躁:“再说这种话,孤让人一把火烧了这宅子。” 他已经十分仁慈, 留下李述的全尸, 留下他的瑞王府, 还让她住在这里。她不该这么不识好歹, 三番两次提醒他和李述的婚事。 傅娇低下头扣着指缝中的泥污,紧抿着唇不再说话,忽听李洵冷冷的声音传来:“再敢提这话,便去东宫住着,有人会慢慢教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气得呼吸不顺,却又不敢还嘴。 怕真的把他惹恼了,他不顾一切把她弄到东宫。此事若是被人知晓,她怕是自杀的心都有了。 当初无限温柔的如意郎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洵见她没继续嘴硬,直接让玉菱拿了一身衣服丢进她怀里,道:“种地去了?浑身弄得这么脏。” 傅娇浑身紧绷,生怕他知道刚才自己去做了什么:“院子里海棠有几株颜色我不喜欢,和其他院子换了。” “找个人去换就是。”李洵皱眉。 “我被你关在王府,出门去一趟国公府都要向你报备一声,我待烦了闷了,想在宅子里走一走,找点事情做,怎么就碍着你的眼了?”傅娇铿锵有力地说道。 李洵眸光一缩,紧盯着傅娇的方向,不禁皱着眉不满起来。 傅娇面上没什么表情,还在说:“我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鸟吗?连出门的自由也没有。” 李洵咬了咬牙,今天她委实让人生气,斥责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的那点花花肠子,昨天出宫你找周彧所为何事?你给他的信又是想送给谁?” 傅娇不吭声。 她瞬间收起了尖牙利嘴,转过身端起茶盏,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凑到唇边,喝了一口热茶,勉强把心里的恐惧压下去。 “正要你说话的时候怎么不说了?”李洵漫不经心地说着,可任谁都能听出他声音里压抑的恨与怒。 前几天傅娇说想回国公府处理些事务,磨了他许多天,他便让她回去了,临走之前特意叮嘱过让她不许轻举妄动。可她到底还是不听话,竟然敢让御史台的周彧帮她带信去璁州。 “你以为让御史台那几个老匹夫上奏请表你就能离京去璁州了?事到如今不妨实话告诉你,圣上有旨许你在京为李述守丧,待他入陵之后便送你到璁州去和傅谦一家团聚。” 傅娇猛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视线。 李洵胸腔的怒火烧得猛烈,又被他强压下去,他盯着她的脸冷笑:“想回去?傅娇孤告诉你,你不要痴心妄想,只要孤在京城一天,你就别想离京。就算要死,你也得死在京城。”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当着傅娇的面一下一下撕成碎片,然后狠狠地把一堆碎片扔了她一脸。 傅娇心上仿佛被刀子狠狠划开了一道口子,积压的怒气拼命朝外涌。 “什么叫我痴心妄想?我兄长生死未卜,阿爷祖母一把年纪,我想去璁州和他们团圆有什么错?我做错什么了?难道我当初和你有过一段情,便要一生一世跟你嵌在一起?我和瑞王成婚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傅娇气得浑身颤抖,她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你凭什么欺负人?” 李洵看着她冷笑,脸色越发沉凝,过了片刻问她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傅娇切齿冷笑,清艳的眸子里崩着隐约的怒火:“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儿的。” “除非你死。”胸口的愤懑与怒意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怒意,“哦不,你就算死了,孤也会把你葬在东宫做花肥,滋养东宫的奇花异草。” 说完,似是想起了些什么,猛地一把抓起她的肩膀把她拖到院里。 “备马车。”他边走边说。 小厮手脚麻利地小跑出去备车,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已有人牵马等候。 傅娇几乎是被拖上马车的,她还没有换衣服,裙摆黑漆漆的,被李洵一把塞进马车里。 “你要送我去哪里?”她拍打着车厢。 李洵跟着她上了马车,瞪了她一眼,只是闭上眼养神,没有再理她。 马车到了东宫外停下,傅娇被他扯着手腕一路拖进殿中。他走得飞快,她脚步踉跄地跟上:“你走慢点。”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2节 他恍若不闻,只一个劲地往前走。 带着她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偏殿,还没有走进殿里,她便听到一阵痛哼,仿佛什么野兽受到重创,发出痛苦的哀鸣。 傅娇听到那声音,顿时毛骨悚然,她想起了梦里有一回李洵把她和一头饿虎关在同一个笼子里,饿虎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把她撕成碎片。 她脚步踟蹰不敢继续上前。 李洵牵她继续向前,傅娇畏惧地往后躲,跌倒在了地上。 她的惊恐让李洵有种莫名的快意,他如同受到某种刺激,眼神一点点变得阴鸷,唇角扯出一抹笑:“现在知道害怕了?” 傅娇神情警惕地望着他:“里面有什么?” “进去就知道了。” 他蛮横地拽起她,拖着她继续往偏殿走。 走得越近,声音便越清晰,等她走进偏殿,才看到原来是一个人被捆在刑凳上,旁边一个人拿了一把铁刷子,地上满是猩红肉、沫,那人身上的肉被一层一层抓梳下来,鲜血淋漓。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人毒得嘶哑,发出来的声音全然不像人,更像一头野兽。 碎肉到处都是。 傅娇看得汗毛竖起,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血腥气,她忍不住扶着腹部干呕起来。 她五脏六腑里像是有无数的冰刀子,刺得她呼吸艰难。 那个人全然不是个人了,躺在刑凳上犹如一块死肉,任由宫人用铁刷一下一下刷下他的血肉,只在肉沫飞出的时候发出仿若兽鸣的哀嚎。 傅娇浑身发软,一下子滑到在地上,身子忍不住蜷缩起来,李洵一把搂着她站好,轻飘飘地说:“他说你是忠勇之后,拼死也要护你出京,孤便想看看他的傲骨究竟有几两重,可谁知刚绑到刑凳上,他就开始乞饶了。” “周彧?” 傅娇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她张着嘴呼吸,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根本做不到,她的嗓子像是被谁狠狠掐着,几乎连呼吸都变得给困难起来。 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爆开似的,成千上万把刀子狠狠绞着她的心,令她浑身剧痛不止。 “放了他……”傅娇崩溃地掉着眼泪,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干涩不堪:“放了他……” “他背叛了孤,这是他应有的惩罚。”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口狂跳不止,他掰正傅娇的脸,令她直视中庭的血腥:“看着他,违拗孤,这便是下场。” 傅娇拼命挣扎,执拗地别开头,梗着脖子不让自己去看。李洵拎小鸡一样压着她转过头来,她战栗地落着泪。 很快周彧便没了声响,整颗头无力地垂在刑凳上,身上全是血,唯独一双眼睛还睁得老大,死不瞑目地看向傅娇的方向。 “殿下,他死了。”行刑的宫人站在台阶下,恭敬垂首禀报道。 李洵这才松开傅娇的头,他不以为然地说:“拖出去喂狗。” 傅娇再也受不了这血腥气,狼狈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闯出偏殿。 李洵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形,没有去追,只是冷冷一笑,便慢悠悠跟在她身后,优哉游哉地好似刚看了戏出来。 傅娇身上没有气力,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可她不敢再在那里多待,所以提起裙摆飞快地逃离那里。 周彧是她父亲的学生,虽然父亲不在了,可他深怀感恩之心,每年逢年过节都会亲自登门探望祖母和阿爷。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求逃离京城的办法,然后她想到了周彧。 他现任御史台御史大夫,在皇上面前说得上几句话。她昨天避开李洵的人和他见了面,两厢合计,决定让阿爷从璁州来信接她离京,再由御史台上表请奏,从明面上离京,以此摆脱李洵的纠缠。 他们昨天才见了面,今日他就惨死在自己面前。 傅娇面色苍白,脑子里一片混沌,脚下步伐不停,疯狂地想要摆脱荒芜的偏殿。 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咬了牙铁了心不顾一切向前奔跑。 可血腥气似乎一直笼罩在她身上,散不开逃不掉,她恶心得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扶着树干一个劲干呕。 第32章 傅娇吐了很久, 身子弓得好像河虾,怎么也直不起来。 最后还是李洵抱着她回的寝殿。 傅娇身子僵硬,脸上满是恐惧, 缩在被子里,眼神瑟缩不敢看他。 李洵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禁烦躁起来, 说道:“饿了吗?想吃什么?” 傅娇一脸的泪,精神几近崩溃,她刚刚看到一个人被活生生刷成肉泥, 哪里还有精神吃饭。她整个人都在抖, 死死咬着嘴唇, 才没有骂他。 她受惊的模样太可怜, 睁着眼流泪,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李洵扫了她一眼,一只手把她搂进怀里, 另一只手落在她的下颌处,逼迫她仰起头看着他,她眼睛里全是泪, 乌黑的眸子蕴含着一汪春水。 她的腰肢纤细得就像花枝, 在他手心中颤抖。 李洵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梳洗之刑的时候和她差不多,吓得好几天饭都吃不下去, 将近三个月吃不进肉。他大发慈悲之心, 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娇娇别怕,以后看习惯了就好了。” 傅娇眼神惊恐, 好像面对的是什么魔鬼,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好似方才不是死了一个人, 而是杀了只鸡一样。 李洵晚上没有留她在东宫, 天快黑之前就让人送她回瑞王府了。 玉菱下午看到李洵气冲冲带走傅娇,已然是吓得半死,看到她回来,忙小跑着迎上前去:“姑娘。” 傅娇脚下无力,步伐虚浮,摇摇晃晃撇开她,往屋子里跑去。跑得太急,不慎摔了一跤,她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钻进被窝里,紧紧裹着被子。 她眼前全是周彧血肉横飞的模样。 她捂着嘴,哭到抽搐,胃里翻涌,忍不住吐出了苦胆。 她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恶鬼? “不该跟他纠缠在一起的,小的时候就不该去东宫。”她后悔不迭,却悔过无门。 * 傅娇离开之后,李洵有点疲倦了,坐在书案前,按了按太阳穴,抬眼看着黄昏诡谲的晚霞,东宫覆盖上了一层锦衣。 他像一团凝结的阴云,无声地坐在屋里,酝酿着一场异常滂沱的风雨。 东宫的人嗅觉十分敏锐,他们都发现,自从瑞王去世之后,太子殿下性情越发暴戾。不过也是,瑞王去世,皇后备受打击,缠绵卧榻将近一个月,后宫诸事都是齐妃娘娘在打理。皇上和皇后鹣鲽情深,皇后生病,他担心着急,朝政大半落在太子身上。 秦也有事求见李洵,被他召进了书房。 “当年宫里两个宫女怀孕了,都被关在勤思殿,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基本上都已经死了。田忠出宫之后也遭人暗杀过,他中箭跳湖,那些人以为他死了,其实他会屏息凫水,所以捡回一条命来……” 秦也说到最后,小心地打量一眼李洵的表情,发现他神情淡淡的,这才渐渐松了口气。 李洵仿佛在听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他问:“那两个宫女后来去了哪里?” 秦也闻言垂了垂头,他刚听到田忠讲述当年的事情时,当即便生了想割掉耳朵、舌头的心思,他不听不说,太子殿下已经能放他一命吧? 李洵转过头看他,眼睛微微眯着。 秦也手心冒出了热汗,他抬起头看向李洵,小声地说:“皇后娘娘生产当日,她们都被带去了嘉宁宫,太医剖开了她们的肚子,取出了里面的孩子。” 话到这里差不多就明了了,可李洵没说话,秦也不敢停,他继续说:“其中一个宫女剖出一名女婴,另一个则剖出一名男婴。皇后娘娘怀孕的时候中过毒,生产当日诞下的男婴天生患有足疾。皇上下令把宫女的男婴抱给皇后抚养,尊为太子。”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几乎声如蚊呐。 “哦?”李洵挑眉:“你的意思是孤原本是一宫女之子,因为李述生来患疾,所以捡来一个便宜太子之位?” 秦也忙跪了下去,额头抵地不敢说话。 李洵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秦也擦着额上的汗,飞快地退了出去。 李洵拿起桌子上的奏折慢慢翻看起来,他不想让自己停下,不想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 他不是皇后生子,这件事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只不过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原来如此。 原来从小对他的冷待事出有因,原来从小的偏爱并非怜悯李述是个没有母亲的残废。 自始至终可怜的只有他而已。 怪不得皇后看他的眼神从无关心与爱护,只有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施舍与恩赐。 他的出生是恩赐。 他活着是恩赐。 他的太子之位是恩赐。 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恩赐。 他想起李述分府那日,他在廊下说的话。 李述说——你觉得我若真想要,母后会把她给我还是给你? 如此笃定的语气,想必他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看着他张牙舞爪捍卫属于他的东西,想必内心也在笑他如跳梁小丑。 算他运气好死得早,若是活到他知道真相的这一刻,他会死得更痛苦。 李洵如是想着,站起身来往寝殿走去。 他本不想去查这些,过去的事情不该影响到现在的他。他做了二十年太子,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只要他稀里糊涂,便没人知道湛湛天光下他不堪的身世。 但皇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李述生辰那天对他下药。 他身体一直很好,几乎没怎么生过病,那天他病得太奇怪,事后让刘瑾盘问了东宫的人。膳房一个宫人连夜上吊,细查下去才知道她和皇后宫中有勾连。 皇后偏宠李述、忽视他,他都觉得无关紧要,但给他下毒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不信一个母亲会为一个其他妾氏所生的孩子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若有,那真相只有一个——这个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怀疑的种子在他心里越埋越深。他不是个喜欢粉饰太平的人,追根揭底也要知道真相。 皇后怎么样他内心毫无波动,他没在她身上体会过温情,对她没有任何期待。 这样的结果他丝毫不意外,甚至私心里觉得这样才合理。 刘瑾在书房外等候他,看到他步伐匆匆从里头出来,问道:“殿下要回寝殿?” 李洵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回了寝殿。 寝殿已经打扫干净,方才傅娇待过的地方换了被褥,干净整洁得一丝不苟,好似她根本没来过一般。 他走到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去,目光落在满殿的雕梁画栋,忽的觉得东宫是这么地大,大得几近空空荡荡。 如今他终于明白为何以前的皇帝会自称孤家寡人。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3节 他还不是皇帝,却已经体会到众叛亲离的滋味。 * 傅娇从东宫回来之后就生了一场病,她吃不下饭,闻到油腥气就恶心反胃。 一连两天,她什么都没吃,任凭玉菱劝得嘴唇发干,愣是连一口水也喝不下。 玉菱不知道那天她在东宫经历了什么,心疼得要命,守在她床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第三天傅娇发起了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说胡话,玉菱拧了帕子给她擦洗,摸到她额头烫得厉害。 “姑娘,你烧得太厉害!我去传太医。” 傅娇拉着她,虚弱的手指无力地拉着她。若是传太医必定会惊动李洵,她不想看到他,甚至想起他便浑身战栗。 看到她哀求的模样,玉菱于心不忍,抹着泪又在她身旁坐下。 到晚上的时候,她高烧仍旧不退,院子里的丫鬟发现她的异常,不顾她的阻拦去太医院请了太医。 太医没多久就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盛怒的李洵。 李洵阔步踏进屋,一眼看到躺在床上没精打采的傅娇,几天不见,她的下巴都尖了几分。早前她有几分丰润,腮边微鼓,不高兴瘪嘴的时候仿佛冒泡的金鱼。 现在人瘦了,两腮也凹了进去,有气无力地抬眼看了看他,眸子里满是戒备。 李洵看到她的眼神,心口微微一窒,紧接着是嗤之以鼻。 她没见过金碧辉煌的皇宫下更为血腥的一隅,还以为他便是十八层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可笑。 她只瞥见了冰山一角,便吓成这副模样,若是站在他的位子上,岂不是早就吓破了胆? 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人心都是百炼成钢,或许到时候她也如他一般心硬了。 太医进去给傅娇把了脉,道:“王妃烧了几日,再发下去,恐怕会伤及肺。” 玉菱站在外间候命,正与侍女说着话,突然听到殿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花瓶被砸了,紧接着便传来李洵的暴怒声:“都是死人不成,人都病成这样了才知道传太医。” 一屋子人皆是冷汗直冒,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皆秉着呼吸跪了下去。 刘瑾在外头听到里面的动静,小跑着跑进去,低声说了些什么,很快又走出院子。不多时,他领着一群禁卫军进来,他们押了屋子里的侍女便往外走。 那群侍女意识到太子殿下怒了,皆跪下求饶,却还是被无情地拖开。 玉菱浑身的汗毛一瞬间竖了起来,所幸那些人径直越过她,只拖了别的侍女下去。 太医很快开好方子,找人去抓了药回来。 玉菱不敢再在屋子里待下去,退到屋外廊下去给傅娇煎药。这时刘瑾又领了一群侍女走进院里。 玉菱看着袅袅娜娜的侍女们,心里忽然有些茫然。 太子殿下真的喜欢姑娘吗? 若是喜欢,怎么会如此欺辱她,把她害成这个样子。 第33章 太医一走, 屋子里头安安静静的,几乎落针可闻。 李洵在屋里待了一会儿,便走了出来。两个侍女屏气凝息在屋外等着, 冷不丁看到李洵身影在她们面前停住,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呼吸几乎都快停住了。 “药可煎好了?” 听到李洵的问话, 两人赶忙回道:“妥当了,殿下。” “饭菜呢?可备下了。” “回殿下,小厨房里一直温着乳鸽汤。” “先准备一盆温水, 等她擦洗了身子再把汤药一并送来。” 两人应了声, 便下去准备了。刚才李洵处置了屋子里的侍女, 她们虽不知那些人会被送到哪里去, 但多半是掖幽庭之类干杂活的地方,去了那儿一辈子也翻不得身。不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 吩咐完之后,他进屋径直走到床前。 太医说傅娇身子高热不断, 要用温水先擦洗身子降温。李洵一臂环过她的腰,将她半搂半抱着,另一只手则去解她的衣带。 她的身体一向很好, 因为经常跑马的缘故, 让她看上去虽然有些纤弱,却比旁人更有气力。她甚至可以毫不费劲地拉开他常用的一把重弓。 却没想到, 原来如此健康的身体, 病来如山倒,也会软得像根绸带。 傅娇精神本就不好, 病了这么多天, 身上软绵绵的, 半分力气也没有, 实在是乏得紧。此刻李洵抱着解她的衣带,她慌乱又厌恶地起身,却被他按了回去,她反抗不动,只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充满戒备。 李洵气笑了:“你放心,就算你这会儿缠着孤想要,孤也不会动你。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说。” 说着动手要剥她身上最后一件衣裳。 脱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眸光朝边上一瞥,看向端水进来的侍女:“还站在这里干嘛?” 侍女惊了一下,殿下莫不是要亲手为傅家姑娘擦洗? 殿下尊贵,这等粗活不用他亲自动手。可看到他冷凝的脸色,什么也不敢说,放下温水便出去了。 李洵挽了袖子,亲自为她擦洗了身子。 然后让侍女把汤和药送了进来。 “把药给孤。”李洵说道。 侍女瞧着他药也要自己喂,微微松了口气,把药碗递给他。 他端着药走到床头,正要坐在她前头给她喂药,冷不丁斜里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玉手,然后就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碗。 李洵冷眼看着她,下意识就要以为她是觉得方才自己给她擦洗身子过于难堪,要发脾气打翻药碗,正要去夺回她手里的药碗,下一刻却见她端着碗,垂下眼眸轻轻吹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将满满一碗汤药一饮而尽。 李洵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然后看到空荡荡的药碗有些出神。 莫名的就想起了以前的傅娇。 她那时被纵坏了,害了病总是不肯乖乖吃药,宫人把汤药煎好放凉了她也不肯动一下。他总会耐着性子哄她吃药,她拗不过,红着眼圈非要他拿来蜜饯喂她吃才肯罢休。 那个时候对她,他好像有用之不竭的耐心。 思及此处,他眸光的光彩微微一黯,低下头取了一粒蜜饯递过去。 傅娇侧过头淡淡扫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去接,揽过被子盖在身上,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下了。 李洵的手在空中伸了许久才缓缓收回来,他把蜜饯塞进嘴里,慢慢咬开,甜味儿浮于表面,根本压不下苦涩。 傅娇擦了身子,吃过药便昏昏沉沉睡下了。李洵却一直没有走,他坐在榻边看着她。 目光在她的背影上流连了会儿,便沉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太医又来给她诊了脉,她烧退了些许,或许是休息得好,看上去恢复了些精神。 李洵抱起她,要给她喂药。 傅娇本能地想反抗,她扭动身躯,躲避他的触碰:“殿下,我自己来。” 李洵扯回怀里按住,不许她离开半寸,然后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咬起汤药喂给她。 “娇娇要乖,好好吃药才能好得快。”他并不在意傅娇说什么,只知道他自己想做什么。 傅娇只觉得惊悚,身上立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忍着心底的恶寒,就着他的手喝下药。 李洵喂她吃了药,用丝绢擦了擦她的嘴角,然后拿起蜜饯喂她,温声说:“这是我专门让人从如意斋买的蜜饯,吃了就不苦了。” 傅娇转过脸不可思议地看他,这是从前他哄自己吃药时爱说的话。 他的手在她的脊背上轻柔地抚着,像是害怕她呛到一般。傅娇顺着他手里的动作,非但没有柔顺下去,身子反倒是慢慢僵直起来。 “娇娇,你要乖,你若乖便不用吃苦了,知道吗?”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在她耳畔散开,如同亲密的吻。 傅娇身子僵硬,闭上眼缓慢点了点头。 感受到了她的顺从,李洵满意地低笑一声,然后侧过头吻了下她绯红的脸:“好好养病,孤改日再来看你。” ———— 韩在最近越发不像话。 成婚的第一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连洞房都没入,直接在书房歇了一宿,李知絮一夜之间沦为笑柄。 后来她施计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他倒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整日里吆三喝四地出去喝酒,整日宿醉于街头,让她颜面丢尽。 这世道,男人若是不要脸起来,你就拿他没有半分法子。 最近他越发不像话,整日整日不归家,夜夜眠花宿柳。他对那些莺莺燕燕没有半分感情,任由她打骂发难没有半分反应。 李知絮满腹委屈,哭肿了眼睛跑到李洵面前抱怨:“早知道现在他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留下那个贱人的性命。他现在也不敢如此放肆。” 李洵听到她和韩在的事情就觉得头疼不已,径直往前走,步履不曾停下半分:“当初我是如何告诉你的?不要以为赐婚便万事大吉,他心里没你随时可以反悔,若要他乖乖听你的话,手里便要有他在乎的东西做把柄。” “她实在可恨,仗着跟韩在青梅竹马的情分便藐视我,我实在气不过,这才把她送去了教坊司,原本也没打算要她的命,谁知道她这般烈性,竟然自尽了。” 李洵冷漠地听着,嗤笑一声:“好歹也是五品官员的女儿,诗礼之家长大,这点气性也没有,又有何值得韩在喜欢的?” 李知絮闷闷不乐地低下头,说道:“现在提这些也没用,我总不能再把她的尸首挖出来胁迫他。” “你若觉得他能就范,不妨一试。” 李知絮微微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垂下了头。她和韩在之间虽说一直是她在强求,但不至于去挖人的坟。 “不说这些了。”李知絮低声问他道:“皇兄最后可见到母后了?她最近好像一直病得厉害,我去了几次嘉宁宫,宁嬷嬷都没让我见她。” 李洵并未立刻答话,良久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李述是母后的命根子,他这一死对她的打击甚大,想是短时间里好不了了。” 李知絮咬牙道:“母后莫不是着了魔,把一个瘸子看得这么重,如今为他伤透了心,竟连我们也不见。也不知道谁才是爱她亲生的孩子。” 李洵的表情似笑非笑,语气微沉:“习惯了便好。” “她莫不是要为他伤心一辈子?这辈子也不见人了?”李知絮恨恨道,她实在想不通母后那么通透的一个人为何偏在这件事上如此偏执。 李洵若有所思:“不能一辈子不见人。” 这些糟心事李知絮不想再说,她忽然想到另外一桩事。 “皇兄,我听说前段时间御史台又在上奏要给你挑太子妃。”她打量了眼李洵的神色,问道。 他毫不避讳地回答:“确有此事。”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4节 见他没有避讳这件事,她继续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暂时还未定,他们拟了几个人让我挑选。”李洵漫不经心地说:“有陇西王家,洛邑傅家和柏坪陈家。” “洛邑傅家?”李知絮万分惊讶:“是娇娇族亲吗?” “听说是洛邑傅家长房嫡长孙女,按辈分应该是她堂姐。”李洵给她解释。 李知絮迟疑了下,问他:“皇兄属意哪家姑娘?” 李洵无所谓地说道:“都行,让他们争论一阵子,谁争赢了就娶谁。” 是谁都无所谓。 他的语气让人觉得好像不是给他挑选陪他一生一世的妻子,而是挑选明天穿什么衣服一样。 李知絮想趁机问问傅娇的事情,她听说李述死了之后,母后竟然要赐死傅娇,可皇兄在关键的时候出手救了她。 虽然娇娇和皇兄闹掰了,但她们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意不假,李述死了她必定行事艰难,太傅夫妇又不在京中,这么久不见面她还是有些担心她。 可看到李洵的眼神,她突然犯怯,话到舌尖了还是说不出口。 她很了解皇兄,他的脸上虽然云淡风轻,保不齐心里激流暗涌,她怕问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触到他的逆鳞,犹豫了许久,才咬牙问他道:“皇兄,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娇娇?我听说她过得很不好。” “是吗?”李洵佯做讶异,然后对她说:“想知道她的情况自己去看,别什么都来问我,我又不是专程给你传话的。” 李知絮闷声道:“我可以吗?” “当然。”李洵顿了一下,语气有几分古怪:“孤又没有绑了她的腿。” 李知絮讶异的抬眸,想在他脸上搜索些许异常,可没有。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清明节我要去坟头值勤,下午下班晚,晚上的更新可能会晚一点哦~~感谢在2022-04-02 11:51:08~2022-04-03 22:2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喜头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傅娇一连病了好些天, 她病还未好全,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自从目睹周彧在她面前横死之后,她晚上总会做恶梦, 梦到他浑身是血,脸上一堆烂肉站在她面前喊好疼。 她总是吓得从梦中惊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自她病了之后, 李洵就没来过王府。她更加不爱出门走动了,成日待在屋子里。阿爷和祖母一直没有来信,她每天提心吊胆, 总怕他们会出什么事。 玉菱每天都亲自到门房处去问, 这日拿了一封信回来交给傅娇:“洛邑老家来的信。” 傅娇闻言垂下眼眸, 展开信看了看, 便将信放到桌案上。 玉菱问她:“是什么事?” 傅娇轻声说:“长房家母女过些时日要进京一趟,大伯公来信拜托我代为招待一二。” 长房家里几个子孙在朝为官的不少,但留在京城的不多, 长房几位叔伯大多都天南海北为官。傅正和一家在京城位高权重,族里有亲友来访大多都到府上暂住,傅娇没觉得什么奇怪的。 这回来的是长房家嫡长孙女傅娆, 算是她的堂姐, 小的时候她回洛邑见过她几次,有人还说她们生得有几分相像。 听说这位堂姐一直还未定亲, 突然来京, 约摸是有了相看的人家。 她让玉菱收拾了一间院子准备给她们暂住。 傅娆母女是在五月中到京的,傅娇打发人去接她们, 箱笼装了好几车, 跟搬家似的。 大伯母王氏是个很位很温和的夫人, 见了傅娇先拉着她的手哭了片刻她的际遇。 傅娇心里不得滋味, 苦涩着安抚了她片刻,大伯母又说:“你成婚的时候宴哥儿害天花,家里半步也离不得人,否则我也是要进京为你送嫁的。天意弄人,谁知道后来会遇上这种事。” 她一边说一边掉泪,傅娇打起精神安抚她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福薄命浅,怨不得别人。” “你可千万要看开一些,要顾念好自己的身子。”她拉过傅娇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抚着:“看着你如此消瘦,我心里也难受。” 说着她拉过傅娆,指着傅娇道:“这便是你娇娇妹妹,小时候她回洛邑老家的时候你们常在一处玩儿。” 傅娇微微愣了下,她与李述成了婚,照理她们也当称一声王妃才是。 或许是将她看做一家人,所以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傅娇如是想,先同她打了招呼:“姐姐。” 傅娆腼腆地笑了下,喊了一声妹妹。 “我最近一直害病,身体还没有好利索,恐怕不能时时相陪,若是有需要,大伯母吩咐管事一声便可。”傅娇无力应酬,交代她们说:“大伯母千万别怕麻烦,权当在自己家,莫要客气才是。” 王氏谦和地道自然,体贴地让她好生照顾身体,莫要为她们操心。 傅娇略待了片刻,便道要带母女俩去院子里。 王氏却像是在犹豫什么,一直拖延,迟迟不肯起身。 傅娇道:“伯母请随我来。” 王氏欲言又止,片刻后下定决心似的对她道:“本来该是客随主便,你安排在哪儿咱们就住在哪儿的,但大伯母跟你说一句实话,这回来我们是为你姐姐说亲的。你是出嫁女,到时候在王府议事到底不像话,我寻思着不方便让我们去傅宅暂住?” 傅娇闻言看向她那边,她立刻抬起头对上傅娇的目光,唇上衔着心虚的笑。 傅娇的心一下子冷到极冰,若是李述还活着,她们绝说不出不合适这样的话,恐怕巴不得在王府多住些时日,沾沾她的福气。 她心底不忿,面上却不显,只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衣襟道:“不方便。” 她扫了王氏一眼,声音微凉:“傅宅已经十多年未经修缮,这回阿爷他们离京,我寻思着是个修葺的好时机,便找了人动工修宅子,怕是住不得人。” 王氏一直听人说傅娇性子直爽,耳根子也软,没想到她竟会拒绝自己的提议,一时间面色讪讪,便听傅娇又道:“伯母若是觉得不便,不若在京置办一套宅院,到时候阿姐谈婚论嫁也可从宅子里发嫁。” 王氏见她执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装作没听懂她的揶揄,道:“娇娇可千万别多想,我只是思量着你最近身子不好,怕住在这里吵着你修养。既然傅宅多有不便,那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叨扰了。” 傅娇皱了下眉,没再说什么。 傅娇带着母女俩到下榻的院子里,嘱咐一番后就走了。 傅娆看着她脊背挺直,安静离开的背影,仿若一盏孤灯,她眼睛微微眨了眨,叹口气道:“果真是二叔公娇惯长大的女孩儿,脾性比洛邑的姐妹都大呢。” 王氏也在看她,言语中不屑道:“打小你叔公就娇惯她,后来嫁了这样的门庭,脾性怎能不大。可是新婚之夜丈夫就死了,我看多半是她性子强,冲撞瑞王的福星,才害得他败了性命。皇上皇后心里想必对她颇有微词,我听说傅谦在璁州受了伤,身子恐怕也不中用了,看她还能傲几年。” 说着,想起她今天下了自己的面子,又有几分懊恨:“若非你舅舅年初刚刚迁往济州,咱们也不用到她这儿来上赶着沾染晦气。” 她揉了揉脑袋:“我儿的前程都系在这一朝上头,事情未落定之前,你可千万别同她走得太近。” 傅娆低低应了一声,赶了这么久的路,她实在有些乏力,听母亲说起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就疲倦得很:“知道了。” “不成,我这心里总部踏实。”王氏坐立不安,拉着傅娆说:“我听说黄觉寺的符咒很灵验,下午我们去一趟。” 傅娆道:“不去,赶了这么久的路,我累得要死。” 王氏忍着性子,恨铁不成钢地提点道:”累什么累?你可知咱们这一趟入宫是为了什么?容得了你出半分差池?” 傅娆被她絮叨得心烦意乱,胡乱嗯了声,下午便被她拖到黄觉寺求了一张符。 —— 傅娆母女的到来没对傅娇有什么影响,王氏巴不得离她远远的,每日只遣了丫鬟去问候她的病情。 傅娇也不是喜欢拿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的人,两下里没什么往来。 这日傅娇感觉身体松泛了些,坐在廊下晒太阳,看到玉菱拿着花剪修剪花枝,泄恨似的,一下一下修剪着一株茶花。 傅娇笑问她:“花儿怎么招惹你了?就差把根给人家拔了。” 玉菱摇头说没有。 傅娇愣了下,随即问她:“你听到别人怎么说我了?” “没有!”玉菱下意识否定,音量陡然间拔高。 傅娇定定看她,眼神探究。 被她的目光一看,玉菱好似荒原上的骆驼,太阳光直直射向她,她无处遁形。 只好招人,恨恨道:“还不是大夫人!” 傅娇听说是王氏,只问:“她说什么了?” “倒没让我听见说什么,黄觉寺的千年神龟产的卵前些日子孵化出来了,住持让沙弥给我们园子里送了一双福龟来,我和那沙弥聊了几句,他说大夫人十九下午去黄觉寺请了一道驱邪除祟的符咒。”玉菱心中又气又闷。 她们住在王府,驱的哪门子邪除的哪门子祟? 傅娇听了这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端起桌子上放的冰汤圆,淡淡道:“傅娆不许个皇亲国戚都不值得她们这一番折腾。” 说着安慰玉菱说:“别把这些事情放心上,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她们爱怎么怎么想吧。” 玉菱气恼还想在说什么,一个小厮来禀报说李知絮来了。 傅娇听说这个名字之后,微微愣了片刻,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知絮,久到她都已经记不清。 玉菱脸色变了,主动说:“姑娘,我去告诉她你还病着。” 傅娇说不用,道:“让她进来吧。” 从万寿山回来之后,她的确怨过李知絮,她帮着李洵诓骗他出去,差点害她失了清白。 可这怨恨随着李述的死亡慢慢消散,就算没有李知絮也会是别人。 怨恨散是散了,但当初的信任和亲密不复存在。 两人再见面,相对而坐的时候,都一时无言。 小时候凑在一起言笑晏晏,总有说不完的话,天马行空地说以后长大了要如何要如何。 人都是要长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命中注定的道路,都是走着走着,走到了满目荒唐、物是人非的境地。 “你最近还好吗?”喝了两盏茶,李知絮才问她。 傅娇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还好。” 李知絮的眼神在她脸上流连,她那么欢脱的性子,现在沉了不少,眼神都安安静静,真有几分贵家女的模样。 “皇兄可有为难你?” 傅娇端茶盏的手微微颤了下,随即放下青瓷杯盏,反问她:“你觉得呢?” 李知絮也觉得自己多此一问,眉头狠狠拧着。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5节 “娇娇,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你能送我离京去璁州吗?” 李知絮往后坐了坐,苦笑了下:“我不能。” “那我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了。”傅娇坦言:“我不愁吃穿,除了想离京去璁州,没有别的愿望。你若觉得心里有愧,就想办法救我出京。” 一番话说得李知絮面红耳赤,她道:“皇兄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算逃到天边他要找你还是找得到你。” 傅娇低头喝茶,没有说话。 李知絮叹了口气,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改天我再来看你。”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明天应该也是这个时候哈~~~后天就能正常九点更啦~~撒花撒花感谢在2022-04-03 22:20:33~2022-04-04 21:2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抱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喜头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从那日过后, 李知絮偶尔会到府上来看她,有时说些市井杂闻,有时候只略坐坐便走。 傅娇没有记恨她当日的所作所为, 但年少天真无邪彼此亲密的时光一去不复还,只不过为了彼此的颜面,维持表面上的和气罢了。 这日李知絮来府上, 坐了很久。 李知絮道:“下个月端午夜宴,你要进宫吗?” 傅娇说不知道:“听皇后娘娘的旨意,她让我进我便进。” “母后一直在生病, 今年的夜宴不知是谁来操办。”提起这件事, 李知絮心里就莫名不舒服, 李述死了两个多月了, 母后缠绵病榻,谁也不见,最近听说连父皇都见不到她的面。 傅娇眼神微微一黯, 只说:“丧子之痛没个三年五载,哪有那么容易好。” 李知絮嗤之以鼻,嘀咕:“他算哪门子子?” 傅娇不想跟她聊这些, 正想岔开话题, 侍女禀告傅娆求见。 傅娇也不知道这位堂姐怎么回事,来的时候她就说了自己身体不好, 请她们各自随便, 她却三天两头跑来找她,听说还是避开大伯母的眼睛。 一个待议亲的姑娘, 也不怕沾了她这个新寡的晦气。 她皱了皱眉, 说:“让她进来吧。” 李知絮听到傅娆的名字, 歪头问傅娇:“这傅娆是何人?” “洛邑老家的长房堂姐。”傅娇道:“这回进京议亲, 暂时在我府上住一段时日。” 李知絮一听这话便明了,一般人家议亲哪用姑娘千里迢迢巴巴赶来京城。 最近朝中为了李洵立太子妃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三拨人在朝堂上各抒己见,就差打起来了。李洵对成婚的事情不上心,一直在作壁上观,看热闹似的,谁吵赢了他就娶谁。 礼部请旨打算在端午夜宴上请李洵相看几位姑娘,这个当口赶来京城的洛邑傅家女,恐怕就是那位被推为太子妃的傅氏女。 傅娇的样子好似还不知道她进京是为什么,李知絮眸子垂了下问:“既然是你姐姐来了,那我先避一避?” 傅娇摇了摇头,说不必:“她找我也没正经事。” 不多时,傅娆就领着两个侍女走了进来。 她走进屋子的那一刹那,李知絮神情恍惚片刻,若不是傅娇就坐在身旁,她还以为是傅娇从外头走了进来。 傅娆的侍女手中抱了几盆插花,她走到傅娇面前,笑着对她说:“母亲为我找了教习嬷嬷,今日教的插花,我也是第一回 做这雅事,不知插得如何,还想请你点评一二。” 傅娇头疼,傅娆三天两头拿插花、绣花、点茶之类的请教她,她不善此道,点评不出个丑美,说了句好看,便将李知絮推了出去:“我对插花的造诣委实不深,公主倒精于此道,姐姐不若找她点评。” 傅娆听说她身旁坐着的是公主,瞠目结舌地看了李知絮半晌。 李知絮对上她的眼睛,稍稍有些头脸的世家女,见到公主都会立时跪下去,傅娆却好似什么也不懂,懵懵懂懂地看她,踟蹰半晌,把插好的花递呈到李知絮面前。 连行礼问安也不知,可谓无礼至极。 李知絮皱了皱眉,看在傅娇的面上点评几句。傅娆却不满意她的话,和她辩解了几个回合,言辞可以说有几分鲁莽。 李知絮眉头皱得愈深,她的言行举止没有半分贵女气度,身上一股乡下小民的寒酸劲儿。虽然和傅娇生了一张相似的脸,可那股气劲儿比起她差远了。 相谈甚不欢一场,傅娆闷着一肚子气走了。 李知絮看着她甩手走路的背影,用手按了按额角:“她跟你长得很像。” 傅娇点了点头:“族里说我们俩都像曾祖母,许是隔代遗传了她的相貌。” 李知絮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想,若是皇兄见到了傅娆会不会便定下她为太子妃? 毕竟她和娇娇长得这般相像。 从瑞王府出去,李知絮就去了一趟东宫。 “又和韩在吵架了?”李洵瞥了一眼她的神色,轻飘飘地问了一句,继续翻阅自己手里的折子。 李知絮被他说得恼火:“韩在十分会惹我生气,不代表只有他会惹我生气。” 李洵靠在圈椅上,懒懒地扫了她一眼:“那又是谁惹你了?” “一个乡下来的,言行无状,粗鲁无礼。”李知絮想起傅娆顶撞她的那几句话,心里便不舒服。 “还有乡下人能欺负你?你没把她丢出去喂狗。”李洵唇角微微扯了下。 李知絮恨声道:“我可不敢动她。” “嗯?”李洵侧眸。 李知絮道:“洛邑傅家进京选太子妃的傅娆。” “你怎么跟她呛上了?” 李知絮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李洵听完将桌案上的折子放到一边,对她说:“这样的人恐怕做不了太子妃。” “给太子妃提鞋也不配。”李知絮小声帮腔。 李洵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大手一挥对她说:“让礼部把她从人选里删出去便是,没必要因为这事动怒。” 在他看来,他娶谁都没有关系,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对他来说不足挂齿,李知絮因为这种事生气很稍显愚蠢。 李知絮总算从他嘴里得了一举舒心话。 * 四月底。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这天天热得不行,王氏让小厨房里做了樱桃毕罗,端了一盏给傅娆吃着压暑气,傅娆吃了一盏还要,王氏道:“不可贪凉,晌午还有点茶课,吃多了凉的,再喝茶容易腹痛。再有十来天就是端午,到时候进宫了你可不不能出半点岔子。” 傅娆呆呆地把空盏子放在桌子上,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轻声说道:“阿娘,我不想进宫。前段时间我看到了公主,皇室中人不像平常人家的好打交道。” 看着傅娆低眉顺目的样子,王氏心中莫名烦躁不安:“你怎么回事?到底也是傅氏嫡长女,以往在家里都机灵秀慧,怎么进了京一副妄自菲薄模样?给我打起精神来,一味谨小慎微如何入得了殿下娘娘的眼?” 傅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淡声道:“或许是从小在洛邑长大,进京看到繁华都城,才明白自己是如何地井底之蛙。” 王氏恨铁不成钢,戳着她的脑门道:“既是如此,你更应该打起精神来,若是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来日你登上至高之位,锦绣前程、泼天富贵唾手可得,还会是井底之蛙吗?” “你若能当选太子妃,不仅自个儿得好处,就连傅氏满门也跟着你长光。这些年,眼看二房繁花着锦,咱们长房没有光彩,生生被他们强压一头。”王氏道:“且不说别的,咱们入府当天,娇娇对我这位伯母的态度你也瞧见了,若你是太子妃,她还敢如此吗?” 傅娆腹诽说活该,又要别人的好处,又嫌这嫌那,娇娇没拿扫把把她们扫地出门就算她有修养了。 傅娆烦躁不堪,道:“二房繁花着锦,也是当年叔公自个儿寒窗苦读取功名赚的,这些年他帮衬了咱们多少,母亲难道不知吗?但凡阿兄成气,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六品散佚。母亲说这话也不怕叔公寒心。想要荣耀自己去挣,凭什么把阖族的前程压在我身上?成日跟我说全家人的前程都系在我身上,也不怕压死我吗?” 王氏气得呼吸不顺,捂着心口,指着她道:“你、你你反了天了。” 说完,腿往地上一滑,嚷着这儿也疼,那儿也疼,若是傅娆再不顺着她,看样子怕是马上就要断气了。 傅娆居高临下看着母亲的独角戏,心里凉透了,她道:“母亲不用如此,我既然听你们的话到京城来了,自然会进宫。我出去冷静冷静,你先休息吧。” 禁中的旨意到了洛邑之后,这样的戏码三五天就要上演一场,傅娆见怪不怪了。但凡她有点不顺着母亲,她便头疼心疼到处疼。 从院子里出来,她漫无目的地逛到园子里去了。 她在此处没有朋友,心里话也无处去说。一再叨扰傅娇是因为母亲不许她和她往来,她生了逆反之心,偏要跟她对着干。 她坐在湖边的秋千上,湖面的风悠悠吹来,带着丝丝凉意,她烦躁的内心才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李洵走到园子里就看到她坐在秋千上,眉心拧了下,走过去拉着秋千的绳索,轻轻晃了下:“不是病了才好?怎么又在这里吹风?” 傅娆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脑子里嗡嗡的,园子里怎么闯了外男进来! 她噌地一下站起来,惊恐地看向他,忙往后站了站,生怕离近了会被他吃了一般。 “你是何人?”傅娆脸色骤变。李洵今日穿的一身玄色常服,看上去就是个矜贵的公子哥,她一时没把他和太子想到一处。 她一转过脸,李洵就发现她不是傅娇。 两人确实长得很像,眉眼如出一辙,身形像似,从身后看差不多就是一个人。 但她不是,再像也不是。 李洵看了她几眼,一言不发转身去找傅娇了。 傅娇正在午睡,感到头发似被人扯动,微微掀起眼睛看了一眼,看清李洵的脸时,心跳都停了一瞬,忙裹了被子往后缩。 李洵的手还在抚着她的头发,见状松开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么久不见,怎么还这么瘦?一点也没养起来。” 傅娇心说还不是拜你所赐,多看他一眼,她都觉得无名火蹭蹭直冒。 “你来之前不会遣人通传一声?想吓死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能正常更新啦!!感谢在2022-04-04 21:27:40~2022-04-05 21:4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梵苏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6节 “原本没打算过来, 刚巧上午从西山大营回来,路过就来看看你。”李洵不以为然地说。 傅娇懒得理他,揉了揉尤带困倦的双眼。 正巧对上他的眼神, 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薄绸中衣, 脸色微微一变,裹了被子又躺回床上。 “睡多久了?”李洵问了她一句。 “春困。” 即便如是说了,李洵也没有如她意让她继续睡着, 不由分说把她扶了起来。 “玉菱说你晌午没吃饭,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傅娇被迫直起身, 乌发披散开来, 身段柔软地坐起来,带着午睡后的倦怠,慵慵懒懒地睨了他一眼。 她脾气大, 没睡醒更是没个好脸色,他避开她的目光,捞过搭在床头的衣服扔到她面前, 理直气壮地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而后他顿了一顿, 语气不大好地说:“还要孤帮你穿衣吗?” 傅娇不吭声,拿起衣服扭过身子三两下就套在身上。 玉菱端水进来给她洗漱, 侍女便陆续端来吃食。 她梳洗完, 桌上已经摆满清淡的食物,她走过去吃了起来。李洵坐在她身边, 把她的腰搂在怀里,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忽然重重捏了一把, 傅娇吓得身子都紧绷起来。 “多吃点肉,你太瘦了。”他靠在傅娇身旁,说了一句。 她冷不丁地想起周彧惨死的场面,再没了胃口,但不吃李洵肯定要犯难,只好搅动着碗里的小米粥,一口也吃不下。 好在李洵的心思不全在她吃饭上,过了片刻,听到他开口说:“园子里的海棠花也开了,你看到没?” 他把园子里的兰花全都拔了,种了满园子的海棠,花期正盛,开得一阵阵繁花似锦。 她以前很喜欢灿烂的花,每年最盼望的就是春日外出踏春,今年竟半点心思也没有。 “再好看也会枯萎。”她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低下头继续心不在焉搅动着碗里的粥、 李洵望着窗外的繁华,喃喃道:“说的也是。” 紧接着,他又突然说:“那便要珍惜眼前花开的时候。” 傅娇抬起眼不解地看着他。 李洵却没有说话,只是牵起她的手,走出了寝院。 这些日子她没出过寝院,不知外头竟让李洵造得面目全非,园子里到处都开满了海棠花,阵阵花香中有彩蝶飞舞。 李洵拉着她坐到湖边的秋千上,然后站在她身后轻轻晃动秋千绳。 日光穿透柳树枝叶,稀稀拉拉映在她身上,洒下点点碎金。李洵看到她坐在秋千上的背影很单薄,往年四月天她早就换上轻薄春衫纵驰草场了,今年她却好像格外怕冷,身上的衣料还厚厚的。藏青的袖子下藏着露出的一截皓腕,纤细得一用力就能折断。 她平静地看着湖面,小脸带着几分病气的苍白,像是海棠经雨,花瓣被雨水泡得失了颜色。 “娇娇。” 李洵唤了她一声,傅娇转过头朝他看来。 李洵手里不知何时摘了一朵海棠花,他笑着递给她:“赔你一朵美人娇。” 傅娇脸上神色微微一敛,看着他手里灿烂的花朵,哑然了好一会儿,无端想起很久之前的往事。 那年春日,他们和几个好友出城踏春归来。 傅娇在山里采了一大捧野花,晚夕叶少阳在班楼设宴,她捧着野花和李洵欣然赴宴。 宴上众人喝得微醺,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几个男子玩起了骰子。 李洵运气不好,身上的玉佩都输了出去。 那伙人不依不饶,笑着让他命人回东宫取资继续玩儿。 傅娇豪迈地扯下腰间的钱袋推到他面前:“拿去翻本。” 他们不分彼此,李洵自是没有推辞,受了她的好意。 结果那天他手气实在不好,把傅娇身上的银钱也输得个一干二净。 侍酒的行首以扇掩面笑道:“姑娘手里的花虽只是来自山间的俗物,在此雅舍却别有风味,殿下若无资注,不若以花为注?” 李洵犹豫了下,钱财贵重,可他们从不缺钱财。 花是俗物,却是她一枝一枝采撷而来。 她未必舍得。 他看了她一眼,她却慷慨得很,把花束往桌上一放,只到了个字:“好。” 李洵有七分醉意,懒懒伏在她耳后,笑意荡漾道:“今借娇娇野花一束,来日还卿满庭美人娇。” 美人娇,傅娇此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个品种的海棠花,这种花很难培育,但凡水土稍稍有些不合,就不会开花。 因为珍贵,所以向往。 傅娇眼睛微微发热,一言不发地回过头。徐徐微风吹过湖面,吹皱了一湖春水。 李洵轻轻地把花簪进她的发间:“你乖一些,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傅娇不明所以。 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 傅娇没说话,微微骇了首算作是应答。 李洵缓了一口气,稍稍有些放下心来,说道:“过几天端午宴你进宫来。” 傅娇靠在秋千上,有些疲倦地问:“是娘娘的旨意?” “不是。”眼中夹杂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是我的。” 傅娇不想再因为这种事和他闹得不快,嗯了一声。 李洵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手从她的耳后摸到她脸上。傅娇脸色微微一遍,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却被他一手摁在秋千上。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猜得到她肯定是羞愤无措。 “李洵!”傅娇气得不行,抓着他的手,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光天化日的……” 李洵笑笑,走到她身旁,弯腰抱起她快步往寝院去了。 院子里侍女们正在忙碌,看到李洵抱着傅娇快步走了回来,脚下的步伐匆忙得近乎仓促,傅娇的脸则埋在他怀里,看不见脸,耳根却是绯红的。一众人立刻红着脸低下头,眼光不敢再乱瞥,快速地消失在了院子里。 傅娇窝在他怀中,身子微微颤栗着,垂了下他的肩头:“你混蛋!” 李洵的面色如常,只张口说话的时候,逐渐加快的呼吸出卖了他。 “你继续。” 傅娇咬紧牙关,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得那么厉害。 ———— 时间一瞬而过,转眼间就快到端午。 傅娆可谓是如坐针毡,王氏催着她好好学习宫中礼仪,她也草草敷衍了事。入宫的吉服已经送到了王府,王氏催着她试了一次,她就压在箱子里再也没看一眼。 这身衣裳不是她想穿的,尽管比她现在的衣服华美千倍万倍,但不是她喜欢的,仅仅是看一眼她就感觉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吃过早饭,管事说傅娇替她找的侍卫已经到了,让王氏过去看看。 傅娆推辞不过,不情不愿地被王氏拉出了门。 她们从洛邑来的时候只带了婆子和丫鬟,毕竟要住在别人的宅子里,带侍卫不像话。 可她们经常在京城行走,身边没有靠得住的护卫多有不便,所以王氏向管事提了一嘴,傅娇这么快就把人带过来了。 “以后这些人多半要负责你的安危,当然你要过去露个面,让他们记住你的样子。”王氏絮絮道。 傅娆无奈,只能跟随母亲去认人。 傅娇出手阔绰,给她们拨了十个侍卫,统一身着玄黑嵌银色箭袖劲装,英姿俊挺地站在她面前。 傅娆一眼扫过去,目光忽然停留在一个人身上,呼吸微微一窒。 “他们都是在王府干得得力的护卫,以后就由他们保卫夫人和姑娘的安全。”管事介绍道。 王氏看着俊朗挺拔的护卫,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一一问他们的名字。 傅娆站在一旁,心突突直跳,一不注意就要从心口跳出来了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王氏走到那人面前。 “回夫人,小人姓林,名望潮。”他嗓音浑厚,中气十足地说。 傅娆不敢抬头,低着头跟在母亲身后从他身旁走过,不期然闻到他身上的草木清香,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王氏对这一批护卫很是满意,有他们随行护卫,走在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长脸。 和傅娆往回走的时候,她想到什么似的,对傅娆说:“那个林望潮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怪面善的。” 傅娆心惊肉跳,低下头小声说:“刚才管事不是说他是京城人吗?你怎么会见过,许是记错了吧。” “或许吧。”王氏喃喃道。 天气热了,晚上屋子里有些闷热,傅娆怎么也睡不好,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素簪挽起,坐在窗前临字。 刚写了几个字,听到有人扣窗。 她一下惊醒,很快反应过来。她知道窗外是谁,想开窗户,却又不敢开。 “娆娆。” 窗外传来林望潮的声音。 傅娆听着眼圈就红了,抹着眼泪小声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林望潮默了一瞬,他说:“娆娆,我没有负你。我回洛邑的途中船翻了,在浪潮里伤了腿,冲到岸边,幸亏一个渔民救了我才捡回一条命。养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床走动,回到洛邑之后才知道你……” 言及此处他声音有些哽咽:“我不会负你,永远都不会。” 听到他带有哭腔的声音,傅娆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你不该来的,你回洛邑去,明天就回去。” “娆娆,你别害怕,我会想办法带你走的。” 傅娆抹着眼泪,哭腔可怜:“万一我被选上太子妃了怎么办?” 话音方落,廊外响起侍女的脚步声。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7节 匆忙之下,林望潮只道了一句:“一切有我。” 傅娆等了许久,外面再没了声响。她轻轻推开纱窗,空荡荡的庭院里哪里还有林望潮的身影。她吸了吸鼻子,抬头望向靛青的天,眼泪又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37章 眨眼间就到了端午节, 傅娇吃了晌午饭便沐浴更衣,预备进宫。 自从皇后从瑞王府离开,她就再没有见过她。当初她要赐死自己, 不知李洵想了什么法子,打消了她的念头,这么久也没来追究过。 她沿着园子里的□□出门。 李洵为她种了满庭美人娇, 香风阵阵却令她无端心烦。 她默默地往外走着,忽而听见前方树梢下,传来王氏略带责备的叮嘱声。 隔着繁密的枝叶, 傅娇看到傅娆母女身着华贵锦衣, 并肩走在前面, 不知傅娆说了什么话, 似乎惹恼了王氏,她的脸阴沉得厉害。 “你委实不知趣,这是多少人穷极一生也得不到的福气, 我倒不知你在这里扭扭捏捏些什么?”王氏沉声说道。 傅娆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样的福气谁想要给谁好了。若皇宫真是那么好的地方,二叔公不早就把娇娇送进东宫了,为什么宁肯将她许了瑞王也不许太子殿下?” “你以为殿下是谁都娶?”王氏冷笑了声。 傅娇心口微动, 原来大伯母的目标是李洵。 她眨眨眼, 看向傅娆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为了避免横生事端,她在路口绕了一圈, 避开她们从另外一条路走了。 等她慢悠悠晃到门口, 傅娆母女不知闹了什么,正在门前僵持着。傅娆看到傅娇出来, 脖子一梗, 撇下王氏朝她走来, 问道:“娇娇, 你要入宫吗?可否捎我一程。” 傅娇不想多事,正欲拒绝,王氏上前拉过傅娆的手道:“闹什么性儿,王妃身子没好全,你别闹她。” 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委实可憎,傅娇看上一眼就觉得恶心。 王氏好歹算她半个娘家人,她有求于自己的时候不觉得不详,这时候倒嫌贱起她来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拉回傅娆的手,笑吟吟道:“我正是要进宫,姐姐进京这么久,我们也没坐下来好好坐在一起玩一会儿,正好趁此机会咱们好好说一会儿话。” 说完,不理会王氏瞪得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拉着傅娆转身上了她的马车。 车帘关上的那一刻,傅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前方,眼神含悲地望了一眼站得如青松般林望潮,又微微垂下眼,面上是掩不住的失落。 今晚进宫她也不知道结果如何,要是皇后和太子看上她,一切就结束了。 两人虽然同乘一辆车,但各有心思,谁也不主动跟谁搭话,一路沉默到了宫门前。 礼部的人候在门前迎来送往,看到傅娇的马车便热络地迎了上来,玉菱递上请柬,礼官勘验人数之后看向傅娇道:“王妃,柬上写的您和侍女两人入宫,您看……” 这时王氏的马车也到了,她拧着笑让侍女递过请柬,拉着傅娆道:“我们是洛邑傅舟的家眷。” 礼官接过请柬,赔笑道:“恕小人眼拙。” 打开宾客名册翻找,一边翻一边皱紧眉头。 礼官翻了半晌,对王氏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夫人这请柬是何人给的?” 王氏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指着请柬上礼部的大印道:“盖了你们礼部的大印,又是你们礼部陈侍郎亲自交到我手里的,难道还有假?” 礼官赔笑不迭,一边请她们暂且歇息,一边遣人去问了长官怎么回事。 很快人就回来了,在礼官耳畔低语几句,只见那礼官脸色微变,拱手把王氏请到一旁,说了几句什么。 傅娆站在一旁,眼看着王氏脸色逐渐变得犹如死灰,悬着的心竟然稍稍落下些许。 “娇娇。” 李知絮看到傅娇站在宫门前,喊了她一声。 傅娇不想再掺和王氏的事,道了别朝李知絮走去。 “怎么站在那儿不动?”李知絮今日心情不错,巧笑倩兮。 傅娇说没事:“我家大伯母被拦在外头了。” 李知絮瞥了一眼,眸中流淌出些许不屑,拉着傅娇走进了宫门。 两人先去嘉宁宫给皇后请了安。嘉宁宫整个都透露出几分古怪,似乎一夜之间多了很多的生面孔,很多在嘉宁宫待了多年的老人都不见了,就连跟了皇后多年的宁嬷嬷也在前些日子请旨出宫。 皇后身体还是不好,倚靠在贵妃榻上接见了两人,不咸不淡问了几句近来的生活便称不适让她们先退下了。 这会儿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她们打算到李知絮以前住的珠镜殿去歇一会儿。 李知絮一边走一边说:“母后看上去好多了。” 傅娇也低垂着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回在王府,皇后状似疯癫,恨不得冲过去掐死她,后来又赐下毒酒让她给李述陪葬,今天看到她的时候却很平静,甚至就连看向她的眼神都十分平和。 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为太子殿下选妃,她精神好些也正常。”傅娇不紧不慢地说,人不能一直沉湎在伤心里,皇后是聪明人,或许早就想通了。 还未到珠镜殿,李知絮却有些疲了,牵着傅娇的手走进亭子里,铺开帕子擦了擦朱红的美人靠,和傅娇坐了上去。 “你都知道了?”李知絮也不知道傅娇现在是什么想法,也不敢多说。 傅娇往后靠了靠,点头“嗯”了声。 皇兄和娇娇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力回天,李知絮拍了拍傅娇的手,半是安抚半是宽慰:“你莫伤怀,如今皇兄也是身不由己……他总得立太子妃的。” 傅娇好似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我为什么要伤怀?” “难道你心中把皇兄放下得如此干净?所以他娶谁都无所谓?”李知絮还是不大能接受,愕然看她。 哪知李知絮说完这番话后,傅娇脸色都变了,慌忙摇头跟李洵撇清关系:“太子殿下爱娶谁娶谁,跟我没有半分关系。公主切莫再说这样的话。” 她巴不得李洵早点娶妻,立了太子妃,怕是就没时间来纠缠她了吧。 李知絮闻言,正要答话,忽见暗淡灯火下,李洵的身影从朱红长道上一步步走了过来。 李知絮噤声,傅娇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漫步走来的李洵。她不知道刚才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人本能地往后退,生怕被他看到似的。 李知絮低了低身:“皇兄。” 李洵停住脚步,面子紧绷,命令傅娇:“过来。” “皇兄!”李知絮出声,正要说什么。他回头睨了她一眼,李知絮从他眼中看出了怒意,低头不敢再说了。 傅娇没有立刻起身,他扫了她一眼,淡声道:“这双腿你不想要了吗?” 傅娇立马从美人靠上站了起来,头压得极低,远远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月光疏淡,宫墙伸出来的树枝映着光,投在长长的宫道上,留下两人纤长的身影。 李洵将她带到了一处偏殿,此处无人居住,偶尔有宫人偷闲躲到这里。 进了屋子之后,他便无声站在案前。孤灯照在他身上,雕梁投下的阴影遮挡了他半边阴郁的面容,却挡不住他身上睥睨天下的气势,以及他勃然的怒意。 “孤娶谁都跟你没有半分关系?”站了许久,他转过身一步步地逼近。傅娇一再后退,最后背撞到墙壁,再无路可退,她惊慌地用手去推他的胸膛。 他一手挑起她的脸,凑近仔细端详。 他看了很久,没从她脸上看出些许真心,除了惊恐便是畏惧。 “晚宴要开始了。”傅娇提醒,推着李洵,想将他推开,可他的身子压下来,犹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大山。 李洵面无表情,俯身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然后抱着她一起坐在案前。他箍着她的腰,压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他摩挲着她的樱唇,一下一下暗暗使力。 这张嘴委实可恨,从不肯说半句他爱听的话,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扎在他的心口上。 他恨,他怒,手里的力道不断加重。 傅娇脑袋不安分地乱动,头上的流苏擦过他的脸侧,生硬又疼痛。他蹙眉,起身将她按在书案上,扯下她发间金银朱钗,发髻松散开来。青丝散乱在她脸上,有几分当年跑马乱了发的模样。 他捧着她的脸诡异地笑了笑,如同端详珍爱的珠宝,然后吻了上去。 傅娇之于李洵,毫无还手之力。 外面随意有人可能有人经过,她挣扎不得,只剩凌乱嘤咛:“别在这里……” 李洵恍若不闻。 烈火在她肌肤上灼燃。 李洵狠厉非常,似是有意折磨。 傅娇被抵在书案前,手紧紧抠着案沿,手腕上的镯子撞击着花梨木发出伶仃声响,与她的哽咽声交织在一起。 烛火在墙壁上投映下两人的身影,如同波涛起伏交叠。 过了许久,两人才分开。 李洵整理好衣物,半跪在她身前,用丝绢擦着她身上的污渍。傅娇满脸泪痕,发丝被汗水湿透了,贴在鬓边狼狈不堪。 她看着身下的李洵,动了心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心念刚起,腿被他一把摁住,他起身瞧了瞧她面前的泪痕,抬手轻轻蹭了蹭:“别激怒孤,孤的耐心快用尽了。” 傅娇身子抖得剧烈,目光凶狠地看他,久久停不下来,她微微发肿的唇瓣颤抖着翕动片刻,似是要骂他什么,可最终她侧过脸狠狠咬上他的手。 她发了狠,咬得极为用力,一股铁锈腥气在嘴里蔓延开。 李洵见她发狠的模样,却不觉得疼,只低低笑了一声。 不急,他有的是法子慢慢研磨她。 总有一天他要磨碎她的骄傲,磨碎她的尖牙。 作者有话说: 这个魂淡!!!感谢在2022-04-06 21:00:14~2022-04-07 17:5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撩月 17瓶;怪兽十五米、是窦窦啊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8节 第38章 傅娇下了狠劲, 恨不得把他的肉咬下来,喝干他的血,啃光他的肉。 血从他的虎口流出来, 她闻到血腥气,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她松嘴, 跌坐在地上,长睫深深垂着,努力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李洵居高临下地看她, 看不清她的神情, 微微扯了扯唇角, 低下身子, 抬起她的下颌,抬手擦了擦她唇角的血渍:“气出了吗?” 傅娇心凉,别过头没说话。 “去东宫等我。”李洵撒手, 转过身,兀自出了屋子。 玉菱一直在外头站着,焦急地等了很久, 终于看到李洵出来, 急忙走了进去。 她一路走进屋子里,看到缩在案桌下的人, 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她家姑娘缩成一团, 抱膝坐在桌案下,头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玉菱忍着泪扑过去, 抱住傅娇。她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 身上只穿了中衣, 带子没系好, 露出大片肌肤。她家姑娘生得冰肌玉骨,可此时雪肤上却布满青紫痕迹,她大滴大滴地落泪,帮她裹紧衣裳。 可那衣服被李洵撕坏了,袖笼豁了好大条口子,珍珠扣子掉了好几颗。玉菱手脚忙乱,怎么也给她穿不上。 傅娇呆呆的,人似乎都麻木了,魂魄不知散到何处。可被玉菱搂在怀里,她温热的泪大滴大滴地落在自己身上,她觉得好难受,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紧紧绷着,任何一丁点细微的触碰就能让她分崩离析,她倏地嚎啕大哭起来:“玉菱,我想回家……” 刘瑾送衣服过来,站在门外听到傅娇的哭声,默默叹了口气,傅家姑娘这又是何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绝不会贪情纵,欲之人,今儿个急不可耐地在有人经过的荒殿行此事,还不是因爱成恨,有意磋磨她。 遥想当日傅家姑娘稍稍皱眉,殿下便心疼难忍。今日听到傅娇的嚎啕哭声,刘瑾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傅姑娘。”刘瑾隔门喊了一声。 傅娇哭声一顿。 刘瑾继续说:“殿下让奴才给姑娘送衣服过来。” 玉菱抹了抹泪,起身出去拿了衣服进去。 她们换好衣裳走出殿门,外头停了一辆肩舆。她扫了一眼,刘瑾恭敬道:“殿下让奴才送你去东宫。” 傅娇虽然稍稍整理过了,但鬓丝微乱,脸色绯红,一看就不对劲。她这副样子根本不能走出去见人,她咬咬牙上了肩舆,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 一路到了东宫,都是眼熟的人。 他们看着傅娇迈入宫里,忙深埋下了头,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殿下怕是要好些时辰才能回来,姑娘先谢谢吧。”刘瑾将她带去李洵的寝殿。 他稍稍待了片刻,看到傅娇坐在椅子上,微微抿着唇,没有丝毫跟她说话的意思。他叹口气说:“姑娘,这话本不该奴才说。可奴才说句托大的话,您和太子殿下也是奴才看着长大的,如今闹到这个份上,且不说你难受,就是奴才见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傅娇微微抬起眸子,扫了他一眼。 刘瑾见她终于有反应了,又继续说:“您就跟太子殿下认个错,服个软。太子殿下对姑娘并非无情……这些年殿下的真心都在姑娘身上,这也是你的福气。” “他对我并非无情?”傅娇忍不住嗤笑。 “他极尽可能地羞辱我,竟还是我的福气?”傅娇笑出了声,嘴角含笑,眼角噙泪:“这等福气我无福消受。” 刘瑾眼皮一跳,垂了眼道:“当初殿下如何待姑娘,老奴都看在眼里。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嫁给瑞王殿下。” 傅娇听得火冒三丈,她“噌”一下站起身来。 “他对我好,我对他难道就不好吗?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我现在不愿意了,他凭什么强求我?退一万步讲,如果当时不是我弃他,而是他弃我,我会如何?”傅娇胸口微微起伏:“拿着强权谋私利,错的是他,不是我!” 刘瑾被这话吓得身躯微震。 话音方落,殿门吱吖一声开了,李洵身上有些许酒气,慢慢走了进来。他扫了傅娇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果真是伶牙俐齿。” 刘瑾紧张得脚趾抠鞋,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耳光,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在宫里多少年了,教导小子都知道让他们谨言慎行,自己自个儿反倒管不住嘴。 李洵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道:“还不快滚!” 刘瑾忙躬身退步出去,走到门外,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画屏前银烛微亮,浅淡的光晕氤氲在殿里,她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在刘瑾面前不是挺能说的,看到孤怎么就成哑巴了?”李洵走到书案前坐下,头也没有抬一下地说道。 傅娇颤巍巍地站着,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孤挑了柏坪陈家的姑娘做太子妃。”他的语气缓慢,像是在跟她说晚上他吃了乳酪一般轻松讲:“孤今天见了她,她生得很美,丝毫不输你。” 傅娇听到李洵的话,脑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松了一下。 “是不是松了一口气?”李洵看穿了她的想法,嗤笑了一声:“礼部说太子妃不懂宫中规矩,要给她拨一个教习嬷嬷。孤思前想后,觉得你甚是合适。” 傅娇惨白着脸,唇瓣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李洵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你从小在宫中长大,对宫里的礼仪无不熟悉,长嫂如母,你去教导她,我也放心。” “再则……”李洵缓缓踱步到她身旁,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附在她耳侧低语:“嫂嫂知道怎么样服侍才能让我尽兴,除了你谁去我都不放心。” 他嗓音低沉,声音拖得长长的,如同恶鬼在她耳畔絮语,一句话让傅娇恶心得遍体生寒。 傅娇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骂了一句:“你还要不要脸?” 李洵不以为然,笑出了声道:“文茵不懂事,到时候可能多有麻烦,到时候还请你耐心一些。” 傅娇哭了,眼中的泪丝毫掩盖不了她的泪水与委屈。 李洵身影高大,看向她的时候垂着眉眼,好似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洵的目光轻轻扫过傅娇颤抖的手,他不会看不出她在隐忍自己的怒意,他把人揽进怀里,凑在她耳畔低声说:“听清楚了吗?” 傅娇忍无可忍,牙齿打颤,她拼命要从李洵怀中挣脱开来:“你到底要怎样?你是想逼死我吗?” 李洵微微眯眼,声音不自觉带出些沙哑:“不是口口声声要当我嫂子,嫂子料理弟媳再正常不过,你怎么推三阻四?” 傅娇听到他的话,差点忍不住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李洵,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若心中有气,大可直接一刀砍了我。”傅娇愤怒不已。 她越是挣扎,李洵心里越是痛快。 他总觉得自己对她过于宽容,之前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样吧,她这辈子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了,她这辈子都要在他的阴影下生活。 她只能屈服,所以他不吝对她稍稍好一些。 可她不知道感恩,她得寸进尺,到了现在这个境地,竟还敢说丝毫不在乎他。 她凭什么不在乎他? 想撇清他们的关系是吧?他冷笑,不介意乱上添乱。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死,你若敢自戕,我就杀光傅氏人。”李洵道:“你得好好活着,活到七老八十,看着我如何登上至尊之位,看着我如何一统四海,看着我儿孙绕膝福寿绵长。待那时,我还要再问你,可悔?” 傅娇麻木地听着他的话,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 李洵说到做到,没几天礼部的人当真来找她商议教习陈文茵的事情。 傅娇不敢再推辞,她怕李洵再发疯,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实在无力应对。 第二天陈家的马车就到了瑞王府门前,虽然宫里的圣旨还没下,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位便是往后的太子妃。 头一天傅娇亲自到门前去迎接她,却没想到李洵竟也来了,脸上起先还挤出点轻盈的笑,待看清李洵的脸时,那笑容便一寸寸凉了下来。 他穿了身玄色常服,腰间环了黄金缀玉腰带,头戴白玉冠。站在日光下的朱门前,展颜微笑。整个人犹如富贵人家的温润清朗公子。 傅娇看着他怔了一瞬。 李洵笑着为陈文茵引荐:“这就是长嫂。”又向傅娇介绍陈文茵:“嫂嫂可能不认得她,她是柏坪陈家的文茵。” 这声嫂嫂把傅娇的思绪拉回现实中,她忍住心中的寒意不去看他。 陈文茵今年才十六岁,娇小可人,笑起来唇角有两个淡淡的梨涡,没有体会过人间疾苦的姑娘,干净得像山上的玉泉一般。听见李洵介绍自己,腼腆地朝傅娇微笑:“王妃,我一直听他们提起你。” 傅娇面对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心绪复杂,好似一直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忽然被扔到光天化日之下,她本能地想要躲避,但却无处可去,体内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羞耻。她甚至不敢抬头,只努力挤出一抹得体的微笑:“别总站着说话,快请坐吧。” 说完,便要领陈文茵进宅子。 “孤还有事。”李洵道:“就不进去叨扰嫂嫂了。” 他朝傅娇笑了下,傅娇厌恶这种场面,却又不得不陪他把戏演下去。她不仅要演,还要演好。她道:“殿下有事先去忙。” 陈文茵微屈了屈身:“臣女恭送殿下。” “私下里你不用如此客气。”李洵笑得和气:“长嫂是和气人,你跟着她一定会有进益。” 陈文茵听了他的话,备受鼓舞,微微垂下眼眸轻声说:“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跟着王妃学习宫中的规矩。” 李洵似乎很满意,笑着对她点头:“去吧。” 陈文茵有些依依不舍,多看了她几眼,这才转身离去。 傅娇觉得和李洵站在一起都有一种窒息的感觉,终于等到说完话,迫不及待地抬脚就要走。 “长嫂。”李洵突然叫住她。 她身子一僵,脚步顿在原处,僵硬地回头看他:“殿下还有事?” 李洵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说:“人我交给你了,但愿嫂嫂倾囊相授,莫要藏私。” 他噙在嘴边的笑意,把他的坏心思暴露得清楚明白。 傅娇的脸当时就冷了下去,她一言不发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大门。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工作繁忙~~日更就是我最后的温柔了~~~ 第39章 瑞王府的后院设了茶席, 侍女将茶点都奉了上来。 说是由傅娇指点她宫里的规矩,她可不敢以太子妃教习的身份自居。李洵是个疯狗,想一出是一出, 让她教导陈文茵就是为了羞辱她,让她难堪罢了。 论规矩礼数,京城里随便提溜出个贵家女都比她像话。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39节 她以身体不好为由, 让礼部拨了两个宫里的嬷嬷过来帮忙。嬷嬷教习陈文茵的时候,她就强撑着精神在一旁看着。 陈文茵学得很认真,坐得端庄, 跪得笔直, 年轻女孩儿悟性高, 只需嬷嬷一点什么都明白了。 学习规矩没有什么诀窍, 也没有捷径可走,唯有苦练。 教习嬷嬷也知道自己教的是谁,不敢有丝毫懈怠, 教导的时候非常严厉认真。 傅娇坐在水榭里的凉椅上,半倚半靠吃着香瓜,不时往对面看一眼。陈文茵学得有模有样, 笔直跪坐在蒲团上点茶, 差不多将近半个时辰,点了一盏又一盏, 半点也抱怨。 傅娇可太知道跪着的滋味儿了, 她八岁开始学跪坐,阿爷也是从宫里给她的嬷嬷来教习。宫里的嬷嬷都很严厉, 没跪够时辰绝不可能让她起来, 她跪得涕泗横流。刚好被来找她的李洵碰到, 李洵气得拿弹弓满院子追着嬷嬷打, 打得那嬷嬷满头的包才消气。 思绪飘忽间,陈文茵端着一盏点好的茶走到她面前来了。 “王妃。”陈文茵跪久了,膝盖发麻,拖着脚步走到傅娇身旁,双手把茶盏递给她:“方才嬷嬷教我的京城点茶,你尝尝。” 傅娇接过喝了一口,道了一个好字。 陈文茵站在一旁,巴巴地望着她,好似还在等她继续点评。可等了许久,她一个字也没再说,她眼睛微微一垂,颇有些泄气地说:“是不是我点的茶不好?” 傅娇靠在凉榻上,望着檐廊外一碧如洗的天:“我不喜欢喝茶。” 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她都没有和未来太子妃亲近的打算。之所以强撑着精神应付她,不过是担心李洵那个疯狗又闹什么幺蛾子。 她不想再讨苦吃。 “王妃喜欢喝什么,我给你泡。”陈文茵有些急切地问。 傅娇微微歪着身子,撑住了头。 “姑娘。”玉菱歉意地说道:“王妃身体不大好,一直在养病……” 陈文茵只好道:“是我不好,连累王妃休息不好。” 傅娇摆摆手说没事:“我身体不好,可能不大能招呼你,你请自便吧。” 陈文茵眼皮子耷拉下来,没什么神采,只好闭了嘴坐在一旁。 到了傍晚回去的时候,陈文茵的乳母对她说:“瑞王府的人口风都严,什么也不肯说。” 陈文茵说:“到底是王侯之家,奴仆也不比寻常人家的嘴碎。” 她这回从柏坪入京,是为了太子妃之位。柏坪陈家是百年大族,族里在朝为官者众多,若是能再出一位皇后,家族权势登封至极。 她没想到自己能一下子入了皇后和太子的眼,晚宴结束的第二天,礼部的官员登门传旨的时候她人都是懵的。 她喜欢太子殿下。 端午夜宴上第一眼看到他时,心便动了。 那天晚上他来得很晚,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他才来。 明黄这样的挑人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是如此端正庄严、风姿绰约。 她还是头一次见人能把这两个全然没有关系的词联系在一起。 他迟到自罚三杯,对月举杯,爽快地喝下。 看到他俊朗的身姿,她当时就觉得心好像不会跳了,时间在那一刻都快停止。 她挪不开视线,礼数全都忘在了脑后,只会直直地盯着他,直到身边的人扯了扯她的衣袖才回过神来。 太子就在这时缓缓抬起头。 然后她就直视了他的脸,那真是一张美得令人直呼造物不公的脸。 眉如远山,眸似深潭,鼻梁俊挺,轮廓干净清晰。 他扯唇朝她笑了下,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完了。 她才十六岁,懵懵懂懂长大,懵懵懂懂被带到京城,懵懵懂懂被送进宫,懵懵懂懂感受到内心的情,动。 恰好她喜欢的那个人要娶她为妻,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她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她缓了两天才缓过神。 这两天,她每每想到李洵,都忍不住快要笑出声来。 后面礼部说要找人教她宫中礼仪,她也很配合,只不过偶尔会生出些许忐忑。 陈氏虽然是大家族,但终究比不上皇族规矩森严,她害怕自己学得不好,丢了李洵的脸,跌了皇室的颜面。 她更怕皇室不好相处。面对未知的日子,她充满了憧憬和担心。 这些天李洵有时会去看他,他温柔又体贴,安抚她不要害怕,说给她找了长嫂做教习。 她的忐忑被安抚了些许,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和这位瑞王妃好好学习规矩。 “还是丫鬟们到外头去打听了一番。” 陈文茵问:“都打听到了什么?” 乳母犹豫了一下。 陈文茵不在京城,对皇室的事知之甚少,她迫切地想知道和李洵相关的事情:“有什么你说就是了,藏着瞒着倒让我心里不好受。” 乳母道:“我听说瑞王妃是太子太傅的孙女,从小在皇宫长大的,和太子殿下关系甚好,皇上皇后也很喜欢她。他们还说皇上和皇后最疼爱的孩子并非太子殿下,而是瑞王。只可惜瑞王身体不好,和王妃成亲那天就病逝了。” 乳母又道:“礼部怎么会挑她做教习呢? 按理说给准太子妃找教习嬷嬷,一般会找宫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就图吉利而言,也不会找一个新婚之夜丧夫的王妃做教习呀。 “嬷嬷不是说皇上皇后都很喜欢她吗?”陈文茵微微垂下眼,怅然若失地叹道:“或许正因如此,所以让我跟着她学习。” 乳母皱着眉心百思不得其解:“王妃倒像是一味敷衍差使,没打算认真教姑娘什么东西。” 年少的姑娘不肯承认自己不受人欢迎,还在为她分辩:“不是说瑞王刚离世吗?她又怎么高兴得起来。我体谅她的难过,人心换人心,日子久了就好了。” 但她的心没有换出去。 她每日带着十二分热忱去见这位以后的妯娌,甚至挽起挽起袖子亲自下厨房做柏坪的茶点给她吃,但捧到她面前,也只换来她皱眉说了句太甜了,她不喜欢吃甜食。 她绞尽脑汁跟她说话,她的回应也是淡淡的,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想关心她的生活起居,每天太医院的太医都会来请脉,交代得事无巨细;院子里的丫鬟侍女把她伺候得极精细,她想关心都无从下手。 陈文茵感觉得到她很抗拒和自己说话、甚至是共处一室。她每天被迫坐在她旁边,盯着宫里的嬷嬷教导她,每到结束的时候都长长松一口气,有一种任务终于完成了的轻松感。 她想亲近她,还没靠近就被她冰冷的态度拒之门外。 乳母劝她没必要如此弯折身段,她们之间的关系说得好听是妯娌,但太子为储君,她嫁过去做太子妃,理应比瑞王妃更尊贵,她不用如此小心翼翼讨好她。 陈文茵却抹抹泪说:“殿下将我送到王妃身边,是想让我学学她讨皇上和皇后的欢心。我感觉自己好没用,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和王妃两妯娌都处不好,以后她能做好太子妃吗? 少女的心思敏感又脆弱,受到这样的挫败伤心得眼泪连连。 “姑娘若是觉得实在难受,就告诉太子殿下,让他另外为你找一位教习。”乳母说。 陈文茵不肯就此认输。 “哪能就这样言败呢。”她说,“那怎么对得起殿下的良苦用心。” 次日依旧噙着唇畔甜甜的笑去见傅娇。 —————— “她竟还在瑞王府待着。”李洵听说陈文茵在瑞王府待了十多天,心中也有一些意外。 端午夜宴他连人都没有认到,刘瑾附在他耳畔指了指陈文茵,说她便是柏坪陈家的姑娘。他本就烦躁不已,粗略扫了一眼,就点头将人定下了。 他只需要有个人在太子妃这个位置上,至于是谁根本不重要。 “常嬷嬷说陈家姑娘特别能吃苦,不管多难的课业都咬牙坚持。”刘瑾将嬷嬷的话一五一十禀报给李洵。 李洵并不在意陈文茵过得如何,无所谓道:“那天孤看她就是个安分的人。” 他说完后,又看了看窗外火红的榴花,问刘瑾:“傅娇呢,她这些日子可在她身边?” 刘瑾如实道:“她每天都在水榭。” 李洵一听面色变得不好看,没好气地说:“她倒跟没事人一样。” 他决定把陈文茵放在傅娇身边,是因为那天听到她和李知絮说他娶谁跟她都没有任何关系,这种混账话让他大为光火。 从前他的一言一行牵动着她的喜怒悲欢,现在也应该是,不该有丝毫改变。 她应该为他感到快乐、悲伤。 只有在她心底掀起巨浪,他才能感受到自己在她生命中真实地存在过。 他一直没有去见傅娇,他不得不承认,傅娇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 自从把陈文茵送去瑞王府,他一直在等,等傅娇情绪崩溃,把人送回来,等她看来求自己收回成命。 他甚至期待她忍受不了日日面对陈文茵的羞耻和难堪,把她扫地出门。 但是她没有,她默默地接受一切,平静地吸纳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那怎么可以? 他想看到的是,一个情绪因他而变得极端的傅娇,要么极端的快乐,要么极端的痛苦。 显而易见,她再也不会因为他而快乐。 那也无所谓,痛觉比快乐更真实。 作者有话说: 我娇:玉林市,政,府吗?请问你们今年狗肉节什么时候开幕?感谢在2022-04-08 15:33:33~2022-04-09 20:5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柏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傅娆母女上回从宫里回来, 王氏就病了一场。 她怀着做未来天子岳母的心思来到京城,却连宫门都没能踏进去。那天她入宫之前有多意气风发,被礼部挡在宫门外就有多狼狈。 她受此打击, 回来后就病了。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0节 等她病好了母女俩便决定启程回洛邑。 这日傅娇正在水榭盯着嬷嬷教习陈文茵,侍女来报说傅娆求见。 傅娇点头让人将她带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轻便的水色襦裙,雪白的脸未施粉黛, 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意,看着就像四月里带着花香的微醺暖风。 那天礼官告诉她,端午夜宴上去了她们母女俩的名字时, 她的心事落了地。 她知道这意味着这场闹剧到此结束, 她不用进宫嫁给素不相识的太子, 她可以回洛邑老家, 等着林望潮来提亲,和他相守到老。 除了母亲时不时懊恨,不甘心地哭闹骂她出气, 她觉得一切都很好。 “娇娇,我和母亲打算月底回洛邑了。” 傅娇觉得她好像跟之前不大一样了。 之前傅娆见到她弓背垂头,一副抬不起头的模样, 言行举止中透露出乡下姑娘的拘谨。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洛邑傅家出来的姑娘可以谦逊温和,但骨子里却该是尊贵的, 怎么会像这样没见过世面。 今天看到傅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傅娆身子都板正了不少, 透露微微抬起, 露出一小节细长的脖颈, 似引吭的天鹅。 她点点头说:“我身体不中用, 这回你们来也没能好好招待。以后有机会了,你一定再来京城玩儿。” 傅娆道好,歪着头看傅娇,正想再说什么,却见她眉眼没精打采地垂着。 “娇娇。”她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傅娇抬眼看她,她想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人这辈子会遇到很多事情,有些容易过,有些难过,但最终都会过去的。” 傅娇被李洵折磨,整日里摧折她的心性,已经习惯了低头和沉默。即便是仍然华服加身,过着呼奴唤婢养尊处优的生活,做着高雅的插花香道,终究不过是披着锦绣外衣的一具行尸走肉。 她惊讶于这位族姐突如其来的善意,这句微不足道的甚至连宽慰也算不上的宽慰给了她些许安慰,她抬眸朝傅娆挤出一抹笑意,点头说:“我知道了。” 两人正说这话,便见陈文茵和侍女遥遥走了过来。 傅娆说:“你有客人来了。” “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让她在我这里学习宫中的礼仪。” 太子? 傅娆忽然想起那天在湖边见到的那个男子。园子里进了外男,她当时吓坏了,回到屋子里后她又细想了想,瑞王府守卫森严,怎么会让人随随便便进来。 她回想起男子当时温柔关切的话,虽然在责怪她病好了就在湖边吹风,可话语里的关心溢于言表。 把二者一勾连,她大约就知道来人的身份。 二叔公之前是太子太傅,娇娇从小在东宫玩到大,和太子是很好的玩伴,她嫁到王府,又成了他的嫂子,他来看她也无可厚非。 不过那天太子无声无息就来到王府,在湖边把她当做傅娇时说话的语气……全然不是小叔子对嫂嫂的关怀,倒像是,倒像是…… 她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多想,说不定他们一起长大,所以太子对娇娇格外关心也不一定。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傅娇:“娇娇,你有什么打算?以后一直在京城吗?” 傅娇坚定地说不会,脱口而出之后又想到些什么,戒备地四下看了一圈。她发现自己太草木皆兵,她现在在水榭里,水榭三面环水,除非李洵从水底钻出来。 傅娆听她说不会,就放心了。如此看来,她和太子应当没有什么,或许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也不一定。 “你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傅娆起身告辞。 傅娇点头道好:“阿姐什么时候离京跟我说一声,我为你饯行。” 傅娆心情很好,笑道:“快了吧,定下日子了我再提前告诉你。” 她往外走,陈文茵就走了进来,她看到傅娆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她和傅娇太像了,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两人错肩而过,陈文茵来到傅娇面前,唇瓣噙着笑意喊她:“王妃。” 陈文茵到底是大家闺秀,这段日子傅娇面对她一直没有好脸,她却丝毫不在意,仍旧殷勤地来找她。 若不是她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她和陈文茵或许还能做很好的朋友,她想。 但是没有假如,她实在没办法无事人一样和她亲昵地做朋友。 陈文茵到底只有十六七岁,受到挫折时,有时还是会敛眉低头,露出悲伤的神情。 傅娇也是女子,比她大不了几岁,却与她未婚夫婿纠缠不休。李洵根本不知道这对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是奇耻大辱,也是剜心的折磨。傅娇根本不能想象日后她若是知道事情,会是怎样的灭顶打击。 陈文茵心思很单纯,一看就是家里娇养长大,受尽她的冷脸却半点情绪也不显,仍旧满怀热忱和她相交。 她知道一个未婚女子对婚姻是如何的期待和忐忑,李洵这么做,十足地往她心上淬毒。 傅娇面对她心中满是羞愧,甚至是抬不起头的无地自容。 她每天都在在心里盼望着她受不了冷脸,自己走了。 可是她没有。 “今日的课散了?”傅娇问她。 陈文茵笑着说是:“今天在学内廷法,好多条项记也记不住。” “我让人送你回去。”傅娇不愿和她闲聊,起身往水榭外走。 陈文茵“哦”了声,微微敛目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截,她又绞尽脑汁找话题:“刚才那个是你妹妹吗?” “是我姐姐。”傅娇加快了步伐。 陈文茵学走路都是小步小步地走,见她突然加速,只好咬牙跟上:“我就说呢,你们长得好像。” 傅娇嗯了声没有说话。 “王妃。”陈文茵跟得吃力,差点跟不上,只好出声喊她。 傅娇侧目:“嗯?” 陈文茵垂着眼,嘴角微微瘪着,像是憋不住要哭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说完,她眼中闪过一丝难过,紧抿着唇抬眼望向傅娇。 傅娇才发现她眼睛微微发红,里头泛着泪光。 “你、你怎么这么说?” 陈文茵的嗓音微哑着,语气十分冷静克制,可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眼泪,泪水哗然而下:“我和你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却一直没有在意过我,我跟你说话你总是爱答不理,我想亲近你你也总是拒之门外,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没有丝毫反应,每天课业结束你总是迫不及待送我离开,多的话半句也不肯跟我说。” “我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讨厌。” 她也不想哭,哭起来太丢人了,但她太委屈了,长着大还没有这样巴心巴肺对待过谁,一腔真心最后只换来她一张冷脸。 从小到大她就温和体贴,无论是公卿贵女,还是底下奴仆侍女,都以最大的善意待她,唯独傅娇不在意她。她想和未来的妯娌处好关系做朋友,所以一直真心相待。可事到如今她突然灰心得不行,她打算放弃了,只不过放弃之前也要求个明明白白。 傅娇神情复杂地听完她的这番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看着陈文茵的眼泪,她在心里把李洵骂了千百遍,这个王八蛋。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讨厌你。”傅娇凝视了她片刻。 陈文茵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说话的声音也抽噎起来:“那、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我新婚就死了丈夫,你和太子订婚,我看到你每天都想起之前待嫁的时光。”傅娇面不改色地说:“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陈文茵还瘪着嘴,听到她的话也不知道该继续哭,还是止住眼泪。 “我也不是有意对你冷淡。”傅娇到底于心不忍,扯出帕子递给她擦眼泪:“你别多想,我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对谁都这样,不单是对你一个人。明白了吗?” 陈文茵吸了吸鼻子,一时间又有些羞愧难当。她太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了,根本没有体谅傅娇。 她巴巴地望着傅娇。 傅娇看着她哭红的鼻头,叹了口气说:“这话你听听就是了,别出去说。我不想别人误以为我是自怨自艾的人。” 陈文茵点点头,声音还带着些许哭腔:“放心,我绝不会到外头去说。” 话都说到这里了,傅娇想到什么,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让殿下为你另外挑个人教习吧,你不该日日跟我在一起,我新婚之夜死了丈夫,你现在是待嫁之身……” 陈文茵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我不信这些的,命由天定,这种事怎么能怪你?” 傅娇却看到了机会,她语重心长地说:“你虽然不在乎,但到底应该顾及几分。就算另挑了教习,我也不会怪你。以后你嫁进东宫,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我也盼着你和殿下夫妻恩爱,和和美美。” 只为着她这句话,陈文茵便觉得这些天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陈文茵还在犹犹豫豫,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说是李洵来了。 傅娇如今一听到太子两个字就遍体生寒,他是个十足的疯子,迟早要逼死他。但偏偏她又没那个胆量把人拒之门外,只好赶紧请他进来。 侍女却说李洵是路过来接陈文茵,不进来了。 陈文茵听说李洵专程来接他,心中漫上沉甸甸的甜蜜。她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这么温柔,脸微微泛红。 傅娇松了口气,催她离开:“快去吧,莫要殿下久等了。” 陈文茵和她告了别,便步伐轻快地朝门外走去。 李洵就在门外马车里等着,陈文茵登车后,他闻到她身上浅淡的熏香,那是傅娇常用的柳雨香。 两人闲聊了片刻,李洵注意到她眼角微红,目光中闪过一丝愕然,猜想是不是傅娇欺负了她。 “你哭过?” 陈文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正要说话,却听他又问:“是不是王妃欺负了你?” 她生怕李洵觉得她和傅娇处得不好,忙摇头说:“没有,王妃对我很好。” “很好?” 李洵的眉不自觉地蹙了下。 陈文茵看到他情绪的变化,点点头又说:“王妃是个很好的人,她今天还说……” “说什么?” 陈文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说盼着我们以后恩爱和美。” 说完她含羞带怯地看了李洵一眼,却瞄到他眸底的青黑以及冷峻的神色,她被他这样的神情吓到。 紧接着他叫停了马车,语气冷硬地说:“孤还有事,你先回去。” 作者有话说: 疯狗洵:和美的是你们,我什么也没有。感谢在2022-04-09 20:54:05~2022-04-10 20:3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梵苏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1节 第41章 送走陈文茵之后, 傅娇回小院用晚膳。她今天胃口不错,吃了些清粥小菜,然后就回了屋子里。 六月天气热得不行, 外头天黑沉沉的,乌云压在天际堆砌着,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将雨的天最是闷热, 屋子里放了冰鉴,却还是驱不了暑气。 李洵虽然处处威胁折辱她,却独独不会在日常用度上克扣她, 一应日用都是顶好的, 和她之前在国公府比起来也不差。 她热得睡不着, 从床上翻起来走到案桌前铺开几张纸, 打算再给璁州写一封信,问问阿爷他们的情形。 这几个月她写了很多信,无一石沉大海。 拉开书案抽屉的时候, 看到压在上面的一盒新墨,那是陈文茵前几天给她带过来的,她说这是柏坪松山县的特产, 墨质细腻, 写在纸上可多年不褪色。 傅娇望着那盒墨,心中对陈文茵的愧疚更深。 李洵宛如疯狗, 她不知何时才能离开他身边, 莫不是他要这样囚她一生? 他不许她死,不许她走, 那么他们的终点会在何处?事到如今她竟然觉得这么悬心吊胆地活着, 还不如那天让皇后一杯毒酒毒死自己算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她差点狠狠甩自己一巴掌。凭什么要她死?如果不识好歹是一种罪, 那天下又有几个无罪之人?明明错的人不止她一个人,却为何要她死? 她才不要不明不白地死。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天边炸响了一个惊雷,酝酿已久的雨水终于哗啦直下。伴随着雷声而来的是李洵,他一脚踢开屋子的门,吓得傅娇心底一惊。 傅娇吓得身子一抖,抬目看过去,他面色冷凝站在门口。 他不精通传私闯她的寝院已经不是头回,傅娇见怪不怪了,只睨了他一眼就回过头,继续坐在凳子上。 李洵扫了一眼,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才停留在她手里的墨盒上。 “陈文茵给你送的墨?” 傅娇点了点头,又怕他觉得自己向陈文茵索要酬礼,便解释说:“她说要和我好好相处,所以送给我的。” “傅娇,孤少了你的墨还是怎么?”李洵面色平淡道。 傅娇随口淡淡道:“你懂什么,你的是你的,她的心意是她的心意。” “心意?”李洵目光中有一丝愕然,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笑了两声:“你舍不得辜负她的心意。” 傅娇闻言看向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令他如此不喜的话,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话,忽听他冷冷的声音响起。 “你盼着我们夫妻恩爱和美?” 傅娇因着他的反应,不知道陈文茵究竟口无遮拦跟他还说了些什么,心头猛地震了下,身子莫名发冷。 “陈家姑娘心思单纯,满心都是殿下,我当然盼着你们好。” 说完她就看到李洵的脸色倏地黑了下去,比外头的天色也不遑多让。 李洵凝眸着傅娇,眉眼微沉:“你跟她就好到了这个地步?” 傅娇眼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以为陈文茵在她面前说了她思念李述那番话,所以故意来找茬。可听他这话,他好像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来兴师问罪,是因为她和陈文茵交往过密吗? “难道殿下见不得我跟她好?” 她看李洵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疯子,福至心灵的刹那,她想到了些什么:“殿下不会是以为我们私下里会因你争吵、打闹不休吧?” 李洵闻言,放在身侧的手一僵,他凝睇着傅娇,抿唇半晌不语。 傅娇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她仰起脸,眼神古怪地看他。 傅娇知道自己一开口就要说他不爱听的话,但她委实憋不住:“殿下莫不是对我念念不忘?所以想看我为你拈酸吃醋?” 李洵倏地嗤笑一声:“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孤为你念念不忘?孤留你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想折辱你。谁知道你脸皮如此厚,竟敢舔着脸厚颜无耻地跟未来太子妃做朋友?” 傅娇听了点头,点头附和:“我想也是,你怎么会对我念念不忘呢?那我想,若是换个人来教习未来太子妃一定会比我好上很多。像我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得罪冒犯了殿下,殿下杀我千回也不足为过,殿下还留下我在京城,锦衣玉食养着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委实不该没有自知之明妄想和未来太子妃处好关系。” 李洵盯着傅娇,冷冷一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孤做事了?” “我不敢。”傅娇垂下眼眸,解释道:“我现在仰你鼻息而活,自然一切都听你的。殿下若是觉得非我不可,那我一定会留在她身边,恪尽职守好好教她。” 傅娇看向李洵的脸,只见他嘴角微微抽搐,他猛地走过来,抓起她桌案上的笔墨,往地上狠狠掷去,尤不解气,拿过陈文茵送她的墨条,也尽数扔到地上,全都摔成碎块。 他站在面前,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盯着她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傅娇看出了他眼中的欲念,惊惧的同时又觉得不屑,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分寸,试图远离他,脸上却漏出讥诮的笑:“殿下又要怎么罚我?打、杀、睡?” 话音方落,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激怒他。今晚上他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会打她还是会把她扔进水里淹死?还是会怎么折磨她?她不敢再想了。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带着勃然怒意转身冲进了滂沱大雨中。 院外候着的刘瑾没想到李洵这么快就出来了,赶紧撑着伞打在他的头上,道:“殿下。” 李洵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坐进了马车里:“回宫。” 刘瑾悄悄打量李洵的面色,瞧着他脸上带着隐隐怒气。 纠结了一番才道:“殿下,礼部刘大人说明天就要到陈家下聘……” 李洵没有回答,沉默片刻之后,冷声吩咐道:“让他们送个女子过来,要最好看的。” 什么非她不可,他从不信什么非谁不可,这世上少了谁都一样。 她有什么脸觉得自己非得要她? 还真当天下只有她一个女人不成。 刘瑾还是头一回听到李洵问他要人,他震惊之余,又有些许欣慰。 自从去年婉珠得罪傅姑娘,被太子殿下赐死后,这么久他从来没有传过人。 他能跨过这道坎,也算是可喜可贺。 回到东宫,他当即找了让人把东宫漂亮的宫女都叫到了一处。他又在一堆莺莺燕燕当中挑了最出色的那个,亲自把人领到李洵寝殿外,语重心长地说:“太子殿下从没有主动要过谁,你是头一个。记住了,今天只要你把殿下伺候得好,你的福气还在后头,不只是你出人头地,父母老子都跟着沾光,日后就连我也得敬上你几分。” 宫女当然知道总管让她去服侍殿下是怎么回事,突然被这天大的恩宠砸到头顶上,心里有些兴奋,同时也很紧张,捏着衣襟娇嗔道:“公公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合该一生一世敬重公公才是。” 刘瑾微眯着眼睛,笑着点点头:“快进去吧,殿下还在里头等着你。” 宫女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问刘瑾:“公公,你知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样儿的?” 她脸红得都快滴血了,问完这句话便垂下了头。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刘瑾,这些年来,殿下总共也就两个人,一个婉珠,一个傅家姑娘。要说喜欢,当然是喜欢傅家姑娘那种的,但他今天怒气冲冲从她屋子里出来,身上一身的火气,他也不好说。 只道:“温柔体贴些吧,自己瞧着办。” 宫女脸色绯红,含羞带怯地进了寝殿。 李洵刚刚沐浴完,穿着松散的寝衣,头发稍还在微微滴水。看到宫女身姿袅娜莲步轻移朝他走来,只神色冷漠地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七上八下,才冷声道:“先去沐浴。” 宫女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方才被嬷嬷叫去教了此间的法宝,许多东西还没有完全吸收消纳,便被推了过来,被他这冷漠的态度一激,身上都起了一层淡淡的鸡皮疙瘩。 所幸净室里的水都是温热的,泡了一小会儿,她便将情绪平复了下去。穿着准备好的薄纱衣,带着一身她前半辈子想也不敢想的香料气息又进了寝殿。 那个俊美无俦却又冷硬无比的男人正躺在榻上,微微阖眸在想什么。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学着嬷嬷教她的,面带浅笑,声音婉转:“殿下……” 李洵睁开眼,没说话,起身把她推到床上。 宫女还有话要说,他却捂着她的嘴,不许她讲话。 他看着她的眼睛,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他去撕扯她的衣服,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许是想到了以后的富贵和权势,眼眸中的惊恐被兴奋和期待取缔。 李洵看着她的眼神,不满意,半点也不满。他狠狠掐着她的腰,她流露出痛苦。 还是不满意,她的眼里有精明算计。 他掐着她的后颈,冷声说:“回过头去。” 她顺从地转过头。 李洵恨得咬牙切齿,傅娇才不会这么听话,老老实实任他摆布。她会拼命挣扎,她的指甲会抓得他满身伤口,她会不自量力地和他厮打在一起。 他没有意趣,盯着宫女的背影,他喘着粗气,满腔的怒火无处安放。 他拽起宫女,把她推出门外。 “刘瑾!”李洵大喊。 刘瑾听到声音立马跑了过来,看到衣衫凌乱的宫女狼狈地坐在寝殿外的汉白玉地上,李洵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前,挥手让他过去。 “把她给我叫来。” 第42章 傅娇把李洵气走了, 她看着他仓促走进雨中的背影,太阳穴吓得突突直跳。 过了好久才缓过来神,慢慢扶着桌沿坐了下来, 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才发现手抖得厉害,端着杯子晃个不停, 水都差点撒了出来。 “姑娘,你把太子殿下气走了?” 玉菱在外面等着,看到李洵怒气冲冲地走了, 太子殿下气成那样, 多半是姑娘的杰作, 她怕殿下情绪失控对傅娇动手, 忙提心吊胆地走进来。 看到傅娇全须全尾地坐在屋里,她这才松了口气。 傅娇才懒得理他,稍稍收拾一番就上床睡了。 今天她差不多算是虎口脱险, 躺到床上心还在蹦蹦蹦剧烈地跳,过了好久才有睡意。 刚刚睡着,便听到玉菱从外头进来喊她:“姑娘, 刘公公来了。” 傅娇被人扰了清梦, 听到是刘瑾,更恼恨了, 几乎是咬牙切齿从床上爬起来, 趿上鞋子披上衣裳,走到门前一把拉开, 刘瑾正站在外头, 她冷冷地看着他, 眼里蹦出怒火。 刘瑾可不敢招惹她, 急忙低下头说:“姑娘,殿下请你进宫一趟。” 傅娇望了眼迷蒙灯火下如注的雨丝,恶狠狠地问刘瑾:“下这么大的雨,他又发什么疯?” 敢这么说太子殿下的人恐怕全天下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刘瑾赔笑道:“姑娘,您就别跟殿下拗着,您须知呐,胳膊拧不过大腿,跟他硬碰硬只会自讨苦吃。” 傅娇困意上来,她捂着脸打了个哈欠:“雨太大了,回去告诉你们太子殿下,我被他吓出病来了,半分也动弹不得。他若要见我,让他自己来。” 真是岂有此理,欺负人还要她主动送上门。 刘瑾慌道:“姑娘,不消你自个儿走,马车就在外头……”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2节 话还没说完,傅娇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屋。 刘瑾巴巴地望着合上的门,吓得下巴都快掉出来。 他回去要怎么跟太子殿下交代? 惴惴不安回到东宫,李洵怒意未歇,听到刘瑾说那头的情形,脸色越发阴沉。 “孤倒不知道,她何时成了病西施,轻而易举就被吓出病来了。” 刘瑾低垂着头,此时可不敢接他这个话头,只小心翼翼问李洵道:“要不要奴才再去一趟?” 李洵听了,抬起头剜了他一眼,看得他眉眼紧张:“没用的东西,头一回都叫不来人,孤还能指望你什么?” 刘瑾神色讪讪。 “滚出去!” 刘瑾长舒了口气,低头快步走出寝殿。 第二天一大早,李洵起来更衣梳洗之后就让刘瑾备马车。 刘瑾例行公事问:“殿下要去何处?” 李洵的脸色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没有好过,他脸色不善地扫了刘瑾一眼:“探病。” 李洵到的时候,傅娇刚起床不久,正在用早膳,他阔步跨进院子里,院里的人顿时噤声不语。屋子里有几个早早低下头退了出去,也就玉菱壮着胆子拿了块帕子在屋里桌柜上擦来擦去。 李洵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冷刀悬在玉菱的头顶。 “滚出去擦地。” 玉菱垂下头,可怜巴巴地看了傅娇一眼,傅娇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天气不太热,今天早上侍女还是照样抬起来冰鉴。傅娇觉得温度着实有些低,身上莫名其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洵握起傅娇的手腕,拉着她往床上走去:“昨晚传你你为何不来?” 傅娇沉默垂头,由着李洵把她推到床上。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挣扎就有用的,索性随着他的动作,免得再讨无谓的苦头。 李洵箍着她纤细的腰身,下巴抵着她柔软的脖颈,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闯入鼻息间:“当着刘瑾不是张牙舞爪挺厉害的,怎么每次一碰到孤就哑了?” 傅娇抵着他的胸口,浑身抗拒,她不想跟他说话,抿紧了唇。 李洵低笑一声,一口咬到她纤细的喉管,吓得她惊叫了声。 “现在知道害怕了?”李洵坏笑着看她,便见她眼睛瞪圆了看着自己,李洵低笑起来,将怀里的人紧紧搂着。 他心情甚好,慢条斯理地帮她解开腰带,脱掉外裳,只剩一件水色心衣时,傅娇双手微微合拢,环臂抱了抱。 李洵盯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十分体贴地帮她把床幔放了下来。 傅娇仰着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昨天晚上她把他气走了,又拒绝前往东宫。她还以为他今天是来找她算账的,却没想到他如此温柔。 “是不是在想孤怎么性情大变?”李洵拉着她的手为自己宽衣解带,笑着问她。 傅娇眨了眨眼,正要张口说话,李洵吻住了她。 他今天性子很好,对她格外有耐心,慢慢地亲吻讨好,直到她脸色绯红,微微喘息,他也不急于行事,好似在等什么,把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寸寸捏着她的冰肌玉骨。 耳鬓厮磨才是折磨。 傅娇牙齿打颤。 过了良久,玉菱忽然站在门外喊道:“姑娘,陈家姑娘来了。” 傅娇吓得脸色猛然一变:“她怎么会过来?” 正要翻身坐起来,李洵却拖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回床上。 看到他唇边狡黠的笑,傅娇后知后觉,终于知道他在等什么了,在等陈文茵啊。 她悚然色变,挣扎着要起身,李洵制住她,抬脚压着她的身子,凑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想跑出去让她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傅娇咬紧牙关,压低声音骂道:“你无耻!” 李洵笑了笑魅理会她,只对玉菱道:“让她进来。” 玉菱的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但又不敢不从。 傅娇闻言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李洵这个疯狗。 他当她是什么?是玩物,是妓子,还是什么? 但凡他心里对她有半分尊重,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陈文茵叫过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呼吸都窒息了,憋着一口气愤怒地打他挠他。 他却丝毫不恼,任她尖利的指甲抓破自己的血肉,只在房门被推开的时候,附在她耳畔小声道:“陈文茵就在外面,你可千万要克制住自己。” “王妃。” 陈文茵推门而入,脆生生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傅娇吓得一哆嗦。 天光蔼蔼,李洵如若无人钻入锦被中,肆意采撷娇花。 她不敢哭,也不敢闹,只能咬紧了唇拼命忍受他的采撷。 “你来了就先去水榭找常嬷嬷。”傅娇忍着身体的战栗说道。 陈文茵听到她的话,仍是往前走了两步,她鬓间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声声作响。她走到格栅门旁,停下脚步,略带担忧地说:“你的侍女一早来告诉我说你病了,让我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傅娇闻言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李洵,全都是他搞的鬼。 “我没事……” 话音方落,李洵眸底带笑,手上的力度加了几分。 傅娇没忍住,嗯哼了声。 “你怎么了?”陈文茵听到声音着急地要上前。 “文茵别过来。”傅娇出声阻止她。 陈文茵闻言驻足,隔着张屏风,她看到床幔子微微抖动。 “我没有别的意思,侍女说你胃口不好,我给你做了柏坪的醋汤,很开胃,带过来给你尝尝。”陈文茵垂下眼委屈地说。 傅娇想一脚踹死李洵,可她不敢,她怕陈文茵会进来见到这么不堪的一幕。 李洵不要脸,她还要。 她解释说:“没有,我只是昨夜吹了风发风寒,已经传太医来看过了,他说这风寒容易染给别人,你别过来当心把病气过给你了。你别担心,先去常嬷嬷那儿,汤我等会儿起来喝。” 陈文茵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傅娇今天的声音温婉中带了几分柔媚,全然不似前些日子的冰冷淡漠。 或许是昨天大家都把话说开了的缘故,听到她话里对自己的关心溢于言表,她微微笑了下:“那你好好养病,等我散学了再来看你。” 说完,她疑惑地又看了眼异常抖动的帐幔,才抬步离开。 听到她出去后带上门的声音,傅娇情绪彻底绷不住,她眼泪一个劲地往上冒,撑起身子拼了命地和他扭打在一起:“李洵,你个王八蛋。” 她下了狠手,李洵敛了笑意,用力制住她,他抱着她不撒手,讥诮道:“怕什么?就算是让她进来看到,她出去也不敢乱说半个字。” 傅娇气疯了,她没想到李洵竟会如此厚颜无耻,她泪水淌了满脸,手指从他的精瘦的背上划过,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疼痛让李洵无比清醒,他单手将她乱抓的双腕紧紧扣住,压过头顶,然后慢慢拉过方才解下的她的腰带,慢条斯理地把她的手腕捆在床头。 他的力气很大,弄得傅娇很疼,她挣扎着想躲开他。 可她躲不了,只能任他捆住自己,攻城略地。 他隐忍了半天的怒气蓬勃而发,他掐着她的腰,面带狠色道:“我告诉过你,只要你乖就不用受这些苦,但你永远也学不会听话。” …… 过了很久李洵才解开她的手。 她像个破烂的布娃娃,软绵绵地伏在床上,脸上泪汗交织在一起,鬓丝胡乱地贴在脸颊。 李洵穿戴好衣裳,盯着了无生气的傅娇,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浑身瘫软,他望着她满脸的泪痕,唇角陡然间扯出一丝笑来。 他坐在床畔,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道:“你说得没错,孤确实非你不可,今天但凡换一个人,孤都不会如此尽兴。” 作者有话说: 专栏开了个新太子预收,大家收藏一下,这个太子很宠很暖~~《太子嫔》 青黛只是东宫一介浣衣婢女,兢兢业业干着杂活。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熬到25岁出宫,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成家过安生日子。 未曾料到突然有一天太子会喝醉了闯进她屋里。 一夜荒唐梦醒后,以端方君子著称的太子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浣衣婢子,背上的抓痕疼得厉害。 “别哭了,昨夜是孤喝醉了,你要何补偿?” 青黛想事已至此,她出宫怕是无望,只能在东宫过安生日子了。 她没多大梦想,不被人欺负,不干最苦最累的粗活就好。 “殿下给我给位份吧。” 太子赐了她昭训之位。 之前欺负过她的人都说她踩了狗屎运,竟然一飞冲天成了太子昭训。 可又有人说,像她这种出身卑贱的浣衣婢最多也只能到昭训之位了。 她们嫉妒得牙痒痒,日日翘首以盼,盼着她哪天倒霉。 她们盼啊盼,眼看着她一路从昭训,成了良媛,再然后因为怀有身孕受封为良娣。 太子良娣啊,普通女子奋斗几十辈子也到不了的位置。 太子觉得自己给她的足够多了,怕她恃宠而骄,提点她说:“若你诞下皇长孙,孤会封你为太子嫔。不过你的身份,最多也就是太子嫔了,不可妄想太多,明白了吗?” 青黛温温柔柔应下。 后来她诞下帝后最期待的皇长孙,登上太子嫔之位。 她在东宫的升职记也到此为止,她没能再往上爬成太子侧妃、太子妃。 因为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了。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3节 那位倨傲地提醒她不能妄想太多的新帝每天对她威逼利诱:“做朕的皇后,后位给你,朕的心也给你。” 第43章 傅娇没有动, 她有气无力地看了李洵一眼,然后转过身去。 李洵从身后贴近她,哑着嗓音拥着她的肩膀问:“以后还听话吗?” 傅娇满身冷汗, 身子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累还是因为惧,被他强行掰过身子。她抖着肩, 看着他熟悉的脸,唇紧紧抿着。 “你要我死对吗?” 李洵眼底神色晦暗,看到她脸上褪了一样的红之后, 浮出几乎没有血色的苍白。 他摸了摸她的身上, 汗水息了之后, 一片冰凉黏腻, 拉开被子瞧了眼,看到水色褥子上的血迹时,他朝门外喊了声:“刘瑾, 传何太医!” 何太医来得很快,随同而来的还有精于妇科的周嬷嬷。他们在瑞王府门前下了马车,由人领着一路快跑到了傅娇的寝院。 侍女带他们进入屋内, 他们踏入屋子里, 待看清坐在床榻前发冠微松、衣袍不整的太子殿下怀中拥着一袭白色寝衣的瑞王妃时,都怔楞了片刻。 他们是行走于宫闱多年的老人, 知道什么该看, 什么该说,仅是愣了片刻便低头请安:“太子殿下, 傅家姑娘。”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 都知道这个当口喊她瑞王妃委实不合适。 李洵扫了他们俩一眼, 放下傅娇, 慢慢走下榻:“进来。” 太医给她诊了脉后便先出去了,周嬷嬷走到床边为她查看伤口。 “姑娘,烦请您腿屈起来。”周嬷嬷忐忑道。 傅娇侧头躲开她的眼神,转过身留给她一道背影。 周嬷嬷为难地看了眼站在身后的李洵。 他眉眼一沉,走过去将傅娇扶起来靠在他怀里,低声道:“非得要孤亲自来帮你吗?” 傅娇无力地抬眸,目光从李洵的脸上,转到周嬷嬷身上,再然后是屋子里的侍女,还有就在屋外的何太医。纵是知道他们一个字也不敢说,纵是他们走进这个屋子里几乎就是盲哑瞎的人,纵是他们根本不敢直视她的脸——但傅娇知道,从李洵把陈文茵喊来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从他无所忌惮地当着太医和嬷嬷的面对她搂搂抱抱的时候,她就永永远远被钉在耻辱柱上,背负上她这一生也洗不了的耻辱。 她冷不丁抬手一巴掌打到李洵的脸上,发出清脆的一道声响。 “滚出去。” 屋子里的人听到这个声音,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恨不能立马找到地缝钻进去。 李洵脸上此刻阴云密布,看着她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他才冷眼扫过屋子里的人,沉声道:“今日的事谁敢出去说半个字,株连九族。” 一国储君逼、奸寡嫂,还挨了她一巴掌,他没挖了他们的眼睛,割了他们的舌头,他们就应该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出去乱说半个字。他们垂头称是,心里却不由为傅娇捏了把汗,不知李洵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可他没有,他似乎强忍下了怒火,慢条斯理地整理身上凌乱的衣服。 “你病了,孤不同你一般见识,但你好自为之,再有下次可不会这么善了。”他理了理衣襟,转身走出门外。 他离开之后,周嬷嬷才得以看到她的伤。 饶是知道流了那么多血,情况多半不大好,但看到她伤口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看直了眼睛。 她专为妇人看病,这些年来看过的妇人成百上千,却还是头一回看到傅娇这般惨烈的,太子该是如何孟浪,才将她伤成这个样子? “殿下。”嬷嬷走到外间,觑了眼端坐上首神色冷凝的男人。 李洵看着垂首立着的周嬷嬷:“有什么话就说。” “姑娘这回伤得很重,许多妇人生产也没她伤得这么重,恐怕没一两个月好不了。待会儿我和问过何太医诊脉的结果给她开药,好好将养调理着。这段时间万不能再行此事,否则吃药也只是白吃苦,难见效用。” 李洵说完,屋子里一时陷入沉寂。 周嬷嬷话落半晌,不见李洵说话,她琢磨片刻,继续补充道:“女子身子娇弱,这回她伤得委实重,日后太子千万记得,切记不可再如此莽撞了。这样伤一回,极损身体元气……”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她低下头思索后面的话到底该不该说。 “有话就说。” 她头垂得更低:“对子嗣也是不利的。” 怪不得她犹豫,瑞王妃新寡,若是怀有子嗣岂不沦为天下的人谈资? 李洵闻言沉默良久,最后道了句“孤知道了”,便让他们下去开药了。 * 太医临走之前给傅娇看了安神药,她喝了之后沉沉睡了一觉。 再醒过来时,外头云销雨霁,灿灿日光照得晃眼。一抹日色斜窗而入,照出一道光柱,细尘起舞。她浑身无力,瘫在床上不想起身,屋子里极其安静,静得呼吸可闻。 房门“吱吖”一声打开,傅娇以为是玉菱,却没想到是陈文茵。 她手里端了碗药汤,见傅娇醒了,她坐在床榻边,先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让玉菱把她扶着坐起来:“醒了?来喝药。” 傅娇茫然地看着玉菱,两眼茫茫,似乎十分不解为什么陈文茵会在这里。 玉菱会意,忍着心里的酸楚跟她解释说:“皇后娘娘说你一个人住在府上也没人照应,正好陈姑娘在这里学规矩,所以让她住过来陪你。” 傅娇不信这件事会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多半又是李洵的手笔,不过借皇后娘娘之手掩人耳目罢了。 “我没事,你回去吧。”傅娇垂下头说。 “那怎么行呢?”陈文茵摇头,“皇后娘娘专程让我来照顾你的,再有你一个人在这里,生病了没人拿主意,我也不放心啊。” 傅娇浑身无力,往软枕上靠了靠,摇了摇头:“太麻烦你了。” “我在你这里叨扰许久你都不嫌麻烦,我怎么会觉得麻烦。”陈文茵看着她面无血色,她病了,脸上流露出从前不见的脆弱,看得陈文茵心头酸酸的,她握了握她的手,似要给她勇气:“再说了,我家中没有姊妹,我也想有个姐妹。” 傅娇沉默不言。 陈文茵把药端给她,她要不会哄人,回想了自己害病时阿娘哄自己喝药的话,依样画葫芦道:“乖乖喝药吧,喝了之后就好了。” 傅娇侧眸看着那碗乌漆嘛黑的汤药,苦涩刺鼻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不想喝。” 陈文茵脾气很好,耐着性子哄她:“我知道难喝,忍一忍,喝下好全了,以后我们便不再喝了。” 她圆乎乎的脸蛋红扑扑的,满脸真诚地看着傅娇。 傅娇对上她的视线,心里羞愧苦涩齐涌,一时间百感交集,热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大滴大滴地落在热气腾腾的汤药里。 她哭得好伤心,双手端着药碗,泪水滚滚而下。 陈文茵心里不断泛上酸楚,人病的时候最脆弱,总会想起很多伤心的事,她或许是想起了父母亲人,再或者是她死去的丈夫。 无忧无虑长大的小贵女一派天真,因为年纪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手忙脚乱去擦她的眼泪,瘪瘪嘴也哭了起来:“你要觉得难过就哭一场,哭了就好啦。” 傅娇从小声啜泣,开始嚎啕大哭,陈文茵一直在旁边默默给她擦泪,哭到最后她才抽噎着含含糊糊地说:“陈文茵,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不配,我不配。” 陈文茵懵懵的,反应过来才轻轻笑了声:“这有什么,我在京中一个人也孤寂得很,有你作伴正好呢。” 傅娇哭得更伤心了,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傅娇在床上躺了两三天才勉强能下床走动,陈文茵每日冒着暑气过来照看她。她从小娇生惯养,服侍人的活儿干得不是很好,但她学得很认真,从端茶送水,到穿衣吃饭,她事事亲力亲为,笨拙但认真地摸索着。 这天她亲自给傅娇喂药,傅娇握着她的手摇摇头:“你身份尊贵,这些事不用你亲自动手。” 陈文茵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我其实不太会照顾人。” 傅娇淡淡地笑:“看得出来。” 她更不好意思了:“我来照顾你也有私心的,我怕以后照顾不好殿下,所以先拿你练练手。” 傅娇微微垂眸,长长的羽睫落下一片阴影。陈文茵心思太单纯了,一心想着李洵,这几天她话里话外总是会提到李洵。傅娇也曾为人动心过,知道她这种情形约摸早就对他芳心暗许了。 以后她若是看穿李洵的疯狗真面目,该会有多难过? 失神间鬓发落了下来,她抬手拢了拢耳边的发。 陈文茵看到她的袖子落下来,露出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痕。 “你身上怎么有伤?”她皱着眉问了一句,傅娇下意识一缩,把手腕藏进袖子里,遮得个严严实实。 那天李洵把她捆在床头,双手手腕的红痕很明显,这几天她怕被人看到,穿的窄袖衣衫,今日疏忽,没想到被陈文茵瞥到了。 她收回手,似笑非笑地说:“那天被疯狗撞到摔了一跤,摔伤了,因为被吓到,才莫名害了这场病。” 陈文茵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府里也有疯狗吗?” “有的,一个不留神就从狗洞里钻进来了。” 陈文茵心疼地说:“那得让人好好巡逻,把狗洞都给堵了,下次可别再撞上了。” “好,我会的。” 两人正说话间,侍女进来禀报说李洵来探病了。 陈文茵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面上挂着笑。 傅娇之间微微颤了颤,压制着自己恐惧:“请殿下稍候片刻,我一会儿就出去。” 作者有话说: 芜湖~~ 第44章 傅娇厌恶至极, 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换了衣服出去应付他。 她和陈文茵出去的时候,李洵正负手站在花厅里,看着厅上的一道双喜喜鹊屏风。 屏风是傅娇和李述成婚时工匠新置庆贺他们新婚的, 屏上雕着喜鹊团福纹案,正中隐约有一双依靠在一起的人侧脸的剪影。 那双人是以傅娇和李述的侧脸为型雕刻而成。 他将瑞王府里所有与他们新婚相关的东西烧的烧,砸的砸, 他没来过花厅,留下了这道漏网之屏。 “殿下。”他看得入神,几人从游廊里轻轻走过来的脚步声他都没听见, 还是陈文茵喊了一声, 他才收回思绪, 微微转头, 看向和陈文茵一起进来的女子。 她卧床这么久,下巴瘦得尖尖的,走路走得很慢, 许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傅娇低着头,躲开他的视线,但她知道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如同荒野下的行人, 无法避开日月之光一般,她根本躲不开他的眼神。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4节 她低身行礼:“太子殿下安。” 李洵温润地笑了笑:“长嫂请起, 你病了这么久, 孤今天才得闲来看你,实在是政务繁忙, 一直抽不出时间, 还请长嫂谅解。” 若不是知道他的禽兽行径, 傅娇当真要被他这副坦然的笑脸给欺骗了。 他的假面越真, 她心里的寒意越甚,她忍着恶心,挤出虚与委蛇的笑:“殿下客气了,你日理万机,自然当以国事为重。” “殿下,你受伤了?”陈文茵瞥到李洵耳后有几道伤痕,伤处已经结痂,露出黑褐色的痂痕。 傅娇闻言慌张地朝他看了一眼,她那天气得失去理智,根本没有注意伤到了他哪里。 李洵摸了摸耳后的伤痕,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哦,没事,被野猫抓伤了。” “东宫也有野猫?”陈文茵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他。 李洵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傅娇身上流连片刻,道:“是我之前养的一只猫,总是不听话乱跑,我不管它它就成了野猫,如今越发张扬,连旧主也敢伤。” 陈文茵更讶然了:“它还在东宫活动?殿下没有惩治它吗?” “惩治了。”李洵云淡风轻,“下次再不听话就打死。” 陈文茵嘶了声,目带惊恐地看着李洵,喃喃:“为什么要打死?” “因为不听话。” “那你可以把它扔到东宫外头,或许它只是不喜欢东宫,到外头自由的天地就好了呢?” “那是我的猫。”李洵陡然间拔高音量,侧眸瞧着傅娇低垂的脑袋,眸中狠色毕现:“就算是死,也得死在东宫。” 陈文茵骇了一跳,她不知道李洵为什么突然动怒,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一只猫而已,殿下何必疾言厉色。”她分明吓得眼睫轻颤,还在为陈文茵解围。 陈文茵反应过来傅娇是在为自己说话,讪讪笑了下,岔开道:“王府有疯狗,东宫有野猫,以后你们都得当心些呢。” “什么疯狗?” 傅娇转眼见李洵不解的神情,真怕陈文茵把她抖了出去,忙道:“没什么,前段时间我看到条疯狗钻狗洞进了王府,让人将它赶了出去。” 李洵莫名有几分烦躁,随意哦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傅娇松了口气。 李洵稍稍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 过了几天,傅娇正在窗前的书案上看书,玉菱来报说陈文茵来了。 傅娇看了眼日影,这会儿照说她应该在水榭学课才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让她进来吧。”她放下书,起身往外间走去。 陈文茵很快就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她怀里抱了一团雪白的毛团,走近了傅娇才看到是一只雪白的长毛猫。 “王妃,你看它好看吗?”陈文茵冒着大太阳赶过来,身上走出了热汗,脸蛋儿红扑扑的,挂着会心的笑意,将毛团子递到傅娇面前,便去桌上倒凉水喝。 傅娇也是喜欢小动物的,当即把团子接过来抱进怀里,笑着制止她说:“走得热气腾腾的,别喝凉水。” 又吩咐玉菱:“给陈姑娘倒一盏茉莉乳茶。” “先喝点温的,歇凉了再喝冰茶歇暑。”傅娇对她说。 陈文茵点点头,搬来小杌子坐到傅娇身上,伸手揉了揉毛团子软乎乎的长毛:“你还没说好看吗?” 傅娇说好看,又问:“你从哪里找来的?” 陈文茵一边抚摸它的身子一边说:“我让人从西域月氏国找来的,脾气很温顺。” 它脾气果真很温顺,若是平常的猫,到了陌生的地方早就弓背炸毛一脸戒备了,可它没有。它只是好奇地瞪圆了眼睛到处看了一圈,然后卧在傅娇膝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你找只猫来做什么?”小东西伸了懒腰,熟稔地在她怀里蹭了蹭。 陈文茵小声道:“我上次听殿下说他此前不是养猫吗?我想着他是喜欢猫的,不过本朝的猫脾气都不大好,所以想找只猫来送给他。” 傅娇的笑意在唇角僵了一下。 觉察到她的动作,陈文茵抬头看向傅娇:“怎么了嘛?” 傅娇长长叹了口气,把毛团儿放到地上,让它自己玩儿去。她起身端起桌上温热的茉莉乳茶喝了两口。 陈文茵见她不说话,心都悬了一下。 这段时间和陈文茵相处越深,傅娇越发觉得她是个单纯的好姑娘。 她一门心思喜欢着李洵,她没什么心眼,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一看就是家里极尽宠爱长大的,不谙世事天真得以为世上的人都怀有极大的善意。 傅娇看到她,好似看到了从前的自己。而自己,则站到了阿爷站的位子上。 她见识了许多陈文茵不知道的李洵的阴暗面。 起初她不想和陈文茵有交集,是因为她不想多管闲事。 李洵太了解她,知道她最受不了真诚的善意,把陈文茵放在她身边,她迟早会被她的真诚打动。 他算无遗漏,她的确有几分喜欢这个近乎天真的女孩子。 喜欢到不忍心她为了李洵一再沦陷下去。 “文茵,你不要对殿下太尽心。”傅娇道。 陈文茵听过傅娇的话,再看向傅娇时,神色多了几分复杂。自从她被挑为太子妃人选之后,所有人都提醒她以后一定要尽心服侍太子,当好太子妃。 傅娇还是第一个告诉她不要太尽心的。 “为、为什么呢?” 话已至此,傅娇也不再犹豫,她说:“太子是一国储君,除了是你的丈夫之外,还是这个天下未来的君主。他是你生命的全部,而你仅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还是很小的一部分。你对他太尽心,投入太多的感情,日子久了期待得不到回应,幽怨便是这么生出来的。” 她话说得很直白,陈文茵听明白了,可情窦初开的少女很难真正地听进去。 “嬷嬷他们都教我要全心侍奉殿下。” “但没人教你要如何排解郁气和寂寞。”傅娇慢慢转头,目光定定地看向她:“这些话不是对太子妃说的,是对陈文茵说的,你明白了吗?” 陈文茵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理解到了傅娇的苦心,微微点了下头。 一瞬之后,似乎想到什么,又怯怯地问:“那雪团还要给他吗?” 傅娇瞥了眼正摇着屁股往床下钻的毛团儿,摇摇头说:“太子殿下不喜欢猫。” 他不喜欢猫,因为纤细的猫毛会钻进他的鼻子里,让他忍不住打喷嚏流鼻涕。 “那他之前为什么会养猫?” 为什么?为什么? 傅娇想了想,大约是因为她喜欢猫吧。 那年她才十二岁,和李洵出去冬猎的时候在竹林里捡了一只还没有睁眼的小猫。 她把它带回府,让侍女每日挤了羊奶,她用芦苇管子,一勺一勺喂到它睁了眼,满地乱跑。 她太喜欢那个小家伙了,天天在府里陪着它,那段时间连东宫都去得少了。 有一天她正在院子里逗猫,李洵忽然从墙头冒出脑袋来,喊她的名字:“娇娇。” 傅娇讶然地抬头,看他坐在梨花溶溶的墙上,笑问:“你怎么来了?” “还说,你最近怎么不来东宫?”李洵不满地质问她:“害得我谎称有问题要请教太傅,跑来爬你家墙头。” 傅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起小猫走近他:“你看,它睁眼了。” “还真养活了?”李洵惊讶地说。 傅娇看到他太高兴了,没注意到他微微皱眉的神情,点头说:“等它长大些了我就可以常去东宫了,它现在还太小我舍不得放下它在家。” “你带它一起来东宫玩儿啊。”李洵毫不犹豫地说,为了表示真诚,他弯腰轻轻摸了把小猫的脊背:“我也很喜欢它。” 有了李洵这句话,傅娇第二天便带上小猫去东宫了。 她注意到自从它去了之后,李洵每天都在流鼻涕打喷嚏,她问他,他便说季节更替,所以身体不适。 还是有一天她午睡醒来,发现何太医来东宫了,她悄悄跟在他身后,看到他去见了李洵。 何太医颇为担心地说:“殿下还是尽快将猫送离东宫吧,源头不除,每日这样喝药也不是办法。” “多嘴多舌。”少年李洵睨了何太医一眼,端过何太医递来的汤药一饮而尽,漫不经心地说:“孤乐意自讨苦吃,行了吧?” “王妃?”陈文茵惊讶地晃了晃她的手臂:“你怎么哭了?” 傅娇抬手抹了一把脸,发现脸上果然不知不觉湿了一片。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说:“只是想起了我以前养的那只老猫。” 作者有话说: 心情有点复杂 第45章 傅娇养病的时候, 李洵一直没有来打扰过她,只是善益的补品流水一样送到瑞王府。 傅娇觉得这样也算不错,她在府上的生活很宁静, 每天干些喜欢的事情就好,陈文茵还在府里学规矩,有她作伴, 也不算孤单。 最重要的是不用看到李洵,不必因他而心烦。 天气越来越热,屋子里放了冰鉴还是热得厉害, 她待不住了, 打算到庄子里待一段时间, 收拾行囊的时候, 侍女们问她:“姑娘要出府,知会太子殿下了吗?” 李洵命她们在此,一为服侍, 二为看管。 傅娇的一言一行都在她们的监视之中。 “我去自家庄子上消暑也要请示他吗?”傅娇不解。 侍女点头道:“殿下吩咐了,姑娘只要出府,无论去哪里都要得他首肯。” 傅娇气得把正拿在手里的水色长裙往床上一扔, 不说话了。侍女道:“姑娘想要出去, 跟殿下说一声便是了。” 她和李洵刚闹了那么一出,她再也不想看到他, 更不会主动去找他, 委屈可怜地乞求他放自己出府。她放弃了到庄子上的念头,每日傍晚, 日落西山之后乘小舟泛舟于内湖之上, 虽然比不上庄子里的自由自在, 也算是惬意了。 她现在知足得很。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5节 这天天气热得不行, 她和陈文茵偷懒躲在屋子里喝凉茶玩儿骰子。 陈文茵学着女子规矩长大,玩乐一项上并不熟通,傅娇从小跟在李洵身边,他从来不用女子的规矩约束她,甚至下赌坊都让她着男装一块儿去。 她到过各种各样的地方,见识了三教九流的人,见识远胜于陈文茵这种闺阁女子,随便一样从民间搜罗来的游戏小玩意儿,都能哄得她心花怒放玩儿半天。 陈文茵玩儿打骰子玩儿得不亦乐乎,便听门外侍女来报,说是文安公主求见。 傅娇听说李知絮来找她,心里猜测她是因为什么事情来找她。李知絮最是怕热,每年到了夏天恨不得在冰窟里待一夏,没有大事根本不会出门。以往夏天都是傅娇去找她玩儿的多。 自从成婚之后,她的心全然系到了韩在身上,莫不是韩在又出什么事了吧。 想起上回醉卧街头的落魄人,傅娇叹了口气,说道:“文茵,你拿着骰子到次间先跟侍女玩一会儿,我等下去找你。” 陈文茵点头说好,抱着游戏舆图和骰子盒就出门了。 李知絮脚下生风,迎面匆匆而来,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她一眼。陈文茵还没走出房门,就听到李知絮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娇娇,你帮我救救韩在……” 陈文茵疑惑地往屋子里望了眼,公主为什么求王妃救驸马呢? 她眨眨眼,低下头走了,只隐隐约约听到李知絮的哭声。 傅娇被李知絮狠狠吓到,双手托着她的手肘,扶她站起身:“出什么事了?” “皇兄要杀韩在。”李知絮哭得眼睛红肿。 听到李洵要杀人,傅娇早就见怪不怪了:“他犯了何事?” “他……”李知絮嚎啕大哭:“他和外头的人有了首尾,那女子怀有身孕找上门来,正好被皇兄撞到,他一怒之下把韩在捆去了廷尉狱,说要斩了他。” 傅娇惊了下。 “他、他疯了?” 李知絮慌得手足无措,她只拉着傅娇的手摇头恳求说:“不管他疯没疯,娇娇,你一定要帮我救韩在……” “你不恨他吗?”傅娇没忍住问了一句。 “恨,恨得要命。”李知絮擦了擦脸上的泪:“恨归恨,但我也不想看到他死。” “可是……”傅娇犹豫。 “娇娇。”李知絮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竟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她不顾皇室体面,跪在傅娇面前磕头乞求:“我求求你……” 从小到大李知絮都是高傲的,何曾为谁如此低声下气跪地乞饶过。 “你起来。”傅娇忙扶着她的手肘,也顺势跪在她面前,道:“他现在也未必肯听我的。” 李知絮闻言抬起泪眼,看着她道:“没关系,有一条出路总比没有的好。” 傅娇不想掺和到他们家的事情里来,但李知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被缠得没有办法,还是点了点头应下。 第二天她就找了个由头去东宫找李洵。 走到熟悉的宫道上,傅娇莫名觉得烦躁,她和李洵刚大吵了一架,现在又主动送上门,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她正懊恼着,刘瑾面带喜色迎了上来:“哎哟,傅姑娘,您可来了。” 傅娇虽然躲在华盖下头,但这么热的天,热得她就像瓮子里的蒸糕一般,她秀眉微蹙:“殿下在吗?” 刘瑾面色尴尬了下,随即走到她身旁为她打扇去暑道:“姑娘来得不巧,殿下今日不在东宫,要不您明儿再来。” 傅娇昨夜观星,最近几天都是大晴天,她可不想再热得汗流浃背跑一趟了。 “没事,我再等等他。” 刘瑾犹豫地望了她一眼。 傅娇热得心情烦躁,看到他为难的样子,不免多想,她一边拿帕子擦汗一边问:“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殿下不想见我?” “不是。”刘瑾忙摆手解释,低下头想了片刻,又不是什么大秘密,好像也没有瞒她的必要,与其任她这会儿瞎猜,还不如告诉她实情:“殿下今天到太常寺卜算婚期去了,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傅娇闻言,擦汗的手微微一顿。 卜算婚期之后大约就要到陈家请期了,两家定下婚期,便只等一对新人成婚。 “姑娘,天儿热您先回去吧,明日再来。”刘瑾摇着扇子殷勤地说道。 傅娇略思忖,她委实不想再多跑一趟,摆摆手道:“没事,我等他。” 刘瑾只好把人迎进殿内,热络地吩咐人给她准备消暑的茶点和冰鉴。冰鉴端上来,里头卧了一碟桑葚,刘瑾把桑葚端到傅娇身旁,道:“姑娘,这是您爱吃的桑葚。” 傅娇点点头,咬了一勺冰汤圆吃。这些天她都快难受死了,许是因为她害病吃药的缘故,府里的丫鬟不给她吃凉食。就连凉茶也不许她放冰,放到温热就给她端了上来。 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夏天过得这么憋屈。 李洵回来的时候,她正端起一碗冰酥酪。天儿实在太热了,嘴里不含冰块儿嗓子眼里似乎都能冒出火来了。 傅娇看到来人,放下碗勺,起身朝他行了一礼:“殿下。” 李洵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放在一旁的玉碗上,皱了下眉。 “若想身子早些好,就管住你的嘴,别贪凉吃这些东西。” 刘瑾一听到这话,立马招呼宫女手脚利索地把摆在桌案上的凉物端下去了。 傅娇看着才吃了两口的乳酪,心中不免有些可惜,但她不想再因为这种事情惹怒他。既然他愿意心平气和地说话,那她又何必主动招惹,左右不过只是吃的东西罢了。 “嗯,我知道了。”她小声道。 李洵还以为她多少要呛两声,却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乖巧,颇有几分意外地看着她。 “今天怎么想起来找孤?难不成身上的伤好了?” 傅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了下拳头。 李洵见她微僵的身子,冷脸坐在那里,可能是这么久以来已经习惯了她这副面孔,不绝为忤,只是有几分好笑:“不过说句玩笑话,做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孤?” 傅娇低头小声说:“我错了。” “是不是知絮去找你了?”李洵扫了她一眼,问。 傅娇并不意外,瑞王府都是他的人,谁来过他恐怕比自己都清楚。 “公主跪下求我,非让我进宫。”傅娇道。 李洵对上傅娇有烦躁的目光,忽的欺身上前,一把掐着她的腰,把人揽入怀里:“她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 陡然间被扯入他怀里,傅娇身子微僵,胳膊不动声色地抵在身前,抿了抿唇。 “嗯?怎么不说话?”李洵低头靠近她,她身上的气息盈满鼻息间,令他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刻意压下去的低沉。 傅娇耳尖被他火热的气息喷得发烫,侧开身子躲避他若有似无的碰触,声音微微有些发抖:“殿下让我来,我也来。” 李洵这才松开她,接着牵起她细白纤长的手腕往寝殿走去。 到了寝殿李洵松开她的手,走到屏风后,他开始解腰带。他脱出外衫,露出精壮的上身,回头看了傅娇一眼。 她站在屏风旁边,脸色苍白。 他朝傅娇走来。 她想到那天差点被撕碎的痛楚,不敢跑,也不敢躲,站在原地抖如筛糠。 李洵皱了下眉,抓起桌案上的一堆衣服扔到她怀里:“胡思乱想什么,帮孤更衣。” 傅娇回过神来,看到怀里抱着的冕服,手忙脚乱抖开给他穿上。 她几乎没见过他穿冕服,她一直以为这种老气沉沉的冕服,配上冕冠越发显得沉重繁琐,没人能穿得好看。 等她把朱缨系结并虚悬于他的颔下,他抬头看向她时,她方知自己的肤浅。 “孤的婚期定于十月二十九,上上大吉之日。”他心情似乎格外地好,抬手打起十二毓,目光灼灼地看她。 傅娇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祝他和陈文茵百年好合子孙绕膝不对,愿他一生孤寂伶仃一人也不对。 于是只好保持沉默。 李洵捧着傅娇的脸忽然笑了,而后轻柔地吻了上去。 傅娇先是一愣,身体比她的脑子反应更快。李洵觉察到了她的僵硬,温柔耐心地勾她的舌尖。 并不痴缠,片刻后他将人放开,仅是揽入怀里,手勾着她的下巴,令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 “看着我,这身衣服原本该是为你而穿的。” 作者有话说: 芜湖湖~~~感谢在2022-04-13 17:45:59~2022-04-14 19:2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rist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傅娇眼眶一热, 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低着头看着他衣襟上的十二纹章。 李洵起身,坐在书案前。 过了许久他头也不抬地问道:“娇娇, 你后悔了吗?” 傅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悔不悔。 她好像走到了死局,在梦里她对他百依百顺,还是要遭受那些非人的虐待;而在现实中, 她不屈服、不服从,却还是逃避不了相同的命运。 或许是她没有足够的智慧,连预料之中的风险也规避不了。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要仿若尘泥一样, 被李洵踩到地上。 她这样想着, 却还是没忍住鼻子一酸,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哭,她耻于在李洵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可身体和理智并不都听话, 泪水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奔涌而下,止也止不住。 “陈文茵说她很喜欢你,问我她入东宫之后能不能让你入宫来陪她。”李洵轻嗤了一声, 似笑非笑地看她。 傅娇颤颤巍巍地抬头, 憋着眼泪没有说话。 他终于看过来,和她对视。 李洵看着她流着泪的脸, 心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怎么滋味。快意?有虽有, 但有别的东西沉沉压着,不得尽兴。 “去年孤在景平的时候, 那一仗打得很艰辛。”李洵缓缓说道。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6节 屋子里很安静, 似乎连冰鉴里的冰块融化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秦王在景平将近三十年, 练得兵强马壮。”李洵低头, 拿手抚了把袖子上的龙纹:“他们说没有半年这场仗打不下来。” “可是孤只用了一个多月便啃下了这块硬骨头。”李洵转过脸,抬起她的下巴,慢慢地用指腹擦干她眼角的残泪:“你知道为什么吗?” 傅娇眼睫颤抖得厉害,定定地直视着他通红的眼眸,许久之后唇齿翕动,吐出两个字:“知道。” “为何?”他情绪难辨的眸中似乎褪去了一层阴翳,语气中带有细微的期待。 傅娇脑中一片空白。 但那一句话始终盘旋在脑海里。 “丹桂飘香,观音山上,盼君凯旋折金枝。”傅娇声音里含了几分悲怆。 “丹桂飘香,观音山上,盼君凯旋折金枝。” 李洵复念了一遍,狠狠捏着她的下巴:“为了你这句话,我在战场上豁出性命。” 他一只手扯下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一道疤痕,他指着伤疤对她说:“决定强攻的那天,为了鼓舞士气,孤带人打前锋,秦王的利箭从这里穿了过去,若是再偏半寸,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孤了。” 傅娇望向那道已然平复了的伤疤,又落泪了。 李洵突然俯下头去,触碰她脸颊上温热的泪。 “为了你,孤连性命都能豁得出去。”李洵一瞬不瞬地盯视她:“你呢?孤为了早日结束战争回京与你把臂共折金枝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傅娇蜷了蜷手指。 她写下那封信后,便做了那个离奇的梦,预知他在景平一战以少胜多取得胜利,预知他带着她去圣上面前请旨赐婚,预知他杀父弑母,预知她在他手里受尽苦楚,预知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这句话不免又把傅娇的思绪拉回那个可怕的梦境中。 “殿下恨我,所以要折辱我方能释怀对吗?”她泪眼迷蒙地看他。 李洵站起身来,冷冷地看向她:“实话说,孤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才好。” 李洵脑海中还能清晰地浮现出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十多年来相依相伴,从稚子顽童到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那些情爱与时光都是真的。 “说实话,孤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杀了你似乎不可能,你背弃了孤,可恨至极,若是就这么让你死了,孤心有不甘。” “所以你步步相逼,想要我后悔,对不对?”傅娇的心渐渐安宁下来。 “对,也不对。”他的目光落在她安静的脸上,无可奈何地喟叹一声,像是说给傅娇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孤不会杀你,也不想放了你,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暂时就这样吧,或许哪天孤彻底烦了腻了,这件事就有了了断。” 说完,他走到衣架旁,褪下身上的冕服,换上明黄常服,低头整理着衣袖。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会突然跟她说这些看似交心的话,或许是因为在太常寺卜算婚期的时候,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她的身影。 她可恶就在,这么多年如影随形,她早已在他生活中打下不可抹去的烙印。 越想越气,越想越恼,这屋子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转身而去的瞬间,手腕忽的被人扯住。 微微侧过头,傅娇一双白嫩的手怯怯地攥住他。 “嗯?” “殿下。”她长长舒了口气,低声说:“我后悔了。” 后悔。 两个字犹如一道惊雷,在李洵耳畔乍响,他脑海里失神了片刻。 短暂失神后,他转过脸看向傅娇,眸子微眯。 傅娇声音放得柔缓:“走到今日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若是殿下所说的话还当真,我不想再吃苦了。” 李洵看着床榻边的傅娇,垂眸细看她精致的眉眼,每一处都和从前是一样的,但每一处也都不一样了。 具体怎么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只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怅然感。 “哪一句话?” 傅娇眼神的光暗淡了下去,静静地抬起眼睛看他说:“只要我听话就不用再吃苦了。” “那你知道该如何听话?” 傅娇盯着李洵,摇了摇头。 “我不知。” 李洵短促地笑了一声,牵起她的手,半是嘲讽半是揶揄:“这就是你向孤投诚的诚意吗?” “我不知道是因为好像我怎么做殿下都不满意。”傅娇轻声说:“我也想问问殿下,究竟想要我如何听话?” 李洵脸色微变,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似是审视,也是在思考。 他究竟要她怎么听话?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曾经的确很想杀了傅娇,尤其是在看到她为了李述毫不犹豫喝下毒酒的时候,他甚至想就让她这么死了算了。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犯蠢留下她的性命,任由她一次又一次忤逆自己。 大约是曾经遭到过背弃,交织着爱与恨的情感很难理出清晰的头绪。 “殿下若是不知,那我来说吧。”傅娇错开他的眸光,道:“从今以后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你,直到你烦了腻了,不要我了。” “你觉得你如今在孤面前还有何信誉可言?” 傅娇絮语道:“我现在为殿下掌中玩物,就算有心起点什么风浪,也翻不过你的掌心。我们俩现在的关系,由你一手掌控,你可以给我恩典,也可以随时收回恩典。我受够了现在的生活,若顺从殿下能免于苦难,我不想再挣扎了。” “你真能做到死心塌地?” 傅娇肯定地点头说对:“能,但殿下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李洵眸光似刀:“什么条件?” “第一,不因我杀人,谁都不可以;第二,殿下不可让这段关系被他人知晓,我不生孩子。” “你当孤是瓦市小贩,由得你在这里讨价还价?”李洵轻声嗤笑。 李洵说这句话的时候,傅娇的头皮都在发紧,每一寸肌肤都绷得紧紧的,仿佛有一条毒蛇从绷紧的皮肤上游走,令她忍不住僵硬。 一切都如梦中注定一般,走到了这样的境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无故遭受这样的命运,想到梦里比现实悲惨万分的处境,她忽然不想挣扎了。她现在觉得疲惫不堪,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并非讨价还价。”傅娇道:“这是我的底线。” 不生孩子,不用看到他被自己的父亲吓得半死。人能少死一个,便少死一个吧。 “你也有底线?”李洵的手指捏紧,眉眼间的神色难辨。 傅娇点头说当然:“我知道殿下肯定要笑我傻,小时候在国子监的时候,先生就讲过,要把自己的底线牢牢藏住,不可让人拿捏了。但我现在真心向殿下服软,所以自暴底线。” “殿下。”门外传来刘瑾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何事?”李洵冷静了一点,收回思绪,冷冷地问。 刘瑾压低声音,忐忑地说道:“皇后病重,常嬷嬷让您去一趟嘉宁宫。” 李洵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撇下傅娇径直往门外走去,他压低了声音和刘瑾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傅娇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旭甚至没有跟她招呼一声就走了。 傅娇小步跑到门前,看到他衣袂带风,几个禁卫军紧随其后,气势汹汹地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刘瑾在东宫一通忙活,忙完了之后才想起傅娇还在寝殿,巴巴地赶过去,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殿里,手里拿着桌案上的一把玉刀摆弄着。 傅娇看到他来了,放下玉刀问:“殿下回来了吗?” 刘瑾摇头说没有。 傅娇便让他找人送自己回去。 刘瑾头摇得更厉害:“殿下临走之前没让奴才送你走。” 傅娇没办法,知道刘瑾一向以李洵的命令为金科玉律,李洵没有发话让她出宫,他是决计不敢私自放她离开。 她只好继续在东宫里待着,好在刘瑾根本不敢怠慢她,宫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天酣困人,傅娇吃过晚膳之后有些犯困。她又不敢到李洵的床上去睡,只好趴在书案上打盹。 李洵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走进屋里,看到她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沉声问刘瑾:“她怎么还在?” 傅娇被他的声音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闻到李洵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明黄的袍角上的血点已经干涸,凝固成难看的黑褐色。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累啊,人好疲倦,是因为要到夏天了吗感谢在2022-04-14 19:20:18~2022-04-16 19:1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撩月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只挂机 10瓶;舟宝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刘瑾跟他解释了为什么没有送傅娇离开。 李洵皱了皱眉, 盯了傅娇一会儿,似乎她这会儿在这里令他很烦躁,不耐烦地对刘瑾挥了挥手:“出去吧。” 刘瑾自不敢多留, 弓着身子立马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他们俩,傅娇注意到他袍角的血渍,问:“你受伤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嘉宁宫里有几个不懂事的宫婢, 怠慢了皇后,所以孤略施薄惩罚了她们以儆效尤。” 他虽然语气平淡地说着略施薄惩,但傅娇还是不可控制地想到了血肉横飞的周彧, 脸色陡然一变, 变得苍白如纸。 “想到什么了?”他注意到了她表情细微的变化。 她飞快摇摇头, 说没事, 又岔开话题问:“娘娘怎么样了?” 李洵似乎不是很想提及这个话题,只略略回答了她一句没什么事情就不再提,走到榻边坐了上去, 朝傅娇招了招手:“过来。” 傅娇顺从地走到他身边。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7节 李洵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然后靠过去,头埋在她颈间, 呼吸有些沉重。 他的呼吸吹动她颈边的碎发, 挠得颈后微痒,她伸手挠了挠。 李洵一把抓住她的手, 不许她乱动:“别动。” 她小声说:“我没动, 有些痒。” 李洵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挠着她的后颈。 傅娇只好干坐着, 任由他的手不安分地挠动。 他大约是累极了, 去太常寺卜算婚期, 要大清早就起来沐浴焚香, 他昨晚应该就没休息好,今天又忙活了一天,靠在傅娇的肩膀上很快就睡着了。傅娇起先还挺直脊背支撑着他,可是肩头压了这么沉甸甸的一个人,很快酥麻感就从脖根传开,她动了下,想调整一个姿势。 不过她才稍稍一动,李洵就警觉地睁开眼,不满地扫了傅娇一眼。 她对上他没有睡醒的眼神,讪讪地指着自己的肩膀说:“麻了。” 李洵皱了下眉,抱着她倒在了床上:“陪孤睡会儿。” 傅娇的手抵在胸前,说:“我不困。” 李洵没有理她,把她紧紧箍在怀里,头埋入她的颈窝,又睡了。 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傅娇感觉鼻息间的血腥味儿又浓了几分。 她琼鼻轻轻一凑,嗅了嗅李洵的头,发现那气味儿是沾在他发间的。 不知道嘉宁宫又死了多少人,血腥味儿都腌入里了。 她看到过他处置周彧的场面,嘉宁宫或许好不了多少。 她脊背有些发毛,虽然被他抱着陷入锦被里,浑身还是遏制不住地发抖。 李洵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她起初还睡不着,但她被他抱着不能动,过了一会儿,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东宫里到处都点起了宫灯。 李洵起来似乎嫌弃自己身上的污渍,传热水沐浴。 傅娇踟蹰着问:“殿下,我什么时候回去?” 李洵按了按太阳穴:“这会儿宫门已经下钥,难道你要孤为了你开宫门不成?” 傅娇当然说不敢,除非有大事,宫门夜间从不开启。 若是李洵为她开宫门,不到天亮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李洵扔给她一根厚厚的帕子,说:“帮孤洗澡。” 傅娇捏着帕子不情不愿地应了。 净室里水汽氤氲,热气腾上来,熏蒸得他们俩都脸色发红。 李洵靠在浴池角落里,手放在池边,眼睛微阖养神。 傅娇别过头用帕子一点一点给他擦洗身子,擦到他肩膀的时候,他嘶了一声。 傅娇低头看了眼,才发现他肩头有一道清晰的牙印。 他身上有很多印子,不少是那天她疯狂撕咬怕打留下的,可那道牙印很新。 她不禁想,除了她,他还有别的女人。 会是东宫里的侍妾吗? 应该不是,她看着那道牙印,她咬得那么深,一看就下了死口。 或许是个和她一样无可奈何的女人。 “你在想什么?”李洵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道。 傅娇摇头,继续拿帕子擦他身子:“没有。” 李洵瞄了她一眼,继续阖上眼,淡淡地说:“这道伤是皇后咬的。” “皇后?”傅娇侧头看李洵,见他神色放松十分享受的样子:“皇后怎么会咬你?” “李述死后她伤心过度,人有些痴傻,今日不知为何竟然发狂,宫女们都制不住她。” 傅娇听到他的话,垂下头小声说:“上回端午夜宴我看娘娘精神都好了很多。” “强弩之末罢了。”李洵淡淡地说。 傅娇听到他用无所谓的态度谈起皇后的病情,心里有些诧异。虽然自小皇后最宠的孩子是李述,但对李洵还是很不错的。为什么听到皇后娘娘病重,他会如此淡漠呢?好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似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开口问他,只好自己在心头慢慢揣摩,脑子都用到别处去了,手上就失了准头,李洵又嘶了声。 转过头不满地看着她:“傅娇,你到底会不会伺候人洗澡?” 傅娇坦然道:“我真不会。” 她答得理直气壮,以至于李洵听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拽着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扯到浴池里:“不会没事,孤慢慢教你。” 傅娇上次差点被他淹死,从那之后就很害怕水,下意识搂着他的脖子,惊叫起来。 李洵嘴角微微一扬,这回他并不淹她,把她抵在池壁,一只手托起她,另一只手熟练地撕扯她的衣裳。 傅娇吓得不行:“我还没好全。” “我自己看。” 说完,他潜入水中托起傅娇,仔仔细细查看了下。 她的伤口摆在眼前,他不禁吸了口气,自己当时到底用了多大的劲儿? 他觉得很奇怪,上次在瑞王府被她激怒,他心里似乎有一团消散不开的火气,只有在对她施暴的时候火气才能稍稍克制一些。 他尤记得自己当时犹如野兽,理智全无,身体仿佛成了愤怒的奴隶,失控地对她做着简单粗暴的宣泄。 这种失控的感觉今天又重复了一遍,令他分外不安。 傅娇被他托举着,仿佛打量什么东西似的仔细端详,她忍无可忍的地踢了他一脚:“你看够了没!” 李洵回过神来,松开手浮出水面,抱着她抵在角落里。 他身上全是水,靠近她的时候,湿发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身上。 “看到了,是还伤着。”他凑近她耳边轻声说。 傅娇说:“还不快放开我。” 李洵闻言立即道:“倒也不必只需那处。” 傅娇被他说得一愣,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他。 李洵忍不住笑了下,拉起她的手没入水中,一直向下。 傅娇手心似被灼烫了下,忙抽回来,却被他拉住,不许她松开。 过了很久,傅娇手都算了,李洵才尽兴地松开手。 他们从净房出去,傅娇的脸又红又烫,压根抬不起头来,跟在李洵后面亦步亦趋。 当真东宫人的面,李洵已经无所顾忌,他转身拉起走得缓慢的傅娇,让她走到自己身上,他撩了撩傅娇额前的碎发,长臂环住她的腰,将她半搂在怀里往寝殿走去。 虽然知道宫女们根本不敢多看半眼,但她还是忍不住深深垂下头。 “今晚你在这里歇息,孤还有事,不必等我。”他把傅娇安顿在寝殿,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她说。 “明天陈文茵还要到府上学礼仪,我一早便要离去。”傅娇拿帕子擦着滴水的长发。 李洵淡淡道:“孤会让刘瑾悄悄送你出宫。” 傅娇点头道了句谢,忽然她想起自己为何来东宫,又道:“对了,驸马爷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置?” 李洵瞥了傅娇一眼:“他恃宠而骄欺辱公主,和外面的卑贱妓子有了野种,玷污了皇室尊严,孤要杀他。” “可是公主不想他死。”傅娇说。 “公主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三天两头找孤哭诉韩在的不是,孤不胜其烦,这回杀了他一劳永逸。” “可是他和公主成了亲,这是他们两个人自己的事情,公主都不介意,你又有何立场杀他?” “傅娇。”李洵沉着脸念她的名字:“公主是皇室的公主,韩在娶了她却不敬重她,这是在敲打皇室的脸面,这种人罪无可恕。” 李洵的眼神尤为可怕,似乎是在说韩在,又在提醒她。 她本来就是受李知絮之托进宫说项,能把他说通最好,说不通李知絮也没得怪她。她不想再因为这些无谓的口舌引他动怒,眨了眨眼低下头小声说明白了。 李洵一只手将她紧紧箍着,另一只手落在她的下颌处,逼迫她仰视自己:“别把孤当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自己想死,孤只是成全他。” “怎么会有人想死呢?”傅娇惊恐地睁大眼。 她的腰很纤细,他大掌虚虚一握,便纳入掌中,好似柔软的花枝,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李洵嗤笑一声,道:“收起你那无处安放的怜悯慈悲心,韩在是最不需要那东西的人。” “你若不信,明天一早孤让人带你去看他,看他是不是需要你大发慈悲来为他说情?” 傅娇眼睫微微颤了颤,到底没有再说话了。 当天晚上她在东宫住下,李洵外出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夜未归。 次日醒来,宫女伺候她梳洗用了早膳,刘瑾便进来禀报,软轿已经备好了。 她坐上软轿,思量着回去之后李知絮多半又要来找她问东问西。 风吹起软轿的帘子,她看到外头的景致不像是要出宫的路,问:“这是去哪儿?” 刘瑾跟在轿子旁,听到她的声音,忙答道:“回姑娘的话,殿下吩咐让奴才送你去见驸马。” 傅娇“哦”了声,她以为李洵昨夜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今天就真的送她去见韩在了。 作者有话说: 杀人如麻的洵修狗~感谢在2022-04-16 19:15:44~2022-04-17 19:1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心 4瓶;舟宝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8节 第48章 软轿穿过宫道, 往廷尉狱去的路越来越狭窄逼仄。道路两旁连一根野草也不生,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光秃秃的地上,傅娇饶是在轿子里也热得不行。 轿子径直抬到了廷尉狱里面, 然后在一处天牢前停靠了下来。 傅娇下了软轿,刘瑾扶着她进了天牢。 刘瑾在前头引着路,天牢里气味不怎么好闻, 他皱着鼻子,心里有几分诧异,傅家姑娘为什么要到这种腌臜地方来?这段时间以来傅家姑娘安分了不少, 昨儿又主动来找殿下服软, 日后好端端地过她养尊处优的生活不好么…… 刘瑾想着牢里的那个, 之前也是个和傅家姑娘一样的刺头, 但愿他什么时候也能想明白。 进了天牢,傅娇差点被牢里的味道熏晕了。天牢条件有限,冬冷夏热, 大早上就热得跟个瓮子似的。傅娇被热得满头是汗。 这处是死牢,牢里住的都是即将处斩的死刑犯,个个都像一潭死水, 傅娇从他们面前经过, 他们只睁眼有气无力地扫她一眼,便又闭上了眼。 刘瑾把她带到一处牢外, 喊了声:“驸马爷。” 牢里很昏暗, 只有墙壁上的一豆灯火照明,借着那丝微弱的灯光, 傅娇看到牢里一片漆黑, 穿着黑色囚服的韩在也是一团黑, 听到有人唤他, 他抬起头看了过来。 傅娇对上了他的脸,不由骇了一跳。 此前碰到他醉饮街头,身上全然没了风流名士的气度,此时一见,他却是连人形也没有了。 他费力地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傅娇,终于认出她是谁,道:“傅姑娘?” 傅娇起身走到他身边,两人只有一门之隔,她蹲下身子喊他:“驸马爷。” 韩在盯了她一眼,半晌才低声说:“我不叫你王妃,你又为何要唤我驸马爷?” 傅娇垂首敛眸,看了一会儿才对他说:“公主在想办法救你。” 韩在连犹豫都未曾有过半分,当即一口回绝道:“不必,你回去告诉她,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傅娇吃惊地瞪大了眼,都到了这等境地他还能说自己过得好吗? “不用日日对着她那张面目可憎的脸,牢狱生活也比在公主府锦衣玉食得好。”韩在满不在乎地说。 刘瑾吓得脸色都白了,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傅娇吃惊地看他:“殿下要杀你,你不怕吗?” “无所谓。和李知絮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无比恶心,死了一了百了。”韩在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 “活着不好吗?活着才有希望。” 傅娇从来没想过死,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 “没有希望,要么她死,要么我死。”韩在语气淡淡。 傅娇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不禁有点悲凉,他们又有什么差别呢?家里都是累世公卿,却还是要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李洵轻贱她,践踏她的尊严,现在虽然对她怀柔,但在他心里再也不会敬重她。他现在不甘心,留着她的命,要她服软。等日后他心气儿平了,会渐渐烦弃她,她的下场会如何呢?会比梦里还不堪千百倍吧。 傅娇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想,一旦想到梦境里的事情,她就毛骨悚然,好似自己已经被他揪着头发推进了关着饿虎的猛兽笼里。 恐惧感将她紧紧包裹着。 虽然天牢里温度很高,但她莫名背心发凉。 “那个女子呢?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傅娇捏紧衣袖,问道:“你全然不为他们考虑吗?若是你没命了,他们也活不成。” “傅姑娘,我不会死的。”韩在沉默片刻,缓缓抬头看向傅娇:“李知絮不会让我死,也不会让他们死。她还要我屈服于他,如果我死了,她只能强迫一具尸体对她屈服。她不会这样做的。” 傅娇愕然地看他。 韩在叹了口气,仰面躺到地上,感叹:“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傅娇愣愣地看着躺在天牢地板上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韩公子多多保重。” 说完,傅娇提起裙摆走出了天牢。 刘瑾阴阳怪气地丢了句:“驸马爷您好自为之吧。” 然后小跑着去追上傅娇。 傅娇没想到下午李洵就来找她了,她和陈文茵正躲在屋子里打双陆,说到小时候的趣事,陈文茵吃吃地笑着。 忽听身后传来李洵的声音:“笑什么这么开心?” 陈文茵面颊微红,转头看到是李洵,轻轻垂下头,起身行礼:“殿下。” 傅娇却是琼鼻微皱,斥责侍女道:“越发混账起来,殿下来了也不知道通报。” 李洵轻眯了眯眸:“是我让他们不要通传的,长嫂勿怪。” 他转头看了眼陈文茵道:“想悄悄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没想到正好逮到你们偷懒。” 陈文茵闻言脸色红得就快滴血了,小声说:“我不是有心的。” 傅娇面不改色道:“今儿天太热,常嬷嬷受了暑气,人病恹恹的,所以我做主让她歇着去了。” 陈文茵感激地瞥了眼傅娇,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常挺机灵一姑娘,偏生见到李洵就跟害了口吃病一样。乳母都笑话了她好几次,婚期都请了,往后夫妇二人为一体,她却还是这样害羞可如何使得? “我没有质问的意思,长嫂不必急于解释,当初之所以把文茵送过来叨扰长嫂,也是因为长嫂是勤勉之人,以往在国子监,你就比大多数人都勤勉。”李洵端起茶盏,小啜了口,含笑看着傅娇缓缓说道。 傅娇微微瞪了他一眼,自知理亏,不好再说什么。 陈文茵惊呼道:“王妃还去过国子监?” “自然。”李洵拿起杯盖撇了撇杯盏上的浮沫,说:“父皇特意开的恩典,准她和我们一起念书学习。” “怪不得王妃的气度和普通闺阁贵女不一样。”她洒脱又自在,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身上那份沉稳的气质,却是她远不能及的。想到这里,陈文茵羡慕又惭愧。 李洵却不愿再提这个话题,放下茶盏道:“长嫂自有长嫂的好,你也有自己的优点,不必妄自菲薄。” 陈文茵被他这样开解,心气儿渐渐拔了起来,点头说好。 李洵又道:“听说你最近在学插花?孤看看你学得如何?” 傅娇听了这话,便知他要支开陈文茵,她笑着说道:“殿下这是要验收成效呢,你先去准备准备吧。” 陈文茵道好,红着脸去到次间准备了。 她人一走,傅娇和李洵脸上的笑同时散了。 李洵撩起袍子站起身,一手揽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傅娇脸色变了变,抗拒地推他:“文茵在隔壁!” “她不会回来。”李洵搂着她,脸伏在她肩上,满不在乎地说:“你别弄出动静惊动她。” 傅娇只好一动不动,任由他搂着自己。 感受到了她的顺从,李洵唇角微微勾了下,问她:“今天看到韩在了?” “看到了。”傅娇想到天牢里那个似人非人的黑团,若那也算看到的话,应当算看到了吧。 李旭盯着傅娇,慢慢揉着她的肩膀,冷声道:“韩在不识好歹,落到今天的下场皆是他咎由自取。蠢人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番境地,娇娇,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傅娇闻言一怔,她愣愣地看着雕花的木门,终于明白李洵送她去见韩在的用意。 “殿下是想告诉我,若是不听话,韩公子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对吗?”傅娇轻声地问。 李洵勾着她的脸,微微地抚了抚她脸颊,浅声笑道:“娇娇,你是聪明人吗?” 傅娇情绪有些许低落,抠着手指淡声说:“应该是吧。” 料想陈文茵就快回来了,李洵掰过她的脸,在她脸上浅啄了一下:“好了,孤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松开傅娇,转身走出了房门。 傅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茫然。 陈文茵回来,看到屋子里只剩傅娇,她掌中捧了一盆插好的花,雪柳纸条纤细柔美,鸢尾清冷优雅,花枝随着她的莲步轻轻颤动。 “殿下走了吗?”陈文茵失望地问傅娇。 傅娇收回思绪,朝她挤出一抹笑意,安抚她的情绪说:“殿下还有事,被紧急召走了。这花我让人送进宫里,他还是能看得到的。” 陈文茵低下头,眼中不免还是有些失望的落寞,哦了一声,把花盏递给傅娇:“辛苦王妃了。” 傅娇淡笑着说没事。 过了许久,她突然抬头问傅娇:“王妃,殿下他……以前喜欢过谁吗?” “怎么这么问?”傅娇不禁蹙起眉。 陈文茵摇头说不知道:“他虽然对我很好,但我是始终感受不到爱意。” 傅娇吓出了一身冷汗,听到她这么说微微松了口气:“别胡思乱想,殿下日理万机,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匀给你。你是他亲点的太子妃,怎么会不爱惜你。” 陈文茵哦了一声,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韩在最后果然还是没有死,李知絮在东宫外头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李洵狠了心不开恩典,但是最后她拿了一把刀割破手腕,要和韩在同生共死。 李洵不胜其烦,最终却也无可奈何,他不可能真的让李知絮去死,只能怒气冲冲地放了韩在。 当天晚上他找到傅娇,在她面前发了好一通牢骚:“公主太不争气,被一个微不足道的韩在拿捏得死死的,以后孤的孩子要是这么没出息,孤宁肯把他淹死。” 傅娇低头不敢说话,因为她也是那个微不足道的人。 作者有话说: 嗐吖,今天加班了,来晚了。感谢在2022-04-17 19:12:20~2022-04-18 21:4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李洵骂李知絮和韩在的时候, 傅娇在一旁一个字都不敢吭声,她垂着头乖顺得地待在一旁,生怕李洵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好在李洵只是骂了他们一通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傅娇知道他在气什么, 他最厌恶别人顶撞他,冒犯他的权威。在他看来,皇室把公主嫁给韩在, 是天大的恩赐,他应该跪着谢恩,而不是不知好歹地抗拒天家恩典。 他和一个妓子有了孩子, 把皇室的颜面狠狠踩到地上, 碾入尘埃里, 凌迟处死都算便宜了他。 李知絮对他情难断, 也丢了皇室的脸。 所以他怒。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49节 就连陈文茵都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悄悄跟傅娇说李洵最近脾性大。 傅娇拉着她偷笑:“别管他,殿下忧心的事情多了去, 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 饶是如此,陈文茵还是觉得惶恐不安。 陷入情爱里的女子总是患得患失, 对方有丁点儿变化都能牵动自己的情绪。傅娇从前也有过这样犯傻的时候, 所以并不笑话她。 八月初,那个名叫苏娘的女子诞下了一名女婴。自从上次韩在出狱之后, 李知絮便把苏娘纳进门, 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孩子甫生下来, 就抱到她名下抚养。 中秋节前夕公主府开宴, 李知絮把那个孩子抱出来见了宾客。 宴席结束后, 她单独留了傅娇, 拉着她在屋子里坐着闲聊。中秋节李洵赐了公主府一笼西域香瓜,李知絮命人切了招待傅娇。 屋子里飘着瓜果的香气,李知絮递了一块儿给她:“我记得你喜欢吃香瓜。” 傅娇摆手说不要:“今年的香瓜不甜,寡淡如水。” 李知絮吃味地看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是我想多了,你喜欢吃香瓜,恐怕西域的贡品刚入京,便被送到了你的餐桌上。” 傅娇没理会她的揶揄,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她皱了皱眉问:“孩子哭得这么厉害,是不是饿了?” 李知絮嗑着瓜子,满不在乎地说:“许是今天出来见到人惊着了。” 傅娇颇为意外地看着她,眼前这个人她好像不认识一样。那个孩子是早产,算上时间,是在她婚后一个多月有的。她以为李知絮就算不杀了苏娘,也会把孩子堕了,可她没有,她不仅把孩子生了下来,还抱在自己名下抚养。 在她看来,不仅是韩在疯了,李知絮也疯了。 “苏娘呢?你还留在府上吗?” 李知絮说还留着。 对上傅娇惊诧的眼神,她笑了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只是觉得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你肯定也觉得我会杀了那个贱人和孩子。”她的神情显得十分轻松,仿佛此时谈及的不是她与别人有染的丈夫:“我之所以留着他们的性命,是因为有她们娘儿俩,韩在不得不听从于我。” “他这个人呐,吃硬不吃软,记打不记吃。”她说道。 傅娇心底暗暗叹气,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李知絮留她吃了晚上的便饭才离开,等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醉醺醺的韩在东倒西歪地回上房。见傅娇迎面走来,扶着他的下人立刻迎上来,问安道:“王妃。” 傅娇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韩在,他不知喝了多少,看向傅娇桀桀地笑:“傅姑娘,又见面了。” 出狱将近一个月,公主府的下人把他照看得很精细,已经全然没了天牢里失魂落魄的模样。许是因为过节宴客的缘故,他穿着黑色的礼服,眉宇间依稀有几分上京才子的风流昳丽。 只时移世易,再不复当日风华。 “贪酒伤身,公子还是少喝为妙。”傅娇看着他心中生出几分惋惜。 韩在不知是醉了还是如何,笑道:“我说过,我和她不死不休,没有希望,什么希望也没有。” “我无所畏惧,她拿我没有办法,所以她留下我的弱点……她连死也不让我死。” 傅娇不敢接话。 韩在突然疯了一样,跪倒在地上,不断地用头撞击着地面,口中不断喃喃:“没有希望,没有希望……” 下人吓坏了,手忙脚乱去扶他。 突然身后传来李知絮淡然地声音:“驸马爷喝醉了,赶紧扶回去吧。” 下人面带惊恐地看向李知絮,手里下了狠劲,扶起疯癫的韩在进了上方。 偌大的园子里,亮着几盏精美的华灯,灯光照在李知絮的脸上,她的一半脸似被渡上了一层金边,而另一半脸布满阴郁隐匿于暗夜之中。 傅娇静静地凝睇着她,猜想她什么时候绷不住情绪会崩溃。 但她没有,她仅站了一会儿,便弯唇对傅娇挤出一抹笑意,道:“他喝醉了,让你见笑了,娇娇。” 傅娇说没事。 李知絮道:“驸马喝多了我要照顾她,就不送你出去了。” 傅娇安慰了她几句,便启程回府。 她和侍女沿着公主府的小路往门外走着。 “啊!”走在前头的侍女差点摔了,发出惊恐地呼叫:“旁边有什么东西。” 几个侍女叽叽喳喳打着灯笼凑近了瞧。 “是永安侯爷。” “看样子是喝醉了。” 傅娇没放在心上,宴席上有人喝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公主府宾客众多,主人家一时不察,永安候醉卧丛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把人叫起来吧,八月中了,夜寒露重,在这儿睡一夜也不知明日会如何。”傅娇淡淡道。 侍女便推搡着永安侯,唤他起来。 过了片刻,他才醒转过来,他睡得蒙了,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懵懂感。 看到傅娇他努力地睁大他的小眼睛,似乎不敢确认眼前人是谁,努力地想要看清她。 “大王妃?” 永安侯的父亲和阿爷是同僚,老爷子当初陪太、祖皇帝戎马倥偬,打下大魏的半壁江山,因军功获封永安侯。先永安侯老来得子,四十几岁高龄才有这个儿子,对他宠爱非常,纵得声色犬马。 傅娇道:“侯爷喝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他却说自己没醉,摇摇晃晃往她面前凑:“我没醉,就算是醉,也是因为看到大王妃,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一张嘴,满口带有酒气的浊气扑面而来,傅娇琼鼻轻蹙,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距离:“侯爷请自重,我看你醉了,不和你计较,但是我新寡,寡妇门前是非多,还请侯爷说话放尊重些。” 永安侯素来被宠惯坏了,今夜又喝了酒,胆气上来,竟也敢直接对傅娇上手:“大王妃别生气,我说的是句实诚话……实不相瞒,我认识王妃好多年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你虽克死瑞王爷,但我不嫌弃你是寡妇……我也刚死了妻子……就连上天都在有意撮合我们……” 他醉得不行,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打个嗝。 傅娇听得怒火中烧,目光狠狠地瞪向他,抽回自己的手,一巴掌打在他肥腻的脸上,他站立不稳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傅娇尤不解恨,一个窝心脚踹到他心口,疼得他捂着胸口连连“哎哟哎哟”个不停。 傅娇冷哼了声,带着侍女转身离去。 傅娇怒气冲冲地回到王府,刚一进院,正好碰到从里头出来的李洵。他看着她,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他入暮时分就到了这里,侍女说她到公主府去了。他还在生李知絮的气,所以没有去公主府接她,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结果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人还没有回来。 他不免多想,正要亲自去找,刚踏出院门,便见到回来的傅娇。 “公主留我吃了晚膳才回来。”傅娇还生着气,快步走到屋子里,倒了一杯水喝下,才稍稍把火气压下去些许。 “怎么吃个饭还把你吃生气了?”李洵戳了戳她鼓起如河豚的腮。 傅娇恨声:“碰到了个醉鬼。” 方才的事情,她没有打算瞒着李洵,那么多侍女看着,就算她不说,也会有别人禀报给他。她又不是故意去招惹他,也什么好遮掩的,与其等别人不清不白地给他禀告,还不如她自己说了。 “什么醉鬼?”李洵神色略深,牵起她的小手走到椅子前:“韩在又发疯了?” 他轻轻地按捏着她的肌骨,似乎是在检查有没有受伤。 傅娇觉察到他的动作,痒得她微微避了开来:“不是。” 她慢条斯理地把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李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傅娇气愤的脸上,他听见傅娇的话,眯了眯眼眸,道:“这个张涉,我看他是活腻了。” 傅娇闻言一怔,她愣愣地仰眸望着李洵,一时没能回神。 “你答应过我,不因为我乱杀人。” 傅娇话落,屋子里两盏烛火轻轻摇曳晃动。 李洵皱眉看她:“他冒犯了你,这是他罪有应得。” 傅娇摇头说这不算:“他不过言语冒犯了两句,罪不至死啊,殿下我求求你了,不要因为我杀人。” 李洵被她惊恐的表情惹得有些心烦:“你很害怕我杀人?” 傅娇转过身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仰起脸认真地看他的眼睛:“殿下,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想别人因我而死,殿下,我求求你,不要杀他。” 李洵诧异得不行,这么久以来她竟然只有说这句话的时候最是真诚。 他不理解,一个冒犯了她的人有何动不得的。 但看在她可怜巴巴乞求的份上,他又颇有些烦躁地想,一个永安侯活也罢,死也罢,终究上不得台面。 “作出这么可怜的样子干什么?不杀他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芜湖!! 第50章 李洵松口答应不杀永安侯, 傅娇松了口气,私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了了。 却没想到此事还有下文,次日她正坐在窗下看书, 看到有趣处,陈文茵疾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王妃。” 她回过头来,看着陈文茵, 微微笑着:“今天来得挺早。” 却没想到陈文茵径直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她道:“昨天我走得早, 不知道你后头竟然受了那样的委屈!” 傅娇讶然地冲她眨了眨眼, 似有不解。 陈文茵道:“永安侯这会儿在外头负荆请罪, 你还不知道吗?” 傅娇瞳孔陡然一缩, 抬眸望着陈文茵,摇了摇头。 等她们出到瑞王府门前的时候,永安侯正跪在门前, □□着肥腻的上身,身旁有个奴仆用带刺的荆条狠狠抽打着他满是横肉的背。 他肥肉累硕的悲伤被抽得伤痕累累,流了很多的血。 周围聚了很多围观的群众, 他跪在府前, 一面念着自己的轻薄之罪,一面乞求傅娇的原谅。 他看到傅娇从府内出来, 膝行到她面前, 跪在她鞋边恳求道:“昨夜我喝醉了,冒犯了王妃娘娘, 请您宽宥我的罪过, 饶我一命。” 傅娇心知肚明, 永安侯此举多半是李洵的手笔。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0节 傅娇低头看了眼伤痕累累的永安侯, 想到他昨天晚上的轻薄之举,心里既觉得痛快,又头疼。周围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斥责了永安侯几句,便让他滚回去养伤了。 撵走永安之后,傅娇和陈文茵携手进了屋子里。 被永安侯这么一闹,大早上起来的好心情都没了。傅娇拉着陈文茵进屋,陈文茵犹在愤懑:“这个永安侯,行事太放荡了,幸亏他还有良心,今儿个知道自己前来负荆请罪,否则昨夜之事但凡有个外人瞧见,岂不是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傅娇闻言低头笑了笑:“人倒霉,尽碰上这些糟心事,你别太在意。” 陈文茵听她还在宽慰自己,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抬起头时,目光再次落到傅娇身上:“王妃,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玉菱早上采了一把桂枝回来,傅娇抱着那把桂枝插入广口瓷瓶里,理了理花枝道:“什么打算?” 陈文茵道:“你今年才十八岁,难道以后就打算这样过下去吗?” 傅娇转头去瞧她,面挂淡笑:“文茵觉得我该有何打算?” 陈文茵在傅娇身旁坐下,格外认真地拉起她的手:“宗室之妻再嫁的也不少,你正值青春芳华,人品相貌家室样样不缺,就算再找一个人也不难。” “你这样好的人,这辈子不该在这里蹉跎到老的。”陈文茵说着一叹,年少的女孩儿总有用不完的悲天悯人的情怀。 傅娇拿花剪微微修理了下花枝,说道:“再找一个不难,但是要找个合心意的却不那么简单。以前没有成过婚的,多半瞧不上我这个新婚丧夫的,以前成过婚的,半路夫妻终究比不上原配。一个人虽然麻烦,但至少清净。” 再则,李洵又怎么会轻易放手?任她改嫁。 她的眼眸微微垂下,嘴角微撇,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陈文茵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又道:“以后我成婚进了东宫,你也搬回宫里住好不好,到时候我们还能长长久久作伴。” 傅娇笑得厉害,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别笑话我。”陈文茵解释说。 傅娇抚了抚她的头,红着眼点头:“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舍不得这里。” 陈文茵见傅娇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心想多半是自己的话让她想起了瑞王,她鼻子微酸,低头小声说:“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不进宫就不进吧,往后你常来看我就好了。” 傅娇心里难受,点头说好,点头的刹那,有泪珠滚了出来,滴在陈文茵的手背上。 陈文茵悄悄揩掉眼泪,换了笑脸对她说:“八月十七是我生日,府上要为我开宴,这是我在家最后一个生辰,你一定要来啊。” 傅娇应下了她。 *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天上的月亮逐渐圆了起来。月色如华,瑞王府各处都点上了宫灯,傅娇以手托腮坐在窗下,她望着穹顶之上显得颇为孤寂的月亮,又想到了阿爷和祖母。 他们离开将近半年,却半点消息也没有,担心之余,却又不禁怀疑是不是李洵从中作梗。 正想着,李洵推门而入了。 饶是知道他最喜欢不经通传就直接上门,但是时近中秋,他最近应该很忙才对:“快中秋了,东宫事务不忙吗?” “你不想看到我?”李洵身上带着些微的酒气。 傅娇没有回答,反问他:“你喝酒了?” 李洵径直入内,似乎嫌外衫多事,微微扯开颈上的纽扣,随手掏出个盒子递给她:“送你的中秋贺礼。” 傅娇把盒子放在桌案上,转身倒了一杯水递到李洵面前:“喝点水解解酒气。” 李洵顺从地接过,把水喝完之后,他转头瞥了傅娇一眼:“我送你的东西,你不看看?” 傅娇轻飘飘地说:“殿下平白无故送我东西做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下一刻尖叫出声,连东西带盒子全部扔了出去。 盒子里放的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被扔到地上的时候,手腕断开处还在滴血。她吓得面色苍白,话都说不清楚:“这、这是什么?” 李洵笑着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似是安抚她说:“周涉的右手。” 顿了顿,他又问傅娇:“昨天他是用右手冒犯的你吧?” 那只断手一直在滴血,傅娇闻到血腥气,实在闻不下去了,她推开李洵踉跄跑到门外,无力地扶着扶手坐在外面的美人靠上,喘着粗气。 李洵跟着她走出屋外,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随后坐到她身边:“被吓到了?” 傅娇瞪了他一眼:“你答应我不会随意伤人。” “我只是答应你不杀人。”李洵面色不变,温声道。 “你!”傅娇敢怒不敢言,偏又挑不出他的错来,因为他确确实实没有杀周涉,只是砍了他的右手,让他变成个废物。 “那我要改,以后你不能随意伤人。” 李洵瞥了眼她惊惧愤怒交加的脸,淡淡说:“娇娇,不可以得寸进尺。” 傅娇脸色还没缓过来,她脑子里嗡嗡的,天旋地转一般,最终只能伏在美人靠上小声啜泣。 李洵听到她的哭声很是不解:“孤为你出气,你伤心什么?周涉轻薄冒犯了你,万死难辞其咎,孤留下他的性命,已经是法外开恩格外仁慈。” 傅娇擦着眼泪,哭着说:“殿下,我只是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人,我不想别人因为我有什么好歹,我怕晚上做噩梦。” 李洵顿了一下:“为什么会做噩梦?” 傅娇知道跟他讲不通,干脆闭嘴不说话,任由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李洵看她默默掉泪,心里头莫名烦躁,伸手扶着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下去,搅得她舌尖嘴唇发麻。她的泪水滚到唇边,他用舌尖轻轻舔了下,皱眉松开她:“苦的。” 傅娇盯着他敢怒不敢言。 他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泪痕,道:“不哭了?” 傅娇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李洵又掏出个锦盒递给她:“刚才吓到你了,这才是给你的礼物。” 吃一堑长一智,傅娇不敢对李洵抱有太大的幻想,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李洵歪着头扫了她一眼,看出了她的害怕和犹豫,他没有强迫她,反是自己打开盒子递到傅娇面前:“太傅给你写的信,你也不要吗?” 傅娇微愣,她怕又是李洵的恶作剧,她怕信封下面还有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李洵皱了皱眉,拿出信封,把盒子扔到一边,展开信纸开始念起来:“娇娇吾孙……” 话音方落,傅娇就把信纸夺了过去。 李洵啧了声:“慌什么?” 纸上的确是阿爷的字迹,他在信上说他们到达璁州之后,兄长的情形一直不大好,他们到处寻医问药,六月的时候碰到一个西域药僧,经过他的调理,阿兄已经好了不少,慢慢调养,过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如初。 傅娇看得喜极而泣,泪水滴下来打湿了信纸。 “今夜你莫不是开了水闸?”李洵皱眉。 傅娇哭得人都有些懵了,她捏着那张纸,反反复复看着阿爷的字迹,泪水把字洇开,成了一团团墨迹。 “我以为再也听不到阿爷的消息。”她怔楞着开口,吸了吸鼻子慢腾腾地说。 李洵愣了一下,他微微眯起眸子,笑着说道:“没让你和太傅断了来往,娇娇,只要你乖,孤许你和太傅互通消息,甚至开恩旨让傅谦返京。” “真的吗?”傅娇擦了擦眼泪,巴巴地望着他。 李洵对上她期待的眼神,说当然。他抬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只不过不是现在,好了,明日兵部要送孤的军令去璁州,孤准你回一封信一起送过去。” 傅娇喜不自禁地确认了两遍,得到李洵肯定的回答之后,她难掩欣喜之色,急忙跑进屋里,连那只断手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也顾不得,跑到案边摊开纸笔。 没有消息的时候,她有千言万语要跟阿爷他们讲,可真正援笔舔墨时,才发现能说的那么少。 怕老人家担心,委屈自是不敢说的。 擦干眼泪,最终写了封报平安的信。她把信交到李洵手里,低声说了句:“谢谢。” 李洵觉得她太没出息,他为她出气把她吓哭了,为她送封信倒感激不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狗,只能算半狗。 第51章 翌日一早, 傅娇又梦到面目可憎的李洵。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可怕的梦,吓得心跳骤停猛地醒了过来。 李洵竟然还没有离开,他躺在床上, 手臂从她的头下穿过,揽住她的肩膀。 她侧过身动了下,李洵便醒来, 正是晨光熹微,屋子里还有些暗,他声音中带有未醒的惺忪感:“起这么早?” 傅娇惊惧地爬下床, 颤颤巍巍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喝下之后才觉得身上镇定了些许:“做噩梦了, 睡不着。” “梦到什么了?” 傅娇低下了头, 声音还在颤抖:“太可怕了。” 李洵拉着她躺回床上,声音放得很轻:“不要害怕,孤在这儿陪着你, 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她把头埋在柔软的被褥中,小声说了一句:“梦里你好可怕。” 李洵听到这句话有些哭笑不得,以为是昨天那只断手吓到她了, 轻抚着她的脊骨难得耐心地哄她:“不要胡思乱想, 以后不拿那些东西吓你就是了。” 傅娇乖顺得窝在他怀中,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 “我梦到我们成婚了, 有个孩子, 他好乖,可他被你吓死了。”傅娇的头终于从被褥中抬起来, 露出一张因为恐惧而发白的脸, 她眼眸仿佛藏了一汪秋水, 水涔涔地泛着水光:“我不想生孩子, 我不想看到他死。” 李洵把她拉入怀里,紧紧地箍着她,不断地安抚:“好,不生就不生。谁说女子非要生孩子。” 傅娇紧紧闭着眼,泪水还是不断从眼眶中涌出,她闻到李洵身上的气息,心里更加难过,酸楚难当,死死揪着他的衣裳。 李洵低下头去吻她脸上的泪痕:“怕什么呢?有孤在呢,别因为虚无缥缈的梦自己吓自己。” 傅娇啜泣着点头。 李洵吻了吻她的额头,心想她不想生孩子也好,以后能给他生孩子的人很多。若她真的那么在意,日后不让她生就是了,他也不一定非要她的孩子。他甚至有些感慨地想,皇上当年都能把一个宫女的孩子捧到太子之位,他遗传到了他的血脉,这样做也是理所当然。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傅娇安抚好,她终于不哭了,两只眼睛红肿得厉害,李洵起床穿衣的时候,给她把被子拉上来掖好:“困了就再睡会儿。” 傅娇摇头说睡不着。 李洵坐到床边,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明天宫宴过后孤没事,你进宫来几天?” 傅娇说不行:“八月十七是文茵的生辰,她让我去帮她打点。” “你究竟是谁的人?那么听她的话干什么?”李洵不悦地说。 傅娇瞥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1节 李洵没再说什么,亲了她一口就走了。 陈文茵十七岁的生辰宴,陈家为她办的很是隆重,几乎邀请了满京的世家贵女。大家都知道陈文茵即将入东宫为太子妃,等太子登基,她就是皇后,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官员和内眷都去参加了。 傅娇提前一天就被陈文茵接过去帮忙打点待客了。 当天夜里她也累得不行,被陈文茵拖着睡到了一张床上。陈文茵又疲惫,又充满了憧憬和向往,忐忑又期待地说:“明天会有很多人来吧?” 傅娇疲倦得眼睛都没睁开,她没想到办一场宴席,竟有这么多的事情要操心,大到达官显贵的座次排列,小到鲜花妆点应该如何摆放,下人事事都要过问。她嗯了声,道:“未来太子妃的生日宴,许是满京城的权贵都要来。” 她这么一说,陈文茵不免又紧张起来,担心地叹了口气:“那么多人,若我表现不好,会不会很丢人?我才到京城来,许多人都不认识,真怕到时候闹出笑话。” 傅娇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说:“明日会有很多嬷嬷礼官在旁边,他们会时刻提醒你的一言一行,你照着他们说的做就是了。” 陈文茵嗯了声,靠在傅娇身旁,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心慢慢安宁了下来,渐渐也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傅娇和陈文茵还在睡梦中,忽听乳母在外喊道:“姑娘,王妃,太子殿下到了。” 两人俱是一惊,翻身从榻上起来,四目相对时,又懵又好笑。 傅娇提醒她:“快起来,梳洗接驾。” 陈文茵慌慌张张地起床,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了衣服梳洗完毕,这才让傅娇伴着她往外走。 天光还早,她们到花厅的时候天才开亮。李洵来得这么早,陈家一家人都被惊醒,大半都在花厅围着李洵。 陈文茵慢慢走到李洵身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全礼:“臣女文茵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洵手拿茶盏,温润地笑了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寿星无需多礼。” 他抬抬手,命人奉上给陈文茵准备的生辰礼物。 是一面玉做的屏风,玉质上乘,雕工精美,甫抬上来便听到众人的惊叹声:“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随意准备了生辰礼,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陈文茵的脸上不自觉地染上霞色,她道:“殿下如此厚礼,文茵喜不自禁。” 说完又重重叩首:“文茵谢殿下赏赐。” 李洵笑着说:“零碎小物一件而已,不值什么,你喜欢便好。” 此时陆陆续续有热情的客人先到了,陈文茵作为主人要到正厅迎客,但李洵身份特殊,自不能随意招待。陈家人事先没料到李洵这么早就来,还以为像他这么日理万机的主,最多也就晌午开宴的时候赏脸来吃个饭,却没想到他早早就来,给足了陈文茵和陈家颜面。 只不过早前什么人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情都定好了,他这一来,打乱了陈家人原先的计划。 府中宾客渐多,李洵率先起身道:“诸位有事就先去忙吧,长嫂不妨带我在府里逛逛?” 陈文茵对傅娇放心得好,朝傅娇福身笑了笑:“那便请王妃代我招待殿下,不必拘束,只当是自己府上,随意转转,一会儿开宴了我再去寻你们。” 傅娇抬眼对上女子略带恳求的目光,纵是不愿,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点头应下。 进了园子,李洵比傅娇还要熟悉地势,带着她三弯两绕到了个桂花园深处一个僻静的地方。 李洵抬首望着枝头沉甸甸的桂花,问傅娇道:“学会做桂花糕了吗?” 傅娇知道他说的是怎么回事。 早几年国公府来了个厨娘,做的糕点很是好吃,她带了两回桂花糕之后,李洵三天两头缠着她让她带。后来那个厨娘要回家带孙女,傅娇知道后,撒泼打滚不许她走。 厨娘被她缠得没办法,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要教她做桂花糕。 傅娇私以为这么简单的事情,应当是不难,她便答应了。结果她在这事上,委实没有天赋,等她把做好的桂花糕送到李洵面前,满眼期待等他说个好字,结果他一口没吃,全吐了出来,还问傅娇:“你家换厨娘了?” 傅娇气得转身就走,好走没跟他说话。后来李洵知道内情后,哄了好久才把她哄好。 他冷不丁旧事重提,傅娇反应过来之后,盯着李洵眼睛说:“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天分,怎么也学不会。” 李洵闻言嫁折了一枝桂花塞到她怀里,道:“回去学,继续学。” 傅娇淡淡地说:“学会也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她当初满怀爱意,为了他洗手作羹汤,不知怎么有那么多的精力,好似为了他一个笑容,做什么都愿意。 现在再难找回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心境。 李洵倒是无所谓,只说:“你学便是了,只要是你做的,孤不在乎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傅娇不敢违拗他,只好点头答应。 两人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傅娇早上没睡醒,走得乏了,走到亭子里坐下。 李洵问她:“累了?” 傅娇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昨天累了一天,今天早上一大早又被你吵醒,能不困吗?” 李洵低着头,嗤笑了声,拿手去揽她的肩膀:“谁让你昨天玩得家也不回?让孤等到将近三更。” 他的动作让傅娇吓了一大跳,今天陈府开宴,到处都是宾客,要是被什么人看到她还要不要活? 她低头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李洵啧了声:“怕什么?又没有人看到。” “你答应过我的。”傅娇瞪他:“在外面你不许动手动脚。” 李洵收回手,笑着摸了摸鼻子:“不碰就不碰,那么凶做什么?活像炸毛的刺猬。” 见他收了手,傅娇这才放下戒备,转过脸问他:“你昨夜一直在等我吗?” “等到三更,还以为你长腿跑了。”李洵道。 说着他又补了几句:“孤还在想,若是你跑了,再抓回来定要敲断你的腿,拿铁链把你锁在东宫,让你没办法到处乱跑。” 再听到这样毛骨悚然的话,傅娇已经能很平静了。 她气闷,愤愤道:“别老说这种话吓唬我。” 李洵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腮:“别动不动就生气。” 傅娇正要说什么,忽听桂花园那头传来人声,便往旁边坐了坐,和李洵扯开距离。站起身望去,却见是陈文茵带着侍女走了过来。 陈文茵看到傅娇和李洵,含笑快步朝她走去:“王妃,殿下。” 李洵眼角瞥了眼飞快与自己拉开的傅娇,压低声音道:“溜得还真快。” 傅娇没有理他。 陈文茵忙得焦头烂额,终于有空闲,家里人便忙催促着她过来找李洵。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知道跟大家说啥,就祝大家周末倒数第二天快乐吧 感谢在2022-04-20 11:41:50~2022-04-20 17:3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秋风乍起, 吹得满树金桂飘香,桂花的香气最是沉甸甸,仿佛带着入秋的力量, 压下来,一寸寸融进发丝里、肌肤里,熏得人都沾染上馥郁芬芳。 陈文茵低了低身子, 脸蛋儿绯红:“殿下万安。” 李洵见了,直身虚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陈文茵面对未来的夫君, 既有几分少女的羞涩, 还有身为臣子的紧张和压迫感。从圣旨下来的那一刻起, 身边的人就不停地告诉她, 身为太子妃,不仅是太子的妻子,还是他的臣子。 她总是惴惴不安, 生怕扮演不好太子妃的角色,辜负了李洵的期望。 她的拘谨和小心翼翼傅娇都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垂眸, 心里不断为她惋惜。陈文茵这样的女孩儿, 若是寻个真心疼爱她的女孩儿,日子不知过得有多和美, 偏偏被李洵这个冤孽选为太子妃。 “娇娇。”另一头忽的传来李知絮的声音, 傅娇应了一声,却见李知絮停在那头迟迟不过来。 傅娇的目光转到李洵身上, 见他无动于衷的面色, 想起李知絮和李洵兄妹俩还闹着别扭, 她小声说:“公主来了, 我先过去招待她,文茵,你陪殿下继续逛园子吧。” 站在两人中间,她浑身不自在,正好寻个由头跑了。 “哼,他倒是个会演戏的。”李知絮对李洵积怨颇深,挽了傅娇的手,拉着她在长凳上坐下。 傅娇知道她还因为韩在的事情怨恨李洵,但李洵现在愿意在陈文茵面前演戏,她就谢天谢地了,她道:“小祖宗,你怨他就怨他,别拖上我。” 李知絮听了,低下头冷哼一声:“训我的时候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搁自己身上怎么不讲道理了?至少我没有像他那般蛮不讲理,一面霸着你,一面妄想齐人之福立后。” 傅娇靠着朱红的围栏,透过游廊,目光看向远处的园林:“少说两句吧,我实在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李知絮闷闷不乐,把话咽回腹中。 陈文茵和李洵在香道上走着,她微微垂下头,小手拢在宽袖内,不安又期待地交握在一起,细嫩雪白的掌心竟然渗出一层薄汗。 李洵走在她身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没想到陈文茵胆子这么小,走在他身边就怕成这个样子。他不知道她怕自己什么,总是这幅拘谨胆小的模样,令他很是不喜。 他神色未动,撩起袍子在亭内坐下,侍女端着瓜果点心上前,陈文茵抬手接过,奉上甜汤道:“殿下,这是我亲手熬的甜汤,请殿下尝尝。” 李洵垂眸盯着甜汤笑了笑:“孤不喜甜口。” 陈文茵本来就紧张,被他拒绝愈发局促,手心直冒汗,父亲也不喜欢吃甜食,但每次母亲下厨做糕点,他都会尝两块夸赞母亲两句,可太子殿下尝也不肯尝一口,她不禁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不讨殿下欢心,或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才让他连这点颜面也不给自己。 少女自尊心要强,咬了咬唇压低嗓音仍将盏子递过去:“殿下尝尝吧,不是一味的甜,,里头加了柏坪特有的方草子,和京城的甜汤风味大不相同,王妃尝了都喜欢喝。” “她一向喜欢吃甜。”李洵侧眸看了眼身旁的陈文茵。 陈文茵闻言微微一愣,看到李洵伸过来的手,她回过神来,把盏子递给他。 李洵浅尝了下,的确比京城的甜汤味道温和一些,也的确是傅娇喜欢的口味。 他不理解傅娇为什么喜欢这种甜腻腻的食物,尝了半盏还是喜欢不起来,看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怎么样都不喜欢。 陈文茵在李洵身旁坐下,秋日暖阳映照在她脸上,把她的小圆脸晒得微红,头顶的翡翠朱钗,映着暖光,闪着细碎的光芒,美丽非凡。 陈文茵坐在李洵身旁,她问李洵:“殿下觉得好喝吗?” 李洵点了下头。 陈文茵眼睛笑得微微弯起,好似月牙儿。两人在亭中对坐着,李洵不动,陈文茵便也不敢动,许久之后,秋风吹送来一阵阵桂花香。 陈文茵一直脊背挺直地坐着,久了之后,身子微僵,她想起常嬷嬷的话,侍奉殿下要随时保持高贵的仪姿,不可失礼。思及此,她悄悄耸直了腰背。 “进京这几个月,过得可还习惯?”李洵喝了甜汤,口中甜腻得厉害,端起茶盏,轻啜了口,笑着问她。 陈文茵嗓音软软的:“殿下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无一疏漏,我又怎会不习惯?” 李洵眼神无波,慢条斯理地说道:“有什么缺漏的你可以直接告诉礼部,或是告知东宫舍人,会有人帮你安排妥当。”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2节 陈文茵听到他的温声细语,受宠若惊,忙站起身,就要向他行礼,被李洵制止了:“孤知道皇宫规矩多,不过那是对外人的,以后你是我的妻子,不用如此多礼。” 李洵轻轻拨盖抚盏,慢条斯理地说着。 陈文茵纤长的睫忍不住颤了颤,未婚夫婿这句话大大缓解了她心中的紧张情绪:“不敢瞒殿下,自从被殿下垂爱选为太子妃,文茵无一日不惴惴不安,总是害怕做不好太子妃的分内职责,怕辜负了殿下的厚爱。” 这些日子的担心和犹豫终于有了机缘向正主一吐为快,陈文茵都轻快了不少。 “没什么好怕的。”李洵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你是孤亲自挑选的人,就算做得不好,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他的动作是如此亲密,亲密得陈文茵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身子微僵,她尚带稚气的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李洵将她的欢喜和羞涩都瞧在眼底,他在心底嘲弄陈文茵的天真,蠢笨得如同对世事一无所知的雏鸟,他三言两语便把她哄得团团转。 这么愚蠢的女子,根本不值得他对她如此温言耐心。 他之所以现在愿意对她好脸相向,不过是觉得留她在傅娇身边,陪她取乐解闷也好。 以傅娇触怒他的次数,她早就万死不辞,可看在她现在还算乖巧的份上,他也愿意留下她的性命。傅娇是他的掌中之雀,那么陈文茵顶多算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给雀儿解闷的虫子。 从陈家回去之后,傅娇费了很大功夫找到当初府里的那位厨娘,再把人请回来教她做桂花糕。李洵要她学做桂花糕,那她学就是了。她现在学会和他周旋,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惹得他乱发脾气。 不管怎么犟,到头来受伤的都是她,她看穿了这一点,识时务为俊杰,不做无谓地挣扎。 …… 厨娘已经把孙子带大了,听到当年国公府的姑娘还记得她,第二天就高高兴兴地来给傅娇请安了。 陈文茵见她竟挽手下厨房,笑她道:“怪不得大家都说你就能全人一般,没想到竟然连做糕点也会。” 傅娇和面和得满腹火气,把粉盆推开:“别笑话我了。” 厨娘胖乎乎的大脸笑得开了花:“姑娘还跟从前一般脾气,我记得那年你学桂花糕摔破老奴好几个盆。” 傅娇嗔她:“嬷嬷成日里怎么总记别人的糗事?” 厨娘上了年纪,当年老实敦厚半天也讲不出一句话的人如今也健谈起来,接过傅娇手里的面团,一面教她和面的要领,一面款款而谈:“老奴是没见过姑娘这么倔的人,许多人学两天就没耐心了,姑娘却倔得学了快一个月,那段时间闹得膳房鸡飞狗跳,老奴看到姑娘就头疼。” 陈文茵听得忍俊不禁,歪着头问:“那最后怎么还是半途而废了?” 傅娇正要制止她,厨娘已经脱口而出:“颜面被臊了,太子殿下说她做的糕点味同嚼蜡,喂狗怕都是要遭嫌。” 陈文茵印象中的李洵英俊而温厚,有时候没严重会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仪,但她还不曾听到过他说这般刻薄的话。 “殿下还会说这种话?” 傅娇以手扶额:“他可太会了。” 陈文茵轻笑,又问:“王妃和殿下一同长大,可知道他有些什么喜好吗?” 傅娇愣了下,心想她太知道了,别的不说,眼下最大的系好就是变着法子折辱她。 她怕说多错多,寥寥跟她说了几句,便将话题岔开了。 情窦初开的少女窥得意中人不同的一面,心里莫名满是甜蜜。 第二天便拎着精心准备的点心去东宫见李洵。 李洵心情不错,接见了她。 她奉上自己亲手做的糕点递给李洵:“昨日听王妃说你喜欢榛子酥,所以专程给你做了一些,殿下尝一下看合不合胃口。” 李洵的目光落在糕点上:“她跟你说的?” 拈起一块,尝了一口,味道尚可。 “是啊。”李洵说不想人后还跟她做君臣,她便思索着父亲和母亲的相处模式,一般这时候母亲都在父亲案前为他磨墨,她便学着母亲的样子,走到案头上拿起墨条慢慢研磨着。 李洵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昨天她请了厨娘教她做桂花糕,我听她和厨娘说了许多你们之前的趣事。”陈文茵温声地说。 李洵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对了。”陈文茵抿起唇角笑了下:“昨日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想请殿下帮忙斟酌一下。” “何事?”李洵问道。 陈文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这话由我来说挺没有道理的,但我觉得机会难得,怕要是不说就错过一段好姻缘。” “嗯?”李洵侧目。 陈文茵道:“我有位表兄,现任通州协领,去年表嫂新丧,他人品样貌家室样样都和王妃相匹配,倒也是个良配。我听闻宗室妇改嫁的也不少,等过段时间,若有时机,让他们彼此认识一下也好。殿下和王妃那般要好,你觉得呢?” 说完,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她侧过脸看他,却见他深色森然,一双眼眸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作者有话说: 芜湖~~ 第53章 陈文茵不禁去看李洵的表情, 他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全无温和,像是两把利刃, 要把她生生劈开似的。 她被他的眼神吓得心惊肉跳,后知后觉咂摸自己方才的话,想着没有什么疏漏才是。傅娇才十八岁, 往后的路还那么长,难道要一生一世在瑞王府枯死吗? 她表兄是个人品俱佳的好男儿,今年才二十四岁, 在军营里受一众将士的爱戴, 年纪轻轻威望极重。样貌更是无可挑剔, 尽管从军, 但骨子里还是儒雅之人,和傅娇站在一起也不算辱没她。 表嫂去年害了急症而死,刚下葬没多久, 为他续弦的人就差点踏破门槛。但表兄乃是重情之人,将那些人都打发了出去,要为表嫂守丧三年。 最重要的是, 他和表嫂没有一男半女, 没有原配的子女牵绊,就算傅娇嫁过去也不用受原配子女和母家的气, 日子处久了, 和原配也没有区别。 她没想着让两人现下将事定下来,梅开二度自然要好好挑挑拣拣, 找个合心意的一起过日子, 先接触接触也好。 李洵的目光令她浑身觉得不适, 她强挤出一抹笑颜, 声音低柔婉转地说道:“我听说王妃以前待字闺中的时候很喜欢骑马射箭,我那表兄是军营之人,心胸豁达开阔,行事不拘小节,往日里也会带我表嫂去草原骑马。或许随我表兄到了通州,日日出去跑马,她心绪能好一些呢。” “心绪会好一些?”李洵微微蹙眉。 “殿下看不出来吗?”陈文茵讶然:“难道殿下一点也看不出来吗?王妃在瑞王府一点也不快乐啊,她虽然眉眼都带着笑,可她就是不快乐啊。” 她和傅娇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将近四个多月,起初她每日端着规矩和嬷嬷一样一板一眼地教她宫中的规矩,陈文茵以为她是个郁郁的寡妇。后来她们日渐亲密,她才发现傅娇随性、洒脱,她只是单纯的不快乐。 昨日听厨娘说起从前的傅娇,她更是张口结舌,原来她从前是那么跳脱欢快吗?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成婚之前,傅娇是老国公夫妇宠爱如掌珠的公府千金,天塌下来也有老国公夫妇为她撑着;一朝成婚,她成了端庄淑仪的瑞王妃,一言一行代表着皇室,自然不能如幼时那般恣意。 所以她不快乐。 她不理解,就连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李洵和她一起长大,为什么看不出来? “她凭什么不快乐?”李洵的语气冷硬万分。 她罪该万死,他却留下她的性命,他听之任之,她不忤逆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大发慈悲地宠爱她。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凭什么不快乐? 陈文茵缓缓地眨了眨眼,似乎被他这句话惊到了:“什么凭什么?难道她连不快乐的权利也没有吗?” 她知道皇室对内眷的要求很高,要求她们时时刻刻保持高贵端庄,难道还能把她们表达情绪的权利也剥夺了吗? 难道嫁进皇室,从此就连苦笑也由不得自己。 李洵面色铁青,猛地一下扬手把砚台打翻,砚台翻了之后,漆黑的墨汁四处飞溅,不少飞到陈文茵的身上。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粉色绣折枝海棠襦裙,这是她今天精心挑选,专程穿来见李洵的新衣,上面沾染了好多墨点。 “陈文茵,莫不是以为孤钦点你为太子妃,你便能呼风唤雨,现在竟然把手伸到瑞王府去了。”李洵沉声道。 面对李洵无理的控诉,抖开裙摆便跪了下去,地上好多墨汁,跪下去身上就更脏了,她的脸因为惊恐和难堪变得通红不已:“殿下,我没有要伸手管瑞王府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和王妃相处日久,见她郁郁寡欢,所以于心不忍才出此下策。她是随性之人,与其留在京城虚度韶华,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李洵瞧了眼跪在地上的人,眯了眯眼,冷笑着问:“孤倒不知,孤竟是如此无能,长兄离世之后,竟连寡嫂也留不住,只能逼得她改嫁。 他如刀的眼神从她背上剜过:“还是你的心眼只有针尖大,连妯娌也容不下?所以想把她打发给个晦气的鳏夫。” 陈文茵脑子里一片苍白,她没见过李洵这么喜怒无常的人,上一刻还对她言笑晏晏,下一刻便如此冷酷。 她以为她和傅娇是朋友,傅娇和李洵也是好友,所以都希望她好。 但李洵全然误解了她的意思,他把她当成和妯娌不和的毒妇。 “殿下息怒,臣女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她闻言抬起头,听到他这样的质问,她身如抖筛,委屈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在殿下眼中难道就是这样的人吗?我那表兄,从小到大也是无人指摘他半句的,殿下随意找人打听一句就知道,若是人品一般我也不敢觍颜开这个口……我全然是为她着想,殿下怎可如此揣摩我,这不是杀人诛心吗?” “为她着想?陈文茵,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称为别人着想,她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为她想了?”李洵怒不可遏:“莫不是孤给了你几分颜面,你就觉得自己当真有脸了?” 陈文茵呼吸都快滞住,她愣愣地看着李洵,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因为这一切都是李洵的欲加之罪,他从她开口的那一刻起就把她视作小肚鸡肠的毒妇,竟怀着恶毒的心思将新寡的妯娌许配给一个鳏夫。 她开口的那一瞬间,这个罪就定下了,无论她怎么辩驳他也不会听信半分。 她心头一阵一阵地泛凉,寒凉与惊恐交加,原来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他一点也没有看到。她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冷漠的男人,前几天他还来参加她的生日宴,在众人面前给了她无上的体面,他还安抚自己不要害怕。转眼间却让她如此狼狈地跪在脚下。 她一时之间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甚至以为是错觉。 但不是,跪久了膝盖犯疼,痛意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臣女不敢。”她垂下头叩首,眼泪哗然地掉。 李洵盛怒不减,一把扫了笔山,毛笔哗然一声垮得到处都是,陈文茵吓得一抖,头也不敢抬。 “滚出去!” 她听到李洵盛怒的声音。 陈文茵从东宫出去的时候,身上被墨染得一片一片肮脏不堪,她大哭着从李洵殿中出来,一路哭到宫门。她知道周围有很多的宫女太监,她应该保持端庄淑仪,但她做不到,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奔涌,她是那么狼狈。 上了马车,乳母心疼地拿披风把她裹住,她窝在乳母怀中痛哭不已:“阿嬷,殿下误会了我,连解释也不肯听。” 乳母心疼得不行,抱着她的头轻轻拍了拍:“伴君如伴虎,做太子妃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往后你别忤逆他,一切都顺着他。” 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吗? 阿嬷让她顺着太子殿下,可她要怎么顺?她错在哪里? ———— 陈文茵竟然一连告了几日假,傅娇诧异极了。这段时日以来,陈文茵上她这儿来学规矩最是勤勉,刮风下雨也不见她退缩,这回却一连好几天没来。 来人说她病了,她不便上门探望,便准备了礼物让人送到陈家。 这天她将一副象牙双陆包好让人送去给病中的陈文茵解闷,人前脚刚走,后脚侍女来报,让她午后去东宫。 她虽然不愿意,但又不得不去。 稍稍收拾了下便进宫去了。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3节 她到的时候时间还早,李洵正在会见两江总督。他现在政务总是很忙,皇上身体不大好,事情大多都是他在处理,每日忙得像个陀螺,但闲杂时总会召她进宫。有时他也会出宫找她,但太子总往寡妇长嫂府中跑,就算有未来的太子妃做幌子也太刺目了,她宁愿自己费些事进宫。 她在李洵的寝殿里等他,今日一进殿里,她发现里头有些变化。 四顾了一圈,最终她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 那是一幅秋猎图。 她晃眼一瞥,便看到画中的自己,她喜欢穿红衣,一袭红衫,骑的马儿也是枣红色,飒爽英姿在林中拉弓引箭。李洵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箭尖对着的麋鹿。 似乎在等她一箭射向那只小鹿。 图中还有很多人,但他们俩最显眼。 这幅画是前年他们在南山围猎的时候,当年的新科状元即兴作画所得,后来李洵向皇上讨要来,一直压在库里,最近不知怎么忽然挂出来了。 李洵进来的时候,看到她站在画前,她仰着头看着那张秋猎图,似乎在想什么想得入神,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他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抱住她。 傅娇下意识抖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是他,便不动了,任由他将自己搂着。 “九月中咱们一起去南山围猎。”片刻之后,她听到李洵说道。 她不是很想去,在宫里还好,高高的墙让她很有安全感,好像这样他们俩的丑事便不会为人所知。 到了猎场,人多眼杂,她害怕出什么纰漏。 她低声说:“我不想去。” “为什么?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出去骑马打猎?”李洵松开她,坐到椅子里,又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截一截慢慢捏着她的指。 傅娇低声说:“我最近不大舒服。” 李洵笑了,笑声很短:“放心,不会被人发现。” 傅娇听他这话,知道他早就打定主意,方才跟她说的时候也是通知的口吻,没有要跟她商议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文茵小可爱~ 第54章 陈文茵再来瑞王府的时候, 人瘦了一大圈,傅娇看到她险些被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会这样。 陈文茵憔悴不堪, 她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因何触怒太子殿下。难道真的如阿嬷所言,伴君如伴虎吗? “王妃, 我想问你一件事。”陈文茵眼神晦暗。 傅娇看着她的神情,猜想她多半和李洵闹别扭了,她叹了一声, 缓缓点了下头。 陈文茵想起那日李洵冷若冰霜的面庞, 仍然心有余悸, 她深长地吸了口气问傅娇:“太子殿下一向喜怒无常吗?” 傅娇怔楞地望着她,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和殿下吵架了?” 陈文茵满腹委屈无处述说,父母家人惶恐于她惹怒太子殿下,让她以后一定要事事顺承她, 可她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她摇摇头说:“我怎么敢跟殿下吵架?” 那便是李洵单方面发疯了,傅娇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她甚至连自己都宽慰不了, 她拉着陈文茵的手在软榻上坐下:“上回我跟你说的话你终究还是没放在心上, 除了夫妻之外,你们还是君臣, 别对他报以太多期望。” 不值得。 陈文茵茫然无措地落泪:“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殿下相处, 难道嫁入东宫,我便不能有普通人的情感了吗?我告诉她你在瑞王府不快乐, 所以才打主意让你和我表兄先接触, 他却说我容不下妯娌。” 傅娇听到她的话, 便明了李洵为何会突然发癫了。 她心中滋味难辨, 静默无语,抽出绢子轻轻为陈文茵擦泪。 陈文茵哭得可怜,握住傅娇的手恳切道:“我进京这么久了,在他眼中难道就是这样的人吗?我那么努力地想做好太子妃他都看不见吗?王妃,我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意义。” 傅娇抱着她在耳边说:“别为他难过,也别心疼我,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他不值得,我也不值得。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她哭了很久,最后伏在傅娇肩头睡着了,傅娇扶着她在床上躺下,静静凝睇着她的睡颜,心中滋味难述。 —— 院子里海棠树的叶子逐渐凋零了,深秋时节,万物肃杀,结束了这一年的繁盛,要开始休养生息,为明年春日开花准备充足的养分。 早上刘瑾送了阿爷的信来,他说最近阿兄的身体越来越好,前段时间已经可以开始骑马,只不过还没有恢复到往日的敏捷,他还描述祖母在边境的生活,六七十岁的老人了,竟然被阿兄的长子生拉硬拽拖去学骑马,还学得像模像样,如今已经能踩着马镫子骑着小马驹到处溜达了。 看得傅娇忍俊不禁,祖母出嫁前是名门闺秀,出嫁后是高门贵妇,一生活得端庄肃谨,傅娇很难想象她笨拙地学骑马的模样。 阿爷的信中尽是写的些生活趣事,无一字问起李述。傅娇心想,他们大抵也知道了李述的事情,阿爷让她好好保重自己,待兄长恢复好了他们便回家接她去璁州一起生活。 傅娇不敢回应阿爷的期盼,回信说她过得很好,让阿爷勿念。 回完信她觉得有些疲惫,在榻上歪着睡了会儿午觉,半睡半醒间觉察到有人在看她,睁开眼睛看到是李洵。 李洵手轻抚着她的眉眼:“几时睡的?孤进来都没有听到。” 傅娇缓缓睁开眼,侍女不知何时把屏风抬了过来,挡住了天光,窗户的墨绿锦帘也合上了,屋子里显得有些暗。李洵侧坐于踏遍,看不清眉眼,许是黑暗隔绝了许多东西,傅娇眨了眨眼,道:“季节更替,就忍不住犯困。” 李洵嗯了声,拉她起来:“马车在外头候着,走吧。” 他今日心情不错,对她很有耐心,等她慢腾腾起来更好衣一同出门。 傅娇浑身不自在,南山狩猎人多眼杂,若是被他们看到她和李洵一同过去,到时候一人议论两句,就够她受的了。 李洵似是看出了她的故意,忍不住唇角微勾,道:“磨蹭什么?还要去接陈文茵,再磨蹭天都黑了。” 有陈文茵做幌子,至少明面上好看些,但又有别的担忧,她总担心他们俩的事情败露,若是被陈文茵知道,她不知该要如何面对她。 见她收拾好了,李洵拉着她便往外走:“你不用担心,就算她知道了也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 傅娇听到这话,心里头不是很舒服。 “殿下不该这样对文茵。”傅娇低垂着眉眼,走在他身旁,弯身走入马车,帷幔落下,她坐在李洵身侧。 李洵看着身旁的人,问:“有何不该?” “文茵对殿下一往情深,殿下不该辜负她的一片真心。”傅娇淡淡地说道。 她说这句话让李洵莫名躁动起来,他捏着她的掌心,语气不善道:“谁都可以来指责孤对陈文茵不好,但你没有资格。” 傅娇低头看着李洵紧紧拉着她的手,出奇地没有反抗,反是温顺地低下头。 李洵对她的“背叛”耿耿于怀,一直难以释怀,再多说下去不过只能闹得更加乌烟瘴气。 她缓缓地靠近李洵,枕着他的肩,靠在他怀中,抬手一点一点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我不想殿下日后跟我一样后悔。” 觉察到傅娇的动作,李洵身子微僵,心跳莫名变快,听到她那把水涔涔的嗓音,喉结上下滚动,展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你是真心后悔吗?不,你不是,你后悔的不是背叛了孤,而是不得不受制于我,被我胁迫。” 傅娇眨了眨眼,抱着李洵的双臂越发收紧:“随便殿下怎么想我,看到有人全心全意对你,我很欣慰,我不希望殿下错失真心。” “真心?”李洵失笑,他抬起傅娇的下巴:“从前孤以为你待孤也是真心,结果呢?” 傅娇没有避开他的眼神,她道:“因噎废食的道理殿下难道不明白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眶里莫名涌上一阵潮意。 李洵眸子微微泛凉。 “殿下,陈府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傅娇微微别开脸,和他拉开距离。 不多时,侍女就扶着陈文茵出来了,她走到马车前向李洵微微福身行礼。距离他上次发脾气,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她受到许多人的宽慰,还以为再面对他的时候能压下恐惧了,可谁知还是怯怯地不敢抬头:“殿下。” 李洵因为方才傅娇的话,脸色沉沉的,嗯了一声。 陈文茵垂下眼睑,眼圈忍不住泛红起来。 傅娇挤出笑颜,唤她上车,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她笑着睨了李洵一眼,道:“方才还不好意思央我来陪你接人,这会儿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李洵靠在车厢上,朝陈文茵挑了挑眉:“还为上回的事情耿耿于怀?” 陈文茵抬眼看着李洵,又垂下头,低低道:“臣女不敢。” “上回的事情都是误会,殿下恶语伤人,未免伤着情分了。”傅娇从中周旋说:“殿下给她赔个不是,这件事就揭过去了吧。” 陈文茵略带惊恐地看她。 傅娇微微侧眸,眼含乞求望向李洵。 李洵笑起来,他望着傅娇的目光里满是戏谑,他道:“上回孤因为一些政务,心绪不好,朝你乱发了脾气,你别往心头去。” 陈文茵愕然,别人劝她千百句,也不及李洵向她低头说一句软话。 她微微蜷曲的眼睫轻轻颤抖着,洁白的小脸是那般委屈,她摇摇头说:“只恨臣女无能,不能替殿下分忧,又怎么敢往心头去?” 她的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李洵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到了猎场天色已经不早了,明早才会开始狩猎,朝中随猎的人大多都来了。傅娇谁也不想见,躲在帐子里喝茶。 刚喝了两杯,毡帘忽的被打开,李洵阔步走了进来。 “殿下今日不用忙吗?”傅娇坐在榻旁,手里捏着洁白的汝窑瓷杯,轻抚着杯上的纹路。 李洵坐到她身旁,借着她的手把茶杯凑到唇边,就着她的手喝下:“怎么?孤采来就又想撵孤走……” “我是怕今日要找你的人多,他们见不到你要起疑。” 李洵挑了挑眉,他抱紧傅娇,把玩着她的纤腰:“来的时候吩咐刘瑾了,有人找他会推挡回去。” 他捏得傅娇痒痒的,忙撑着他的胸膛坐起身:“要是等会儿被人瞧见你从我帐子里出去,说也说不清。” 李洵道:“就说是来找陈文茵的。” 她再三推拒令他不满:“今日孤屈尊降贵陪你这么演戏,你就是这么报答孤的?” 傅娇不动了。 李洵笑起来,轻手抬起她的后脑勺,指尖从她柔顺的长发间穿过,压下她的头,狠狠吻住她的唇。 傅娇没有挣扎,顺从于他的动作。 李洵在她帐子里待了很久,天快黑时刘瑾悄悄来说要开宴了他才起来,下意识拉傅娇一起去赴宴,她躲开他的手,道:“殿下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李洵望了她一眼,撇下句“随便”就走了。 傅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帐篷外,略坐了片刻才走去饮宴的帐子里。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4节 她意外地在人堆里看到了傅娆,她坐在最后面,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神思已然游于天际之外。 傅娇朝她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喊了声:“阿姐!” 傅娆回过神来,看到是她:“娇娇!我方才还在想你会不会来。” “你们不是回洛邑了?” 傅娆笑着说:“圣上调用父亲到京城做大理寺少卿,我和母亲随父亲进京赴任,昨日刚到京城,突然殿下传旨让我来南山狩猎,我回京之前给你来过信,许是信比我走得还慢。” 傅娇纳闷,李洵把她传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狗男淫!! 第55章 两人正在一起说着话, 上首的李洵已经传膳了。 傅娇就势在傅娆身旁落座,朝厅里看去,大多都是年少的郎君姑娘, 乌压压坐了满厅,他们谈笑风生,高谈阔论, 把厅里的气氛烘托得朝气蓬勃。 李洵在上首举杯说了几句,让人家不必拘束,畅怀开饮, 便让开宴。 傅娆给傅家夹了一筷蕨菜, 道:“没想到内廷还有这种山野野菜, 你尝尝, 吃起来倒比大鱼大肉爽口得多。” 傅娇低头吃了一口,抬头的瞬间觉察到来自上座的目光,她朝座首看了一眼, 只见李洵一手执杯,懒懒地靠在椅上,酒杯凑在唇边, 含着丝浅笑看她。 注意到她看过来的目光, 他仰头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抬起拇指擦干唇边淌出来的酒渍。 傅娇怕被人觉察到什么, 立马低下了头。 李洵唇角的笑意更深。 傅娆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傅娇道了谢,拿起筷子正要吃, 忽听帐外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众人的目光随着笑声望去, 看到永安郡主穿着一袭红色箭袖劲装和几个公子姑娘一起从外面走进来。 李名仪低身向李洵行礼:“名仪见过皇兄。” 李洵今日心情颇好, 对这个堂妹也和气了几分:“坐吧。” 李名仪起身, 目光在厅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傅娇的身上,她眉心微微蹙了下,似乎很意外她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她随即换上一抹笑颜,聘聘婷婷走到她身边,声调微高道:“还以为是名仪眼花了,原来真的是长嫂来了。” 众人的目光被她这不高不低的一声都吸引到了傅娇的身上。 傅娇扫了她一眼,慢慢地拿汤匙舀了一勺汤喝下,才淡淡地说:“许久不见,永安郡主。” “长嫂唤我名仪即可,叫郡主倒显得我们不亲热了。”李名仪皮笑肉不笑,对她道:“往年每年的秋猎都是长嫂独领风姿,将咱们一众人都比了下去,我还以为今年长嫂不来了,甚是惋惜过一阵。” 傅娇听到李名仪的挑衅,面上十分平和。她和李名仪从小就不对付,如今她落难,她来踩上一脚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傅娇不接话,李名仪就跟打在软棉花上一样,她也不恼,唇畔含笑慢慢说道:“是我忘了,大皇兄去世已经半年,长嫂为他哭也哭了,病也病了,也该早些走出来,看看外头的天地。” “郡主说得是。”傅娇不咸不淡地接话。 李名仪扫了眼傅娇,见她一副未将自己看在眼里的态势,心里火气更冒,不知她高傲个什么劲儿。 “看到长嫂能走出悲痛,名仪也为你开心。”李名仪道:“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克死新婚丈夫,从此没脸出来见人呢。” 傅娇执筷子的手微微抖了下,李名仪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丝愉悦的笑,好整以暇看向她。 “是啊,是该多出来走走。”傅娇理了理衣袖:“郡主今年新婚的时候我身体不适,未能过府庆贺,今日郡马爷可来了?我也好当面贺一贺你们的新婚之喜。” 傅娇话音方落,席上静了片刻,接着四下传来三三两两的窃笑。 李名仪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涨红得快要滴血。 傅娇轻轻拍了拍脑袋,有些懊恼地说:“瞧我这记性,是我忘了,听说郡马爷成婚前逃婚了,带着个绣娘弃你而去。我悲伤过度,神思恍惚,最近越发糊涂了,你千万别记怪我。” 李名仪未婚夫婿逃婚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她遭人背后指点了好几个月。 因着禹王的权势,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半个字,傅娇却敢当众折损她的面子,揭她的短。她听到厅里隐隐约约的嘲笑声,她一向骄纵惯了,竟然下意识抬起了手。 “好了。”上首的李洵忽然发话,制止李名仪:“好端端的一场秋猎,非要闹得乌烟瘴气,再要闹,滚回京去。” 李洵发话,李名仪不敢再动作,心有不甘地恨了傅娇两眼,然后才坐回凳子上。 傅娇恍若无事人,低头继续吃菜。 晚上宴席散了之后,李洵让刘瑾把傅娇带回他的帐子里。 傅娇饶是不愿,但她知道李洵的脾气,若是在此处闹出动静,她干脆不要活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他帐子里。 李洵亲自挽了袖子伺候她梳洗,然后把她抱到床榻上。 宫女识趣地吹灭了帐子里的灯,只留了床头的一盏,然后躬身退出帐子,还特意退离帐子几丈远。 李洵搂着她的腰身,脸贴在她颈边问:“方才怎么不打她?” 傅娇被他的呼吸挠得发痒:“殿下想看我们打架?” “以前她都不敢惹你,你若生起气来,会把她按在地上揍一顿。”李洵说。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傅娇嗤笑一声:“此一时彼一时,我还敢打她吗?” 李洵无所谓地说:“怕什么,有孤给你撑腰。” 傅娇有些犯困,窝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她心说有你撑腰比没人撑腰还可怕。但她不敢说,若是说了他多半又要发癫,只好温顺地说:“好,我记住了,下次不让她白欺负。” 李洵闻言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低头轻吻了吻她的唇,吻得很细致,难解难分,手上也不安分地动了起来。傅娇困得不行,躺平了闭上眼,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殿下快一些,我困了。”说话的声音里有浓浓的缱绻困意。 李洵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不禁觉得好笑,把她散开的衣服重新给她拉拢。 “睡吧。” 傅娇愣了一下,侧过身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李洵挑了挑眉:“若是觉得失落,孤可以的。” 傅娇闷声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合上了眼。 李洵把人搂入怀里,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拍哄婴儿一般哄着她入睡。 次日傅娇醒来的时候,李洵已经醒了,他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她的发丝,理了她一缕发丝缠在指尖。 傅娇混沌的意识慢慢醒了,看到李洵的那一刻她愣了下,强忍住了要背过身去的冲动,她声音里尤带倦意:“殿下几时醒的?” “醒了一会儿。”李洵瞧着怀里的人,揉了揉她的头:“快起来,再过一阵有人要来了。” 傅娇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 李洵留她帐子里吃早膳。 离开之前她让宫女出去看看外头是否有别人。 李洵今日穿的身黄色箭袖骑装,干净利落,他理了理领口的扣子,道:“怕什么?你光明正大走出去就是了。” 傅娇剜了他一眼:“你答应过我不让别人知道的。” “没人会知道。”李洵淡淡地说:“如果有人看到,孤就说你是傅娆。反正你们长得那么像,不靠近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傅娇目瞪口呆:“殿下专程把大伯父调回京中任职,就是为了这事?” 李洵嗤笑了声:“以他的资质能出任大理寺少卿,是孤的恩赐” 傅娇怔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李洵将傅娆召开京城,就是想随时将她推出去顶替自己。 “阿姐知道吗?”傅娇心中不安。 李洵道:“她没有必要知道,娇娇,如此一来,你就不用怕事情败露了。” 李洵盯着傅娇,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丝喜悦。 但没有,她半点欢喜也没有。 只木木地看着他,低下头淡声说:“少做些孽吧。” 一个陈文茵不够,还要再牵扯一个傅娆进来。 李洵瞥了她一眼,目光逐渐变得冷凝:“就算是孽,也都是你做的。” 傅娇垂着眼,手指无地捏着衣角,一瞬间心底翻涌起了苦涩的滋味。 傅娇从李洵的帐子里回去之后没多久,陈文茵就来找她了。 “你要去打猎吗?”陈文茵问她。 傅娇这会儿什么心情都没有,李洵说得没错,这些事情追根揭底起来,都是她做下的孽。她摇头说不去:“我今天有些不舒服。” 陈文茵见她脸色不大好,拿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担心地说:“那我在帐子里陪你。” 傅娇说不用,年轻女孩儿哪有不喜欢热闹的,她自己不出去,没理由把她也拘在帐子里,忙推着她出去。 陈文茵笑说:“在这里除了你,我和别的人也不熟,话都说不到一处去。” 傅娇还要再说什么,刘瑾忽然来了,在帐外等着传李洵的口谕。 傅娇只好将人放了进来。 刘瑾一见陈文茵也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陈姑娘也在呢,正好省得老奴多跑一趟了。” “殿下有何吩咐?”陈文茵抿唇笑笑,问刘瑾道。 刘瑾说:“殿下让姑娘和王妃去马场,他在那处等你们。” “我身子不适,烦请你跟殿下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傅娇道。 刘瑾满脸堆笑:“殿下吩咐了,务必要将您二位请过去,王妃不去,老奴很难向殿下交代……” 他望向陈文茵,向她使了使眼色:“姑娘,您帮我劝劝王妃。” 陈文茵眨了眨眼,推了推傅娇的臂膀:“你最好啦,就当陪我走一趟嘛,回头我给你做甜汤。” 傅娇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只好陪她去一趟。 她们到的时候,李名仪正在挑马,她看中了一匹枣红色的马,执意要牵走,马倌得了令这匹马不能让人牵,正在跟她解释。 “谁说的不许我牵?”李名仪用马鞭指着马倌道。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5节 马倌为难地说:“郡主别为难小的……” “说!”李名仪抖开马鞭,狠狠地照着地上抽了下。 “是孤。”身后忽然传来李洵低沉不悦的嗓音。 他扫了李名仪一眼,墨黑的眸子阴晴难辨:“难道孤还要先请示你不成?” 作者有话说: 为你点根蜡~感谢在2022-04-24 17:44:35~2022-04-25 17:4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坐等爆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李洵出面, 李名仪自然不敢再和他争,只好另外挑了一匹黑色的马走远了。 李洵命人把枣红马牵出来。 傅娇站在一旁,遥遥看着马倌牵来的马, 浑身赤红,毛色光亮,精神头看上去很好, 看那骨骼体量,应当是西域进贡来的,马儿昂首阔步朝他们走过来。 “喜欢吗?”李洵转过脸问陈文茵。 陈文茵低声道:“喜欢。” “会骑马吗?”李洵又问。 陈文茵缓缓摇了下头说不会:“臣女未曾学过骑马。” 李洵哦了声, 便将缰绳扔给傅娇:“文茵不会骑马, 这匹就给你了。” 陈文茵张了张嘴, 看到李洵把缰绳递到傅娇手中, 那句“臣女可以学”又生生咽了回去,唇角含着乖巧的笑看着傅娇。 她太乖巧了,乖巧得傅娇都不忍心, 她抚了抚马颈,道:“文茵来,我教你。” 陈文茵犹豫了下, 李洵皱眉把箭筒递给傅娇, 催促道:“他们已经出发很久了。” 陈文茵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对傅娇摇了摇头说:“我等你回来教我。” 她斜睨了一眼李洵不耐烦的脸色, 只好作罢, 笑着问:“喜欢什么?我去为你猎回来。” 陈文茵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想吃鹿肉。” “好,你等我。” 说罢, 傅娇便抚了抚马儿, 然后踩着马镫, 身形利落翻骑到马背上, 她两腿狠狠一夹马肚,马儿便踱步起来,鞭子抽到马身上,枣红的马儿便风驰电掣纵横在天地间。 就算是许多男子也没有她这么利落的姿态。 她今日虽然没穿红色衣裳,但上马那一刻实在太惊艳漂亮,陈文茵都忍不住拉着乳母道:“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英姿飒爽了,她骑马的样子真好看。” 乳母笑着道:“你要喜欢,回头也可以学。” 陈文茵无比歆羡地回味着刚才那一幕,低下头小声道:“我怕是学不会。” 正说话间,李洵笑望着她的身影,也翻身上马,朝她疾驰而去。 乳母望着绝尘而去的两道光影,卷起阵阵沙尘,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傅娇的心思不在打猎上,进了山林,猎了几只山鸡野兔便放缓了步伐。 他们进林子打猎,身边免不了跟着侍卫,他们都识趣地离得远远的。李洵扯着缰绳,跟在她身旁慢慢踱步。 山林里很安静,除了他们的马蹄声,便只有鸟鸣风啸。 以前傅娇很享受打猎,每当骑马疾行在林间,看着猎物惊恐逃窜,却还是逃不掉她的利箭时,那种成就感美妙得无法言喻。 但现在她成了惊恐逃窜的猎物,无论怎么挣扎也逃不出李洵的掌心。 便再也体会不到狩猎的乐趣。 傅娇刚射中一只兔子,随从跑过去捡回她的猎物,傅娇朝可怜的白雪团儿望了一眼,心中的不安不断蔓延。她收回目光,回过头才发现,李洵一直在看着她。 “娇娇,你开心吗?” 傅娇怔楞片刻才回过神来,陈文茵告诉他她过得不快乐,所以他才说来南山围猎,这是她每年最期盼的活动。 李洵盯着傅娇,试图在她脸上看出些许愉悦。 没有,半点也没有。 从昨天到今天,无论是他为了她的颜面,专程把傅娆叫来,还是送她马儿带她来打猎,她都没有一丝欢愉。 他能为她做的事情很多,他以为她也会为这些感到高兴。 但是她就好像是个没有灵魂的面人,任他为她做什么,尽管照单全收,但不会因此高兴。 傅娇低垂着眼,一时间心头滋味难辨,她知道自己应该高兴的。她不识好歹,数度忤逆太子殿下,若是旁人恐怕早就被拉出去五马分尸了,李洵留下她的性命,还变着法哄她高兴,她应该知足。 但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李洵给予她的一切,雷霆雨露,她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就跟戏子手中的提线木偶一样,没有自己的灵魂。 没有灵魂的人没有悲喜,又怎么会有高兴的情绪? 傅娇手里紧紧攥着马儿的缰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没想到还能出来围猎……” 李洵冷凝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他瞥了傅娇一眼:“若是你乖巧,以后孤出门可以将你带上。” 傅娇默然点了点头。 傅娇和李洵到林子深处,打到了一只梅花鹿,正准备往回走,突然有一小队侍卫跑过来禀报说李名仪失踪了。 傅娇闻言下意识看向李洵,果然见他神色未变,勒住缰绳慢慢悠悠地调头,吩咐侍卫道:“派人去找。”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傅娇催动马匹跑得飞快。 “那么着急做什么?”李洵皱了皱眉,跟在她身后。 傅娇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为自己出气,没什么好怕的,但身体骗不了人,她本能地畏惧,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李洵见她越跑越快,策马跟到她身边,一把拽住她的手肘。 马儿还在奔跑,她被往后扯得差点摔倒,只好脱手松掉缰绳,任由李洵单臂搂着她将自己架在他的马背上。 “跑什么?”李洵嗓音微沉,低头看她。 傅娇心中一紧,浑身僵着不敢动,李洵笑了笑,一只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身,温和道:“孤没有杀她,只是让她吃了点苦头。” 傅娇能感受到他微热的手指在腰侧暗暗用力,她垂着头无力感在身上蔓延开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团行走的瘴气,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 她不是一个自咎的人,但李洵的所作所为摧毁了她的尊严、她的锐气、她的韧劲。他一寸一寸攻略她的底线,她一寸一寸地让,底线变得不是底线,一低再低。 她讨厌现在这样面目全非的自己,却又无可奈何。 快到帐子前时,李洵终于把她放下马,她提起裙摆踉踉跄跄地往营帐跑去。她刚到帐子里,陈文茵皱着眉讶然道:“你回来了?” 她听说了李名仪不见的事情,脸上满是担忧。 傅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帐外一阵喧嚣,她打起毡帘跑到外面看,正是一堆人簇拥着李名仪回来了。 李名仪被人用担架抬着,她浑身是血,脸上凝满血渍,鼻子眼睛都看不清了。 陈文茵跟着出来,见此情形,忍不住尖叫出声。 傅娇一把捂着她的眼睛,推着她进帐,嗓音微哑:“文茵,别看。” 晚些时候,陈文茵的乳母就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听说是为了追一头狐狸,甩开侍卫钻到深林去了,然后碰上了熊瞎子,幸亏侍卫去得及时,只毁了一只眼睛,否则的话恐怕命都没了。” 一只眼睛,满身伤痕。 只因她昨夜和自己呛了几声,便要赔上一辈子吗? 她和李名仪从小就互相看不惯,小的时候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她生气的时候都是下狠手,恨不得打得她再也爬不起来,可她也从没想过要毁她一辈子啊。 她甚至有些自责地想,昨天晚上若是能忍住不回她那两句话,是不是她今天就不用伤成这个样子了。 这个念头盘旋在她脑海里,晚上躺在榻上迟迟不敢合眼入睡,挨到快天亮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梦到李名仪浑身是血站在她面前要她还自己眼睛。她吓得尖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分明是深秋的天,却还是惊吓出一身冷汗。 帐子里寂静无声,黑暗里五感似乎更加敏锐,傅娇想起了瑞王府的下人,想起了周彧,想起了永安侯,想起了李名仪,她似乎感觉得到他们就在身边,浑身滴着血等着向她讨要自己失去的东西。 她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恐怖的氛围,崩溃地起身,哭着跑到了陈文茵的帐子里。 陈文茵也睡得不怎么好,她突然闯进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她起身,看着傅娇穿着中衣,鞋跑掉了一只,站在她床前崩溃大哭。 陈文茵翻身坐起来,忙把被子分了一半给她,把她的身子紧紧包裹着:“害怕了吗?” 傅娇没有说话,伏在她肩头落泪:“文茵,我会死的,总有一天我也会死的。” “怎么说这种话呢?”不知道为什么,陈文茵每次听到她的哭腔,总觉着里头似乎蕴含无尽的绝望,她眼睛浅,听不得别人哭,当即声音也软了:“今天的事情都是意外,你以后出去打猎的时候不要跟侍卫走丢了就好。” 李洵不把她当人看,她就是他眼中的猎物,亏她前段时间还觉得若是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或许就好了。 简直可笑。 他们的问题根本不出在她身上,就算她再温顺,再乖巧,再听话,他还是会伤人、杀人,他享受权利带给他的乐趣,他要天下人顺从乖巧听话,无人忤逆他,他要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傅娇越哭心中越悲凉,她和李洵之间已经是死局,要么她死,要么他死,否则永远没有止休。 傅娇哭了很久,直到天彻底亮了,她才勉强睡下。 傅娇睡觉的时候尤不安宁,拉着陈文茵的手不肯撒开,陈文茵便坐在床边任由她拉着。 她低头看着傅娇睡着的神情,抬手轻轻顺了顺她皱着的眉心,微微叹了口气。 像她这样明艳潇洒的女子,若是一生枯死瑞王府多么地可惜。 她不免又想到通州的表兄,他俊朗非凡,通州疏阔辽远,他们能在一起当是件人间幸事。 这个念头甫冒出来,她便又想起了李洵冷峻的模样,微微垂下头,这话她是再也不敢提了。 第57章 第二天一早, 李洵让刘瑾去找傅娇陪他用膳,刘瑾回来后禀报说傅娇半夜做噩梦惊醒,到了陈文茵帐内。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6节 李洵目光微沉, 垂首系好披风的绦带,吩咐道:“孤和陈文茵婚期在即,让她不用再去瑞王府了。” 刘瑾闻言道了声是。 瑞王府里, 傅娇坐在窗前看经书,听到玉菱的话,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只微微垂下眼睛, 又合上手里的经书。 玉菱见了, 心中微酸, 走到她身旁捏着拳头轻轻为她捶背,道:“她不来,往后你也不用那么劳累地应付她。”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傅娇笑笑说:“她不来也好。” 她们太亲近了,让她每天都生活在愧疚之中,总觉得对不起她。 那之后陈文茵不再天天到瑞王府学习宫规, 但她在京中没什么别的朋友, 现在来找她交际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她即将成为太子妃才来和她交好,她和她们说上几句官话就觉得累, 远远不如和傅娇在一起偷闲玩耍自在。 空了的时候她便和傅娇凑在一处, 因为预备婚仪,她不能出府找傅娇, 便下帖子请她过府。 这日天气严寒, 飘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陈府的梅花开了, 陈文茵便邀傅娇一起踏雪赏梅。 傅娇前往陈府赴约,两人坐在暖阁里,烤着炭火玩儿叶子牌,外头雪花飘飘,天地一片静谧,她们在屋子里自在惬意。 正畅快时,嬷嬷踩着厚厚的积雪,沿着屋外的游廊面带喜色跑了过来:“姑娘,太子殿下过来了。” 陈文茵正歪在榻上,闻言立马坐直了身子,收了晃晃悠悠的小腿,讶然道:“他怎么来了?” 嬷嬷笑道:“还有二十天就是婚仪,婚前七日新娘子和新郎官就不能见面,说不定殿下是想提前来看看你。” 陈文茵一面下榻一面嘀咕:“此前二三十天不见面,他也不来呢。” 傅娇听到李洵的名字就觉得头疼,跟着起身整理了下在榻上蹭得乱糟糟的衣裙,道:“快出去接驾吧。” 却不等她们收拾好出去,已有嬷嬷领着李洵走了进来。 李洵很早就到了花厅,但下雪天路滑,奴仆往来传话费不少时间。 他便提出到暖阁来看陈文茵,照说男子入内院,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于理不合。不过他和陈文茵即将成婚,便不顾那么多繁文缛节,陈大人让嬷嬷领了他进来。 “见过太子殿下。”陈文茵福身行礼道,李洵踏雪而来,身上落了不少雪粒子,陈文茵皱眉心疼道:“下这么大的雪,殿下怎么来了?也不知道打把伞。” 他不以为然,扯下披风系带随手递给侍女,道:“前儿在南山的时候你不是想吃鹿肉?今儿他们猎了一头,下雪天吃鹿肉最相宜,孤便顺道给你送来。” 他竟将自己那么久之前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还记得,她笑得露出脸颊上两个大大的梨涡:“多谢殿下。” 李洵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傅娇身上:“长嫂竟也在。” 陈文茵浅浅一笑:“说来也是巧,殿下每回来府上,恰巧王妃都在我这儿。” 傅娇看着面带温和笑意的李洵,讪讪而笑:“早知殿下要来,我就不来凑这个巧了。” 李洵闻言,嘴角漾起道弧度:“长嫂这话,倒像是孤不请自来,扰了你们的兴致。” 傅娇抿了抿唇:“我不敢。” 李洵今日心情颇好,坐在凳子上,看了眼她们起来之后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贵妃榻,又看到凭几上散开的叶子牌:“两个人玩儿有什么意思?孤陪你们玩儿几局。” 陈文茵闻言看向李洵,不可思议地感叹:“殿下竟然也会叶子牌。” “这么简单的东西,有何不会的?”李洵漫不经心道。 陈文茵解释说:“我以为殿下日理万机,不得空闲玩儿这些。” 李洵嗤笑,漫不经心地挑眉看向傅娇:“她玩儿的这些还都是我教的。” 陈文茵眨眨眼,李洵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更加贴近几分,原来他不是一直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市井里的小玩意儿他也会玩儿,也和他们一样,贪玩着长大。 说话间,奴仆另外布了桌椅,请他们玩儿牌。 李洵又让侍女取了鹿肉和酒,他们玩叶子牌,侍女便在旁边烤肉温酒。 玩儿一圈,侍女把肉烤好了端上来,李洵亲自给她们倒了杯酒,递到面前。 陈文茵推辞道:“殿下,我不喝酒。” 傅娇道:“是果酒,不辣口的。” 陈文茵有些意外,她望向傅娇片刻:“这酒是殿下带来的,你怎么知道是果酒?” 傅娇恼恨自己的多嘴多舌,抬头看了眼李洵。李洵用看好戏的眼神看了她片刻,傅娇端起酒杯小啜了一口,道:“我猜的,殿下来见你,总不能带烈酒来,那未免太不解风情。” 陈文茵笑了下,亦双手托杯,朝傅娇举了举杯:“如此,这杯我敬你。” 傅娇回敬她。 屋子里温暖如春,肉香阵阵,一片祥和。 傅娇和李洵待到快要日暮才告辞离开,陈文茵有了七分醉意,摇摇晃晃送他们出门。 傅娇也有些微醺,握着她的手,两人絮絮不停。李洵等得不耐烦,从侍女手中拿过斗篷罩在她身上,道:“走了。” 陈文茵轻轻眨了眨眼,李洵给她披斗篷的姿势娴熟中透露出几分亲密,是对她时没有的亲密。随即她轻笑自己的多心,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不同常人。 两人上了马车,李洵便一把把人搂在怀中。 她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和着她身上的淡香,凝成难以言喻的香味,令他爱不释手。 “她怎么老是缠着你?”李洵亲吻着她细白的脖颈。 傅娇轻声嗤笑:“当初不是你把她放到我身边的?” “我也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洵嗓音微沉,想起什么似的,狠狠咬了口她的后颈:“为什么做噩梦了去找她也不找我?有空了陪她玩儿叶子牌也不入宫?” 傅娇迷迷蒙蒙地看他:“殿下是在吃太子妃的醋吗?” “就她也配?”李洵低声道:“要是她再整日霸着你,让我找不到人,等到成婚之后,我就召你进东宫好好陪她。” 傅娇气得咬牙切齿,一脚踹开他,坐起身来,恨恨道:“你无耻。” 马车到了瑞王府门前,侍女打起车帘,搬出小杌子,傅娇怒气冲冲下了马车,往府内走。李洵阔步跟上,低身去牵她的手,傅娇摆脱开,快步往前走。 李洵知道惹怒她了,也不急,快步跟在她身旁。傅娇气不过,蹲下身子捏了个雪团,砸到他身上,李洵愣了下,站在原处也不动:“打吧。” 傅娇闻言,又抓了几团雪砸他,他倒真的纹丝不动,任她打砸。 到最后,她累得不行,歪歪扭扭坐在雪地里,气喘吁吁地瞪他。李洵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拉她:“累了就回去了。” 傅娇脸被雪风吹得发红,因为恼怒,红色更鲜艳。李洵弯腰把她抱起来,径直抱回屋子里。 侍女们看到他们一起回来,忙退到一旁恭迎。 李洵扫了玉菱一眼:“去给你家主子煮一碗姜汤来。” 玉菱闻言,立时退下给傅娇熬姜茶去了。 没多久姜茶就端上来了,李洵接过冒着热气的碗,亲自捧到傅娇面前:“今天吹了雪风,喝些热的驱寒。” 玉菱瞧了眼屋子里的情形,轻脚轻手退了出去。 傅娇去端碗,他却拿一只手挡开她的手,执意要亲手喂她。傅娇只好就着她的手喝完姜茶。 李洵拿帕子轻轻擦她嘴角的水渍,唇角噙着淡笑:“这才乖。” “殿下今夜不用回宫吗?” 李洵忽而将傅娇抱起,他笑着说:“陈文茵来找你,你也赶她走吗?” 傅娇心说陈文茵才不似你这般如此混蛋。 见她沉默不语,李洵低头吻她的唇瓣。 她刚喝了姜茶,口齿间尽是姜味儿,他轻轻啃她的樱唇:“怎么不说话了?” 傅娇微微推开他:“殿下现在连交际也不许我有了吗?” “谁也不能越过我去。”李洵神色渐深,揽住她的肩,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就跟谁也越不过你一样。” 傅娇看着今天莫名耐心的李洵,心里忽然有种格外奇异的感觉,许久她才垂下眼,轻声开口:“我知道了。” “娇娇最是聪明。”李洵托起傅娇的小脸,亲了亲她的额头,忽然笑笑问她道:“今日吹了风,身上是不是冷?” 傅娇愣愣地摇了摇头:“不冷。” 李洵单臂环了环她的腰,笑道:“不,你冷。” 傅娇微愣,他打横抱起她往净室走去:“泡个热水澡就不冷了。” 傅娇反应过来,捏起拳头锤了下他的肩头。 净室水声汩汩,热水腾起雾气,她的仙容雪姿在氤氲水汽里越发娇妍。 从净室到卧房,灯一盏盏熄灭,床幔缓缓落下,屋外雪落无声。 翌日清晨,李洵起身回宫,昨夜他们折腾到很晚才睡,傅娇歪在被窝里睡得正沉,她没有吵醒她,又吩咐玉菱备好早膳等她醒来。 那日之后,陈文茵仍常邀请傅娇过府去玩儿,她怕李洵又发癫,借口不舒服婉拒了。 陈文茵抽不出身来看她,让嬷嬷送了补品过来,叮嘱她好好养身体。 傅娇关上门拒不见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这天她在屋里看了许久的书,正准备让玉菱备一盏热茶,便听院子里的侍女来报,说陈文茵过来找她了。 作者有话说: 珍惜美好时光~ 第58章 还有三天陈文茵就要和李洵成婚, 这个当口她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怎么还有空到她这儿来。 傅娇连忙命玉菱去迎她进来,自己则坐在位子上等她。 陈文茵入了屋里, 两人见了礼,傅娇便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问她道:“这么早就来, 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陈文茵低着头,小声说。 “那便好。”傅娇笑着说,递给她一盏茶:“这是玉菱早上新熬的乳茶, 你尝一尝。” 陈文茵道了谢, 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喝了一口之后她便放下盏子, 静静地坐在屋子里。 傅娇见她低垂着眉眼,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自主开口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陈文茵听到傅娇的询问,面上彻底挂不住, 苦楚与落寞霎时间浮了上来。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7节 “又和殿下争吵了?”傅娇试探性地问。 她从袖子里扯出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深深地垂下头, 似难以启齿般, 哭道:“你在养身子,我本来不该来烦扰你的, 但我实在找不到人诉说, 这两天我心里就跟着了火一般,难受极了。” “到底怎么了?”傅娇皱了皱眉, 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她:“你跟我说说。” 陈文茵的眼泪渐渐止住了, 却接着叹气。 “殿下要在成婚当天纳两房良娣。”陈文茵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 心就跟跌到了个深湖里似的, 现在说起来还是无限委屈。 但没有人能理解她的委屈,那两个良娣都是太子左右臂膀之女,迎娶太子妃当日同时迎他们入东宫,于她们和家族而言是莫大的荣耀。父母宽慰她要她大度些,太子以后三宫六院都是常事,她万不可生妒。 她不妒,也不敢妒。 只是委屈,委屈得酸水直冒。 傅娇听到这话,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太子和寻常男子不一样,他承担着一国的基业,他的子嗣更是关系国计民生。太子二十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迎娶太子妃顺便立几个良娣没什么稀奇的。 但她忍不住站在陈文茵的位置上看这件事。 新婚之夜就要和另外两名女子分丈夫的宠爱,未免太残忍了些。 她不知道该怎么宽慰陈文茵,这种事情除了当事人自己想明白,把心放开,别人无论如何也宽慰不了。 陈文茵现在一心系在李洵身上,喜怒哀乐系于他一身,又哪有那么容易想明白。 “我绝对没有妒忌的意思,只是太难受了。”陈文茵不停地用帕子擦拭眼睛,双眸哭得通红:“喜欢太子殿下太辛苦了。” 母亲说她和父亲订婚之后,两人私下没有往来,父亲连句贴心的话都没跟她说过。太子殿下却时常去探望她,关怀她的日常,那日甚至顶着鹅毛大雪来给她送鹿肉,陪她玩儿叶子牌打发时间。 陈文茵始终忘不了那日和殿下一起玩儿牌喝酒的轻松愉悦。 他们在屋子里谈笑风生,殿下一点架子也没有,她觉得他们是那么相近,近得让她忘了她未来的夫婿是一国的太子。 不管是谁——陈家姑娘也好,李家姑娘也好,不管是什么书香世家、显贵门第出来的千金贵女,只要嫁给了他,便要肩负更多。 要无上的荣耀,便要承受无上的压力。 可叹她现在只有十七岁,对这个谪仙般的未婚夫婿充满了琴瑟和鸣的向往。 却没想到还没进门,就被上了如此惨烈的一课。 傅娇止不住叹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她提醒过陈文茵很多次,让她不要把心都给了李洵,若不上心,便不会伤心。 可她哪儿听得进去。 陈文茵走后,傅娇就让玉菱去打听了一圈,李洵要纳的两名良娣一位是太子中舍人嫡长女,另一位是兵部侍郎的嫡次女。 家室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 那两位是李洵的得用之人。 傅娇一直明白李洵的婚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绝不是像普通人繁衍子息、掌持中馈那样简单。 做他的太子妃太不容易了。 玉菱打听良娣的事情根本瞒不过李洵的眼,刘瑾下午就禀报到李洵跟前了。 李洵纳这两房良娣是御史台进言的,他这个年纪膝下无子,后宫连个侍妾也没有,就算纳两名良娣也没什么。 对他而言,娶一个陈文茵和娶三个没有区别。 傅娇突然打听这事,却让他纳闷起来。 晚上去到傅娇那里,她正在吃点心,厨娘做的核桃酥又香又酥,咬一口直掉渣。 她唇角沾了不少核桃酥碎渣,李洵走过去,用手揩着她的唇角,又瞥了眼案上的点心碟子,已经空了好几块儿。 “晚膳吃了多少?”他问玉菱。 玉菱报了她的晚膳。 李洵皱了皱眉,让她把点心撤下去,道:“往后不许给她用太多点心,影响膳食。” 傅娇低着头没有分辩。 李洵坐了一会儿,转过头看她道:“听说你在打听良娣的事情?” 傅娇闻言微愣,她望着李洵,早知道这事就是瞒不住她的,她道:“我只是好奇。” “好奇?”李洵眯眼:“好奇什么?” “嗯……”傅娇想了想:“好奇是什么天女下凡,让殿下如此迫不及待要娶回东宫。” 李洵听懂了她话里的揶揄,笑了起来,一把拽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以后有什么直接来问我,别费心思七拐八弯地打听小道消息。” “殿下会告诉我吗?” 李洵挑眉反问:“为何不告诉你?” “那殿下为何要纳她们为良娣?” 李洵听了,面上的笑意愈发浓重:“娶一个也是娶,娶三个也是娶,一次娶了免得后面再麻烦。” 可谓是无耻得坦坦荡荡了。 傅娇错愕地看着他,低头小声说:“殿下就没想过文茵吗?她一心念着你。” “孤为何要为她着想?”李洵不解地盯着她。 傅娇张了张嘴,确实,他是太子殿下,从来只有别人为他着想,他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李洵瞧着她怔楞的模样,低身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陈文茵觉得委屈,找你打探情况的?”李洵问她。 “殿下说这话未免太看不起文茵了。”傅娇压低声音道:“难道殿下以为她就这点肚量?连两个良娣都容不下?” “都是我好奇才去瞎打听的。”傅娇挣脱开他的束缚,站起身来,嗔道:“殿下别平白冤枉别人。” “不是她就不是她,你恼什么。”李洵语气促狭,却没有动怒的意思。 傅娇道:“我没恼。” 确实没恼,但眉宇间凝着厚重的郁气,眉心蹙着,分明不喜。 李洵眯了眯眼,最后起身按着她坐到圈椅里,他撑着她的肩,由上而下俯视她。 “娇娇,你醋了吗?” 傅娇双肩微颤,心想李洵是疯了吗?他爱娶十个八个,跟她有什么干系?她为什么要醋? 但是看到他脸上的喜色,她心里犹豫了下。 这么久以来,她摸出了他的喜好,他要她顺承,像从前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他。若非如此,他便躁郁难安,总要在别的地方纾解郁气。 她的真心话大约是讨不到什么好,可能又要惹得他发癫。 她别过脸,错开他的眼神,肩头微耸不说话。 李洵顺势狠狠捏着她瘦削的肩膀:“是不是醋了?” 傅娇不说话糊弄不过去,被他逼迫着,必须给出个答案。 “嗯。” 敷衍的一句回答,却让李洵莫名舒畅起来。 他的手忽然抚上她的脸颊,直勾勾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娇娇,你求我,求我我便不纳她们。” 傅娇不明所以,她不想求他,但这段时间和他周旋的经验告诉他,求一求不会掉块肉,但违拗他的意愿会。 她抬起手,抱着他的臂膀,轻轻晃了晃,声音温婉求他:“殿下,求你不要纳良娣。” 他看到傅娇言辞闪烁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也觉得自己愚蠢,竟然会被她如此拙劣的谎话给骗到,可又忍不住去相信。 傅娇对他撒谎,是因为想顺着他。 他囚她、折辱她,为的不就是她的顺承吗? 他达到目的,应该高兴不是? 李洵不禁笑了起来,他大笑着,倏地抬手把她抱在怀里:“好,不纳她们,除了你,谁也不要。” 傅娇被他紧紧圈在怀中,听到他的笑声,他笑得胸腔都在激荡。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忽然有点湿。 翌日一早,李洵从瑞王府回去,登上马车吩咐刘瑾道:“传旨下去,那两名良娣不纳了。” 刘瑾并未觉得意外。昨天他听说傅家姑娘在打听这件事的时候,就猜到结局。 只是没想到证实得这么快。 他说不上殿下对傅家姑娘是好还是不好,只知道殿下心里没什么事情比她更重要。 他应了差事,正要放下车帘,忽听李洵又幽幽说道:“传话下去,太子妃入宫五年内,孤不纳二色。” 五年,是他当初承诺傅娇的时间。 刘瑾微愣,很快调整过来,跟在殿下身边久了,他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他也绝不会感到意外,哪怕他这时候说不娶太子妃,刘瑾也不会觉得丝毫奇怪。 太子殿下忽然不纳良娣,还传出风声五年不纳二色,在京城狠狠地掀起轩然大波。 最受震撼的当属陈文茵,因为良娣的事情她心情低落到了谷底,却又不纳了,李洵甚至公然允诺五年不纳姬妾。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心情轻飘飘的,像是一根羽毛,被春风吹得飘啊飘,飘出老远,怎么样都落不了地。 是那样的欢快,对未来生活和李洵的期待愈加深了几分。 他总是这样,在她灰心的时候将她心灯又点亮。 她飘忽着,到了十月二十九,李洵十里红妆将她迎入东宫。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修狗干的最后一件人事 第59章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8节 傅娇作为孀居的寡妇, 太子娶亲这样的场合不必入宫,李洵也没有强求。 太子娶亲,四方来贺, 各处的使臣都涌向京城,傅娇深居府中,不与人通往来, 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境况。 成亲这日天冷得不成样子,傅娇没有外出,窝在屋子里烤着火看话本子打发时间。 玉菱打起帘子从外间进来, 把手里的信匣放到案上, 凑在炉边搓了搓手, 才坐在榻下理早上门房送过来的拜帖信件。 “这个林州同知是什么人?”玉菱拿着一封拜帖, 有些许纳闷。 傅娇纤长葱指从书页上翻过,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认识就拒了。” 玉菱将拜帖递给傅娇,说:“已经拒了好几次, 这是第三回 了,每回都说来给你请安,你悄悄记不记得这个人。” 傅娇接过拜帖, 见帖上写着林州同知家眷刘氏, 她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拒了吧。”傅娇把拜帖还给玉菱。 * 储君大婚, 是一国大事。 陈文茵十里红妆,李洵一身冕服。 俊朗无双的太子殿下穿上繁复的礼袍, 坐在马头上称得日月都黯然失色。 禁卫军开道, 将围观的百姓挡在道旁, 但止不住百姓高涨的热情, 摩肩擦踵地挤着围观。 李洵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密密麻麻的百姓。 众人都很纳闷,为何殿下不爱笑,就连迎娶太子妃这样的喜事脸上也不见笑意。 * 帝后坐在丹墀之上,皇后寡言沉默,双眸含笑地看着底下的一双吉服的人,说了吉祥话,赐下太子妃的金册金宝。 礼毕后,迎亲使带领太子夫妇前往太庙祭祖。 帝后也将各自回宫。 皇帝精神困顿,他近来身体不大爽利,提不起神,案牍前稍作片刻便觉得疲累,观完册封大礼,他就觉得疲倦不堪。只皇后还在这里,他勉强撑起精神,转过脸道:“册封礼终于结束,梓潼近来辛苦了。” 皇后嘴角嵌着得体的笑:“都是臣妾分内的事,谈何辛苦?” 皇帝也笑笑,去握皇后的手,道:“园子里梅花开了,梓潼可愿与朕同去赏花。” 皇后反握住他的手,盈盈而笑:“陛下近来不是身子不大好,太医叮嘱不可受凉,陛下都忘了?等陛下身子好了,臣妾再与陛下同去赏花。” “如此,便罢了。”皇帝道,只话语中有些失落。 他们二人从前是神仙眷侣,冬日赏雪夏看花,形影不离。 今年李述病逝后,皇后病了一段时日,她病重的时候接近疯魔,说傅娇和李洵害死了李述,拉着皇帝要他们为他偿命。 她疯了,皇帝却没疯,自然没有顺她的意处死太子和瑞王妃。 病好之后夫妻俩便生分了不少。 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她的打击太大,她性情大变,从前许多在乎的东西如今都看得淡淡。 譬如他。 他们是少年夫妻,相依为伴过了这么多年,她因为儿子和自己离心,皇帝既心酸又无可奈何,极力想修复关系。 却未曾见效,她还是她,但也不是她了。 皇帝默然叹息。 东宫内儿臂粗细的喜烛无声燃烧着,陈文茵穿着宽大的喜袍端坐在床上,衣袖垂下来,盖住她紧紧相握的双手。 寝殿内还有很多命妇喜婆,她极力坐得笔直端庄,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生怕被人轻看了去。 一双小手紧紧交握着,白嫩的掌心慢慢渗出细密的汗。 这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从此她从父母疼爱的闺阁女儿变为执掌一门中馈繁衍子息撑起门楣的妇人,她的心中充满期待而又无比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李洵走了进来,喜婆们立时忙开了,唱祝词,递喜称。 李洵挑开她的盖头,当遮住了视线的红色被挑开之后,陈文茵看到了她俊朗无双的夫君。 他细致温柔,俊逸出尘,权势滔天。 从此以后他们是彼此在世上最亲密的人。 陈文茵害羞地笑。 喜婆用绑了红绸的剪刀剪下二人各一缕发,再用红绳捆在一处放入荷包,交由宫人好生保管。 李洵看着那一束发,问:“这是何意?” 喜婆笑道:“殿下和太子妃结发为夫妻,从此不论生死,恩爱不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移。 李洵垂眸看着红色的荷包,半晌未语,直到宫女捧着荷包退下,另有宫人倒满合卺酒,跪于二人面前,双手将托盘举过头顶:“请殿下、娘娘共饮合卺酒。” 烛光摇曳,暖暖的光从她头顶洒下来,她含羞带俏看她。 眉眼含情,樱唇欲语还羞。 似芍药芬芳,如牡丹富丽。 他看得噤声,呼吸似乎都下意识屏住。 李洵于是看到,眼前的人成了他少年时每天晚上都会入梦的人。 这个场景他梦到过很多次。 那个人穿着大红的吉服,在烛光中袅袅婷婷地走向他,妍丽柔媚地对他粲然而笑。 李洵望着陈文茵一动不动,周遭的喜婆见了,只当他和别的毛头小子一般,看到新娘子就走不动道了,纷纷掩唇偷笑。 陈文茵听得窃笑声,脸上绯红更甚,柔声提醒他:“殿下。” 李洵回神,眸中红色簇拥的那张脸在艳靡烛火下猝然消散。 他看着身侧的太子妃,眸中的温度与华彩随即消失,他又成了那个冷冰冰的储君。 李洵端起一只白玉杯,陈文茵则端过另一只,交臂饮下。 结发、合卺、唱吉礼成后,礼官带着内侍喜婆一并退下。 李洵挥挥手,让留在内殿的宫人也退去了。 烛火高燃,寝殿之内,只余新婚夫妇二人。 陈文茵不胜酒力,一杯合卺酒便让她有了几分醉意。 她和殿下各坐一端,等着他走过来。 嬷嬷跟她说过今夜会发生什么,她害羞着、忐忑着、等待着。 可他一直不来,她便不敢乱动,顶着沉甸甸的凤冠端坐在床沿。 偷偷瞥了眼,却发现他似乎在想什么,神思又飘远了。 嬷嬷还教了若是殿下不来她该怎么办。 她袅娜起身,迈着莲步走到李洵身旁。 她轻轻咬了下唇,不敢抬眼看他,低头小声道:“殿下,可要妾身为你更衣。” 她触碰他的衣领。 李洵抬手摁住她的手。 殿下的手真凉啊,和她滚烫的掌心截然不同。 李洵松手起身,低眸看向身前的女子,终于还是抿出了一个笑:“你还太小了,对你身体不好。” 陈文茵神色微僵,接着窘迫起来,脖颈一下就红了,将头深深垂着。 李洵道:“等你大些吧。” 陈文茵的脸更红了,她听说过之前有人娶了新娘子,因年纪太小便不先圆房,等养些年再圆房。 但那些是豆蔻年华就抬进门了,委实小了些,她已经十七岁,其实也不算太小。 她脸上一片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殿下对她拳拳爱护,她应该感激才是。 叮嘱她早些歇息之后,李洵大步走出陈文茵的寝殿。 刘瑾候在门前值夜,看管着宫人,让她们烧水的烧水,准备宵夜的宵夜,各司其职。 他看着东宫外四四方方的天,心想,今夜又快要下雪了。 正想着,殿门忽的被拉开了,李洵走了出来。 他看着他的背影,快步跟上。 “殿下,这是去哪儿?” 李洵没有回答他,脚步的方向却很明确。 * 傅娇睡得很早,她一个寡妇,不出门不见人,寡居在府。这样冷的下雪天,自然早早就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了。 起初没什么睡意,玉菱睡在此间跟她说话,她道:“殿下今日娶太子妃了。” 玉菱一直盼着李洵尽快迎娶太子妃,她觉得太子殿下娶了妻,便不会再来纠缠她家姑娘。 傅娇没她那么天真,或许是被他逼迫得底线越来越低,她甚至觉得现在这样就不错了,没有更多的人知道。 只是每每想到单纯善良的陈文茵,她的心底都有隐隐的抽痛。 两人正絮絮说着话,房门忽的一声被踹开,雪风裹挟着凉意猛地灌了进来。 主仆二人皆是一愣,齐刷刷地爬了起来,玉菱摸索着点好灯,看到是李洵走入屋内。 她怅然地看了眼傅娇,默然地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殿下怎么来了?”傅娇揉了揉睡眼,懵懂地望着脸色冰冷的李洵。 她穿着白色的寝衣,头发睡散了,凌乱地垂顺在身前,黑青一片。 玉骨雪肌,看上去像晚春的樱桃,想啃。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59节 今晚上他一直心不在焉,不想和陈文茵结发,不想和她喝交杯酒。 他想了很久,他在等什么呢? 在来的路上,这个问题困扰着他,令他难以理解。 可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他在等她啊。 等她来吵,等她来闹。 就跟从前一样,但凡他和哪个贵女多说了一句话,她便使性子,一会儿这里不舒服,一会儿那儿不畅快,非逼着他扪心自省,郑重地许诺往后再不跟那人多半个字才罢休。 有时候会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实在气不过会捏紧拳头狠狠揍他两拳。 他甚至心里隐约期待她作出些不合时宜的惊天之举。 他想,哪怕是她夜闯东宫,他也会原谅她。 可她没有。 在他和别人成亲的这一天,她一切如常,早起,吃饭,饮茶,因是雪夜,早早入睡,和平常别无二致。 他成婚这样的日子,于她而言,不过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 他撇下东宫柔媚的太子妃,冒着风雪来看她,却看到她睡得正香,他惊扰了她的一场美梦。 那一瞬间,李洵感觉心上有什么东西无声碎裂。 作者有话说: 嗐~ 第60章 李洵站在门前久久不动, 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起初眸子里还有些光彩,但是慢慢的, 光彩退散,尽显冷漠。傅娇半撑着身子,心脏猛地狂跳, 今天是李洵和陈文茵的洞房花烛夜,他却出现在她的门前。 他撇下她了吗? 那明日要如何交代?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缓缓眨了下眼, 心想, 现在的李洵无须向谁交代, 所以肆意妄为, 无所顾忌。 只是他可以肆意不不顾忌,她却不能。今日他是所有人眼里的焦点,有无数的眼睛看着他, 若是有人看到他新婚之夜到了孀居寡嫂的屋里,他不会有事,他们只会逼她去死。 “你今天怎么能到这里来?”傅娇脸色苍白, 恐惧地问他。 李洵调整了下紊乱的呼吸, 莫名其妙道了一句:“因为你不来,所以我只好来找你。” 傅娇一时语塞。 李洵的面色越来越阴沉:“那日你和李述结发了?” 傅娇皱了皱眉:“那是多久之前的旧事了?还拿出来提什么?” “在哪里?”李洵不理会她的不悦, 声线低沉地问道。 傅娇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 没好气地说:“侍女收着呢,我也不知道放在哪儿的。” “玉菱!”李洵轻喝一声。 玉菱在门外候着, 刚打了个哈欠, 就听到李洵在叫她, 忙弯身走了进去, 李洵撩起袍子在案前坐下,吩咐道:“把她和李述的结发拿来。” 玉菱不解地看向李洵,却对上他锐利的眼神,只好应了一声,到柜子里拿出那夜装了傅娇和李述结发的荷包,递给李洵。 李洵拿着那个红色的荷包,借着微弱光芒看上面金丝线绣的如意祥纹。依照惯例,新娘子成婚前几个月就不大出门了,要在宅子里准备出嫁所有之物,磨磨性子,这个装结发所用的荷包一般便是新娘子这个时候绣的。 他手中的这个荷包绣工粗糙,针脚凌乱,一看便是出自傅娇之手。 他脑海中浮现出她坐在窗前一点点绣这个荷包的样子,她不擅手工活,又不是坐得住的性子,却带着对未来新郎的期待一针一线绣了这个荷包。 她对和李述的新婚盼望过。 李洵呼吸变得滚烫,当着她的面把那一缕头发从荷包中取出来,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火盆里。 头发一点就燃,烧焦的气味瞬间传入傅娇的鼻子里。 她看着腾跃的火苗,缓缓眨了眨眼。 “你别想跟他做一生一世的夫妻,我不许。” 他不留情面地说。 听到他的话,傅娇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了,她对李洵的期待越来越低,不管他现在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所以她看着他烧了那缕她和李述相缠的发,也仅是心中一阵刺痛,迫得呼吸紧了一下。暗暗调了调息,她躺回床上,懒懒地问他:“殿下今日累了一天,不困吗?” * 次日陈文茵一大早就到嘉宁宫给皇后请安。 此前学习宫规的时候,嬷嬷就告诉她,皇宫里的规矩大,太子妃对皇后晨昏定省的规矩比平常人家更大,她须得早早地就到嘉宁宫去候着,等待服侍婆母。 她不敢疏漏,一大早就起来,在嬷嬷的陪伴下到了嘉宁宫。 她到了之后没一会儿皇后就出来了,吃了她敬上的茶,赐了她丰厚的礼物,在宫女嬷嬷面前很为她长了一番脸面。最后在她要离开的时候,皇后却以身体不好为由,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让她每逢初一十五再来中宫请安即刻。 因她早早的来,所以从嘉宁宫出去的时候外头霞光万丈,正是放晴的好日子。 她的心情同那漫天的霞光一般,温暖、开阔,原以为嫁到东宫,从此免不了要小心翼翼过日子,却没想到夫君体贴,婆母温和,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陈文茵兢兢业业地想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太子妃,可李洵身边有宫人太监,将他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根本用不着她操心什么,他每日政务繁忙,他们相见的时间都很少,隔三差五见一面,总是温柔细致地叮嘱她好生照看自己。 皇后那儿呢,更是用不着她,皇后体恤她新婚,免了她的晨昏定省站规矩,甚至借由自己身子不好,特意赐她协理后宫之权,说是让她协理后宫,却有专门的人手把手从小事一点一点教她。 宫人都高看她一眼,没人敢轻慢她。 就连乳母嬷嬷都说她,嫁到东宫来,反倒比之前在闺阁时还要自在。 除了和李洵还没有圆房之外,陈文茵对现在的日子挑不出不满意的,不过李洵东宫里头干干净净的,除了她之外,连个侍妾也没有,她更加没什么好不满的。 她也悄悄问过嬷嬷,嬷嬷说年纪太小,盆骨没有长健全,生孩子很容易就死了。所以那天夜里,太子殿下说她太小,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吧。 她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只是有时候想念傅娇,让她入宫来看她,她总是以身体不舒适为由,推拒了她的邀请。 陈文茵想着现在天气不好,每日这样严寒,她身体又不怎么好,邀了几次她不来,她就想着等到春暖花开了,再邀她进宫赏花。 * 傅娇不是不想见见陈文茵,她在府里待得太沉闷了,除了玉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洵安插在她身边的侍女个个都不敢正眼看她,但凡傅娇和她们多说几句话,她们都惶恐不安,生怕说错什么话,引得太子殿下不满。 这个时候,傅娇便会怀念起陈文茵来。只不过她大约不会主动去见她了,保持现状就很好,她们离得远远的,她永远不用担心她和李洵的事情有败露的一天。 和陈文茵保持距离,是傅娇安全感的来源。 李洵隔三差五就来找她,来的频次倒比成婚之前还要勤快,傅娇委婉地提醒他道:“殿下成婚了,老往瑞王府来也不像话。” “别怕,不会有人知道。”李洵淡淡道:“你若是不放心的话,我就让傅娆住过来给你做伴。” 傅娇头疼,揉了揉额角说:“不必了,如果真被人看到,那是我的命,没必要再拉个无辜的人进来。” 顿了顿,又说:“况且她现在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到我这里住着像什么话。” 她也议不到亲。李洵心说。 傅娆和洛邑布政使的儿子林望潮两情相悦,好得非彼此不可。李洵私下让外祖谢家向林家示好,有以四女配林望潮之意。林家长辈两相权衡,傅家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谢家相提并论,便打算让林望潮和谢家结亲。 他们几个人还有得一场拉锯。 “太子妃说你不进宫看她。”李洵岔开话题。 傅娇微不可查地往窗边坐了坐,胳膊肘支在窗台上,慢悠悠说道:“我又不是那种不要脸皮的人。” “你不担心她?”李询问。 傅娇扭过头看他。 李洵动了动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笑意,然后告诉她:“我一直没碰她。” 傅娇愕然:“为什么?” “不为什么。”李洵漫不经心地说:“不想动,就是不想动。” 傅娇牙齿打颤。 李洵拍拍她的肩:“有空进宫看看她,别成天躲在府里不见人,我答应你按下此事,你还信不过我吗?” 说好也是他,说歹也是他。 傅娇心上生出淡淡的厌恶,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强行按压下了不满的情绪。 次日却是把陈文茵这段时间的帖子都找了出来,成婚短短十余天,她就写了三四封帖子请她进宫。 她如今身在东宫,不似从前外面,受了委屈很快就能驱车到她跟前哭诉一场,她现在只能巴巴地下帖子,让她穿过一重重宫门去探望她。 傅娇对陈文茵有愧、有怜,拿着那几张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晚上一闭眼,却是她泪眼朦胧的样子。 翌日醒来,眼底的青痕却是让玉菱吓了一跳。 “姑娘,你昨夜没睡吗?” 傅娇揽镜自照,看到镜子里苍白的人,长叹了口气:“备马车,进宫一趟。” 马车在东宫前停下,宫人领着傅娇进去的时候,却在殿前碰到了李洵。 李洵行色匆匆往外走,看到她的时候,她弯身行礼,他目光在她身上扫了片刻,本抿成一线的薄唇忽然扯出一抹笑意。许是身边还有别人的缘故,他没说什么,便让宫人领着傅娇去见陈文茵了。 傅娇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走进殿里,陈文茵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她便笑得双眸眯起:“长嫂终于肯来了?” 傅娇低身行礼,只见她乌发如云,面色红润,眉宇间的欢喜与自得不像是装出来的,倒比从前在闺中时还要俏丽几分。 “前几天天气凉,我怕冷不敢出门,所以一直没进宫给娘娘请安。”傅娇低声说。 陈文茵却挽了她的臂携手往窗边的贵妃榻上坐着去,又唤了宫人送进饮子点心:“你别跟我这么生分。” 傅娇吃吃地笑:“太子殿下惯着你,我可不敢造次。” 听出她话里的揶揄,陈文茵脸红了些许,嗔道:“你别笑话我了。”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0节 她的脸上不复彷徨忐忑、愁苦哀伤,她眉眼间全舒展开了, 笑意和娇羞都写在脸上。 傅娇看到她的神情就全明白了,李洵对她很不错,她在东宫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而李洵方才那一抹笑,她大抵也明白是为何而笑了,许是笑她傻,被他这么拙劣的谎话骗得忙不迭就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9 21:00:00~2022-04-30 20:5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的豹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陈文茵让宫人退到外面去, 留她们俩在殿中说悄悄话。 这么久不见,陈文茵满肚子的话要跟傅娇说,絮絮说了一上午, 将近晌午时分,傅娇起身告辞。陈文茵留她一起用午膳:“这么着急就要走吗?陪我一起用午膳可好?” 傅娇推辞说不了:“再过一阵子,殿下快散值回来了, 我才不做你的眼中刺。” “我怎么会?!”陈文茵微微瞪了瞪杏目:“我巴不得你多陪我一会儿,再说了,殿下从来不回来用午膳。你陪我用了午膳, 下午我们一起去畅春园看梅花, 今日膳房又送了鹿肉来, 晚夕我们又可以一起吃烤鹿肉喝酒玩牌了。” 傅娇掩唇轻笑:“殿下晌午不回来用膳, 晚夕也不回来?我才不做那讨嫌人,你们燕尔新婚,我怎好意思多打扰?” 一句话戳得陈文茵满脸通红。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碍事的, 我和殿下……还没有圆房。” 傅娇闻言,差点被呛到,搁下茶盏看向她, 一时语塞。 陈文茵见四下无人, 附在她耳畔轻声说:“殿下说我现在太小了,年纪小生孩子容易出事。” 傅娇扯了丝绢轻轻擦着唇角的水渍。 新婚前夜, 教导嬷嬷也跟她说过, 年轻女子身子没长康健,骨头还嫩, 生孩子的时候很危险。教导嬷嬷还说她要珍重自己的身体, 不可过于频繁, 否则容易生病。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疼人。 傅娇胸臆间微堵,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但抬眸,看到陈文茵喜形于色的模样,她也抿唇笑了笑:“是谁成婚前还说他太冷漠了?” “是我不对。”陈文茵笑吟吟地道:“我不该听信别人的话就误会了他。” 傅娇看了她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她不想在一盆凉水兜头给她泼下去。 大家都这么不容易了,有一人欢喜也好。 陈文茵一直挽留,傅娇拗不过她,只好答应留在东宫用午膳。 待晌午快传膳的时候,宫人却忽然面带喜色从外头走进来,禀报道:“太子殿下回来了。” 陈文茵诧异地“咦”了一声,然后下榻穿好鞋子,脸上带着笑意道:“成婚这么久,殿下还是头一回晌午回来用膳的。” 太子新婚,照例本来有七日的假,不用上朝理政。但他说皇上年事已高,处理政事心神乏力,第二日便照旧上朝,处理政务,一般晌午都在皇上的宣政殿里用膳。 和陈文茵的满脸喜色相比,傅娇就高兴不起来了。李洵这个当口回来,除了当面笑她的傻还能做什么? 两人刚走出寝殿,李洵已经阔步跨入深廊。 “殿下。”傅娇随着陈文茵屈膝福身见礼。 李洵的手虚虚一抬,止住陈文茵的动作,道:“起来吧。” 他的目光从傅娇脸上扫过,眉眼漾起一丝笑意,傅娇垂首不看他。李洵轻笑了声,明知故问地问:“长嫂也在?” 陈文茵小声说:“臣妾不知殿下今天要回来,所以留了长嫂一起用午膳。” 李洵“哦”了声:“今日事情不多,所以想着回来陪你用膳,既然长嫂也在,那便一起。” 傅娇只好低声谢恩。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傅娇如坐针毡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小口小口吃着,并未有什么胃口。 日光照进厅子里,照应在李洵的脸上,他俊美的脸庞上似乎生出了辉彩。 他夹了一块冬笋放在傅娇的碗碟中:“这是南方进贡的冬笋,长嫂看合不合口味?” 东宫的厨子都是照着她的口味留下的,自然很合她的口味。她低头吃了一小块儿,还是熟悉的味道。 李洵笑着又道:“东宫生活乏趣,长嫂有空多来陪太子妃说说话。她刚入宫,没几个熟悉的人,我怕她太闷。” 傅娇视线一抬,看了李洵一眼,陈文茵眼睛都笑得弯成一弯月牙:“是啊,你得多进宫陪陪我。” 傅娇点头应了应。 好不容易把这顿饭熬完,待宫女收走碗碟之后,傅娇便借故逃离了气氛诡异的东宫。 傅娇走后没多久,李洵也称还有事先离开了。 陈文茵看着他疾步匆匆而去的背影,端起案上的清茶小啜了一口。 嬷嬷道:“殿下真忙啊,成日历有处理不完的家国事,还以为他今日回来下午能好好陪陪你。” 陈文茵想得豁达:“太子嘛,肩负家国,自然不会轻松。” 只是傅娇也走了,她在东宫的日子又变得无聊起来,她想了想,道:“听说昨日从江南火窖来了一船牡丹花,咱们去看看,挑两盆送到殿下的寝殿去。” 这批牡丹花从江南出发,乘船来到京城,一路上船里点着炭,温暖如春,花朵开得正好。陈文茵挑了两盆最新鲜娇妍的送去李洵的寝殿。 宫人领着她将花送了进去,她把花盆摆在案头。他的寝殿和他人一样,简简单单,每一样物件却又很有分量。她站在屋子里打量了片刻,觉得这样鲜妍的花摆在这里,格格不入,便又让宫人抱起花道:“摆在这里不好看,放暖阁里去吧。” 宫人便笑着将她引到西暖阁里。和寝殿的一丝不苟相比,西暖阁更多几分人气儿,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躺椅,椅子上搭着一条波斯国进宫的锦花毯,随意慵懒地搭在椅背上,陈文茵甚至能想到李洵躺在椅子上,盖着毛毯看书的场景。 她把花放在靠窗的小几上,想象着李洵看书乏了抬眼便能看到她送来的花,满意地笑了笑。 从东暖阁出来,她想到什么,问:“寝殿东暖阁现在做什么用?” 宫人闻言微愣,片刻后才笑着回答道:“东暖阁一直空着。” 朝东的暖阁因为向阳,所以光线很好,许多人家将东暖阁用作书房,就算要空也是空西暖阁。陈文茵道:“为何空着?” “奴婢不知。”宫人低头细声道。 陈文茵道:“带本宫去看看。” 宫人陡然色变,慌道:“东暖阁荒废了很久,许久不曾收拾过,恐会污了娘娘的眼。” 陈文茵倒不是非要看一眼不可,只因她现在成日没什么事情,太过无聊了。不看也没什么,只是顺嘴提一下而已,但宫人如临大敌的神情让她觉得很古怪。 她和李洵是夫妻,夫妻一体,本无什么秘密可言,她到他的寝殿看看也无妨。 但这个宫人缩着头,手局促地交握,仿佛很害怕她去东暖阁,令她生出一探究竟的坚持。 “无妨的,本宫就去看看。” 她不顾宫人的阻止,提起裙摆径直往东暖阁走去。宫人不敢拦她,但李洵曾经下过令不许任何人踏入东暖阁,她怕触怒太子殿下,只好朝另一个宫人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去找刘瑾。 “娘娘,今日天儿好,奴婢陪您到别处去逛逛吧。”宫人慌张地跟上她的步伐,一边走一边着急地说。 她越是阻止,陈文茵越发好奇。 东暖阁关着什么人吗?难道太子也和俗人一般,金屋藏娇娘? 她心凉了片刻,忍不住胡思乱想。 到了东暖阁外,宫人频频回头,却没有见到刘瑾的身影,急得“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娘娘,您回去吧。” 陈文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放在门上的手忽然颤了颤,她问宫人:“里面有人吗?” 宫人愣然看她,一时没有回答。 陈文茵回过头,手轻轻一推,推开了那扇关了许久的门。 那一瞬间,璀璨的光芒闪了下她的眼。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房间,窗户是用五颜六色的琉璃嵌成,那琉璃质地光洁,近乎透明,透过的能折射出璀璨光华,屋子里流光溢彩。 房间里雕梁画栋,宝石制成的颜料鲜妍无比,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柔软舒适,就跟行走在云端一样。 屋内没有灯,水晶雕制的灯座上放有夜明珠,靠西的墙壁上悬了半面墙鸽蛋大小的夜明珠,若是夜幕降临,这些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或许比夜色还亮。 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格外精美,凳子是水晶雕琢,桌子是金丝楠木,整玉雕琢而成的酒壶酒杯…… 靠墙的博古架上放着许多消遣的小东西,玉石围棋、象牙双陆、翡翠叶子牌……琳琅满目,看得她应接不暇。 陈文茵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也见过好东西,惊叹于这满屋珍宝的同时,她更惊叹于造这间屋子所费的心思。 她看到玉壶的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桌子边上嵌了一圈宝石围成的花……每一处都透露出主人独特的巧思。 她打起水晶珠帘往里走,看到案上放着一套雕琢工具。 案上工具凌乱地摆放着,还有两个雕到一般的印章,印章的碎屑洒了满桌,似乎有人雕刻到一半就走了。 她走过去,拿起那两个印章看了一眼,一枚刻刀下得歪歪扭扭,像是刚学的人所制,另一枚则笔力老道,是深有功力之人所制。 这是一双朱白印章,一枚书“执子”,一枚书“偕老”。 “是谁在这里?”陈文茵声音有些嘶哑,低声问。 宫人道:“娘娘,此处无人。” 陈文茵又看了一圈,在案上看到一条随意放着的披帛,贵妃榻上的凭几上还未合上的书、桌案上还未完成的印章、窗台上盛放的海棠花、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琉璃窗……所有的痕迹无一不显示这屋子除了李洵之外,还有一个女主人。 除她之外的女主人。 她甚至可以想象李洵和她在这个屋子里下棋玩牌打双陆,饮酒品茶,他颇有耐心地手把手教她刻章的场景。 “到底是谁?”陈文茵身子忍不住颤抖,陡然拔高音量。 宫人身如抖筛,半晌说不出话来。 “娘娘。”刘瑾笑着从外头走进来。 陈文茵转过头看他:“刘公公。” 刘瑾看着她一脸要哭的神情,道:“太子殿下下过令,不许任何人到这间屋子里来,娘娘不该过来。” “是谁在这里?”陈文茵尤不死心。 刘瑾道:“娘娘杞人忧天了,此处除了每日来打扫的宫人,并没有别人在此。” “打扫?”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1节 “榻前的鞋子没收,披帛还乱放着,桌子上的碎屑也不收拾。”陈文茵心口突突地疼,嘴角忍不住苦笑:“殿下便是让人这样打扫的吗?” 她不信这么有生活气息的一间房没住人。 刘瑾也很无奈,他认真地点点头说:“是,这是殿下吩咐的。” 他不许别人碰屋子里的东西,每日只让宫人来打扫灰尘。 他不许别人收榻前的鞋,不许拿走案上的披帛,不许动桌上刻到一半的印鉴,甚至案上喝了一半的茶,也每日叫人重新续上…… 屋子里的一切都和傅娇最后一次来这里保持得一模一样。 好似这样,她还是他的娇娇,只是晚上要回国公府睡一觉,第二天早上照样会到这间他精心为她准备的屋子里陪他虚度光阴。 一年一年,漫长的光阴。 作者有话说: 昨天好多小伙伴送营养液,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嘻嘻嘻。感谢在2022-04-30 20:52:25~2022-05-01 22:4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只挂机、梵苏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这间位于李洵寝殿最好的一间暖阁, 每一样东西无不精致华美,和李洵的冷肃性子不一样,这里如繁花盛开, 绚烂夺目。 无声地提醒陈文茵,李洵心里有一块绚烂的圣地,是她不能涉足的。 刘瑾低声提醒她道:“娘娘, 殿下不喜欢有人未经允许擅自到这间屋子里来。” 陈文茵听懂了刘瑾的逐客令,心有不甘地看了华美的屋子一样,然后关上门退出去。 外面天光耀眼, 满屋的流光溢彩缓缓合上。 从李洵寝殿出来, 她颓唐极了, 无言地走在路上, 嬷嬷上前宽慰她说:“就算之前有人,那也是从前的事情了,日子是往后头过的, 你不要太介怀。总归现在东宫只有你一个人,连个侍妾都没有。” 若是以往,陈文茵会觉得李洵克制守礼, 所以东宫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可当她看到那样精巧的一间屋子后, 她的心思全变了,他曾为谁煞费苦心, 他曾为谁守着一方禁地? 她抬头望向湛湛天光, 心里突然冒出好多酸楚。 人啊,真是太贪心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想的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后来如愿做了他的妻子, 又想要更多, 想要独占他,现在呢,连他曾经有个巴心巴肺喜欢着的人都受不了。 “我明白的,嬷嬷。”陈文茵一张口,声音里有不甘:“只是我想知道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令他如此割舍不下。” “要不然明天让瑞王妃进宫一趟?”嬷嬷知道她的性子,若是不追问个明白,这件事在她心里就是个永远剜不掉的脓疮。 陈文茵却说不用,她道:“王妃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件事事关殿下私隐,她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也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傅娇当初苦口婆心跟她说的那些话。 她让她不要把心全系在他身上。 是因为这个人吗? 陈文茵不敢再想了。 * 刘瑾没敢瞒这件事情,立时去找李洵禀明事情始末。 李洵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只放下手中的折子,淡淡道:“孤知道了。” 刘瑾看着李洵阴晴难辨的神情 ,请罪道:“她到底是太子妃,清斓她们几个不敢强留,这才让她闯了进去。老奴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不至于,但活罪难逃,自己去领罚吧。” 刘瑾道:“是。” * 傅娇回到瑞王府,玉菱又拿出一张拜帖过来,她道:“那个林州通判的家眷又送拜帖来了。” 傅娇诧异得很:“这都第几回了?” “第四回 。”玉菱对她印象很深。 傅娇拿着那张帖子,反复看了几遍,深思片刻,道:“明天让她过来,我见见她是谁。” 为何如此坚持要见她? 处理完拜帖的事情,她便坐在书案前给阿爷和祖母写信。 再过几天就是年关,说来这还是她长这么大头一个跟阿爷他们分开过的年,感慨万千,提笔间似有千言万语,但真正能说的也只有那几句话。 晚夕李洵却又来府上了。 珍禽司送来了一只会说话的鹦哥,傅娇闲得没事,让人把鸟儿送到面前来取乐,正在教它说“恭贺新禧”,李洵就跨步进来了。 玉菱看着他的身影,下意识皱着眉看向傅娇。 傅娇淡淡一笑,示意她把鹦哥提走。 李洵上前来便捉了她的手,问:“晌午在东宫,谁许你跑那么快?” “我只是想起还有些要事没处理。” “你的要事就是回来教一只鸟儿说话?”李洵眯眼问。 “我……”傅娇寻不到合适的借口,微微笑了笑道:“殿下难得下午回东宫陪太子妃,我总不好不识趣继续留在那里,打扰殿下和娘娘的雅兴。” 李洵轻哼一声,撩起袍子坐在美人靠上,他随手拿了一缕傅娇的头发,百无聊赖地缠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说:“她也值得孤屈尊降贵去陪?” “那是为何?”傅娇眨眨眼:“殿下总不会是因为我才回的东宫?” 李洵瞧着她一脸装傻的模样,一把将她抱住,手碰到她腰间的软肉,她笑着去躲。 “还要明知故问是不是?” 傅娇投降道:“殿下煞费苦心把我这个蠢人骗到东宫去,自然要回来看笑话的,我还是上了殿下的当。” 李洵听着她的笑声,心也松快了几分,他停下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闲着没事就多出去走走,你以前那么喜欢出去玩儿,现在成日关在府里,活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傅娇不知死活地说道:“一个寡妇老是出去抛头露面像什么话?难道殿下没听过寡妇门前是非多?” 李洵听了手中果然暗暗用了几分力,箍得她喘气艰难,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冷意:“别说这种话,你知道会触怒我。” 傅娇噤声片刻,过了会儿才低着头小声说:“给我些时间吧,我现在很害怕。” 傅娇话落,李洵一时盯着她不说话了。 许久,李洵松开怀抱,他拉着傅娇从美人靠上起身,携了她的手一起进屋:“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说会按下这件事就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 东宫,案上的八宝香炉里香雾袅袅,和茶香纠缠在一起,又氤氲成另一番独特的香味。 李洵起床洗漱后,陈文茵便过来服侍他用早膳了。李洵坐在凳子上,陈文茵盈盈转身,打算站在一旁为他侍膳。 李洵握了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道:“你是太子妃,这些事情不用你亲自动手。” 陈文茵看着他握着自己的宽大手掌,脑海中止不住地浮现出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另一双手教她刻章的模样。 “太子妃?” 陈文茵回过神来,转头去看李洵,点了点头,坐在他身旁。 李洵仿若无事人吃着早膳。他有很多办法解决这件事,也有很多办法让陈文茵决计不敢提起半个关于东暖阁的事情。 碍于傅娇的关系,他决定用温和一些的手段。 无他,只因她现在能说得上话的人里,陈文茵算头一个。 若是用了过于激烈的手段,她又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躲回去。 他想看到的是从前朝气蓬勃的傅娇,而不是行将就木如同行尸走肉的傅娇。 吃了一阵,陈文茵放下碗筷,极力挤出一抹笑意,转过头对李洵道:“殿下,我现在不能服侍殿下,但殿下身边总得有个可心的人,所以我想……” 嬷嬷说,天家妇不能妒,既然殿下外头免不了有人,与其让她藏在外头,什么时候使阴刀子都不知道,倒不如把她名正言顺地摆出来。 一则落下个贤德的名声,谁也无可指摘;二则把人摆到明面上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道理她都明白,可真正要她亲口提出来,还是好难,刚开口眼下又是一片红。 “昨天去东暖阁了?”李洵抬眸,看到她委屈的神情,问道。 陈文茵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会知道,她见识过他动怒的样子,以为她私闯他的禁地,他多半又要勃然大怒。她昨晚担心了一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拥被默听了一夜风雪。 但她没有等来发怒的李洵。 此刻他提起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嗯。”她垂下头。 李洵慢慢侧身:“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已经离开很久。暖阁里的东西我嫌麻烦就一直那样放着。若你觉得碍眼,那些东西你扔也好,砸也好,都任由你处置……” 傅娇性子骄纵,稍不如意就爱发脾气,李洵哄着捧着她多年,哄人这一套他早就练得炉火纯青。陈文茵这种涉世未深的女子更是好哄,三两句软话便能让她心软。 真把那间屋子交给她,她未必会打砸,所求的也不过是他一个态度而已,让她感觉自己是将她放在心上的。 果不其然,他这句话说完之后,陈文茵又是一愣,她望着李洵,眼眶更红了。 李洵道:“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太子妃,她只是个过去的人,别同她吃味,不值当。” 陈文茵轻轻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 李洵抬手,粗粝的手指轻轻揩着她眼角的泪:“知道你受委屈了,我说过五年之内绝不纳侧妃侍妾,往后别再说这种扫兴的话。” 覆在她心上整整一天的阴霾猝然消散。 李洵上朝去了之后,陈文茵不禁因为自己的患得患失而失笑:“现在每日因为殿下喜,因为殿下悲,活得好像没有自己了。” 嬷嬷道:“女子都是这样的,年轻时喜怒哀乐系于丈夫身上,老了又系于儿子身上。” 陈文茵轻舒了口气:“我感觉这样好累。” 嬷嬷笑她道:“你还累?太子殿下多疼你,知道你因为这件事难受,立马就来哄你了,莫说他是太子,就算是寻常人家也鲜有夫君如此贴心。” 陈文茵被她说得面色微红。 嬷嬷想到什么,问她:“话说回来,殿下说那屋子交由你处置,你打算如何处置?真要打了砸了?”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2节 “那怎么能?”陈文茵一口否决:“殿下把事情都说清楚了,那人已经离开,我还煞费苦心去打了砸了她的旧物,倒显得我没什么肚量。” 她不曾怀疑过李洵半个字,因为在她看来,李洵根本没有理由骗她哄她,在她面前,他有绝对的权利和威仪,就算他像上次那样狠狠骂她一顿,她也觉得是正常的。 但他没有,他温柔耐心地安抚自己的情绪。 约摸,心上是有她的吧。 那她更没有理由跟一个早就过去了的人吃味。正如他所言,不值当。 第63章 第二天, 傅娇在家中接见了林州通判的夫人。 这个人给她下了三四次帖子,她很疑惑这个林州通判是何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求见她。 上午玉菱领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妇人到她面前,妇人生得很秀丽, 年岁沉淀在她身上,有种从从容容的美感。她走到傅娇面前,盈盈福身行礼道:“参见瑞王妃。” 傅娇此前一直在想, 或许是之前的旧相识,随丈夫下放林州任通判,自己一时忘了也有可能。但真正见到她的时候, 傅娇确认自己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她微微笑着问道:“夫人免礼。” 妇人起身, 傅娇让她在自己面前坐下, 又让玉菱捧了茶给她。 “夫人看着面生得很, 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从前和王妃并不相识。”妇人轻呷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盏。 傅娇困惑:“我听婢子说夫人递了好几次帖子,还以为是旧时相识。” “我和王妃之前不仅不相识, 王妃可能也不知道我是谁。”妇人笑起来,面容温柔和煦,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我冒昧来访, 皆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傅娇望着她:“受何人之托?” 妇人看了她片刻, 朱唇微启,道:“瑞王殿下。” 傅娇心头发颤, 连带着单薄的肩膀都颤抖了下, 她身子僵硬在凳子上,嗓子眼发干得厉害, 许久才能出声:“他……他……还活着?” 妇人叹口气, 声音很低:“不是, 是死前所托。” 傅娇木然地看着她, 只听到她缓缓地说:“若是王妃记得八年前的秦王案,或许知道江在阳?” 傅娇思索片刻,八年前她年纪虽小,却也听说过秦王案,据说八年前有人从秦王府中搜出黄袍,意欲谋朝篡位。皇上一怒之下,杀了秦王一家,连带着他的党羽一并获罪。当时的太常寺卿江在阳作为秦王的内弟首当其冲,满门抄斩了。 “秦王内弟沈大人?” 妇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她道:“我丈夫就是江大人的幼子,当时满门含冤,身陷囹圄,愚夫作为成年男子也是要被斩首示众的。瑞王殿下和愚夫自小是好友,爱惜他的才华,不忍他含冤而死,便设法救了他,另给他安排了个身份,送他离京。” 傅娇不知为何,眼眶莫名发湿。 妇人看着欲哭的傅娇,眼色深重如墨,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一家托庇于殿下,才得以生存,这些年来一直很感念殿下的恩德。去年冬的时候,我们忽然收到殿下辗转送来的信,他在信上说,若是他日后有个好歹,让我们想法问你一声,可愿继续留在王府,如果不愿,他让我们务必想办法带你离开。” “他……真这么说吗?”傅娇眼泪终于掉了出来,嗓音哽咽着。 “千真万确。”妇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陈旧的信封递给傅娇,她忍着眼底的泪,道:“这就是殿下当日送来的信。” 傅娇逐字逐句看过去,眼泪越发汹涌,到最后只看得到模模糊糊一团黑。 这简简单单的一封信,每个字都是李述给她留的退路。 她看了信上落款的日期,是她答应嫁给他的那天晚上。 她想到那天她答应嫁给他时,他唇角漾起的笑意。 他那天劝说自己嫁给他,说了三个理由:给李洵添堵,怜悯祖父,报答祖父恩德。 可是当天夜里他就给最信任的人写了一封信,在他死后将她托庇给他的好友。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字的? 她和李述相处的时间那么短,短得连话也好好说上几句,短得他死后她都没有好好为他哭过一场。 她猝不及防地想到上元夜他们在如昼灯火下逛街,她跟他讲什么叫得偿所愿的时候,他笑得春风荡漾的样子,他说他知道。 当初只是以为他随口一说,时隔一年,回想起那些细枝末节,他好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再要追想更多,她却发现这些年来他们的交集少得可怜,在嘉宁宫他主动将自己带回万象宫之前,她竟然想不出还有什么时候他们曾说过话。 妇人说她名唤蒋木兰,暂住西罗子巷里,若是傅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随时可以遣个人给她送信,他们会想办法带她出去。 傅娇低头道:“夫人难道不问我现在的处境?我或许没那么容易离开。” 蒋木兰却说:“若是王妃能轻易出去,殿下也不会大费周章找到我们。但事在人为,王爷对我们恩重如山,若是连他这点遗愿我们都做不到,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到九泉之下去见殿下?” 蒋木兰见傅娇低垂着眼眸,挤出一抹浅浅的笑:“王妃不用为我们担心,他这些年一直在漕帮,有几分门路,你千万别怕麻烦我们。你要明白,殿下绝不会随随便便将你托付给个一无是处的草包。” 她说话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却有着无声的力量,让傅娇跟着从容安定下来,傅娇用噙着泪花的眼望着蒋木兰,然后重重点头说了声好。 蒋木兰怕自己待得太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起身告辞了,傅娇让玉菱送她出去。 一直到蒋木兰消失在长廊外,她都还是懵懵的。 她既感怀于李述死前就给她想好了退路,也感怀于蒋木兰江俞夫妇重信守诺,竟真的在李述死后冒险入京。 坐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掉泪。 李洵走进来的时候,她正拿了帕子擦眼角的泪,听到门口有动静,擦泪的手一停。 李洵见她的泪眼,眉心微微蹙了蹙。 傅娇连忙上前,迎上李洵低身行礼。 李洵长臂一揽,把她抱在怀里,微微低头看她的眼睛:“怎么哭了?” 目光转到案上凉了的两杯茶上,问:“有人来过?” 傅娇心尖微颤,半真半假地说:“林州通判的夫人来过,她是祖母一个曾侄孙女,来和我说了几句,我又想起祖母了,所以忍不住哭了。” 李洵道:“不会聊天的,往后就别再跟她往来了。” 傅娇心虚地挽着他的臂道:“你总让我多和别人接触,真有人来找我你又不许同她往来,怎么能这么蛮不讲理?” 李洵低头看着温顺的傅娇,神色平静:“我是让你去找乐子,不是让你找气怄。” “好好好,我以后不跟别人提及祖母就好了。”傅娇低声道:“好了,别为这事纠缠不休了,我饿了,用膳去吧。” 李洵抱着她不肯松开,低头在她红红的眼圈上轻轻吻了下:“你若是想老夫人了,我寻个机会,让她和老大人回京。” “不用!”傅娇脱口而出。 若是以往,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蒋木兰的到来让她察觉到一丝希望。 她看到一丝曙光,或许不用一辈子在京城这座牢笼做李洵的掌中雀。 她不想这样苟且地过一生。 所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阿爷他们回来,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怎么?”李洵惊诧于她的反应。 傅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抬起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李洵,声线柔软委屈:“阿兄的伤还没有大好,若是回来他们又要时常牵肠挂肚,等阿兄好全了,你再给他们一个恩典,让他们回来一家团圆,好不好?” 她从前有所求的时候便会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说软话,说得他心软,什么都答应。 自从他们闹崩之后,他们几乎都是针尖对麦芒,她面对他的时候,几乎脸好脸色都很少。 甫听到她这么说话,李洵心口都轻轻颤了下,原本紧绷的心弦似乎一刹那断了,他抬手用指腹轻蹭她微红的眼尾,声音含有几分莫名的嘶哑:“好。” * 次日,李洵从瑞王府出去,脚步说不出的轻快。 就连刘瑾都觉察到他的愉悦,趁机禀报了一些之前不敢说的事情。李洵心情果然很好,通通都答应了。 刘瑾又问:“吏部侍郎前日在问,今年陛下身体不适,上元夜安福门楼上可是殿下去?” 若是平常问这个问题,李洵少不得要劈头盖脸先骂上一通,他今天只是沉思片刻,漫不经心道:“皇上去。” 去年上元夜他从北地悄悄赶回来,在长街看到李述和傅娇身穿红衣逛灯会。 那场景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桓,实在刺眼得厉害。 他想,无论如何得让她陪自己也穿那么一回。 “可是陛下的身体……”刘瑾犹豫。 李洵脚步迟疑片刻,低声道:“这几日让他们把药先停了。” 刘瑾敛眉称是,打起马车车帘,请李洵上去。 李洵坐入车厢内,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海西国不是进贡了一株珊瑚树?找人挪到瑞王府来。” 刘瑾道好。 “还有。”李洵叫住正打算离开的刘瑾:“找个时机提点一下林州通判家的,让她没事少往这边来。” 想到昨天傅娇眼角沾的泪,他心里就格外不舒服,即使她昨天柔媚温婉,体贴入骨,他畅快之余还是觉得不舒服。 他觉得自己约莫是害病了,见不得她哭的病。 刘瑾当即就去办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却道:“林州通判上个月奉林州府衙之命,护送殿下大婚贺礼入京,月初已经离京回林州去了。” 李洵闻言一时未语,许久声音充满危险的气息问道:“可查清楚了?” “千真万确。”刘瑾忐忑地看了眼李洵。 李洵右手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又道:“去查查,昨天什么人去了瑞王府。” 刘瑾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息,忙不迭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立马下去办了。 次日底下的人把结果告知给他,他惴惴不安地禀报给李洵,他果然勃然大怒,抓起桌案上的砚台,身体因为震怒而狠狠颤抖,他怒骂: “死了还阴魂不散!把他给我挖出来!” 第64章 李洵怒不可遏, 他没想到李述居然还留了后手,临死之前居然把傅娇托付给江俞那个早就该死了的废物。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3节 刘瑾在屋子里待着,浑身的汗毛都情不自禁地竖了起来。太子殿下平素最讨厌的就是瑞王, 他人死了之后,竟然还有人胆敢跟他勾结在一起,意图把傅娇偷运出宫, 肆无忌惮犯了李洵两片逆鳞。 他深知李洵叫嚷着要把李述挖出来鞭尸不是不可能。 他偷偷抬眼觑向李洵,狂风骤雨在他眼底凝聚,似乎带着摧天毁地的力量, 呼啸着要将一切都撕碎。 “去把她叫进宫来。”李洵冷声吩咐。 刘瑾一时纠结着, 不知道该先去坟里挖李述, 还是先去瑞王府传旨。走出寝殿, 他站在空荡荡的东宫里,抬头望着四四方方黑压压的天,重重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安生了一段时间, 又出了这样的事,还不知道后面会有怎样的狂风骤雨。 他斟酌了一番,先去了瑞王府。 傅娇听说李洵又要让她入东宫, 眉头微微皱了下, 她现在委实不愿意踏入陈文茵的领地。她仅剩的羞耻心疯狂撕扯着她。 刘瑾好言相劝道:“姑娘,和殿下相识这么多年, 您也该知道他的脾气, 他要的也不多,只是要人顺着他。您又何必跟她对着干呢?” 他有时候真的想撬开傅家姑娘的脑瓜子看看, 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当初两人感情最要好的时候, 她突然抛下殿下嫁给瑞王, 现在安分了一段时间, 又跟瑞王留下来的人纠缠不清。 他从小就是奴仆,仰人鼻息过活,为了得到贵人青睐弯腰谄媚讨好,把自己的脸伸到贵人巴掌底下都是常事。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堂堂正正做人,后来他走了好运,因为嘴甜勤快被分到了皇后娘娘宫里伺候,再然后又在太子殿下幼年时就接管了看顾殿下的职责。他的人生从此走上巅峰,只需对李洵一人点头哈腰即可,就算是朝中的大员看到他也要礼让三分。 而傅家姑娘呢?她从小就在他人生梦想的终点上,不仅有家人的宠爱,还有殿下的庇护,她甚至不用刻意讨好,殿下便能巴巴地将天下碰到她面前。 人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若非太子殿下特意嘱咐过不要惊动了她,他真的好想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喂给她。 傅娇再不想进东宫,也不想在这个当口节外生枝,忍下心中的不满,准备了一番便随刘瑾进宫去了。 刻意避开众人耳目,她悄无声息去到李洵的寝殿。 他刚沐浴完,穿着一身宽大的袖袍坐在窗下,领口敞开,麦色肌肤若隐若现。傅娇上前向他行礼:“太子殿下。” 李洵却一把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的手甫一触碰到自己的手腕,她惊了一下,待坐到他腿上的时候,她更诧异了。 “殿下身上怎么这么凉?” 仿佛冰冻。 李洵抿唇定定看她,半晌不语。 殿里地火龙旺盛,便是赤脚单衣待在屋里都不会冷。 他身上这么凉,是因为他刚冲了个凉水澡。 得知那天是李述安排的人接近傅娇之后,他想到了她近来刻意的温婉。他一直以为她终于明白过来谁才是对她最好的人,当真把心放在他的身上。 当真相□□裸地摆在眼前,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些都是假的。是她为了掩护那两个人的障眼法。 他暴跳如雷,在殿内来回踱步,嘲讽自己的自以为是,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世上背叛过他的人都该死,他当初就不该留下她的命。 他不该鬼迷心窍相信一个生了反心的人能改过自新。 愤怒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浑身燥热难当,火气从心里蔓延而起,席卷全身,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燃烧成灰烬一般。 他差点忍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数九寒天用凉水冲洗了身上。 冰凉的水兜头而下,严寒侵袭的同时,他冷静了下来。 他找了个不杀她的借口——那些人是李述死前安排的,她根本不知情,或许她不会离开。 他觉得自己真可笑,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在为她找借口。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理由说服了他自己,他决定暂时留下她的命。 他想,再给她个机会。 “没事。”他抱着她,低头去吻她的唇瓣。 傅娇下意识躲了下,抬起眼对上他冷凝的眸子,又轻轻贴了上去。 他的唇真凉啊,傅娇心想,他怎么会这么冷,好似从冰窟里打捞起来的一样。 她抬起胳膊,环住李洵的身子,脸贴在他肩头道:“殿下太冷了。” 李洵紧紧箍着她,道:“暖着我,就不冷了。” 傅娇听着他的话,好似有一条冰冷的毒蛇从她身上爬过,让她忍不住浑身发寒,身躯微微战栗起来。 他的拇指在她唇瓣上摩挲,嘴角扯出一丝冰凉的笑:“你不愿意吗?” 傅娇愣了下,片刻后换上笑脸,道:“怎么不愿呢?” 李洵知道她的口是心非,抱着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 次日是除夕,傅娇早上在李洵的寝殿醒来,昨天晚上他磨了她许久,醒来后她觉得十分疲惫,用早膳的时候还打了好几个哈欠。 她草草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询问宫人什么时候送她离开。 宫人为难道:“殿下没有吩咐送您离宫。” 傅娇蹙眉,今日是除夕,李洵作为储君,有许多事情,早上要祭祖拜天,晚上宫中有夜宴,他把她放在宫里,迟迟不让她离开是什么意思? 没有李洵的命令,宫人不敢放傅娇离开。 她怕被别人看见,又不敢到处走动,只能待在寝殿里百无聊赖地望着满殿的雕梁画栋。 这样的日子真无光。 宫人进来给她送茶点的时候,看她手托着腮眼神空洞,问她道:“姑娘要去东暖阁坐坐吗?” 傅娇愣了下,之前她到东宫来玩,有时候李洵在忙事情无暇顾及她的时候,便将她安置到东暖阁,他搜罗来了很多稀奇的玩意儿放在里头,就算是一个人待在里面玩上几天也不会无聊。 “去看看吧。”傅娇垂下眼。 宫人点点头,引着她往东暖阁走去。 李洵平常很忙,十多岁起皇帝手把手教他辅政开始,他每日都要看折子、见大臣。所以傅娇在东宫的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在东暖阁度过,所以东暖阁都是按照她喜欢的样子布置的,里头所用之物全都精细华美,李洵一面对她花里胡哨的审美嗤之以鼻,一面又极尽能事为她搜罗物件。 推开门,琉璃窗扇透进五光十色的光芒,华光流转中她看到屋里的摆设一如从前。 福至心灵的瞬间,闪过她心上的是电闪雷鸣,是浮光掠影,是久别经年后复又惊起的涟漪。 她以为李洵早就把东暖阁里的东西撤走,却没想到他还留着。 他不仅保留着从前的东西,甚至屋子的陈设和她最后一次去到这里时相差无几。 她看到桌案上刻了一半的印鉴,那天的场景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那段时间她心血来潮,忽然对篆刻产生兴趣,一门心思钻研篆刻印章。李洵帮她搜罗来一套工具,和无数的好料子。他手把手教她绘图、运刀。他教得很细致,她学得很用心,学了一段时间也能像模像样雕一些小物。 然后李洵绘了两张底纹,约定他们各刻一枚印章给对方作为信物。 他刀功好,笔力劲道,碎屑飞扬间,三两天便将印章刻好。她则要慢一些,她却也不急,慢慢地刻,一刀一刀极其用心。 那天她正在刻印鉴,李洵突然来告诉她,他要去景平战场上,可能要半年多才能回来。 从认识开始,他们还未曾分离过这么久,傅娇心里难受,扔下刻了大半的印鉴就走了。 之后不久李洵就启程前去景平。 从此他们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桌上的碎屑他都没收拾,屋子里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时光似乎没有在这里留下丁点痕迹,她和李洵决裂这一年多的时光仿佛从未发生过。 傅娇错愕:“这间屋子没有收拾过?” 宫人道:“殿下每日都会让人洒扫拂去浮尘,不许我们动屋子里的陈设一分一毫。” 傅娇没有回答,随手拿起架子上放着的万花筒,这是从大月氏传来的小东西,透过孔眼,可以看到里面有另一个绚烂多彩的世界。她以前很喜欢玩儿,看到喜欢的场景总会忍不住惊呼。 她轻轻转动筒身,却发现里头绚烂的花样换了,全成了她的小像,吓得她瞳孔微震,这东西若是被别人看到,她还要不要活了! “殿下不许别人到这里来,只他有时候会来坐坐。”宫人说着,声音却低了下去。 前段时间太子妃刚不顾劝阻冲了进来。 傅娇放下万花筒,转过身跑出东暖阁,脚步仓促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洵的执念太深,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甚至连呼吸都不顺畅。 李洵晚上才回来,傅娇歪在榻上都快睡着了。屋子里的地火龙太盛,烤得她骨头都犯懒。灯光在她身上摇曳出一片暗影,清幽浮动。 李洵屏退宫人,坐在傅娇身边,去拉她的手。 今日他特地让宫人带她去东暖阁,他想告诉她,若是她安分听话,他会信守承诺,一如既往地宠爱她。 他不知她是否足够聪明,能明白他的一片良苦用心。 第65章 傅娇睡得昏昏沉沉, 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幽幽睁开眼,对上李洵的目光。夜光里, 他的眼眸亮得像黑曜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心虚,对上他双眸的时候,她竟然微微带着恐惧。 她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下意识皱了皱眉,与其同时想到什么似的,把眉头舒展开来。 “殿下喝酒了?” 她的表情一点一滴全都落入他的眼里, 他凝眸未语。 傅娇又微叹了口气, 起身准备给他端一杯茶, 却被他拉住手腕, 止住动作。她侧眸低头看着他的手。 李洵揉了揉她的发:“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傅娇还没答应,他就把人拉了起来, 裹上厚厚的披风,带着她出门而去。 两人从东宫出发,往安福门而去。 安福门是最高的宫墙, 也是离京最高的地方, 从这里望下去,京城尽收眼底。 登上安福门要走过一条笔直的阶梯, 站在下面往上看的时候, 楼角的檐角好似高耸入云。 天上下着细细的雪,覆盖在石阶之上, 她出来得急, 没穿她的羊皮靴, 绣花鞋底拾阶而上时很容易打滑。 李洵自然而然地牵着她, 走得很慢,努力想让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4节 “每年上元节,父皇和母后都会携手到城楼上与民同乐。”李洵边走边缓缓地说。 他从小跟在他们身后,看到皇帝便是这样牵着皇后一步步登上城楼。 他们做了很多错事,但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多年来一直如是。 李洵一直以为他们天性凉薄,现在才明白过来,人的情感是有限的,他们的温情都给了对方,所以对其他人只剩下冷漠。 傅娇跟在他身后,听他絮絮闲谈,并没有接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今日是除夕,百姓有守岁的风俗,家家都还亮着光,万家灯火的京城在夜色下气势磅礴。 李洵还小的时候,每年上元节登楼远眺时看到满城灯火时都会油然而生一种与有荣焉的豪迈感。 他想到将来这样的繁华盛景要交到他的手里,心怀激荡地想跟娇娇分享。 但大臣之女没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登楼。 他便想,等以后她成了太子妃、皇后,他也会牵着她的手登上城楼,让她陪他共赏属于他们的万里江山。 到那时,他会慢慢跟她讲他的豪情壮志,他要如何剑指北方,让辽国不敢在边境蠢蠢欲动,他要如何挥师南下,开城扩土…… 他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每件事情里都有她的身影。他带她骑马、射箭、学兵法、知天文、晓地理,他要她做他的妻子,也做他堪与他并辔比肩的同袍。 可是她残忍地打破了他的美梦。 她不会做他的太子妃,也不会做他的皇后。 他永永远远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牵着她的手,当着万众百姓的面,对她述说他的豪情壮志。 他年少的梦啊。 “今年上元夜城里有三天灯火会。”李洵眼神空洞,看着灯火葳蕤的京城。 傅娇嗯了声,心里想的却是,上元夜京城会取消宵禁,李洵要登楼与民同乐。那天城中几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会到街上看花灯、游玩。 那么多人,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混在人群中出城。 出了城一切都好说。 “嗯。”她缓缓点头。 李洵看到她眼中突然闪烁着光芒。 他已经很久没在她的眼里看到这样迷人的光彩了。 “上元夜要来看安福门看灯火吗?”李洵屏住呼吸,问她。 傅娇摇摇头说不了。 “你以前不是常说想上元夜来这里看灯火吗?”李洵道:“我可以让你来。” 傅娇说:“殿下身边站着太子妃,我来做什么?” 她故作轻松,抬起眼,朝他笑了下:“殿下若是怕我闷,那就让我上元夜到街上去游玩吧。” 李洵心狠狠往下坠,像是沉入了一个冰窟,冰冷又无法呼吸。 傅娇觉察到他的失神,抱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好不好嘛。” 李洵收回思绪,揉了揉她的发:“好。” 傅娇笑着主动挽上他的手臂:“殿下最好了。” 李洵笑了笑,心里没有半分欢喜。 * 大年初一,傅娆登门给傅娇拜年。 傅娆穿着一身崭新的雪狐领锦衣,紫红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衬得人雪肌玉骨一般,但眉心萦绕着淡淡的愁。 傅娆总是一副愁容,她也不知道究竟是犯了哪路神明,她和林望潮总是那么难得圆满。她两年前在城外接济灾民的时候和赈灾的林望潮惊鸿一瞥,看对了眼,从此一眼万年,都觉得未来一辈子非对方不可。 去年林望潮本来打算到傅家提亲,但秋天里林望潮的祖母去世,他为她守孝半年。今年春日除服后出外任回来的路上遇到浪潮,伤了腿,两个月才能走动。那时候京城的圣旨又来了,让她即刻入京等待太子挑选,她一边担心林望潮,一边又怕当真被选为太子妃,过得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她也没被李洵看上。她以为她和林望潮苦尽甘来,终于可以厮守终生了。谢家忽然提出想跟林家结亲。 比起太子外祖家,傅家仍是要低了一等。 林家有些心动了,生了要和谢家结亲的心思。 可怜的林望潮,仅凭一己之力要跟整个家族抗衡,听说人都被折腾瘦了。 傅娆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发善心奇遇都能成就一桩美谈,偏生他们走得如此艰难。自从上次落选太子妃,母亲恨铁不成钢,成日里揪着她的耳朵叹。她现在已经十八,还没有议亲,逢人便被问多大年纪,亲定在哪里? 母亲被问得面上讪讪,也不敢再带她出门了,每日在家中骂得她耳中生茧。家里开始为她张罗婚事,年少时遇到过惊艳的人,那些人又怎么入她的眼?况且林望潮还在为她苦苦与家族抗衡,她怎能弃他于不顾? 所以她也苦苦支撑着。 前几天又有人给她介绍了个人,那人家室样貌和她都很匹配,但因为不是她心里那个人,还是摇了摇头。母亲气得对她破口大骂,什么不好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她觉得这样坚持下去好难,生了退意,想绞了头发上寺院做尼姑去。 可是后面林望潮入京了,他们没有机会相见,她远远看了他一眼,他现在瘦得很厉害,人看上去憔悴不堪,但望着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坚定。 匆匆一瞥像是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 她感觉浑身又充满力量。 “阿姐近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傅娇歪着头问她。 这样的烦心事又怎能跟别人说呢? 她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又跟她说了些闲话。 傅娇看到傅娆,想到李洵心里的算盘,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她心上微沉,话题转移到她的婚事上头:“上回听伯母说,阿姐和兵部尚书的长子打算定亲,现下如何了?” 又来了又来了,傅娆眉头皱得更深,眼里的烦躁感更是溢于言表。 傅娇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她不想提及此事,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是没成功。” “我和他性子不大相合,后面家中一合计,就算了。” 傅娇点点头,没有戳破她,只问:“阿姐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平常也好给你留意留意。” 傅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儿的,只要人品好,性子好就行。” 脑海里却全是林望潮的身影。 傅娇静静凝睇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试探性地问:“阿姐有喜欢的人了?” 傅娆微微抬眸,没有说话。 只消这一眼,傅娇就全都明白了。 她笑着说道:“阿姐有喜欢的人,可以告诉伯母,傅家也不是那般死板的人家,只要不是歪瓜裂枣……” “他才不是歪瓜裂枣!”傅娆急急辩解。 傅娇挑眉看向她,嘴角噙着看好戏的笑意。 傅娆重重叹了口气,垂下头,有些泄气地说:“算了,说给你听也无妨,你也不是嘴碎的人。” 她把事情的始末告诉给傅娇。 因为谢家是太子外祖的关系,她没有明说要和林家结亲的是谢家。 傅娇听了微微咋舌:“怪不得今年你到京城来的时候一直闷闷不乐。” 傅娆心里压了座大山似的,哪能开心得起来。 只不过那些在午夜折磨得她难以入睡的沉甸甸的心事,忽然宣之于口,她心情还是松快了几分。 从王府离开时的步伐都更轻快了。 傅娇看着她的背影,也叹了口气。 晚上李洵来的时候,她陪他一起用晚膳,吃过饭之后李洵拉着她在园子里走走消食。 她依傍在他身旁,主动挽着他的臂,姿态亲昵:“有件事我想求你。” 李洵低眸看她:“何事?” 傅娇略思索了下,没把傅娆和林望潮的事情告诉李洵,只道:“我想请你帮我在皇后面前为了阿姐求一桩婚事。” “和谁?” “洛邑布政使的儿子,林望潮。”傅娇道。 李洵听到林望潮这个名字反应了片刻,他每天要接触的人太多,能让他记住的名字不多。之所以记得这个林望潮,是因为他知道在傅娆入京期间,他居然悄悄假扮侍卫混入瑞王府,企图带走傅娆。 他要留下傅娆随时准备给傅娇挡枪,自然不会让她随意嫁人。所以他让外祖提出要与林家结亲,拆散他和傅娆。 他有更多强硬的手段拆散他们,让他们这辈子都没机会在一起,但他没有。 这么久了,他和谢家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吗? 傅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推了推他:“殿下。” 然后听到他略有些冷漠的回答:“不行。” 第66章 傅娇很意外, 李洵对她说不上有求必应,但是也几乎不会因为这种对他而言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拒绝她。 她觉得李洵的口气不对,疑惑地看着他。 李洵道:“我外祖谢家打算同林家结亲, 前日里两家已经私底下接触了。” 傅娇顿时明白了。 这些年皇后得宠,连带着阖族跟着鸡犬升天,破例给她的两个哥哥赏官封爵, 满门贵不可言。若是谢家要和林家结亲,两家里互相接触,确实也难办。 怪不得阿姐眉头皱得那么深, 愁容写在脸上她都看出来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傅娇垂下眼眸。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5节 李洵面不改色地说:“说得太晚了。” 傅娇失落地垂了垂眼:“可是阿姐说他们还没有定亲, 这个时候赐婚……” 话到舌尖过一遍, 想到谢家是皇后的娘家,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公然给林望潮和阿姐赐婚,这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谢家的大嘴巴子吗?凭谁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李洵听着她的话,心里琢磨的却是, 为何都这么久了,两家还没有把婚事定下来。 “算了,殿下以后若是有合适的人, 给阿姐一个恩典吧。”傅娇道。 李洵嗯了声:“上元夜让她进宫来挑吧, 除了林望潮,谁都可以。” 他敢说这话, 是因为知道她除了林望潮谁也不要。 “好。”傅娇轻声回答。 李洵牵着她的手, 鬼使神差又问了一遍:“上元夜真的不想进宫吗?” 傅娇唇角扯着淡淡笑意:“怎么又问了?不是说好了,放我去街上赏灯吗, 怎么突然变卦。” 温柔的落日余晖静静洒在她身上, 萦绕在两人身边, 李洵却觉眼中一片寡淡, 黯然无光。 晚上回去他随口问了刘瑾一句林望潮的事情,刘瑾派人下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这位林望潮也是个硬气人,和家里苦苦抗衡,愣是不愿松口答应娶谢家女,最近他闹着要脱离家族,另立门户,将林家族老气得暴跳如雷。 李洵抬手按了按额角,随意道:“又是个不识抬举的。” 刘瑾躬身问:“可要老奴去提点提点?” 李洵说不用,他拆散林望潮和傅娆的本意是留下傅娆,只要她没有定亲,林望潮爱怎么样他毫不在意。 重要的是傅娆。 他要留着她以防和傅娇的事情败露。 但现在看来,好像很快就不需要了。 * 傅娇和蒋木兰计划好了一切,上元节她会混在人群中出城,等她出城之后,他们夫妇会送她前往岭南。 那里天高路远,她隐姓埋名待上几年,等到风声过去了再出来。 蒋木兰把事情安排得很细致周到,跟她讲计划的时候,她甚至挑不出一丝纰漏。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安定不下来,始终悬着,怎么也落不了地。 蒋木兰宽慰她说:“对于未知的事情,都会有恐惧的,可等你真的到了那天,就什么也不怕了。” 傅娇说但愿。 她不想过这种像老鼠一样的日子,只能躲在黑漆漆的角落里苟且偷生,仰李洵的鼻息生活。 她向往能自由大口呼吸的生活。 今年的上元夜比之前更加热闹,彩灯扎得更多,准备的焰火更加绚烂。许是因为太子新婚的缘故。 李洵起初不打算登楼,他想把这一日的时间留给傅娇。但她不想要。 皇帝的药还在喝着,过了年之后这段时间他身体更不济,连着在床榻上躺了三天,上元夜之前他把李洵招到宣政殿。 李洵大抵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冷漠地去了一趟。 皇帝让他坐在床头的矮凳上,絮絮地讲上了安福门要说什么、做什么,李洵不耐烦地听着。 皇帝自讨没趣说了一大通,最后疲倦地靠在软枕上重重喘息。 去年入秋以来他身体就不怎么好,药吃了不少,不见丁点效用,翻了年后,他越发觉着身体乏力。他曾为先皇侍疾,先皇临终之前也是终日嗜睡。 他想,自己大约也到了这个时候。日头好的时候,宫人会把他推到园子里晒太阳,他晒得暖烘烘的,便开始回忆这一生。 他这一生可谓是平平淡淡,先皇的儿子都资质平庸,他矮子里拔将军,幸运地被挑为太子。先皇勤勉,把地基打得很牢固,薨逝之前又为他留了大批可用之才,在这样的基础之上,他没出什么大纰漏,能把江山稳稳当当地交到太子手上。 太子和他不一样,从小就展露出不一样的能力和风范。 大魏国几十年没有开疆扩土,太子辅政这几年以来,带领将士定疆守土,硕果累累。 他有为君者的胆识和魄力,将来一定会名垂青史。他知道。 但他在他眼中看不到丁点仁厚,他也知道。 错在哪里呢? 他自问对太子尽到了为君的职责,但从来没有尽到为父的责任。 实则,他能教他的很少,他比他更擅长驭人心、懂权谋。 在太子小的时候,他把他抱在膝头,教他为君之道,但因为不是最疼爱的儿子,始终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慢慢教他仁、爱。 他的一腔温情都给了皇后和述儿,皇后的温情也尽数赋予他和述儿。 太子从他们这里得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此时此刻他看着太子,他的模样很俊朗,但不像他,或许像他的母亲。那个宫女长什么样子他早就忘了,他自诩深情,和皇后少年夫妻,眼中除了她再无别人,就算和那两个宫人也是权宜之计。 他没后悔过,此时双目浑浊,李洵眼中他的倒影已经垂垂老矣。 原来自己已经这么苍老了。 他目光一直落在李洵身上,许久唇齿翕动:“我曾做过一件错事……” 话音方落,他看到李洵烦躁的眼神中翻涌着厌恶情绪,他目光如同淬了毒,阴恻恻地看他,冰冷道:“父皇是一国之君,对是对,错也是对。” 皇帝怔楞半晌,还要再说什么,李洵撇下一句“父皇好生修养”便拂袖而去。 他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突然又像是泄了气似的,无力地躺回去。 天□□晚,李洵却没有睡意。 他看着窗外将近圆满的月亮,月华如水,静静铺洒开,满地荡漾着碎银似的月色。 明天就是上元夜,他的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但他这会儿还没有睡意。 他必须得睡了,否则明日只能顶着一双青黑的眼与民同乐。 他让御医开了一道安神药,特意吩咐药量要足。 宫人把药端过来,他喝下之后很快就有了睡意,沾着枕头沉沉睡着。 再睁开眼,天边只有一线白。 比平常要早一个多时辰。 宫人忙打起精神捧来今日他要穿的冕服,他看了一眼,却说:“拿我的常服来。” 刘瑾负责他的起居,他今日一整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早上他应当着冕服前往太庙主持祭祀大典。此时听他要常服,怎么着都得问上一句:“殿下要去何处?” 李洵道:“瑞王府。” 刘瑾愣住,还要再说什么,李洵主动说:“很快,会赶在拜太庙之前回来。” 刘瑾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恭敬地送李洵出了东宫。 为了节省时间,他没有乘车,骑马策奔,朔风凛冽如刀,狠狠地刮在脸上。 一路到了瑞王府前,步伐却踟蹰起来。 他看着威严的深宅,知道她现在就在里面,只要他愿意,现在立马冲进去把她拿下,捆在身边,她这辈子也离不开。 但他没有,他骑在马背上,静静地凝望着容纳她的宅子,小半个时辰后,又勒转马头调头回宫。 他想再给她一个机会。 刘瑾惊诧于他的速度,看着他铁青的脸色,什么也不敢问,指挥宫人服侍他沐浴更衣。 他眼皮子一直跳,心中不安得厉害,只恨自己没有生出一双翅膀,能飞到瑞王府把傅姑娘的腿给摁住。 他按部就班地服侍李洵,从早到晚跟在他身旁。 太子殿下原本就沉默的性子,今天更加阴晴不定。 到了晚上,礼官请李洵和陈文茵登安福门。 陈文茵跟在李洵身后,看着前方高高的阶梯,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地艰难迈步。她今日身着盛装,装扮得明艳动人,宫人为她打扮的时候不停惊呼她的美貌。她以为李洵也会夸赞她。 可是他没有,他眼神淡漠,目光从她身上一划而过。 她看着他独自都在前方的背影,腰背挺得那么直,一步一步走得那么坚定,但为何在火树银花下,众人簇拥中,他的身影还是显得那么落寞? 陈文茵轻轻垂下眼,紧紧跟着他登上安福门。 今日的京城是流光溢彩的不夜城,阡陌巷道犹如一条条火龙。 而李洵的目光一直落在城门的方向,陈文茵在他眼中看到了局促不安。 她端着酒杯,走近他:“今日良辰,殿下可愿与臣妾共饮一杯?” 李洵瞥了她一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把酒杯递还给她。 陈文茵看着手里空了的杯子,挤出一抹笑,柔婉地问:“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说没有,眼睛却没有看她,一直盯着城门。 陈文茵看着他的神情,有些许诧异,为何殿下会如此彷徨不安。 忽然,城门口响起焰火炸开的声音。 像是惊动春天的一声春雷,四面八方的烟花都开了。 陈文茵忍不住轻呼,激动地转头看向李洵。 却看到他眼神里的彷徨都散了,浓厚的阴冷取而代之。 她刚要开口说话,他转身大步走下台阶,快速离去,声音冷硬吩咐禁卫军:“走。” 作者有话说: 可怕感谢在2022-05-05 11:48:21~2022-05-06 18:1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屁阿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6节 从安福门到城门只需要一刻半时间, 他走到城门前,守城的士兵禀告傅娇出城的情景。 刘瑾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傅娇趁着上元夜人多眼杂, 混在人群中悄悄出了城。 她不知道李洵早就在城门设下天罗地网,她插翅也难逃。 方才城门的烟火是他预先设定的信号,只要她出了城, 他们立马会知会他。 李洵的眼神携着万钧天雷,似乎要将一切都碾碎。他故意折腾这么大一圈,只是因为他想赌一次, 赌他在傅娇心中的分量, 赌她会不会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样, 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 他木然地站在烟火璀璨的城门下, 内心疯狂撕扯,血管炸裂,流淌着汩汩怒气。 他要的东西不多, 但她从不肯给他,只留下一堆破碎的梦。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莫大的笑话。 “走。”他声音冷硬如冰,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一骑绝尘而去。 城里烟花绚烂亮如白昼, 城外黑夜漆色如墨。 他从光里涌入黑暗中。 身后一群铁甲卫紧随而上,马蹄溅起尘土, 烟尘四起。 周围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到那么大一队黑压压的兵士,身上的铁甲闪着雪亮的光芒, 不由惊恐地瞧着这些人。 为了给他们让行, 百姓纷纷往周围避开。 一个妇人退后的时候, 踩到了身后的人, 忙侧过脸给人赔不是。却发现身后站着的是个极美的女子,虽然荆钗布衣,但生得玉骨雪肌,即使她极力弓着身子,却也难掩一副好身姿。 妇人看到女子绝望地望着城门,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包袱,纤细白嫩的手上,细小的脉管清晰可见,她抖得厉害。 妇人虽然也惊恐,但见她这么惊恐,忍不住出声安慰她:“没事的,人都出城去了。” 女子嘴角微微一抖,都出丁点夹杂着恐惧的笑意。 城门的秩序很快就恢复了,百姓徐徐通行。蒋木兰推了推身边的傅娇,尤为后怕地道:“走吧。” 傅娇站着没动,她看着一洞城门外骇人的黑暗,眼神像是死了一般,再也没有灵动的光彩,有的只是面对深渊一般的绝望。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行李递给蒋木兰,推她离开:“你走吧,我走不了了。” 或许是一切顺利得令她不安,也或许是太了解李洵,他这几天的行为很反常。他自负又自满,这段时间却偶尔流露出脆弱感,她不知道这种脆弱感源于何处。 那天和蒋木兰碰头之后,她心里的恐惧和不安到达顶点。 蒋木兰说她是对未知的事情本能地恐惧,但她清晰明白地知道,她的恐惧是因为太了解李洵。 他一向算无遗漏,真的会丝毫没有察觉吗? 她不敢贸然冒险,和李洵周旋,行差踏错半步就有可能会被推到万丈深渊。 所以她根本没打算直接离开,而是提前让一个身形跟她差不多的女子换上她的衣服先出了城。 今夜城中不会宵禁,李洵在安福门上与民同乐之后回宫还有夜宴,忙完这一切至少都是深夜,她有很多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她站在城门内隐蔽的地方看着那个女子穿着她的衣服出了城去。 没多久,李洵就来了。 她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个人刚离开不久,李洵就裹挟着勃然怒意冲了过来。 她的手死死扣在一起,定定地看着他的身影,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走不掉了。 至少这一次不能走了。 他肯定早就知道她要离开的事情,这么久一直隐忍不发,她不知道他究竟还留了什么后手。 那一瞬间闪过她脑海中的是周彧。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惨死,那他会怎么对江俞和蒋木兰? 寒风顺着呼吸呛进肺腑里,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都越来越吃力,她冷得连知觉都要丧失了。 自由就在一墙之外,她真的好想逃离,去到他力不能及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还不能。 蒋木兰见她的脸色在绚烂火光下仍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不由道:“王妃还有什么顾虑?今日不走,恐怕以后再难有这么好的时机。” 她要顾虑的太多了,江俞蒋木兰的性命,瑞王府里玉菱的性命,远在璁州的阿爷祖母。若她离开了,李洵会如何疯癫? 更何况,她真的走得掉吗? 她原本以为她至少有一夜的时间离开,但现在没有了,李洵警觉了,说不定她刚出城就能被他抓回来。 她松开手,一双眸子在烟火里若藏了涔涔秋水,似乎下一刻眼泪就要涌出来,她坚决地推开她:“他已经知道了……” 缓了缓,又道:“你赶紧走,凭借你们的本事,没有我的拖累,一定能脱困。” “我们受殿下所托,就算是拼死也要护你出去。” 傅娇拼命摇头:“不要死,谁都不要死,只要活着,就一定还会有希望。” 蒋木兰还要再说什么,傅娇不想再多耽搁她的时间,只催促她赶紧离开。 傅娇撒开她的手,往背离城门的方向跑了。蒋木兰被人群挤得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逆着人群往城里跑去。 * “傅娇”出城之后,一直有人跟着她,她出城后径直到了一处农庄。李洵带领禁卫军悄无声息就包围了庄子。 他手令一挥,无数的火把打破了黑暗里的村庄,一时间亮如白昼。 这群禁卫军是今年李洵辅政之后提拔上去的,很多都是当年跟随他打过仗,行事干净利落,不过三五刻便将村子里的人聚到一起。 李洵的眼睛从村民惶恐的脸上扫过:“所有人都在这里?” 盯梢的道:“是,都在这里。” “人呢?”他爆喝一声。 哨兵吓得一抖,硬着头皮道:“她出了城之后我们一路上都跟着,进了村子之后,几条道上我们都有人把守,人应该就在村子里。” 他听着李洵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已经到达愤怒的顶点,正惴惴不安间,他抽出腰间的剑狠狠劈向水井的绳索,哐当一声水桶坠入井中,尤不解气,一剑砍向村口界碑,那界碑用的普通石料,被精铁利刃一砍,顿时碎屑飞溅,掉落一只角,他怒不可遏:“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她挖出来。”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通红,充满着欲要噬人的怒意。 禁卫军几乎要把整个村子翻了过来,都没有找到傅娇的身影。村里年轻的女子都被拉到了村口,抱成一团恐惧得瑟瑟发抖。 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刀芒在她们身上逡巡,令这些女子不敢直视他的怒颜。 忽然他走到一个女子身前,揪着她的肩膀,问:“你把人藏哪儿了?” 女子觉得冤枉,她平常靠卖胭脂过活,今日因为是上元节,满京城的贵女贵妇都会上京游玩,所以她挽了竹篮装上许多胭脂到酒楼叫卖,生意很好,显贵们打赏也很大方,她卖了许多的钱。 就在她打算回家的时候,忽然有个生得极美的女子拦住她,递给她一身极美的衣裳,女子让她穿着那件衣服回家,还许诺给她一笔银子。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不过是穿一件衣服便能得这么多钱,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为她换好衣裳,把帽檐扯起来盖住了她的半张脸,然后让她出城回家。她还教她若是有人问起,便说那身衣服是在酒楼外捡到的。 她穿着新衣,拿上钱,高高兴兴地回家了。那衣裳料子真好,摸上去水光一样柔软,她梳洗之后,舍不得地把衣裳捧在手里抚摸着,过了许久才不舍地放进柜子里,然后爬上床睡觉。 却没想到,刚刚合上眼,一群人就闯入她的屋子里,明亮灯光下,她看到几个面色冷凝的铁家军,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们推搡着绑到了村口。 和她一起被捆过来的,还有很多村里的小姐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又被人揪着肩膀拎出了人群。 他的手真重,捏得她肩胛骨快要碎裂一般,她吃不住痛,连连求饶:“我没有,我没有藏人。” “那你为何眼神躲闪?”李洵冷冷问。 没错,别的人眼神都恐惧迷茫,只她的还夹杂着躲闪心虚。 女子忙哭道:“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哨兵侧着脸看她,指认道:“就是她!她当时统领让我们辨认的衣裳。” 灯火葳蕤,哨兵这才看清她的侧颜,和出城时低头的样子很像。 女子闻言愈加惊慌失措,她哭着乞饶,照傅娇的吩咐为自己辩解:“不是我,那件衣裳是我在会仙酒楼外捡到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料子那么好的衣服,一时鬼迷心窍穿着回家了……” 李洵愈听眉眼愈沉,眉心郁气沉淀,他把女子一搡,她的身子撞到界碑,发出沉闷的一声痛呼。 她泪眼朦胧,再抬眼时,那人却已经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洵回到城里,烟火会还未结束,街上摩肩擦踵。 秦也看着满城流火一样的灯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颗心狠狠地提了起来。 “殿下,人太多了。” “传令下去,封城。”李洵面无表情,眼中一片茫然,像是并没有听懂他的话,那目光像是穿过千千万万人的身体,想要落到谁身上一般:“去瑞王府,把那个叫玉菱的丫鬟吊到城楼上。” 想了想,他又重新骑回马背上:“孤亲自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6 18:18:47~2022-05-07 20:5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嗷嗷嗷嗷嗷嗷 10瓶; 只挂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上元夜的京城满是人间烟火气, 李洵行于其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热闹。他仿佛人间一个过路客,木然地行走在繁华里, 他指节捏得嘎吱作响,心里的恨意欲把傅娇撕碎。 他终于认命地看清现实,傅娇永远不会驯服地待在他身边, 她的温顺和服帖都是假象,只为了放松他的警惕,然后找到机会逃离他。但他一点也不慌, 因为他知道, 她逃不掉, 她的心太软, 软肋太多。 他今天把玉菱挂在城楼上,若她不回来,明天挂傅娆……她顾虑的太多, 永远没办法像他一样真正把心狠下来。 * 傅娇回到瑞王府,出乎了玉菱的意料之外。 她正坐屋里临窗的软榻上哭,傅娇突然从外头走了进来。她泪眼朦胧, 惊诧地看着她:“姑娘, 你怎么回来了?” 傅娇瞥了眼她眼角的泪痕,又看到凭几上的白绫, 无声地把她揽入怀里, 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玉菱跟了她十多年,从她只有两三岁的时候就陪在她身旁, 两人名为主仆, 感情却亲如姐妹。她这回离开, 没办法带上她, 如果她执意走了,玉菱只有死路一条。玉菱也明白到了这一点,可她没有丝毫畏惧,她催促傅娇赶紧走,鼓励她远远地离开。 因为这么多年在她身上得到的温暖与爱护,已经远超对死亡的恐惧。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7节 “你回来做什么?”玉菱哭得大声:“你不该回来啊。” 这段时间她知道姑娘的处境,对她所受的苦难她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深深折磨着她。 傅娇擦了把泪,笑道:“走不掉的,城门外都是他的人,一出去就会被抓回来。” 玉菱眼泪簌簌而落。 她抓起桌上的白绫,扔进火盆里:“不许死,谁都不许死,活着才有希望。” 就算这次逃不出去,还有下次,下下次,只要她还活着,终有一日能逃出这个牢笼。 她把穿在里面的粗布麻衣脱下来一并烧了,又让侍女烧了热水沐浴。洗漱完毕,她穿着白色轻柔的寝衣坐在镜前慢慢擦着头发。 李洵对她很是大方,寝衣都是用云锦做的,穿在身上轻柔如云,贴着她温热的肌肤如丝般柔滑。 她看着镜中的人,眨了眨眼,然后听到门外传来侍女不安的问好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 她轻轻舒了口气,从他沉重急促的步伐里听出了风雨欲来的意外。 手指忍不住狠狠攥紧。 李洵怒意滔天,一脚踹开了房门,微微一侧目,却看到傅娇湿着头发站在一旁,眼神略带惊恐地看着他。 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眼花,短暂的不可置信后,他走过去,抬起她的脸,手指重重地沿着她脸上的轮廓搓捏着。 他气力用得极大,傅娇吃痛,忍不住皱起眉,眼圈通红地去躲他的动作。 李洵铁青着脸看她,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人便是傅娇一般,狠狠搓着她的脸,似乎要找出些什么破绽。 “殿下!”傅娇忍无可忍,挣脱开他的手,下意识护着被他捏得发红发痛的脸:“今日上元夜,殿下不是要在安福门与民同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李洵这才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她,不是别人易容。 他的手臂还在发抖,深吸一口气之后,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你今天去哪里了?” 傅娇听到他微凉的声音,心脏突突直跳,好似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腔似的。 面对李洵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之前不就跟殿下说过,我今天想去逛逛灯会,结果今天的灯会委实无趣,所以早早地就回来了。” 抬眸,对上他愤怒的双眼,心都跟着颤抖了一下,哪怕是早就想好的说辞,却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 “江俞夫妇呢?” 李洵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这句话,傅娇心中本来就很畏惧,听他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反而平静了下来。不用戴着面具虚伪地跟他演戏了。 “他们已经走了。” 傅娇轻声开口,嗓音如往常一样,平静得像是一汪湖水。 李洵盯了她一会儿,如同要把她吃进腹中一般,目光狠厉。他胸中的怒火无处发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扯过来,狠狠将她的头按在榻上。 傅娇的头发被扯得生疼,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头皮发麻发疼,她忙抬手捏着李洵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 “你怎么敢?” 敢跟李述的人勾结,敢再次抛弃他。 他的语气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发出怒号,与此同时,他一把揪起傅娇,让她对视着他的脸。 傅娇看到他的双眸通红,红得就快要滴血一般。 “说好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他状若疯癫:“你竟然敢再次背弃于我。” 他的手狠狠用力,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 “我没有!”傅娇拼命抓着他的手,让他手上的动作轻一些,缓解头皮的疼痛:“我没有走,我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他的手从她头发上慢慢挪到她的脖子,她的脖颈很细,纤弱得如同花枝,只需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很多人在他手中丧命,其中不乏有被折断脖子的,他虎口只要稍稍用力,她的脖子就能断在他手中。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因为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烦恼,她死了一了百了。 他咬牙想杀了她,手指却像冻僵了一般,如论如何也使不上劲。 “到底是跑不掉还是不想跑?”李洵冷冷一笑。 傅娇闻言噤声。 李洵抬起头,看到她眸光暗淡,神情中带着颓败与低落,那一刻他心就凉了。她骗不了自己,所以现在连心甘情愿留下来这样的谎话都不会讲来欺骗他。 “孤待你不薄。”他嗓子微哑:“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背弃我?”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你待我不薄?”傅娇差点笑了起来:“你在我丈夫出殡当天逼、奸,差点淹死我,是对我好?我好端端个高门贵女被你逼得仿佛见不得人的阴沟老鼠,是对我好?你当着我的面残杀无辜,是对我好?” 李述死后的每一刻她都好像生活在炼狱之中。 为什么他会自以为是地觉得这是待她不薄? 她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差点被溺死的痛苦,也忘不了人肉的血腥气,更忘不了她那一身的伤。她痛苦得要死,却又不得不装作无事人一样对他虚以为蛇。 李洵唇间溢出一抹冷笑:“从前孤对你如珠如宝,你全都忘了,现在只会数落孤的不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孤好好在一起,那么多年的情爱与时光,都是假的。” “不是。”傅娇低下头,声音小了下去。 李洵看着她破碎的眼神,嗓子眼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干涩发紧:“那你为何要背弃孤?” 她以前真的好想嫁给他,做他的太子妃,给他生孩子。那时候她还不懂事,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李洵是那么地温柔耐心,他事无巨细地宠着她,将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不吝啬地送到她面前。 那么惊艳的青梅竹马,她怎么会不想和他共度一生呢。 “因为我不想和一个暴戾无度的人过一辈子。”傅娇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梦,你在梦里好可怕,跟现在一模一样,你杀人不眨眼,滥用酷刑。我吓得要死。” 李洵听着她荒诞无稽的话,唇间溢出一抹冷笑:“傅娇,你因为一个梦就要抛弃我。” “不是!”傅娇眸子里泛着水光:“我想好好和你在一起的,可是你杀了宝来!” 那是她知道他杀人,宝来什么也没做,只是打翻了一盏茶他就杀了她。 “宝来?”李洵蹙眉,似乎根本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傅娇没指望他能记得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人,她眉宇中充满绝望:“我不知道你会杀人,没想到你这么偏执,跟梦里的恶鬼一模一样。” 李洵面色森冷,眼神有点可怕,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 “哪个储君手中不沾血?”李洵呵斥道:“便是以仁爱著称的当今圣上,手里都沾满无辜人的鲜血。” 傅娇的手腕上被他勒出红痕,她放弃挣扎了,无力地看着李洵:“殿下不会理解我的恐惧,我只是个平凡人,不想看到谁因我而死。” 李洵手上松开了些许,良久后甩开她的手。她重心不稳,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上。 李洵面色沉了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我把你惯坏了,从小到大舍不得让你看到人间阴暗的一面。” 他原本只想她快快乐乐地长大,现在回想来,应该从小就让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多大?” 傅娇抬头无力地看他。 “八岁。”李洵淡淡地说:“那年你采了梅花送来国子监,第一枝被苏吉抢走了。母后说天下万物都是我的,他不该跟我抢。所以我把他推进湖里,杀了他。” 皇后知道这件事之后,没有责罚他,反是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他比父皇更像皇帝,她甚至教他如何应对父皇的盘问,推波助澜帮他摆平事情。 之所以还记得一个微不足道的侍郎之子的名字,是因为那是他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傅娇的指甲掐着掌心,气愤又绝望:“你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李洵定定地看她,缓声说:“不怕,就算有报应,也是我应得的。” 他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娇娇:你不怕报应吗? 狗:嗯……怎么会怕呢?报应怕我才是感谢在2022-05-07 20:59:02~2022-05-08 20:5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撩月 10瓶;呆屁阿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傅娇疲惫至极, 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顺势坐在地上,愣愣地抱着膝盖, 希望这是一场很快结束的梦。 “我不会再这么惯着你了。”李洵淡淡道。 她抬眸望着他,从他的眼看出了他的焦躁。 “皇后病重,你入宫侍疾。”李洵冷漠地说。 傅娇惊愕, 瞳孔猛地瞪圆,但他语气坚决,透露出不可商议的固执。 “你要把我关在宫里?”傅娇满脸绝望。 “是你自找的。”李洵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你不守承诺, 撕破了我们的约定。” 他想过好好对她, 甚至觉得维持她想要的和平假象也没什么。 但她偏偏, 触了他的底线。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起身出去了, 外面的天好冷,雪风簌簌灌入屋子里,傅娇紧紧地抱着腿, 努力地蜷缩在一起,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 李洵离去后不久,玉菱跑进屋子里, 抱着傅娇哭了一场。 第二天一大早李洵坐在御书房拟了一道圣旨, 说是皇后病重,让瑞王妃入宫侍疾。瑞王早逝, 瑞王妃不受家事牵绊, 太子让她入宫侍疾也无可指摘,没有人会起疑心。 他刚在圣旨上盖了爆音, 便听宫人传报李知絮来了。 他皱了皱眉, 让李知絮进来。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皇兄, 她已经四个月了,我想求母后给她个封号。”李知絮与他商议道,顿了顿,又道:“母后近来身体不好,我给她递了折子,这种小事她竟然也不管,只让我找你。” “孤看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一个妓子的孩子要什么封号?”李洵看着她,不解地说。 李知絮反驳说:“大抵是吧,不过这孩子从生下来就养在我名下,她是我的女儿,请个封号也是合规的。” 李洵知道她的脾性,若是不依着她,恐怕之后会一直不依不饶,烦得她头疼。她自己都不介意抱养个妓子的孩子养着,他又何必多事。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8节 四个月的婴儿还很小,睁着浑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李洵。李洵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坐回书案旁,援笔舔墨给礼部下了旨,让他们给这个婴孩拟封号。 “最近韩在如何了?”李洵一边写,一边抬头问李知絮。 李知絮把孩子抱给乳母,让她抱出去,自己则坐在殿里说道:“他最近很好,也不生事了,有孩子和苏娘在我手里,他不敢轻举妄动。” 她嘴角噙着满意的笑,可见对近来的日子很是满意。 “他真蠢。”李知絮揶揄取笑:“他以为和一个妓子生孩子能让我屈服,实则是他亲手把把柄递到我手中。甜姐儿生得好似个雪精灵,任谁抱了都舍不得放下,我让韩在天天抱她看着她,他心软,虽然对我不好,但甜姐儿是他的亲骨肉,他狠不下心,抱着她的时候眼里充满慈爱。” “舐犊之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在没有甜姐儿之前,我都想象不到韩在那样冷硬的一个人竟然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我告诉他,若是他安分,我便会好好把甜姐儿养大,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等她长大了给她丰厚的嫁妆把她嫁出去,若是他在扭捏着不肯好好过日子,那我就杀了她。”李知絮笑了笑:“然后他就屈服了。真是可笑,最后他竟然是因为一个孩子屈服。” “他真有这么乖觉?”李洵紧抿着唇,冷着脸看她。 李知絮笑得泪花一直在眼中闪烁:“当然,孩子就是他的命脉。” 李洵看着李知絮,眉眼轻皱。 李知絮拿到了想要的圣旨,高高兴兴地走了。李洵盯着门外的天光,心底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一丝惘然。他以前很看不起李知絮,觉得她太没出息,堂堂公主,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却为一个韩在闹得颜面全无。 在他眼中,李知絮就是个愚不可及的蠢材。 但现在这个蠢材居然都得偿所愿了,韩在甘心俯首留在她身边。胁迫也好,自愿也罢,总归他人留下了。 但傅娇还在妄想逃离,胆大妄为地跟李述的人纠缠在一起。 如果不是他知道得及时,想必她现在早已逃到天涯海角。 只要一想到这些,李洵便觉呼吸沉重几分。 圣旨很快就传到了瑞王府,李洵让傅娇进宫给皇后侍疾,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只能收拾东西随刘瑾一同进宫。 再次看到傅娇,刘瑾的心情颇为复杂,那天太子殿下在城楼上盛怒的模样令他至今心有余悸,所幸的是傅姑娘没有真正离开,否则不知道京城现在会是处于怎样的腥风血雨。 “殿下吩咐了,姑娘这回入宫,住瑞王殿下以前的万象宫,已经让人收拾了。”刘瑾恭敬地说道。 傅娇听到这话瞪了她一眼,却没再说什么,一头钻进马车里。 到了宫里,她还在万象宫收拾东西,陈文茵便来了。 她看到傅娇的时候,脸上又是高兴又是欣喜,但想到她入宫的缘由,又不好表现得太过高兴,只好压下内心的喜悦,悄悄跟她说:“你来啦?” 傅娇看到陈文茵,心情复杂得很,她身边都是李洵安排的人,不敢说什么,只好拉了她的手坐在榻前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陈文茵说还好,笑起来一双眼睛就像是月牙一样,她声音很轻地说:“以后你在宫里,我来找你就更方便了。” 都做了太子妃,还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傅娇道:“是啊,以后来往便利多了,只不过我要为皇后侍疾,不像以前在府上自在。” 说是要她入宫侍疾,实则上事情都有宫人干,她只需要去嘉宁宫守着就行,连药碗都不必她亲自碰一下。 陈文茵摇头说没事:“我现在整日里也没事,可以陪你一起去嘉宁宫作伴。” 傅娇点头说好,漫漫深宫,有个人陪着说话解闷也好呢。 第二天两人就约着一起去嘉宁宫给皇后请安侍疾,却连皇后的面都没有见到,皇后隔着帘子跟她们俩说话:“娇娇和文茵都是好孩子,你们的孝心本宫心领了,来过便行了,没由拘着你们在这里,你们自行做自己的事情去吧。” 陈文茵叩谢皇后的恩典:“多谢母后。” 一扭头,看到傅娇神情微愣,目光诧异地看着帐子里的皇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回过神来,和她一起福身向皇后谢了礼。 皇后不让她们在病榻前服侍,遣了宫人送她们出来。陈文茵拉着傅娇的手,叹了口气说:“娘娘真是位和蔼的长辈,从我嫁到东宫,从来没让我站过规矩,现在病了也不忍磋磨我们。” 傅娇略有所思,皇后一向肃谨板正,规矩大过天,就算是为了留下贤明的名声,也不至于不让太子妃晨昏定省。 “你从来没去晨昏定省过吗?”傅娇转头问她。 陈文茵点了点头:“只在入宫第二天去嘉宁宫晨昏定省过,后面她说她身体不好,只让我初一十五去给她请安。” 傅娇越发觉得奇怪了,李述死后,皇后来过瑞王府,下令让李述鸩杀她,再之后她们只在。 方才在嘉宁宫,皇后给她的感觉却很奇怪,身形和声音都还是那个人,却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变了。 “皇后娘娘是我见过最和气的婆母了,就算是寻常大户人家也没有这么惯着媳妇的。”陈文茵越来越觉得自己这门婚事无可挑剔。 这句话点醒了傅娇,皇后骄矜高贵,却从来没人敢用和气去形容她。 哪怕是她幼年时承欢皇后膝下时,对她也有几分敬畏之心。 再则,皇后因为李述恨她恨得要死,怎么会接受她来侍疾? 她并不觉得皇后会听李洵的安排。 这么想着,她简直心惊肉跳。 “在想什么呢?”陈文茵见她出神,轻轻拉了她的手肘:“怎么今天老是出神?” 傅娇低着头轻声说:“许是昨夜没歇好,所以精神不大好。” 陈文茵抿唇笑笑:“你是不是认床?刚到东宫的那几天晚上,我都睡不好呢。” 傅娇笑着说:“现在都习惯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人来催促,说李洵有事找陈文茵让她赶紧回去,李洵几乎不会主动找她,陈文茵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急忙赶了回。 回去之后并没有看到李洵,只看到他让人送来的一筐梅子,她诧异地问宫人:“殿下呢?” 宫人道:“殿下留下这筐西梅让你尝尝就走了。” 陈文茵脸色微红,微不可查叹了声:“这个人……” 挑了一颗最大的放嘴里,意外的有些酸。 李洵出了东宫便直奔万象宫去了。他现在忽然有些后悔,陈文茵像是浆糊一样粘着傅娇,他要去找她都不方便,还得先找机会支走陈文茵。 “你和太子妃今天做什么了?耽搁这么久?”李洵斜睨了傅娇一眼,问道。 傅娇在他身边坐下,语气不善道:“当初是你执意把她放到我府上,她和我感情好,多说几句话怎么了?况且我身边都是你的人,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说了什么,你还需要问我?” 李洵嗤笑出声,警告她道:“娇娇,孤还没有原谅你,说话不要这么放肆。” “你乖一些,等皇后痊愈了,说不定孤还会放你出宫。”见她不说话,李洵又淡淡地说:“要是还不肯安分,你就准备老死万象宫吧。” 傅娇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不想在宫里激怒李洵。 这个疯狗疯起来一阵乱咬,她气愤地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8 20:52:38~2022-05-09 18:2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屁阿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李洵面色沉了沉, 看到她没有什么反应,这才叫人进来传膳。 膳房知道傅娇的喜好,端上来的饭菜都是她喜欢的。她没什么胃口, 草草扒拉了两下。李洵给她夹了一块鲥鱼:“多吃点。” 傅娇没吭声,静静地用筷子把鱼肉戳得稀碎才慢慢吃了。 见她不说话,他又夹了一块放在她碗里, 她用手蒙着碗口,道:“我没什么胃口,够了。” 李洵皱了皱眉, 她最近的确消瘦了几分, 人看上去也没精神, 他没好气地说:“明天让何森进来诊诊脉。” 傅娇低头轻轻嗯了声。 第二天何森到嘉宁宫给皇后看了诊便顺带到万象宫给傅娇诊脉。 今日难得李洵没有出去, 在东宫理政,陈文茵亲手做了糕点送去书房给他。李洵把糕点放到书案上,继续埋首看折子。陈文茵左右无事可做, 站了片刻,便挽起袖子给他磨墨。 身旁有个人一直晃来晃去,李洵忍不住皱了下眉。 陈文茵没有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 絮絮道:“母后病了也不让我们近身服侍, 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李洵以手抚了抚额,道:“你不踏实什么?” 陈文茵说:“哪有做媳妇不侍奉婆母的, 你也不让我过问母后的病情, 知道的是你舍不得我操心这些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母后的事情不上心。” “你别胡思乱想。”李洵淡淡地说:“没人敢在后面嚼舌根。” 陈文茵张了张嘴, 还要再说什么。李洵却觉得她在身边惹人厌烦, 叹口气说:“闲着没事, 去找长嫂玩儿吧, 你不是一直念叨着她入宫?” 陈文茵雪腮微鼓,心里默默埋怨李洵不解风情。她当然想去找傅娇一起玩儿,还不是因为他今日在东宫,比起和傅娇一起玩,她当然更想多陪陪他。 他们成婚都好几个月了,却一点也不像夫妻。就连嬷嬷也说,他们之间一点也不像夫妻,彼此生疏客套得倒比寻常朋友都不如呢。 嬷嬷还说,或许是没有圆房的缘故,等圆了房,夫妻调和,两相融洽,自然就亲密了。 说得陈文茵怪不好意思,隐隐对圆房这种事充满期待。只她终究是女儿家,李洵又说是为她好,她总不能腆着脸提出来。 “好吧,那我去找长嫂,晚些时候再回来。”陈文茵泄气地说。 李洵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提醒道:“别待太久,晚上孤等你用膳。” 陈文茵重重点头说好:“放心吧,我会早点回来的,殿下想吃什么,我让膳房早些准备。” 李洵说随便。 陈文茵出了书房,先到膳房安排了一番,才在宫人嬷嬷的陪伴下去到万象宫。 他们到万象宫前时,何森正从里面出来,他看到陈文茵,头深深垂了下去,见礼请安道:“微臣见过太子妃。” 陈文茵随和没有架子,当即让他免礼。她看到何森,不免问道:“何太医怎么在此?可是长嫂病了?” 何森道:“瑞王妃一切安好,只是脾胃有些虚弱,需要好好调养一番。” 陈文茵微微点头,又寒暄两句,问了问皇后的病情,他一一作答,两人便分开了。 走出几步,她转过身看着何森的背影,诧异道:“为什么会是他给王妃看诊?” 何森是皇后御用的太医,只听皇后的差遣。 嬷嬷道:“或许是皇后知道瑞王妃身体不适,遣了何太医来给她诊脉。” 陈文茵点点头,心想也是,皇后这么疼她,把自己的御用太医拨来给她看病也不足为奇。 到了万象宫,和傅娇凑在一起,两人说了会儿话,便在屋子里打双陆。 申时末的时候,陈文茵看着更漏,放下手里的双陆道:“不玩儿了,明天我再来。” 傅娇歪着头:“这么早就要回去吗?”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69节 陈文茵低声说:“殿下今日在东宫,说晚上要在东宫用膳,我想亲自下厨给他做几道小菜。” 傅娇微叹,李洵何德何能。她没说什么,女儿家沉于情爱,除非自己看明白走出来,旁人怎么说也没用,只能平白讨嫌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了。”傅娇淡淡道。 陈文茵点点头,悄悄跟她说:“知道你最近脾胃不好,我做西梅乳酪,到时候给你留一碗,明儿给你带过来。” 傅娇的眼睛亮了下,笑着道:“好。” “那我走啦。”陈文茵笑着离开,小步伐轻松愉快。 李洵到万象宫的时候,傅娇正裹着薄毯坐在火炉旁,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 他走进去她也没反应,他走到她身旁,语气平和轻缓,没有了昨天的冷嘲热讽:“何森今天回过孤了,你只是脾胃不好,只要好好调养就没事。” 傅娇把书合上,放在一旁,讽刺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竟然还记挂着我的事情,我真是感激不尽。” 李洵捏住她的下巴摩挲里几下,眼神里露出几分嘲讽:“你这张嘴真是吐不出什么好话,要是再这么激怒孤,就找根针把你的嘴缝上。” 傅娇瞪着他,眼里倒映着火炉里的光影,有火星子在跳跃。 李洵看着她倔强的模样,扯起嘴角笑了下,然后俯身吻住她的唇,重重吻下去。傅娇瞪圆眼睛表达不满,他闭上眼压着她的头,眼不见不烦。 久久他才松开她,傅娇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嘴唇。 李洵笑了一声,又低头吻她。 如此反复了两回,傅娇不动了,微微地喘着气,耷拉着眼角,撇下唇。 李洵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怎么不擦了?” 傅娇瞥了他一眼,小声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不该不识抬举,殿下满意了吗?” 就在这时,玉菱捧了药碗端上来。 李洵看了眼冒着热气的汤药,烦躁地对玉菱说:“重新熬。” 玉菱愣了下,然后听到李洵又补了一句:“去太医院再多抓二两黄连放里面。” 玉菱讶然。 “还不快去!”他轻斥。 玉菱怜悯地看向傅娇,不敢再说什么,垂眉顺目躬身退了出去。 没多久,她就端着重新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多加了黄连的药,苦味儿刺鼻,李洵说:“给孤吧。” 他端着药碗走到傅娇面前。 “娇娇,把药喝了。” 她伸手去接药碗,他却抬手一巴掌拍到她手背上,云淡风轻地用勺子轻轻搅动药汤:“孤喂你。” 说完,他舀了一勺子汤药,轻轻吹凉了,喂到她嘴边。 傅娇不想喝,指甲掐着掌心。 “刚才不是还说自己不该不识抬举?”李洵微微眯着眼,语气不善。 傅娇只能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下那口药,多加了黄连的药苦得不行,苦气儿贴着喉咙,熏得她忍不住皱眉。 刚喝下一勺,他便又吹凉一勺喂给她。 分明两口就能喝完的药,他偏要这样使钝刀子,一刀一刀,让她慢慢尝到苦楚。原本八分的苦到了嘴里,漫到心上,成了十分。她心里只觉得无边的绝望,蒋木兰的出现如同昙花一现,带着她对未来美好的期望短暂开放后就迅速地败了。 前路暗淡得好似没有一丝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喝了几勺,她的热泪滚滚而下,滴到冒着热气的药里。李洵看着她的眼泪,没有丝毫的动摇,仍然一勺一勺给她把药喂完。 “你不是喜欢自讨苦吃吗?哭什么?”李洵看得皱了皱眉。 傅娇转过脸,伏在软枕上轻声哭了起来。 李洵听着她嘤咛哭腔,心中的烦躁才慢慢消失,他走出屋子,让玉菱泡了一盏蜜茶过来。 “好了,别哭了。”他走进屋子里,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让玉菱给你泡了杯蜜茶去去苦气。” 话音方落,傅娇忽然转过身,一把抱着他,蛮横地堵住他的唇。 这变故来得毫无预兆,他甚至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怔楞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才想起拽他,但她紧紧搂着他的后颈,不让他挣脱。 他一时被她搞得有些狼狈,双手搂着她瘦削的肩头,这才使劲把她分离些许。 “苦吗?”傅娇恶狠狠地看他。 李洵愣了一愣,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舌尖轻轻触碰了下被她吻过的唇瓣,加了黄连的药果然是苦,隔了这么久,渡到他口气,苦气都还浓郁着。 李洵不悦道:“想要孤尝一尝可以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说完玉菱就端了蜜茶进来,傅娇接过两口就喝下,总算是把苦腥气压了下去。 “别哭了,赶紧去梳洗。”他皱着眉说,命宫人端热水进来。 她反反复复漱了很多遍口,才躺回床上。 她刚睡上去,李洵就躺到了她身旁,伸手将她揽入怀里,然后手不安分地乱动。她挣扎了几下,李洵凑近她耳畔,声音低沉嘶哑:“是你先主动招惹的。” 傅娇深觉他的可耻,因为他会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别人,总能挑出别人的毛病。 错都是别人的,他最无辜,他是受害者。 * 东宫里,陈文茵看着跳跃的火苗,理顺了裙摆,轻轻眨了眨眼,手托着腮定定地看着门外。 嬷嬷问:“都这个时候了,殿下还没有回来,要把菜撤下去吗?” 陈文茵摇头说再等等。 殿下说再晚上要陪她一起用膳,未来的一国之君怎会有戏言呢? 她端坐在桌前,看着橘红的天慢慢染上墨色,然后变成青靛,宫灯一盏盏点上,暖黄的光撕破夜色,在风中摇摇晃晃。 她等来了月亮,却没有等回李洵。 第71章 傅娇被李洵关在万象宫, 身边都是李洵的人,没有他的允许她哪儿也去不了,或许是为了惩罚她的不听话, 他甚至不让她踏足万象宫之外。 说是让她进宫侍疾,皇后却也不让她到嘉宁宫去,她只能每日坐在万象宫里, 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看着朝霞起、晚霞落,一日的光景便过去了。 何森每隔几天就要过来给她请脉, 但她流水一样的药吃下去, 身体却一直不见好, 日渐消瘦下去。入了二月里, 天气回暖,她又染上失眠症,入睡困难, 有时甚至整宿睡不着觉,原本就瘦削的脸颊越发地尖了。 何太医给她看病都提心吊胆,生怕李洵一个不高兴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三月三花朝节的时候, 宫里的女子都准备去园林参加花朝会。陈文茵也早早预备了筵席, 邀请傅娇一同去游玩,傅娇说不舒服, 婉拒了她的邀请。 陈文茵颇有几分失落, 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还没好全吗?” 傅娇摇头说没有:“前几天突然下雨,有点咳嗽, 出去怪麻烦的, 出去怕扰了你的兴致, 你自己去玩儿嘛。” 陈文茵垂头丧气地走了。 她在宫里没什么朋友, 傅娇不去,花朝会也没什么意思了。 目送她离开之后,傅娇歪在榻上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李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见她醒了,给她裹上一件厚厚的披风。最近天气时晴时冷,有时候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阴雨缠绵,李洵把披风裹在她身上,还特意把帽檐拉得高高的。 “宝兴国寺的桃花开了,带你看桃花去。” 傅娇不情不愿地被他拖去宝兴国寺。 她不情不愿的动作狠狠刺痛了李洵。不知从何时起,傅娇从一个对生活充满热忱的少女,成为一个死水般波澜不惊的妇人。 她眼中没有光,甚至畏惧见到光。 从前每年春光烂漫时,她会早早安排叫他出去踏春,呼奴唤婢,带上喜欢的吃食,去鲜花盛开的地方,踏青游玩。 她喜欢骑马听春风,却不知她比春风还明媚。 那时她眸子映着春光,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爱意。而现在,她的眼神是那么地不耐厌恶,令他甚至不敢多看。 “骑马吗?”他牵着傅娇的手,一步步走上宝兴国寺。 宝兴国寺的桃花每年都开到最后,寺里的桃花谢了,就意味着春色将近。傅娇心情不佳,自然兴趣泛泛,她摇头说不骑。 李洵没有勉强她,拉着她到山后看了桃花,在桃花树下陪她用了午膳。 现在的宝兴国寺不像之前几年,傅娇还未出嫁那些年,每年花朝会她办得比谁都热闹,几乎大半个京城的贵女都会来参加,人声鼎沸,花林里处处热闹非凡。 今日因为李洵要来,寺里早早就清退了闲杂人等,寥落得人影也不见几个。 出来踏春,便是要人多才热闹好玩儿,仅是两人,一点春日的喧嚣也无。傅娇看着他拙劣地想让日子回到从前,只觉得想笑。 李洵政务繁忙,就算是出来也不能真正地闲下来,用过午膳,有人来找他禀报事情。他便让人引着傅娇到寮房休息。 在万象宫的日子她睡不着,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就算中午小憩也不得安宁,总是梦魇缠身。她躺在寺院的寮房里却意外地休息得很好,竟然很快就睡着。 李洵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便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好,再醒来的时候身上难得地没有疲惫感,她穿戴好推门走出房间,看到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的样子。 “殿下呢?”她问身旁的宫人。 宫人回禀说他在正殿。 傅娇提起裙摆去正殿找他,过去的时候,殿里除了李洵还有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慈眉善目,眉宇间似有佛光,使他看上去有几分菩萨相。 老和尚双手合十,对李洵说:“殿下应该放下执拗,放下杀戮,方得圆满,否则不过害人害己。” 他话音方落,李洵眸中便浮起戾气:“一派胡言。” 老和尚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进退无碍,方得大自在。殿下勿要在凡尘中自苦,方得佛度。” 李洵听后冷冷一笑,眉眼中的戾气更甚,转过身抽出侍卫腰间的长刀,一刀劈向泥塑的佛身,断了佛指,佛手中的菩提珠散落满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傅娇站在廊柱后,听到泥塑坠落的声音,轻呼出声。李洵听到声音,转头看了她一眼,对老和尚道:“从来只见人为佛镀金,不见佛度人。有什么报应,让他统统来找我。”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0节 然后重重扔了手里的刀径直走向傅娇,拉着她大步离去。 傅娇回头看了眼,只见老和尚双手合十,满脸慈悲地站在殿中,神色犹如古井无波。 这一趟宝兴国寺之行,没有起到李洵预计的效用。 傅娇没有因为出来一趟就好了,甚至他也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和尚搅得心烦意乱。 老和尚说他执念太深,不该执着于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没觉得什么不该属于他,他是未来的天子,天下都是属于他的。 老和尚还说他若是继续执迷不悟,以后难得善终。 惹得他一阵心烦意乱。 等他们回到宫里的时候,却得知陈文茵已经回来了,正在万象宫里等她。 李洵越发烦躁,觉得陈文茵过于多事,成日里粘着她不放,只有一有空闲就溜到万象宫里找傅娇,害得他要过来都得提前打主意把她支开。 他烦不胜烦,只好自己先回东宫。 傅娇回到万象宫,陈文茵已经喝了好几盏茶了,看到她的身影忍不住埋怨道:“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久。” 傅娇挽着她的手臂,笑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花朝节不好玩儿吗?” 陈文茵摇头说不好玩儿,又道:“我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今日去的苑林里海棠花开得很好,你不是最喜欢海棠吗?我给你采了花回来。” 傅娇环视了四周一眼,好几个瓶子里都插满了她采回来的海棠花。 娇艳无比。 陈文茵轻声说:“你快些好起来啊,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花了。” 傅娇听着她的话,心里难受到了极点。 陈文茵待她和李洵一片赤诚,但背着她,他们却是那么地肮脏不堪。 * 深宫的日子一眼望得到头,傅娇没有交际,日子过得平淡如水,还是一潭死水,石块儿扔进去也不一定掀得起波澜。 陈文茵看着她终日里郁郁寡欢的样子,好几次都想禀告李洵,放她出宫去。皇后娘娘虽然患病,但没什么大碍,又不让她们近身伺候,她留在宫里也无用。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有什么,还有她这个太子妃在呢。 可不知为何,每每面对李洵,她又不敢说这话。 太子殿下对她确实不错,但他不喜欢她插手皇室的事情。真是奇怪,她嫁到东宫,这些事便是家事,但李洵也不让她碰。大小事务都不经她的手,她清闲归清闲,想歪着便歪着,想躺着便躺着,但始终没有归属感。 好似无根的浮萍,在这个家里,她没有丝毫根基。 嬷嬷劝她放开怀,说殿下这么做定是舍不得她理事操劳,毕竟阖宫琐事缠身,她便再不能如此自在。 她不是自苦之人,乐呵呵地想李洵的安排都是为她好。 只跑去找傅娇的时间更多了。 这天她从库房中找出许多上好的香料,命宫人带去万象宫。 她说:“我让家中帮忙找了个方子,可以安神助眠,我们一起合香给你用吧,或许就能缓解你的症状呢。” 傅娇让宫人腾了地方出来给陈文茵折腾。 蒸香、磨粉……好几十道工序下来,折腾了好几天,终于制出一小盒线香。 陈文茵拈了一根闻了闻,皱着眉怀疑道:“真的是香吗?闻起来怎么是臭的?能有效果吗?” 傅娇笑得不行,也拿起一根嗅了嗅,道:“里面放了酸枣仁、百合?都是安神的香料,应该有用吧。” 陈文茵受到了鼓舞,信心满满地把香递给宫人:“那你先用着,有效果了我再给你做。” 傅娇笑着收下了,也给了她一盒自己做的香膏。陈文茵掀开盖子,嗅了一口,惊呼:“这是什么香?好好闻。” 傅娇说:“以前小的时候鼓捣着玩儿的,好久不合了,技艺后退,不如以前好闻了。” 陈文茵觉得她太谦虚了,她合的香 味道很特别,盖子打开后能闻到雪松的清冷气味,夏日里用肯定连暑气都能避除几分。一面却又很羡慕她,她做什么都很有天分。 这么一想,更觉得她在宫中过得太憋屈了。 从万象宫里回去,她心情颇好,走起路来脚步都格外轻松,步子轻快得好似要飞起来。 回寝殿的路上,看到李洵的身影,不敢太放肆,收敛了些许,端端正正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殿下。” 李洵做了个免礼的手势,问她:“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陈文茵忍不住向他炫耀,把盒子递给他:“得了一盒好好闻的香。” 雪松的气息冷不丁地窜进他的鼻翼间,在他鼻中萦绕。 以前傅娇给他合过一次这个香,他很喜欢,让她再合,她却嫌麻烦,不肯多合。 陈文茵看着李洵微微皱了皱眉,仰头问:“殿下觉得不好闻吗?” “好闻。”李洵笑笑。 “我就知道,殿下肯定会喜欢这个味道。”陈文茵笑得眼睛微微眯起。 李洵点了点头:“是,孤很喜欢,多谢太子妃。” 陈文茵目瞪口呆,殿下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没打算把香膏送给他啊。 她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李洵已经拿着香膏转身走了。 她目送着李洵的背影,懊悔地抠了抠手指,跺了跺脚,恨恨地转身。 作者有话说: 狗男人,连女人的东西都抢 第72章 李知絮带着甜姐儿进了一趟宫, 甜姐儿见风长,一段时日不见,越发水灵了。李知絮抱着她去见了李洵, 李洵还是不待见这个妓子所出的女儿,皱着眉让李知絮把孩子抱到万象宫陪傅娇玩儿一会儿。 李知絮便抱着甜姐儿去找了傅娇,意外地发现陈文茵竟然也在。她和陈文茵委实算不上熟悉, 李洵似乎也不希望他们过于亲密,所以她也看开了,这位嫂子交好不交好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 陈文茵也能觉察出李知絮对她的态度远不如对傅娇亲密, 虽说早料到会如此, 还是忍不住低落。 李知絮把甜姐儿往傅娇怀里塞, 笑着道:“你看她多可爱。” 傅娇伸手摸了摸她软绵绵的脸蛋, 嫩得跟阳春三月刚抽出来的花骨朵一样。 陈文茵在一旁轻呼:“她的眼睛好漂亮。” 李知絮看了她一眼,笑道:“太子妃若是喜欢孩子,也要抓紧时间, 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 一句话戳得陈文茵面色通红。李知絮不知道她和李洵还没有圆房,纳闷为何自己一句平常的话令她面红耳赤。 傅娇私底下扯了扯李知絮的衣袖,她微微回头, 和她交换了个眼神, 便不再提这一茬了。 傅娇低下头看甜姐儿,她粉嘟嘟的脸唤醒傅娇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她想起了那个孩子。 他小的时候也这么娇嫩。因为是皇长孙, 对李洵不大亲热的皇帝都对他爱不释手, 时常传他入宫共享天伦之乐。 他很聪明,也很懂事, 李洵控制不住情绪暴戾发狠的时候, 他站在一旁, 吓得瑟瑟发抖, 却又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他知道她害怕,经常窝在她怀里用肉乎乎的小手捧着她的脸,安抚她的情绪。 他太乖了,乖得傅娇一直不忍心抛下他而去,乖得她心甘情愿留在李洵身边忍受他的喜怒无常。可她无尽的忍耐最后什么也没有换回来,一个雨夜,李洵当着她和孩子的面砍下了皇上的头颅。 她吓坏了,那个孩子也吓坏了,从那以后他便患上癔症,那么健康开朗的一个孩子经常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痛苦不堪。 她不知道梦中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只是偶尔想起他的模样,心头还有感同身受的撕痛。 她不敢再多看甜姐儿一眼,怕对上她纯粹干净的眼神,又被刺得心上发痛,她像扔烫手山芋似的,把孩子还给李知絮。 李知絮看到她脸色难看,问她:“娇娇,你怎么了?” 她面色浮现出异于寻常的苍白:“没事。” * 李知絮他们一走,万象宫又空空荡荡的,傅娇从不外出,她对一切都兴致寥寥,再加上身体不济,更没什么精力到处走动。 下午春光盛,她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侍女们把宫里的旧书趁着好日头搬出来晒了晒,院子里都飘着书香气息。傅娇躺在椅子上,身上骨头都被晒得发酥,懒懒地合上眼睛,听着宫人默默做事情的声音。 万象宫太寂静了,李洵不许宫人和傅娇胡乱交谈,引得她们甚至不敢私语窃窃,从上到下都仿佛一滩怎么样也活跃不起来的死水。 李洵过来的时候,傅娇躺在躺椅上都快睡着了,傅娇用一张丝绢盖住眼睛,日光穿过繁盛的树叶,漏到她的脸上,满脸光影浮动。 李洵屏退宫人,默默地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她现在就连做梦的时候,眉眼都是皱着的。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她轻皱的眉,她不满地翻了个身,然后看到他坐在自己身旁,鼻息间充斥着一股雪松淡淡的香气。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李洵努力忽视她神情里的厌恶,道:“要不回殿里睡?” 她摇摇头。 真奇怪,万象宫是整个皇宫里除了帝后寝宫外最好的宫殿,向阳温暖,但傅娇在里面待着,只觉得又阴又冷。 她把丝绢又盖在脸上,懒得理他。 “今天看到那个孩子了?”李洵并不理会她的冷淡。 傅娇的心口又微微颤了下,她低声道:“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她看起来很乖。”李洵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傅娇下意识地戒备起来,浑身的汗毛好似一瞬间竖了起来,她转过脸看向他,眼神里充斥着惊恐:“我不喜欢孩子。” 她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有点急于撇清的嫌疑。李洵皱了皱眉,挽了一丝她的发,百无聊赖地一圈一圈缠在手指上:“不喜欢就不喜欢,激动什么?” 傅娇看着他,提醒他道:“你答应过我,不让我生孩子。” “没让你生。”李洵烦躁地说。 * 快要入夏的时候,皇上身体越发不好,太医院的医正终日在殿中值守,他却已近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礼部开始上书为皇帝预备后事冲喜,甚至开始准备新皇登基所需用度,琐事缠得李洵几乎脱不了身。偏生在这时,辽国不安分,竟然出兵在边境数度摩擦,李洵烦不胜烦。 去年辽国新帝澹台蹇刚登基的时候,他便上书禀报皇帝先发制人,趁着辽国内乱之际,一举攻挞。但皇帝犹豫不决,一味信奉与他国井水不犯河水,放任澹台蹇自大,结果养虎为患,如今竟然敢公然在边境挑衅。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1节 看着皇帝留给自己的烂摊子,李洵对皇帝的厌恶更增几层,连病榻前都没去过几次。 傅娇不知道前朝的事情,对局势也一无所知,甚至就连皇帝的病情也是李知絮进宫探望皇帝向她哭诉的时候才知道。 李知絮哭得双眼肿得像两个核桃,哭诉道:“娇娇,你没看到父皇,他瘦得好厉害,拉着我的手一直叫母后的名字。” 她是帝后最疼爱的女儿,被他们捧在掌心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庇佑着她平安至今。在她的印象里,父皇如同高大的巍巍高山,是她最坚强的靠山,但现在他是那么地虚弱,干瘦如柴地躺在床上,口齿不清,涎水泗流。 她看得心疼难忍,抱着傅娇痛哭了一场。 傅娇却觉得奇怪:“皇后不在紫宸殿吗?” “没有。”李知絮抽泣道:“她现在也病得下不了床,现在脾气越发古怪,连我也不爱多见,偶尔见一面说不上两句话就撵我离开。” 她心里有埋怨,知道母后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李述的死刺激的,甚至父皇病情的加重也跟他脱离不了干系。 她不明白,为何母后的心偏成这样,她和皇兄两个嫡亲的孩子竟也比不上一个抱养的瘸子。 她哭得厉害,一直到快要入夜了才离开。 她走之后,傅娇的心却久久难以平息,她觉得实在是太奇怪了。皇上和皇后的感情如何她太清楚,他们在她心中是一对神仙眷侣般的存在,为何皇上病重,皇后却不去探望? 她甚至又不免想到梦里的那个雨夜,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李洵为什么会突然砍下皇帝的头。 梦里的李洵在成婚后和皇帝的关系迅速恶劣,父子俩好多次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私下家宴也经常剑拔弩张。 她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分明李洵小的时候皇上还很疼爱他。 窗外一声惊雷大作,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屋里的烛火颤抖了几下。傅娇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心里焦躁不安,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下。 李洵冒着雨从殿外走了进来,外袍上浸了冰凉的雨丝,莫名透出寒气。他屏退宫人,脱下被雨打湿的衣裳放在旁边,然后轻手轻脚摸上床。 她似乎在做噩梦,眉眼不安地皱着,口中似乎在呢喃着什么。李洵正在犹豫是否要将她叫醒,忽然一道闪电劈过,殿内的一切都被照得通透明亮。 傅娇噩梦缠身,感受到眼前的白光,她陡然睁开了眼。 “娇娇,做噩梦了?”李洵把她揽入怀里,轻声地问。 傅娇转过脸,就着闪电的光,看到李洵森然的脸。那一刻,电光下他的脸和那一夜的脸相重合,她想起了四溅的鲜血。 她尖叫一声,猛地挣脱开李洵的怀抱,惶恐地退缩到床脚,语气带着惊惧和不安:“你怎么在这儿?” 她分不清梦和现实了,甚至莫名觉得鼻腔里充斥着血腥气。 她缩在床脚,人蜷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墨发披肩而下,遮盖了大半面容,微微抬脸时,露出恐惧的眼眸。 “梦到什么了?害怕成这个样子?”李洵问她。 她声音都在抖,可怜兮兮地看他:“皇上怎么样了?” 又一道闪电劈过,漆黑的夜被电光撕开一道口子,顷刻间光亮从缝隙里找出来,将傅娇的脸映照得惨白。 窗外狂风怒吼,撕扯着院子里的树枝。 风雨大作,如同无数鬼魅在人间夜行。 李洵被她的话问得莫名其妙,他摸了摸她冰凉的额头:“问他做什么?” 傅娇手指微微颤栗着,不安地问:“他死了吗?” “没有。”李洵俯身,把她抱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在紫宸殿,有太医看着他。” 她不信,颤声道:“我想去看看他。” 李洵皱了皱眉,正要拒绝,但想起她也是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的,总归有一点感情,温声说:“好,先睡,明天一早带你过去。” “不,现在就去。”傅娇好似沉浸在噩梦中,神思都是恍惚的。 李洵拿她没办法,只好起身,让宫人进来点了灯,把衣裳给她穿好,又让人准备銮驾,前去紫宸殿探望皇帝。 第73章 他们在雨夜乘坐软轿前往紫宸殿, 傅娇心里乱成一团乱麻,脑海中忽闪的全是梦里李洵杀皇上的场面。虽然他人就坐在自己身旁,但她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脸色苍白如纸,半点血色也无。 李洵看到她的表情,不知她为何如此恐惧, 他牵住她的手,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傅娇的心脏狂跳不止,被他拉着的手也泛着森然凉意, 她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等他们走到紫宸殿的时候, 雨越下越大, 仿佛天被捅了一个窟窿, 雨水倒灌到人间。 “殿下。” 有宫人前来迎接李洵和傅娇,手里的羊角风灯在风雨里飘摇,微弱的光芒被雨雾氤开, 好似化不开的愁。路上很黑,视线不好,上台阶的时候她脚下一空, 差点摔倒在地, 李洵一把拉着她的手腕,温声道:“别害怕。” 她牙齿轻颤, 没说话。 紫宸殿里有很重的药味儿, 推门而入的时候,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傅娇忍不住皱了皱眉。 殿里只有床头留了一盏微弱的灯, 宫人见他们进来, 正要去点别的灯, 傅娇抬手示意不用。她慢慢地坐到床边,看到了枯瘦如柴的皇上。 怪不得李知絮哭得那么厉害,他太瘦了,就像是一具骷髅架上蒙了一层人皮。他似乎感受到有人靠近,睁开了眼,那双眼里满是浑浊,无神又充满渴望地看着傅娇。 似乎很意外,眼神亮了一下,但那抹光就像是黑暗前的残阳,仅有一瞬,便又暗淡下去。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有挤出来,发出一阵破败如扯絮的嘶声。 傅娇忽然又感到头晕目眩,险些向前栽倒,李洵扶着她:“看也看了,我们回去吧。” 傅娇没有挣扎,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腕回了万象宫。 她身上沾染了潮气,李洵不许她马上上床,让宫人先烧了热水,给她泡了个热水澡,等她身上回暖了,这才抱着她回到榻上。 她坐在床边,李洵拿了帕子轻轻为她擦着头发上的水。 “还怕吗?”他问。 傅娇已经镇定很多,真正看到皇上的那一刻,她心里莫名踏实了些。 只是有些吓傻了似的,一直呆坐在榻边。 风从窗户吹进来,烛火摇曳,她的声音也跟着颤了颤。 她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有人匆匆来到万象宫前,道:“启禀殿下,皇上驾崩了。” 傅娇愣住了,还以为是做梦,紧接着便问:“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话音一落,她意识到说的不对,皇上本来就不大好了,太医都说或许就这几天的事情,所以李知絮才会进宫来探望。 原来人死真的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李洵似乎并不意外,他性子十分沉稳,遇到这种事也不惊慌,甚至眼神连波动都没有,仿佛死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把帕子递给宫人,淡声道:“等她头发全干了再让她睡觉。” 宫人道是,他又嘱咐傅娇:“你别害怕,我过去看看,晚些时候再来。” 她睡觉的时候没让宫人熄灯,火烛一直亮着,她睁着眼看着空空荡荡的屋顶,脑子里空白一片。皇上死了,李洵用不了多久就会登基,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难道还要这么没头没脸地和他继续纠缠下去。 她感觉前路一片茫茫,半点光也没有,跌跌撞撞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陈文茵怯怯的声音:“长嫂。” 她拥被坐起来,看到陈文茵脸上带着刻意被压下的惊慌。她睡得正香,忽然被宫人摇醒,说皇帝驾崩了。她本能地觉得害怕,但乳母告诉她不能怕,碰到这种大事才是考验掌持中馈的妇人能力的时候,满朝文武的内眷都会盯着她如何辅佐李洵料理此事。 所以哪怕是害怕极了,还是要强行镇定下来,故作冷静地在嬷嬷的指点下安排一切庶务。 但是没多久,李洵就回来了,他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心就莫名地冷静下去,一头抓瞎的事情都有了主心骨。 他似乎很疲倦,眼下一片青痕,脸上并没有多少哀痛神色。他说:“皇上驾崩了。” 她走到李洵面前,柔声宽慰他道:“殿下节哀。” 他的神情很古怪,瞥了瞥她道:“要是害怕,就去万象宫找长嫂陪你。” “臣妾不害怕。”陈文茵声音轻颤。实际上是怕的,她长这么大,没有经历过亲人死亡。虽然她和皇上的关系淡薄,从她嫁入东宫就没见过几面,私底下一句话也没说过。但他是她丈夫的父亲,如此亲近的亲缘关系让她没有办法忽视。她第一次直面死亡,所以惶恐。 “不用逞强。”李洵却又挤出一抹古怪的笑,摸了摸她的头:“去吧,这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最近孤都会忙父皇的丧仪,恐怕没有空闲陪你,你就去和长嫂作伴。” 他的温柔里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量,陈文茵差点落泪,她没想到这种时刻李洵竟然还这么为她着想,她想说留下来陪他,但他吩咐宫人送她去万象宫之后,便转身走出了万象宫。 好像他走这么一趟,就是担心她害怕,专程回来安顿她的。 陈文茵想到这里,心上不由漫过一丝甜意,依着他的安排来了万象宫。 傅娇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意外,拉开被子,匀给她半边床。陈文茵碰触到她的身体,讶然道:“怎么这么冷?” 傅娇紧紧地裹着被子,几个角都掖得严严实实,确保丁点风也漏不进来,但还是那么冷,凉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你是不是害怕?”陈文茵轻轻地拥着她,靠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我也有点害怕,我抱着你,你睡会儿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有她抱着,身体里的凉意倒真的好了些,忍不住朝她靠近些许。 两人到了快天亮才昏昏沉沉睡下。 天亮不久,李知絮就进宫了。 她先去见了皇上最后一面,然后又去嘉宁宫面见皇后,最后一路哭着到了万象宫。 她的额头上满是因为磕头而起的淤青,有些严重的地方泛着红色的血点。 “果真是人死如灯灭,他躺在那里任凭我怎么哭他都不会抬手为了擦干眼泪了。”李知絮哭得动容,她从小备受恩宠,和皇上皇后感情深厚。父亲最是疼爱她,不管她要什么都会尽力满足。她身为子女,临到头了,能为他做的竟然只是为他哭一场而已。 “公主节哀顺变。”傅娇拿药水轻轻擦着她额头上的伤处:“逝者已去,活人要善自珍重,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劝好皇后娘娘,勿要哀伤过度。” 提及皇后,李知絮哭得更厉害:“她才不会哀伤。娇娇,她变了,自从大皇兄去世之后她就变了,她不疼我,心上也没有父皇了,现在竟然连他驾崩了她也不去看一眼。” 傅娇垂眸看着她,稍微有些失神。 “娇娇。”李知絮想到了些什么,抓着她的手道:“你去见见母后,劝她送父皇最后一程好不好?” 傅娇的眼神有些凝重。 看出她的犹豫,李知絮的眼泪簌簌而落:“父皇临死之前一直想见母后一面,我不想连他这个小小的心愿也满足不了。娇娇,我求你帮帮我。” “娘娘不会听我的话。”傅娇道。 李知絮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小时候母后多疼你,说不定她现在愿意听一句呢。” 母后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关在嘉宁宫里,现在连父皇驾崩这样的大事她都不露面,实在是匪夷所思。她心里也没有底,早上她跪到母后面前磕头求她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头都磕破了她仍不松口。 “娇娇,我求求你。”李知絮给傅娇磕头,刚上好的药染上尘土,欲破未破的患处终于鲜血滚滚。 傅娇急忙把她从地上捞起来:“你别跪了,我找个机会去一趟就是。”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2节 李知絮起身,感激涕零,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 傅娇没有直接去找皇后。 她和皇后的关系现在非常微妙,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嘉宁宫,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有些后悔一时心软答应了李知絮。 玉菱知道她没有休息好,铺好床对她道:“姑娘,要不去床上歪一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再叫你。” 傅娇却是乏得厉害,她最近吃不好睡不下,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很难想象这具身子以前竟然可以骑马射箭。 “也好。”她长长叹了口气,脱下鞋袜上了床。 玉菱细心地给她把被角掖好,闭上床幔,想了想,又取出陈文茵为傅娇制的安神香,点了一根,然后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她本来只是想躺在床上稍微歇歇,但闻着陈文茵做的香睡意渐起,没多久就睡了。 半睡半醒之间,她听到窸窣的脚步声,立刻清醒过来。李洵站在床前问:“吵到你了?” 傅娇没有说话,抿着唇盯他。 李洵伸手掀被角,她惊恐地按住,闷声道:“昨天陛下刚刚驾崩!” 李洵实在看不得她这副戒备警告的模样,只好说:“我一日一夜没睡,只是觉得乏,让我躺一会儿。” 傅娇犹豫了下,知道他只是通知,不是跟自己商量,松开被子。他轻轻将她揽入怀里,头埋入她的颈窝。 鼻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皱鼻问:“什么味儿?好难闻。” 傅娇没好气地说:“文茵给我合的香。” 作者有话说: 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感谢在2022-05-12 18:26:52~2022-05-13 21:0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 10瓶;夏日茉莉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接下来几日, 李洵忙得不见人影,陈文茵整日在万象宫陪着傅娇,偶尔中午他支开傅娇, 到万象宫小憩片刻。陈文茵给她合的香效用不错,她终于能完完整整睡几个时辰,醒来之后也没有疲惫感。 有时候李洵来了她已经睡下, 也并不打扰她,静静歪在窗前的贵妃榻上,隔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她的睡颜, 听着她浅淡的呼吸, 也能睡上一觉。 真是奇怪, 她的失眠症好了之后, 反倒他又染上了。 每日闭上眼睛就看到她决绝离开的模样,在梦里恨不得把她揪过来拧断脖子,然后便从梦中惊醒, 看到空荡荡的寝殿,再难睡着。 后来发现在她身旁却睡得意外的安稳,或许是非得看到她在眼前, 确保在睡梦中不会飞脱他的掌控之外才能入睡。 他觉得自己像是染了病, 她是能缓解他病症的药。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但又无可奈何, 对她的掌控越发霸道。 傅娇记恨他这个习惯, 最近因为皇上驾崩的事情,进出宫中的人很多, 从前许多旧相识入宫了也会顺便过来探望。稍稍不注意就会被人看到, 但李洵说万象宫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 知道什么时候该把什么人拦下来。 虽然如此, 她还是恨,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有时候她会想起韩在的话,不死不休,或许她和李洵也得有个人死了才能罢休。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拿他没辙,更何况不久的将来他就要登基为帝,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更加无人能制衡他。 * 东宫里,陈文茵差人打听李洵最近的行程。说来也是奇怪,自从皇上驾崩之后,李洵就很少回东宫,偶尔回去,恰好她都不在,两人虽为夫妻,却许久也没见过面。 到了今日,她终于按捺不住,唤来了刘瑾,问他李洵最近在何处。 刘瑾冷汗津津,李洵大部分时间都在宣政殿,旧皇驾崩,新帝登基,其中涉及的官员更替,事情冗杂繁沉。虽然他辅政多年,皇帝缠绵病榻的这一年朝中大局皆由他把持,但还是免不了被庶务缠身。 最近朝廷发布了讣告,但在告示中只轻描淡写地说皇帝驾崩,并没有明令禁止民间宴饮婚嫁。但偏偏这篇讣闻是太子亲手所书,朝中官员纷纷上书请表,奏说此文不合规矩。皇帝驾崩,岂有天下人不披麻戴孝之礼。 但李洵坚持己见,一意孤行发了那通讣闻,引得朝中最近舆论声甚嚣尘上。 他不胜其烦,用各种名目查出了一众拥护先帝为典型的官员,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闹得人心惶惶。 他因为这事得费不少精力,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俱是因为对以仁爱著称的先帝厌恶至极,厌恶到甚至不愿天下臣民为他守孝制。 刘瑾眼瞅着太子殿下玩火,如今越来越出格,每日都提心吊胆。若是殿下和傅家姑娘的事情再暴露,他欺占寡嫂,丧父期间行乱,伦之举,到时候恐怕泰山下来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他作为太子内臣,惶惶不可终日,时常感觉自己仿佛悬崖上的一根枯草,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将他吹得折损。 陈文茵唤他去问话,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殿下最近都在忙陛下丧仪,昨儿夜里在宣政殿忙到三更才睡下。” 因李洵不让她沾染这些事,陈文茵并不能感同身受他的压力和辛苦,但是听到他每日吃不好睡不香,心里跟针扎似的,她喃喃问:“殿下近日饮食可还好?” 刘瑾摇头说不怎么吃东西:“许是天儿热了的缘故,殿下胃口不大好。” 陈文茵重重叹了口气,没有再问什么,放刘瑾出去了。 刘瑾一走,她就坐不住了,知道李洵受苦受累,她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分担,既是愧疚,又是心疼,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该为他做些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可以为他做的事情很少,思考片刻后,决定给他做点开胃的羹汤。 她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不像别家贵女,说是下厨,其实切菜生火都有人做好了,只等进去拿着锅铲子做做样子就好。她会自己准备配菜,精心地打理每一个环节。 一锅汤做出来,宫人都忍不住称赞。 陈文茵记挂着傅娇,将汤分成两盅,亲手分别装在雕花食盒里,吩咐宫人道:“给殿下送去吧,瑞王妃那儿我亲自去。” 乳母笑她:“殿下那儿你不亲自去送?” 陈文茵面露犹豫:“殿下或许在忙,他忙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乳母抬起手,理了理她鬓间松了些许的凤钗,指点她道:“再忙喝完汤的功夫总得有,这么久不见面,你去看看,说两句话也好。” 陈文茵本来就有些想念他,被乳母几句话说动,轻轻点头,慢语道:“那好,我去看看殿下。” 当即命人将一个食盒提去万象宫送给傅娇,还叮嘱一定要趁热喂她喝下,才更衣梳洗了下,便在乳母的陪伴下去了宣政殿。 李洵刚从万象宫回来,坐在书案前摊开折子还没看两眼,便听宫人禀报说太子妃过来了。他不想见她,正要差人将她打发出去,又想到最近她在万象宫陪伴傅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挥挥手让她进来了。 他低着头,感觉到有道身影挡住了天光,抬眸,见年少的皇后身着缟素,沉静的面色下隐着些许羞赧,她见到自己,垂首恭谨一礼,才柔声唤道:“殿下……” 李洵执笔,蘸了些许朱砂,提笔的时候朝她挤出一抹微笑:“太子妃。” “臣妾听闻殿下最近政务繁忙,饮食不佳,所以亲自下厨炖了一盅开胃的汤,给殿下送过来。”陈文茵细声道。 “太子妃有心了。”李洵又对她笑了下,低头用朱砂笔在折子上写下批示,又道:“放在案头吧,孤忙完了就喝。” 陈文茵亲自从食盒里取出汤盅,迈着盈盈绣步走到案前,将汤盅放到李洵手旁。 李洵正在低头批文,并未抬头看她。 陈文茵静默地站在他身边,一呼一吸之间,忽然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暗暗吸了吸鼻子,那股气味却始终萦绕在她鼻翼间。 她呼吸猛地一窒。 那香是她差家里人费了许多气力找来的孤方,为给傅娇治疗失眠之症,她亲手所合,亲自送给她,在她寝殿中,她们夜夜闻着这个味道入睡。 绝不是她身上沾染的。这个香助眠的效果很好,但味道不是很好闻,怕李洵不喜欢这个味道,来之前她特意更衣梳洗过,确保身上没有残香气息才来的宣政殿。 那么只能是从李洵身上散发出来的。 太子殿下身上沾染了瑞王妃寝殿的熏香气息! 那一瞬间,她手脚突然冰凉,心中才猛然一颤,似乎沉寂已久的某处发出了一声巨响,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每一次喘息都犹如风刀在割着嗓子,裹挟着淋漓的气势,嗓子眼里居然冒出血气。 她不说话,李洵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殿里静了片刻,李洵觉察到气氛不对,转过头,却见端庄的太子妃面露惊慌,双手无措地紧握在一起,白净的额角覆上一层细密的汗。 “太子妃?”他出声。 陈文茵回过神来,面上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惊惧,下意识脱口而出:“殿下今天一直在宣政殿吗?” 李洵的视线冷不丁地扫过去:“那是自然。” 陈文茵双肩微颤,久久抿唇不语。他为什么撒谎?就算说是去探望傅娇的病情也好,商量皇上的丧仪也好,不管他说什么,她可能都会信,但为什么要撒这么拙劣的谎?她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觉察到她的失仪,李洵说:“汤放这儿孤等会儿喝,你先回去歇着吧,最近你辛苦了。” 外头响起了初夏时绵绵不绝的雨,雨从琉璃瓦上倾泻而下,犹如断线珠帘。陈文茵的手紧紧攥成拳,踉踉跄跄转过身,失神地一头扎入雨中。 “太子妃,伞。”宫人惊呼一声,忙拿起雨伞追了出去。 李洵朝她冲入雨中的身影看了过去,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唤了声:“刘瑾!” 刘瑾忙不迭地从外头小跑进来。 “过来。”李洵朝他招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旁,“闻。” 刘瑾不解,却依吩咐深深吸了口气,等他闻到自李洵身上散发出的古怪香气时,脸色陡然一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这香可是瑞王妃用的香?” 李洵皱眉不语,一时有些躁郁,将手中的朱笔猛地一掷,顿时在折子上落下几个朱红墨点。 刘瑾眼前是太子殿下身上的绣纹,金线绣的四爪金龙威严中透露出些许狰狞,他冷汗涔涔,问:“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妃不必留了。”李洵冷冷道,门外的狂风骤雨仿佛都停在这一刹:“她不该知道这么多。” 陈文茵活着还是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但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该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丝毫怜惜。 “让秦也去,做干净一点,不要留任何马脚。”李洵坐在书案前捏着眉心,神色疲倦。他没有因为杀陈文茵而可惜,只觉得在这个当口她还生事惹自己厌烦。 刘瑾胆战心惊,但跟在李洵身边这么多年,见识过他的雷霆手段,别说杀太子妃,更悖理的事情他也做过。 他叩首颤声道了句是,起身躬着身子走出了宣政殿。 第75章 秦也作为李洵的心腹, 私底下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其中有一项便是杀人,杀阻了李洵路的人。他有很多办法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没有一丝痕迹。 今日雨这么大,能供他发挥的余地更大,或是走在路上不慎摔死, 或是不小心掉入井中淹死…… 太子妃会怎么样死去? 刘瑾在心里琢磨,同时又微叹。实在是可惜,太子妃一心悬在太子殿下身上, 将他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这样赤诚的情意非常难得。他方才想劝殿下三思, 但话到嘴边, 却又说不出口。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3节 太子殿下和瑞王妃的事情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是传了出去,瑞王妃必活不下去。 事情涉及到瑞王妃, 便不是他能开口的。 于是唯有叹息。 他弓着身子刚走到门外,忽然又听到李洵一声颇为烦躁的喊声:“刘瑾!” 刘瑾立刻打起精神,迈着快步走进殿中, 请示李洵:“殿下还有何吩咐?” 李洵朝他看了眼, 而后沉声吩咐:“先不用去找秦也,去傅府传我口谕, 让傅娆入宫。” 刘瑾略思忖, 明白了李洵的意思。 * 陈文茵浑浑噩噩地回到东宫,嗓子眼里又干又疼, 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她一路上淋着雨回来, 身上湿透了, 入夏时节一直忍不住颤抖。 宫人准备了热水让她沐浴, 她跨入温热的水池中,头深深地埋了进去,热水将她紧紧包裹,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彻骨地寒。 “娘娘。”乳母嬷嬷见她不对劲,轻轻地推了推她。 她浮出水面,扭头望着乳母。 净室水汽氤氲,乳母却还是看清了她一双红彤彤的双眼。 只一眼她就收回目光,望着帐顶怔怔地发呆。 “娘娘这是怎么了?”乳母大惊,从宣政殿回来她一直情绪低落,她惊诧地问:“殿下又发脾气了?” 发脾气? 陈文茵缓缓摇了摇头,李洵从来不屑跟她发脾气。唯有那一次,她说要将傅娇引荐给表兄,李洵怒得劈头盖脸将她骂了一通。 那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句平常的闲话会惹得李洵勃然大怒。 而今她终于明白了。 她真心相待的两个人背着她将她的真心践踏得一文不值。 “我累了,想睡一觉。”她精神恍惚地从浴池中爬起来,擦干头发后,就躺进了锦被中。 短短的一息之间她做了个梦,是一个难得的好梦,梦到她嫁了一个寻常人,那个人生得很温润,牵着她的手去看春花秋月,不会把她放在冰冷的宫殿中不闻不问。 那种生活真美好。 陈文茵失落地想,倘若让她一梦不醒也好,不用醒便不用面对这么肮脏恶心的现实。 天快黑的时候,宫人将她摇醒:“娘娘,瑞王妃差人来请您过去一起用晚膳。” 陈文茵眼神微动,目光空荡荡的,没有看宫人,也未做任何答复。 宫人又重复了一遍:“瑞王妃说她等您。” 她如同听不见一般,默然地看着脚尖,嗓音干哑:“好,我马上就去。” 陈文茵到万象宫的时候,傅娆已经到了。 李洵忽然让傅娆入宫,姐妹俩相见的一刹那,四眼茫茫。傅娆说:“皇后娘娘下令,让我入宫陪你。” 傅娇一听就知道是李洵的手笔,她不知道李洵闹什么鬼,这个当口叫来傅娆作甚么。姐妹俩并不亲厚,在宫中独处亦是尴尬,傅娇便想着唤来陈文茵一起用晚膳。 陈文茵进门时,姐妹俩正在窗前闲坐。 “茵茵,你来了?”傅娇出声唤她:“下午你给我送的汤很好喝,难为你有心。” 陈文茵抬眸看傅娇,神情冷漠而疏离。 “好喝吗?” “好喝。”傅娇因为她的冷漠稍稍怔愣了下,很快便笑着对她道:“晚膳我让他们做了你最爱吃的鳝丝面。” 陈文茵忽然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到这里来。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自己有勇气质问傅娇为何和小叔子苟且吗? 她站在这里,无所适从地像是叶片上的露珠,朝阳即将升起,她惶恐不安。 “茵茵。”傅娇去拉她的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抽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失神地说没事。 傅娇见她面色不好,微微扯动唇角,笑她:“殿下又惹着你了?” 陈文茵遍体生寒,语气也在发抖:“长嫂又要为我去打抱不平吗?” 许多之前没有想通的事情,她突然都明白了。 为什么之前每次太子到陈府的时候,恰巧傅娇都在。 为什么得知太子要纳两良娣她对傅娇哭诉之后,没多久他就不纳了。 为什么新婚之夜他撇下自己扬长而去。 那些宠爱都不是给自己的。 有刀子在狠狠地往她心上扎。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她面对这么不堪的事情。 傅娇定定地看着她,心念微动,不知为何竟然莫名躁动不安,恐惧鬼鬼祟祟地在心底潜行。 “我没什么胃口,先回去歇息了。”陈文茵惨白着脸,仓皇地逃回东宫。 —— 在与李洵成婚之前,陈文茵在心里想了很多次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从小看到父母恩爱和睦,她想的是找个如父亲一样和善体贴的,设想中往后的日子也是温馨和睦。李洵出现之后,她设想的未来里每一件事便都有他的身影。 他是那么温柔体贴,令她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幸运,一下子像是被命运垂爱,赠与了一个无比契合的夫君到她面前。 直到今天在李洵身上闻到傅娇的气息,直到她循着这冰山一角想明白许多从前不解的事情。 她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生活在一个骗局之中。 她以为的安定祥和是那么肮脏不堪,她痴心相付的夫君竟是个不遵人伦的禽兽,背地里和她最信任的人苟且。 “哐当”一声,她寝殿的门忽然开了,李洵从外面走了进来。 宫人听到响动忙走了过来,李洵语气淡淡:“出去。”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朝陈文茵看了眼,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陈文茵抬起头看他,第一次没有起身欣喜地迎接他。 李洵低头扫了眼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妻子,一开口,语气冰冷得像是没有温度:“你都知道了?” 陈文茵愣了一下,心底随即漫起一股怒意。 “殿下是说你和瑞王妃的苟且之事吗?” 话一开口她自己都愣住了。她是大家闺秀,从小到大一句脏话都没说过,现在却说着这样难听的话。 李洵也有些意外,眼帘半搭着看她,懒散中又带有逼人的气势。 “孤念在你是首犯,不跟你计较。”李洵的手掌一片冰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像是一块巨石落下:“像你这样出言冒犯的,孤一般会送到刑讯室,先割了舌头,然后凌迟处死。” 陈文茵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盯着他。 “我知道了殿下的丑事,殿下难道不杀我吗?” 李洵看着她错愕惊慌的表情,心中莫名一嗤:“你应该庆幸孤改变主意了,否则你这会儿早就死了。” 陈文茵颓唐地低下头,她根本没想到这回事,她一直沉浸在难堪的情绪里,忘了自己得知这种秘辛,在李洵眼里根本不配活着。 “那你为何不杀?”她掉了下来,抬眼看向他,眼神里跳跃着期待的火焰。 这么久以来,他对自己多少也该有一点真心的吧。 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是一丝一丝,一缕一缕,也让她觉得自己付出的真心没有尽数白费。 可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因为你死了,她会难过。” 陈文茵感觉自己的心往下狠狠坠了一下,坠入一个又黑又冷的冰窟。 她没忍住,抓起榻上的软枕朝李洵狠狠地掷过去,痛哭道:“那我呢?我算什么?难道我不会难过?自从相识,我待你如何你看不见吗?你既然对她情根深种,又为何不去娶她,要容忍她嫁给你哥哥,然后偷偷摸摸干这种龌蹉的事?是不是你们就喜欢这种偷晴的愉悦?” 李洵听完脸色已经黑得不像话,阴森道:“要想活命,就闭上你的嘴,孤没有必要跟你解释。你只需要知道,孤随时可以要你的命,你最好识趣一点。” 陈文茵整日备受煎熬,此刻情绪崩溃得一塌糊涂,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一边哭一边拼命捶打李洵的身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既然跟她要好,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李洵皱眉忍受,见她越来越过分,这才一只手制住她,将她狠狠地往地上一推,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就凭孤是太子,即将是天子。” 只要他想,怎么样都可以。 她这下摔得不轻,愣了一下,随后以手捂面嚎啕而哭,泪水从指缝中淙淙流出。 李洵耳朵被吵得嗡嗡的,不耐烦道:“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一切都如从前,你仍是东宫太子妃,未来的中宫皇后,孤会给你的父兄加官进爵,保你陈家满门荣耀。” 在他看来,这是天大的恩赐,陈文茵应该跪着谢恩。 陈文茵仍然伏在榻边哭,直到她的哭声越来越微弱,似乎理智也跟着回笼。过了许久,她转过脸看向李洵,长久的睁眼和哭泣之后,眼睛干涸得刺痛,她红着一双眼问他:“你不敢让她知道,因为她会怨你,对不对?” 李洵居高临下地看她,不置可否。 痛心与怨忿硬生生被压迫在心中,哽如巨石,陈文茵充满怨怼地对他说:“你寡廉鲜耻,逼,奸寡嫂,竟然怕她怨你?” 似乎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笑话,她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昨天那只橘座送给我妹妹的同事养啦,送了一斤多猫粮两个罐罐和一袋猫砂,小姐姐还给了我二十块钱,说给钱好养活~~~小猫特别厉害,我家住十五楼,也不知道它怎么上来的找到我家门口的。 第76章 李洵出奇地竟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动怒。 “别把孤当成心慈手软的佛陀, 一再说冒犯的话。”李洵口气生硬:“孤要杀你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看在她的份上孤留你一命,但不保证会永远留你一命。” 他撇下陈文茵而去。 她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 颓然软绵绵地坐下,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她身体里奔跑践踏,骨节一寸一寸地裂开。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4节 殿中寂静得过分, 偶尔有盘旋的寒鸦站在枝头怯怯地叫上两声,声音穿透窗棂,嘶哑凄冷, 带着令人畏惧的哀怨。 陈文茵脸埋在枕头上, 泪水无声地淌下。 那一夜之后, 陈文茵就“病了”, 傅娇第二天就去看她,殿中昏暗,她半躺在床上, 神情在逆光中显得很落寞。听到傅娇的脚步声,她抬头玩味地看着傅娇,喉咙有沙哑的疼痛:“你来了?” 傅娇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说病就病?还烫得这么厉害。” 陈文茵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她们刚刚相识的时候, 傅娇成日病恹恹的, 她在跟前嘘寒问暖。只不过现在她们的角色换了,嘘寒问暖的成了傅娇。 她努力地展开嘴角, 只不过这样的心境之下, 想必笑容也是极丑的。 “昨天淋了雨。”陈文茵低头淡声说。 傅娇眸中清亮如水,拉着她的手, 切切地说:“不是什么大毛病, 听太医的话, 乖乖吃药很快就好了。” 陈文茵闻言一震, 更是难过,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心下颤颤,一把抽出手,胡乱点头“嗯”了声,催她离开:“我发着热,别把病气过给你,你回去吧。” 傅娇眼神古怪地看了看她,见她神情寡淡,只好起身告辞。 出了陈文茵寝殿,傅娇把刘瑾叫来了,问他:“太子妃怎么了?” 刘瑾什么场面没有见过,面对傅娇已经能很坦然地说胡话,他道:“没什么,只是昨天太子妃到宣政殿给殿下送汤,正好殿下心情烦躁,说了她几句。” 傅娇头疼,李洵那个臭脾气,还不知道陈文茵受了多少委屈。她惆怅地叹息了一声。 默默地回到万象宫。 气儿还没顺过来,李知絮就又进宫了,哭着扑入她怀中,愤然道:“我百般求告,只希望她能去见他最后一面,哪怕是远远看一面,让他的在天之灵知道她在望着他也好啊,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傅娇乱成一团糟,李知絮抓着她的手,苦苦哀求:“娇娇,你去见见她。我现在说什么她也不听,还让人把我架了出来。” 傅娇心下有一刻的惶然,却因之前就答应过她,所以点头说好:“我明日就去嘉宁宫给娘娘请安。” 第二天一大早,傅娇起来用过早膳,先去东宫看了陈文茵,宫人说她昨天半夜又在发热,太医嘱咐不能见风,正在屋里静养,她不便打扰,便折去嘉宁宫。 皇后从前很爱热闹,嘉宁宫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如今却显得颇有几分冷情。 照理说,皇上驾崩,进宫吊唁陪驾的人应当不少才是,就连她在万象宫这段时日来看她的人也多了起来。 她心里奇怪,可也不好多问。 禀了人通传之后不久,宫人就引着她进殿。 嘉宁宫的陈设一切如常,只把一些奢靡的装饰去掉,在显眼的地方挂上缟素,便是皇后为皇上驾崩尽的一份心,连许多平常人家也不如。 “王妃,娘娘正在梳洗,您稍等片刻。”不知为何,宫人神情有些慌张,总心神不宁,向外张望。 傅娇抚盏轻啜两口清茶,点头道好。 皇后久久不出来,傅娇茶喝了一盏又一盏,看到宫人魂不守舍的模样,问她道:“娘娘何时出来?” 宫人只说快了,却迟迟不见人。 傅娇本是受人所托,倒也不是非见皇后不可,见此情形起身道:“娘娘若是不得闲,那我改日再来。” 宫人如释重负,起身去送她。 她刚走到嘉宁宫门口,要出去的时候,斜里忽然冲出来一道佝偻的身影。 一袭绿袍肮脏破旧,浑身上下满是污渍,一张脸肮脏得不像话。 傅娇一时觉得她有些眼熟,心里震了一下,见她慌慌张张跑过来,下意识往旁边闪开。 “站住!”身后几个宫人在追她,妇人仿佛受到什么刺激,外面的侍卫听到响动,纷纷操戈包抄过来。 妇人惶恐,一回头就看到了傅娇,顿时嚎啕大哭,扑倒在傅娇跟前,哭道:“傅姑娘,你救救皇后,救救皇后。” 傅娇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她肮脏的脸上,面上越发恍惚。 “宁嬷嬷?”她不敢确信眼前这个人是昔日里风光无限的中宫掌事嬷嬷。 况且,宁嬷嬷不是放回老家颐养天年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妇人急得眼底直掉泪,抱着她的腿恳求:“是老奴,傅姑娘,你快救救娘娘。” 傅娇没站稳,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两步。 “还不快把她抓住。”一个宫人反应快,呵斥道。 宁嬷嬷被关了大半年,每日都要挨打受罚,哪有多少力气,今日趁着守卫不备,在宫人来送饭的时候打伤宫人偷偷跑了出来,一路逃到这里,哪里还剩多少力气。 但她知道傅娇是最后的希望,死死扣住她的腿,指甲差点陷入她的肉里。 “压回去!”宫人吼道。 站在殿前的人,这出了一身冷汗,不由举起袖子来擦了擦额头,纷纷手忙脚乱去押她。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刚刚脱困的宁嬷嬷,眼底忽然蹦出一丝决绝之色,奋力挣扎着,振着嗓子大喊道:“傅姑娘,去救皇后娘娘,现在的皇后是假的!” 宫人吓得几近魂飞魄散,连忙伸手去堵她的嘴。 傅娇也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怔楞地站在原地,人像是被抽掉魂了一般。 宫人使劲去掰宁嬷嬷的手,她死死抠着傅娇的小腿肚,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傅娇疼得倒吸了口凉气,而后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向着宫人吼道:“你们干什么!?” 就连她自己都怔住了。 她螳臂挡在宁嬷嬷面前,呵斥道:“退下。” 宁嬷嬷看出了她的回护之意,瑟缩成一团蜷在她身后。 宫人面色哗变,他们奉命看押皇后和宁嬷嬷,结果今天人跑了出来,好巧不巧又被傅娇撞到,他们感觉脖子后面有森森凉意,似乎悬着一把未落下的刀。 “娇娇。”宫门外忽然传来李洵的声音。 宁嬷嬷听到他的声音,仿佛看到了恶鬼,身子佝偻成一团,拼命地往后缩。 李洵只是瞥了她一眼,而后目光落到傅娇身上,朝她伸出手,道:“娇娇,过来。” 宁嬷嬷哑着嗓子乱吼乱叫:“傅姑娘,他是鬼,他是个恶鬼。” 傅娇茫然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李洵,沉默着,犹豫着,害怕着。 她早就知道他是鬼,他从炼狱里伸出一只手,将她狠狠地扯下去跟他共沉沦。 “你不该听她胡言乱语。”李洵一开口,嗓音竟还是缓和的:“她这个恶奴,为虎作伥霍乱中宫,孤只是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傅娇不安地攥紧衣袖,李洵越是平静,她就越是害怕。 “皇后娘娘在哪里?”傅娇颤声问。 李洵见她面色惨白,不禁俯身发笑:“你想知道?” 最终还是没有骗住她,她还是相信了宁嬷嬷的话。李洵心想。 傅娇没说话,也没动。 李洵笑了下,走上前拉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凉,带着涔涔寒意,仿佛毒蛇的体温。 傅娇本能地想挣脱,但她越挣扎,他拉得越紧。 他牵着她穿过嘉宁宫的正殿,来到一处偏殿,走到殿内,推开一处博古阁,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架子后的墙上。 李洵牵着她往洞口走去,傅娇看着那个洞口,好似一个张着巨口的怪兽,只要靠近,便会被无情地吸进去。 她脚下步子一步重过一步,仿佛有千钧之力,再难迈动。 李洵笑问她:“她就在下面?你不敢去了?” 傅娇抬眸望着他唇角噙着的诡谲笑意,深深吸了口气,提起精神随他走去。 洞后是一个长长的阶梯,里面也很黑,只有墙壁上亮着两盏壁灯,灯火微弱,随着他们的步伐,焰火轻轻颤动。 傅娇的心跟着颤动的火焰而跳动。 “殿下。”有人迎了上来,朝他们徐徐福身。 傅娇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她,只见是个和皇后身形差不多的女子,但长相却毫不相似。 李洵淡淡嗯了声,拉着傅娇往里走。 然后她就看到地牢中央有个很大的刑架,上面架了一个人,她长长的头发胡乱披散,头深深地垂下,就算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什么模样。更何况傅娇因为害怕,站的地方离她还有几步远。 背心忽然传来一股力道,李洵推着她上前,从宫人手里接过灯笼,亲自递到那人脸前,而后伸出手,拨开她面前的乱发。 待看清她的脸,傅娇吓得捂面后退了几步。 李洵的手却抵在她的背后,不许她退:“好好看看她。” 傅娇猛地瞪大眼睛,看向李洵的位置。 李洵若无其事地走到皇后面前,道:“娇娇来看你了。” 她这才微微掀起眼皮,朝傅娇看过来,极力分辨她是谁。 傅娇骇然大惊,根本不敢认她,她和皇上临死之前的状况差不多,身上瘦得只有一张皮,像是披了人皮的骷髅,若不是那双眼睛还能动,很难将她看做个活人。 “娘娘。”她也曾是傅娇歆羡仰慕的对象,看到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傅娇忍不住泪盈于睫。 皇后似乎听出了她的声音,激动地乱动起来,但嗓子眼里呜呜咽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傅娇发觉了不对劲,转头茫然地问李洵:“怎么回事?” 李洵淡漠地看了皇后一眼,道:“她总是说我不喜的话,所以我拔了她的舌头。” 他语气是如此轻飘飘,就跟谈论中午吃的炙牛肉一样轻松。 “你这个疯子。”傅娇不敢相信李洵竟然会这样对待皇后,越听心越惊,她看李洵的眼神如同看怪物:“她是你母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我当然可以。” 李洵伸手掰过傅娇的脸,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因为我根本不是她的孩子,李述才是。”李洵语气沉下来:“我可以不计较她对李述的偏宠偏爱,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你许配给李述。”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大家要看小猫咪的话,可以去碧水搜索捡了一只小猫咪~~我今天发的帖子~~里面有小猫咪的照片哦~~~ 第77章 李洵憎恨皇后, 将她囚禁在此处,让另外一个人易容坐到她的位置上。他让人每日责打辱骂她,以泄心头的怒气。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5节 尊贵的一国之母曾跪在他面前, 低声下气地乞求给她一个痛快。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想到的却是二十年前那个被剖开肚子的宫人。 但要说是为她报仇,出一口气, 倒也不全然是。因为他们虽有母子之实,但是一点感情也没有。 但想着她,似乎对皇后施虐便不算师出无名。 “那天你是不是给我下了毒?”李洵目光阴冷地看向受尽苦楚的皇后。 她浑身是血, 颓然地跪在地上虚弱不堪, 但她扫向李洵的眼神却很锐利, 似乎带着刀子。她已经见识了他的毒辣, 知道他不会对自己网开一面,所以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吐着最恶毒的字:“对, 本宫给你下了毒,你最多再活两年,就会暴毙而亡。像你这种身体里流淌着卑贱的宫人血脉的贱种, 竟然也敢觊觎皇室妇, 她这辈子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你少做梦了。” 然后李洵拔了她的舌头, 将她捆在这个阴暗的地牢, 如同牛马骡子一般,让她日日挨打受罚。 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样子, 他心里终于有了一丝丝快意。 “当初她怀着李述的时候遭人暗算, 太医诊断出李述生来便有不足之症, 所以他们让另外两个宫人怀上孩子, 在她生产当日,剖开了她们的肚子,取出了里面的孩子。”李洵情绪没什么起伏,淡淡地讲着:“我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宫人,因缘际会被捧上了太子之位。” 李洵本来没有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傅娇,在此之前他甚至很害怕她知道,所以责令知情的人闭嘴,若是胆敢泄露出半点风言风语,他会株连九族。 他得知真相的时候,也曾因为自己的身世而难堪过。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面对傅娇,他却能如此坦然地说出来,甚至亲自撕破掩饰他身世的假象,让傅娇看到最真实的自己,让她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出生就带有罪恶,所以我长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不足为奇。我阴狠歹毒,什么坏事都做过,虐待皇后,毒杀皇上,残杀朝臣……我的罪行罄竹难书……” 李洵语气沉了下来:“你现在完完全全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是娇娇,就算对不起天下人,我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但你为什么,要不爱我?” 他的目光像是一头凶兽,下一刻就要把她撕碎吃入腹中。 “你是个疯子,怪物!”傅娇遍体生寒,身体忍不住颤抖,声音跟着颤抖得厉害:“我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要爱一个怪物!” 李洵的面色逐渐缓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那谁不是怪物呢?”他嘴角噙着诡异的笑:“李述吗?” “他比你好千倍万倍,你凭什么跟他相提并论。”傅娇血冲脑门,朝着李洵吼道。 李洵若无其事地说道:“好千倍万倍?” 他朗声大笑起来:“娇娇,他才是真的怪物。” “他根本活不过二十五岁,但你知道他为了多跟你在一起几天做了什么吗?” 傅娇尚未从惊骇畏惧中缓过神,便听到他带着讥讽的笑说:“他让苗疆毒人给他配了续命的猛药,药引是心生婴儿的心头血。” “你那比我好千倍万倍的夫君,他吃人。”李洵一字一句地说。 傅娇心上涌起一阵恶寒,像是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同时啃食她的心脏,她痛不欲生,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洵。 “不信吗?”李洵沉沉看了她一眼,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那些被杀死的婴儿就埋在瑞王府的后花园里,我为你种海棠花的时候发现的。” 傅娇惊恐地摇头,手指紧紧地攥成拳,企图有这点微弱的力量支撑自己继续站着。 但这点力量太微弱了,她双腿忍不住发软,恹恹地耷拉着肩,似乎下一刻就要瘫倒在地上。 李洵伸手揽住她的双肩,将人拥入怀中,不紧不慢地说道:“李述想跟你做长久夫妻,所以不惜对自己下猛药,但是人的命数是有天定的,他注定是个短命鬼,即使他吃人也活不久,反受灾殃,受不住药性暴烈而亡。” 他语气轻松,眸子慢慢转向皇后:“所以,她恨你,恨得想杀你。” 傅娇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她从前怎么也不相信世上会有大奸大恶之人,即使李洵逼她至此,她也反省过是不是自己当时没有处理好,依旧在心中为他找说辞辩解。 但现在她只觉得身心俱疲,不管听到多么离奇的事情也不以为奇了。 “我累了。” 傅娇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知道。 她怕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听到更多血腥离奇的事情。 她推开李洵,踉踉跄跄地沿着昏暗的台阶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外面天光湛湛,她站在日光下,感觉身上似乎有一股什么东西腐烂了散发出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被温暖的日光一蒸,臭气散开,几乎让她窒息。 她急于逃走,踉跄着往嘉宁宫外跑,一时不查踩到了摇曳的裙摆,摔倒在地上。她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狼狈地爬了起来,却连缓和的心力都没有,提起裙摆飞快地跑了出去。 那一天,有许多人看到雍容端庄的瑞王妃仪态全失地从皇后宫中跑了出来,撞鬼了似的。 却没人敢议论。 ———— 李洵对外称傅娇禀了,要在宫里静养,不让别人去打扰,就连陈文茵也不例外。 陈文茵去过万象宫好几次,都被宫人挡在外面。 她仔细琢磨了下,猜出是李洵软禁了她。 陈文茵从来不知道自己爱着的是这样一个魔鬼,日日以泪洗面,她精神不好,晚上总是被梦魇迷住,从惊惧中被吓醒。 太医给她开了药,但她是心病,服下效果也不怎么好。傅娇没来得的日子里,她总是忍不住地想,李洵是不是用什么理由把她糊弄了。 她不信傅娇会不来看她。 “阿爹!救救我!”夜里,陈文茵又从梦中惊醒,醒来后看着雕梁画栋的寝宫,她的意识渐渐回笼,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略怔愣了片刻后,她突然放声大哭。 乳母在外面值夜,听到她的哭喊声,忙小跑进来。 看到她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知道她又是做恶梦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日她从宣政殿回来之后就一直失魂落魄,像是被人抽去灵魂一样,整夜里做恶梦。她心疼地把人搂进怀中,安抚她的情绪:“不要怕,不要怕,只是做噩梦了。” 陈文茵伏在乳母肩头,大颗大颗地眼泪落下来:“阿嬷,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乳母不知其中的缘由,诧异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文茵不敢说,一个字也不敢说。 她只敢把那些龌蹉的、肮脏的事情死死地压在心里。或许等日子久了就好了,她安慰自己说。 几日之后,李洵登基。 宫人给她换上金线绣着的繁复礼服,戴上凤冠,领着她和李洵一起完成仪式。 时隔良久,她再次看到从前自己一心所系之人,目光一触碰到他,她便有种要落泪的感觉。而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用他没什么温度的手牵起她走上至高之位。 底下文武百官皆跪于她的面前,她终于实现家族的荣耀,做到了皇后。 但她心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只有无边恶寒。 她的目光在成百上千的人里搜索,却没有看到相见的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傅娇。这么重要的场合,她却没有出现。 “陛下,王妃呢?”陈文茵双眼空空,压低声音问身侧的李洵。 李洵没想到她开口问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傅娇,漫不经心道:“她身体不适。” “是因为她看到陛下便觉得恶心吗?”陈文茵低声问。 李洵怒目看向她,但碍于百官都在不好发作,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陈文茵见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嘴角终于浮起一点盈盈笑意。 因为这次的事情,李洵将陈文茵禁足寝宫,不许她踏出半步。 * 自从在地牢里见了皇后,傅娇日渐消沉,吃不下东西,但凡饭菜里看到丁点荤腥,就呕吐不止。 他让膳房变着法给她做新鲜的吃食,但都无济于事,她严重到连荤油也不能吃。有一次膳房用刚蒸了油糕的锅给她炒菜,她吃了之后吐了半宿,李洵便命人杖毙了好几个膳房的人。 见她什么也吃不下,他屡次问她想吃什么,她被烦得没有办法,说:“想喝茵茵煮的甜汤。” 李洵把她软禁在万象宫,不许任何人来看她。 她谁也不担心,就怕陈文茵着急。她眼睛那么浅,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陈文茵就像是她细心呵护过的花骨朵,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天真和单纯。 就像是维护曾经的自己一样。 她希望她能在重重深宫里活得自在、快乐一些。 可是这宫里是那么地冷,又潜伏着猛兽。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一定要生出冰冷的爪牙,保护好自己。 她什么都不知道,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闯入了龙潭虎穴。 自己突然被软禁,她独自一个人,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必定惶恐不安,或许跟她一样难以入眠。 回想起来,傅娇就觉得心里绞痛又后悔,自己不该那么软弱的,当初就应该撕破脸,拼着命把她推远一点。 但也不是最好的办法,没有陈文茵也会有别的李文茵,徐文茵。 除了杀死李洵,这个死局无法解。 但她知道自己杀不了他。 只能退而求其次,见见陈文茵。 再见她一面,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不要为自己无谓地担心。 这样就很好了。 “柏坪甜汤?”李洵道:“我去找个厨子给你做。” 最后端上来的甜汤,她喝了却还是吐。 “不是想喝柏坪甜汤?怎么还是吐成这样?”李洵皱眉问道。 傅娇用帕子按住嘴角,她吐得眼泪都出来了,挂在眼角被日光照得散发出淡白的光泽。 “和茵茵做的不一样。”傅娇淡淡地说。 迫于无奈,李洵只好让陈文茵来见她。 对她还是不放心,他亲自把人送到万象宫,临进门的时候,压低声音威胁道:“管好你的嘴,否则株连九族。” 陈文茵情绪没有丝毫起伏,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提脚默默走进万象宫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7 18:24:37~2022-05-18 20:5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日茉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6节 第78章 入夏后的傅娇迅速消瘦了下去, 因为她身体不好的缘故,殿里没有放冰鉴,空气里带有夏日独有的闷热。 她躺在床上, 温和地笑着朝陈文茵招手。 “殿下说你病得厉害,让我不要轻易来打扰你。”陈文茵坐到她身边,低着头细声说。 傅娇说没事的:“会好的, 过段时间就好了。” “现在是皇后了。”傅娇轻轻去拉她的手。 陈文茵的表情十分迷茫,总算没有起初那么抗拒傅娇的触碰,李洵的胁迫, 又有几个人能不妥协习惯呢? 就好比她, 现在不也得听从李洵的话, 乖乖地坐在她身边。 她知道傅娇是被李洵所迫, 理智上一直劝自己这事不怪她,但被摧毁的信任就像被冲垮的城墙,她再也没有办法如从前一样心无芥蒂地跟她嬉笑玩乐。 她的手很干瘦, 指节都凸了出来,她以前就过得很不快乐,现在眉眼里的愁绪越发浓郁。陈文茵不知道她经受了什么, 只是试想了下, 若是自己跟她一般的遭遇,会是如何。 许是早就被他逼死了。 只是得知他们之间的那点事情, 她便难受到寝食难安。 “跟从前没有什么不一样。”陈文茵安静地看着她, 语气里多了几分怜悯:“你太瘦了,要好好养病。” 傅娇低垂着头, 看着两人叠放在一起的手, 愣愣道:“茵茵, 你是不是有心事?” 陈文茵闷闷不乐道:“家里遇上了一些从前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所以有些慌乱。” 她无忧无虑地长到这个年纪,从一个懵懂的少女变成太子妃,再是一国之母,从来看到的都是人世间光明璀璨的一面,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她突然面对如此肮脏的现实,心里全然是不安。 她对李洵充满了怨恨,却又无可奈何。 她才十八岁,一辈子的光阴还那么长,未来究竟何去何从,她太茫然了。 一想到这些慌乱的事情,她就忍不住落泪,滚烫的泪水落到傅娇的手背上。傅娇心上的伤口被泪水浸得生疼,嗓音也愈发温和:“不要害怕,茵茵,世上难事都是如此,你越怕它,它越嚣张。勇敢一些,总有一天会过去的。” 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陈文茵眼睛红了,略有红肿的眼看向她,她们都好可怜。 “你也要好好的,你好瘦。”陈文茵嗓音里带着哭腔,她太瘦了,眼神中没有生气,像是一枝迅速开败了的海棠花。她真怕她撑不下去,心中酸楚难当。 傅娇眨了眨眼,抬手轻轻捋了捋她鬓边的发:“我知道,你现在是皇后了,可不兴动不动就哭。” 傅娇有太多的话想告诉陈文茵。 但没有机会,周围都是李洵的眼线,她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小心你的身边人,他是一个恶鬼,一直张着血盆大口将你吞入腹中。 她知道以李洵的为人,若是陈文茵知道一切之后,他会让她死。 她不能让她死。 所以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 傅娇暗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她竟然什么也做不了,这种对人生失控的感觉很无力。 “我不哭,你要好好的。”陈文茵忍下眼泪:“一切都会好的,都会过去的。” 傅娇心上某处坚硬的地方,被一股暖流给融化,露出柔软的里子来。 她已经活在绝望中很久了,似乎看不到一点希望,但是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你说得对啊。”傅娇掌心感受到了陈文茵掌心的温度,仿佛能感受到她火热的心跳。 李洵不是神仙,他总会死,只要努力地活着,总有一天能逃离他的身边。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傅娇小声反复地呢喃。 得知陈文茵去见过傅娇之后,她终于能吃得下饭,李洵重重封赏了陈文茵。她看着如同流水一样进了中宫的珠宝赏赐,眼眸中并无半分欢喜,只有满满的厌恶。 乳母看到价值连城的宝物,以为陈文茵终于和李洵和好,激动不已,但陈文茵只是淡漠地让人把那些东西收进库房中,一眼都不愿多看。 * 傅娇用了很长时间才从地牢震撼的一幕里走出来,她从小被呵护着长大,从不知竟然生活在一个恶鬼横行的世上。李洵、皇上、皇后……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被硬生生推到一群恶鬼中间,归根结底都是命不好。 她努力地喝药,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斗鬼。 李洵看到她的脸色一日日红润起来,心情颇好:“你能想明白就好,我看到你现在样子很欣慰。” 傅娇并不需要他的欣慰,她是为自己保重身体,转过脸仰视着李洵,看到他冷硬紧绷的下颌,以及略带笑意的眼睛。 “我想回家。”傅娇怔愣着开口。 他眼里的笑意消散了,微微眯起眸子,不悦道:“我说过,那里不是你的家,有我的地方才是。” 傅娇没有反驳他,转身朝他伸出手臂,似乎想要去抱他:“我想回镇国公府。” 那日听了李洵的话,她不敢再回瑞王府。甚至不敢去想,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多因为她无辜枉死的孩子就在府里,或许入夜了,他们的魂灵会悄悄跑到她的寝院外哭泣。 她害怕。 李洵将她揽入怀里,语气软和几分:“我刚登基,朝中事情多得脱不开身,你去外面了,我无暇顾及到你。” “更何况,你不是喜欢和皇后一起玩儿吗?出宫了你也没那么方便找她。” 傅娇脑海中又浮现了陈文茵哭泣的样子,面对她的眼泪,她真无能为力,每一刻都觉得无地自容。 “我不会再见她了。”傅娇的语气十分平静:“若你不想逼死我,就别让她再来见我了。” 李洵道:“为何?她永不会知道我们的事。” 永远也不敢知道。 傅娇说:“她不知道是她的事情,我要廉耻是我的事。你要我真心留在你的身边,却又始终勉强胁迫,你不觉得自己在为难我吗?” 面对傅娇的盘问,李洵沉着脸道:“是你自己不识抬举。” “那若是你呢?”傅娇抓紧他的衣襟,继续问道:“若是你做了那样的梦,知道你的枕边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还能心无旁骛地待她吗?恐怕你早就一刀捅死她了!” “娇娇!”李洵低斥一声,打断她的话:“那只是个荒诞无稽的梦。” 傅娇嘲讽地笑:“你现在和梦中有什么区别?” 李洵看着她,胸口微微起伏,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便能勾动他的情绪,让他面对她的时候束手无措。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问了,他从前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因为这天下是他的,所以他可以。 他还可以用这个答案回答她,却在开口前犹豫了,他想起自己亲口告诉她,他身上流淌着个卑贱宫女的血脉,这一切都是他运气好捡来的。 如果脱离身份,他又能否留住她? 他和傅娇之间,一直是他在强求。 李洵恍惚地发现,傅娇已经很久没有真心实意地对他笑过了。 意识到这一点,李洵竟然莫名尝到一丝苦涩。就算是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又怎么样,虽然天下万民都是他的,但他永远也没办法强迫一个人真心对他笑一笑。 这一刻,他竟然很想去嘉宁宫的地牢,告诉碾入尘泥的皇后,她说的不对——即使高高在上,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和你讲歪理我总是讲不过。”李洵伸手扶着她的后脑勺:“我现在不能让你出宫,不瞒你说,先皇驾崩后我也染上了失眠症,晚上若是没有你在身边,便难以入眠。” 他这些情话说得驾轻就熟,若是以前,傅娇或许能感受到甜蜜,而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李洵习惯了和她针尖对麦芒地说话,如今想要温和地哄她两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你听话些,入秋了我或许要北上一趟,到时候可以带你一起去见太傅和将军。” “我阿爷……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傅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洵道:“先皇驾崩后太傅来过信,信中写道一切都好。你兄长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再度骑马作战,前段时间辽国屡犯边境,他亲自领兵打了很漂亮的一场胜仗。我重重封赏了他。” 傅娇的脸色这才和缓些许,抬眸看他的时候眸子里闪烁着不可置信。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李洵轻轻抬手,抚了抚她丰盈起来的雪腮:“养好身体,乖乖地待着,我说话算话。” 傅娇没再说话了,任由他抱起自己往榻边走去。 她永远也没办法和李洵真正地撕破脸皮,因为她不像他,有太多的软肋,只能一次次屈服于他。 次日李洵让人去告诉陈文茵,从此以后不许她再去万象宫。 高升的朝阳从窗棂照进来十分刺目,她眼眸被照得雪亮,听到宫人的话,陈文茵莫名地松了口气。心里想的是,这肯定是傅娇的意思。长久以来相处出的默契,让她不必说多余的话,她就能懂。 她对傅娇的感情太复杂,她怨她、恨她、怜她、又挂念着她。 当初和她执笔拈花的岁月有多美好,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有多残忍。之前见她那几次,她几乎觉得踩在刀尖上去的,那种感觉太痛苦。 她甚至能够想象,去年她刚被安到瑞王府去的时候,她又是怀着怎样痛苦的心情和她日日相对。 想想便觉得窒息。 这样就很好,陈文茵缓缓闭上眼睛,只余心底一声微不可查地轻叹。 作者有话说: 觉得受不了李狗的,再回去康康第一章 的作话吧,我觉得排雷已经排得很清楚了。对他不要有幻想,他会越来越狗。 今天来晚啦,昨晚上加班到很晚,白天没睡醒精神不好,吃了晚饭睡了一觉才缓过来,所以晚了。 第79章 日子有了盼望, 心里有了依托,过得就没那么艰难了。傅娇留在宫里,日日看着四四方方的天, 只盼着李洵说话算话,带她去往璁州探望阿爷和兄长。 李洵照旧送来阿爷的信,万里之外来的家书成了她唯一的慰藉。每次阿爷的书信送来, 她总是会反反复复看上好几遍,从寻常文字里窥见他们在塞外平淡的幸福。 她咬牙忍受李洵的暴戾,便是为了阿爷和祖母能度过平静祥和的晚年, 如今看到他们过得很好, 她终于能安慰自己做的事情有丁点意义。 她强忍下眼泪, 援笔舔墨给阿爷回信, 她说自己在京城过得很好,春日里花朝节时和贵女们一起去宝兴国寺上香,还特意给他们请了平安符, 她写自己骑马踏春恣意快活,她写新皇后是个温暖明亮的女子,与她相处得很好…… 她在信中描绘了一个欣喜愉快地傅娇。 傅娇不知道的是, 那些信转手便送进了紫宸殿李洵的手中。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展开书信, 一字一字看过去,唇角不禁因为信中所书而微微扬起。 她很久没有对他笑过了, 信中却是笑着的, 隔着薄薄的信纸,他都能体会到傅娇的快乐。 只不过一切都是假的, 比镜中花水中月还要虚无。 “陛下。”刘瑾见他唇角带笑, 低声唤道。 李洵收回思绪, 慢条斯理地把信折好, 装回信封里递还给刘瑾,吩咐道:“送去璁州。”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7节 刘瑾道好,又禀报说:“兵部尚书已经在御书房等候陛下宣召。” 李洵起身,抚了把龙袍上的褶皱,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此次召兵部尚书觐见是为商议驱辽。 澹台蹇执政这一年,恰逢天时,辽国水草丰茂,经过一个冬春的修养,辽国国力强盛。今春边境闹蝗灾,辽国在这个当口屡屡进犯,时常南下打秋风。 不比辽国的士兵多年来一直处于岌岌自危的情况,人人都是上马便能战斗的战士,本国戍边将士因为多年来的安逸生活,战力大为消退,让辽国尝到了一丝甜头。 他们便越发嚣张放肆。 李洵不似先皇,一味怀柔,忍无可忍之下决定发起反击。大魏和辽国休兵多年,他决定出兵,朝中许多官员主和,李洵杀鸡儆猴,处置了一大批人,终于让反对者闭上了嘴。 “依你看,何人可担任主帅之责?”李洵坐在龙椅上,不紧不慢地捏着手中那本册子,希望兵部尚书能说出有用的话。 李洵和先皇不一样,他从来不是个纸上谈兵的帝王,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数次领兵作战。他骁勇善战,如同锐利的尖刀,总是出其不意给敌人致命一击。 尤其是两年前景平一战,及至今日,他以少敌多之战仍为人津津乐道。 因此,兵部尚书不敢糊弄这位擅长带兵打仗的帝王,恭谨道:“贺长川在沧州多年,一直和辽兵打交道,熟知其作战之法,由他去最合适不过。” 李洵点头肯定:“虽说他有激进之处,却是瑕不掩瑜,在休战多年之后能有这样的胆识实属难得,朕也觉得他去很合适。” 次日,李洵的圣旨和军令一起到了沧州。 牛角号悠扬响起,北方多年的和平一朝被打破,沧州首先发起总攻。辽国近来频繁入侵边境,大魏都消极抵抗,他们志得意满,以为大魏徒有丰饶物产,滋养了一群只懂享乐的酒囊饭袋。 直到大魏突如其来的反扑,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辽国是马背上的国,战时人人皆兵,他们忍辱负重多年,终于迎来如今这位激战的帝王,意欲带领他们南下,剑指中原。他们垂涎于南方的富庶,精神为之一振,和大魏的将士厮杀在一起,战事愈演愈烈。 时年七月,远在璁州的傅太傅听闻战事,在璁州奔走,筹措了大批军资。 之后他收到傅娇的来信,看到最最疼爱的孙女在信中强颜欢笑的字字句句心痛难忍。在辗转反侧好几宿之后他决定回京城。璁州这边,傅谦的腿疾已经大好,甚至可以上马参战,孙媳妇温和淑仪,坐镇中枢把持中馈,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重孙子孙女们乖巧懂事,他们再不必为孙子一家忧虑。 现在唯一牵挂的便是远在京城的孙女儿。 她去年新婚之夜便死了丈夫,一个人在京城不知过的什么日子,偏生那么艰难的时候他们远在天边,连最平常的一句慰藉都无。 每每想到这些,两位七旬老人都心痛如绞、寝食难安,思索再三,无论如何也要回京守着她去。 傅谦夫妇再三挽留,甚至提出回京接傅娇来璁州团聚。但傅正和不愿再等,如今北方起了战事,来往所花费的时间比从前更多,再耽搁许是要到年底才能见到傅娇。 于是和押送物资的军队同行,打算顺道把东西送去沧州之后再回京。 但他们在路上碰到了一小队辽国士兵的伏击。 这一小队士兵是辽军精锐,悄悄潜入国境内打探大魏军情,恰好碰到押送物资的傅正和夫妇,贪欲袭心,对他们发起进攻。 傅谦专门挑选的一条安全的官道护送傅正和,但他没料到辽国士兵竟然胆大至此,居然敢明目张胆闯入大魏行凶,不仅押送的物资尽数被夺,路上的人,包括傅正和夫妇在内,共一百六十七人,尽数惨遭毒手。 此事一出,举世哗然。 傅老太傅古稀之龄仍为国奔波,却惨遭此荼毒,天下文人墨客纷纷为他著书立说,说书人将他的事迹编成文在天桥下广而告之。 远离北方的人不知辽人的凶残霸道,只觉战事离自己太过遥远。老太傅的事情一出,人人感于老太傅的高风亮节,又悲愤于其遭遇,对辽国的憎恶蔚然而生。 上下掀起一股讨伐辽贼的风气,有不少悲愤至极的人纷纷提刀从戎,披甲上阵。 李洵看到军书上的字,咬牙切齿的怒意蓬勃而生,简直快冲出脑海。若不是他现在身居帝位,脱不得身,他恨不得亲自带兵杀入辽都,取澹台蹇的头。 他自幼便受教于傅正和,和他感情颇为深厚,听闻此讯,消极了数日,甚至连万象宫都没有去。 他深知傅娇对傅正和夫妇的感情,若是得知他们惨死,他难以想象后果,心口猛地窒住,不敢再想了。 李洵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把这个消息传入宫中,甚至不许人议论,明面上、私下里都不许。 若是她知道了半分,所有人都得死。 人人噤口,丝毫不敢提及此事。 在李洵的强力镇压下,万象宫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半点风声也传不进去。 过了几天,李洵才去看傅娇。 她还不知道傅正和的事情,带着宫女做了很多忍冬花茶,趁着日色好,亲自把花草茶拿出来晒太阳。 李洵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做这么多忍冬花茶做什么?让他们送来就是,何必你亲自动手。” 傅娇说:“阿爷在信里说祖母在璁州学着北方饮食,炙肉吃多了容易上火,所以我想着给她做点忍冬花茶,等我们去璁州带给她。”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样子,李洵竟然觉察到心上有一丝心酸漫过。 他没再说什么,伸手抚了抚她汗涔涔的额头:“天气太热了,过段时间再准备也来得及。” 傅娇下意识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忙碌一番,身上出了薄薄的汗,她提起裙摆走回屋子里,随手拿起放在旁边的冰饮子,喝了两口才偏过头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 李洵莫名心虚,他神情古怪地看了傅娇一眼,然后心虚地说了句:“再等等吧,最近国事繁忙,我不得空闲。” 傅娇嗯了声,觉得他有几分古怪,疑惑地看了看他,这才端起盏子继续喝乳酪。 李洵重赏了傅家,亲自为他操办后事。他的遗骸移入洛邑老家安葬,李洵将他的牌位供养在太庙,给了他莫大的殊荣。 诸事落定议定 清晨天还未大亮,李洵去到万象宫。傅娇还在睡梦之中,他站在床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许是得知要去璁州见傅正和,她最近早早地睡、好好地吃,身体恢复得很好,之前瘦得干瘪下去的雪腮又鼓了起来,透出健康的粉色光泽。 也终于能好好睡觉,配合太医的药,终于不再常常被噩梦惊醒。 李洵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委实满意,但他知道这以为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等哪天她知道真相,她又会迅速开败。 他长叹了口气。 傅娇一醒,就看到他神色凝重地站在自己床前,骇了一大跳,惊坐起来看着他:“你做什么?” 李洵淡淡地说:“起来,吃了早膳我带你去个地方。” 傅娇愕然,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掀起被子,把她从被窝里拎了起来,命人端上热水给她梳洗。耐心地等她用过早膳之后,又让宫人给她找了一身素净的衣衫换上,这才带着她走出万象宫。 傅娇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一角朝外看,却见他们走的路安静又偏僻。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傅娇机警地问。 李洵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微微睁开看向她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故作神秘不肯讲,傅娇自然也不会低声下去再问他,也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休养。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到了。”李洵牵起她的手走下马车。 傅娇定睛一瞧,看到太庙两个字。 “带我来太庙?”她讶然。 李洵没有解释,牵起她的手径直走入太庙里,万千灵位里摆了一樽新移进来的牌位,上面还没有刻字,簇新的牌位很是显眼,傅娇一眼就看到。 李洵道:“跪下磕三个头。” 傅娇怔愣地问他:“这是谁的牌位?” 李洵双目灼灼地看向那个无字灵位,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福至心灵的刹那,傅娇想起今日是七月初六——李洵的生辰。 她现在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很多时候都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感,从前在意的许多事情她现在都不甚在意。 譬如说李洵的生辰。以往提前好几个月她就要开始绞尽脑汁想送他什么礼物,今年没人在她面前提起,她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思绪转到这里,她扭头小心翼翼觑了眼他的神色。他现在脾性阴晴不定,总是因为各种小事发脾气。她怕自己忘了他的生辰,他又会借此发癫。 但是他好像并没有思虑到这一折,目光沉沉地看着牌位,眼神中竟然有哀恸之色。 傅娇大为震惊。 随即她想到当日李洵跟她说的话,他的生母是个无辜的宫女,在皇后生产当天被剖开肚子,取出腹中的李洵。 那么——他的生辰,也是他生母的忌日。 她转头又看了眼那崭新的牌位,微微叹了口气,以李洵现在的身份地位,没有必要再多事认回一个生母。得知真相的人都已经死了,他能将那个可怜女子的牌位请入太庙,配享万世灯火,想必已是仁至义尽。但是她名不正言不顺,就连牌位上都不能写下她的名字。 傅娇猜这块牌位是李洵为他生母所立。 只不过,他的生母,凭什么要她跪拜? 梗着脖子,一时没有动作。 “娇娇,听话!”他的语气陡然间严肃了几分。 傅娇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跟他起冲突,抿起嘴角不满地跪到蒲团上,不情不愿地朝着那个牌位磕了三个头。 李洵见状,也撩起袍子跪在她身侧,恭恭敬敬地三叩首。 他没有因为自己的有意隐瞒而愧疚,他看着那个牌位,心里想的是,若是您泉下有知,必然也不会愿意让她得知真相。 他不想让傅娇得知此事,只好想出这样的办法让她略尽孝道。 等他们离开之后,会有人来在牌位上刻下傅正和的名字,他将在此处享受天下万民敬奉的功德。 第80章 拜祭完, 他们一起走出太庙。 日出东方,天光正明,朝阳卷着天边淡淡的流云, 吹过檐下的灯笼,在风中低声呜咽。 盛夏的日光太过耀眼,傅娇被晒得忍不住眯了眯眼, 走入车厢里,眼前还有炫目的白光闪过。 她大抵能猜到李洵为何要叫她来祭拜他的生母,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将一个陌不相识的宫人放在心上。她以为在他眼中, 她只不过是个卑贱宫人, 虽怀胎十月生下他, 但那是她的殊荣。不曾想他不仅为她折磨皇后出气, 还为她立碑。 马车行驶过一个水坑,“吱呀”一声,颠簸了一下, 傅娇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抬首望去,看到身旁那道明黄的身影正凝睇着他, 一向阴沉的面色难得露出一抹带有嘲讽的笑意。 她什么都不知道, 坐在车厢里发神的时候双眸宁静如水,半分伤心的情绪也没有。 李洵看着这个样子的傅娇, 心下兀的一疼, 眼下的青痕格外隐隐透着红,他缓缓抬起手臂, 去揽她的肩膀, 傅娇眼睫轻动, 下意识往旁边躲闪。 心里对他的排斥表露无遗。 李洵的手臂僵了片刻, 才慢慢垂落下来,还是搭在她的肩头,嗓音带着不可言喻的暗哑问她:“刚才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傅娇感知到了他的动作,如芒在背,她听见他的声音,强忍住想拨开他手的冲动,抬起眼眸,问他:“我在想,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8节 李洵闻言手指一僵,怔了下才轻轻捏着她的肩胛。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李洵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让她的骨头都有几分酥麻。 傅娇对皇后的感情太复杂,她自幼在她膝下长大,情分自然是有的。但后来她看穿她自私凉薄的一面,曾经的温情再不似那般纯粹,再到后来皇后要杀她,那点可怜的情分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当初被她生生堵在京城的时候,傅娇也曾怨恨过她。 但从没有想过要这般折辱她。 李洵将她狠狠箍入怀中,脸贴着她微凉的额头,感受到她的呼吸在颤抖,反省了下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太过生硬,顿了顿,又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置她?” 傅娇叹口气:“她贵为一国之母,现在却沦为阶下囚,一时云一时泥,受到的惩罚也够了。陛下,杀人不过头点地,给她个痛快吧。” 皇后看她哀求的眼神一直在她梦中回溯,她甚至能猜到她那日呜咽说的话是什么。 她到了这个地步绝不会让傅娇救她,救下她她也活不下去。 李洵问:“你不恨她?” “恨的吧。”傅娇淡淡地说:“如果当初不是她有意阻挠,我离京之后天高任鸟飞,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他的拇指按在傅娇的唇上,说道:“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总是让我不满意。” 傅娇轻轻垂下头,继续说:“但是我没跑掉,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李洵不喜欢听她说命不命的那一套说辞,捏着她的掌心道:“我可以如你所愿给她个痛快。” 傅娇眼睑低垂,心头滋味莫辨。 李洵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缓缓道:“你不必觉得内疚,是我要杀她,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报应也落在我自己身上。” 傅娇皱着眉没有说话。 看出她的纠结,他道:“等你习惯掌握他人的生死,就不会有这样的彷徨。” 傅娇心想,对生死都没有敬畏彷徨,那还是人吗? 李洵道:“我如你所愿,那你是不是也该如我一个愿。” 她莫名地愣了一下,随后她眨了眨眼,说道:“你如今身为天下之主,要什么没有?” “当然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李洵难得地好脾气,温和地跟她说:“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打算送我什么?” “我这条命都是你高抬贵手留下的,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恩赐,还有什么可以送你。”傅娇只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他现在如愿以偿登上帝位,要什么有什么,为何偏偏要为难她。 难道他非得要她随意从他上次的库房里选出一样东西假惺惺送给他? “送你能给的。”李洵倾身吻她。 热气灼燃的肌肤贴着她,好似火在燃烧。 “娇娇。”他轻咬了下她的唇,泄愤似的。 “给我做一碗面,长寿面。”李洵叹息一声,说道。 傅娇拒绝:“我厨艺平平,做的东西难以下口。” 回过头,对上他不悦的神情,半眯的眸子里透露出莫大的不喜,似乎强忍着风平浪静下蓄势待发的火山熔岩。 傅娇声音低了下去,如同蚊呐:“你得受委屈,凑合一下。” 李洵唇角这才稍稍勾了勾。 他们回到万象宫,李洵没有离去的意思,傅娇看着他跟在自己身后,问道:“陛下今日不回宣政殿吗?” 李洵道:“不去了,今日专程陪你。” 傅娇怔愣,说:“没有这样的道理,况且,若是文茵知道你生辰留在我这里,不好交代。” “你不要成天将她挂在嘴边,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人,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李洵实在不喜她的时时刻刻念着陈文茵,她对陈文茵的关怀可比对他多得多:“况且,她根本不会知道我的行踪。” 傅娇语塞,李洵微皱着眉,道:“娇娇,我饿了。” 傅娇瞪了他一眼:“刚吃了早膳没多久!” “那又怎么样?”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就是饿了,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傅娇眉头皱得颇深,知道他故意耍无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气呼呼甩一句“我去准备”,然后不情不愿地钻进膳房。 她在厨艺上的造诣实在一般,下厨、绣花是她的两大硬伤,比骑马射箭还要难。 上回李洵非要她学着做桂花糕,她跟着厨娘学了许久,却始终还是和不好面,要么湿了要么干了。 偏生李洵就跟故意为难一样,吩咐了膳房里的人,不许他们帮傅娇的忙。 傅娇气得差点摔盆。 玉菱满脸同情地看她,又朝门外望了望,道:“姑娘,要不我来帮你?” 傅娇烦闷地把手上沾着的面粉搓了下来,斩钉截铁地说:“不用。” 他像是一头炸毛的野兽,非得顺着他的毛安抚才行,他好不容易这么长时间没有发疯,傅娇不愿为这种小事再把他惹得暴跳如雷。 在膳房里捱了许久,她终于端出一碗不像样子的长寿面。 因她厨艺十分有限,做出来的东西几乎可以用不堪入目形容。 “我厨艺不好,你委屈一下凑合吃吧。”傅娇丝毫没有愧疚之心,随意地说道。 李洵接过碗,面色却很平静,拿起筷子品尝起来。 吃第一口的时候,他眉头稍稍皱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傅娇眼尾掩藏着狡黠笑意,吩咐玉菱道:“再拿一只碗来。” “不好吃吗?”傅娇明知故问。 李洵没有说话,直到玉菱拿来一副新的碗筷,他从面碗里拨拉了一半的汤面过去,将那只碗推到傅娇面前,道:“分你一半。” 傅娇怔愣地看他。 李洵视若不见,低头大口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面条,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若不是傅娇还有自知之明,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做的是什么珍馐美味了。 李洵好像很饿的样子,一碗面很快见了底。 他吃完放下碗筷后,看到傅娇还没有动,道:“还不快吃。” 傅娇不想惹怒他,只好捧着碗开始吃起来。 她发誓,她这辈子从没有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食物。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这食物出自她的手。她想起从前学习下厨的时候,李洵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说她以后是要和他一起征战天下的,而不是囿于厨房,纠结于一羹一汤。 她五谷不分,大多是李洵的杰作。他不喜欢她做的事情,不让她沾染分毫,所以养得她内宅的事情什么也不会。心血来潮的时候,却又逼着她下厨做一碗讨嫌的面。 她感觉自己被他呼来喝去,好像一只没有尊严的狗。 她吃着味同嚼蜡的面条,心上忽然涌起一阵委屈,眼泪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大颗大颗地掉入面碗里。 李洵看到她的眼泪,莫名觉得烦躁,最终忍无可忍地从她手里夺走面碗:“不想吃就别吃,哭什么?” 傅娇眼睛都哭红了:“我本就是厨艺有限,又不是故意做得这么难吃敷衍你,你又何必这么来羞辱我?你不想吃倒了就是,为什么要来又不珍惜。” 李洵听到这话不禁皱起眉,扭头看了她一眼:“我没有嫌弃的意思,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礼物,所以想与你分享。” 傅娇愤恨地把面碗放到桌案上:“谁要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谁说难吃了?”李洵感慨地接过她只吃了两口的面,大口吃起来,吃完之后放下空空的碗,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说道:“不要胡思乱想,只要是你端给我的,哪怕是毒药我也觉得是天下最美味的。” 傅娇仰起脸,目光越过他,去看外面迎风招展的槐枝。 人都会变的,以前她若是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定然会满心欢喜。但现在她只觉得他说的话像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吃着虽然是甜的,但会致命。 她恨自己无能,没有办法弄来毒药,若可以,她真的会杀了李洵,哪怕事情败露身消玉陨,也好过如今锦衣华服仿佛笼中鸟一样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0 20:04:07~2022-05-21 22:2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的豹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没过多久, 皇宫的钟楼上敲响丧钟,十二声黄铜钟声响彻整座皇宫——皇后薨了。 傅娇在万象宫听到丧钟声,只觉百感交集。皇后从她幼年起, 一直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她曾真心敬仰歆羡过她。 曾几何时,皇后是她的标杆, 她也想做个像她一样雍容尊贵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如今,她带着她年幼时稚嫩的仰望薨逝了。 仿佛带着她天真无邪的岁月一同埋进黄土里。 李知絮几个月之内丧父又丧母,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眼泪都已经哭干了, 坐在傅娇面前的时候, 脸上挂着麻木的表情, 双眸中空空如也。 “我虽然恨她,但从来没想过要她死。”火光映照下,她神色悲戚, 眼角泛着淡淡的光泽。 傅娇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节哀。” 李知絮的身体里蔓延着后悔的情绪,好似一团火从腹中燃烧起来, 一直烧到五脏六腑, 最后烧到四肢百骸,每一寸肌骨都差点被烧成灰。 “娇娇, 我后悔了。”她抓着傅娇的手:“我和她最后一次好好说话还是在去年, 我们因为韩在吵了一架,她对我太失望了, 所以都不愿意再跟我说话。我不该为了个男人跟她争执, 还有父皇, 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他还拉着我的手哭, 他一定对我很不放心。” 傅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见过最为不堪的皇后,心想,李知絮还是幸运的,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李洵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她敬爱的父皇母后便是死于李洵之后。 从小到大她对李洵就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几个兄弟姊妹中跟他最为亲厚。 若是知晓真相,她怕是会疯。 傅娇劝她说:“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逝者已去,你要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 李知絮眼神木然,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到了皇后出殡当日,礼官高唱颂词,正要起灵抬她去皇陵下葬,李知絮再难忍住情绪,拨开人群扑到棺木前,扶棺痛哭。 她双膝瘫软,指甲紧紧地抠着镶金嵌玉的寿棺,哭声嚎啕:“母后,儿臣错了,儿臣不该顶撞您,您不要撇下儿臣好不好……” 好几个人费了大劲才将她拉开,李洵的脸色很难看,抿紧唇看着李知絮冷声吩咐:“把公主带下去。” 他们拉着李知絮进屋子里休息,傅娇等着棺木抬走之后进去看她,她还在大声地哭,怎么哄也哄不住,眼泪就跟泄洪似的,滔滔不绝。 傅娇站在门外听着她的哭声,思绪飘远,想到了阿爷和祖母,心中不免感到悲戚。 人在经历生死的时候总是脆弱的,她没有办法想象有朝一日要如何送走阿爷和祖母,也没有办法想象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会如何悲伤。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79节 窒息的情绪从心底陡然而生,她忽然迫切地想见阿爷他们一面,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 李洵答应带她去璁州,但现在他迟迟不提此事,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皇后的葬礼办完已经是八月,天气一天天凉了起来,傅娇现在身体不比从前,早早就换上了秋装。 偶尔她听到宫人议论起和辽国的战事,知道兄长勇猛非常,竟然从璁州出兵,联合沧州的战士给了辽兵重重一击。李洵重重封赏了兄长,加了他一等爵位。 傅娇得知了这件事,在李洵去看她的时候,难得地温柔垂下眉眼,拢着衣衫小声地问他:“饿吗?我最近新学了一种面。”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微怔地看向她。 这个季节换秋装实际上还有些热,她脸红扑扑的,像是挂在枝头新鲜饱满的柿子。 李洵点头说:“好,我尝尝。” 傅娇提起裙摆转身就进了膳房,她最近都在学习做面,添水加面,把一堆三份慢慢揉捏成光滑的面团。这是个很难的过程,但她现在已经做得得心应手,知道多少面该用多少水,用几分力。 原来只要用心,这么难的事情也可以学会。 她做了很大一碗面,端出来的时候,脸因为忙碌红得不行,站在他面前,递上筷子:“你尝尝。” 李洵抬头看了眼傅娇,此刻心里竟然有了微妙的感受,她突如其来的温情让他大受震撼,接过筷子,一碗普普通通的阳春面竟然让他尝出了山珍海味的滋味。 傅娇支在下颌,看着他飞快地吃完了那碗面,问他:“好吃吗?” 李洵的嗓子像是卡了什么东西,让他一张口就感觉嘶哑了:“好吃。” 傅娇眨了眨眼看向神色紧绷的李洵:“好吃我下次还给你做。” 李洵愣在桌案前,望着表情认真的傅娇,他的目光是自己不曾察觉到的颤抖与痴缠,他已数不清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梦到这样的傅娇,他甚至不敢回应她,怕自己一开口,她就像梦中那般冷酷决绝地说“你做梦”! “不好吗?”傅娇从袖中掏出叠的平平整整的帕子,双手递上前去,是以他擦擦嘴。 李洵目光落到素白小手递来的绢帕上,那上面绣着朵朵海棠,一看稀疏的针脚,他便知是出自她手,他好似回神,伸手却接帕子,掌心从她指尖掠过的时候,却忍不住握住她纤细的手指。 “好。” 从那以后,李洵每每来万象宫,她都会亲自为他下厨做一碗面,或是一碗粥。她的手艺虽然不是很好,但每次都在进步。 李洵尝得出来好坏,知道她一直在用心。 桂花开了,丹桂飘香,玉菱在园子里指挥宫人采摘桂花,低下头看到傅娇坐在圈椅里,笑意融融地看着沉甸甸的枝头,不禁在旁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瞧你,看得这么认真,头上落满碎花也不知道。”玉菱轻轻取下簪子,为她拨弄发间零落的花。 李洵悄无声息地过去,接过了玉菱手里的活儿。 过了片刻,傅娇才发觉不对,转过头,对上李洵笑着的双眸。李洵伸手去揽她的肩膀,她本能地一缩。 李洵见状正要收回双手,傅娇抬手按住他,将他宽大的手掌,缓缓按到自己的肩上,她低声道;“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重新适应。” 李洵看着傅娇微红的脸颊,如今她像是变了个人,又或者这才是本来的她。之前她只是着了魔,被妖魔鬼怪附身,所以那回那么离经叛道。 她现在一如从前温顺,不是装出来的,他能感受到她的顺承,骨子里拧着的那股和他暗暗较劲的劲儿松懈了下来。 李洵望着的发顶,他缓缓移身向前,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他望着她垂落下的小手,一点一点试探的牵在掌心。 她的手不似之前那般冰凉,暖暖的软软的,他轻轻握住,缓缓递到唇下,他略有冰凉的唇,轻轻落在她纤细的指尖。 他竟然莫名觉得眼眶发热。 傅娇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诧异地转过脸看向他,却看到他猩红眼底隐隐的湿漉,像是他的泪,她一时说不出话。 “后天是中秋节,我带你出宫走走。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李洵搂着她,双手竟有些颤抖。他没觉得傅娇会答应,以为要花费好些功夫才能劝动她。 但她只是问道;“中秋宫里有夜宴,你不留下召见群臣吗?” 李洵说不用:“群臣也有家人,我为何要占用他们阖家团圆的时光入宫伴驾?况且,我只想陪你。” 李洵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腻歪,便又说:“明日长街花灯,十分热闹,我们出去走走,一日便回来。” 今年上元节他本来就打算和她同游,却因为蒋木兰夫妇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傅娇点了点头。 中秋那日,他们换上了一身蓝色的衣衫出门,傅娇的衣襟上绣着折枝海棠,他的袖口上绣了海棠枝,一看便是一双。 他一直耿耿于怀那一年的上元节,傅娇和李述一袭红衣并肩走到街上。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穿红色,也不许她穿红。 中秋节的花灯会不如上元节热闹,但也是摩肩擦踵,傅娇看到街上拥挤的人群,并没有觉得热闹,只觉得烦闷。她不喜欢和李洵出门,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学着收敛心性,不想再跟他对着干了,她怕万一有什么事会像李知絮一样追悔莫及。 她强忍着内心对李洵的排斥,一点点却接纳现在的他。 傅娇很久没有上街走动过了,上一次出门已经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之前她很喜欢上街,看到新鲜的东西总是新奇不已,缠着李洵给她买。如今时移世易,她体会不到半点游玩的快乐。 不对,应该是她再也体会不到快乐。 李洵带她去字谜摊子上,拉了她一把说:“挑一盏喜欢的,我给你猜。” 傅娇看到他面上的笑意,道:“随便吧,都很好看。” 李洵看了她几眼,转过头去猜灯谜,他学识不凡,很快赢得老板脸都绿了。他却只取了一只绘了海棠花的花灯递给傅娇:“你想要的海棠花灯。” 傅娇有片刻的哑然,她想到几年前有一次他们出来逛灯会,她想让李洵陪她猜谜换花灯,他没有答应,气得她扔下他就走了。如今他主动猜灯谜给她换灯,殊不知这么久过去,当初心心念念的东西早就不想要了。 但是又顾念着他的一份心,傅娇接过灯,小声道:“谢谢。” 路边很多小贩在卖吃的。 李洵瞧见有个胡人面前放了只白布装着的竹筐,嘴里用蹩脚的中原话叫卖:“酸奶。子,河西牛酸奶、子。” 知道傅娇喜欢吃凉食,便拉了她去买。 买的人多,到他们的时候,筐子里已经所剩无几。 那胡人见他们衣着光鲜,赔着笑推销:“河西牛乳发的,吃了身子骨好。” 李洵瞥了眼:“最近朝廷在和辽国打仗,河西那边乱着呢。河西牛怎么运到京城的?牛庄的牛吧?” 胡人顿时讪笑:“贵人真是火眼金睛,不过您尝尝,这味道也不比河西牛的差。” 李洵笑笑,便要了两块,给了钱,将其中一块分给傅娇。 她怀里抱满刚从字谜摊子上赢来的小玩意儿,匀出一只手拿了酸奶。子,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口。 冰冰的,凉得她吐吐舌。 两人一边走一边吃,等到终于走累了,李洵就拉着她到白马寺门口坐了下来。 寺前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张开宽大的树冠,像是一把巨大的伞。 风从密叶间筛下来,十分凉快。 以前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才这么不计形象,现在竟还会陪她毫无仪态地坐在路边吃小摊贩上的饮食。 李洵一转头看着她蜷着脚坐在台阶上,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吃着酸奶、子。她吃得很小心,小口小口的,不像他都将整块含在嘴里。 李洵扯了扯她的衣领,笑着说:“快些吃,等会儿全都化了。” 傅娇低头果然看到有些化了,奶汁滴到了袖子上,她正低头清理,却在寺院前嘈杂的人声中捕捉到“傅太傅”三个字。 傅娇抬头朝他们望去,却见到斜里忽然窜出来个人,似是踩了那人的脚,他们争执起来,再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第82章 傅娇还在看着他们, 没有注意到手里的酸□□已经化了,顺着小木棍滴到她的手背上。李洵从袖子里抽出丝绢,拉过她的手, 扔了她手里的东西,道:“都化了,不吃了。” 傅娇回过神来, 任由他掰开手指擦着指缝中的流羹。 “我听到他们在说阿爷。”傅娇低下头,言语中有几分失落。 李洵闻言怔了下,镇定地抬起头看了看她, 他方才也听到了。他们出行, 身边跟了许多便衣禁卫军, 只要听到周围的百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禁卫军便会立马上前阻止,譬如说方才,那两人的刚起了个话头, 就被禁卫军插入打乱。 李洵面不改色地伸手抹了把她带有薄汗的额头,声线低沉道:“你兄长上个月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现在傅家声威甚嚣, 市井之中有人议论起老太傅也不足为奇。” 傅娇听到他的话, 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自豪感。她面色微沉,双眸里氤氲着莹润的水光:“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璁州?” 李洵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傅娇抬头疑惑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没事。”李洵把她拥在怀里, 亲吻她的额头:“现在北方战事如火如荼,等战事稍稍和缓一些我们就去。” 傅娇心中不安, 揪着他的衣襟重重点了点头。 李洵拥着她, 不安的情绪却陡然蔓延开来, 他终于明白她这些日子的温和柔婉事出有因, 皆是为了傅正和夫妇二人,若是她得知他们早已身故,惨死在辽国士兵的偷袭之下,恐怕根本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这日过后,李洵更加坚定了原来的想法,决定把这个消息瞒死。 李洵不让傅娇出去,她能见的人不多,李知絮会经常抱着孩子入宫来看她。 自从先皇和皇后先后崩逝,李知絮知道自己现在唯一的凭依便是李洵,而李洵唯一的软肋是傅娇。只要和她把关系处好,李洵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薄待于她。 父皇母后在世的时候,她是深受隆恩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他们去世之后却要考虑如何固宠。 而韩在对这些事情根本不上心,他现在虽然不跟她对着干,夫妻俩偶尔也能和平地坐在一处说上几句话,但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就算勉强也勉强不来。 若说没有后悔,是绝不可能的。偶尔午夜梦回睡不着觉的时候,她也会想若是听从父皇和母后的话,没有执意嫁给韩在,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父皇母后这样疼爱她,肯定也会找一个将她捧在掌心的男人,提拔驸马的家世,让他一生一世死心塌地对她好。 只她是个要强的人,绝不肯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些许无能软弱,越是有人不看好她和韩在,她越要强求,绝不让人看了笑话去。 韩在不会在李洵面前来邀宠,李洵看到他就满腹烦闷,更不会待见他。为了和李洵保持长久的联系,保公主府圣宠不衰,李知絮只好常入宫,带着孩子探望傅娇。 傅娇起初看到甜姐儿还有些排斥,但一岁多的孩子实在可爱,傅娇让宫人在殿里铺了厚厚的地毯,让甜姐儿在地上爬着自己玩耍,她脱了鞋,也坐在柔软的地垫上,笑盈盈道:“甜姐儿长得真快,再过几个月遍地跑你就追不上了。” 李知絮低垂着眉眼,看着懵懂无知的甜姐儿,说道:“孩子见风长的,一天一个样,几天不见就又是换了个样似的。” 傅娇点点头,又问了些甜姐儿平常的饮食,嘱咐李知絮说最好晚一点给她吃糖吃盐。 李知絮捂嘴轻笑:“你懂得可真多,若不是从小与你相识,我都要怀疑你是否怀着我偷偷养过孩子。” 傅娇闻言愣了下,她也不知梦里的事情究竟算不算真,但养孩子的有些细节又很鲜活。 “别胡说。”她抓着甜姐儿的粉手,放在唇边轻啄了一下。 李知絮看到她神色的变化,不再继续说此事,她犹豫片刻,开口问她道:“娇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傅娇摇头说:“哪有我打算的份儿?我现在也只能任人摆布。” 她的未来都在李洵的手里。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0节 “你和皇兄,以后就打算这么下去吗?”李知絮对他们二人的关系很不解,李洵对她很上心,万象宫里的一应物件都是顶好的,宫人侍从也都是他亲自挑选,尽心尽力把她服侍得很好。 但他们始终这样,没有名分过一辈子吗?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没有心力想那么多。”傅娇淡淡地说。 李知絮侃侃而谈:“若是你肯服软,他一定会愿意给你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傅娇心里咯噔一声,她不想要李洵给她乱七八糟的名分,也不想跟李洵过一生一世。只不过她现在无法也无能挣脱开他的束缚。 “皇后如同虚设,皇兄一个月也不到她的寝院去两次,在他心中,始终无人及你。”李知絮拉着她的手,恳切地说:“听我一句话,趁着现在年轻,他后宫没有别人,赶紧给他生个孩子。” 傅娇被她的话震惊住,慌忙地抽出手,眼神慌乱地看她。 “娇娇,别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像你们这般关系,能有个孩子最好,孩子就是根基,是你的凭依,日后就算皇兄后宫充盈了新人,也没人能动摇你的地位。”李知絮不觉得皇兄会和娇娇长久,他现在痴迷于她,不过是因为她在他用情最深的时候背弃了他,所以不甘心。靠不甘心维持下去的感情是不会长久的,到时候后宫有了新人,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们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她多嘴说了一句。 傅娇脸色骤变,嘴角忍不住往下撇,戒备地看着她:“我们名不正言不顺,生出来的不叫孩子,那叫孽种!” 李知絮听出她语气里的愠怒,知道她很排斥这件事,便不再劝了,低声嘟囔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兄长最近又立了功,皇兄赏了他一品爵,真是年轻有为。” 傅娇却想起一件事:“阿爷好久没给我来信了。” 李知絮神色有些古怪,觉着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抱起甜姐儿说:“时辰不早了,我要先带她回去了,晚上黑了回去她又要闹。” 傅娇知道孩子讲究大,没有强留,让玉菱送她们出了万象宫。 李知絮出了万象宫之后却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先去了紫宸殿面见李洵。 她不解地问道:“皇兄打算一直瞒着她到什么时候?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以她的脾性要如何收场?” 李洵将茶盏放下,一声轻微地触碰声后,他缓缓抬起眸子看向李知絮:“那要如何告诉她?你去告诉她,就说他们早就死在辽国人手里了。” 李知絮一时语塞,张口结舌半天,终究还是长长叹了口气问他:“皇兄,你对娇娇究竟有什么打算?难道真的就一直这么下去吗?” 李洵眉头皱得老高:“你觉得应该如何?” “至少得有个名分吧。”李知絮小声说:“没名没分的像什么话。” 李洵气得笑出了声:“那你为何不去问问,究竟是朕不给她名分,还是她不肯要?这么多年,脑子越长越回去了。” 李知絮被他骂了一通,抱着甜姐儿忿忿离开,边走边嘀咕:“连个名分也给不了,怪不得不愿意给你生孩子。” 李洵耳力极好,她的字字句句清晰地落入耳中,他头疼得不行,抬手按了按额角,疲倦地起身,前往万象宫。 傅娇做了桂花糕,用上次在院子里打的桂花做的,看到李洵来了,把糕点端到他面前:“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 李洵其实不爱吃糕点,对糕点的品鉴都是因为陪她,此时拈了一块桂花糕,入口却觉得意外地有点好吃。 傅娇唇角微微勾了一下,轻声说:“知道你不喜欢吃糖,所以特意少放了糖。” 李洵胸臆间充盈着微微的暖意,他握着傅娇的手,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下,紧接着才缓缓道:喜欢,娇娇,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傅娇低下头轻声道:“那我以后还给你做。” 李洵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她:“太傅来信了。” 傅娇欣喜地接过,迫不及待地展开,看了几行,眉头渐渐锁起。 李洵明知故问:“怎么了?” 傅娇轻轻放下信纸,面带愁容:“阿爷陪祖母练骑马,摔伤了手,信都是找人代笔。” “不要太担心,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看他们。”李洵轻轻把她圈在怀中,温言哄她道。 傅娇点点头,握着他的手:“好,我等你。” 李洵附在她耳畔轻声说:“你兄长又为大魏立功了。” 傅娇道:“忠心为国乃是傅家家风,兄长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 她嗓音温婉,目光却空空荡荡,只一眼便叫人觉得心疼。李洵对上她的目光,发现她平静的目光中,隐约中含着一丝悲伤。 他心上忽然一紧,亲吻她雪白的脸庞:“娇娇,你满门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一定不会薄待你。你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朕都想办法给你摘来。” “好呀。”傅娇垂下眼帘,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欢快一些:“那你赶紧把战事平了,带我去璁州见阿爷。” 李洵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间,心中荒凉一片,她从不屑求他要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2 22:15:13~2022-05-23 18:0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日茉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及至九月底, 傅谦领军截杀辽国大军,将辽国大元帅耶律隆齐的兵马团团围住。傅谦听闻当初南下杀了傅正和的那一支队伍,正是出自耶律隆齐麾下, 国仇家恨加诸一身,将他们围困在冰天雪地的贺兰山,断了粮草兵马数十日。到最后耶律隆齐的亲卫军拼死护送他将贺兰山撕开一条口子, 耶律隆齐还是被傅谦一支毒箭射穿了腿,这才勉强脱身。 傅谦从不屑于在战场上使毒这种阴暗的手段,但他恨极了辽国人, 也不讲究阴谋阳谋。 李洵不知出于何种心理, 一直给傅谦加官进爵, 一时之间傅家风头无两。 傅娇听到战场上捷报频传, 也知道李洵疯狂抬举傅家,她没有听到想要的消息,根本开心不起来。 只有偶尔在收到阿爷的来信时, 能会心笑上一笑。 入了深秋之后,好几次李知絮来看她说陈文茵好像病了,整日里待在寝殿, 哪儿也不去, 她去给她请安的时候看到她两颊瘦得厉害。 傅娇担心她的身体,悄悄让何太医去给她请平安脉。 何太医次日来给傅娇请脉, 微笑道:“姑娘现在身子好很多了, 只不过仍需好好将养,尤其是现在天寒了, 要好好注意保暖。” 傅娇端起案上的燕窝, 尽力咽了几口, 点头说道:“我的病麻烦你多费心了, 对了,昨天去给皇后请脉,她如何了?” 何太医的神情有些古怪,颔首道:“皇后娘娘只是换季感染了风寒,只要好好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傅娇问:“碍事吗?” 何太医怔愣了下,摇摇头说没有大碍:“不是什么大毛病,况且皇后娘娘还年轻,恢复得也快。” 傅娇心里并不安定,嘱咐何太医务必把她的病情放在心上,好生照看,何太医连连称是。 十月京城就开始下雪了,天气一冷下来,傅娇就更不爱出门,日日窝在万象宫里,坐在火炉前看书喝茶,一待便是一天。 阿爷的信来得很勤,隔三差五便有信来,给她讲塞外的风土人情,讲和辽国的战况,讲兄长如何勇猛,侄儿如何乖巧可爱。只他手上的伤一直没有大好,吃穿都需要人照料,所以写信也是经由他人代笔。 傅娇看着很是心酸,只盼着李洵什么时候能说话算话,早早地带她去璁州和阿爷团聚。但是眼见着天气慢慢凉了,京城开始下雪,此时的北方恐怕早已冰天雪地,到时候出行困难,恐怕又出不了门,只能等到来年。 想到这些,她心情便有些沮丧。 李洵来万象宫的时候,看到她眉间的愁绪,轻轻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道:“最近怎么总是愁眉紧锁?要不要去万寿山看梅花?” 傅娇说不想去:“天太冷了,不想挪动。” “没事,我让他们在马车里放上炭炉,不教你受冻,若是觉得烦闷,让知絮带上甜姐儿一同陪你去。”李洵极力劝她说。 他道:“去吧,等过几天我手里的事情忙完了就过去陪你。” 傅娇张了张嘴,想问问他何时能遵守约定带她去璁州,话到喉头,又咽了回去。若他想带,如论如何也会带她去,若是不愿,问也只能得到一句谎言。 何必多事? 她垂下头低声说:“好,那我去万寿山。” 李洵觉察到她温顺的外面下似乎藏着即将汹涌的火山,内心有隐隐的不安,所有的事情在隐隐脱离他的掌控之外。这种不能掌控一切的感觉令他十分焦躁。 傅谦重创了耶律隆齐的大军,而后贺长川从沧州发起夹击,驱辽狗于百里之外。此时北方下起大雪,天气骤然变冷,贺长川等人不敢贸然出兵追击,又唯恐一冬一春之后辽军休养生息,又会反扑。 就在这时,澹台蹇忽然上表议和。 辽国的议和使团快马加鞭,最迟十月底便要抵京。 辽国蛮子蛮横无理,最爱生祸惹事,李洵不想傅娇留在京城,听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想着先送她去万寿山静养一段时间。 傅娇一答应,第二天李洵就着手安排送她过去,一起去的还有李知絮和甜姐儿。 甜姐儿会说话了,咿咿呀呀吐字不清,许是李知絮总训她的缘故,和她并不亲热,反是喜欢赖在傅娇的怀里。 没了宫里的束缚,傅娇过得自在了些,每日带着甜姐儿在园子里看看花,心情大好。 李洵的人看她看得很紧,不会让她脱离视线范围之内,但她要去什么地方也不会拦着,只有人紧紧跟随,哪怕是上茅房,也有人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傅娇没有放在心上,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所幸他们只是跟着,并不怎么出声。 甜姐儿小小年纪欢脱的性子便初见端倪,不喜在屋里待着,喜欢出门玩儿,傅娇宠惯她,偶尔天气好的时候,她心血来潮会把甜姐儿抱在怀里去骑马。 小孩子还不会说话,只歪在她怀中咯咯笑着。 十月底的一天晚上,李洵来了。 李知絮也不吃惊,因万寿山离皇宫来回最多也就半日,李洵在战场上的时候夜袭百里不在话下,这点距离对他而言,气都不会长喘一声。 李洵没有见到傅娇,问:“人呢?” 李知絮告诉他:“吃过晚膳就带着甜姐儿跑马去了。” 李洵问:“她最近胃口怎么样?” “还可以,比在宫中的时候好多了。”李知絮道:“我让人寻她回来。” 李洵说不用:“我去找她。” 命人牵了他的马来,出了门随着侍从地指引去了后山的林场。 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傅娇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斗篷站在高高的山丘上,眺望着山下的官道。她勒着缰绳,目光炯炯地望着山下,眼神中似乎藏着些许困惑。 李洵看着她在风中矗立的样子,心头霎时一软,催动马蹄小跑向她。 傅娇听到马蹄声,朝他看过来,目光越过他,看到落在他身上的禁卫军身上,随后又将目光落回他的脸上。 李洵见傅娇一直瞧着自己不说话,不由询问:“看傻了?” 傅娇抿了抿唇,微微昂起头,高昂地下巴朝山下点了点:“辽国的使臣团?” 李洵眉心轻蹙,万寿山靠近官道,往来很方便,所以当时他挑了此处送她来静养,却忘了靠近官道还有一个弊端便是极有可能撞见入京的使臣团。 他没料到傅娇现在会有闲心出来跑马,更没想到就这么巧正好被她看到。 辽国赤红的旗帜上用契丹文写着大大的国号,他当初少年时便立誓要驱除辽狗,所以他专门找了人教他学习辽国风土人情和契丹文,因傅娇是他认定的太子妃,所以拉着她一并学,她学习语言比他更有天赋,契丹话说得比他还流畅。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1节 无可辩驳。 他瞧见她眼底的红,心上突突地跳个不停,似乎下一个就要冲破胸腔蹦出来一样,他强忍着心悸平静开口道:“你的兄长和贺长川把辽国人打得落花流水,辽国皇帝没办法,只能向我投降议和。” 傅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傅娇,眼泪有泪滑落:“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带我去璁州?” “怎么会?”李洵不由叹息一声,他抬手轻轻抚住傅娇的手臂。 傅娇心头如刀割:“我以为我听话顺从,你就会说话算话,你答应我等战事稍缓就带我去从周,可是现在议和的使臣团都到京城了,你却迟迟不让我去看望阿爷和祖母。阿洵,我以后都乖乖听你的话,你让我去见他们一面好不好?” 说到最后,几乎是带有乞求的哭腔。 李洵听了她的这一声“阿洵”,一时未语,恍惚间生出许多错觉,似乎他们之间这错乱的两年都不存在。 他们还是从前的他们。 只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傅太傅夫妇已经去世了,娇娇的顺承都是委曲求全。 他们早已面目全非。 “我何时骗过你?只不过现在我的政务太忙了,你不知道一国之君有多少事情要做,我实在分、身乏术。”李洵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 傅娇低声啜泣:“我可以自己去!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不管你派多少人,我都不会说什么。” 话音一落,转头看到他紧张戒备的表情,心里冷了一息。 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将落到一半的泪水逼退回去:“政务再忙,也会有忙完的一天吧?陛下。” 李洵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娇娇,你听话,等我忙完了一定带你去。” 傅娇听着李洵在耳畔的低语,微微垂下眼睛,再次忍不住红了眼:“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相信陛下一定会言而有信,有朝一日带我跟他们团聚。” 甜姐儿窝在傅娇的怀里,许是不满她一直停留在原地,胳膊腿儿支棱起来挣扎了几下。傅娇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整理了下斗篷,将甜姐儿圈在怀里,只露出她一双晶莹的眼睛,忍下眼泪憋着哭腔细声安抚道:“甜姐儿乖别闹,等会儿就带你回家。” 他从没见她带过孩子,甜姐儿在她手里却格外乖巧听话,任她安抚两句就安静了。 李洵听着她哄甜姐儿柔美的声线,忽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翻身上了傅娇的马背,将她和甜姐儿一并搂入怀中,紧紧箍着她纤细的腰:“我知道娇娇最在意你的亲人,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们团聚。我答应你。” 十月里的风其实有些凉,但他抵在自己身后,那股凉意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傅娇的心晃晃悠悠,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第84章 甜姐儿忽然患上湿疹, 这个时节都这么凉了,孩子不应该患疹子,但她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还是碰了什么不该沾染的东西, 身上长了密密麻麻的疹子,晚上痒得睡不着,整夜啼哭。 傅娇守在旁边, 她醒了就用药水给她擦洗,却一直不见好。经过太医诊断,应是有万寿山的水质引起的。万寿山附近有温泉, 水中含有硫磺, 甜姐儿的肌肤娇嫩, 长时间用这样的水, 所以长了疹子。 傅娇听了后,当即决定马上收拾行李回宫。 李知絮心疼地抱着甜姐儿,却道:“左右再待几日就要回去了, 不如再等几天?” 傅娇斜睨了她一眼,道:“甜姐儿虽不是你亲生的,但日后也是要叫你做母亲的, 看她受罪你不心疼吗?” “当然心疼!”李知絮辩解, 只不过当日来万寿山之前李洵叮嘱过,让她一定陪傅娇待到十一月中再回去, 她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你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 傅娇越发狐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知絮忙摇头说哪有:“只是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待得挺会心的, 再回到宫里, 又跟一滩死水似的。” 傅娇垂眼, 只道:“孩子重要, 回去吧。” 李洵派来的人只负责看管她,只要她没有脱离他们的视线范围,她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们并不限制。 傅娇让人护送甜姐儿和李知絮回了公主府,她独自一人回了宫。到万象宫的时候也才下午,她瞧着时间还早,想起陈文茵,便唤了何太医过来询问病情。 何太医跪在她跟前,低声道:“娘娘的风寒时好时坏,这几天天气陡然变凉,她就一直反反复复。” 傅娇细问:“她最近吃的什么方子?把她的看诊簿送来我瞅一眼。” 何太医惊愕抬眸望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请姑娘稍等,臣这就回太医院取来。” 傅娇见他神情慌乱,心中不由疑惑,起身取斗篷道:“不必,我跟你一起去太医院。” 何太医忙起身拦她,傅娇越发狐疑。何太医眼见拦不住,“扑通”跪在地上,叩首道:“姑娘不用去了,娘娘不是得的风寒。” 傅娇我五内俱焚,心神刹那坠入彻底的黑暗,道:“你说什么?” “娘娘患的是疯病,吃药也无济于事。”何太医垂首说道。 傅娇噌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走上前去揪着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何太医骇然:“娘娘早前就出现精神恍惚之症,不久之前她看到陛下责罚了一个宫人,受了刺激,所以出现了疯癫之症。陛下早就让许多太医料理她的病情,只不过她病得实在太严重,根本没有法子。” 和陈文茵相识以来,傅娇对她疼爱非常,因为从小没有亲生姐妹,她待她的心和亲生姐妹一般,听到她疯癫的消息,心中绞痛不已,几乎跌坐在地上。 何太医虽然没有明说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李洵处置人的手段她亲眼见识过,非常人所能忍受。 何太医急得直唤她:“姑娘你要保重啊,自己也是生病之人,千万要保重身体,勿要劳心劳神。” 傅娇伏地而哭,正哭着,玉菱奔了进来,一问也是怔楞住了,忙扶了她起来:“姑娘别这样,娘娘和姑娘情同姐妹,她平常最心疼你,若是知道你难过成这样,还不知会如何。” 傅娇死死咬着牙,用力太过,牙根酸痛不已。她知道,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陈文茵便不会被李洵选进深宫中。 她心思单纯,家族宠爱,为她寻一知心良人,夫妻俩和和美美,这一生不知该有多完美。 是她把她扯入地狱里,害得她遭受此劫。 她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玉菱惊慌地去拦她:“姑娘,你要去哪里?” 傅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尽全力拨开她的手,嗓音嘶哑:“我去看看她。” 她早就该去看她,不该因为害怕丑事被她发现就畏惧见她,将她一个人扔在冷冰冰的宫里。她一直软弱,一直畏惧,一直胆怯,任由陈文茵如此无助。 她还记得看到周彧行刑时的那种绝望和恐慌,陈文茵到底有多害怕?想到这里,她几乎心碎欲裂,脚步踉跄去到中宫,守卫却不肯放她进去:“陛下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入内见娘娘。” 傅娇冷声呵斥:“连我也敢拦!” 守卫道:“王妃抱歉,实在是陛下早有吩咐,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王妃恕罪。” 禁卫军只听李洵的命令行事,傅娇不能让他们挪开半分热,任她口舌费劲也没用。 她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提起裙摆转身跑去紫宸殿。 李洵早就吩咐过紫宸殿的守卫,不许拦着傅娇,所以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她直奔主殿,李洵正在会见辽国使臣团。 还没有走近,便听到他们在高声争论什么。 刘瑾正在偏殿等候差遣,听到守卫禀报说傅娇过来了,吓得差点魂都飞走了,他慌里慌张起身:“快,带我过去。” 所幸傅娇没有直闯紫宸殿,他过去的时候她站在殿外的朱门后:“姑娘,陛下正在会见辽国使臣团,您先跟奴才去偏殿候着吧。” 傅娇面上尤带泪痕,脸色青白地道:“我要见皇后。” 刘瑾只想赶紧把她带离此地,也顾不得中宫是不是另一个修罗场,忙道:“好,奴才马上带您去中宫。” 傅娇垂下眼,提起裙摆迈动步子转身正要走。 忽听殿里李洵怒声骂道:“你们入侵朕的领土,抢掠朕的臣民,杀了朕的太傅,如今有何颜面在此讨价还价?” 傅娇闻言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目光空空地望着挤满人的宣政殿内。 李洵的话仿佛炸开冬雪的惊雷,劈得傅娇几乎动弹不得。 过了片刻,她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就要朝殿内走去,刘瑾却闪身跪到她面前拦住她,神色惊慌道:“姑娘,往中宫不是走这边。” 傅娇心下惧怕得厉害,越过他就要跑,他忙拽着傅娇道:“姑娘不是要去见皇后吗?奴才这就带你去。” 傅娇心中发急,疯狂拍打他的手,喝骂道:“狗东西刘瑾,你长胆子了,竟敢跟我拉拉扯扯,信不信我砍了你的头。” 刘瑾哪里敢放她过去,立马跪下乞求她:“姑娘,赶紧回去吧,若被陛下知道,奴才也是死无葬身之处。” 傅娇抑着发颤的声音问:“是谁?” 刘瑾半晌无声。 傅娇心中闪过一丝悲鸣,几乎难以遏制住内心的恐惧,厉声喊道:“是谁?他说的太傅是谁?” 刘瑾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她的腿:“姑娘回去。” 傅娇发了狠地踢他:“你不说,我亲自去问。” 刘瑾无法,跪着挡在她面前磕头哭道:“是傅太傅。” 好似千乘从她心上碾过,剧痛直袭她的心脏,她发出一声仿若厉鬼的哀嚎:“你说是谁?是我阿爷。” 刘瑾无声地用头贴在地上,颤声道:“姑娘节哀。” 傅娇脚下一软,就要摔倒,刘瑾吓得忙爬起身去搀扶她。傅娇借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他哭求道:“姑娘,奴才扶您回去。” 傅娇浑身没有半丝气力,犹如踩在云端,步子怎么也落不到地上,只好扶着他的胳膊。 下台阶的时候,她眼前一片炫目,终究脚下一空,朝前滚了去。 刘瑾惊呼:“姑娘!” 傅娇卧在床上,总是听到院子里玉菱脆嫩的歌声,如黄莺画眉,委婉啼啭,在耳边纠缠,绵延不绝。 她的院子里有一棵梨树,听说是她出生那年父亲亲生所种,幼年每年开春时,梨花雪白,晴天碧蓝,阿娘在树下弹琴,一众丫鬟便环着她唱歌跳舞,曲声相和相得益彰。 那簌簌的梨花,落得满身,伸手去拂,就跟下了场雪一样。 傅娇迷迷蒙蒙之时,觉得似乎还在春天,日头大好,梨花驾着穆穆春风,悠悠翻飞。阿娘就在那香风里唱歌,她不由地伸了手,再摊开,却是一场虚梦。 陡然醒转,入目是万象宫中她铺满云锦蚕丝被的雕花大床,房中燃了烧得红彤彤的火盆。 转过头,对上李洵焦灼又喜悦的脸,她愣了一瞬喊他:“阿洵。” 话刚出口,在紫宸殿晕厥前的场面涌现在脑海,理智回笼,她厌恶地对他道:“滚出去!” 李洵唇角本来噙着笑意,听到她这几个字,笑意忽然僵在嘴边。 傅娇挣扎着要坐起来,却牵动小腹一阵锥心的疼痛。她痛苦地蜷着身子,捂着肚子。 李洵半拥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傅娇下狠劲推开他,却发现身上疼得半点力气也无,落着泪道:“你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李洵表情隐忍中夹杂着伤痛,伸手握着她推他的胳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瞒着我,那是我阿爷,我的亲人啊!你怎么可以!” 她伤痛难耐,抱着锦被嚎啕痛哭。 李洵身子僵硬,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傅娇拼命拍打着他的手,挣扎间,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子顿时发软。李洵忙扶住他,傅娇一边喘着气,一边无力地推他。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2节 李洵制住她:“你不想看到我,我马上离开。” 傅娇闭眸落泪。 “娇娇。”李洵声音难得地温和:“我们有孩子了。” 傅娇睁开眼,抬眸扫向他,眼神震惊。 “已经一个多月了。”李洵抬手轻抚她的脸。 李洵答应过不让她生孩子,每次都会给她喝药,一次也不曾落下。 傅娇漠然地望着他,并没有在他眼中看出丝毫惊讶,似乎他并不意外这个孩子的到来,她一下子便明白了,哭声涩在喉咙里:“你无耻!” “无耻也好,下流也罢,这是我们的血脉。”说着他在她脸上轻吻了一下,温柔地说:“他是我们的孩子,也是你的亲人。” 傅娇的脸色苍白不堪,她的唇瓣战栗着,疯了一般抬起手,朝他的脸挥了下去。 格外清脆的一声响,让周围人都震惊住了。 “什么孩子?他是孽种,是杂碎,是奸生子!”傅娇语气癫狂,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李洵盯着她的脸,没有从她的神情里看到半丝喜悦,只有满满的绝望和厌恶。 她一点也不期待这个孩子,哪怕他已经来了,她也不爱他。 第85章 “随你怎么说。”李洵微微俯身, 冰冷的气息吐在她脸侧:“他是我们的孩子,会喊你做母亲,喊我做父亲, 连接着我们的血脉,我们这一辈子也分不开。” 傅娇怨怼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话好似淬毒的寒剑, 狠狠地刺在她的心上。让人心口有如刀绞一般地痛,身体忍不住颤抖。 “你太令人作呕了,我看到你这张脸就恶心。”傅娇狠狠地说道。 李洵的手指落在她的唇瓣上, 用力按了按, 说道:“别总说这种话来激怒我, 我现在对你很能容忍, 无论你说什么也不会动怒。更不会杀你。” 他吩咐宫人好好看管傅娇,然后转身离去。 走后没有多久,万象宫里又来了一群新人, 傅娇身边又多了几个宫人照顾服侍,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即使睡觉, 她们也在拔步床的下候着, 但凡她稍微有丁点动静,她们就着急忙慌地找她。 凡是她所用之物, 她们都得检查好几次才敢呈上。 傅娇知道她们的小心翼翼都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知道怀有身孕之后,她没有丝毫喜悦的情绪, 只觉得恶心。李洵什么时候停了她的避子汤, 拿别的药欺骗敷衍她。 她恨得想将他撕碎。 ———— 她平复了几天心绪, 天刚亮, 就让人去紫宸殿喊刘瑾过来。 刘瑾听说傅娇找他,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丝毫不敢耽搁,立马就到万象宫去了。李洵近来脾性不好,他服侍得焦心,面色苍白,眼眶乌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刘瑾躬身打千,问:“姑娘叫奴才来,有什么吩咐?” 傅娇沉吟了会儿,强抑制住心痛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刘瑾脸上皮肤抖动,声音却平稳道:“七月初一,傅太傅在璁州筹措了一批物资,他随同傅将军护送物资的队伍前往沧州,打算从沧州顺道回京,没想到却遇上辽军。他们为了抢夺物资……” 傅娇捂着胸口痛声道:“四个多月,他怎么可以一直瞒着我?” “陛下也是为姑娘好,姑娘身体不好,太医吩咐过不能伤神,所以他不敢让你知道。”刘瑾道:“陛下亲自主持厚葬了太傅,将他移入太庙享受香火。” 提起太庙,傅娇就想到当日他带自己去太庙拜祭的那个无字牌,她一直以为是他为他生母所立,从来没想过那是阿爷的。 她悲痛难忍,忍不住哭出声。 刘瑾看到她痛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正为难时,玉菱在外低声说:“姑娘,公主来看你了。” 傅娇道:“请她进来。” 李知絮缓步进来,玉菱向她请安,请她到贵妃榻上坐下后便退到一旁。 李知絮转过脸细细查看她的脸色道:“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怀了身孕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女人生孩子可凶险了,差不多算是从鬼门关走一遭。你就算不为孩子着想,也该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傅娇垂首落泪。 “你从台阶上摔下来动了胎气,何太医为了你的病情成日里愁眉不展,皇兄也日夜牵挂你。你自己却丝毫不当回事,这样糟践自己,难道你不想活了吗?”李知絮语气颇重。 傅娇苦笑:“你觉得我现在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辈子在这个牢笼里做他的囚鸟吗?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我过一天都嫌烦。” “娇娇!”李知絮陡然大惊,站起身急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以前最是豁达,凡事都比我想得开一些,母后常说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比我强上千倍百倍。” 傅娇躺回榻上,喃喃道:“公主,你可知这两年我都经历了什么?文茵原本可以在宫外过安乐和美的日子,却因为被我牵连无辜入宫,活活被李洵逼疯。我阿爷和祖母一把年纪,早就该安享晚年,却为了我奔波得丧命。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害怕这座皇宫,它像是一个张开血盆巨口的怪兽,不停地吞噬着人。迟早有一天它会把我也吞进去。” 李知絮看她精神恍惚,说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发现滚烫得厉害,忙喊道:“太医,传太医。” 傅娇恍若不闻,缓缓躺平,细声低语:“都要死的,迟早都要死的。” 何太医来看了之后,简直焦头烂额。她烧了好几天了,一直忍着不说话。她以前听说有人生病流产的事情,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晚上发烧到人颤抖,也咬着牙坚持。 何太医给她开了药,宫人熬好给她端来,她却始终不开口,直到药汤变冷,她也不尝一口。 宫人端着药着急地哄她:“姑娘,就算不为皇嗣,为了自己也好好喝药吧。何太医说你身子本就弱,若是不好好保养,恐怕腹中的孩子也留不下。” 傅娇闻言,许久不笑的唇角竟然扯出了一丝笑意。 “没了正好,免得日后生下来我还要想尽办法杀了他。” 她如此淡漠的话,都被走进来的李洵听到了,他淡淡扫了傅娇一眼,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走到她身边坐下:“娇娇,把药喝了。” 傅娇沉默片刻,将药碗端过来,慢慢走到屋里的盆栽海棠旁,缓慢地把药汁倒进去,口吻淡漠地说:“把药喝了,你很快就能好。” 李洵没有发怒,面色平静得很,只吩咐宫人:“再去煎一碗药来。” “你方才说要杀了谁?”李洵一开口,嗓音还是缓和的。 傅娇嘴角扯出诡异的笑:“还能是谁?” “他是我们的孩子,你不可以杀他。”李洵的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傅娇道:“我是瑞王李述的妻子,我就算有孩子也该是跟他的孩子,我是你的长嫂,我们怎们可能有孩子呢?有也是孽种,见不得光的,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 再冒犯的话她也说过,他已然能很平静地接受。 “孩子也好,孽种也罢,他骨子里流淌着我们的血脉。”李洵夹杂着丝苦笑道:“等你生下之后,我会把他记在皇后名下,他会是我的嫡长子。” “你疯了。”傅娇脱口而出:“你做的孽还不够多吗?文茵都已经被你逼疯了,你还要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你真的不怕天打雷劈吗?” 李洵把她拉入怀里,强揽着道:“就算要遭天打雷劈,我也不能让孩子没有名分。无名无份的孩子,背地里毁受人嘲笑。” 傅娇推了推他,没有推动,他道:“如今你有了身孕,不要乱动,否则动了胎气对你不好。” 傅娇身子一僵,脱口而出道:“无名无分的孩子就不应该生出来,他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自然就不会有人嘲笑他。” 李洵脸色泛白,双臂用力,将她紧紧压在怀里道:“娇娇,你休想。你别想离开我,孩子也不会离开我。他会在我们的培养下健健康康长大。” 他特意咬重“长大”两个字,傅娇牙齿打颤。 宫人端上热气腾腾的药,李洵拿过药碗,凑在她的唇边:“娇娇,你该喝药了。” 热气腾腾的药散发着苦涩的气息,傅娇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洵看出了她的倔强,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药碗放到案上,然后淡声说:“把玉菱押出去,倒挂在房梁上,娇娇什么时候肯喝药,什么时候放她下来。” 玉菱面色惶恐地跪下求饶。 傅娇猛地瞪圆眼睛,看向李洵。 李洵若无其事地挑眉:“还不快去。” 几个宫人面色发青,不顾玉菱的哀嚎,手忙脚乱地找来绳子捆住她拖到屋外。玉菱嘶声求饶:“陛下饶命,饶命啊,姑娘,你救救我。” 她绝望的乞饶声穿破鼓膜,像是刀子狠狠地在剜她的耳朵。她拼命捂着耳朵,想假装听不见,但她的哭声就像是嵌在她心上,根本忽视不了。 她知道,自己一直是李洵的掌中之物,任由他随意拿捏,以前是傅家族人,现在是玉菱,以后还有别的人。 除了屈服下去,她根本无路可走。 她大颗大颗地掉眼泪,端起药碗的时候手不停地颤抖,黑褐色的药汁荡起波纹,一圈圈散开,又因为她的眼泪,一圈圈荡回来。 滚烫的药很苦,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把空碗往案上一搁。 李洵瞥了她一眼,吩咐道:“好了,松开她吧。” 玉菱的哭声终于止住了,她跑到门前,跪着给他们磕头谢罪。 她吓得半死,魂都飞了一半。 傅娇没再看李洵,恹恹地耷拉着眉眼,缩回榻上,紧紧地裹着被子:“我累了,你走。” 知道她不想看到自己,李洵并不强求,只问她道:“你的身体需要好好保养,你乖乖听话,好好吃药。如果我再听说你不听从太医的话,我就先治她照顾不周之罪。” 玉菱打了个寒颤,目光可怜地看着傅娇。 “我敢不听话?”傅娇恨恨道。 “不是不敢,而是要不会。”李洵道:“你要珍重你自己。” 傅娇隐忍住即将喷薄的怒意,将火气狠狠压下,问他:“辽国的使臣走了吗?你还不走!” “耶律隆齐腿伤复发,要再修养一段时间再走。”李洵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漏在外面的肩膀,压住四角道:“耶律隆齐的腿还是你兄长射伤的,箭上有毒,他的腿这辈子都得带有残疾。” 说完,他声音里带有些许微不可查的叹息。 傅娇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第86章 冬天的京城一场雪压着一场雪, 一日寒过一日。滴水成冰、呵气如霜的时节,傅娇不喜欢出去走动。 天边泛起鱼肚白,夜色的欺压下, 只有日头周围有一圈绚烂的光芒,星月还挂在空中。 外面在下雪,细雪缠缠绵绵落下, 有沙沙的余响。一阵风吹过窗户,将檐上的灯笼吹得晃晃悠悠,影子投入屋内, 也跟着晃悠。 傅娇魇住了, 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大口喘着粗气。她睁开眼睛, 看到周围一片漆黑,惊慌地拢着被子,大声呼叫:“玉菱, 玉菱!” 玉菱在次间听到她的呼声,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趿着鞋子就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她看到床头摇曳的灯影, 细声安抚她道:“是风吹得外面的灯笼影, 姑娘别害怕,我把灯点上就看不到了。”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3节 她摸出火折子, 把屋里的几处油灯都点上。 屋子里亮了起来, 摇曳的灯影消失不见。 傅娇坐在床上,双手环抱着膝, 低下头。 “又梦到什么了?”玉菱坐在床边, 轻轻拍着她的背, 安慰道:“梦都是假的, 现在没事了。时间还早呢,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傅娇没了睡意,她抬手摸了摸额头,大口喘息着让乱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她疲倦地摇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不了,睡不着了。” “那可要传早膳?”玉菱侧过脸,看着她苍白的脸问:“还是要再睡一会儿?” 她双眸瞳孔涣散,没有焦点,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在看。 “姑娘?”玉菱又唤了一声。 傅娇回过神来,望向窗外道:“我想去看看文茵。” 玉菱愣了一下,道:“这事要去禀报陛下。” 傅娇应了声,玉菱便马上出去找人到紫宸殿传话去了。 傅娇醒了,万象宫便忙碌起来,宫人忙着给她准备早膳、熬药、端水洗漱。 她现在每天要吃很多药,滋补的、养胎的,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傅娇皱着眉将药喝下,饭就没什么胃口吃了。 刚放下碗筷,去紫宸殿的宫人回来了,她传回了李洵的话:“陛下让我们陪姑娘一起过去。” 傅娇点点头,任由她们捧来厚厚的斗篷,一层一层给她套上,最后还塞了个暖炉在她手中,才拥着她前往中宫。 许是早就得了李洵的旨意,这一次守卫并没有拦她,直接就放她进去了。 宫里很冷清,路上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是路上没有什么人。 傅娇在门口踟蹰片刻,才缓缓向前走。还未至殿中,便见廊下有两抹身影。虽然离得很远,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陈文茵。 她穿着一身蓝色襦裙,头发没有挽,长长的披散在身后,发顶一点饰品也没有,清清爽爽地站在廊下。 嬷嬷见她衣着单薄站在廊下,伸手接着檐下的雪,心疼得不行,手捧着斗篷跟在她身后:“好茵茵,快把斗篷披上,等会儿别着凉了。” 她转过脸,调皮地朝嬷嬷抛开,银铃般的笑声在廊下荡开。 傅娇心口激荡,她从没有听到她这样肆无忌惮地笑过。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提步往檐下走去。 “王妃?”嬷嬷看到傅娇,转过脸定定地看她,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否认错。待发现来的人真是傅娇,忙跪了下去,以额伏地道:“王妃。” 傅娇颤声:“嬷嬷起身。” 越过嬷嬷,她看到站在身后的陈文茵,她歪着脑袋打量傅娇,眼神中闪烁着疑惑的神色。 傅娇缓缓眨了眨眼,朝她伸出手:“茵茵。” 陈文茵脸色骤变,犹如受到惊吓一般,立马躲在嬷嬷身后,借着她的身子遮挡自己,只用眼睛戒备地看着傅娇。 嬷嬷心疼地转过身,把陈文茵搂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她不是坏人,她是端王妃,以前和你最是要好。你不记得了吗?” 陈文茵却不听,捂着耳朵转身跑进屋子里。傅娇朝她追过去,看到她进屋后便缩到床后的角落里,双手环膝,头深深地埋入臂弯里。 寒冬腊月天,突然坠入冰窖,全身骤寒,傅娇捂着胸口,声音颤抖得厉害:“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上一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强忍着眼中的泪安抚自己的模样清晰可见。 现在她却什么都忘了,竟连她也不认识。 她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傅大人遭受意外之后,消息传回宫里,她听说了,便想去见你,但皇上禁了她的足,不许她踏足万象宫。那一日她去紫宸殿求皇上让她去万象宫,我因为有事脱不开身,便另让了两个宫人陪她过去。”想起那一日的场景,嬷嬷便痛心疾首,总是懊悔若是她卸下手里的事情陪同她过去,或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她浊泪滚滚:“回来之后人似乎被吓傻了,听说他在紫宸殿碰到了皇上责罚宫人的场面,回来发了两天高烧,我传太医,她怕惊动皇上,不许我们叫。后面几天都退不下热,我便豁了出去传太医,结果晚了,来不及了。太医说高热烧坏了脑子。从那之后她便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样,渐渐认不得旁人,什么也不知道。” 傅娇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根本发不出声音。许久才爆发出一声痛哭。 嬷嬷吓得止住了泪,连忙安抚她道:“王妃不要太伤心,娘娘病中仍惦记着你,教老奴去劝慰你一二,只不过皇上不允许,这才作罢。她若是健全,恐怕也不愿见你为她如此悲痛。” 傅娇闻言一震,心中更是难过。她转过身,茫然地看着陈文茵缩在一团小小的身影。 “其实这样也好。”嬷嬷强忍着心中的万分悲痛说:“她和皇上不知为何,闹得难堪,那段时间她总是忐忑不安,夜里总是梦魇惊醒,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她只有四五岁孩子的心性,虽然认不得人了,但她再也不用活在惶恐之中。” 傅娇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有热泪滚滚而下,滚过冰冷到麻木的脸,落到唇边。 嬷嬷握住傅娇的手,含泪道:“天气冷,王妃不要在此处久待了。您万万要保重身体,娘娘在后宫之中唯有您做依傍。若您有个三长两短,谁又能记得一个痴傻的皇后?” 这话中肯,傅娇慢慢止了泪,紧紧地拢着斗篷,道:“好,只要我还在京城一天,便不会让她受人欺负。” 傅娇心中煎熬如沸,脑中轰然乱着,茵茵所遭受的委屈全然是因为所受,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她。若不是她执意要去万象宫探望她,便不会去紫宸殿,更不会被吓成这样。 嬷嬷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再没说什么,所有的嘱托都在交握的手中。皇上念旧,留着一个痴傻的皇后在中宫,不代表十年,几十年还会留下她。嬷嬷人微言轻,连李洵的面都见不到,根本没有办法揣摩上意。 陈文茵的将来要如何,全系在李洵一人身上。若是他不管不顾,日后陈文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傅娇目光贪恋地在陈文茵身上流连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对上她惶恐不安又充满戒备的眼神,她就恨得几乎要怄出血来,紧紧地攥着斗篷上的狐毛,反握了握嬷嬷的手,这才转身离去。 白天傅娇刚去找了陈文茵,晚上李洵就来了。 “你家姑娘呢?”李洵声音压得很低,许是怕傅娇睡着了,刻意压下。 玉菱躬身回答:“禀陛下,姑娘已经歇下了。” 李洵最近都没怎么歇息好,眼底一片青痕,眼中也布满血丝,看着比平常更加阴厉。 “今天可是累了?”他微微蹙眉问。 玉菱立马胆战心惊地回答说:“太医说怀了身子的人会比常人更嗜睡。” 李洵便没再说什么,放慢脚步走进屋子里。傅娇窝在被子里,长发披散下来,露出洁白的小脸。她的脸没什么血色,如同雪色般晶莹,或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她的呼吸很绵长,一下一下,却莫名有种让他安心的力量。 他站了一会儿,看她都紧紧合着眼,抬腿正要走。 “你打算怎么处置茵茵?”傅娇声音淡漠地响起。 李洵转过身看着她,她瞥了他一眼,便别过头移开目光。 他喉结微滚,走到床榻边,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进被窝中,寻到她微凉的手:“那天我不知道她会来。” 傅娇疲惫不堪,他拉着她的手时,她感觉头皮都在发紧:“我问你打算如何安排茵茵?” “她会一直是我的皇后。”李洵伸手抚在她后脑的乌发上。 傅娇身子立刻抖了一下,她道:“放了她吧,李洵,少做一点孽吧,就当为了孩子。” 李洵听到她的话,动作忽的一顿,眼神柔和了一下:“那让她挪到畅春园去,对外称皇后养病了。过两年再让她挪出宫去。” 傅娇闭着眼,眼泪就落了下来。她狠狠地抽出手,用手背抹开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会碰到这种糟心的人,糟心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每天写这个男主,我打开文档就烦躁得很。 第87章 没多久, 李洵就对外称陈文茵生病,要挪到畅春园静养。离开之前,傅娇亲自挑了细心的人过去服侍她。她拉着嬷嬷的手道:“我已经跟殿下求了恩典, 让他看在和娘娘少年夫妻的情分上,先将娘娘挪到畅春园养病,等过两年事情平息了, 再想办法送她出宫。” 嬷嬷闻言,静默流泪。她家姑娘好端端的一个女子,心地柔善, 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不知道为什么要她遭受这样的痛楚。从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变成了一个疯妇。 但命运便是如此, 翻云覆雨的手令人始料不及,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甚至宽慰自己,人还活着便好。 “嬷嬷不要难过,正如你所言, 或许这样对她更好,至少她活得天真快乐,再也不用受那些无端惶恐。”傅娇握着她的手轻声道。 嬷嬷苦笑, 虽然世态炎凉, 但她至少性命无虞,不该再多有所求。她道:“王妃的恩德老奴都铭记在心, 以后老奴一定会日日为你焚香祈祷。” 傅娇羞愧得无地自容, 亲自送她们前往畅春园。 傅娇怀了身孕之后很容易困倦,吃东西也总是呕吐不止, 白日里有时候她躺在贵妃榻上也会昏昏欲睡, 到了晚上就总也睡不好, 总是半夜因为呕吐醒过来。 何太医来看了说:“姑娘应该多吃点, 你身体太虚弱了,瓜果不必多吃,太过寒凉的东西应该少吃。晚上若是睡不安稳,可以喝些牛乳。” 玉菱拿纸笔仔细记下了何太医的话。何太医又精心调配了安胎药,交给留守万象宫的小徒弟之后,才离开。 到了紫宸殿,面见李洵道:“请恕微臣多言,姑娘身体不好,脉象总是不稳,恐怕是心中思虑太多,非药石可以疏解。” 李洵抬手按了按额角,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既然知道又何必多说?说了难道她思虑得就不多了?你还是想办法,让她好好安胎,若是她腹中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朕唯你是问。”李洵道。 何太医头越垂越低,低声道了句是,便退了出去。 李洵再到万象宫的时候,看到傅娇歪在贵妃榻上,身上盖了厚厚的绒毯,长发披散下来,像是黑色的绸缎,柔顺地垂在身前。她脸色苍白,模样看上去十分憔悴。 这个孩子像个寄生的怪物,潜伏在她身体里,汲取她的精血,让她疲惫不堪。李洵看到她疲倦的模样,心里有种奇异的感受。他期待这个孩子,但也厌恶他把傅娇变成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傅娇手中拿着一支凤簪,轻轻把玩着,听到脚步声,抬起眼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 李洵走过去,从她手里取过簪子,轻轻插入她的发间,金色的流苏垂下来,在她脸侧微微晃悠。 李洵问她:“什么时候有这么支簪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傅娇纤长白嫩的手指轻轻抚上发间的簪子,又将她拔了下来,放在掌心,唇角微微一扯,露出丝嘲讽的笑:“因为不是我的,这是你新婚之夜赠给茵茵的发簪,你都忘了?” 李洵叹息一声:“我为何要记得她的事情?” 傅娇面无表情,叹了口气,她知道李洵有多无耻,这个问题纠结下去毫无意义。 她道:“何太医说我晚上睡不好,对孩子无益。你给我些香料,我想合几味香。” 李洵听到她的话,撑起上半身,掰过她的肩膀亲吻她:“你从小就很聪明,做什么事情只要你肯下功夫就能做得很好,你知道很多的香方子,可以杀人于无形。对吧?” 傅娇痛苦地闭上眼睛,呼吸都变得凝滞,她蜷着身子,被他强行揽在怀里,却半分动弹不得。 “你休想动他分毫。”李洵冷淡地说。 傅娇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阴冷气,心中又是一阵难忍的憎恶,腹中像是有一只手翻来覆去地搅,她没忍住,扶着床沿呕吐。 玉菱就在次间,听到她呕吐的声音,忙招呼宫人端着热水和盥洗用具走了进去。 李洵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吐完了之后,才皱着眉看她:“怎么吐得这么厉害?” 玉菱道:“何太医说姑娘身子孱弱,况且母亲怀孩子本来就辛苦。” “娇娇。”李洵轻唤她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 傅娇的颤抖还没有停止下来,玉菱悄悄瞥了李洵一眼,发现他面上竟有一丝懊悔。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4节 傅娇的手指紧紧地抠着床沿:“你别把我关在万象宫,我要出去走动。” 李洵无奈地说:“让人跟你一起,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 因为耶律隆齐的腿伤突然犯了,辽国使臣团一直住在京城。 他们在京城行事高调,时常聚众闹事,让京兆府尹十分头疼。但他们来自蛮夷之地,和京城受到的礼仪教化不一样,行事鲁莽偏激,时时在京城闹出动静。 京兆府尹恨不得让太医住在使臣团里,让耶律隆齐早日康复,好带着使臣团早点滚出京城。 经过太医的精心调养,耶律隆齐的腿疾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最终定在十一月底离京返辽。 “这群蛮夷终于要离开了,宁兰说她夫君终于可以好好松一口气。”李知絮跟傅娇闲聊的时候说起辽国使臣团,也是愁容满面。 傅娇沉寂的脸有了些许表情,她轻轻地端起手边的盏子,凑在唇边喝了一口,问道:“离去之前会有践行宴吗?” “这次议和辽国割了八座城池,三百公里土地给大魏,并约定在三年之内将贡五千匹宝马,皇兄对他们议和的诚意很满意,所以格外开恩,给他们准备了践行宴。”李知絮轻嗤了声:“皇兄真是给他们长脸,就他们这群蛮子,也配?照我说,还是得像你长兄,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让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傅娇抬手轻轻抚了抚发间的簪子,低头未语。 李洵为辽国使臣团准备的践行宴定在慧园,只需稍稍打听就知道了。 李洵最近事务很忙,也怕傅娇看到他情绪波动,所以很少去到万象宫。只每日会让宫人禀报她每天的行程饮食,她似乎已经接受现实,天气好的时候甚至会到外面走走。 践行宴那天一早,万象宫的宫人到紫宸殿禀报说傅娇想到梅园去采梅花。李洵知道她每年都会到梅林采花插瓶,最近天气严寒,梅花怒放,正是采梅的好时节。李洵便想了想,只嘱咐宫人一定让她注意安全。 傅娇现在不管去哪儿,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人,去梅林采花也是。 她带着一大堆人到了梅林,宫人自然不敢让她亲自动手,只让她披着狐裘坐在一旁喝茶看她们采花。 傅娇喝了一盏茶后,忽然一口吐了嘴里的茶,扶着椅子边沿呕吐起来。停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人马上去为她准备盥洗用具,她捂着心口道:“我忽然不舒服,想回去了。” 宫人便招呼着准备摆驾回宫,傅娇摆摆手道:“没事,你们陪我先回去就好,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让她们多采一些,今年酿些梅花酒。” 宫人犹豫地看了一眼,傅娇又道:“留下三个人采花,你们五个和玉菱陪我回去就是了。” 宫人还在犹豫,傅娇恼道:“我现在说话也算不得数了吗?” 她性子极好,很少动怒,突然间拔高音量,宫人便低下头道:“奴婢不敢。” 便吩咐下去,留了几个人继续采花,另外几个先陪同傅娇一起回万象宫。 他们一行人出了梅园,往万象宫回去。傅娇坐在肩舆上,手紧紧地扣着肩舆的扶手。玉菱偏过头跟她说话,发现她正蜷着身子发抖。玉菱发现她不对劲,抚摸她的脸颊,却发现她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她觉察到不对劲,心上一紧,忙叫停了肩舆:“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傅娇紧紧地皱着眉,湿润的眼眸微红,似是极度痛苦的样子:“我的肚子……疼。” 玉菱吓得忙让肩舆落了下来,掀开盖在她身上的毯子,才发现她身下的裙子已经被血染红了。 一众宫人看到她身下的红,脑海里几乎都是闪过一阵白光,慌乱不堪。玉菱狠狠咬着下唇,令自己镇定下来:“先让她躺下来,别动她。” “前面有一处空殿,先把姑娘送过去暂时歇息。梅秋,你去请太医,阿照,你快去禀报陛下。我们先护送姑娘去空殿歇息。”一个宫人镇定地说道。 连同玉菱在内的四名宫人先护送傅娇到了空殿中,将她安置在榻上。她捂着肚子喊冷,这处空殿闲置许久,殿内空无一物,她们忙得到处去找被褥。 玉菱握着傅娇的手,声线微不可查地颤抖:“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傅娇反握着她的手,眉眼间的痛苦散开,对着她缓缓眨了眨眼,眼神中含着乞求。 玉菱心中一慌,然后感知到傅娇握着她的手用了用力,然后朝走进来的月禾使了个眼神。她忽然明白过来傅娇的意思,起身拉着月禾哭道:“找到被褥没有,姑娘身下还在淌血,她抖得好厉害,这么冷的天我怕她坚持不住,要不你去旁边的万玉宫问太妃娘娘可否暂借一床被褥?” 月禾听到她的哭腔,心里也乱了。她知道傅娇是李洵的眼珠子,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她们也没命活。她嘱咐玉菱:“你看好姑娘,我马上去借被褥,很快就回来。” 月禾离开后,玉菱又借故支使开另外两名宫人,她回到屋内,傅娇一下子从床上翻身起来。 玉菱忙擦干脸上的眼泪,问:“姑娘,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傅娇摇摇头,下床穿好了鞋。 玉菱抓着她的手,低头扫了眼她裙子上的血迹,着急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娇撩起裙摆,露出腿上一道还在淌血的伤口,玉菱陡然大惊,差点尖叫出声。 傅娇一把捂着她的嘴,叮嘱道:“别惊动她们,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里?” “去给阿爷和祖母报仇,我不会让耶律隆齐活着离开京城。”她声音是悲戚绝望的:“玉菱,你怕死吗?” 她猜到对祖母和阿爷动手的人是耶律隆齐,战场上最忌用毒之类的阴险之计,阿兄竟然宁做小人也要在箭尖上淬毒,可见他恨死了耶律隆齐。 国仇不至如此,那么便只能是家恨了。阿兄没能杀了他,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耀武扬威从眼皮子底下活着离开京城。 玉菱明白过来傅娇的意思,眨眼落泪,然后缓缓摇了摇头:“玉菱是个孤儿,是老爷和老夫人救了我……” 傅娇握了握她的手,给了她一个肯定鼓励的眼神,然后换上早早就准备好的宫人服饰,走出了空殿。 作者有话说: 宝儿,给你开个外挂,明天就干掉他!感谢在2022-05-27 22:35:25~2022-05-28 22:5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的豹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梅园到慧园的距离不远, 傅娇之所以想到梅园来采梅花,便是想到这一点,从梅园过去只需要两炷香的时间。 她从袖子里摸出凤簪, 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方才便是用这支簪子在腿上划破了口子,引起宫人的恐慌。簪子她打磨了很久, 自从她怀有身孕之后,李洵把万象宫的尖锐物品都拿走了,连一把剪刀都没有给她留下。这支簪子是她从陈文茵宫中拿走的, 她每日避开耳目, 悄悄用清砂打磨, 终于将它磨得锋利无比, 可以轻而易举刺破人的皮肉。 她的腿上还传来源源不断的痛意,她忍着痛楚低下头往慧园走去。 慧园在接待辽国使臣团,辽国人出身于游牧之地, 不受规矩约束,眼神火辣辣地盯着来往的宫人看。循规蹈矩的宫人被看得面红耳赤,心里恼恨至极, 却又没有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服侍。背过头就凑在廊下骂他们:“辽国人真不要脸,这么直白地盯着人看, 一点礼义廉耻也没有。” “对, 尤其是那个耶律隆齐,太恶心了, 胡子都老得花白了, 还臭不要脸地盯着照珠姐姐看, 那眼神火辣得就跟没见过女人一样。”一个宫人附和道。 名叫照珠的脸色难看极了, 又是害羞,又是懊恨,手揪着衣襟,脸色涨得绯红:“你们别说了,我等会儿还要去给他添茶。” 她们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道:“好在宴席就快散了,再忍忍就好了。” 照珠垂下眼睛,眼睛红得快哭了:“也不知道遭了什么罪,怎么偏偏就分到我去给那个糟老头子上茶?” 其他几人都拥过去安抚她。 傅娇躲在膳房后,偷听着她们的谈话。 她们正说着,忽然有个小太监过来唤照珠:“照珠姐姐,耶律隆齐喝醉了,他们让你赶紧送一盏醒酒茶去,就在次间里歇息。” 照珠听了这话,无奈地应了一声,说道:“好,我马上过去。” 小太监一走,又有人给照珠说:“照珠姐姐,你把醒酒茶送过去就走,不要多停留。我听说蛮子喝多了,就喜欢发疯,你可千万要当心。” 照珠更害怕了,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但又没有办法,只能从她们手里接过装有醒酒茶的托盘,垂头丧气地往前院去了。 她本是膳房的一名普通宫女,兢兢业业地做着本分事,今日被拨来慧园帮忙接待辽国使臣团,不巧的是她被分去服侍耶律隆齐。那个老货不要脸,看她年轻貌美,便不安分,好几次对她动手动脚,看她的眼神也火辣暧昧,令她感到十分恶心。但这些事,又不是她说不干便能不干的。 从膳房到外园的距离有些远,照珠端着醒酒茶往前走,冷风犹如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她缩着脖子不让冷风漏进去。走过回廊的时候,一个宫女走了过来,见了她便着急道:“是给耶律将军的醒酒茶吧?怎么这么久都没送来?他这会儿醉得厉害,都快发疯了。” 照珠脸色猛地一变:“我、我马上就去。” “给我吧,陛下命我来催,你给我,我送过去。” 照珠如蒙大赦,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真的吗?” “还不快给我!”傅娇桀骜地看她,冷肃道:“再耽搁下去,陛下都要怪罪我了。” 照珠见她生得貌美,神情又倨傲,听她的口吻像是紫宸殿的宫女。皇上身边的人发话,她自然不敢迟疑,更何况她巴不得有人帮她去送醒酒茶,忙不迭地把托盘递给她。 傅娇接过托盘,转身就往耶律隆齐的屋子走去。 耶律隆齐门前守着两个宫人,看到有人送醒酒茶过来,便让开了,将门推开:“进去吧,耶律将军已经醉了。” 傅娇低着头迈进屋子里,屋里灯光昏暗,耶律隆齐和衣躺在床上,传来粗鲁的呼吸声。 她心跳得很快,几乎要跳出胸口。她深深地呼吸,手指紧紧地抠着托盘,站在床边轻声唤道:“耶律将军,醒酒茶来了。” 男人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歪着头看傅娇,却不是方才服侍他的那名小宫女。南地女人和辽国女人不同,柔美温婉,个个腰肢柔如柳条,肌肤雪白嫩滑。但眼前的这个,远胜他来京城之后见过的每一个。 肌肤若雪,身段如蒲柳,一双水涔涔的眼睛生得如同秋水一般,被她瞥上一眼,心就发酥发软。 “你是哪宫的宫人?” 他一开口,便是浑浊的酒气。 傅娇将醒酒茶放到案上,然后倒了一杯茶转身递给他,柔声道:“是陛下让奴婢来服侍将军的。” 水涔涔的声音,也令人心旌动荡。 耶律隆齐的眼神在她身上流连。 傅娇笑盈盈地将茶递给耶律隆齐,笑盈盈地道;“将军请喝茶。” 耶律隆齐面带笑意,从她手里接过茶,粗粝的手从她柔软的指尖上滑过,然后捏住她递过来的茶。 她的指尖柔嫩无比,柔软的触感令他心动不已,将茶盏递到唇边的时候,他似乎都闻到她指尖的香气。 傅娇没有躲开,任由他握了下自己的手,心里一阵恶心,面上却不显,只问:“将军还要喝吗?” 转身又去倒茶,耶律隆齐却一把摁住她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压下,轻轻捏了捏。傅娇没有躲开,任由他握了下自己的手,心里一阵恶心,面上却不显。 耶律隆齐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笑问道:“你为什么不躲?” 傅娇低下头,轻声说:“陛下让奴婢来服侍将军。” 说完,她撩起眼皮子看了耶律隆齐一眼,眼神柔媚,语调婉转,勾着他的魂儿荡漾着。 耶律隆齐心痒难耐,一把搂住她的细腰,凑近她脸庞,浑浊的酒气喷洒在她脸上:“你们的皇帝这次要了我们三百公里的土地,和五千匹宝马,占了我们的大便宜,临到头了还知道让我润润心。” 说着他迫不及待地撕扯傅娇的衣裳。 傅娇盈盈一笑,格挡开他的手,柔声道;“将军不要着急,和辽国不同,我们中原讲究含蓄委婉,不兴这么火急火燎。” 她转身走到案头点了一枝香,待香气浮上,她才回到耶律隆齐身旁,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去解他身上的铁甲。 耶律隆齐一下捂着她的手,眼神戒备地看她。 傅娇收回手:“将军如此不解风情,竟连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害怕吗?还是贵国风情便是如此,即使做这般亲密事身上的甲胄也不除?” 耶律隆齐心都是酥的,见她细腰柔软若春柳,只需他一只手便能狠狠折断,又有何惧,便任由这小小女子拨弄着他的衣扣,一件件褪了他的铁甲、外袍、中衣,露出精壮的胸膛。 傅娇看着他袒露在自己面前的胸膛,伸手抚到发间,拔下簪子。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5节 鸦青的长发披散下来,犹如水光澄亮的绸缎,一张小脸落在乌云发间,更是衬得柔美动人,勾得耶律隆齐心神荡漾,竟然没有注意到她手中还握着那一支簪子。 傅娇推了他一把,让他躺倒在床上,他唇边还噙着绮丽的笑意。 傅娇看着他滚动的喉咙,用尽了浑身的力量,狠狠地将那一支磨得锋利无比的簪子刺入他的咽喉。 与做饭时切肉的感觉不同,她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的皮肉是有弹性的,刺破的那一瞬间,傅娇竟然没有一丝害怕。 只觉得恶心又惊悚。 耶律隆齐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看傅娇,没有立时断气,挣扎着想站起来。傅娇眼神慌乱,条件反射地又把簪子抽了出来。 鲜血喷溅出来,细长的一股,溅到她脸上。 傅娇闻到血腥气,恶心得想吐。 耶律隆齐还看着她,眼里满是愤怒,眼睛突出鼓着怒瞪她,嘴巴一张一张的,仿佛濒死的猎物。 傅娇目光锐利,一字一顿道:“记住,我叫傅娇,傅益之女,傅正和之孙。你杀我傅家人,今日你又死于傅家人之手。” 她手上全是血,不住地颤抖,紧紧地握着簪子,又朝她的喉管、胸口刺了无数下。 …… ———— 月禾从万玉宫借了被褥过来,却没有在床上看到傅娇。她问玉菱:“人呢?” 玉菱眼睛红肿,没有开口说话。 月禾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她知道李洵今日在慧园为辽国使臣团饯行,脚步快而急,直奔慧园。 李洵早有吩咐,月禾若是有事禀报,可以直接觐见。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李洵面前,他看到月禾着急的神情,喝道:“怎么回事?” 月禾不敢隐瞒,便将从梅园出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李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他看向跪在一旁深深垂首的玉菱,斥声道:“人呢?” 玉菱身子跟着猛地颤抖了下,她热泪滚滚而下,知道到了李洵面前,她挣扎也无用,颤声道:“她说要去报仇。” 李洵瞳孔骤缩,大声问:“耶律隆齐呢?” 刘瑾连忙领着李洵往耶律隆齐休息的地方走去。 门口守着两个宫人,突然间看到李洵带着一众人怒气冲冲地赶过来,李洵扯住其中一个的衣襟问道:“可有人进去?” “一刻钟之前,有个宫人送醒酒茶进去。” 李洵的心沉了下去。 一刻钟,太长了。傅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高大的耶律隆齐面前,讨不到丝毫好处。 他转身抽出侍卫腰间的刀,道:“滚到一边等着,没朕的命令,不许靠近!” 他提着刀走到门口,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8 22:55:04~2022-05-29 21:1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舟宝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傅娇不知道, 原来一个人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多的血,不断地从她捅出的窟窿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把宝蓝色的床褥浸得湿透, 透出诡异的颜色。 她没有离开,一直在旁边,看着耶律隆齐瞳孔涣散, 发出奇异怪响的喉咙慢慢咽了气。 簪子还捏在她手中,死死地扣着,凤凰的尾翼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却似乎感受不到, 静默地站在原地, 目光一直落在耶律隆齐的尸体上。 没多久,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刺眼的光从身后照进来,她眸子微微蹙了蹙, 然后听到李洵的声音响起:“娇娇?” 李洵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傅娇站立着的背影,她身影微微颤抖, 听到他的呼唤却没有回过头。他往前走去, 到了她身后,正要开口说话, 她的手就刺了过来。 李洵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看清了她手里带血的簪子。 傅娇僵住,声嘶力竭地对他吼道:“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要活着?” 李洵目光微微一沉, 手指用力, 一根一根掰开她握得紧紧的手指, 把簪子从她手中夺走。 傅娇的声音在抖, 她道:“我刺杀了你的议和使臣,你杀了我给辽国一个交代。” 李洵提刀走到耶律隆齐的尸体旁边,举刀砍向他的脖子…… 他走回来牵着傅娇的手:“你没杀人,耶律隆齐在宫里为非作歹,意图染指朕最宠爱的宫人,被朕一刀砍断了脖子。” 傅娇经历了她人生中最动荡的一天,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比想象中更难。 她站不住,身子往后倒了下去。 李洵一把搂住了她,把她紧紧圈在怀里,打横抱起往外走。她好瘦了,柔软得像蒲柳,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抱在怀中也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什么分量。 众人看到李洵抱着她衣衫完整地从里面走出来,都松了口气。 李洵把她带回了万象宫,何太医来看过,孩子没事,身上的血是因为她划伤了自己的腿,晕倒是因为惊惧过度。他坐在殿外的时候一直在看那支簪子,簪子是他和陈文茵成婚当夜,他赐下的,现在被她打磨得尖尖的,可以轻而易举地刺入人的肌肤。 他已经很小心,却没想到她还是找到机会。 所幸,这支簪子刺入了耶律隆齐的脖颈,而不是她的。 他一直以为有了孩子,傅娇的心便能定下来,但她毫不犹豫地用簪子刺向他的时候,他似乎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这个孩子没有让她心中生出丁点温情。 她一点也不在乎他,甚至把对他的仇恨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李洵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闻到幽幽的梅花香,忽地想起以前每年梅花盛开的时候,她都会到梅园折梅相赠。 有时候她会亲自送到国子监,抱着大捧的梅花送到他面前:“阿洵,今年的梅花开了。” 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时至今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他们为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分明……他还是爱她如初。 * 送陈文茵去畅春园的时候,她手里一直握着那支凤簪,好似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到了畅春园,她把那支簪子扔在地上,傅娇把它捡了起来,递还给她,她只瞥了一眼,便转头进了畅春园,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它。 嬷嬷道:“她把所有事情都忘了,这支簪子,不要就不要了吧。” 傅娇便把它握在掌心,一直收着。她原本是想留着当个念想,但得知耶律隆齐还在京城后,她改变了想法。她很有耐心,每天戴着那支簪子,避开宫人耳目的时候,便悄悄地打磨,直到它变得锋利无比。 从她醒了之后,万象宫里的人更多了,还多了很多新面孔。玉菱说李洵把她从慧园带回来之后,那些人就换了。傅娇便忍不住胡思乱想,以为李洵一定会杀了她们。她们如此疏忽,竟让她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他容不下这样无用的人。 晚上李洵来看她的时候主动提了,他握着她的手道:“之前的人服侍得不用心,另外给你安排了人手。” 傅娇抬眸望向他,还没开口说话,他已然道:“我没杀她们,只是挪到了别处。” 傅娇眼神中充满不可思议,似乎有些意外他的举动。李洵低下头,吻了下她的眼睛,轻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说得没错,就算为了孩子,我也该少做些孽。” 傅娇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她日日待在万象宫,生活平静得好似一潭死水,半分波澜也不起。 李洵对她的看管更加严格,她的饰品几乎都没了金银,全都换成了柔软的绢花。她毫不在意,因为她根本没有心思装扮自己,每日里素颜朝天。 这个孩子附在她的身体里,吸食着她的精血,她消瘦憔悴得厉害。 滋补品流水一样送到万象宫,却不见她有丝毫改善。 快过年的时候,李洵事务越发繁忙,她还是呕吐不止,李洵便让人把折子搬到万象宫,闲下来便亲自盯着宫人服侍她进补。 待了两天,傅娇先受不了了,对他说道:“你回紫宸殿去,别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 李洵无奈叹气:“不要我陪,要不要让知絮带着甜姐儿进来陪你?” 傅娇说不用:“她和韩在最近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了,叫她进来耽误得他们生分了。” 上次李知絮陪同她在万寿山,韩在竟然来过几次信,询问她的归期。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李洵听说韩在和李知絮关系缓和了,竟然有片刻的茫然。为什么韩在都能原谅李知絮,但她却不能原谅自己? 他眼神微黯,抬手抚了把她的发顶:“你想谁进来陪你?” 傅娇摇头,躲开他的触碰:“不用谁来陪我,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 说是如此,开了春之后,玉菱忽然来报,说傅娆进宫了。 傅娇万分诧异,低头看了看微微隆起的小腹,下意识就要拒绝,玉菱却说:“大姑娘说她什么都知道了,你不必避着她。” 傅娇神色微垮,眼皮子微微往下耷拉着。早知道瞒不住的,傅娆心思敏锐,或许瞒得住别人,但不一定瞒得过她。 “让她进来吧。”傅娇叹了口气。 傅娆见到傅娇的时候,便要向她行礼。傅娇摆摆手,让宫人端了软凳来:“不必行礼了。” 傅娆在凳子上坐下,目光自然地落在傅娇的小腹上,似乎没有好奇。 “姐姐不觉得奇怪吗?我一个孀居的寡妇怀了孩子。”傅娇略带几分苦笑道。 傅娆垂下眼睛,支支吾吾道:“我之前……看到皇上从你的屋子里出来……” “那你还进宫干什么?”傅娇道:“皇宫里知道秘密的人,很少有人能全须全尾走出去。” 傅娆闻言,起身跪在她面前,以额伏地道:“我是自愿进宫来服侍你的,哪怕一辈子出不了宫也无所谓。” 傅娇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到这吃人的地方来?” “阿娘他们要我嫁人。”傅娆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憋得眼睛通红:“我不喜欢那个人,我不肯嫁,阿娘说要捆了我去定亲。” “那个林望潮成亲了吗?”她隐约记得,上次傅娆跟她说过她有喜欢的人,只不过那人的家族欲和太子外祖家成亲,他们被迫分开。 她说林望潮心性坚定,不肯答应婚事。但过去这么久了,再坚定的心性或许也有磨平的时候。 “没有。”傅娆飞快摇头,她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他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家族,几乎脱了一层皮,我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跟人定亲?娇娇,如果我背叛他,那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你不惜铤而走险进宫来?”傅娇问。 “我没有办法。”傅娆哭着说:“阿娘逼得我实在没有法子,娇娇,你就留下我吧。阿娘再逼我,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6节 “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呢?喜欢到连性命也不顾?”傅娇有些许茫然,她记得自己也曾如此掏心掏肺地喜欢过李洵,喜欢到想和他过一生一世,喜欢到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傅娆说:“因为他值得,他是世上最良善的人。娇娇,一个良善的人不应该被辜负、被背叛。我永远也不能、不会抛下他。” 傅娇闭上眼睛,想起了自己少女时想嫁给李洵的梦想。她的梦想破碎了,因为他暴戾残忍,所以她背弃了他。 她背弃了他,所以他更加暴戾残忍。 想到旧事,她也哭了。 傅娇留下了她。 傅娆进宫要经历的第一道坎便是李洵,没有他的点头,谁也不敢把人放进来。 他晚上去看傅娇,她坐在火炉边低声还是跟他说了这件事:“要是你外祖家和林家的婚事还没定,就成全他们吧。” 她声音略低,有几分乞求的意味。 李洵没有犹豫,他也没想到林望潮竟然可以坚持这么久,大半年过去了,闹得几乎和家族脱离,却还是不肯娶他的表妹。傅娆除了他也谁都不愿嫁,和家里僵持良久,被逼得宁愿自尽也丝毫不动摇。 他竟然有些羡慕林望潮,因为他从来没有被这么坚定地选择过。 为此,他甚至亲自去看过那个林望潮。 看完后觉得不过如此,他因为闹着绝食,人很瘦削,瘦得几乎脱了相,走路的时候甚至左摇右摆,差点摔倒。 李洵看着他摇摇晃晃地从府里出来,因为失神撞倒一个三岁的小丫头。 丫头撒泼,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笨拙地哄劝半天,她还是啼哭不止,最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包糖果,才将她哄好。 李洵看得眉头高高皱起,丝毫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优点,不知傅娆为何痴迷于他。 但偏偏就是如此平凡、普通、甚至有些落魄的男人,轻而易举得到了他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傅娇永远不会像傅娆认定林望潮那般,坚定不移地认定他。 一想到这,他的胸口激荡着排解不开的愤懑,慢慢地积成一块巨石,令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让她先陪着你吧,等孩子生下来了再说。”李洵小心翼翼地将手贴在她的小腹上,隔着肚皮感受这个流淌着他的血脉的孩子。 傅娇闻言,撩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眼神略有些古怪。 “留下她陪你。”李洵知道她约摸以为留下傅娆是为了威胁她,苦笑了下,却没再解释什么。 他在她心目中早就十恶不赦,怎么解释也没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9 21:16:55~2022-05-30 18:1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 2瓶;舟宝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入了夏, 傅娇身怀有孕已经三个月,她身子越来越沉重,走路的时候需要用手扶着后腰才能方便挪动, 她越来越疲软,不愿出门行走,整日里赖在房内, 傍晚也不出去纳凉。池子里莲叶田田,荷花冒出粉粉的花苞,格外好看。 傅娆每日里会去采花, 放到广口瓶里, 成了万象宫里的一抹鲜妍的颜色。 傅娇看着那些娇美的荷花, 眨了眨眼, 她本来也是如花一样的年纪,却好似突然枯萎了一般。 她对这个孩子仍是没有半点温情,尽管他已经在她腹中待了七个多月, 但她没有丝毫血脉相连的感情。 李洵偶尔会抚着她高高鼓起的肚皮,告诉她说:“他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你的亲人。” 傅娇当然知道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她的家人, 她应该期待他、爱他,但只要想到李洵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思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把他带来的, 她便不想爱他。 屋子里放着冰鉴, 寒气森森冒出来,驱除暑气的同时却也有些寒冷, 傅娇裹了裹盖在身上的薄毯, 歪在一旁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光还早, 玉菱低垂着头告诉她:“畅春园的人来了。” 傅娇半晌没有回答, 玉菱小心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要让她进来吗?” 她问出这话时,傅娇心底隐隐有不安浮了起来。 “让她进来吧。”傅娇焦躁地说。 玉菱退出门外,领着那名宫人走了进来。傅娇认得,畅春园服侍陈文茵都是她亲自挑选的,之前一直在万象宫服侍她,是再细心不过的人了。 “王妃。”她在傅娇面前跪下,轻轻叩了个头。 “何事?”傅娇微微抬眼,眼眸里都是恐慌。 宫人又深深叩首道:“皇后娘娘,昨夜殁了。” 傅娇半晌没有回答,宫人又继续说:“昨天陈家夫人入宫探病,夫人和娘娘独处时没让我们在身边服侍。晚上的时候夫人陪着娘娘在水榭里用膳,夫人饮了酒在榻上歪着了,娘娘她独自一人,在水边玩耍,一时不慎掉入了湖里。” 傅娇低着头,无措地捏着衣襟。 宫人解释说:“王妃把我们送去畅春园服侍娘娘,我们一直都尽心尽力,只不过昨天陈家夫人来了,不许我们在旁边服侍,这才……” 她说得很仔细,唯恐傅娇因为这件事情怪罪。 傅娇眼中有波涛涌动,然而很快地,就被她压了下去。一个心智只有五六岁孩子的人,很容易出事。但凡照顾得疏忽,便可能会发生意外。 陈家夫人和长春园的宫人,一边是她的亲人,一边是她的仆人,谁也不想她出事。昨日陈家的人以为畅春园的宫人会照看她,畅春园的宫人以为陈家夫人会好好看着她。 结果双方都疏忽了,所以才造成惨剧。 “姑娘。”玉菱泪眼朦胧,伏在她膝边:“你若是想哭就哭一场吧。” 傅娇摇了摇头,只淡淡地说:“我知道了,禀报礼部,着手准备娘娘的丧仪吧。” 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走,忽然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宫人连忙起来扶她起身。 “姑娘,姑娘,您摔到哪里了?”宫人簇拥着她问。 摔下去的时候,傅娇清楚地感受到腹部传来一阵疼痛,借着宫人的手站起来,宫人们才发现,她的羊水破了。 “快、传太医。”玉菱大声喊道。 傅娇觉得好疼,这种疼痛和她从前经历过的所有疼痛都不一样。小的时候跟李洵一起去打猎,摔断了腿,两个多月才能下床走动,她成天哭得眼睛发肿;被李洵强逼的时候,她疼得好像被撕裂…… 这一回,她感觉自己好似被一台石磨碾压在腰上,差点将她碾碎成齑粉。 她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搁浅的鱼,濒死时无力地吐着气。 她只盼着早点结束。 但是他不出来,他贪恋在母亲身体里的日子,迟迟不肯出来面对这个残忍肮脏的世界。太医、接生嬷嬷急得满头大汗。 李洵在紫宸殿听闻傅娇发动了,连忙披上衣服,连仪驾都来不及摆,就匆忙赶往万象宫。 他在产房外,从中午等到晚上。 宫人手忙脚乱地端着热水和帕子进去,清亮的水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却是血淋淋的血水。 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分明只有半天,他却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午夜时分,屋子里传来玉菱的痛苦声:“姑娘,姑娘!” 那悲怆的呼喊声仿佛响鼓狠狠锤在他心上,他站起身,拨开人群往产房走。 门口守着的接生嬷嬷急忙拦着他:“陛下,产房不干净,不能进去啊。” “滚一边去。”李洵推开她,闯入了产房。 屋子里很热,血腥气和暑气交织在一起,闷热又难闻。 玉菱想劝他出去,一见他冷肃的表情又不敢出声了,任由他站在屋子里。 产房内忙乱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李洵走到床前,半跪在地上,握着傅娇的手。屋里分明这么热,可她的手却凉得厉害。 她太累了,浑身都是汗水,鬓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好像淋过雨一般。 “姑娘,用劲儿啊。”玉菱看着她有气无力的模样,着急得直掉眼泪。 嬷嬷也苦着脸道:“姑娘,别停下来,孩子已经露头了,再憋着就母子都危险了。” 傅娇转过头,无力地看了他们一眼。她实在是没劲儿了,浑身的筋骨好像都被碾成了齑粉,半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在慢慢变凉,却又那么无能为力。 她似乎对自己的人生一直这么无力。 “娇娇。”李洵唤了她一声,她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宫人往她的口中塞了参片,苦涩的气息令她清醒几分,李洵的声音避无可避:“挺过来,不然朕杀了这满屋的无用之人,他们都得给你陪葬。” 傅娇狠狠地闭上眼睛,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李洵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不是怕疼,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现在似乎已痛得麻木,但不知道为何,眼泪就是源源不断地滚落。 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傅娇总算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她双眸茫然空洞地望着帐顶。 “是个皇子。”喜婆欢快地将孩子递给李洵,看向神色紧绷的李洵:“皇上要抱抱他吗?” 李洵朝他伸出手,喜婆能感受到那双手有些发抖。 刚出生的婴儿皱皱巴巴,一点也不好看。他才七个月,傅娇受到惊吓早产而出,小小的一团,和一只小猫差不多大。李洵从没抱过这么软的孩子,小而软的一团窝在他的怀中,他的手臂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喜婆笑着指导他的动作:“陛下不必紧张,托着他的腰和脖子就好。” 好不容易,他稳稳地将孩子抱住了,送到傅娇面前:“娇娇,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好乖。” 傅娇眨了眨眼,疲惫不堪地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 看到她的反应,李洵的笑意僵在唇角,把孩子还给喜婆后,才又扯出一丝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道:“你辛苦了,娇娇,你歇息吧。” 第二天早上,忽然下了一场雷雨。 逼人的暑气被驱退几分。 李知絮听说消息,便得知傅娇生了,精心挑选了很多礼物,专程进宫贺喜。走到万象宫的时候却被宫人拦了下来:“陛下吩咐,姑娘生产劳累过度,需要静养,任何人也不许打扰。” 李知絮问:“我也不行吗?” 宫人摇头。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7节 李知絮不满地望了望紧闭的宫门,转过身往紫宸殿走去。她去的时候,李洵正坐在殿里草拟圣旨。 李知絮问道:“你怎么这么小气?连我也不许进去看她一眼。” “她难产,快天亮才生出来,这会儿正歇着,你别去打扰她。”李洵道。 李知絮嘟囔:“我去看看孩子也不行?” 李洵心情不错,一边拟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孩子早产,才七个多月就生了,跟只老鼠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小气。”李知絮冷哼一声,嘀咕道:“哪有你这样的父亲,说自己孩子是老鼠。” 李洵朗声大笑,拿起刚刚写好的圣旨,让它快些干透。 李知絮看到明黄的圣旨,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圣旨?” “大赦天下,减免赋税。”李洵道。 李知絮讶然:“又不是立太子,为何要大赦天下?” 李洵瞥了她一眼:“这是朕的长子,若他资质尚可,朕以后会让他做太子。” “你疯了!”李知絮惊跳起来:“可是你要怎么跟天下人解释他的身世?” 世人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吗,这个孩子的来路不明,小叔子和嫂子的孩子怎么能上得了台面?更何况、更何况,还要让他当太子,肩负一国? 若不是疯了,他又怎能作出这种事。 “为何要解释?”李洵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该走了,她约莫醒了,朕要去万象宫看她。” 李知絮哦了声,嘴却迟迟合不上,皇兄他现在越发离经叛道了。 “对了。”李洵叫住她:“你知道吗?皇后前天殁了。” “殁了?”李知絮微微张嘴,然后垂下头小声道:“她知道了?怪不得会无缘无故早产。” “嗯。”李洵道:“等她身体恢复些了,你多进宫陪陪她。” * 傅娇疲累不堪,天亮了才睡。太医说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流血太多,身子很虚弱,他把太医留在万象宫,让他们隔一个时辰就给傅娇诊脉。 晌午过后,傅娇醒了,太医和宫人都松了一口气。 宫人扶着她起身,垫着软枕放在她腰后。傅娇腹内的脏器似乎都牵扯成一团,虽说孩子已经生出来了,但她肚子里还有鼓鼓囊囊的感觉。 “姑娘,饿吗?想吃点什么?”玉菱凑在她跟前问道。 李洵听到她的声音,从外间走了进来。他一直在看着孩子,这么小的孩子,除了吃就在睡,生得又丑,他却站在小榻前看了许久。这种感觉很微妙,这么小小的一团东西体内流淌着他的血脉,以后会在他的呵护下慢慢长大,变得高大伟岸,如他一般,承担起一国的重担。 真是奇怪,他还这么年轻,孩子还这么小,他却笃定他以后会是太子。 听到宫人唤傅娇,他得知她醒了,抱着孩子走到次间。 她坐在床头,身上还带有刚刚产子后的疲倦感,头上的抹额很华丽,衬得她更加苍白。李洵抱着孩子走到她面前,开口道:“是个皇子,娇娇,你要抱抱……” “文茵的后事,开始准备了吗?”傅娇淡淡地问道。 李洵伸到一半的胳膊僵硬在空中,臂弯里的婴孩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紧紧地闭着眼睡得安宁,小小一团的手握成拳头凑在唇边。 隔了片刻,他把孩子交还给乳娘,坐到床边,道:“消息暂时还压着。” “趁早办了吧。”傅娇情绪没什么波动,平静地说:“现在天气热了,再耽搁下去不好看,文茵是个很爱美的孩子。” 她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无波古井。但她越是平静,李洵的心中越是不安,因为他猜不透这样的平静后面究竟藏了多少的惊涛骇浪。 他握住傅娇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好,我回头就吩咐礼部着手准备她的丧仪,你不必太伤怀,人都有一死,我会厚葬她,给足她应有的排面。” 傅娇听到他的话,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李洵走近傅娇,将她揽入怀里。 她连哭也没有,让他莫名有些害怕。 “想看看孩子吗?他刚醒了。”李洵小心翼翼地问她。 傅娇揽过被子,裹着瘦削的身躯,侧过身去,留给他一道颤抖的背影:“我累了,想歇息。” 李洵心猛地往下沉了下去,从昨天到现在,她连看都不愿意看孩子一眼。 她不爱他,哪怕他已经是个活生生的人,她还是不爱他。 第91章 李洵对傅娇照看得更加精细, 若非必要,他几乎不许别人去打扰她。太医说她生产动了根基,不好好保养, 可能会留下病根。 有专门的太医和宫人留下服侍她,她恢复得很快。孩子生下之后,傅娇好似卸下一桩心事, 心情松快起来。 满月的那天,李洵特意恩准李知絮进宫来看傅娇。 李知絮让乳母把孩子抱到傅娇的跟前,不许她们在跟前伺候, 和傅娇讲话。她抱着孩子坐在傅娇身旁, 感慨道:“甜姐儿就是这么大的时候抱到我身边的, 没想到眨眼间她就能跑了, 孩子长得可真快。” 傅娇漠不关心,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满月的孩子比起刚出生时的皱皱巴巴,已经圆润可爱了。在此之前她都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 只偶尔听李洵说他丑,皱巴得像只老鼠。 现在看起来却很可爱,脸蛋儿圆圆的, 很白净。他刚醒不久, 乳母喂了奶换了尿片,还没有睡意, 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来看去, 落在傅娇的脸上。 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瘪嘴哭了。李知絮忙弯身把他抱起来, 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乖, 不哭了, 姑姑抱。” 他还是哭, 泪眼朦胧地看向傅娇。李知絮觑了傅娇一眼,试探性地问:“娇娇,他好像要你抱,你要不要抱抱他?” 傅娇目光定在他哭得通红的脸上,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被褥。 “娇娇?”李知絮见她失神,唤了她一声。 她手中的力道渐渐松开,回过头,不再去看他:“我生他的时候差点命都没了,不想多看他一眼,抱给乳母吧。” 李知絮怔怔,抱着孩子的手微微有点僵硬,长长“哦”了声之后,把他紧紧搂在怀中,轻声道:“乖,不哭了不哭了。” 乳母听到他的哭声,忙小跑着进来,道:“公主,把孩子交给我吧。” 李知絮点点头,把孩子抱给他。乳母安抚孩子有一套,接到她手里不过片刻,他就不哭闹了。 李知絮问:“对了,孩子取名字了吗?” “不知道。”傅娇淡淡地说,似乎有些烦躁,顿了顿,又道:“你别问我关于他的事情,我什么也不想管,也不想过问他。” “可是……”李知絮怔怔:“他不是你的孩子吗?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他?” “一个奸生子而已,我为什么要关心他?”傅娇转过身,拥着被子闭上眼睛。 李知絮听到她的话,简直心惊肉跳,见她没有兴致继续聊下去,又害怕她再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被李洵听了去惹他不喜,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万象宫,她去紫宸殿见李洵。 他问:“她还是不肯抱他?” 李知絮摇摇头,低下头说:“她一点也不爱他,甚至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两眼。” 李洵负手而立,站在窗前,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冷清又孤寂。 李知絮看得心生不忍,喃喃问道:“皇兄,你打算怎么办?” 李洵淡淡反问:“世上怎么会有不爱孩子的母亲?” * 李洵执意把孩子留在万象宫,让他留在傅娇的身边。 傅娇并没有很抗拒,甚至摆出无所谓的态度,只是对他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不管他是哭了还是饿了,她都不曾理会。 乳母他们甚至觉得,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只是多了个会玩会闹的摆件。 李洵去万象宫看她的时候,看到乳母抱着孩子在檐下晒太阳,傅娇披散着发站在案前练字。 他走到她身边,问她:“怎么想起练字了?” 傅娇低着头,一笔一划慢慢地写:“许久不写,都生疏了,反正闲来也无事。” 李洵点了点头,又问:“孩子取什么名字,你想过吗?” 傅娇似乎没有听见,继续低头写字:“你取就好。” “你难道不想为他取名吗?”李洵嗓音微哑。 “不想。”傅娇道。 李洵叹了口气,从她手中取过笔,拂袖写字。 片刻后,纸上出现两个大字——熙和。 “愿他前程温暖光明。”他目光慈爱地落在孩子白净的脸庞上。 傅娇仍是没什么表情,收回他停下的笔,继续练她的字:“很好的名字。” 李洵闻言有几分欢喜,道:“过几天孩子满百日,我打算带他去太庙祭祀祈福,你要一起去吗?” “陛下,孩子百日祈福怎能让一个寡居的婶母同去?”她淡淡道:“这不合规矩。” 李洵的脸色像是凝了冰霜一样难看。 “把他挪出去吧,别放到万象宫。”傅娇语气怅然:“我不想看到他,留在我这里对他不好。” 李洵没有说话,只目光沉沉地看了她几眼,然后转身离开。 他走后,傅娇才微微撩起眼皮子,眼神落在他写的那两个字上。目光温和柔软得不像话。 熙和,熙和。 她抬起手轻抚这两个字,温柔而又耐心,一遍又一遍。 李洵仍是没有挪走李熙和,依旧把他养在万象宫。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希望傅娇一天天看着孩子长大,能对他生出些许温情来。 孩子百日的时候,他为他举办了隆重的百日宴。对外他是紫宸殿备受李洵宠爱的一个宫人的孩子,宫人备受宠爱,为了将她留在身边,所以一直没有分宫抬位份。生下皇长子之后难产而死,李洵封她为齐妃,给皇长子取名为熙和,为他举办了万众瞩目的百日宴。 满朝文武几乎都来参加了,李洵亲自抱着孩子到太庙祈福,又抱着孩子出席宴会。 他难掩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频频向朝臣举杯。 回到万象宫的时候,他有了几分醉意。傅娇早已经睡了,被子覆盖着她的身躯,拢出山峦起伏一样的曲线。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8节 宫人服侍他梳洗,他又坐了一会儿,等手脚暖起来之后才上床。她已睡熟,并不抗拒他的触碰,他抬起胳膊,轻轻地将她抱入怀里,感受到她均匀绵长的呼吸,他才靠着她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他渴醒了,下意识摸了摸身旁,却摸了个空,一下子就醒了,掀起被子起身。屋子里灯光昏暗,没有看到傅娇的身影。 他趿着鞋子往外走,唤道:“娇娇?”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却在次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孩子就在次间。 他以为这么久的相处,傅娇终于对他生出些许母爱柔情了,悄然走到窗边,往里面看去。待看清里面的情景,他瞳孔骤缩,血脉喷张,一脚踹开房门,冲到摇篮跟前,一把拽住傅娇的手腕:“你疯了。” 傅娇被发跣足,模样疯癫,被他制住双手后犹在挣扎:“你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孽障。” 李洵把她推开,走到摇篮边,掀开盖在孩子脸上的枕头,将他抱进怀中。他的脸色已经憋得通红,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他大声哭了起来。 他的每一声哭腔都犹如重刀一般,狠狠地砍在李洵的心上,提醒着他的失败。 “你恨我就恨我,孩子是无辜的。”李洵道。 “他不无辜,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傅娇喃喃道:“他是个孽种,他和你一样,该死!你们都该死!” 就连李洵都怔楞了一下,疑惑而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宫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和吵闹声,纷纷醒来,跑过来一看,吓了一跳,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把她关进寝殿。” 李洵抱着孩子走出了万象宫,而后便有侍女搀着傅娇进寝殿。 很快太医就赶到了,查看了李熙和的身体。 他没有什么事。傅娇只是想用软枕把他捂死,并没有打他刺伤他,或许是怕弄疼了会哭。这么大的孩子很好弄死,只需要她再多捂一刻,他就没了。 他太小了,甚至连挣扎都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他母亲手中。 李洵紧紧地抱着他,竟没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他不敢想,若是自己再晚到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 若是孩子没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得到安抚的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短暂地哭泣之后就又睡了,睡颜恬静美好。 他刚出生的时候,李洵嫌他长得像老鼠很丑,但现在长开了,他才发现孩子很俊美。眉眼像他,嘴和鼻子像傅娇,他婴儿时便生得如此秀气,可以想见,以后他还会有多俊美可爱。 这么俊美可爱的孩子,他的母亲怎么不爱他? 李洵一直抱着他,天亮了他醒了,才将他还给乳母喂奶。他一夜未睡,疲惫不堪,交出孩子后却没有歇息,径直去上朝,临走前他吩咐:“去万象宫把大皇子的东西拿过来。” * 傅娇做了噩梦,她又梦到了那个孩子,被李洵吓得半死的孩子,他可怜兮兮地叫她“阿娘”。她醒来之后心痛难忍,想去看看熙和。 月色清白如银,她静静地站在摇篮前,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和她梦中的一模一样。 她没忍住,轻轻抬手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小脸。 温润细腻的触感让她没忍住落泪。 就在她想要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她听到李洵急促找她的呼喊声。 她犹如大梦清醒。 不能让他看见她抚摸他,不能让他发现爱他。 他总是残忍地将她生命中美好的东西摔碎,然后告诉这是爱。 这不是爱,这是变态。 所以她把枕头压在了他的脸上,狠狠地压了下去。 李洵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要杀人的疯妇,看不到一个想抱抱儿子的母亲。 宫人将她带回寝殿,她也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便有宫人来撤走李熙和在万象宫的日常用具。 她手指微微颤栗着,不安地问她们:“小殿下呢?” 宫女们低头做事,没有一人能回答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1 18:01:43~2022-06-01 18:0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的豹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从那之后, 李洵很少踏足万象宫。 傅娇很久后才从李知絮的嘴里得知李洵把孩子留在紫宸殿亲自照顾看管,像是遗忘了她一般,将她遗留在万象宫。 李知絮说李洵对孩子很有耐心, 照顾他的宫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他对她们极其严苛,稍有差错便重罚, 所以她们对孩子很尽心。只不过他早产,身体不大好,所以总是生病, 这么小太医也不敢下重要, 一直反反复复, 让李洵很揪心。 傅娇的心也揪着, 她知道,若不是她受陈文茵之死的刺激,他也不会早产。早产的孩子身体本来就会很虚弱。但是他在李洵身边能受到很好的照顾, 他可以给他最好的大夫和补品。 就算是为了他好,她也不该靠近他。和她靠近会变得不幸,李洵现在疼爱他, 但若是她稍稍对他倾注温情, 他便会拿孩子拿捏她。 譬如陈文茵,她死得好惨, 这么年轻的一条生命无辜地陨落在冰冷的湖水之中。 每当她想起, 心就会抽痛得难以呼吸。她害怕极了,怕重蹈覆辙。 所以她不问、不关心他。李洵便会永远疼爱他, 绝不会拿他做威胁自己的筏子。 “娇娇,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吗?”李知絮瞪圆了眼睛问。 “陛下会好好照顾他, 我为什么要担心。” “可是……他是你的亲生孩子啊。”她觉着不可置信, 哪有人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分明她对甜姐儿都十分疼爱,为什么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傅娇轻轻一笑:“先皇和先皇后不也不疼陛下吗?” 李知絮哑然,不敢再说话了。见她不是很想提起关于熙和的事情,久而久之她也就不说了。 李洵把他带到紫宸殿,亲自照顾。从巴掌大小带到冬天里,他已经强壮不少,小胳膊小腿儿格外有劲,有时候他抱着他的时候,他使劲儿蹬他,发出咯咯笑声。 李洵便觉得烦恼都没了。 每日处理完繁杂的政务,他便会陪他玩一会儿,孩子太小,还什么都不懂,却格外依赖李洵,哭闹哄不住的时候只要到了他怀里立马安静下去。 朝臣从未见过皇帝亲自带孩子的,都觉得荒谬,有不少人启奏让李洵立后,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呼声一高,附和的人便多了起来,李洵不胜其烦,重重责罚了很多人,这才令他们消停起来。 晚上回到内殿,刘瑾正在逗孩子玩儿,他问:“今日如何?” 刘瑾道:“吃了很多,只不过……” 李洵听了这话,把咯咯直笑的孩子抱在怀里,眼神突然焦躁了起来:“只不过什么?” “今日小殿下又咳了两声。”刘瑾被李洵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毛,低声絮絮道:“太医说了,没什么大碍。” “小殿下不能有任何闪失。”李洵强调说。 刘瑾忐忑不已,忙解释:“已经传太医来看过,都说他没有大碍。” “再传,再看。”李洵冷硬地说。 怀里的李熙和似乎不满他的冷硬,乱扭了两下,李洵轻轻拍着他的背,语调放得缓和安抚他道:“爹没有凶你,不要怕。” 抱着他柔软的身躯时,李洵心忽的就软了。这种感觉太奇妙,他竟然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在这个世上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血脉相连,相依为命。他一点点抱紧他,低声喃喃:“熙和乖,阿爹爱你。” 饶是他再精心照顾,早产儿身体实在太弱了,过年前他还是发起高热,小小的脸蛋烧得绯红,夜里整宿整宿地咳嗽不停。 李洵通宵未睡,看着太医和嬷嬷照顾他。他听不懂话,药根本喂不进去,乳母急得直哭,最后李洵让人送来芦苇,一口一口亲自给他喂服,他才吃下去。 等到天亮,他终于退烧了。李洵眼下一片青痕,踩着沙沙细雪去上朝,又有人提出立后。李洵皱着眉,颇为头疼,却忍着没有动怒。 散朝后,刘瑾撑着伞跟在他身后,问:“陛下,现在要回紫宸殿吗?” 他低着头走,没有回答,前进的方向却是朝着万象宫。 刘瑾便不敢再问,不紧不慢地撑着伞跟在他身后。 万象宫很安静,李洵进去的时候,傅娇和傅娆围在火炉边看什么书,有说有笑。 李洵看到她唇边的笑意,觉得分外刺眼。 “熙和病了,你知道吗?”他站在门口,宽大的斗篷披在身上,衬得身形有些萧索。 傅娇敛了笑意,看了傅娆一眼,示意她离开。傅娆低着头退出房里。 傅娇道:“知道,今天紫宸殿的宫人来跟我说了。” “你就不想知道他病情如何?”李洵语气冰冷,似乎没有半点温度。他肩上落满了雪花,进屋之后很快融化,身上带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我又不是大夫,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傅娇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往贵妃榻上爬。 李洵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制住:“你当真如此心狠,连他病了也不管不问?” 傅娇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唇角扯出淡淡的微笑:“我听说殿下很疼爱他,你现在知道自己视为珍宝的人被别人视作敝履是什么感受了吧?你现在知道心犹如放在烈火上炙烤是什么感受了吧?” 李洵面色铁青,难堪到了极致。 “你活该。”傅娇朗声大笑:“你想用这个孽种来牵制我,却没想到他反而牵制住了你。李洵,你这么冷心绝情的人,也懂得关心人吗?我一直在想,那个孩子会被你养成什么样子?你不立皇后,时时刻刻把他带到身边,你不怕耳濡目染,把他养成你这样的怪物吗?” 李洵冷不丁抬起手,竟然差点控制不住,朝她的脸挥去。 傅娇看着他高高扬起的巴掌,非但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迎了上去:“你打我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她侧过来的脸轮廓分明,腮边彻底退去少女时微微鼓囊的雪腮。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从少女变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他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去,过了片刻,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令她注视着自己:“娇娇,你别激怒我,我不会杀你,永远也不会,你是我孩子的母亲。他不会有一个杀害母亲的父亲,你记住了吗?” 傅娇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温度,垂下眼睫,没再说话。 李洵用力握着她柔软又坚硬的下巴,在眼眶发烫之前,猛地咬牙闭眼,呼出的鼻息压抑得近乎颤栗:“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做他娘亲、疼爱他?” 傅娇的目光从他的头冠的毓珠上,移到他的眉眼上,不由轻轻弯了弯唇:“陛下说什么呢?妾身傅娇乃是先瑞王之妻,皇长子殿下的婶母。”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89节 李洵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但真正听到她的话时还是不免震惊。他犹如木雕泥塑一般站在原地,良久才缓过神来,他意外地笑了下,脸色苍白如同水鬼,一张口声音里蕴满森然寒意。 “不管你如何抗拒、狡辩,他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是这辈子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不爱他,但你永远是他的母亲。” “我爱过你!”傅娇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令她喘不过来气,胸襟中似乎萦什么什么郁气,想要冲破胸膛破体而出。 她难受到了极点。 “那不是爱,娇娇,那不是爱。”李洵双眸通红地看着她:“你因为一个荒诞无稽的梦就将我抛下,那叫什么爱?” “你杀人如麻,我为什么还要爱你?我为什么要爱一个怪物?”傅娇大喊。 李洵面色微微狰狞,额头间青筋绷起,时隔几年,他始终无法释怀,为何他真心相对的人会将他残忍抛弃。 傅娇能感受得到,殿内的气氛越发死寂,李洵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犹如刮刀一般。 “娇娇,我告诉你什么叫真爱。”李洵冷冷地盯着她,呼吸粗重起来,他朝殿外大喝:“刘瑾!” 殿外候着的刘瑾忽然听到李洵的怒喝,几乎吓得连滚带爬地进来:“陛下。” “把林望潮带进来。”他目光挟着寒意,直逼刘瑾。 刘瑾诧异地看了眼他,被他眸中的冷光吓得一抖,再也不敢耽搁,径直出了万象宫。 很快林望潮就被带到李洵面前。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和宫闱中也没有联系,此时突然被带来面圣,一时惶恐不安,转过头看到站在李洵身边的女子,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片刻后,他辨认出那人并非是傅娆,安静地垂下了头。 李洵坐在殿上,殿外凉风吹了进来,刮起悬挂在殿中的帐幔,翻卷出沙沙的声音。 “林望潮。”李洵喊他的名字。 林望潮深深叩首:“参见皇上。” 李洵看他一眼,半晌方道:“起吧。” 林望潮不解地站起身。室内沉寂一瞬,林望潮忽的听到李洵发问:“你可知朕为何叫你入宫?” “微臣不知。”林望潮道。 李洵冷漠的声音从上位传来:“你和傅娆的事情,朕一清二楚,今日朕明白地告诉你,你们此生绝无可能在一起。” 林望潮骇然大惊,望向高坐在主位上的李洵。 李洵从椅子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下去,语气冷漠:“朕要立傅娆为后,她这辈子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 林望潮不可置信地往后跌了两步,竟跌坐在了地上。 李洵心中冷嗤了声,傅娆竟然挨了这么如此弱不禁风的男人。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轻而易举得到了他得不到的真心。 他的手不由捏紧,手轻轻拍了下楠木扶手:“不过朕可以给你个机会,你可愿意到皇后宫中做内侍,永远陪伴她?” 作者有话说: 狗子这是……产后带娃抑郁了! 第93章 林望潮浑身发冷, 一身寒意差点没入骨中。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不等他抬头,就见明黄色衣袍曳地, 一道阴影压了下来。 李洵半蹲在他身前,缓缓道:“没有朕的允许,你的家族绝不会同意你娶傅娆为妻。你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让整个家族松口?真是天真。” 他说到最后, 语气中已带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而林望潮,脸上满是震惊与痛心,深深地垂下了头。过了片刻, 就见他突然抬起脸, 满面怒容道:“你根本不喜欢阿娆, 她也不喜欢你, 我和她两情相悦,你又为何非要拆散我们,非要拆散我们!” 李洵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面上有片刻的嘲讽,唇角扯出笑意淡淡道:“因为朕的皇长子流淌着傅家的血脉,朕以后或许会立他为太子, 朕的皇长子必须有个体面的外家, 这个理由够吗?” 林望潮手上沾满了灰尘和雪,十指用力地扣在地上, 指甲抠得生疼。 他抬头怜悯地看了一眼站在帐幔内的瑟缩身影, 想到阿娆曾经跟他提起过,傅家有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妹妹, 嫁到了瑞王府为王妃。而这个妹妹自小跟着身为太傅的阿爷一起出入东宫, 和太子殿下相交甚密。他听到此处, 也多半能想通发生了何事。 “若你到了这个位置上, 你也可以这样做。”李洵轻飘飘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林望潮闭了闭眼,霎时间泪如雨下。 李洵毫不犹豫地说:“因为你们坚定的爱打动了朕。” 林望潮咬紧牙关,面色更加痛苦:“陛下也懂爱吗?” 李洵心中一震,如同有股冷气蔓延了四肢百骸,叫他牙齿都在颤栗。 “爱是全心全意为她好,不论你怎么样,都要她好好的。而不是屈折她、强逼她。” 李洵嗤之以鼻:“那是你们无能,等你做了皇上,天下尽在你掌握之中,你便不会允许这世上还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她是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林望潮咬牙道。 李洵笑道,抬指指了下去:“从这里望下去,你看什么都是一样的,人与物,没有分别。” “殿下从未将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付出真心,却要她回报真心,可笑、可笑。”林望潮说话毫不留情面,一针见血道。 李洵叹了口气,不怀好意地说:“随你怎么想,这是朕给你最后的机会。不过朕相信,傅娆将你看得那么要紧,为了你甚至敢孤身进宫以身犯险,就算你不留下,她也不会怪你。” * 傅娇是被李洵强行拉走的,她用力挣扎想甩开他的手,都被他紧紧攥住。 直到李洵把她推搡到寝殿内,她才停止了挣扎。 “为什么要一直做这种无用之功?”李旭凉凉问道。 傅娇眼眶通红,怒瞪着他:“你到底还要做多少孽?” “傅娆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原本打算将她一直关着老死宫中,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李洵拿起案上的手绢,温柔地盖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擦着她的泪痕:“我要她做皇后,抚养熙和。我的皇长子体内流淌着傅家的血,她一定会善待他。” 傅娇脸上的泪刚被擦干净,眼中又开始泛起泪花,看得李洵心中一阵烦躁:“你不肯爱他,但孩子需要母亲。” 他已经十分好心,留下了傅娆和林望潮的性命,当初他挑选太子妃,林望潮就别有用心地潜入瑞王府和傅娆相会,光这一条,就够他死十次了。 傅娇紧抿着唇,低头望着李洵握着他的手,忽的就听李洵语气不善地说:“以后你就在万象宫,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许踏出。” “既然你想自囚于此,那你就留下来。”他语气森然:“一生一世陪伴我,你别想离开,死也别想。” 傅娇手狠狠抖动,李洵冷笑一声,毫不理会。 * 傅娆为了躲避家族的逼迫,只身进宫。李熙和诞生之后,她一直在照顾他。她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天早上李洵把李熙和带走了,她彻底闲了下来。 每日在宫里无所事事,偶尔会想起宫外的林望潮,也会想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只宫里闭塞,关于林望潮的消息根本传不进来。 她看着高高的宫墙,空空叹息,只愿明月能把思念的话寄托给他。 这天宫人忽然来告诉她,让她到宫前去领旨。她很诧异,她住在万象宫,就算有旨也该傅娇去接,李洵为什么会给她传旨? 疑惑地走到宫前,谁知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望潮手持圣旨,身着一身灰色内侍圆领袍,腰间束着宫人的腰带,头上戴着内侍的帽子,脸色苍白,双颊凹陷。 她差点没忍住冲上去扑入他怀中,但她知道圣旨当前,不容放肆,所以跪在地上听他宣读完圣旨。 他念完圣旨,傅娆愣在原地。 “娘娘,接旨吧。”林望潮目光温柔缱绻,看向她的时候,眼眸中充满眷恋。 她木然起身。 林望潮看出了她的失神,对其他宫人说道:“你们退下去,陛下有话要我单独跟娘娘说。” 傅娆看着规规矩矩退下的宫人,心中的疑惑更甚。 众人都退下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之前分明有一肚子的话想告诉彼此,然而真正看到对方就在眼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最近好吗?”林望潮唇角笑着,开口问道。 傅娆眼眶发热,心疼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脸,热泪掉了下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娆娆,别哭。”看到她的眼泪,林望潮眼睛也湿了,将脸轻轻贴在她掌心:“陛下允我在中宫陪伴你,以后再也无人能将我们分开。” 傅娆重重点头,眼泪一粒一粒滴下来,犹如断线的珍珠。 * 立了皇后之后,李熙和就被抱到了中宫由傅娆抚养。李洵说话算话,当真把林望潮放在中宫服侍她。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能在一起,却没想到换了一种方式相守,她已经很满意。 她很有耐心,深宫寂寂无事可干,把孩子养得很好。 李洵对她很放心,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开疆扩土上。他登基以来,驱退西疆的辽国,平定北疆,御驾亲征数独,北方的蛮夷驱退的驱退,收服的收服,在他的威压之下,边疆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和平。 他还开辟了与各国通商的商道,广开国门,和四海诸国互贸往来,对外往来日益频繁、各国的商人、使臣频繁进出大魏,各种文化在此交融,繁荣昌盛至极,不断有人讴歌李洵的功德。 李熙和四岁的时候,李洵南下平定南诏回来,他散了太学之后听说消息,招呼好几个小伙伴一起去迎接他的父皇。 跑过万象宫门前时,他看到常年紧闭的万象宫宫门竟然打开了,有人不停地进进出出,搬着行李箱笼,似乎有什么人住进来了。 “谁住进万象宫了?”李熙和拉着一个忙碌的宫人。 宫人见是皇长子,不敢多说,只低着头走路,恍若不闻。 李熙和诧异地看着敞开的宫门,疑惑地朝里面看了几眼,只看到一堆宫人忙忙碌碌。 “殿下,走了,陛下就快到了。”一个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袖。 李熙和“哦”了一声,又看了眼万象宫,这才撒开脚丫子随着同伴往宫门跑去。 到了才知道父皇早两刻前就已经入宫了,又恹恹地往回走。 经过万象宫的时候,看到宫人还在搬东西,宝物流水一样淌进万象宫中,其中有一把白玉剑,他看得眼睛都直了。万象宫常年都锁着,他好多次问母后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她都闭口不谈,令他疑惑至极。 今天门终于打开了,他眼睛溜溜地转,趁着宫人不备悄悄溜了进去。 他跑进去才发现,万象宫竟然比他母后住的宫殿还要豪华,里面的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他往寝院走去,看到繁花似锦地院子里坐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母后不是在中宫吗?何时竟到了万象宫? 他眨了眨眼,朝她跑过去:“母后!” 傅娇闻声抬首,举目望去,看到不远处站在海棠花丛下的小孩子。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0节 他长得圆润可爱,因为跑得着急,脸蛋红扑扑的。 转眼间他便一头扎进了她的怀中,傅娇低头看着怀中稚子,一时怔住。 “母后?”他不解地看着傅娇,问她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傅娇的手微微发抖,托起杯盏啜饮了一口,淡淡笑道:“大皇子认错人了,我不是皇后娘娘。” “不是母后?”李熙和盯着傅娇瞧了瞧,认出她确实和母后有些差别:“你是谁?怎么跟我母后长得这么像?” 傅娇笑了笑:“我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按辈分你应该唤我一声姨母。” “姨母。”李熙和一点也不认生,又问她:“你之前不住宫中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傅娇道:“我刚从远方回来。” “远方回来?多远的地方,我父皇也是今天刚从南方回来。”李熙和提起李洵,言语中充满敬慕:“你知道我父皇吗?他刚平定了南诏。” 傅娇垂下眼,她当然知道,她和李洵一起回来的。这些年,他将她关在万象宫,寸步不许她离开。但每次出征,总会将她带在身旁,一步也不许他离开他的看管范围。 他这回南下,也将她带在一起,没想到一去便是十个月。 深秋离开,盛夏回来,路上遇到许多宝物,李洵都送来了万象宫。 “你怎么会来万象宫?”傅娇低着头问他。 李熙和想起看到的那一把白玉剑,眼睛亮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刚才看到他们送了一把白玉剑过来,那把剑好漂亮。” 傅娇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把剑,是南方某个部落的镇族之宝,李洵平定那个部落之后,听说这把剑是辟邪圣物,便将它赠给了傅娇。 她吩咐宫人把剑取来,递给李熙和道:“既然小殿下喜欢,那便赠给殿下。” “真、真的吗?”李熙和不可置信地确认。 傅娇笑着点点头,把剑送到送到他手里:“拿着吧。” 他的手好软。 李熙和推拒:“可是父皇说无功不受禄,不能随便收受别人的东西。” “我不是别人。”傅娇劝他:“我是你……姨母。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好了。” 李熙和这才高兴地点点头,收下白玉剑:“谢谢姨母。” 这时外头响起了林望潮的声音:“你们可见到大皇子殿下?” 李熙和听到他的声音,看向傅娇道:“姨母,我要走了,林侍人来找我了。” 傅娇笑着朝他挥手:“去吧。” 李熙和第一次见这个姨母,却觉得十分亲切,一步三回头:“我走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作者有话说: 一直追更后悔了的,在评论区扣1,给发200晋江币欢送一下(本来想写五百的,但我害怕有1000个人扣1,所以抠搜了一下,哈哈哈哈哈,狗头扶额),扣1哈扣1。 第94章 李熙和拿着剑回去了, 先回寝殿把剑放好,才去紫宸殿见他父皇。 李熙和很喜欢父皇,他文韬武略、运筹帷幄, 别人都说他是大魏朝迄今为止最厉害的皇帝。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敬慕强者,他认识的人里,父皇最强。 除此之外, 李洵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得到了父皇的全部宠爱,即使是在天家, 仍和寻常人家的父子一般, 他也是在父皇膝盖上长大的。 进了紫宸殿, 他达达地跑到李洵身边, 他刚换好衣裳,李熙和便像个黏糊糊的糯米团子一般滚到他膝边:“父皇,你终于回来了。” 李洵看着他, 心头忽的一软,弯腰将他抱入怀里举高:“又长高了!” 李熙和咯咯直笑,自豪地说:“我有听母后的话, 天天都乖乖喝牛乳。” 李洵点点头, 把他抱到膝头,坐回椅子上, 考校他的功课。 李洵很关心他的功课, 亲自挑选了得用的先生教导他,就算出征在外, 每每往宫中来信, 也是叮嘱傅娆好好督查他的课业。 李洵对他倾注了许多精力。 李熙和念书很用功, 人又很聪明, 虽然年纪不大,但学业在太学里已是佼佼者,远超同龄人许多。李洵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对答如流。只在他故意问了几个极难的问题,他才稍微有些磕磕绊绊,但也能糊弄过去。 “父皇,我认真进学了的。”他仰起脸看着李洵。 李洵摸着他的小脑袋,赞许地点点头:“乖。” 李熙和抿着唇角笑了笑,又问他:“父皇,你到哪里打仗去了?” 李洵闻言,让宫人将他的舆图拿了过来,指着羊皮卷上的山河纵横跟他讲,图上哪些地方原先是中原的土地,哪些原先不是,讲他收复了多少,开拓了多少。 李熙和惊叹不已:“父皇真厉害。” 李洵道:“这是父皇为你打下的江山,先生经常夸赞你有治世之才,以后一定能守正创新,比我还厉害。” 刘瑾在一旁听了这话,不由暗暗吸了口气,却又丝毫不觉得奇怪。他立傅氏为皇后专门照顾李熙和,亲自请来名师教导,从小便让他在紫宸殿听政,耳濡目染治国之道。 他的一腔心血都倾注在了李熙和身上。 就算立他当太子也不足为奇。 “走,该去见群臣了。”这回李洵没有抱他,让他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去了议政厅。 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调皮的时候,很少有能坐得住的,但他不吵不闹跟着在议政厅坐了好几个时辰,朝臣忍不住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议政过后,晚上有庆功宴。李洵又带着李熙和去参加宴会。 父子俩挤在一台肩舆上,李熙和缠着李洵给他讲路上的见闻,当听到他命人夜袭南诏食人部落的时候,李熙和忍不住惊呼:“人真的会吃人吗?” 李洵点点头。 李熙和忍不住又惊呼了一声,回过头一看,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万象宫外。李熙和想到从姨母手里得到的那把剑,忽然噤声,沉默了下。 这点细微的变化,自然没能逃过李洵的眼,他微微阖眸道:“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李熙和这才对他说道:“为什么姨母从来都不出来走动?” 李洵心念微动,睁开眼看向紧闭的万象宫门。目光锐利,似乎穿过重重宫门看到了坐在深深庭院里的女子:“你见到她了?” “嗯。”李熙和点点头说:“她还送了我一把白玉剑 。” “她身体不好,所以不喜欢出来走动。”李洵将他圈在怀里,用手紧了紧:“你以后上别处疯玩儿,不要去打扰她,她需要静养。” 李熙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宴会散后,李洵让刘瑾送李熙和回寝殿,自己则去了万象宫。 他身上带着薄薄的酒气,靠近她问道:“熙和说你见过他了。” 傅娇淡淡说:“我连万象宫门都没出过,他自己进来的。” 李洵心口滚烫,他总也忘不了李熙和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傅娇竟然用枕头捂住他的口鼻,企图杀死他。那一幕刻进了他的骨头里,浸入了他的脑海里,每每夜深人静睡不着时就会浮现出来。 “娇娇,你不要动他。”他拥着她说道:“他是我的希望,你不能毁了我的希望。” 傅娇在心底暗笑,原来他也会患得患失,原来他也会有希望,只可惜她永远也没办法像他那样丧心病狂,毁去他的希望,让他尝一尝万劫不复的滋味。 她紧紧地攥着拳,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 体内汹涌着怒意,但又被她慢慢平复下去,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玉菱到了该成婚的年龄了。”傅娇岔开话题道:“她跟了我二十多年,给她找个好人家吧。” 这些年李洵走到哪里把她带到哪里,眼见她的性子愈发温和,再也没有处处限制她。在南诏的时候,他试探了她几番,故意留下破绽放她离开。但是似乎没有了斗志,像是被折了翅膀的雀鸟,温顺地在他编织的牢笼里乖巧休憩。 他渐渐放松对她的看管。 玉菱已经二十来岁,不是嫁人最好的年纪,他思索片刻道:“秦也还未成婚,把她许给秦也。” 秦也是李洵的心腹,他还在东宫的时候就一直陪在他身边,对他忠心耿耿。后来登记之后,更是得他重用,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傅娇嗯了声:“好。” 李洵亲自赐婚,着礼部为秦也和玉菱操办婚事,是无上的荣耀。 发嫁那一天,傅娇又专门为她添了妆,十里红妆从宫门口一直蔓延到秦府门口。玉菱一直哭,眼泪怎么样都止不住。傅娇为她擦干眼泪,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对不起玉菱,是我耽误了你。” 玉菱只无声落泪:“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愿意一生一世服侍你。” “我不缺人服侍,你放心去嫁人去吧。”傅娇悄悄塞给她一样东西:“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她低头要看掌心的东西,傅娇却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看,只催着她立马登轿:“别让新郎官等久了。” 玉菱泪眼朦胧地登了轿,哭了好大一通,才渐渐止住眼泪。拿帕子擦干泪水后,摊开手心一看,看到掌心躺着一枚木头雕的马。 她觉得很眼熟,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想起来这是陛下送给姑娘的。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李洵在太学里学了一首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便找来木头亲手刻了一只木马,送给傅娇。那是他第一次亲手为她做小东西,人尚且稚嫩得很,他说——娇娇,我问了太傅,他说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以后长大了,我要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这就是凭证。 玉菱那会儿也小,却把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因为姑娘在那之后把这只小马放到枕头下压着,睡觉也不离身。 她看到掌中的小马 ,似乎明白了什么,捂着脸又哭了一场。 傅娇亲自送玉菱到宫门外,回到万象宫,坐在空空荡荡的院落中,目光空空。万象宫的宫人都是李洵送过来的,她们知道了外人不知的内情,都不敢和傅娇多说话。没有多年来相依为命的情谊,她们又带着敬畏的心服侍,话都说不上两句,也谈不上有何情谊。 她和傅娆也不怎么往来。傅娆和林望潮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和她脱不了干系,她实在没办法继续腆着脸和她交好。 玉菱一走,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天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半枯的花丛中忽然冒出一颗圆乎乎的脑袋,差点吓她一跳。 “姨母,是我。”李熙和忙从花丛中爬出去,叫住她道:“你别害怕。” 傅娇抚胸,目光定在他脸上,讶异地问:“你怎么从这里进来?” “宫门锁了,所以我只好从这里进来。”李熙和嘿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姨母,这是我父皇从宫外买来的桂花糕,宫中没有,可好吃了,你尝一尝。” 话音方落,眼睛忽的落到傅娇身旁的案几上。案上放了两个精美的碟子,碟子里的糕点和他手里的一模一样。 傅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油纸包,一层层打开,躺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吃着。 “很好吃。” 李熙和爬到另一头的凳子上,两条浑圆的小腿轻轻地晃啊晃。 他长得真好,一点也不像刚生下来的时候,瘦瘦弱弱皱皱巴巴像只小老鼠一样。他现在长得白白胖胖,胳膊腿儿就跟浑圆的莲藕一样,脆生生,嫩得不像话。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1节 嘴巴跟糯米一样甜:“姨母喜欢,以后我再给你送。” “殿下不该过来的,皇上应该不喜欢你过来。”傅娇今天吃了很多糕点,本来没什么胃口了,但躺在椅子上,一点点吃着李熙和送来的桂花糕,不知不觉竟然将一整块都吃完了。 李熙和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傅娇笑笑:“陛下对小殿下倾注了很多心血,你不应该甩开宫人悄悄地过来。你是陛下独子,很多人会对你起坏心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一个小孩子很容易有危险。明白了吗?” 李熙和低下头:“我让他们守在外面,不会有危险。” “若我要对殿下不利呢?”傅娇笑着转过头看着他。 李熙和说:“你是我姨母,怎么会对我不利。” 目光澄澈干净,没有丝毫戒备。傅娇看到他神似李洵的面庞,却没有看出丁点阴霾。 “不管什么时候,殿下都不该以身涉险。”这宫里犹如有百鬼潜行,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尤其是像他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不注意怎么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姨母,你怎么这么胆小?父皇说这里是我的家,在家中什么都不用害怕。”李熙和抬起脸冲她笑了笑,却看到她眼中氤氲着担心和害怕。 傅娇想起之前李知絮跟她说过的事情,她说李洵这些年对宫人越发严格,尤其是看管李熙和的宫人,她还说李洵担心别人对李熙和不利,连多的妃子都不纳,朝中上下都以为他对皇后用情至深,可笑至极。 他从刀光剑影里走来,从未得到过先皇和先皇后半点父子温情,他便将自己不曾得到的温情、偏爱和保护尽数倾注到李熙和身上。 既是保护稚子,也是补偿自己。 李熙和悄悄去万象宫的事情还是被李洵知道了,他绷着脸第一次打了他。李熙和看到父皇阴沉的脸色,抓紧了衣襟不松手。 李洵打了他一顿,虽然下手不重,但李熙和还是闹了一通小性子,梗着脖子不吃饭,以为这样就能让父皇放低身段来哄他。 岂知李洵只是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不吃就撤了,也不许悄悄给他吃的,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再给他吃的。” 李熙和瘪了瘪嘴,委屈得不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明明是父皇先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到底是用心对待的亲生儿子,他的眼泪就像刀一样扎在他心上,虽然还是板着脸,但语气终究缓和了几分。 “你说姨母身体不好,可我看她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她?”李熙和握着拳头,控诉对父皇的不满:“你不许我骗人,那你为何又要骗我?” 李洵梗了一下:“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可以骗我吗?”李熙和道:“真正的好不是坦荡无私的爱吗?为什么掺杂了谎言也是好的?” 李洵彻底语塞,他看着李熙和歪着头质问他的神情,莫名想起之前傅娇倔强的模样,心头忽然升起一阵烦躁的情绪。他没再说话,而是把李熙和拎到紫宸殿外罚站,不许他回去歇息,让他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再回去休息吃饭。 “就算有错,也是父皇先错了,你为何不认错?”李熙和手紧紧握成拳头,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意思。 李洵没再理他,坐回案前继续批阅折子。 李熙和的嘴很硬,站了两三个时辰都不肯认输。月上中天,天气越来越闷热,刘瑾怕他受不了,忍不住为他求情:“陛下,殿下年纪尚幼,还不懂事……” 李洵微微抬眸,注视着他幽幽道:“你年纪不小了,不若你去替他受罚?” 刘瑾忐忑地垂下头,没再说话。 一直到三更天,李熙和仍不认错,刘瑾怕他有个好歹,李洵可不会反省觉得是他自己的错,只会将罪过怪在他们身上。他急得口干舌舌燥,又去劝站得脸色苍白的李熙和:“小殿下就跟陛下认个错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因为这点小事惹得陛下不快。” 李熙和却比李洵还倔,站得身形晃荡了,也不松口:“有错也是父皇先错了,道歉也该他先道。” 刘瑾只差给他跪下磕头:“小祖宗……你就别倔了,哪有当儿子的倔赢父亲的?” 李熙和抿着唇不跟他说话了。 一直到天亮,天上开始下雨,他站了整整一宿,又淋着雨。傅娆听说他受罚,忙到紫宸殿为他求情,却被李洵狠狠训斥了一顿:“还不是你惯得他无法无天,这点年纪就敢跟朕顶嘴。” 傅娆腹诽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怎么惯的他了? 但她没说,怕李熙和有个好歹,她跪了下去。皇后一跪,在场的人纷纷跪下为李熙和乞饶。 面对底下黑压压一大群人,李洵仿若不闻,只偶尔抬眸望向窗外的磅礴大雨,眉头微皱。 到晌午的时候,一个宫人冲了进来,禀报道:“不好了,小殿下晕了。” 傅娆撑着宫人就要起身,却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眩晕的片刻,一道人影闪电一样从身边掠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啊,不会弃更不会弃更,会更完的。只是不想再看到评论区有人比比赖赖说怎么样怎么样的,我已经排了无数次雷了,男主不是啥好东西,从第一章 就开始排,居然还有人在说,也是挺无赖的。哈哈哈哈哈,我家里有点事情,周末没时间更新,只能在周内更新啦,所以我大概会每天多更一点字数,争取和以前没区别。么么哒。感谢在2022-06-04 20:40:36~2022-06-06 18:2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郗欢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李洵快步跑入雨幕之中, 李熙和已经晕倒躺在地上。没有李洵的命令,宫人也不敢去抱他,跪在一旁撑着伞为他挡雨, 却也是无济于事,他早已被雨水淋得湿透。 “都是死人不成?”李洵怒骂,踹了小太监一脚, 他忙往旁边挪了挪,给李洵让出通道。 他弯身将孩子抱在怀中,他轻飘飘的, 轻而易举就将他抱在了怀里。之前红润的脸色此刻看起来却很苍白, 眼皮轻轻地垂着, 纤长浓密的羽睫不住颤抖。 淋了一夜冷雨, 终于感觉到些许温暖,他疲倦地睁开眼,看到李洵冷冽的下颌线和黑青的胡须, 干涸的嘴唇翕动:“父皇……” 李洵宽大的掌覆盖在他脸上,声音柔和了下去:“乖,太医马上就来了。” 他又乖乖闭上了眼。 太医来给李熙和看诊, 李洵一直站在旁边等待结果。他侧眸看着孩子不安的睡颜, 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了些许傅娇的影子。 都说儿子像母亲,但李熙和不像, 见过他的人都说, 他和李洵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也曾猜想过,或许正是这个原因, 傅娇厌恶他, 她讨厌自己, 所以不愿亲近一个和他神似的孩子。 他也一直觉得孩子像他, 直到方才,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傅娇的模样。 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倔强,不服输、不屈服。曾几何时,他也这样蛮横地对待傅娇,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粗暴地施虐,而是要她服软。 可她不会,他也不会。 不知为何,一种恐慌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害怕。 冥冥之中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预感来得慌乱没有头绪,就像是一团团缠在一起的线团,线头都藏在团子里,根本理不清楚。 傅娇久居万象宫,虽然没有刻意打听过,但皇上第一次重罚李熙和,这样的大事还是闹得沸沸扬扬,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她听说李洵罚他在雨中跪了一天,他高烧不断躺了整整三天才醒来的时候,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掐着掌心的嫩肉,“啪嗒”一声,竟然生生将指甲折断,她没有感觉到疼,只低头的时候,看到指缘冒出细密的血珠。 李洵一直守在李熙和的病床前,直到他退了烧,开始进膳才去万象宫看傅娇。 她坐在院子里摆弄一架风筝,内造访今天早上才送过来的,做工很精美。 李洵神色憔悴,下颌上已经冒出一茬青色的胡须,他看了眼傅娇手中的风筝,略有些疲倦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做了一件错事。”他道。 傅娇转过脸诧异地看着李洵,她早就酝酿好了一肚子冷嘲热讽的话,却没想到他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你罚了大皇子?”傅娇问他。 李洵不解:“你笑什么?我差点害死他。” 太医说要是高烧退不下来的话,很有可能会死。很多小孩子因为发高烧死去的,他这才后怕起来。 那种害怕的感觉并不陌生。 他当初也这样,差点杀死傅娇。 “你要亲手毁了你的希望,难道我应该哭吗?”傅娇淡淡地说。 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李洵心中仿佛有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撕扯,扯得他血肉模糊。他神情古怪地看了傅娇几眼,转身离开了万象宫,脚步仓皇。 * 床榻上,被他父皇抱在膝上的李熙和,压低睫毛如坐针毡地窝在他怀里,感受李洵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发顶,听他絮絮低语讲他这些年的不易。 “你那时候只有小小的一团,烧得吃不进去药,是我用芦苇管一口一口喂你吃了药,你才退了烧,好起来。” 刘瑾在一旁为他们打扇,也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殿下,那时候陛下也是这样整宿整宿不眠不休地陪在你身边,自己病了也顾不得。” 李熙和越听越觉得愧疚,父皇对他这么好,他不该因为小事就跟他顶嘴的,正要开口道歉,父皇却突然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下巴贴在他的头顶,声音微哑地说:“熙和,你是父皇的希望,你一定不能出事。” 李熙和不知为何,听得心头酸酸的,喃喃了声道:“父皇……” 话音方落,父皇握着他的下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父皇不该骗你,皇宫是你的家,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去看她就去看她,但要带着人,不要甩开林侍人,明白了吗?” 李熙和感到手背上一片水泽,转过脸一看,父皇不知为何哭了。 得了他的首肯,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望傅娇,只不过每次林望潮都会跟在身边,片刻不离。 他倒也不计较这些,他和姨母没有悄悄话要说,所以林侍人站在一旁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他很喜欢这个话少的姨母,她和母后长得那么像,却不会像母后那样喋喋不休让他勤学苦读,用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架着他。 他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姨母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对他爱答不理的,都是他一个人在说。偶尔心情好了会淡淡地给他讲些志异故事,她看过很多的书,知道好多令人咋舌的故事,他怎么听也不厌烦。 九月的时候,李洵正式册封五岁的李熙和为太子。李洵拜请了三师为他讲书,他的学业更加繁忙,偶尔得闲了溜来万象宫,傅娇都神情恹恹的样子,因为天气冷,她不再去院子里坐,而是坐在檐下的火炉旁,看着灰蒙蒙的天,眼睛许久也不眨一下。 “姨母,你是不是生病了?”他担心地问道。 傅娇向他眨眨眼,缓缓摇头说没有。 他担心地回头看了她两眼,回去后跟李洵说了这件事。李洵想到昨日他去看了傅娇都还好,他说:“她没事,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开心呢?”李熙和喃喃低语。 李洵听到他的话,转过脸问他:“你说什么?” 李熙和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姨母为什么不开心呢?而且她也不出门,她没有家人、朋友吗?” 李洵执笔的手微微顿住。她以前有爱她的家人、朋友,她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振臂一挥便有无数贵女追随。 但现在没有了,他前后折断了她的羽翼,将她关在万象宫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她好可怜。”李熙和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扯了扯:“父皇,下个月去方寸山礼佛,我们带她一起吧。” 李洵低头看他:“你很喜欢她?” 李熙和眼睛亮亮的,微微点了点头:“喜欢。” “为什么喜欢?”李洵不解:“林侍人说她每次都不理你。”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李熙和说。 他眼睛很明亮,像是最好的黑曜石,散发着动人的光泽。李洵心口微微一动,亲吻了下他光洁的额头:“好,回头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去。” 李洵猜想傅娇不愿意去,到了万象宫一问,她果真拒绝得干脆果断:“我不去,天太冷了。” 他劝说了几番,她还是不肯松口。然后他让李知絮带着甜姐儿进宫。甜姐儿很会撒娇,歪在她怀里道:“姨母,你就陪我一起去吧,没有你一起看雪都没意思。”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2节 傅娇揉揉额角,赖不过她,只好点头答应。 到了启程那天,李洵派人来接傅娇。许是现在孩子大了,他没有之前那么疯癫,行事稍稍收敛了些许,在人前并不做什么逾矩的行为。 到了宫门前,她看到了久违的李知絮夫妇。韩在这几年不似刚成婚那般荒诞无稽,再没有在外面行过荒唐事。他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时辰到了便去衙内点卯,散值了就回家,仿佛行尸走肉。日子久了,当初对他的那股子热情消退,他现在又驯服无比,李知絮便觉得没了多大意趣,偶尔跟傅娇抱怨他的木讷。 傅娇也有几年没有见过他,此时再见,的确没有年轻时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儿,晦暗的眼珠子、逐渐肥腻的身材,他身上的变化提醒傅娇时光的流逝。 距离他们初见才过去七八年,他就成了这副模样,和其他平庸的中年男子没有区别。但分明,他才二十来岁。 傅娇和李知絮寒暄了两句,甜姐儿吵着说冷,他们便带她登车。车帘闭上的刹那,她看到韩在也回头看她,目光里情绪复杂,夹杂惋惜和痛心。 之所以明白他的眼神,因为她看他时也是一样。 等车帘合上,她才继续往前走。宫门外,李熙和站在李洵身边等她,父子俩眉眼相似,齐齐朝她看了过来。 李洵递了个手炉到李熙和手中,道:“给她送去吧。” 李熙和接过手炉,欢快地跑到傅娇身边,把暖烘烘的手炉塞到傅娇掌心:“姨母,路上冷,你拿着取暖吧。” 温暖的感觉从掌心沿着四肢蔓延到周身,她眨了眨眼,眼睛莫名发热。 傅娇眼中的热意更甚,她朝他伸出手,在离他的脸还有两寸的地方停住,掌心微微还有些颤抖。 “怎么了?姨母。”李熙和问道。 傅娇摇摇头,手轻轻落在他火红的斗篷上,颤抖着拍了拍:“殿下身上有雪。” “这点雪不碍事的。”李熙和又问:“姨母,要我陪你一起乘车吗?这里到山上还要很久,我可以陪你解闷。” “不用,我喜欢安静一个人。”傅娇轻声说,目光停留在他稚嫩的脸庞上,从他的眉眼,到嘴角。 他和李洵长得那么像,但那令人厌恶的五官长在他的脸上却又那么地可爱,可爱到即使她从没有抱过他,仍然不舍。 “那好吧,姨母,到了方寸山我去找你玩儿。”李熙和歪着头对她笑。 傅娇说:“去吧,你父皇等急了。” 李熙和点点头,笑着转过身朝李洵跑了过去。 傅娇看着他小小的身影一头扎进李洵的怀里,他笑着将他抱着上了马车。 这样温情的时刻她在梦里从没有看到过,那个孩子活在李洵的阴影里,总是小心翼翼,他从不曾像熙和这样开怀舒朗地笑过。 每每想到他,傅娇心口就像有密密麻麻地针在扎一样,扎得千疮百孔,痛不欲生。但此时此刻,那些尖锐的疼痛慢慢被抚平、治愈。 “姑娘,你怎么哭了?”她身边服侍的宫人诧异地问道。 傅娇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淡声说:“太冷了。” “那姑娘早点上车吧。” 她拢了拢衣裳,又回头看了李洵一眼,她依稀记得,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和现在的李熙和差不多大。年纪虽小,却拉着她的手一板一眼地许下一生一世地承诺:“娇娇,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一生一世都让你做世上最快乐的人。” 那些淹没在岁月洪流里的往事和承诺,她都还记得。 作者有话说: 结局是开放式结局,但我打算写甜文小番外。感谢在2022-06-06 18:20:39~2022-06-07 18: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日茉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方寸山礼佛总共有三天, 李洵和李熙和要到正殿听主持讲经祈福。傅娇无事可干,也不怎么出门,大多数时候都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待着, 和在宫里没有什么区别。 傅娆和林望潮有时候会到山上去赏雪。 他们之间经历了许多磨难,从互通心意那一刻起,被命运的洪流推着身不由己地颠沛流离, 就一直没有安生过。直到后来傅娆入宫,林望潮追随她到东宫做内侍,他们才真正地在一起。 起初的时候, 傅娆总是落泪, 林望潮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源自于她, 一个前途大好的青年才俊为她沦为内侍, 她愧疚不安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林望潮总会温柔地轻抚她的脸,温热的指腹为她一点点擦干泪:“让我受苦难的是我的命,你有什么错?是我自己选择爱你, 一切都是我甘愿的,娆娆,不是你的错, 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听了他的话, 傅娆的眼泪更加汹涌,林望潮喟叹一声, 低头吻她的泪痕:“不哭了, 以后我们可以永永远远地在一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傅娆嗯了一声, 轻轻拥住他。 李洵将林望潮放到傅娆身边, 默许他们在一起。她虽然不受宠爱, 但李洵的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人, 一人之下的皇后,根本没人敢置喙她半句。没有家族的打压逼迫,倒比从前在家中还要自由自在。 最重要的是李洵根本不会踏足中宫半步,就算要问李熙和的日常,也是将她唤到紫宸殿去问询,她这个皇后干得比臣子还要单纯。 这些年,她和林望潮过得十分舒心,一同打理李熙和的日常起居,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是李熙和十分信任的人。 到了方寸山,李洵每日要带李熙和到大殿礼佛,他们闲下来便一起去山上逛逛。 四下无人的时候,傅娆捏了个雪团,趁林望潮不备,塞到他的雪狐领披风下。林望潮无奈笑笑,捉住她的手,正要报复回来,却见她突然缩着脖子,望着不远处,竖起食指轻轻嘘了声:“有人。” 林望潮警觉地停下动作,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真看到山丘上有几道人影。 他眯着眼看了看,辨别出正是傅娇带着侍女站在那儿。她身影孤寂,抬头望着星空,若有所思。 “是瑞王妃。”林望潮声音低沉道。 “娇娇?”傅娆道:“这么晚了,她出来干嘛。” “不知道。”林望潮紧了紧她松垮垮的披风绦带:“走吧,不要管她的事情,否则到时候怎么得罪陛下的都不知道。” 说完牵着傅娆往回走,傅娆回头看了眼傅娇在月下的孤影,问他道:“她还是不肯理太子吗?” 林望潮摇头说:“太子殿下似乎并不介意。” 傅娆又感叹道:“这大概就是母子天性。” “娘娘。”林望潮肃声提醒。 傅娆噤声,片刻后却又忍不住为傅娇感到惋惜:“你不认识以前的娇娇,不知道她是如何惊艳才绝的,骑马射箭观天象卜卦无所不能,现在成日里像个行尸走肉……” 林望潮没有接她的话茬,牵着她默默地走着,雪地里留下几行长长的脚印。 * 李洵晚上把李熙和送到傅娆那里,才折到傅娇房中看她。 她刚沐浴完,头发擦得半干,坐在火炉旁看一本书。听到李洵的脚步声,她只微微撩了撩眼皮子,但很快又垂下眼眸。 “侍从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屋里。”李洵坐在她身边,问:“怎么不出去走走。” 傅娇放下了手里的书,干脆利落地答道:“一个人不想出去。” 他没想到她能这样答他的话,微愣了一下,却又不觉失笑,轻声道:“那我陪你出去走走。” 她摇头说:“这么晚了,有什么好看的。” 李洵看着她,又试探性地问道:“那明天陪你去逛逛?” “不了。”她直接拒绝,平静地说道:“你回去吧,我想睡了。” 她站起身来,躺到了榻上。李洵却没有离开,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再无别的举动。傅娇刻意忽视他的存在,但他的气息就像一面墙,铺天盖地压下来,根本忽略不了。她受不了这种隐隐的压迫感,坐起身来,问:“山上有焰火吗?” “嗯?”李洵诧异地转头看她。 傅娇起身披上衣裳:“我们去放焰火吧。” “好。”李洵唇角微微翘起,立刻着人去寺中寻烟花。 没多久,刘瑾带人抬着一堆焰火走了过来。他道:“是今年佛诞节的时候寺里备的,放了两季,也不知道受潮没有。” 李洵侧眸看了傅娇一眼,她眼神淡淡地望着青靛的苍穹,似乎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叫他出来放烟火也是敷衍。 “点吧。”他吩咐道。 一个侍卫拿着火把靠近焰火堆,点燃引线。 “嗖”的一声,五颜六色的焰火瞬间炸开,将黑青的天点亮,迸发出绚丽的火花。 “内造访研制了一种牡丹花烟火,放起来天上姹紫嫣红,有无数牡丹的花样,过段时间元宵节,我带你去安福门上看。”李洵牵着她的手,轻声说道。 傅娇看着烟火,薄唇抿成一线,没有说好,也没有说好。 晚上李洵宿在傅娇房里,他夜里很安静,只将手臂穿过她的脖颈,将她紧紧圈在怀里睡下。这么多年,在外面睡觉时他总是这样,将她箍得紧紧的,似乎怕她一不小心就趁他睡着了溜走一般。 他在陌生的地方没有安全感,只有将人圈在怀中才放心。 次日中午李熙和从佛殿中祈完福就去找傅娇,坐在屋子里和她一起下棋,他忽然看向窗外,惊呼道:“风筝。” 傅娇放下手里的棋子,抬头望向天空,果然看到晦暗的天际出现一个小小的墨点。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垂下眼道:“这个天气怎么会有人放风筝,许是还没有来得及南下的大雁吧。” 李熙和疑惑地望着天际,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大雁。正要出口反驳,就听到傅娇提醒他说:“该你下棋了。” 他“哦”了声,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深思起来。 傅娇暗暗打量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再纠结风筝还是大雁,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些许。 李熙和在她屋子里待到下午礼佛开始了才离开,走之前他对傅娇说:“姨母,你应该多出去走走,成日待在屋里身体会不好的。” 傅娇愣了下,目光柔和眷恋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拿过放在墙角的伞递给他:“外面下雪了,带着吧。” 李熙和让林望潮给他撑伞,两人一齐走出傅娇的屋子。 李熙和对林望潮说:“父皇总说姨母不待见我,但我总觉得她很好。” “太子殿下有仁爱之心,所以看谁都好。”林望潮微叹了口气。 下午的时候,傅娇说想出门走走。侍从都听到晌午太子殿下劝她出门,不疑有他,当即便拾掇了带她出门。 李洵现在不像从前那样严密地看守她,但出门的随从总是少不了的。宫人起先服侍的那两年还小心翼翼,唯恐她有任何闪失,但照看了四五年,她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话都很少说几句,渐渐就放松警惕。 她们陪着她在梅林里走了片刻,傅娇忽然皱眉说:“我腹中有些不适,想更衣。” 侍从们左右看了下,不远处有处院舍,料想那边应当有净房,便引着她过去了。 早些年的时候,傅娇来过几次方寸山。那时候李洵还是太子,皇上每年带他来礼佛,他便悄悄将她带上,让她一同来玩儿。虽是数年不往,但她当年跑遍了方寸山的每一寸山野,对这里再是熟悉不过。 她安静了很多年,对李洵言听计从,却早就在心里谋划了无数次,如今真的付诸行动,才发现一切都比想象中的难。侍从宫人都守在净房门外,除了大门,净房便只有一扇狭窄的窗户。窗户外是高墙,她放轻动作推开窗,然后脱了鞋子蹑手蹑脚爬出去。 为了放低李洵的戒备心,她这几年都不怎么出门,身法早就不似从前利索,翻墙的本事更是早不如从前。她将腰带取下来,费了好大功夫才挂在墙外的梅花树上,借着树枝的力量,艰难地攀上墙头。 她坐在墙上看着外面空荡荡的雪地,鼓起勇气往下一跳。以前做起来无比利索的动作,心在却僵硬无比,下坠的时候甚至扭伤了脚。她却忍住没有喊痛,心里反而升腾起一阵难掩的兴奋。 她知道从这里过去后山是一处山崖,顺着山崖下去是会川河,河道四通八达,只要能下到河边找到船,蒋木兰和江俞夫妇的船在下面等她,李洵就很难再找到她。 距离年初在南诏遇到蒋木兰夫妇,已经快一年过去。她没想到蒋木兰夫妇会如此重信守诺,当初从京城离开之后,他们脱离李洵的视线之后,便一直在找机会接近她。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3节 七年,李述死了已经七年了,他们谨记着当日的承诺,要帮傅娇脱身。在南诏的时候,李洵把她看得很紧,她根本找不到机会。蛰伏良久,终于等到这一天。她去方寸山之前,让玉菱专程进了一趟宫,请她帮忙和蒋木兰取得联络。 她夜观星象,知道今日必有大雪,大雪能很快掩盖她的脚印。所以昨夜她以烟火为讯,告知他们今日准备离开。 晌午的风筝是蒋木兰放的,她已经准备好一切,就在崖下等她。 她循着记忆里的方向,一瘸一拐往山崖跑去。 到了崖边,却看到了一个人。正是好久不见的韩在,他转过头看着她,似乎并没有丝毫意外:“你要走了?” 傅娇面色被冻得微微发白,脚踝的痛意一阵阵传来,她身体紧绷,好似戒备的小兽。 “驸马爷。”她抿了抿唇喊他。 韩在说:“傅姑娘,我都不叫你瑞王妃,你为何要唤我驸马爷?” 傅娇在摇晃中站稳身子。 韩在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些什么东西,扔到她面前:“会用吧?” 傅娇低眸,看到他扔到地上的冰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韩在却没有再看她,转过身径直走了。 傅娇沉沉地望着他的背影,捡起冰爪沿着崖壁往下爬。下雪天的崖壁很滑,幸亏有冰爪,深深嵌进山崖里,她才平平安安下到崖底。 蒋木兰在崖底等了她三天,昨日终于等到她的讯号,今天在崖底徘徊了无数次。终于看到她的身影,飞快地迎上前去,拥着她喜极而泣:“傅姑娘。” 傅娇点了点头,出奇地却没有掉泪,反而抬起手揩了揩蒋木兰的眼泪,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万丈山崖,仿佛有一块压在心上的石头松开了,长长地舒了口气:“没事了,都过去了。” “赶紧走吧,船就在前面。”江俞在一旁催促道。 蒋木兰忙把披风给她披上,拥着她上了船。 * 侍从在净房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傅娇出来,她们喊她的名字也不见回应,终于慌了,冲进去一看,人早就不见了。 她们看到洞开的后窗,追到墙边,看到挂在梅花树上的腰带,还以为是她们的疏忽让她找到机会逃脱了。她们害怕受到责罚,没有第一时间禀报李洵,还以为她们能追回来,便立马循着脚印追去。 却没想到追到一半脚印全乱了,她们根本找不到她的去向。她们发现事情往预想之外的方向发展去了,她们再也兜不住,这才上报。 整个方寸山都沸腾了起来,所有随行的侍卫都被派去找傅娇。李洵没想到傅娇能跑那么快,一直以为她还在方寸山,直到在山上搜了几圈仍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时,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地上的脚印全都乱了,他根据宫人的指认,猜想有人帮着傅娇迷惑视线,严加盘问之后,才知道韩在那个时候在山中走动。 侍卫把韩在带到李洵面前的时候,李洵面色铁青,表情阴森可怖,似乎下一刻便要将他撕碎。 “她人到哪里去了?”李洵冷冷地问。 和李知絮成婚这么多年,韩在其实很少看到李洵,只听说过他阴森暴戾的凶名。 李知絮在一旁着急得不行,忙道:“韩在,你快说啊。” 她眼眸里满是悲愤与不解,这么多年,他分明已经静下来下来和她做夫妻,他们相敬如宾,像平常夫妻一样过平淡日子,他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帮着傅娇逃离? 韩在一直沉默不语,李洵从侍卫腰间抽出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喝道:“说!” 韩在抬眸,混沌的眼珠子里竟然迸出异常的光华:“你找不到,这辈子也找不到她。” 李洵胸中升腾起如潮涌的怒意,他把刀狠狠压进他的脖颈,顿时出了一道血痕:“你若不说,朕杀了你。” 她看到李洵阴森可怖的面容,她太清楚李洵对傅娇的执念,若是韩在不说,他真的会杀人。 “韩在,我求你,你快告诉皇兄,就当为了我和甜姐儿,你别嘴硬,我求求你了。”李知絮终于慌了,扑到韩在身上大哭道。 韩在重重将她推开,十分嫌恶,甚至觉得被她触碰一下那块肌肤都会变得肮脏腐臭。他冷眼看着她,笑了声道:“我不怕死,我早就不怕死了。自从和你成亲,每一天我都过得无比恶心。你们兄妹二人,如出一辙地令人作呕,除了仗势行凶,你们还会做什么……傅家满门忠骨,傅家姑娘却白白受你折辱,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你以为她这些年放下心中芥蒂了,其实她没有,一刻也没……” 李洵挥起了手中的刀,刀身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落了下去。 仅是一瞬,血光闪过,韩在就永远闭上了眼。 “韩在!”李知絮尖叫一声,疯狂地扑到他沾满血的尸身上,晕了过去。 李洵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扔下手里的刀,亲自找人去了。 整个方寸山被搜了好几遍,他也猜到人早就不在方寸山了,但四周都有侍卫把守,将整座山围得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唯有山崖,因为悬崖陡峭,所以没有让人把守,是山上唯一守卫宽松的地方。 他带人去到山崖。 烈烈寒风从垭口灌上来,吹得他脸上生疼。但他感觉不到疼,一直看着崖底,看得眼睛生疼。 “陛下,这里坡陡崖深,就算是白日也很难从这里下去,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下着这么大的雪……”侍卫禀报道。 李洵连想也没想,直接否认道:“别人不行,但她一定可以。” “崖底是什么?”李洵问。 侍卫道:“崖底是会川河。” “传令下去,封锁百里之内的河道、陆路,挨家挨户地搜,一个人一个人地查,一寸一寸地地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洵的声音比刀子一般的雪风还要冷上千倍万倍。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个十来章完结吧。快得很了。 第97章 禁卫军有他们传递密令的方式, 用讯鸽传信,只需不到两个时辰,封锁各路的信号就能传到各处, 他们迅速行动,带领兵马将方寸山周围百余里地。 蒋木兰找的一艘漕运的船,船只很大, 行驶在水面上颠簸感很微弱,风平浪静的时候跟陆地没有区别。傅娇站在甲板上,冷冷的风迎面刮来, 风中带着刀子, 割得脸生疼。 船只行在山野只见, 两岸绵绵的远山不断被甩在身后, 夜雪悠悠飘下来,在晦暗不清的夜色下宛若茫茫的梨花雨。 她似乎觉得不到冷,伸手接着自天际飘洒下来的雪花, 仿佛年少时春日里架着雍雍穆穆春风的梨花,飘过时间的洪流,落得她满身。 西风烈烈吹得她衣袍鼓动, 她用手紧紧地扣着斗篷的绦带, 孤身一人站在甲板上,不肯进船舱里休息。甲板屋檐下的灯笼随着风飘摇, 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也在风中摇晃。 水面上浮现火光,起初只有零星一点, 但很快火光一点一点串成线, 蔓延成好大一片。它们移动很快, 仿佛无声潜行的野兽, 在暗夜中张开血盆大口慢慢靠近。 傅娇捂着嘴,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她以为是李洵的人追了过来,但随着他们的靠近,她反应过来,这些人不是官兵。 “山匪,有山匪!”她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船上的人都醒了,无数盏灯亮了起来。山匪见船上有响动,便不再掩饰,扔出带爪的绳子,紧紧抓着船身登了船。船上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山匪就冲到了船上,顿时传来利刃相交的声音。 打砸声、咒骂声、哭喊声……一时之间不绝于耳。 混乱中不知是谁打翻了货仓里的灯,货舱里放了几百匹上京华丽的衣料,被火点燃,很快就烧了起来,不知不觉烧了半个货仓,船陡然间往旁边侧翻。 “船进水了,马上要沉了。”有人大声呼喊。 原本就混乱不堪的船上一时之间陷入更大的慌乱,傅娇在混乱的人群里搜寻蒋木兰的身影,却没有找到他们,只好随着船上的百姓往另一头涌去。 冰冷刺骨的河水不断涌入船舱中,人挤着人,船下沉的速度很快。登船的山匪趁乱烧杀掠夺,惨叫声直抵苍穹。傅娇不敢露面,抹了一把船上的灰将脸上涂黑,压低帽檐缩在角落里。 血腥气不断地窜入她的鼻息间。 她意外地没有害怕,手里捏着一把刚才趁乱捡起来的匕首,无比镇定。她从炼狱来到人间,见过最面目可憎的怪物,早就不惧怕人间的魑魅魍魉。 若是有人敢冒犯她,她一定会利索地将匕首狠狠插入他的脖颈,就像那一年,她杀了耶律隆齐。 “官兵来了。”远处火光漫天,无数的火把将半边天照得亮如白昼。 傅娇趴在窗边,朝外面看去,真的看到几条官船破水而来,速度极快,声势极大,一字排开几乎将河面铺满。 她一直冷静的心,此时此刻忽然震颤不已。 虽然不停地告诉自己,或许只是附近的官差听说山匪出没前来剿匪,但随着大船的迫近,看到站在船首负手而立的那个人时,身子倏地僵住。 他来得太快了。 摇摇欲坠的船只在众人的踩踏下沉沦得更快,她脚边已经感受到冰冷的河水。 她抬头看着黑沉沉的河面,又看向远方滔天火光里李洵的身影。刺骨的寒令她清醒、镇定,她解了头上的珠花、身上的斗篷,从身后的箱笼中随意找了几件粗布麻衣,草草地拢在身上之后,她抱着一块木头悄无声息下了水。 这样的天气下水跟过刀山没有什么区别。但她没有选择,如果李洵把她捉回去,以后一定会对她严加看管,他说过这一辈子都不会对她放手,她这辈子只能在深宫中老死,像一只没有自由的鸟雀,在笼中等死。 下水也是九死一生,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大胜算,与其回宫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等死,她宁愿今日去拼那万分之一的生存机会。 河水又黑又冷,傅娇趴在浮木上往前游去。每一次动作身上就跟无数把刀一齐在砍一样,她咬着牙、忍着痛,拼命地往前划。但是很快,她手脚麻木,渐渐地感受不到冷了。 但在这一刻,她内心是那样地平静,脑海中闪过她的一生。 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在家人的疼爱呵护下,无忧无虑长到了待嫁年华。她有令人歆羡的身世,身边站着令人仰望的男子。 他曾将她捧到世上女子都仰慕的地方,又被他无情地拉入炼狱之中。 失去意识之前,她竟然想不起李洵丁点的坏,只记得有一年春天,他们去京畿跑马。那天晚上太常寺要献编钟,他们回宫太晚,编钟表演已经结束了。 李洵知道那是她最期待的节目,所以在宫门前拦着太常寺卿,非要他再表演一次。 太常寺卿为难地给他跪下磕头:“编钟只为陛下娘娘而奏,请殿下恕罪。” 李洵顿时不依,揪着太常寺卿的衣襟道:“孤是以后的皇帝,娇娇是以后的皇后,孤要你现在便为她演奏。” 后来,李洵被皇上重重责罚了一顿,打得他好久不能下地行走,还被禁足。傅娇泪眼婆娑地去看他,劝他说:“你跟陛下告个饶吧。” 他说:“我不,太常寺卿轻慢了你。我不许任何人轻慢你。” 对她最好的李洵,折损他最深的的李洵。 她背叛过他,他欺辱过她。 如果有下辈子,再也不想遇到他了。失去意识之前,她想。 * 李洵赶到,很快就将船上的混乱镇压了下去。船上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躺着□□地人。混乱中有很多人被踩伤,有的甚至被踩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更多的掉进了河里,有的在□□求救,还有的则悄无声息沉入水中。 侍卫们到处搜索傅娇,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的身影。将幸存者拉到官船上拷问,对比着画像,许多人都说见过她。像她生得这样好看的,很多人这辈子也没有见过,所以印象尤为深刻。 那么多人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见过她,让李洵肯定她人就在这艘船上。 但找不到。 船上找了,河里打捞了,沿着河岸也找了很久,却还是没有她的踪迹。 李洵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船上还有很多人都不见了,踩踏得太严重,船又侧倾,很多人受伤之后便沉入水中。这种天气,就算不淹死,也会被冻死,几乎没有活命的机会。 而且此处水流湍急,尸体说不定被冲到哪儿去了,找不到也很正常。来搜查的人几乎都知道傅娇没有了活路,却没人敢对李洵直言。 第三天的时候,秦也壮着胆子进言道:“陛下,你已经三天没有合眼,先回宫歇息吧。若是有了傅姑娘的下落,属下立马回宫禀报。”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4节 李洵沉默地看着河水良久。 “朕记得,去方寸山之前,她叫过玉菱进宫?” 秦也赫然抬头望着李洵,忙跪下去道:“玉娘和臣成亲以来,就很少入宫,那一日是她进宫谢皇后娘娘的恩顺便去探望姑娘。陛下,臣和玉娘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对陛下阳奉阴违,帮着傅姑娘出逃。请陛下明鉴。” 李洵的眼神比河水还要冷:“你对朕的忠心朕自然不会怀疑,但玉菱为了她主子,可以不要命。” “陛下,玉娘已经怀有臣的骨肉,和臣夫妻一体,又怎么会为了姑娘弃我们的夫妻情意于不顾?”秦也仍在恳求。 李洵用可怜地眼神看着他:“不要相信,她们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相信。她们最会骗人,用楚楚可怜的眼神和身段将我们骗得团团转,你以为在她眼中你是全部,是天、是地,但其实什么也不会。她根本没那么在意你,你只是她生命中可有可无随时可弃的东西。” 他的呼吸凌乱起来:“把玉菱押过来!” 秦也不住磕头:“陛下!” 他却转过眼,视若不见。 很快,身怀六甲的玉菱就被带到李洵面前。 她恐慌地跪在李洵座下,头深深地垂着。 “朕不想对你用刑,自己说吧,她去哪里了?”李洵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手旁的案几。 玉菱也听说了船上的事情,这几天一直以泪洗面,张开口泪水先掉了下来:“陛下还没有找到姑娘吗?” 李洵不信傅娇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死去,她诡计多端,肯定想了什么金蝉脱壳之计,瞒着他逃远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洵冷漠地道:“上刑。” 侍卫上来拉她,秦也面色惨白,冲上去护着玉菱身前,不住地为她求饶。 玉菱护着肚子尖叫地挣扎躲闪。 混乱中一个东西从她的袖子里滚落出来,掉到李洵面前。 他弯腰捡起来,看着掌心小小的竹马,久久未语。 “为什么会在你身上?”李洵问她。 玉菱大口喘着气:“我出嫁那天姑娘塞给我的。” 李洵狠狠地将它捏进掌心,想用力将它捏成粉末,但怎么样也狠不下心。 “陛下,河中打捞起来了一具女尸。”一个侍卫跑进来禀报道:“已经让傅姑娘的侍女看过了,她们说身上的服饰都是姑娘走失当天穿的。” 李洵转身就走,玉菱踉跄地跟上。秦也怕她被吓到,不让她进屋,但她还是坚持跟在李洵的身后走了进去。 那具尸体被踩踏过,又在河水中泡了几天,其实不是那么好辨认。但她手上戴着的镯子、身上的衣物,都是傅娇当日穿的。 玉菱迸出哀嚎,扑倒肿胀的尸身上痛哭:“姑娘,姑娘……” “她不是你的姑娘。”李洵喃喃。 玉菱抓着尸体手臂上的痣给李洵看:“我陪伴姑娘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会认错。” 李洵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秦也忙去扶起玉菱:“玉娘,节哀。” 玉菱被他拉着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过头看了眼那具尸体,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刘瑾看到李洵一言不发地出来,还以为他们又认错了人,忙走到李洵身边道:“陛下,老奴这就让人继续沿着河岸搜寻。” 李洵没有回答,麻木地往前走,耳朵里除了玉菱的哭声,什么也听不见。 “陛下。”刘瑾见他面色不对劲,关切地跟在身旁。 然后看到他的步子突然停下,呼吸粗重得像呼啸的山风,刘瑾陡然色变,一把扶住他。李洵推开他,继续往前走,然而没走多远就重重一跌,跌在船舷上。 猝不及防地从口中地喷溅出一口鲜血。 他茫然地去擦嘴角的血渍,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第98章 刘瑾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 李洵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不断地涌出来,从他的嘴角蔓延开来, 滴落在衣裳上,像一朵朵绚烂绽放的红花。 “陛下,陛下!”刘瑾惶恐大喊。 李洵双眼空荡荡地看着灰色的天, 瞳孔一动不动,好似木雕泥塑,浑身上下半点生气也无。他不动也不说话, 唇瓣翕动, 却没有声音, 只有粘稠鲜血汩汩而出。 刘瑾急忙让人把李洵带回船舱, 太医很快过来,诊过脉后连连摇头。 下午他被送回宫中,刘瑾带李熙和去看他。李熙和到病榻前, 他的血还没有止住,仍一阵阵地吐。鲜红的血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用小手去擦他嘴角的血渍, 哭着喊他:“父皇, 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哪里疼?” 他浑身上下都疼,血肉被割开捶打, 筋骨一寸寸爆裂开来, 血液沸腾燃烧,心不停地抽疼, 似有千军万马在他的躯体里奔腾狂啸。 他痛苦得连吸一口气的气力都没有, 张着嘴大口大口粗重地喘息, 血又不停上涌。 稚子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悲怆的哭声一丝一缕钻进他的耳朵里,痛意更甚。他费力地侧过头,看到李熙和的虚影,他想抬起手为他擦擦泪,几番伸手,却没有力气将手落在他的小脸上。 窗外天光很好,下了五六天的雪终于停了,太阳冒头,湛湛金光从云层中露出来,透过雕花窗棂。 他摊开手,似乎看到绚烂日光里有傅娇的脸。他拼命想要握住,光从他的指缝中漏了出去。 什么也抓不住。 “父皇!”李熙和双眼绯红,手上忽然觉察到什么东西软软一小块儿,讶然地捏起来,发现是个指甲盖大小的软虫,浑身透明,裹在血里很像血块儿。 “这是什么?”他抹了把脸上的泪,把软虫递给太医。 太医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脸色陡然一变。 * 三个月之后,小渔村。 小渔村在三河汇聚的地方,因为去年水患,全村大部分人都搬了,剩下还有二十来户人家,村里陕西该也不过百余人,委实是很小的村落了。 一个老尼从村外走来,肩上挎着褡裢,手里拿着个药包,因为腿脚不好,所以走得很慢,走三步停两步。 春生在院子里晒网,见她一瘸一拐回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朝她走去:“法师,去拿药跟我说一声就是,怎么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老尼摆手说无碍,温声问她:“苏娘子呢?” 春生道:“卢婶要给她在金陵的女儿写信,苏娘子正在屋里为她写信呢。” 老尼点点头,把药交给春生,嘱咐道:“三碗水熬成一碗,煎好了端给她服下。” 春生欢快地拿着药去檐下煎了,很快,院子里飘满了药的苦涩气。 没多久卢婶就拿着信从屋里走出来,边走边道谢:“多谢苏娘子,如果不是你,我就要走五六里地去集市上找人帮忙写信。” 傅娇从屋里走出来,她肌肤甚白,宛如许久不曾见过阳光,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腿脚颇有些不便。她微微笑着对卢婶点了点头,目送她走远,这才朝春生点点头。 春生跑到她面前,她把手里的东西给她。 是一根花头绳,春生笑着咧开唇角:“给我的?” “嗯,反正我也用不着,我帮你扎上。”傅娇解开春生头上脏兮兮的旧头绳,把她的头发打散开,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慢条斯理地给她重新编好发,又把新头绳给她系上。 她的手很轻,指腹拂过她头皮的时候生怕扯着她的头发,不像之前她阿娘给她梳头,非得揪着她的头发扯得她鬼哭狼嚎。 春生是小渔村的村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十岁那年父母因为打渔淹死,从此就一个人过活。她一个孤女,在村里总是受人欺负,不过她天性乐观,腿脚勤快,天气好的时候就去采草药、种地卖钱,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家里干点绣活拿到镇上寄卖,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去年的时候,静安法师带着昏迷的苏娘子到小渔村求救。苏娘子浑身湿透,脸色比春日的玉兰花还要白,嘴唇都毫无血色,浑身上下也就一口气吊着。村里的人怕她死在自己家不吉利,都不让她们进门。 静安法师敲到她家的时候,她犹豫片刻,最终拉开门让她们进来了。 起初那几天她也很害怕,因为她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请来诊脉的大夫连连摇头,都说她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静安法师发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已经死了,探得她还有一息尚存,带着她到村子里求救。但她心知肚明,人很难活过来。她安抚了春生的情绪,在傅娇的被褥里塞了汤婆子,屋子里点上炭火,屋里所有的被褥都堆在她的床榻上为她取暖。 然后她在一旁为她诵经祈福。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却没想到她躺了四五天之后,竟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只不过她的身体太虚弱,腿也在河里冻伤,行走不方便,需要静养,。 起初春生见她生得好看,猜想她一定是大户人家落难的姑娘,问她家住何处,她却说家人尽数没了,和她一样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她生得好看,举手投足之间的雅致之气和这鄙陋的乡野山村格格不入,以为她肯定在这里待不久,却没想到她一直住下,吃着粗陋简食,睡着木板陋塌,从未有过抱怨不满。 静安法师乃是得道高僧妙光法师的弟子,妙光法师圆寂后,她护送妙光法师舍利前往宝象国寺安置。归途中偶遇奄奄一息的傅娇,把她带到小渔村养病。她乃是清静无为的出家人,修的是苦行道,在何处都一样。她挂念傅娇的病情,一直没有启程,留在小渔村照料她。 静安法师一心向佛,就算在小渔村,每日的早晚课也不曾落下。傅娇精神好的时候会帮她抄写佛经,拿到寺里供奉。静安法师看到她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都忍不住赞叹。 小村子里的消息传得很快,傅娇会写字的消息很快传开,村子里的人读书少,有需要写字的事情都跑来找她。她长得漂亮,性子随和,谁来找她帮忙,她都笑呵呵地帮,村里人都很喜欢她。 春生也喜欢她,长得好看又不娇气的女孩子谁都喜欢。等她身体好些了,春生发现她会的竟然那么多。山野里没有香供佛,她教春生用采来的香草制香,静安法师供佛剩下的她拿到集市上去卖,被人一抢而空,很快就卖完了。 她在村子里待了两个多月,终于可以下地行走,让春生搀着她到山里走走。春暖花开的时节,漫山遍野的桃花灼灼盛放,如此寻常可见的花,她采了几枝回去,用简陋的瓦罐装着,随意摆弄几下,简陋的小屋顿时有了不一样的风采。 春生太喜欢她了,她想若是法师走了之后,若是苏娘子不走,她们在一起作伴相依为命该有多好。 “真好看!”春生看着自己梳得规规整整的鞭子,笑着道。 傅娇拍拍她的脑袋:“去玩儿吧。” “你的药马上煎好了,我去看着火。”春生往炉子边跑去。 静安法师正在院子里看书,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法师。”傅娇声音低沉委婉。 静安法师放下手里的书,转过头目光慈爱地看她:“你好很多了。” 傅娇垂下眼睑,问她:“法师,要启程了?” “你既已大好,那我便可放心赶路。”静安法师道。 她抬眼看向傅娇,目光柔和,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傅娇喃喃,问:“法师可是要前往吐蕃?” 静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傅娇解释说:“这几天我看你都在看西域的书,其中又以讲吐蕃的最多。” “我的尊师妙光法师,一生苦修佛法,最大的心愿便去前往吐蕃,引进大藏经,广传佛法。先皇在世时,先师曾三度向朝廷请旨西进,但先皇不开与吐蕃往来之道,先师只能作罢。及至当今圣上登基后,广开与列国的往来,先师再度请旨,终于得批通关文牒,前往吐蕃。但他老人家等这个机会等得太久,我们一行人行至凉州,他便功德圆满坐化圆寂。”静安法师道:“我秉承先师遗志,要前往吐蕃的青瓦达孜宫引进大藏经。” “入藏的路很难,往西走出了中原,是荒野、沙漠,我听说吐蕃地势极高,空气稀薄,中原人过去几乎九死一生。”傅娇并非危言耸听,跟在李洵身边,她看了很多书。因为兄长驻守北地,所以她很喜欢看关于西北那边的书,对吐蕃也略知一二。 静安法师目光始终柔和坚定:“十死无生也要去。” 傅娇垂了垂眸。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5节 静安法师又问她:“你以后有何打算?” 傅娇看到静安法师浅灰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她只是红尘一孤客,无处可去,无人可挂念。 她盈盈俯身,在静安法师面前跪下:“弟子尘缘已了,于俗世之间再无牵挂,愿追随法师前往吐蕃拜佛求经,传习佛法,度化世间之厄。” 静安法师一双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温暖迅速传导到她全身。 “你为何要拜入梵门?”静安法师问她。 “弟子这些时日为法师抄经,窥得佛法之妙。弟子受尘世之苦久已,希望通过修行得到自我解脱,了生死,离贪爱,不再受无尽之苦。我也希望能凭己之力,度化更多人,度人间疾苦,超度亡灵,此为其一。”傅娇抬起脸看她,目光温柔贞静:“弟子这二十余年,茫然无为,一事无成,所以愿意追随心志坚定目标的人干一番事。” “学佛很苦,修行很苦。”静安师太道。 傅娇浅笑,她早已开怀,眉眼间显出一股坚定的神色,似乎下定决心:“弟子来这人世间,正要来受苦的。” 傅娇在春生的见证下,由静安法师为她落了发。其实这不符合规定,她没有在寺院里参加皈依仪式,也没有在佛前受戒,但静安法师还是为她剃度,等到了甘州迦南寺再为她举行皈依受戒仪式,取法名了尘。 落发后三天,静安法师便带着傅娇西行。临走前,静安法师问春生有何打算,她十岁就一个人生活,独自生活了四年。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见过光明,便不能再忍受黑暗。她习惯了有人关心、有人疼爱的生活,遂一把大锁锁上门,跟着静安法师前往迦南寺了。 寺院中也收留无处可去的孤儿孤女,春生勤快麻溜,就算收留她去煮饭洗衣也可。 静安法师先带傅娇到京城补办身份文牒。静安法师乃是名动京城的高僧大能,由她出面,很快户部便为她补办了新的户碟。 从此以后,她便为僧。 离京的那天,她看到满街都是禁卫军来回走动,京城守卫比从前更加森严。 她问静安法师:“师父,京城可是有什么异动?” 静安法师叹了口气道:“陛下生病了,缠绵病榻已经三四个月。为了防止有人生乱,趁陛下病重逼宫篡位,太子外祖傅家调集兵马,加强了京城守卫。” 傅娇垂眸未语,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李洵的消息,再听到只觉得从前的事情就跟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皇帝生病是很隐秘的事情,一般来说,大内都会秘而不宣。但这次闹得上下皆知,或许真的不大好了。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 ,心中一阵酸涩之后,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跟他纠缠了将近二十年,开始得那么美好,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收场,她一时间百感交集。 “走吧,若是皇上有何不测,新帝登基,还不知道政策会怎么变,咱们尽快启程吧。”静安法师叹道,回头看到傅娇一脸失神,温声问道:“了尘,你怎么了?” “没事。”她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斗笠,戴在头上起身离开。 正和八年春,繁花似锦的京城街头,傅娇一袭素衣挤在人群里出了城。她回头望了眼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京城,然后毅然决然转过头,踏上西行之路。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五章左右完结。 周末家里有事不更新了,宝贝们下周见~ 第99章 正和八年夏, 静安法师一行人抵达凉州迦南寺,出关西进。 西进的路很艰苦,不仅是路途遥远, 更重要的是前往吐蕃的路无比艰难,路上很多雪山,没有路, 他们只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和双脚翻山越岭。 春生有时候累得都想趴在地上一睡不起,会忍不住抱怨。同行的人里,也经常有人懊悔来到这不毛之地。但春生从来没有听到傅娇说过一两个字。 这天她们从翻过一座雪山, 晚上在野外露营。静安法师冻得手脚都僵硬了, 春生烧了雪水给她泡脚, 她端着水盆进帐篷里的时候, 傅娇刚脱了鞋袜,她一眼看到傅娇的脚上满是冻疮,脚边的冻疮龟裂了, 流出血,把脚和袜子粘在一起,她用力才把它们分开。 静安法师吓了一大跳 , 忙把热水端给她泡脚。她白着脸给她道谢, 静安法师看到她皱着眉泡脚的样子,没忍住问道:“你不后悔吗?” 傅娇楞了一下, 说道:“后悔, 早上应该听你的多穿两双袜子,这下冻疮破裂了, 又要耽误许多脚程。” “不是这个。”静安法师把汤婆子里灌满热水塞入她的被窝里:“你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我看得出来, 你以前肯定过着很好的日子, 为什么会选择现在的生活,为什么要出家为什么要随我西行?” 傅娇迟疑了一下,才说:“师父说得没错,我家中乃是世代簪缨之族,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但如果你问我是否还愿意回去过那种生活,那我定是不愿的。从前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很多人为我付出真心,给予我以爱护,他们中的许多人又因为我遭遇不幸。师父救我之前,我一直犹如笼中之鸟,没有一天过得快活。现在我追随师父西行,路途遥远艰辛,但我心中却无比安宁,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 她也没想到从前那么娇气的自己竟然这么能吃苦,今天过雪山的时候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凉了,好几次她都快坚持不住,却还是咬着牙向前。她不想停下来,或许是不甘心,好不容易从李洵的阴影里逃出来,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埋骨雪山。 静安法师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她不清楚傅娇从前经历过什么。但她是她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中最具慧根的,最难得的是她踏实肯学,聪明加上勤奋,若是潜心修行,日后或许能比她更有成就。 她就怕她心不定,年轻女子很难静下心来参会枯燥的佛法。她在傅娇手心写下一串梵语,傅娇抬眸,看到她会心的笑蕴在眼底,问:“这是什么?” “梵文,翻译到汉文里是小乘的意思。” 傅娇眨眨眼。 静安法师又说:“小乘度己,大乘度人。了尘,你很有慧根,年纪轻轻就了生死、离贪爱,达到了自我修行的最高境界、假日时日,你必定凭借一身之力,度化更多的人,像你曾跟我说的那样,度一切世间苦厄,能成为大魏国最伟大的法师。” 傅娇却摇头,两眼盯着微微摇曳的灯火:“我跟随师父乃是无奈之举,不敢奢望能有大建树。只不过欲报师父救命之恩一二,能于世间立足而已。度世间苦厄,要如何度呢?” “我出家的原因更简单。”静安法师淡淡一笑:“我家中贫穷,幼年时迦南寺中招弟子,父亲把我送到寺庙中换了两斗米。我到寺中之后,得尊师授真经,那时我还不懂佛偈之意,因为出类拔萃的记忆力,背会许多生涩难懂的经文,师父说我有慧根,便将我带在身边亲自传授经典。我精通佛法,却不知学佛有什么用,此生一直追随尊师步伐,他让我诵经我便诵经,他让我传道我便传道,他让我救人我便救人。他死了,我秉承他的遗愿前往吐蕃求经,如是而已。世人都说我的尊师是得道高僧,朝廷甚至供奉他的舍利骨于宝兴国寺,但其实他也时常困惑,究竟要如何才能度人间苦厄。尊师都不能解答的问题,我更不能,你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 傅娇柔声说:“既然师父也不能解答我的困惑,那便留待日后再论吧。” 第二年春末的时候,她们在甘宁救了一个拜佛者。他晕倒在群山间,发现他的时候他在山崖间,身上都快被晒掉一层皮,却又浑身冰冷。 春生给他喂了水,把他带到马车里休息,过了很久他才醒过来。他汉话说得不太利索,幸亏傅娇开始学藏文,和他一番交流之后,得知他是从蜀地藏区来的,他的家乡连年干旱,没有水,牧草不丰,牛羊成群地死,百姓过得苦不堪言。 当地的人便挑选了几个精壮男子前往都城圣地歇逻祈福。他们当地有一种说法,若是从家所在的地方,虔诚地叩首前往歇逻,佛便会看到他们的诚意,满足他们的祈愿。 蜀地到歇逻四千公里,一步三叩首,哪怕是精壮的男子也受不了。他的同伴都死在了路上,有的冻死了,有的摔死了,只有他平安到了这里,距离圣地歇逻只剩三百多公里。 傅娇说:“你身体太虚弱,坐我们的马车吧,三四天就能到。” 他拒绝了傅娇的好意:“这是佛对我们的考验,如果我乘坐你们的马车,佛会责怪我不诚心。我不能辜负家乡的乡民。” “可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再继续磕下去。”傅娇提醒他说。 他红扑扑的脸蛋上漾起笑意:“求佛者就算死也要死在求佛路上。善良的中原人,你们自去吧,愿佛祖保佑你们。” 见他执意坚持,傅娇不好再勉强,留下两个人陪伴他,继续她的征程。已是将夏,但高原上还没有夏日的暑气,在树荫下甚至还得披上厚厚的棉袄。傅娇回头看了一眼,虚弱的藏族汉子虔诚地磕着长头,面色坚毅,眉宇宁静。 吐蕃离凉州有近两千公里,他们历时一年,终于在正和九年的初夏抵达吐蕃。 吐蕃地处高原,天低云阔。吐蕃的王工修建在都城最高的山丘之上,依山而建,群楼重叠,殿宇嵯峨,红白镶嵌的辉煌建筑高耸入云,象征着这个向上的王朝最高的权利。主殿内的红、白庙室鳞次栉比,抬头仰望,就能感受到它屹立在蓝天白云下的雄伟壮观。 傅娇侧过脸看站在身旁的静安法师。与她相识以来,静安法师一直温和从容,即使途经战乱,被流民拦下抢走行囊,她也不曾露出丝毫情绪。及至今日,向佛者抵达梦中的圣地,双眸中情不自禁地溢满泪水。 吐蕃赞普听说中原的使团抵达都城,竟然亲自到宫殿前来迎接。高原气候严寒,土地贫瘠,他们极其向往物产丰饶的中原。 静安法师患有腿疾,自京城启程便偶尔疼痛,长途奔波之下,腿疾愈发严重,到了高原地区,呼吸不畅,有段时日几乎到了不能行走的地步。傅娇担心她有个好歹,很久都不让她走动,一路上她尽最大的努力照顾她,最近终于好了些许。今日她却拒绝了吐蕃赞普的肩舆,让傅娇扶着她一步步缓慢地爬上山顶的宫殿。 行走在高坡上,登高眺望合股对岸枯黄的山崖,层层叠叠排列在厚厚的浓云之中,恍如走进了一个别样的世界。 静安法师站在风中,热泪滚滚。她向着迦南寺的方向远远眺望。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傅娇知道她在向她的师父报答喜讯。 一代人的愿望与梦想,终于得偿所愿。 傅娇站在她身后,静静凝睇着她的背影,心想,就算不知道该做什么,但追随心志坚定的人总是没错的。 吐蕃赞普热情地欢迎了他们一行人,傅娇他们来的时候带了很多的医书、制造之书、农耕之书和中原的种子。吐蕃赞普看到那些书和种子,欣喜若狂,吐蕃太冷太干了,能种的作物很少,百姓很多吃不饱饭,每年都有很多人饿死。如果他们带来的种子能顺利成活,可以养活很多人。 他用最高的待客礼仪招待他们,甚至允许他们住在宫殿里,和歇逻的高僧讨论佛法、辩经。得知他们要请青瓦达孜宫的经书,他立刻命人前往青瓦达孜宫将经书送来,立刻着人动手抄写经本。 赞普的长子加措今年八岁,十分向往中原文化,时常去找傅娇,缠着让她教授他汉话。傅娇便提笔默背下四书五经中的经典,开始教授他汉文。 赞普为了更好地学习汉文,让很多喇嘛跟着她一起学习。她每日向吐蕃喇嘛请教佛法,吐蕃喇嘛向她请教中原文化,日子过得忙碌却充实。 他们原本打算次年夏启程回迦南寺,但吐蕃赞普以让他们留下翻译经文为由,劝说他们再待一年。傅娇问过静安法师的意思,静安法师觉得很好,经文都是吐蕃文所书,与其回大魏闭门造车,不如在此地翻译完再回去。 于是他们留了下来。 正和九年秋,她带来的第一批冬麦种子丰收了。加措兴奋地捧着一把新麦子跑到她屋子里,欢呼道:“法师,您带来的种子采收了,父王说产量很不错,可以养活很多百姓了。” 傅娇从案牍里抬眸,弯唇浅浅一笑。 加措是个很外向的孩子,总会告诉她很多新奇的事情。 这日他忽然闷闷不乐地进来,学习的时候也没精打采。傅娇问他:“你因何分心?” 加措垂头道:“父王说我不如中原的那个太子。” 自从正和七年离京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听过关于李洵和熙和的事情了。如今听加措提起中原的那个太子,她才反应过来。 “父王说他跟我同岁,却远比我优秀。据说我们派去中原的使臣就是他接见的。”加措叹了口气,眼睛里浮现些许挫败:“而我现在面对自己的大臣有时候都说不出囫囵话。” 傅娇也垂下了头。 她从前做错很多事情,但唯一不后悔的便是对他如此。起初她只想他平安地活着,现在他不仅平平安安,他还是如此地优秀。从前她就知道,他有一颗仁爱善良的心。 以后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在加措的心中,傅娇是一位绝好的老师,她聪慧善良博学多才,总能为他答疑解惑,安抚他的躁动不安的情绪。但今日他向她诉说苦恼,她却没有安慰自己。 他转过头看她,却发现他的老师不知为何竟然哭了。 作者有话说: 倒计时倒计时感谢在2022-06-10 17:49:42~2022-06-13 18:2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正和十年春, 傅娇的书经书翻译到了瓶颈,许多晦涩佛偈翻译成汉文失去原文的本真之味。吐蕃赞普找了喇嘛与她研讨,到了夏天终于翻译完两卷经书。 经书共八卷, 她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堪堪翻译了两卷。要译完全本还有很长的路走。吐蕃喇嘛听说中原来了几位佛法高明的法师,纷纷上门论经。在酥油香气氤氲的佛殿中, 傅娇和喇嘛们坐而论道,渐渐声名大噪。 她每天的生活很枯燥,除了吃饭、睡觉, 便是翻译经文、教授加措汉文、修习功课。加措说她分明不是苦行僧, 修的比苦行道还苦。 正和十年冬, 吐蕃下了好大的雪, 鹅毛一样从天边洋洋洒洒飘下来。静安法师腿疾发作,不怎么出门行走,傅娇在屋子里陪她。围在火炉旁搭了一张桌案, 伏案翻译经书。炉子上煮着馥郁的酥油茶,热气腾腾蒸起来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闻着香味儿她无心做事, 干脆放下手里的笔, 和她们围坐在一起闲谈。 外面的雪没过脚踝,春生从外面走进来, 放下捧着的饭菜, 双手拢在嘴前呵了口热气:“外面的雪好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傅娇双手捧着滚烫的酥油茶, 轻轻吹了口:“最多两天就要停了。” 春生和傅娇在一起两三年, 知道她有观天象的本事, 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顿时高兴起来:“这里不似京城,京城的雪一下就没完没了,恨不得下一个冬天。” 她若有所思朝窗外看了一眼,喃喃道:“也不知道京城怎么样了。” 无论是星辰大海,还是芸芸众生,所有的变化都只是惊鸿一瞥或平凡的一瞬,而恒久不变的是前行的身影。山高水长,从方寸山逃出来已经三年时间,可又好似昨天才发生,这几年,傅娇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不似从前在万象宫中,每天都度日如年。 所以她不觉得现在有多苦,潜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会苦?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6节 她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酥油茶,满足地放下木盏,继续伏案研读经书。 春生和静安法师相视一笑。 正和十三年夏,傅娇终于将整部经书翻译完毕。但静安法师前往青瓦达孜宫论经的时候不慎摔伤了腿,卧床静养了四个月才好转。等到正和十四年夏,傅娇一行人终于得以启程归国。 此时距离她到吐蕃已经过去五年。高原强烈的日光将她的皮肤晒得黝黑,脸颊上浮现红晕,和当初那个娇生惯养的名门贵女判若两人。她会说一口流利的藏话,就连加措都说她的藏话比他的汉话还学得好。她经常自在地行走在歇逻的街头,看到的藏民都会尊敬地向她行礼。 从前有很多人爱她,因为她是他们的亲人,因为她是高门之后,因为她生得美丽性格爽朗和气。 现在有很多人爱她,因为她是了尘法师,她从中原带来了种子、工匠、许多先进的中原技术,他们用她带来的种子,教授的技术,养活了自己和家人,在贫瘠的土地更好地生存下去。 他们尊敬她如菩萨。 傅娇和静安法师从歇逻城离开的时候,百姓们纷纷前来欢送。加措拉着傅娇的手,不舍地说:“以后我一定会去中原看你的。” “你知道吐蕃离中原有多远吗?”傅娇笑问他。 加措仰起脸看她说:“你都能来,我为何不能去?” “我到吐蕃为取青瓦达孜宫的经书,你去中原又是为何?” 加措想了想,对她说道:“我也去中原取经,取你们的种子,你们的医书,你们的制造之法。” “上个月,达孜两个头人又在打架,死了很多人,父王带我去解决纷争。”加措眉宇间已有少年模样:“他们吃不饱,为了争夺土地所以才打起来。如果吐蕃像中原一样,有吃不完的粮食,有穿不完的衣裳,就可以减少很多混乱。” 傅娇笑:“你心怀百姓,以后一定会是一位好赞普。” 少年被说得不好意思,略带稚气的脸上浮现些许骄傲:“我和你们中原的那位太子比呢?” 这么多年,他还在和李熙和暗暗较劲。 傅娇亲昵地抚了一把他的发顶,诚挚地看向他:“他也会是一位好皇帝,你们都是好孩子。” 加措抬眼看她,不知为何觉得她的眼神莫名温柔。 正和十四年春,离开六年之后,傅娇一行人终于成功抵达凉州迦南寺。他们带回青瓦达孜宫的藏经,在大魏朝一时间名声大噪。 北方一直在打架,近些年辽国的人又在蠢蠢欲动。辽国北方比吐蕃气候更加恶劣,他们太向往南方丰饶的物产,前些年偶有摩擦,这几年澹台蹇联合周边小国,许以重利,让他们一起攻打大魏。 自李洵登基后,战事不断,他不断收复周边各个小国,开疆扩土,大魏的领土空前辽阔,到达鼎盛。 这次辽国欲发动战争,大魏一直奋勇抵抗。 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皇宫里的圣旨来到了迦南寺,皇帝要供奉大藏经到宝兴国寺,让静安法师送经前去。 傅娇听闻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李洵从不信鬼神,怎么会请经?她下意识以为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她本能地感到恐慌,生怕这么多年安逸自在的平静生活被打破。 但冷静下来后又笑自己太过杯弓蛇影,如果李洵要抓她回去,根本不用如此迂回,他大可直接让人把她绑回去。更何况,距离她从方寸山离开,已经七年。七年时光,想必他身边早已是温香软玉美人在侧,谁又记得她是谁。 “了尘,怎么了?”静安法师看到她的犹豫,问她道。 傅娇转头看着她,问:“师父还记得当年遇到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吗?” 静安法师扯了扯盖在腿上的毯子,嘴角浮起淡笑,脱口而出道:“芙蓉之姿,国色天香。” “我现在和从前还相似吗?”傅娇又问。 静安法师说不像:“判若两人。” 风霜磨砺了她的肌骨,这些年她事事亲力亲为,和当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截然不同,简直天壤之别。静安法师偶尔也会想起当年在京城和她出狱的模样,若非这些年她亲眼看着她一点点变成现在这样子,恐怕她不敢相信一个人竟会变成另一番模样。 有她这句话,傅娇终于放心陪她东去。 从迦南寺入京,她们只走了两个月。到了京城,太常寺的官员来迎接她们,他客客气气道:“太子殿下得知法师进京,特意叮嘱下官好生招待。你们一路走来,舟车劳顿,今日请暂且歇息,明日太子殿下要亲自供奉经书,诸位请早些歇息。” 次日静安法师和太子殿下一起将经书送到宝兴国寺佛前供奉。傅娇虽然进京了,但到底还是怕横生枝节,没有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她在房中念经时,一个小沙弥来请她说静安法师让她去一趟。 静安法师对她说道:“太子要为陛下念经祈福,我腿疾发作,恐怕只能劳烦你去一趟。” 被带到紫宸殿的路上,傅娇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 尤其是当她走进李洵的寝殿,看到帘子后的身影时,好似在做梦一般。 她头戴幕离,站着行了个佛礼。 李洵隔着帘子看出来,只看到一道清癯的身影,头上被什么东西遮盖住,看不清脸庞。但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瘦,又似乎蕴藏着一种无声的力量。 “她是何人?”李洵扭头看李熙和。 李熙和已经十二岁,身量蹿出很高,即使隔着一道帘子,傅娇仍是从他站着的身姿里看出李洵少年时的样子。 “是吐蕃归来的了尘法师。”他的声音也很温和,给李洵介绍道:“这次从吐蕃迎回来的佛经便是她亲自翻译的。” 李洵喝了药,疲倦地合上眼,摆摆手道:“人命自有定数,没有谁能起死回生,我的身体我清楚,让她走吧。” 李熙和眼圈兀的红了,忍不住抓了他的手放在掌心,声音悲怆:“父皇,你不要熙和了吗?” 李洵摇摇头:“放心吧,我现在还不会死。我答应过你,要等你到十六岁,把这天下安安稳稳地交到你手里才会死。” 李熙和红着眼圈领着傅娇出了紫宸殿。他抱歉地对傅娇道:“父皇他很固执,劳烦你白跑一趟。” 傅娇慈爱地看着少年李熙和,没有说话,隔了良久才双手合十朝他念了句佛偈:“陛下病得很重?” 李熙和点点头:“很严重,他已经病了六七年。太医说是心病,病魔入体,恐怕很难好万全,孤遍寻名医也治不好他的病,所以才想让法师来为他诵经祈福。” 说着,他眼睛绯红,忽然想起什么,问傅娇道:“法师,你可愿为孤做一件事?” 傅娇问何事。 他略一沉吟,片刻后道:“帮孤送一个故人亡灵往生。” 七年前父皇突然病重,与此同时,他一直喜爱的姨母忽然失踪。他当时年幼,不知道二者之间的牵连,这些年他渐渐长大,父皇病体沉疴,他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一向精壮的父亲一夜之间病倒。 在他的追查之下,窥得当年事情的冰山一角,他震撼、惊颤,因为他和父皇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竟从不知他有那样的过往。 父皇宫里除了母后,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父皇膝下除了他,没有第二个孩子。 他得到父皇母后全部的爱,无忧无虑地长大,却从不知他的身世竟然是个巨大的秘密。 有很多人因为这个秘密死去。 他心中酸涩,泪流满面。 再去见父皇时,他看着眼前病得瘦骨嶙峋的男子,勉强忍住满腔涩意,只是每每夜深人静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没有声张,父皇仍是他最敬重爱戴的父皇,母后仍是最宠爱他亦是他敬爱的母后。 可总会想起当年那个冷冰冰的人,她几乎不曾对他笑过,也不曾抱过他,她甚至利用他逃出方寸山。 她不爱他,但只要想到她葬身冰冷的河里,还是难受得心口疼。 傅娇垂下眼睛,答应了他的请求,和他一起到河边,念经超度了七年前葬身冰河的“傅娇”。 做完法事后,李熙和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沉重的心事,向傅娇道谢。 傅娇微微颔首,李熙和又道:“孤自幼也有念经的习惯,日后若有疑惑,可能向法师请教?” 傅娇慈眉善目地答:“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出去考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家,晚了的话就不更啦。 第101章 夜风徐徐, 穿过雕花窗棂,吹动房间里的帐幔,发出沙沙细想。那声音时而呜咽, 时而凄厉,好似地狱恶鬼低语。它们从炼狱来到人间,潜伏在这间屋子里, 张开血盆大口,准备趁他不备将他一口吞下。 “父皇,父皇。”李熙和听到李洵克制的低吼声, 走到床榻前, 轻轻将他摇醒。 李洵从大梦中醒来, 冷汗淋漓, 浑身湿透,疲惫地坐在榻上,双眼空空看着金丝锦被。 “父皇, 擦把脸。”李熙和递上刚刚拧好的热帕子。 李洵愣愣的,半天没有接过,他想起刚才的那个噩梦, 眼神空洞茫然。李熙和遂展开帕子, 擦拭他热汗淋漓的脸。李洵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声音嘶哑:“儿子。” 李熙和坐在床沿看他, 想着他为噩梦所苦, 许多年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人病得黑瘦, 和他记忆中的父皇判若两人, 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 不知翻绞着什么滋味。 他轻扯了下嘴角, 淡淡道:“儿在,父皇,你又做噩梦了?” 李洵微微闭目,眼一合上,傅娇带血的脸就出现在脑海里。还有熙和,他只长到三岁,便被他活活吓得痴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尽宫人欺负,最终死在一个冬夜。 尽管已经从梦中醒来,他还是忘不了他小小身体冰冷的触感,心口一阵阵绞痛。 当初傅娇说她梦到一些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听后只觉得荒谬不已,什么因梦生惧,都是无稽之谈,是她背心的托词。 但他也梦到了,那些血腥、可怖的场景即使是他也心有余悸。他明白了傅娇的惧、怕和退缩。 “我错了。”他落泪了,他声音嘶哑地说。 看到他这幅模样,李熙和也忍不住落泪。 他生病之后,李熙和就没再哭过,哪怕在他跟前侍疾,眼睛红得不像话也没落过泪,他说过:“孩子怎么能在病重的父亲面前落泪,父亲看了该有多心疼。” 他从小在父皇膝头长大,没有因为皇权疏远,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子一样,甚至比很多百姓父子更加亲密无间。父亲疼爱儿子,儿子心疼父亲。 李熙和哑着嗓子对他道:“父皇,了尘法师给了儿几颗藏地的药,或许对你的身体有所裨益。” 李洵太了解自己的病情,他心魔缠体,那年傅娇逃离方寸山,遇到山匪沉船而亡,他的半条命就跟着去了,之所以还能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全是因为李熙和。他那年才五岁,朝政还不稳当,如果他死了,他稳不住朝纲,他或许连命也会丢了。 他答应李熙和,一定会坚持到十六岁。 什么药也没用,他仰面躺在软枕上,胸臆起伏,脑海中又浮起傅娇的脸,他沉沉地闭上眼睛,疲倦地转过头道:“不用了,没用的。” “你试试嘛。”李熙和红着眼睛哄他。 他一双带着哀求与惊痛的眼眸,蒙着泪水,李洵心口酸涩,不忍再拒绝他,阖眸点了点头。 李熙和大喜,忙让刘瑾将了尘法师赠他的藏药拿过来。 是和东珠差不多大小的药丸,李洵嚼了两口然后咽下,没什么味道。他这些年吃过太多药,也有许多神医自荐来为他看病,但很多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只会让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 他不信佛,正如不信还有药能治他的病一样。 若是当真有神佛,那他死了之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至于傅娇呢?她会去哪里?她这辈子太苦了,他希望她能去没有痛苦的天堂,继续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他们注定背道而驰,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故而他不信。 *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7节 没想到那药吃了之后他竟然能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没有梦境。 只是身体有浓浓的倦意,似乎怎么也散不开。 他撑着病体处理朝政,看到北方的战报,深深蹙起了眉。辽国不死心,一直在边境蠢蠢欲动,现在竟然敢联合好几个小国,欲对中原发起战争。 辽国是先皇留给他的烂摊子,如果当初在澹台蹇登基初期便出兵的话,辽国未必能像如今这样强大。他也后悔当初自己不该休战议和。这十余年来,澹台蹇整肃兵马,秣马厉兵,早已不是当年的辽国。 先皇妇人之仁,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他。他不能再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他的儿子。 他召来李熙和说:“我要为你做一件事。” 李熙和如何乖觉,听他这么一说,便猜想到他要进攻辽国了:“父皇还是决定要攻打辽国?” “辽狗苦我百姓久已,先帝在位时便时常南下打秋风,我登基两年他们也南下,那一次将他们逼退一百里,他们向我们进贡求和。我以为他们会安生一些,却没想到他们一直贼心不死,竟然还敢盯着咱们。”他转头对李熙和,笑如春风:“我一定为你扫除这个障碍。” 李熙和犹豫,喃喃道:“起了战事,百姓更苦,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李洵把着李熙和的肩膀,沿着湖边走边说道:“对敌人一味仁慈,就是对咱们百姓的残忍。要做一位好皇帝就要有取舍。辽国一日不除,我的心都不得安宁,我不想把这么大个隐患留给你。你明白吗?” 李熙和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说起了尘法师跟她谈的那些众生平等之类的话,如果能生活得安稳无虞,辽国的百姓也不愿意发起战争。只不过辽国地处偏北,天寒地冻,作物稀少,他们没有粮食,没办法安身立命,只好南下掠夺资源。 “如果把我们放到辽国的位置,我们便是下一个辽国。” 李洵大马金刀地坐在湖边的凳子上,听完后不免诧异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挑眉道:“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李熙和道:“儿不解为何辽国人生来好斗,而中原人大多向往安逸的生活,遂向了尘法师发问,是她为我解惑。父皇觉得她说得不对吗?” 李洵见他微滞,便笑道:“她说得没错,对世事有一定的见解。我听说她前往吐蕃求经,如今名声大噪,有很多信徒?” “了尘法师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法师。”李熙和慢条斯理地跟他说起了尘法师当初西进路上的事情,包括她栖身吐蕃五六载翻译经书的事情:“她是我见过信仰最坚定的法师。” “那她的佛为何还没有救天下人于苦难之中?”李洵哦了声,似笑非笑。 李熙和吸了口气,神色郑重地看他:“了尘法师说世上没有佛,人匍匐于神佛的脚下只能得到暂时的麻痹,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要想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便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 李洵慢慢收敛了笑意,看着问他:“那你的法师打算如何救众生?” 李熙和摇头:“谈起这个法师也很迷茫,她说她也不知道如何度化众生,所以她决定北上,继续去探究度化天下人的办法。” 李洵依稀记得那日在紫宸殿看到的那道身影,那个法师很瘦削,披着禅衣,身体瘦得像是风中的蒲柳,纤细易折。他以为她又是从哪里来的沽名钓誉之辈,蛊惑年幼的太子,欲从他身上得到好处。 未料想,她不曾用神佛度人的歪门邪说蛊惑太子大兴佛寺,供奉香火,而是匍匐于众生脚下求度化之法。 如此羸弱的一枝蒲柳却又如此坚韧,历经风霜仍坚若磐石。 “我知道你有一颗仁爱之心。”他拍了拍李熙和的肩头慢声道:“所以我更不想把这件事留给你去做。趁着我现在还有干劲,我要为你除去这个心头大患。至少在你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之前,你爹的这双手,能给你一个安稳的乾坤。” 一场蓄势已久的大战终于彻底爆发。 辽国人贪婪,大魏人嫉恨,双方都是干枯的柴火,一点就着。战事一时之间蔓延开来,两国十八城的百姓,一夜之间遭受战火的侵袭,家园尽毁,亲人鸟散,广袤的北地哀鸿遍野,白骨满地。 傅娇游走于战火纷飞的北地,见白骨露于荒野,盗贼四处潜伏,百姓流离失所,深深落了泪。 正和十七年秋,战事爆发的第三个年头,傅娇站在赫连山上极目远眺。 赫连山是大魏和辽国的一道天然分界线,开阔的视野中,北方的草场连绵一片,白茫茫的大雪落下,枯黄的草场被落下的白雪覆盖,露出一团一团的枯黄色。 而南望中原,山青水绿入目仍是葳蕤如夏。 赫连山是一座天然的藩篱,将南北隔成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北方的辽国寸草不生,南方的大魏草丰谷茂,极其规整的农田仍生机勃勃。 “今年的大雪下得这么早,辽国明年水草丰茂,不知道又要疯成什么样子。”春生眼望赫连山,说话时皱着眉头。 辽国干旱缺水,都靠雪山融化之后的水灌溉饮用。有水的地方水草丰茂,农耕畜牧发达,没有水的地方都是戈壁沙漠。 辽国和大魏的这场战争持续了正正三年,双方此起彼伏,谁也不肯让谁。 今夏大魏大举进攻,势如破竹,将辽国大部瓦解,他们四散逃入草原深处。表面上看起来,大魏取得了胜利。但都是暂时性的,辽国的部队躲在草原里,等到来年春夏休养生息,随时可以集结部队卷土重来。 除非大魏乘胜追击,深入草原腹地,将他们一举剿灭。但可能性不大,大魏的士兵适应不了北方严寒的天气,贸然闯入无异于自寻死路。 辽国的部队就像野草一样,斩不尽除不了。他们的生命力太顽强,许是多年扎根苦寒之地,春风一吹便死灰复燃。 傅娇在赫连山待了两天,她似乎已经找到可以真正止息战争的办法,她决定进京找一趟李熙和。 三年前她离开京城前,答应过那个满眼柔善的孩子,若她有了办法一定要告诉他。 她收拾行囊,准备立马进京。 却没想到当天晚上,突然有一伙人闯入她的禅房,将她打晕带走。 再醒来的时候,她在一个帐子里,周围围了几个穿着辽国服侍的人。 正中的那一个须发虬髯,满眼通红,抓着身边的一个汉人,叽哩哇啦地吼着 。 傅娇面不改色地道:“不用翻译,我会辽国话。” 那个辽国人惊讶地看着她,他笑了一声,问她:“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了尘法师?” 傅娇道是。 那个辽国人把纸笔扔在她面前:“写,就说你们的皇帝暴虐无道,残忍至极,上天必将降罪他的臣民。” 辽国和大魏打了三年,没有占到分毫便宜,但也重创了大魏北地十八城。十八城的百姓过得苦不堪言,如果这时候,他们尊奉的大法师公开谴责皇帝的残暴不仁,一定会动摇民心。 大魏的民心一乱,他们就能有片刻喘息。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面啦~~ 第102章 辽人离得傅娇很近, 昏暗之中,她闻到他们身上的血腥气,侧过脸干呕了一下。 “我不会写的。”傅娇平静地说。 辽人以为一个柔弱的僧人定会屈服, 似乎没料到她会拒绝,狠狠攥着她的手腕,喘着气, 说话时的语气似乎要咬下她的一块肉:“你没有选择,你若是不写我会杀了你。” 逼仄空间里,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 傅娇被他握着的手腕仿佛快要麻木一般动弹不得。 傅娇往后缩, 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控制:“就算你杀我一万遍, 我也不会写。” “出家人慈悲为怀, 难道佛的慈悲还分三六九等,只怜悯大魏的人,不怜悯辽人?”他戏谑的语气中能听得出几分恼恨。 “我知道辽人生存艰难, 但这不是你们侵略大魏挑起战争的理由。大魏的皇帝捍卫自己的领土,维护自己的百姓,他何错之有。你不能将莫须有的罪名泼在他身上, 也休想拉我与杀戮者同流合污。”傅娇看向他, 眼神贞静镇定。 辽人目光桀桀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辽国应当如何?辽人生在苦寒之地, 生活艰难, 每年下六个月的雪,土地冰冻十个月, 难道只能坐着等死吗?” “还有别的路, 除了侵略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傅娇跟他说。 那人却没什么耐性, 只把纸笔扔到她面前:“休想拖延时间, 我知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夜长梦多,你是不是想拖到有人来救你?我奥苏你,没人能救得了你。” 傅娇看着放在眼前的纸笔,轻轻合上眼眸,低声念了句佛偈。 辽人老羞成怒地抓她的手,想要逼迫她在纸上写字。傅娇用手去掰开他的桎梏,而辽人强硬地将她摁在地上,掰开她的手指,疼得她眼泪直冒,还是不肯松开:“我倒要看看,你的佛会不会来救你?” 傅娇的手指疼得发抖,或许快要被掰断了。 她被摁在地上,辽人的手狠狠地卡着她的脖子,她呼吸紧促,每呼吸一次,胸口都撕裂一般疼痛。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单薄的帐篷里时,一旁的辽人上来劝阻道:“将军,她是得道高僧,若是死在我们手里,岂不是跟我们的打算背道而驰?” 那人瞧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不咸不淡道:“把她扔到水牢里听天由命吧。” 几个辽国小兵涌上前来,压着傅娇去了水牢。 这个季节的水很冷,她被强行推进水牢中,用绳子一圈一圈地把她捆在水中的木桩上。水刚好没过腰,她被捆在木桩上动弹不得。 “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押送她来的那个士兵小声提醒道。 傅娇一声不吭,只站在水中发愣。 小兵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水牢中还有几个木桩,木桩上都捆满了人,听到辽人又押了人进来,他们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睛看着傅娇。傅娇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去,看到他们的脸上都了无生气,呈现出异乎寻常的苍白。 他们看了一眼傅娇,便又了无生趣地垂下眼睛,仿佛她只是投入水中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水牢的水冰沁入骨,寒意如同牛毛细针,刺破她的皮肤,穿过她的筋骨,戳透她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是锥心一般难受。她每日吃的也都是残羹冷炙,她吞咽困难,吃得很慢,守卫没有耐性,不等她吞咽便收拾碗筷走了。 她坚持了两天人就垮了,意识便开始朦朦胧胧。期间那个辽国将军还来看过她,问她可回心转意了,她嘴唇苍白地看着他,摇头说她不回头。 辽国将军来过几次,就没有再来了,似乎真的放任她在这里听天由命。 不知过了多久,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水牢中的时候,突然有人冲进水牢,他们高高的举着火把,火光将昏暗的水牢照得通明,她听到有大魏人喊道:“这里还有人。” 然后更多的人涌了进来,更多的火把涌了进来,把水牢照亮。他们跳入水中,把人都救了起来。傅娇意识涣散,不知被何人所救,拖到案上,他们给她披上带有浓浓羊膻味的皮毛被子将她卷起带走。 她被带到一个营帐里,营帐内有火盆,士兵给她喂了温热的米汤,她睡了一觉后恢复了些体力。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走出营帐,外面战士们聚成一堆,围着高高堆起的篝火。 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炸裂的火星子在黑夜中乱舞,傅娇不敢坐得太近,扯了扯她的僧衣,将她的头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外面。 “这是哪支将军的部队?”傅娇问身边一个正在喝酒的战士。 战士们打了胜仗,兴奋不已地跟傅娇说:“是甘州的大军,陛下御驾亲征,把辽国的乌干孜打得落花流水。” 傅娇心上莫名震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下去。她收回眼不敢再四处打量,忽然之间变得窘迫起来。 “大师你怎么了?”战士问她。 傅娇起身拢了拢僧衣,她有些慌乱地说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营帐休息一会儿。” 她在水牢里受尽折磨,战士不疑有他:“我送你回营。” 傅娇摇摇头,脚步踉跄地往营帐的方向走去。她正往营帐走着,忽然迎面来了几个人。她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立刻垂下了头。 她的心跳得飞快,生怕李洵认出了她。她以为李洵早已经将她忘了,可是几年前在京城时,李熙和的话让她心有余悸。 他的后宫至今没有别人,他因为她病体缠身。他从没有忘记过她。 这种铭记让她冷汗直冒。 好在没人会留意一个邋遢的病僧,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现在的模样和当年判若两人,更何况又遮挡得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谁又能认得出来? 想到这里,她挺直腰背,从从容容地往前走。 李洵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回闪了很多从前和她在一起的画面。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短暂地不可置信之后,一种茫然无力感席卷了他的脑海。他很想冲过去把她揽进怀里,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那时又是如何从冰冷的河水中逃生。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8节 但是他看到了她身上红色的僧衣,她浑身被僧衣裹得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猛地想起几年前在紫宸殿隔着帘幔看到的那道身影。 李熙和口中那个勇毅坚韧的高僧忽然有了具体的面容。 那一瞬间,他心痛如刀绞。一股烈火从五脏六腑开始燃烧,似要将他烧成一把齑粉。 他相信她已经看到了自己,但她毫无眷恋地挺起腰背,错开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地转过身从他身边走过。 事到如今,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她只是死了,不是不爱他。 他从小就和她认识,南山猎场围过猎,万寿山上赏过雪,去南诏国看过清澈的海。他们相识二十余年,一起长大,一起孕育过生命,做尽世间亲密事,那么多个日日夜夜。 她就那么坦然地放下了。 他是一国之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但他从他拥有这个天下 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没有真正地拥有过她。他爱着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为她落下一身毛病,活得仿佛一只苟延残喘的狗,卑微地乞求着她的爱,但她却不屑一顾,置他和他们的孩子于不顾,置她的性命于不顾,从他身边逃离。 他分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但偏偏对她放不下,永远也放不下。他看着她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忍不住眼睛发红。 “陛下。”秦也在身旁唤了他一声,却看到他眼睛通红,身形摇摇欲坠。他看到红衣李洵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走入营帐的红衣僧人,问道:“陛下认识了尘法师?” “是娇娇。”李洵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忽不定,仿佛一场遥不可及的旧梦。 秦也大惊:“属下请他过来!” “不必。”李洵摆手。 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早就把她推得越来越远,也差点逼死了她。 许多个魂牵梦萦的晚上,他多想再见她一面,为此他曾经听信方士的话,吃他们炼的丹药,差点死在他们手里。真是可笑,他以前觉得先皇后愚不可及,竟然听信苗疆人的鬼话,被他们蛊惑得病急乱投医,给李述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傅娇死后,他成了那个遥不可及的人,听方士说吃了那些药便能与她的魂灵相见,他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可是没有,她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他吃药吃得心肺都快吐了出来,她还是没有出现。 魂牵梦萦的人真真切切在面前的时候,他却胆怯了。 他怕她又慌不择路地跳到河里,她死也不会再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 再见到李洵,傅娇的心里起了一阵涟漪,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她经历过生死,遭过大罪,她连死而已不怕,不该害怕见他。 次日一早有个战士来找她说:“法师,陛下得知您要去京城,特意恩准您跟他同行,五日后启程。” 傅娇转过身对战士无奈地说道:“请你谢过陛下的好意,只是我身体不好,恐怕会拖累行程,还是过一段时间我自己去京城。” 战士劝说她道:“陛下说太子殿下这些年很挂念法师,就算看在殿下的份上,他也该好生照看你。” 傅娇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但那战士软磨硬泡,她怕一再拒绝反而引起李洵的注意,只好点头同意。 * 傅娇只好跟随李洵亲征的队伍一起回京。 李洵对她的衣食住行照顾得无微不至,膳房不仅精心为她准备斋饭,甚至每日都有太医来给她看诊请脉。这么多年艰辛的生活,她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柔弱,在地牢里受的伤很快就好了。她让太医不必再来,太医道李洵怕李熙和怨他没有照顾好了尘法师,故而对她多加照看。 傅娇不疑有他,李熙和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在京城时他们关系密切,他一直念念不忘实属正常。 不知为何,她跟随李洵的队伍一道回京,预料之中的忐忑不安并没有来到。她白日里随车启程,在车里安然看书,晚夕到了住处,蒙头便睡,好些晚上一夜无眠,睡醒就天亮了。 李洵并不叨扰她,甚至一次也没有召见过她,她的戒心便逐渐放下。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舅舅生病住院了,周末我在医院陪护,所以没有更新。抱歉啦! 第103章 在李洵的护送下, 她一路风平浪静地到了京城,李洵甚至在皇宫里为她和李熙和安排好了见面。 时隔斯年,李熙和已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不知不觉间, 他比傅娇已经高出了一个头,站在她身前,一副男子汉的模样。再过几年, 他也该成婚生子了。傅娇看着他,不禁感叹时光易逝,一晃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她和李洵在这个年纪的时候, 决计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走到那样难堪的境地。 所幸现在这样就不错。 她一向很知足, 能暂得安稳就很不错。 李熙和数年不见傅娇, 但一直未曾忘怀她的风骨。他也纳闷, 他同这位法师之间甚至没有丝毫生疏感,就像有一种莫名的羁绊存在于二人之间,无论相隔再久再远, 再度重相逢也一如从前。 说了这些年的见闻,李熙和感慨于她的大胆:“你竟然敢一个人到辽地去,若非父皇御驾亲征, 压着韩兆即刻发兵, 你岂不是就死在辽国人手里了。” “但我没有,不是吗?” 李熙和垂下眼睑道:“万一呢?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性命可贵, 你怎能如此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他话音刚出口,忽然想到一些模模糊糊的往事。很多很多年前, 久到他快分不清是自己的臆想或是真实存在, 她也曾用这样的口吻说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话。 他心念微动, 柔软的心一个尘封的角落忽然生出细细的狭缝, 有光慢慢透进去,将黑漆漆的角落点亮。 “可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出家人。”傅娇淡笑道。 李熙和拗不过她,他微微垂下头,忽然道:“对不起,我没能阻止辽国和大魏的战争。你今日所说的和辽国广开商道,开展互贸,我现在也做不到。父皇对辽国人恨之入骨,不会轻易答应和平来往。即便是我进言,他也不一定会听。” 傅娇温柔地看着他,语气温和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了,羽翼渐丰,一定可以做到。辽国和大魏积怨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要开通互贸,也并非朝夕之间便可完成。我在路上都听说了,殿下重仁守义,日后等你登基了,一定能让天下真正地太平。” “法师……”李熙和吞吞吐吐。 “殿下可有什么困惑?”傅娇问他道。 李熙和叹了口气:“近些年,我越发觉得父皇残暴非常,他排除异己……手段极其残忍……” 李洵得知今日傅娇要入宫见李熙和,他亲自安排他们在嘉罗殿会面。侍人说傅娇入宫之后,他便再也坐不住,踱步去了嘉罗殿,他没有让人通报,因此他站在廊下里面的人也没有注意。 他刚到一会儿,便听到李熙和说他残暴的话。 他垂下眼帘,眸中尽是懊悔,脚步虚浮差点摔倒。 不知为何,疲惫感忽然从脚底生出,他忽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梦中傅娇所遭受的撕心之痛他真切地体会了一遍。 “殿下不可这么说。”傅娇敛了笑意,严肃地对他道:“一代皇帝有一代皇帝的艰难,先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你父皇,他若是手段不强硬,周围的国家会伺机而动,就如现在的辽国。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大魏好。他登基的这些年,虽然四处都在打仗,但战争对那些苟延残喘的小国而言,既是毁灭,亦是重生。他们或为大魏收编,或依附于大魏,民生都得到了改善。至于近些年……你还太小了,他身体不好,他担心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你,所以要为你肃清朝纲,给你留下海清河晏的盛世。他是世上对你最好的人,你万不可听信他人的谗言,与他心生罅隙。” 其实他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听她一番训斥,他更是羞愧难当地垂下头,说道:“是我不对,父皇的所作所为都是为我和大魏,他是世上最疼爱我的人。” 傅娇心生后怕,李熙和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身边若是有小人进谗言,他分辨不清听信了去,和李洵父子反目。她试探性地问:“是不是有谁跟殿下说了什么?” 李熙和摇头说没有:“是我自己这些年看了你留给我的佛经,看到他的所作所为有感,不关别人的事。” 傅娇点了点头,恳切地道:“若只从眼前这一面看,是不能看到这个人的全貌的。你能脱离自己的视线,从更多的方面看他,说明你有做明君的潜质。殿下,我等着看你让这天下昌盛光明。” 李熙和被她的一番话说得心潮彭拜,他说:“法师,你能留在京城吗?” 傅娇愣了下,良久才答道:“我们各有使命,我还要去别的地方求经问道,你要留在京城坐镇中枢,我们总要分道扬镳的。” 李洵在廊下站了很久,耳边都是风雪的声音,一呼一吸都是凉意,但他又觉得没有那么冷。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便是傅娇,她洞悉他的一切。 他发疯般地想冲进去,将她揽入怀里,听她的心跳,感受她温热的呼吸。 但他不能,他只会将她推得越来越远。她已经“死”了快十年了,宁愿出家吃苦,也不肯再回到他和孩子的身边,若是他再步步紧逼,她恐怕会毫不犹豫再次死在他面前。 她还活着,便是这十余年间他听到最好的消息。他不敢再奢望太多,只要能远远看她一眼就好。 他从不知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如此卑微小心,但所有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傅娇最终还是没能离开京城,因为李熙和向李洵进言要和辽国开通商贸,让辽国的皮草、珠宝、牛马可以进入中原,中原的粮食、蔬菜、医术、制造技术可以去到辽国,让辽国得以在家园安身立命,由此减少战争和杀戮。 他进言的时候没有报多大希望,但是父皇仔细看了他的谏书,却只淡淡皱了皱眉,便让他起草政令,完善细节。与此同时,他在京畿的万寿山上面向吐蕃的方向兴修雁塔寺,请了尘法师坐镇,负责将大魏的经典翻译为各国文字,传到其余诸国。 李熙和亲自到驿站拜请傅娇:“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请法师看在天下人的面上答应我的请求。” 他全然放下了作为储君的姿态,真诚地邀请她来做这件事。傅娇看着面前的谦谦君子,忍不住眼眶湿润,她将他带到这个世上,却从没有尽到过一个母亲的职责。她相信他能做一个好皇帝,也愿他做皇帝的道路是一马平川。她能为他做的微乎其微,但求能扫除一砂砾、踏平一荆棘,如是而已。 傅娇欣然应允。 兴修雁塔寺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在寺院落成之前,她暂住在宝兴国寺。 冬日里京城的雪连绵不绝,傅娇多年奔波流连,身上落下不少病根,在极度严寒的天气里旧疾便会发作,她就不大出门了。她便窝在屋子里,整日里伏案劳作。 寺里的小沙弥知道她是得道僧人,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知道她睡眠不好,每天夜里都会给她准备安神茶。和从北地回来的时候一样,喝了之后便能一夜无觉,安睡到天亮。 这夜小沙弥照例为她送来安神茶,但她正翻译到要紧处,所以摆手示意他将茶放在原处。小沙弥提醒她忙完了一定记得喝茶,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等她忙完茶已经凉了,她无意辜负小沙弥的一片好心,怕她看到多思多想,便推开窗,将茶泼到雪地里。 她收拾妥当后,上床拉开被子睡下。 太累了,精神有些恍惚。 迷迷糊糊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似乎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她的禅房。她以为是小沙弥担心她夜里睡不好进来给她掖被角,便没有理会,只转过身紧紧裹着被褥。 脚步到了她的床榻前便停下了,她霎时间脊背发寒,连呼吸都乱了一下,不断地安慰自己多想了。 可她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已经很久了。从北地回来,一路上她都有这种怪异感。不过李洵一直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她以为是自己多想,没往心上去。 她还想宽慰自己,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咳嗽声,像是极力压抑克制闷在喉咙里的一样。 她轻轻闭上眼,心中一片寒凉。 还以为他会把自己抓回宫中关着,永远不会再放她出来。可他没有,他只静静地站在床前,凝视着她朦胧的睡颜,快天亮时,雪风呼啸。他猜想她或许快醒了,便恋恋不舍地离去。 傅娇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拥着被子越发觉得冷。直到小沙弥来唤她起床,她才昏昏沉沉地起来。 她看着桌上床头的空碗,沉思许久。她想不明白为何李洵没有直接将她绑回宫里,反而用这样鬼鬼祟祟的方式夜里来看她。 血冲脑门的刹那间,她本想连日赶紧离开京城,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李洵已经知道她在京城,想必早已在宝兴国寺布下天罗地网,她插翅也难逃。细思之下,她想到李洵修建雁塔寺的本意或许也是为了将她困在京城。 得知自己再也逃脱无望,她索性也就放平了心态。总归李洵现在没有捅破那层纸,将她强行带回宫中,那她便只当什么也不知罢了。晚上小沙弥送来的茶汤她都倒了,因而无比清晰地知道李洵夜夜都会来宝兴国寺,安安静静地看她睡一夜,天亮便走,从不曾有过什么越矩行为。 开春的时候,雁塔寺兴修完毕。傅娇挪到京畿的万寿山上,新修的雁塔寺距离京城有二十多公里,她想他恐怕不能每日奔波五十公里去看她了,却没想到,他还是雷打不动地来。 李熙和忍不住找傅娇抱怨:“父皇最近很是异常,我听紫宸殿的宫人说,他每日都要出宫,身边只带了刘瑾和几个侍卫,谁也不肯告诉我他去了什么地方。” 傅娇沉默不语。 李熙和担忧地说:“父皇会不会受到什么人的蛊惑,又去吃乱七八糟的药,把自己的身体糟践得一塌糊涂。” 傅娇慢悠悠地开解他道:“你父皇已过而立,又是一国之君,他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你我看不透罢了。” 她实在看不透,但也受够了终日惶恐的日子。总不能一直这样稀里糊涂下去,故事有开始,就该有结束。他们糊涂了那么多年,不该再这样糊涂下去。 李熙和不以为然,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喃喃道:“碰上她的事,他就彻底没了理智。” 傅娇耳力很好,即使他声音这么低,她还是全然听了进去。她别过头,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惹怒偏执太子后 第99节 明天最后一章啦~~ 第104章 这天李洵又漏夜前来雁塔寺。 染上这个毛病已经很久了, 在军营和傅娇重逢的那天起,他便让人给她送安神茶,趁她熟睡才敢出现在她面前。 若是她清醒着, 他一定没有勇气站在她面前。 即使每日往返奔波几十里,他也不觉得累。夜里,他又照旧来到雁塔寺, 小沙弥迎出来,压低声音对他道:“陛下,法师已经睡了。” 春夜真是冷, 明明已经立春了, 却还是冷得厉害, 手炉都没有一丝热气。李洵身上带着冷冽的寒意, 在客室待了一会儿,身上的寒意退却后,才推开傅娇的禅室门。 他往床边看了一眼, 只见到被褥起伏的形态。灯光昏暗,他看不清她是否背对着自己,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李洵转过身, 只见身后的傅娇僧衣芒鞋,似乎等了很久。 傅娇拿出火折子, 点燃一盏灯, 李洵定定地看着她,正好对上她的一双眼眸。 他连夜跑来, 面色被冻得微微泛白, 鼻尖和眼眶泛着淡淡的红。 他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话刚到喉咙, 嗓子眼里忽然浮起一阵细微的痒意,便用拳头抵着唇咳嗽起来,一阵比一阵剧烈。 许久后他才止住,掌心一阵黏腻,他低头看了眼,煞白的掌心一片血色。 傅娇从桌案上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他。 大抵是手冻僵了,接杯子的时候他的手十分僵硬。他垂下眼,眼睫上有细小的水珠,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一缕轻飘飘的风,无关紧要地划过她的心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娇淡淡道:“在宝兴国寺的时候。” “已经很久了。” 傅娇笑笑:“我以为你要捉我回宫,但你没有,所以我觉得就这样也没什么。我喝两盏茶,让你看几眼也没什么要紧。” 李洵沉默片刻,他的耳边是窗外呼啸的风声,眼眶莫名开始泛酸。 傅娇问他:“陛下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娇娇。”他看向她的眼睛,微低下头,黑色的眸中是她清癯的身影:“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做梦都在想,但你吝啬得连我梦里也不来。” 他才知道,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么蚀骨的感受。他自诩聪明,还是心甘情愿被那些方士所骗。 “过去的事情再提已没有任何意义。”傅娇道。 “过不去。”李洵的眼睛紧盯着她,她是那么瘦,身上一袭僧衣,面色清淡,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超尘之感,他眼睛不敢挪开分毫,生怕眨眼间她便要羽化而去:“我这辈子也过不去。” 傅娇平静地注视着他,眼睛干净得像一湖水:“那陛下意欲何为?是打算将我强带回宫中,如旧般严加看守,还是继续这样不清不楚地出入庵堂?” 李洵喉结微滚,眼眸中情绪翻涌,他后悔地说:“娇娇,是我错了,从前的事情都是我对不起你。我永远也不会再强迫你,你宽宥我从前的过错可好?” 静谧的禅房,有一缕月光穿过窗棱的缝隙,照出跳跃起舞的浮尘。傅娇忽的一声失笑:“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 “当初最恨你的时候,我甚至想和你一同赴死。”傅娇的声音很平静,讲到那些惶恐不安的岁月,她的心底仿佛一潭安安静静的水:“那段时光我好像走在黑暗的浓雾里,眼前是一片漆黑,身后漫着浓雾,进无可进,退也不知道该往何处退。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睁着空荡荡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帐顶,我想若是杀了你或许就能解脱了。但我下不去手,只能徒劳地咬着牙,咬得压槽生疼。从方寸山离开后,我遇到了静安法师,她救了我,带我前往吐蕃求取经书。一路上见多了世间疾苦,人间枯骨,对你的那点恨意竟然慢慢地化散了。” 她微微合上眼,纤长的羽睫在幽暗的灯光下散发着光芒,像是镀了一层金边。那一瞬间李洵的脑海里闪过的竟是佛殿里慈眉善目的佛像,每一根闪光的发丝都充满对人世间的悲悯。 他觉得眼前的人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纠缠了三十年,她的呼吸都刻进了骨子里。可她变了,不只是外貌,整个人从内而外都不再是从前的傅娇。 “说来也是可笑,当初恨你入骨,现在竟也能坦然站在你面前说这些话。”傅娇抬起头,望向那张无比熟悉的容颜。时隔经年,她终于可以平静地看着他。 李洵说:“既不恨我,为何不肯随我回宫?熙和……他很想你。” 傅娇说:“因为你做了太多的错事,就算我不再恨你,也永远不会原谅你。宝来、周彧、文茵……他们也不许我原谅你。” 那一瞬间,如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那些远久的记忆忽然扑面而来,那些不曾被他记住过姓名的人忽然变得鲜活。他握住她的手,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剧烈颤抖。 他知道不可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有些事情在做下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娇娇。”他嗓子眼里翻腾着酸涩感:“你爱我吗?” 傅娇稍愣了一下,微笑地看他:“陛下,我是出家人,我爱天下众生,你也是众生中的一人。” 李洵默了,他说:“我知道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一路走来,虽然后悔,但每一步都走得无可奈何。我此生所念,自始至终也就一个你而已。时至今日,我仍不悔遇到你。只是后悔,不该无所不用其极伤害你。” 这仓促匆忙的半生,他遇到一个惊艳的人。爱了她半辈子,纠缠了大半辈子。像怀揣着一块美玉,突然失去。他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留下她,却没想到到头来什么也留不下。 “娇娇,对不起。”他想起那些缠身的噩梦,想起她被噩梦缠身的岁月。 他爱她,却也害了她。 傅娇眨眨眼,唇角漾起一丝笑意。笑得云淡风轻,傅娇早就死在正和七年的河水里了,她现在是了尘法师。 前尘往事一寸一寸一桩一件尽数埋入冰冷的河水中。 李洵在雁塔寺外站了很久,那一年他在东宫等候太傅来为他授课,晨光熹微,太傅牵了个粉面团子一般的小女孩,笑着说:“殿下,这是微臣的小孙女傅娇。” 他微笑,拿起桌案上清晨折的桃花送给她。娇俏的女孩小心接过,软乎乎的指尖拂过他的虎口。相见两生厌的人,也曾是青梅竹马,也曾是两小无猜。 那是万物复苏美好的春天。 他走出雁塔寺,往事寸寸散入风中。 次日,李洵退位,将皇位禅让给李熙和,朝中重臣极力反对,但是这一次,他几乎力排众议,独断专行。 进宫规劝的众人连他的面也见不到。 当天晚上,李熙和从怔忡中清醒过来,走去紫宸殿见他。 其实这些年,父皇经常一个人在紫宸殿里,他后宫里除了母后就没有别的人,甚至连母后也只是个幌子。他处理完朝政,几乎都是独自在殿内消磨时光。 他每每来找他,都觉得这位天下之主身上笼罩着浓浓的孤苦。也因为此,他有些惧怕做皇帝,他怕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也会如父皇一样孤单清苦。 今日殿里一反平常的寂静,传出嘈杂的人声。他定了定神,轻声唤:“父皇。” 片刻后,传来李洵沉闷的声音:“进来。” 李熙和便推门而入。里面的东西都是他用了很多年的,沾染上了岁月陈旧的痕迹。 父皇贵为天子,却很念旧,想着很多年前的人,用着很多年前的旧物。 他到父皇面前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他面上扫过,看到他神色莫名舒展,似乎纠缠许久的心魔已悄无声息离去。 “父皇,我还没做好当皇帝的准备。” 李洵慈爱地看着他:“你长大了。” 李熙和忍不住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哽咽:“爹爹,你不要熙和了吗?” 李洵摇摇头:“离开不是终点,遗忘才是,只要你记得爹爹,我就一直在。” 说到这,不等李熙和说话,李洵又说:“这些年我太累了,你是个好孩子,爹爹可以放心把江山交到你的手里。熙和,你是爹爹这一辈最杰出的功勋。” 李熙和红着眼圈从紫宸殿里出来。他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外慢慢走着,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不知何时,曾经庄严肃穆的紫宸殿外种了好多海棠花,开得如火如荼。 他终于想起,几年前他几番周折听说了父皇和那位姨母的事情,心血来潮跑到曾经的瑞王府去,看到园中满地萱草,满院精心栽种的海棠花开成漫漫花海。 李洵退位后不久,让人在与万寿山遥遥相对的与春山上兴修了佛寺,毅然决然剃度出家。李熙和震颤不已,百般追问,他最终说自己罪孽深重,所以遁入空门赎罪。 李熙和闻言就不再追问了。 此后多年,一直到他逝世之前,他一直都住在与春山上,再未踏入山下半步。他听说了很多万寿山雁塔寺了尘法师的轶事。离开他的岁月,她的生活是那般丰富多彩,她译经书、精研律学、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出苦海,她广发善心,致力于阻止战争。 在她的进言下,李熙和广开和列国的商贸往来,他们和辽国、陈国、金国等各国贸易往来,让中原的种子、生产技术远扬四海,养活了更多的人,人人得以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天下难得的安宁祥和。 文和七年冬,天气甚寒。 有人从与春山来看傅娇。 万寿山上下了雪,房檐下的青灯覆盖了皑皑白霜。寺中的僧侣对她很好,屋子里的地火龙早就暖暖升起。她最近身体不怎么好,许是年轻闹下的旧疾,每到冬日里就不爱动,懒懒地倚在榻上动也不想动,隔着草帘,她也看不清来人是什么样子,只隐隐约约觉得是个少年僧人,脊背挺得笔直,恭恭敬敬地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呈上来。 她疑惑地接过去,双眼竟然兀地一湿。她从没想过,时隔多年竟还能看到这东西。 她知道匣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是当初玉菱成婚是她送的李洵亲手雕刻的木马。 它救了玉菱一命,李洵一直留着它。 “师父生前吩咐过,他圆寂之后让我把这东西送到法师手中。” “他人呢?”傅娇嗓子干涩,良久才从喉头挤出嘶哑的几个字。 小僧道:“师父昨夜圆寂了。” 门外天光漆漆,随着少年的离去,门渐渐合上,夕阳金色的光泽统统被拦在门外。夜风一吹,屋里帘幔四起,纷纷点燃青灯。在昏黄的烛光中,帘幔上倒映出她的身影,珠玉满头。她眨了眨眼,满头的珠翠在流光中轰然四裂,那影子变得轻盈,散着发,簪着简单的花。 她知道那是许多年前的傅娇,那年她十五,他十七,正是一生中的好年华。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现在才把结局写完。原本应该结局的那一天我舅舅病情加重,第二天去世了,后面忙着处理他的身后事、安抚家里老人的情绪,所以一直忙忙碌碌没有更新,很抱歉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个文有太多的瑕疵,却也蒙很多小可爱厚爱一直不离不弃,再次感谢,祝大家生活顺遂,和家人身体健康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