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判官》 第一章 别惹老实人 “快来看呀!刘德安把徐志穹打死了!” “没死,还能动,手脚还一抽一抽的!” “刘德安打个傻子做什么?” “徐志穹踩了刘德安一脚,刘德安让他舔鞋他不舔,让他赔钱他也不赔,让他叫爷爷他也不叫,被打得不成人样了!” 武彻书院,小憩园。 一个恶霸暴打一个傻子。 满脸麻子的学子刘德安,呲着一口大黄牙,对着徐志穹啐了一口。 “别装死呀,给爷站起来!” 遍体鳞伤的徐志穹趴在地上,睁开了眼睛,挂着一脸唾沫,看着面前的刘德安。 这人穿着一身长袍,这衣服好像叫直裰,束着长发,带着一顶布帽,回想一下看过的历史书,好像是宋朝时的打扮。 这人长得可真丑! “他是谁?” 这是徐志穹的第一个问题。 “不装死了?”刘德安呲着大黄牙一笑,对着徐志穹的胸口又踢了一脚。 先是剧烈的震颤,接下来是难以忍受的剧痛,这一脚踢得真狠! “他为什么打我?” 这是徐志穹的第二个问题。 “你看你爷爷我作甚?”刘德安对着徐志穹的脸上又是一脚,徐志穹本能的用双臂护住了脸,即便护住了,还是疼的险些昏死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徐志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有花,有草,有假山,有几十个少年在围观,远处有一座巍峨的宫殿。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徐志穹的第三个问题。 在前一秒的记忆里,他不在这个世界,也不叫徐志穹,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大学刚刚毕业,正在和室友们喝散伙酒,最后一口酒刚咽下去,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被这个丑逼狂殴。 “爷爷让你站起来,你听不见吗?”刘德安拎着徐志穹的衣领,对着左耳根打了一拳。 这一拳挨得结实,徐志穹幻听了。 他听到一个沧桑的男子,在耳边低吟:“象由任脉升,意由冲脉出!” 这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是任脉?什么是冲脉? 徐志穹虽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随着这句话在脑海中反复回荡,一大片记忆浮现在了徐志穹的脑海之中。 我叫徐志穷。 这倒霉名字起得…… 为什么带个穷字?志在受穷么? 不对,是苍穹的穹,志在苍穹。 这听着也不顺耳。 这里是武彻书院,大宣帝国京城的皇家书院! 我是武彻书院白虎杀道的十年学子,就要毕业了! 眼前这个家伙叫刘德安,和自己是同窗,是书院里有名的恶霸。 周围的人都是自己的同学,他们都在看热闹,没一个人上来帮忙…… 我穿越了,穿越成了一个倒霉的傻子,原主最后的记忆一直在被狂殴,应该是被活活打死了,我的灵魂刚好在这一刻附在了他的身上…… 思绪还在快速翻涌,刘德安又一拳打在了徐志穹右耳根上。 徐志穹一阵耳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再挨三拳,你会送命。” 这是谁在说话?系统?老爷爷? 三拳就会送命?这是什么规则? 话音未落,徐志穹又被刘德安打了一拳。 老爷爷的声音再度响起:“再挨两拳,你会送命。” 别光说话呀!出来帮我一把! 徐志穹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这老头说的没错,自己伤的不轻,这家伙力气大得惊人,再挨两拳,真可能会…… 刘德安一拳把徐志穹打翻在地,蹲着身子看着徐志穹道:“信不信我打死你个贱种?” 信!徐志穹非常信! 老爷爷已经给出了提示:“再挨一拳,你会送命。” 刘德安呲着黄牙,在徐志穹面前晃着拳头:“我再说一遍,你踩了我的鞋,得赔给我一百文钱,还得跪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爷爷,当场喝我一泡尿,喝完了再给爷发个誓,以后别再和韩笛师妹说一句话,见了爷爷我,就得给我磕个头,听明白了吗?” 韩笛师妹是谁? 徐志穹暂时想不起来。 磕头、喝尿、叫爷爷。 这个过程,徐志穹能想象的到。 起因仅仅是踩了对方一脚。 徐志穹仰面看着刘德安,他试图弄清楚事情的原因,真实的原因。 但刘德安不打算给他机会。 “怎么,不服么?”刘德安又把拳头亮了出来。 再挨一拳就死了,老爷爷,你说句话呀! 老爷爷真说话了:“象由任脉升,意由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多了一句。 吸到嘴里? 把什么东西吸到嘴里去? 大佬,都这时候了,你还开车? 刘德安晃着拳头道:“你先叫声爷爷,要不我现在就打死你,你叫不叫?” 周围人一阵哄笑,还有不少人跟着起哄:“徐志穹,你叫呀!叫呀!” 大师姐尉迟兰闻讯来到小憩园,看到徐志穹挨打,攥着拳头冲了上去,冲着刘德安喝道:“欺负个傻子算什么本事?” 徐志穹是武彻书院出名的傻子,无论武师还是同窗,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傻子。 刘德安回头看着尉迟兰:“夜叉兰,这事和你没关系,你给我滚远点!” 师妹苏秀娟拉了拉大师姐:“咱别管闲事,刘德安这种人可得罪不起。” 尉迟兰喝道:“有什么得罪不起?刘德安你给我听着,这事老娘管定了!” 刘德安笑道:“怎么,你看上这傻子了?这傻子哪点好?是他有钱,还是他长得俊,还是他活干得好,他怎么就把你这母夜叉伺候舒服了?你说来我听听?” “扯你娘的蛋!”尉迟兰喝道,“我就看不惯老实人受欺负!” 苏秀娟拉着尉迟兰道:“姐,不能和他动手,会被书院除名的!” 两人正在争吵,徐志穹的耳边一直在回响老爷爷的提示:“象由任脉升,意由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说点别的吧!这个我听不懂!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都跟你说听不懂,你出来帮帮忙啊!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你就算不出来,起码搞个法术给我用用! 徐志穹头疼欲裂,这句提示就像一条蛇一样,从头到脚,在身体里钻个不停。 他手里抓着一把泥土,准备扔在刘德安脸上,不过前提是他能站起来。 否则就算扔在刘德安眼睛里,徐志穹站不起来,也只有挨揍的份。 徐志穹几次试图起身,可刘德安的力气太大了,踩在胸口上的脚,就像一座山一样。 徐志穹拼命发力,那句诡异的提示却又在干扰他的精神。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奇怪,手里的泥沙不见了,泥沙去哪了…… 身体有一条脉络在颤动,这是任脉么? 还有一股力量沿着另一条脉络游走,这是冲脉吗? 吸到嘴里去…… 徐志穹的腮帮突然鼓了起来。 我靠,这是什么东西进来了?怎么这么多…… 刘德安看见徐志穹刚才在抓泥沙,转过头啐口唾沫在徐志穹脸上:“你特么还敢偷袭你爷爷,我看你是活腻了!” 刘德安抬起脚,要踩徐志穹的手,徐志穹咳嗽了一声,也啐了刘德安一口。 这一口,可不是一口唾沫,产量要大的多,连泥带沙一大片,全都喷在了刘德安的眼睛上。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成功了,徐志穹通过任脉的变化,把手里的泥沙吸进了嘴里,又以冲脉中极大的力量,把泥沙喷射了出去。 刘德安捂着眼睛大骂:“你个狗杂种,你个狗娘养的,你敢……” 徐志穹挣扎起身,上前一拳打在了刘德安的鼻子上,刘德安倒退两步,好像没什么大碍。 不行,自己的力气明显不够,刘德安的身体也远比普通人要强悍。 原主的记忆给出了提示,刘德安是杀道学子,天赋极好,应该有九品上段的修为。 我也有修为,好像有九品下段,我的力气怎么和个普通人差不多? 徐志穹不能多想,刘德安就要睁开眼睛了。 徐志穹绕到刘德安身后,双手搂住刘德安的脖子,向后拖拽。 虽然使不出力气,但在武彻书院学了十年,格斗基础还是有的,力量不及对方的情况下,从后面搂脖子是放倒对手的最好方法。 可双方的差距太大了,刘德安的力量比徐志穹高了几个层次,徐志穹拖不动他,刘德安的单膝弯曲,肩膀上顶,准备用过肩摔放倒徐志穹。 真被他摔倒了,徐志穹铁定没命,连求饶都晚了。 他压着重心,拼命往后撤步,和对方拼死僵持,忽听耳畔又传来了老者的声音:“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吸到嘴里去!” 这次又要吸什么? 徐志穹看着刘德安,不知从哪下嘴。 刘德安猛然躬身,徐志穹的双脚就要离地。 这厮力气太大,我哪怕有他一半力气,死的那个也得是他! 愤恨之际,任脉再次颤动,又有气机在身体里游走。 喉咙一阵翻涌,有东西钻出来了。 黏糊糊一大团,徐志穹的腮帮再度鼓胀,脸颊都要裂开了。 他想吐出去,忽听老爷爷提示道:“不准吐,吞下去!” 吞下去…… 这种要求…… 太,太过分了! 性命攸关,徐志穹不敢含糊,瞪着眼睛一伸脖子,把一口黏腻之物吞了下去! 满身经脉随之一震,酸痛难忍的双臂突然充满了力量,徐志穹往后猛地一拖,刘德安竟然摔倒了。 老爷爷显灵了!真给我力量了? 不只是自己的力量变大了,刘德安的力量好像萎靡了。 摔在地上的刘德安试图掰开徐志穹的手臂,可他掰不动。 徐志穹转过身子,骑在了刘德安身上,速度快的惊人。 刘德安瞪着眼睛,呲着黄牙,看着徐志穹道:“你个狗杂种,你想做甚,你特么敢……” 徐志穹一拳砸在了刘德安的嘴上,尖利的黄牙正好贯穿了嘴唇。 围观的同窗发出阵阵惊呼: “这傻子疯了,他敢打刘德安!” “他是不想活了,刘德安非得卸掉他一条腿。” “一条腿都不够,刘德安得要了他的命。” 十年寒窗,刘德安是这群学子的噩梦。 从来只有他欺侮别人,没人见他吃过亏,更没见他挨过打。 “徐是穹,我套你……”满嘴是血的刘德安奋力挣扎,却挣脱不不动,含混不清的骂着徐志穹,徐志穹又是一拳,还是打嘴,两颗黄牙带着血沫从刘德安的嘴里飞了出来。 “徐,徐……”刘德安还想骂,徐志穹不停的锤,锤了七八拳,就锤嘴,锤的嘴里黄牙飞出来好几颗。 看着刘德安的狼狈模样,徐志穹也挺疼的。 不是心疼,是手疼。 徐志穹发现旁边有块石头,和自己拳头差不多大。 他把石头捡了起来,对准了刘德安的嘴。 看见石头,刘德安立刻改口:“我,唾了,饶我,饶我……” 他说他错了。 众人都看傻了,刘德安给徐志穹认错了。 刘德安向徐志穹认怂了! 恶霸刘德安向傻子徐志穹认怂了! 大师姐尉迟兰攥了攥拳头,喃喃道:“打得好,打死这个杂碎!” 苏秀娟拉着师姐的手道:“刘德安是好惹的么,他日后肯定活剐了这傻子,咱们也该走了,别受了牵连!” 徐志穹还攥着石头,拍了拍刘德安的脸道:“不行,光认错不行,你得叫我爷爷!” “徐志穹,我套你……”刘德安又开骂,徐志穹抡起石头,砸在了刘德安的嘴上。 就打嘴,这张嘴太欠打。 刘德安不仅欠打,而且抗打,九品上段的修为就是不一般,被徐志穹用石头连砸了几下,刘德安还能说出话来。 “爷,我叫你爷,饶了我,饶了我吧。” “我听不见!”徐志穹捡了一块带尖的石头。 “爷爷!”刘德安尿了,尿了一裤子,“你,饶,饶我吧……” 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徐志穹有些不太理智。 莫名其妙被这个丑逼打了一顿,徐志穹有些不太冷静。 这块带尖的石头砸在刘德安脸上,刘德安就算不死,估计也要变成废人。 可徐志穹还是把石头举了起来。 围观的学子们不淡定了。 这次他们开了眼界。 不仅看到恶霸被打,貌似还要看到傻子杀人。 “杀人了,这傻子要杀人了!” 尉迟兰想上去拉徐志穹一把,却被苏秀娟拦住了。 “姐姐,咱可不能过去,那傻子疯了!” 关键时刻,老爷爷又开口了:“时机地点都不对,不能动手!” 与此同时,身后一名一身白衣的清秀男子走了过来,对徐志穹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杀人么?” 第二章 死我也拉着你 来的这位俊美少年,从衣着和气质上和周围人有着明显的差别,徐志穹搜索着原主的记忆,很快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这人叫余杉,是刑部尚书的次子,是同辈学子中出身最好的一个。 我的出身是什么来着? 徐志穹还在思索,余杉上前扯着徐志穹的衣领,把徐志穹揪了起来。 “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作甚?”余杉揪着徐志穹的衣领,徐志穹看着自己的衣领,又看了看手里的石头。 石头离余杉的脸颊不超过一尺,现在的徐志穹很不冷静。 余杉看了看带尖的石头,赶紧放开了徐志穹,后退一步道:“你连我都敢打?” 徐志穹指着地上的刘德安道:“我打的是他,与你何干?” 余杉道:“你快打死人了,我能看着不管吗?” 徐志穹笑道:“余大公子这是来主持公道了,我快被他打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管过?” 余杉一愣,徐志穹和以往不太一样。 苏秀娟对尉迟兰道:“姐姐,你觉不觉得徐志穹有点奇怪?” 尉迟兰恨道:“有什么奇怪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苏秀娟道:“姐姐,我是说徐志穹说话怎么这么伶俐?” 尉迟兰也意识到不对,徐志穹嘴笨,说话总是词不达意,而且还严重口吃,今天说话可是一点不含糊。 尉迟兰低声道:“难道这厮鬼上身了?” 虽然声音很低,但徐志穹听到了。 他的耳朵很灵,比所有的同窗都灵,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 事发突然,他忘了原主的特点。 原主是个傻子,而且说话口吃。 不能再和对方打嘴炮了,必须得保持徐志穹的傻子形象,以他当前的处境,万一再被识破了穿越者的身份,麻烦可就大了。 装傻子不容易,至少也得装成个老实人,徐志穹低下头,不再和余杉争执。 见徐志穹回到了应有的状态,余杉的心里也踏实了一些,指着刘德安道:“你把人打成这样,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去找院长处置吧!” “我,我不去……”徐志穹放粗了嗓音,憨憨的摇了摇头,这才是众人熟悉的,懦弱愚蠢的徐志穹。 他不想找院长,现在他的记忆还没恢复,情绪还不稳定,刚刚参与了一场恶性斗殴事件,去了院长那里还真就说不清楚。 可这事由不得他,余杉鼓荡气机,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徐志穹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 这么强大的杀气,这人有八品吧? 八品什么意思?为什么原主的脑子里有品级的概念? 肯定不是官员的品级,好像是修行的等级。 徐志穹的记忆依旧凌乱,许多事情理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余杉的对手。 而且余杉还不是一个人,杀道武师邹顺达走了过来,冲着徐志穹道:“徐志穹,好你个贼囚,你这是打出人命来了!跟我走,去找院长!今日非把你除名不可!” 余杉身边还有几个跟班,连拖带拽,不容分说,把徐志穹带去了院长的斋舍。 走在路上,徐志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差一拳,就被刘德安打死了,没人管。 他打了刘德安一顿,立刻有人跳出来了。 刘德安是混子,是痞子,是书院里的臭虫,是王八蛋。 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关心这个王八蛋? 思索间,众人已经到了斋舍,一群同窗也跟去看热闹。 苏秀娟扯着尉迟兰的手道:“咱们跟过来作甚?” 尉迟兰道:“他们要冤枉那傻子!” “冤就冤了,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尉迟兰一脸愤恨道:“我就看不惯老实人受欺负!” “这事咱们管不了,就算判他们私相殴斗,也一样要除名!” 徐志穹被推搡进了斋舍,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正在看书。 他是白虎杀道的四品修者,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自骠骑大将军在十七年前陨落之后,整个大宣国没有再出现过一位三品的杀道强者,林天正代表着整个大宣国杀道的最强实力。 看着两个书院弟子遍体鳞伤站在面前,林天正放下书,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徐志穹开口,武师邹顺达先开口了。 在场的都是学生,只有他一个武师,自然该他讲话,他的职责分工很合理。 大家的分工好像都很合理。 “院长,十年弟子徐志穹,殴打同窗刘德安,险些将其殴打致死,此人目无院规,心性狠毒,理应除名,以儆效尤!” 余杉在旁道:“此乃弟子亲眼所见。” 几个跟班也跟着附和:“此乃弟子亲眼所见。” 刘德安哼哼两声,冲着院长哭道:“乌呀,乌呀,乌呀呀~” 好默契,这是事先写好了剧本。 林天正看着徐志穹道:“志穹,你为何与刘德安殴斗?” 怎么回答? 徐志穹有三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把事情经过清晰的描述一遍。在残缺的记忆里,院长对徐志穹一直有所照顾,他应该会相信徐志穹的话。 不行,想法是好的,换做别人可以这么做,但徐志穹不行。 原主徐志穹是个傻子,嘴比脚还笨,他根本没有清晰描述一件事情的能力。 一旦把一件事情说的太清楚了,院长反倒会以为他在撒谎,甚至会怀疑这根本不是徐志穹。 第二个选择,继续保持老实人形象,原主徐志穹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一句话不说。 也不行,这样会被这群王八蛋冤死。 第三个选择,折中一下,只说一句话,最关键的一句话。 哪句话合适? 他先打我的? 这是三岁孩子的说辞,谁先打谁说不清,最后大家一起和个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双双除名。 和刘德安这种人渣一起除名,徐志穹亏大了,虽然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但徐志穹知道从书院毕业的重要性。 只要顺利毕业,他就能在禁军、刑部、皇城司混个一官半职,再不济也有个铁饭碗。 如果不能毕业,他将以平民的身份在最底层为生计挣扎。 得想到最合理的一句话。 能打动林天正,还得符合原主的身份特点。 原主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一是傻! 二是穷! 思前想后,徐志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低着头,说了一句话: “他,他抢我的吃饭钱。” 就这一句话,尉迟兰的鼻子酸了。 说完,徐志穹用胳膊蹭了蹭眼睛,好像在蹭眼泪。 这是一个经典动作,老实人受了欺负的动作。 一看这动作,林天正已经看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质问刘德安:“志穹一个月就几十文的吃饭钱,你也下得手去抢?” “呜求,呜求”刘德安连连摆手,表示他没抢。 邹顺达在旁道:“刘德安平时与你并无瓜葛,无缘无故怎么会抢你钱?他怎么不去抢别人?” 这什么道理? 受害人有罪? 看来无论哪个世界,都有这种臭不要脸的言论。 邹顺达又道:“德安有九品上的修为,他若真下狠手,徐志穹早就没命了!” 这句话是要害,徐志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打败刘德安。 徐志穹不做辩解,继续维持着老实人的形象。 余杉接着说道:“院长,徐志穹平时也不是善类,刘德安不敢无缘无故招惹他。” 一个傻子还不是善类? 刘德安这种痞子,还不敢招惹一个傻子? 这也太能颠倒是非了! 等等,徐志穹整理了一下思路,以前还真是很少被刘德安欺负。 不是因为刘德安同情傻子,而是因为徐志穹有朋友。 徐志穹虽然傻,但待人真诚,在书院里有两个好兄弟,一个叫楚禾,一个叫杨武。 杨武的父亲是礼部的一位主事,正八品官,家境还算殷实,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楚禾,楚禾身高九尺(两米左右),两百多斤的体重,在同辈学子中天赋上佳,有九品上段的修为,刘德安不敢招惹徐志穹的主要原因,是害怕楚禾。 可今天楚禾和杨武都不在,他们因为擅自离开书院,被罚在白虎殿思过,偏偏赶上今天,刘德安找上了徐志穹。 也偏偏赶在今天,余杉和邹顺达同时出现了。 有阴谋,这是下了套! 先让刘德安殴打徐志穹,哪怕打残了徐志穹都不怕,刘德安可以主动背锅,这痞子只要有钱赚,什么事都愿意干。 刘德安把徐志穹打个半死,余杉出来主持“公道”,再带上邹顺达诬陷徐志穹斗殴,和刘德安双双除名,只要给够了钱,刘德安这杂碎不在乎丢了功名,这就是余杉想要的结果。 可问题是,余杉为什么要找徐志穹的麻烦? 刑部尚书的公子为什么要和一个穷光蛋过不去? 徐志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刘德安提起过这个人。 师妹韩笛。 师妹韩笛是武彻书院最漂亮的姑娘,余杉很喜欢她。 但这位姑娘似乎对徐志穹颇有好感,这让余杉很不满意。 可这里还是有问题。 刑部尚书的公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别说是校花,就算是天香国色,他勾勾手指,她也得贴上来。 犯得上为了一个女人,设这么大一个局,来陷害徐志穹吗? 更让徐志穹费解的是,韩笛既然是校花,甚至是超越校花的存在,她对一个又穷又傻的徐志穹哪来的好感? 刘德安被打的不成人形,林天正也不得不说几句:“志穹,都是同窗,你为什么对德安下此毒手?” 徐志穹吸了吸鼻子,做强忍着不哭的模样:“他,他让我跪下磕头,叫,叫他爷爷,还,还让我喝他的尿。” 再用胳膊蹭蹭眼泪,一个字都别多说,老实人就是这样,在木讷和沉默中保持坚强。 林天正剑眉倒竖,怒喝一声道:“可有此事!” “乌呀,木球~”刘德安表示没有。 邹顺达道:“徐志穹所述,卑职并没有看到。” 余杉道:“弟子也没有看到。” 一群跟班道:“弟子没有看到!” 徐志穹没法替自己辩解,老实人就不该辩解。 其实也没必要辩解,林天正已经相信了徐志穹。 他低着头,假装抹着眼泪,心里思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我作证,我看见了!也听见了!” 是大师姐尉迟兰,憋了这么久,大师姐再也忍不住了。 刘德安冲着大师姐挥了挥拳头,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 大师姐毫无惧色:“刘德安,同窗这些年,哪个人没受过你欺侮?如今就要出徒了,你当我还怕你不成!” 武师邹顺达怒道:“尉迟兰,这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胡说八道?” 尉迟兰高声道:“我胡说八道?徐志穹踩了刘德安一脚,被刘德安打到昏死,还让他赔一百文钱,还让他下跪、磕头、喝尿,我亲眼看到的,同窗们都亲眼看到了,你当我们都瞎了吗!” 邹顺达眉头一皱,尉迟兰这番话转移了问题的焦点。 事情的焦点应该是徐志穹和刘德安斗殴,如果院长问起为何斗殴,就说两人都喜欢师妹韩笛,因此发生口角,在这种情况下,双双除名是必然的结果。 可现在的焦点成了刘德安单方面欺侮徐志穹。 现在院长正看着刘德安。 刘德安的人品靠不住,虽然收了余杉不少银子,可院长要真追查下来,只要动了书院的刑法,刘德安很快会供出余公子。 得把焦点从刘德安身上挪开,挪到两个人斗殴的事件上。 邹顺达对林天正道:“院长,此事不管起因如何,私相斗殴,此二人都该除名!” 尉迟兰没词了,院长也不说话。 邹顺达出了杀招,私相斗殴,双方除名,这是院规。 刘德安被打的不成人形,这是徐志穹躲不开的罪过。 用院规逼迫院长除名徐志穹,这步棋是杀招,必胜无疑的杀招! 一个武师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件事里?他和余杉之间有什么py交易? 他们之间的瓜葛姑且不论,徐志穹现在该怎么脱罪? 求院长法外开恩? 太难。 按照原主的记忆,院规在院长的眼里绝不容亵渎。想让院长开恩,得有充分的理由,这个理由上哪找? 求余杉和邹顺达高抬贵手? 妄想。 他们没有放过徐志穹的可能。 那就只剩一个人了,只能求求刘德安了,他要是不再追究,这事或许能不了了之。 能求得动他么? 先求求试试。 徐志穹看着刘德安,瞪着血红的双眼道:“刘师兄,我,我若是被逐出书院,这,这辈子也就没了活路,我,我也就不活了,我,拉,拉着你一块死!” “你……”刘德安指着徐志穹刚想叫骂,却又把手指头收了回来,刚才被暴打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他不知道徐志穹为什么变强了,也不知道自己的气力为什么消失了,许是这傻子学会了什么妖法。 但他知道一件事,老实人发疯很可怕,刚才要不是余杉拦着,徐志穹真有可能打死他。 现在他要确认一件事,倘若徐志穹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余大公子还能不能再护住他。 刘德安看向了余杉,余杉躲开了刘德安的目光。 看到这一幕,林天正有了底数,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邹顺达怒斥徐志穹:“你想做甚?当着院长的面,你敢恐吓同窗?” “我,我不知道什么是恐吓,”徐志穹依旧盯着刘德安,“我,我是杀道的学子,让我,我给他下跪、喝尿、叫爷爷,辱了白虎真神的名声,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要是丢了功名,我也宁愿一死,横竖都是个死,死了我也不,不能饶了他!” 话音落地,斋舍之中杀气腾腾! 徐志穹努力释放着杀气,但这杀气不是他的,是林天正的。 四品杀道修者的杀气有如一阵寒风,让众人瑟瑟发抖,邹顺达有七品的修为,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莽撞了,不该设这个局,他知道林天正偏爱徐志穹,但没想到能偏爱这种程度。 林天正站起身,走向了刘德安。 刘德安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林天正道:“刘德安,今日之事,你给我说个明白,是谁让你设计陷害志穹?我门下从不出阴狠无耻之徒,你要敢说半句假话,我当即清理门户!” “他,他是,这么回事……”刘德安的口齿清晰了不少,他是痞子,不是傻子,收钱办事,可以不要功名,但不能不要性命。 他能看清眼前的局面,不能让徐志穹被除名,当然,也不能供出余大公子,否则他保不住性命。 于是他想了一套两全其美的说词:“这不,今天,志穹不小心踩了我一脚,我平时也和他闹惯了,我说你给我跪下,叫声爷爷,其实这都是玩笑话,谁知道志穹真生气了,推了我一把,我这脚下一滑,自己撞到假山上了,牙磕掉了几颗,这哪算什么殴斗?说到底,都是师兄弟逗着玩,没想到一时闹急了,闹到了您老人家面前。” “你自己撞的?”林天正怒喝一声。 “是我自己撞的,”刘德安看着尉迟兰道,“不信您问问师姐!” 刘德安冲着尉迟兰不停的眨眼睛,林天正问尉迟兰:“你怎么说?” 尉迟兰沉吟片刻道:“或许是他自己撞得吧,男儿家闹急了,我也看不明白。” 林天正叹了口气:“都要出徒了,却还在这胡闹,一般竖子,丢尽了白虎修者的脸面!” 余杉抬头看了看林天正,这是什么态度,此事要不了了之? 邹顺达冲着余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余杉别再争辩,再闹下去,事情会有更多变数。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自己选对了目标,刘德安也明白事理,最重要的是院长真的护着自己。 院长看着刘德安:“十年弟子当中,属你品行最差,大考将至,我也不忍废了你的功名,你去疗伤吧,日后好自为之。” 大考?什么大考?徐志穹心头一凛。 这好像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赶紧翻阅着原主的记忆。 刘德安没敢多说,低着头离开了斋舍。 林天正又道:“志穹留下,其余人都散去吧。” 留我作甚?他不是看出什么了吧?我隐藏的不够好么? 众人离去,仆人关了斋舍的大门,林天正对徐志穹道:“你为何要与刘德安那无赖纠缠?” 徐志穹抽抽鼻子:“吃,吃饭钱被抢走了,我就没饭吃了。” 林天正笑道:“傻小子,我还能让你饿死不成?” 呃? 林天正很疼爱徐志穹。 他为什么要这么疼爱一个傻子? 林天正检查了徐志穹的伤势,给了他一盒伤药:“当初我答应过你母亲,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争条生路,可惜你天资太差,十年寒窗,竟连九品中段都没修炼到。” 答应过我母亲? 我的母亲? 院长和我母亲什么关系? 难道说……我是院长的儿子? 徐志穹有一种叫爸爸的冲动,有了院长这个爹,以后还怕没有铁饭碗么? 林天正由道:“我也答应过你,一定要让你通过大考。” 徐志穹一怔,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不是听过,是说过。 徐志穹曾经对一个女人说过类似的话:“院长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我通过大考的,有我的,就有师妹的。” 林天正拿出了一个锦盒,对徐志穹道:“阴阳司每十二年出一炉聚元丹,一炉就十二枚,当年太卜送给我一枚,我送给你吧。” 徐志穹接过了锦盒,明白了一件事。 他明白了校花韩笛为什么会看上他,也明白了余杉为什么要算计他。 第三章 裁决判官道 徐志穹把聚元丹藏在怀里,一路傻笑朝着自己的斋舍走去。 他看谁都笑,一脸伤痕扭曲在笑容之中,显得特别滑稽。 “这傻子谁呀?” “这是徐师兄,你连他都不认识,这是咱们书院出名的傻子。” 徐志穹冲着两位师弟笑了一声,一转眼,看见了缠着绷带的刘德安。 两人对视片刻,徐志穹笑道:“你看甚?” 刘德安赶紧移开了视线,低头离去。 自今天起,他再也没敢正视过徐志穹。 快走到斋舍院子的时候,一个娇美的女子走到了徐志穹身边,关切的问道:“徐师兄,你受伤了?” 好悦耳的声音,透着一股沁人的清香,就像一杯刚沏的绿茶一样。 “韩师妹,是你呀!”徐志穹憨憨的笑了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校花韩笛。 在原主的记忆里,所有与韩笛有关的回忆,都带着耀眼的光晕,以至于徐志穹一直看不清她的脸。 这次徐志穹看清了。 美,确实很美,瓜子脸,杏核眼,薄唇细眉,在任何时代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 她不仅是武彻书院的校花,在其他学园的名声也不小,朱雀宫下的玄鸟院弟子,儒家门下的浩然书院弟子,兵家门下的枕戈院弟子……各路学子都曾慕名拜访,据说连墨家门下的苦修者都曾来过。 每次见到韩师妹,徐志穹都担心自己的心会跳出胸腔,可今天的徐志穹跳不起来。 徐志穹装作很兴奋的样子,可女人的直觉告诉韩笛,今天的徐志穹没有那么热情。 他生我气了? 不可能,这傻子怎么可能生我的气! 我让这傻子去送死,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韩笛调整了一下眼神,让淡淡的泪光盖住瞳孔:“师兄,你真傻,为何与刘德安那个泼皮打架?” 徐志穹吸吸鼻涕,憨憨道:“不算打架,就是闹着玩,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 “听说闹到院长那里了,院长没有责罚你吧?” “没罚,就是骂了我两句。” 看着徐志穹脸上的伤痕,韩笛满脸都是心疼,趁着周围没人,轻轻摸了摸徐志穹的脸。 好软的手啊,茶香味更浓了。 “好师兄,疼么?” 徐志穹一脸羞涩道:“你这一摸,一点都不疼了。” “师兄,去我斋舍坐坐?” “不妥,不妥,”徐志穹摇摇头道,“我是男儿家,哪能去你们女斋院,再说了,院长还让我闭门思过呢。” “现在思过?”韩笛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书院就要封了,还让你思过?” “封了?”徐志穹一愣,“封了作甚?” “师兄,你糊涂了吗?今天正月二十七,二月初一就是大考,从今夜起就要封了书院,学子们要各自回家了。” 三日后,这么快! 我还没弄清楚自己的道门呢! 徐志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讶,抓着头皮继续装傻:“想是院长气糊涂了,把我也骂糊涂了,我得赶紧回斋舍收拾东西。” 走了?这就走了? 韩笛惊呆了。 跟我说话,他竟然舍得先走? 徐志穹转身真要走,韩笛赶紧把他叫住。 绕了这么大一圈,正事还没说呢。 “师兄,你当初说,院长有办法让你通过大考,那办法……给你了吗?” 办法给我了吗? 办法不是想出来的吗? 要不要说的这么明显? 徐志穹回过头,一脸憨笑看着小师妹。 韩笛凑到徐志穹近前,在彼此能感受到体温的距离下,轻轻拉住了徐志穹的手:“小妹不是想占师兄便宜,只是小妹天资不好,又不像师兄你有这份运气,能得到院长的宠爱……” 说到这里,韩笛更咽了:“小妹真心想通过大考,只能求师兄帮小妹一把,哪怕能分一半也好。” 看看师妹这满满的诚意。 摸摸师妹这软软的小手。 你看人家这话说的多贴心,人家不说全要,哪怕只有一半也好。 哪怕只有一半! 徐志穹赶紧说道:“一半怎么行!师兄的就是师妹的,我有多少,全都给你。” 韩笛的眼泪瞬间涌入了眼眶:“师兄,小妹这辈子都记得师兄的情谊!” 下半句,徐志穹替她想好了:下辈子当牛做马再来报答我的恩情。 徐志穹左右看了看,确系没人,压低声音,对韩笛道:“院长给我的办法,我现在就交给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韩笛点头道:“小妹守口如瓶。” 徐志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院长叫我好好用功。” 韩笛侧着耳朵,等了半天,发现徐志穹只说了这一句。 “师兄,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 “好好用功!”徐志穹重复了一遍,憨憨一笑,回了斋舍。 韩师妹站在原地,许久没动,任凭满身茶香,被寒风吹散。 …… 进了斋舍院子,徐志穹看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本以为是楚禾回来了,等对方一回头,原来是大师姐尉迟兰。 徐志穹的心动了一下。 跟韩笛聊了那么久,徐志穹的心也没动过。 看到大师姐,徐志穹的心动了。 就一下。 但动的很剧烈。 尉迟兰很美,在脸庞和五官上甚至不比韩笛逊色,只是身材和这个时代的审美不太相符。 她的身高八尺挂零(超过一米八),体重在一百五十斤上下,这显然不是大宣男子喜欢的类型,但徐志穹喜欢。 这样的身材多好! 正面一看,是个能哺育的。 背面一看,是个好生养的。 整体一看,是个好养活的。 眼下还在正月,风挺凉的,徐志穹擦了擦鼻涕,顺便把嘴角的口水擦了擦:“多谢师姐搭救。” 尉迟兰笑了:“我就是说了句实话,哪算得上救你,我给你带了瓶伤药。” 尉迟兰给了徐志穹一枚瓷瓶,徐志穹还有点不好意思:“院长,给,给过伤药了。” 尉迟兰不悦道:“嫌我的伤药不好呗,那你还我!” “师姐的伤药也是好的,我收下了……”徐志穹把伤药揣进了怀里。 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刚才替我说话,现在又给送伤药,她也是为了聚元丹么? “大考快到了,好好养伤吧,你个傻小子。”尉迟兰转身离去。 就这么走了? 她对我好,只是为了对我好? 师姐走了,看着她伟岸的背影,徐志穹搜索着原主的记忆。 原主对大师姐几乎没有太多印象,好像吃过大师姐的怡糖,吃过大师姐的荔枝,吃过大师姐的柑桔,还吃过大师姐的牛奶…… 是牛奶。 这个傻小子,怎么就知道吃?这么俊个美人在眼前,怎么就不知道多看两眼? 回了斋舍,徐志穹坐在坐墩上,开始思考一连串的问题。 第一,他是怎么来的。 他在另一个世界饮酒猝死,原主在这个世界被殴致死,阴差阳错,两人可能因此交换了身份,这是目前唯一能做出合理解释。 第二,能不能穿回去? 以当前的情况来看,没有可能。 第三,现在该做什么? 必须要通过白虎杀道的大考。 来到这个世界,得活得像个人样,得对得起一个穿越者的身份和地位,得把握住一切让自己活得更好的机会。 白虎杀道大考就是非常重要的机会,只不过当前徐志穹要弄清楚一件事,什么是白虎杀道? 原主在武彻书院念了十年书,三十二卷武经和二十二卷杀经全都背了下来,他下了苦功夫,可他的智商实在有限,他迄今为止也没弄清楚杀道的概念。 现在的徐志穹智商很高,大致整理一下记忆,便理清了脉络。 这是一个超凡的世界,大宣帝国的超凡力量由道门力量主宰,道下分为四门,分别叫霸道、杀道、生道和冥道。 霸道受真神苍龙庇佑,又称苍龙霸道,以此类推,接下来就是白虎杀道,朱雀生道和玄武冥道。 四道之外还有外道,这个以后再想,不能断了思路。 先想想白虎杀道学习的知识,武经阐述了调动气机提升武力的手段,杀经讲解临阵对战的技巧。 简单概括,杀道,就是武道。 那么武道考什么呢? 徐志穹扫视着斋舍,看到了房间角落的一叠石板。 每个石板两寸多厚,是山上最硬的黑纹石。 徐志穹在石板上找到了剧痛的回忆。 难道这个就是…… 没错,就是这个,这就是白虎杀道的考试内容。 想从武彻书院毕业,必须达到白虎杀道九品修为。九品修者会掌握一项技能,这项技能叫做裂石。 用气机调动全身力量,强化身体的一部分,让身体能够打裂石头。 杀道大考,就是这么耿直,能打断石板,就能通过大考,打不断,就算没毕业。 没毕业也不能复读,也不能重考,意味着今生与功名无缘。 原主有九品下段的修为,他已经掌握了裂石技,理论上应该能打断石板。 可九品下段无法制造足够的气机,因而无法稳定的使用技能,也就是技能有一定的触发概率,大概在三成左右。 但考试只允许试一次,也就是说徐志穹只有三成的概率能通过大考,一切都得看考试当天的运气。 想要稳定使用技能,得达到九品中段的修为,因为徐志穹没到九品中段,所以院长担心他通不过大考。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徐志穹有了聚元丹,阴阳司十二年出一炉的极品丹药。 阴阳司是阴阳家的专属机构,阴阳家是四道之外的修行体系,属于外道百家之一,外道百家还有儒家、兵家、墨家、灵秀、宦门…… 阴阳家最擅长炼丹、画符、布阵、观星、占卜之类手段。 这枚极品丹药的作用相当于一座小型核电站,能在徐志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提供气机,并且能拓宽任脉,提升修为。 吃下这枚丹药,通过大考不在话下,丹药的作用能在体内持续一年,不出意外,一年之内能让徐志穹晋升到八品。 武彻书院每年出徒七十名杀道学子,这些学子终其一生,至多能有五六人升到八品,这一枚药丸得有多珍贵! 院长为什么把这么珍贵的药丸给了我? 肯定是我娘的缘故,他们之间肯定有一段凄美的故事…… 韩笛和徐志穹一样,只有九品下段的修为,她亲近徐志穹,就是为了这枚药丸,换做原主那条舔狗,这枚丹药现在已经到了韩笛的手里。 可惜徐志穹对韩笛无感。 余杉已经达到了八品下段的修为,通过大考不是问题,但他也想要这枚聚元丹,虽然不能让直接升到七品,但至少能让他升到八品上段。 他从韩笛口中得知了消息,院长要把聚元丹给徐志穹,在他看来,这枚丹药给了徐志穹简直是暴殄天物,所以他设计陷害徐志穹,先把徐志穹逐出书院,再想办法从院长手里弄来聚元丹。 现在聚元丹最终还是到了徐志穹手里。 徐志穹拿出丹药,露出一丝笑容。 不是傻子的憨笑,是充满智慧的狞笑。 这么多人都想要聚元丹,徐志穹知道自己守不住。 干脆现在就把它吃了,以免夜长梦多。 丹药差不多有核桃那么大,这个尺寸,徐志穹是可以承受的,他是个吃药都不用水的狠人。 他刚要把丹药塞进嘴里,老爷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耳畔:“别吃,千万别吃,吃下去,你的任脉会炸裂。” 任脉炸裂?为什么? 你说话呀? 徐志穹等了许久不见回应,貌似这位老爷爷听不到他脑海里的声音。 徐志穹轻声低语道:“为什么任脉会炸裂?” 老爷爷回应了,他能看、能听、能跟徐志穹说话,但听不到徐志穹的心声,以此推测,他不在徐志穹的身体里。 “因为你的任脉改变了方向,气机无法正常流转。” “我的任脉为什么会改变方向?” “是贫道帮你改的,你不用客气。” 他自称贫道,证明是个道士。 但这不是重点。 徐志穹惊愕良久,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爷爷回答道:“因为缘分。” 什么缘分? 徐志穹看了看手里的聚元丹:“你说你和它有缘?” 如果这位老爷爷也想抢聚元丹,徐志穹绝不会反抗,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 老爷爷笑了:“这颗丹药在贫道眼里一文不值,是你和贫道有缘,你是我道门弟子。”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问道:“敢问道长,您是哪条道上的?” “五方正道之一,裁决判官道!” 第四章 你敢明抢? 徐志穹虽然记忆不全,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天下只有四门正道,苍龙霸道、白虎杀道、朱雀生道、玄武冥道。 什么时候又多出个五道? 裁决判官道是什么道? 别说正道里没有它,外道百家之中有些名气的有儒家、墨家、兵家、阴阳家、宦门、灵秀门,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判官道。 这老头是在诈我。 像他这样的世外高人怎么可能和一个傻子有缘? 可他诈我,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不想要聚元丹,我还能给他什么? 如果老头想要的东西比聚元丹还昂贵,这份代价徐志穹一定承受不起。 不能答应他,先和他周旋一番。 徐志穹想了想对策,恢复了傻子的状态:“你,你刚说的那个什么判官道,我怎么没听过?” “我道门素来隐秘,不容无缘之人窥探。” “你,你说,我和你有什么缘?” 老爷爷许久没回话,貌似有些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气我怀疑他,还是气我装傻? 又等片刻,徐志穹听到了一声叹息:“贫道照看你两个月,你是不是以为贫道很有耐心?” 两个月?他不是第一次出现? 他不是冲着我穿越者身份来的,他是冲着原主来的。 可原主为什么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徐志穹接着装傻:“我,我不知道你是谁。” “原本以为你天生痴傻,今日见你开窍了,贫道甚为欢喜,没想到你却和贫道耍心机,早知如此,却不该救你,应该让你被那无赖活活打死!” 徐志穹还纳闷,刘德安为什么突然没了力气,原来是这道长帮了自己。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这是一句很重要的口诀,它代表着某种技能。 老爷爷接着说道:“贫道能改了你的经脉,也能毁了你心智,你若继续装傻充愣,我便让你真的变成傻子。” 不能再装了,再装就是作死。 徐志穹打理了一下头发,擦了擦脸,带着淡然的笑容道:“道长,我不傻,只是个忠厚的老实人。” “老实人,贫道的话,你听懂了吗?愿意入我道门吗?” “道长看得起我,是我的福分,可您也知道,我自幼学习杀道,现在到了大考的时候,您让我改了道门,这十年的心血却不是白费了?” “不想白费也白费了,任脉改向,你的杀道修为已经被我废了,你却没发觉近两日再也生不出气机了吗?” 这两天的记忆还不完整,但今天打斗时的记忆非常清晰。 徐志穹使不出一个九品下段应有的力量,他的力量和一个普通人几乎没有分别。 这老道是个狠人,废了我的修为,却说的轻描淡写。 眼下没得选,只能先答应下来。 “道长,弟子愿意加入裁决判官道,只是杀道大考……” “考不中又怎样?你就那么想当官么?” “弟子十年寒窗,十年心血不忍毁于一旦,道长能不能先把我的任脉改回来?” 先把修为要回来再说。 “改回来?你当这是儿戏?只要你肯入我道门,贫道可以帮你通过大考,但入我道门,却还另有条件。” 来了,来真格的了。 就跟熟悉的诈骗套路一样。 先生,这份礼物是我们免费送给您的,您只需要交一点手续费。 这一点手续费绝对会让你怀疑人生。 道长的条件是:“你要杀掉一个罪大恶极之徒。” 杀人? 徐志穹干笑了两声:“弟子,做不到啊。” “怎就做不到?今日若不是我拦着你,你肯定会杀了那无赖。” 刘德安?他也算? 徐志穹问道:“随便杀个人就行?” “我说了,是罪大恶极之徒。” “什么样的人算是罪大恶极?” “我道门有手段分辨罪业,先说你答不答应?” 徐志穹抿抿嘴唇:“可否容弟子思量几日?” “你尽管思量,可别忘了大考就在三日之后,等你思量好了,再来找我。” “我呼唤一声,您就会来么?” 听到这话,道长好像受了羞辱:“你当贫道是什么人?凭什么你呼唤一声,我就来?” “那我怎么找您?” “你且记住,意结丹田,出于百会,便可见到我。” “意,是什么意思?” “却又装傻充愣!” “没,没装……” 算了,不必解释,先把这老道敷衍过去,随后再找院长想办法。 他说改了任脉真就改了任脉?脉络说改就能改么?想必也是诈我。 院长是四品的杀道修者,很可能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有他帮忙,还怕对付不了这老道? 没想到老道没走,又嘱咐了徐志穹两句:“有两件事你务必记住,第一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我道门,否则让你粉身碎骨,第二,千万不要服食集气丹药,尤其是那聚元丹,否则你必死无疑。” 徐志穹连连点头,不敢多说。 “看住了你那宝贝丹药,有人来抢了。”说完,道长真的走了。 徐志穹坐在坐墩上,冷汗直流。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要是告诉院长,他真会杀了我? 悚惧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丹药还在手里攥着,徐志穹赶紧藏进了怀里。 一名男子推门走进了斋舍,是武师邹顺达。 “志穹,我带了些伤药来看你。” 又有人来送伤药了。 他和师姐一样,是出于关心么? 别做那春秋大梦,刚才他还逼着院长把我除名。 徐志穹摆着傻里傻气的表情,站起身子,低着头不说话。 邹顺达道:“志穹,我听其他学子说了事情的经过,你受委屈了,是为师委屈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责怪为师。” 听到这话,徐志穹的身体有些颤抖,忍不住抽泣了一下。 他是真有些感动。 武师这一行,真是委屈了邹顺达,有这份演技,他该去综艺节目当导师。 邹顺达走到近前,安慰道:“莫哭,莫哭啊,让为师看看,你伤哪了?” 说话间,邹顺达的手伸向了徐志穹的胸口。 徐志穹要是个女弟子,会立刻放声大叫。 这武师也太直接了,直接奔着要害就来。 他这是想要借机搜身,他猜到丹药就在徐志穹的身上。 他想要抢! 他真敢抢? 这是书院,他就不怕我告诉院长吗? 还真就不怕,大不了这武师不做了。 邹顺达打算抢了聚元丹,交给余大公子,余大公子再让他爹给邹顺达在刑部谋个差事。 在刑部当个肥差,随便一桩案子就能敲出百十两银子,比在书院一年赚的都多。 就这么由着他抢走吗? 邹顺达是七品修者,徐志穹没有反抗的能力。 危急关头,徐志穹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还远,应该在两百米之外,徐志穹的听力异于常人,他听见了,但邹顺达没听见。 徐志穹后退几步道:“院长给过我伤药了,说吃了一定能好,不用你的药了。” “给过你伤药?什么样的药?让我看看。”邹顺达更加确信丹药就在徐志穹身上。 “不,不给你看,院,院长说,不能给别人看。” “让为师看看,就看一眼!”邹顺达不打算再演戏了,徐志穹也退到了墙根。 “快拿出来让我看看!”邹顺达的神色越发狰狞。 “那,那就给你,看一眼,就一眼。”徐志穹把锦盒拿了出来。 这只锦盒长年装着丹药,还带着丹药独有的香气。 邹顺达双眼放光,拿过了锦盒。 丹药还在徐志穹怀里,这是个空盒,徐志穹只盼着他快点拿走。 可惜邹顺达是个谨慎的人,他想打开盒子看看。 手刚放在盒盖上,门外的脚步声迫近了。 邹顺达赶紧把锦盒收到了怀里,徐志穹道:“你,你,看完了,赶,赶紧还给我……” 邹顺达没理徐志穹,径直走向门外,刚一开门,恰好看到两个学子站在门口。 是楚禾和杨武,他们和徐志穹住同一间斋舍。 楚禾俯视着邹顺达,没有作声。 杨武拱手行礼:“邹武师。” “快些收拾行囊吧,就要封院了,志穹受伤了,你们好好照看他。”邹顺达敷衍一句,快步离开了斋院,徐志穹指着邹顺达的背影:“你怎么能,我,我的,你,你,,你走好……” 走好,走了就好。 看着徐志穹满脸是伤,杨武上前问道:“邹武师来这做什么?我听说你被刘德安打了?” “还听特么什么说!”楚禾怒道,“你还看不见么?刘德安这贼囚攮的,看我不打爆他屎囊!” 徐志穹扯着楚禾道:“罢了。” 楚禾怒道:“怎就罢了!” “快,快大考了。” 杨武是个怕事的人,赶紧在旁道:“志穹说的有理,等过了大考,再找那厮报仇。” 楚禾这口气咽不下去,一拳锤在了墙角的石板上。 一块石板断了,九品上段的修为,就是这么轻松。 徐志穹看着楚禾道:“我,我要是有你这本事,大,大考也就不愁了。” 楚禾抖了抖手上的灰尘:“怕什么,你也是入了品的。” 杨武道:“志穹还在九品下段,手还是不稳,等回去找我爹爹要些集气的丹药,吃下去保证万无一失。” 楚禾道:“你可别耍嘴!三天之后就大考了!” “放心吧,我还能骗了自家兄弟?大考之前,肯定把丹药送来,赶紧收拾东西吧。” 徐志穹的行礼很少,一件直裰,几十卷经书,一把刷牙子(牙刷),再加一床被子,放在背架里刚好合适。 徐志穹特地往背架里装了块石板,楚禾道:“你带这个作甚?” 徐志穹道:“到家里抽空练练。” 楚禾的行礼也不多,杨武就有点复杂了。 他有三床被子,十几套衣服,百十来本闲书,还有一大堆戏具。 戏具,不是演戏的道具,是玩具。 别以为古人不会玩玩具,大宣的玩具一点都不输给徐志穹的前世。 杨武的玩具里有千千车(陀螺),有转盘(人马转轮),有八个一组的黄胖(泥娃娃),最珍贵的,是一对木偶。 这对木偶有一尺长,是两个面容俊美的姑娘,一个穿着襦裙,一个穿着深衣,手里各拿着一株茉莉。 服装可以换,茉莉也可以换,就连发型都可以换。 这就是大宣时代的高级手办——摩合罗。 木偶做的太精致了,徐志穹忍不住上前摸了摸。 杨武赶紧拨开了徐志穹的手:“别乱碰,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这是袁遇昌亲手做的!” 大师级纯手工限量版手办,这对摩合罗的价值大概有二十两银子。 徐志穹按照购买力折算了一下,一两银子相当于五百元,二十两银子刚好一万。 楚禾一脸不屑道:“什么好东西?天天搂在被窝里,能给你生出个娃娃不成?” 兄弟三个出了书院,杨武家的马车等在了门口,走在路上,正好遇到韩笛骑着一匹白马下山。 杨武赶紧从车厢里探出头,对着韩笛喊道:“师妹,京城不太平,坐我的车,一起走吧。” 京城的确不太平,最近正在闹妖怪。 韩笛懒得看杨武,回应一句道:“男女同乘,多有不便,谢兄长一片好意了。” “师妹,车上不止我一个人,你就上来吧,师兄是真担心你!” 韩笛带住了缰绳,放慢了马蹄,故意和马车拉开了距离,她是真的厌恶杨武。 杨武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他的舔狗属性比原主徐志穹高了整整一个品级:“师妹,要不你上车吧,我不坐车了,我牵着马跟着你走!” 韩笛扭过了头,她不想看见杨武,可她却听到了一个她非常想要听到的声音。 “师姐,京城不太平,坐我的车,一起走吧。” 是徐志穹! 他竟然也在车上! 师姐?他为什么叫我师姐? 这傻子真是蠢得无可救要。 算了,看在聚元丹的份上,就不为难他了。 韩笛刚想上车,却发现徐志穹不是在叫她。 他把尉迟兰和苏秀娟请到了车上。 杨武黑着脸,对徐志穹道:“这是我的车。” 徐志穹一脸憨厚道:“咱们兄弟还分什么彼此。” 杨武道:“我车小,挤不下这么多人。” “说的也是。”楚禾看了看师姐,尉迟兰占得空间太大了。 楚禾转脸对杨武道:“你下去给韩师妹牵马吧。” 第五章 前有恶犬,后有恩师 摸摸小手,贴贴脸蛋,徐志穹一路上都坐在大师姐身边。 不是他毛手毛脚有意占师姐的便宜,实在路上颠簸,马车里也太挤了。 到了望安河,徐志穹恋恋不舍的别了师姐,最先下了车,坐在对面的楚禾搓着手,红着脸,正想坐在师姐边上,被师姐一眼瞪了回去。 这位置已经有人了,虽然徐志穹现在不在这里。 望安河自西向东贯穿了大宣的京城,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所在,徐志穹的家在河边,住在这么繁华的地方,出身应该不会太差。 徐志穹一路上都在想自己的出身,想着母亲和院长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想着自己的便宜老爹能不能面对残酷的现实。 随着家门口的临近,记忆渐渐清晰,徐志穹发现自己多虑了,他根本没必要为自己的父亲担心,因为他从未见过父亲。 有些记忆,原主一直不愿意想起,因为想起了会很疼。 十八年前,徐志穹的母亲有了身孕,他的父亲徐勇仁参军入伍,到北方作战去了。 一去就是八年,八年之后,母亲收到了消息,徐勇仁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仅留下了一件满是鲜血的战衣。 母亲拿着战衣,在兵部哭了三天三夜,兵部没做理会。 母亲又带着去了武彻书院,也不知道她和院长是什么交情,院长林天正破例收了平民出身的徐志穹,成了武彻书院的弟子。 在书院求学三年,母亲病逝,这个家里只剩下了这个傻小子。 接下来的七年时间里,这傻小子每个月都会回到家里住上两天,这座望安河边的房子,成了傻小子唯一的寄托。 徐志穹替原主唏嘘一番,背着行李走在了河边的大街上,路过万花楼,刚入行的姑娘章玉箫上来揽客:“公子,进来坐坐!” 另一位揽客的姑娘沈月红把章玉箫拉到了一旁:“看仔细些,看看那人的衣服上有多少补丁!” 玉箫吐了吐舌头,又去寻觅别人,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衣裳虽然破了点,但这小哥还是蛮俊俏的。 两位姑娘声音不大,但徐志穹听得一清二楚。 嫌我穷? 那个穿红衣服的,我记住你了,以后我来这,每人临幸一次,就不照顾你生意…… 刚走过万花楼,身后突然抬来了一顶轿子,隔着轿纱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闻到一阵阵怡人的香气。 一名刚刚走出万花楼的客人问道:“这是谁的轿子?” 另一名客人道:“七郎茶坊的潘水寒,别的不说,这香味我是真真记得。” “要不咱们去那茶坊喝一杯?” “不怕大哥见笑,小弟最近手头紧,三十两一壶的茶水,有点消受不起。” “值什么?哥哥我请你就是了!” 潘水寒? 好像是京城一位名姝。 名姝长什么样子?比韩笛还美么? 比韩笛美又怎那样?难道还能比大师姐更美么?徐志穹看不上这种庸脂俗粉。 过了连理桥,到了桥头瓦市,牡丹棚子勾栏的门口上挂着一对灯笼,灯笼下面挂着两幅招子。 瓦市勾栏,是大宣最具标志性的娱乐场所,是城市里的娱乐中心。 瓦市里有酒肆、茶坊、饭店、摊铺和勾栏。其他的场所都好理解,勾栏有些特殊,这是从事商业演出的地方。 勾栏可以理解成为一座剧院,勾栏的招子,就是剧院门前的海报,上面写写画画,列明今晚的节目和演员。 今天的节目是相扑,招子上面画着两位窈窕女子。 这两个女子一个叫摘星手肖三娘,另一个叫不动山黑四姐。 她们两个是卖艺的,但不唱曲,不弹琴,也不跳舞,她们是相扑力士。 相扑,徐志穹在前世是看过的,相扑力士的服装很有特点,很省布料。 肖三娘和黑四姐的服装和那些男子相扑力士基本相同,但她们并不肥壮。 她们不算清瘦,但也绝对不胖,身材比普通女子要矫健匀称。 今晚,在牡丹棚子勾栏,两位人气极高的女力士,将上演一场精彩对决,勾栏的伙计在门口拼命吆喝:“六十文钱,包茶水,送果子!” 六十文钱门票,约合三十块钱,包茶水,还送水果,这是良心价。 徐志穹身上一共有五文钱,他决定今晚先不看这种低俗的表演。 今晚他已经选好了目标——站在胡同口的一名年轻姑娘。 这姑娘年纪在十五六左右,衣着朴实,未施粉黛,端正的五官之中带着天然和纯情的美。 徐志穹上前问价钱:“多少钱?” 姑娘道:“一文钱一个。” 徐志穹掏出一文钱:“我要两个。” 姑娘看了看铜钱,瞪着澄澈的眼眸看着徐志穹,道:“你聋了怎地?鸡蛋一文钱一个。” 徐志穹憨憨一笑,吸溜了一下鼻涕:“妹妹你这么俊,鸡蛋又这么新鲜,就多给我一个呗。” 姑娘眨眨眼睛道:“我长得俊,我的鸡蛋好,然后多给你一个?” 徐志穹点头道:“是呀,要是人长得不俊,肯定不能多给呀!” 姑娘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给徐志穹拿了两个鸡蛋。 徐志穹拿着鸡蛋,欢欢喜喜进了巷子。 如果原主的记忆没错,房子里还有半袋陈米。 杀道修者得吃肉,徐志穹吃不起肉。 有两个水煮蛋,再加上一碗米粥,今晚的晚餐也算看得过去。 巷子深处比河边安静了许多,这让徐志穹能听清一些声音。 比如说身后的脚步声。 有人跟踪他。 脚步迅捷有力,是有修为的。 这人是谁? 还能是谁? 徐志穹用余光一瞟。 邹顺达跟来了! 这厮还真是纠缠! 邹顺达必须缠住徐志穹,他答应余大公子一定要弄到聚元丹。 为了能到刑部供职,邹顺达赌上了一切,连书院的辞呈都准备好了。 结果他被徐志穹的空盒子给耍了,现在甚至有杀人的心思。 听着脚步声迫近,徐志穹撒腿就跑。 邹顺达一怔,这傻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机敏? 既然被发现了,邹顺达也没必要藏着,健步如飞追了上去。 杀道修者的速度极快,在九品时就能达到三粒。 粒是通过测试来衡量速度的单位,测试的方法颇为讲究。 选一个没风的日子,从两丈高台上洒落一百斤稻米,被测试者从一百尺开外发起冲刺,在稻米落地之前,从空中抓取稻米。 一次只允许抓取一粒,稻米全部落地之前,抓的越多,证明速度越快。 三粒的速度算快吗? 非常的快!九品的霸道修者只有一粒的速度,像生道、儒家、墨家、灵秀、阴阳家的修者一粒都没有,没等冲到地方,稻米已经全部落地了。 八品的杀道修者速度有五粒,邹顺达是七品中的修者,速度已经达到了九粒,可他竟然追不上徐志穹。 各家修行体系中,除了宦门,杀道最快,邹顺达七品,没道理追不上徐志穹一个九品。 难道说徐志穹偷学了宦门的手段? 不应该呀,代价太大了。 宦门又叫中人门,这一门不仅速度快,而且出手狠,但是入品的代价太大。 这一门派只适合男子修炼,入品之前必须吃一味药引,这味药引就是这男人自己的根。 得把那条根割下来,就着特制的药酒吃下去。 简单来说,就是对酒裆割。 这小子是个狠人,居然两门兼修,难怪他能打败刘德安,跟他交手,必须得加点小心。 徐志穹没有对酒裆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的这么快,眼下当紧的问题是该往哪里跑。 到了前边的胡同口,往左一转就是家。 跑回家里去? 家里就他一个人,跑回去,等于让邹顺达瓮中捉……人。 不能回家,得去隔壁童青秋大哥的家里。 童青秋是一位阴阳师,刚来京城的时候穷困潦倒,差点饿死在街头。徐志穹的母亲给了他不少接济,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等母亲去世后,这名术士也一直照顾着徐志穹,遇到这种事情,他不会看着不管。 眼看到了胡同,没想到胡同口站着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 徐志穹心下恼火:这倒霉催的,这些人在这做什么? 这群人在看热闹。 大宣国的富贵人家喜欢养狗,一位夫人带着几个婢仆出来遛狗,走到望安河,狗突然跑进了巷子,两个仆人追了过来,发现这条黑狗在胡同口咬住了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身边还有个老乞丐,是他爷爷,老乞丐上前打狗,被仆人一脚踹翻在地。 “老东西,敢动我们家公子!” 小乞丐哭的撕心裂肺,老乞丐爬在地上和狗撕打,两个仆人对着老乞丐拳打脚踢。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两个仆人也担心惹事,本想把狗牵走,可这狗咬着小乞丐,就是不松口。 这孩子命大,没被咬中脑袋,只被咬住了头发,头发被扯下来好几把,孩子脸上全是血。 这两个仆人敢打老乞丐,却不敢动这条狗。 一个仆人指着黑狗,小声说道:“要不踹它一脚?” 另一个仆人道:“你想死怎地?信不信夫人打死你,你看夫人什么时候舍得动过它一下……” 话没说完,徐志穹突然冲到人群当中,一脚踹在了黑狗的下巴上,黑狗呜咽一声,松开了小乞丐,趴在地上,弓着身子,冲着徐志穹咆哮。 好大一条狗,身长一丈多,和一只老虎的体型差不多。 看热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这下戏码大了。 “这人是谁呀?” “徐家的傻小子。” “他敢动张夫人的狗?” “这小子算是完了!” 前有恶犬,后有恩师,徐志穹的处境有点窘迫。 他想跳过这只恶犬,可恶犬率先冲了过来。 虽说修为被废了,可好歹也在武彻书院打磨了十年,对付一条狗自然不在话下。 徐志穹上前一脚,至左向右,踢在了狗嘴上,黑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没等它站稳,徐志穹上前又是一脚,从右向左,还是踢狗嘴。 狗头往左一偏,黑狗摔在了地上,徐志穹还想再补一脚,一个仆人拎着棍子,劈头盖脸打了上来:“你个杂种,活腻了是吧!” 徐志穹躲过棍子,一拳放倒了仆人,另一名仆人上前一拳打中了徐志穹的肚子,徐志穹咳喘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这仆人好大力气,他有修为。 仆人完了挽袖子,指着徐志穹道:“小杂种,伤了我家公子,爷爷今天非得卸下来你一条腿!” 你家公子? 狗仗人势的见过不少,人仗狗势还是头一回见到。 这才穿越第一天,竟然涨了这么多见识! 两个恶仆堵在眼前,那条黑狗也在慢慢靠近。 徐志穹从背架里取出了石板,准备和他们拼命。 邹顺达站在人群之中,皱紧了眉头。 他不在乎徐志穹的死活,但他担心聚元丹会出意外。 众人屏息凝神,想看看这徐家傻小子怎么死。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哪个杂种敢动我家火儿!” 火儿? 这狗叫火儿? 一名妇人带着两名婢子走了上来,扯开众人,站在了徐志穹面前。 传说中的张夫人来了。 被打的仆人和黑狗一起冲向了夫人,仆人连哭带嚎,黑狗声声呜咽。 张夫人听明白原委,拿起一条棍子道:“给我打死这个杂种,他这条贱命我要了!” 徐志穹拿着石块,连退几步,扫视着围观的众人,突然指向了邹顺达:“恩师,救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泼妇!” 第六章 提灯郎,掌灯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邹顺达身上,邹顺达尴尬了。 他一直躲在人群后边,也不知道徐志穹是怎么发现的他。 张夫人啐口唾沫道:“还有帮手!连他一起打!” 夫人冲上来就是一棍,邹顺达从容闪过,向夫人连连解释:“这位夫人,我门下弟子无意冒犯了你,我代他赔罪了。” “赔罪?老娘让你赔命!”说完又是一棍。 邹顺达再次闪过:“夫人,要不这样,我赔你些银子你看如何?” “你有多少银子?一万两都不够!” 邹顺达一边躲着棍子,一边看着这位夫人。 衣料名贵,首饰也是真的,应该是富贵人家出身。 可看她行止一点都不像个贵妇,言语粗鄙不堪,倒像个市井泼赖。 有修为的那名仆人见邹顺达身手极好,担心夫人会吃亏,赶紧冲了上去,徐志穹见状,准备混进人群逃走。 这名仆人确实有修为,可也只是个杀道九品,而且还是个下段。 邹顺达躲过仆人的棍子,一把扯住他的脖子,像抓只鸡一样,把他抓起来,扔在了地上。 张夫人一惊,冲着邹顺达喊道:“你敢打我的人,我要你的命!” 木棍砸了下来,邹顺达伸出两根手指,把木棍夹住,手指交错,木棍断成了两截。 “莫再纠缠我!”邹顺达目露凶光的看着张夫人,张夫人吓得后退了几步。 “反了,反了,告诉老爷去,快告诉老爷!” 张夫人还在发疯,邹顺达没做理会,从人群之中揪住了准备逃跑的徐志穹。 正常情况下,徐志穹早就跑了,可周围看热闹的太多,徐志穹没挤出去。 “志穹,为师大老远来看你,去你家坐坐吧。”邹顺达死死攥住了徐志穹的胳膊,徐志穹感觉这条胳膊快断了。 “邹武师,我家太寒酸,您还是别去了。”徐志穹故意说出他姓邹,这是警告他,众目睽睽之下别轻易行凶。 邹顺达确实心存顾忌,可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好徒儿,为师对你有授业之恩,还刚刚帮你从恶霸手里解围,你连口茶水都不给为师,是不是太不懂礼数了。” 邹顺达扯着徐志穹,就往巷子里走,忽听有人喊道:“提灯郎来了!” 一听提灯郎来了,张夫人来了精神,高声喊道:“莫让这两个杂种走了,快去把提灯郎叫来!” 邹顺达一咬牙,恨一声道:“晦气!” 远处点点灯火靠近,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一人穿一袭锦缎绿衣,身披斗篷,头戴乌纱帽,手里提着一盏绿色灯笼,身后两人各穿一身青衣,手里提着青色灯笼,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人,身穿白衣,手里提着白色灯笼。 这几人一看就是武官,官袍的胸前都绣着同样一只神兽,这神兽看起来像一条龙,可长着满身虎纹和四只虎爪,头上没角,容貌半龙半虎。 这种半龙半虎的神兽叫做彪螭,喜欢吞吃梦魇,能镇杀夜间邪祟。 在大宣国,彪螭象征着一个特殊的身份——皇城司的夜间执法者,掌灯衙门的提灯郎。 穿绿衣提绿灯的,叫绿灯郎,是七品官,四十岁上下,提着绿灯来到了人群当中。 他先看了看徐志穹,又看了看张夫人,又看了看邹顺达,最终把视线停留在了邹武师身上:“为何在此喧哗?” 邹武师苦笑一声,在这些人当中,他是和喧哗最不搭边的一个。 没等他开口,张夫人抢先说道:“他们当街打人,还伤了我家火儿。” “火儿是谁?”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狗!” 一名青灯郎喝道:“不得放肆!” 徐志穹指着大黑狗道:“本来就是狗。” 邹顺达想尽快把提灯郎支走,赶紧解释道:“我门下弟子与这位夫人的爱犬有些争执,都是误会一场,我代弟子向这位夫人认错,这事情也就算了过去了。”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与狗争执? 徐志穹不满,张夫人更不满! “过去了?凭什么就过去了?大宣国没有王法了吗?” 邹顺达一笑:“大宣国的王法是给人定的,莫说这狗没什么大碍,就是死了,作价赔你就是了,还要怎地?” 夫人大怒,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一名仆人指着脸上的伤痕,对绿灯郎道:“大人,不光我们公子被打了,我也被打了,我们家老爷是刑部张主事。” 一听刑部两个字,邹顺达心头一紧,他当真不想得罪刑部的人。 绿灯郎思索片刻,笑道:“刑部张主事,我倒是见过一面,还同桌吃过酒。” 家仆也笑了,这是遇到了自己人。 邹顺达的表情越发窘迫,徐志穹心里只想着怎么逃跑。 绿灯郎摸摸胡须,又道:“张主事的夫人,我也是见过的。” 话音落地,“张夫人”的脸颊瞬间红透,很显然,她不是青灯男子见过的正牌张夫人。 冒充官员夫人的可能性不大,这女子应该是张主事的外室。 弄清楚身份就好办了,外室和正妻有编制上的差距,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更何况张主事本来也只是个七品官而已,这位绿灯郎也不需要给他太多面子。 “张夫人,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绿灯郎给个台阶,这女子若是识趣,赶紧走人也就罢了。 可这张夫人觉得折了面子,反倒撒起泼来:“要论不出个是非来,今天谁也别想走!” “请问夫人,怎么才叫论出个是非?”绿灯郎的脸上还勉强带着笑容。 “让这两人跪在地上给我家火儿磕个头!” 绿灯郎笑道:“我看这就不必了。” “怎就不必了?你若说我冤枉了他,你且给我说个公道。” 绿灯郎叹道:“最近京城里出了不少案子,夫人,我劝你一句,早些回去吧。”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在书院的时候,学子们就纷纷议论此事,京城里最近走失了不少女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是被一个没有头,没有脚,满身长着一百多条手臂的怪物给吃了。 就因为担心京城不太平,徐志穹才请尉迟兰上马车的,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张夫人还是不依不饶,绿灯郎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仆人发现情势不对,想劝夫人一句,却又插不上嘴。 张夫人声音越来越大,指着绿灯郎道:“你且说个姓名,我回去和我家老爷也好有个交代!” 绿灯郎神色平静道:“我叫肖松庭,皇城司下,掌灯衙门百户。” 百户是正六品官,比张主事官大一品,张夫人但凡明白点事理,就不该再纠缠了。 可这位张夫人根本不知道百户是多大的官,她才来京城不久,还以为百户和县衙里的捕头差不多。 “肖百户,今天我把话留在这,你必须得给我个公道!” 绿灯郎皱眉道:“你想要什么公道?” “我把火儿当儿子养!伤了我儿子得让他赔命!” “那好!”绿灯郎一挥手,森寒杀气四下萦绕,“提灯郎,掌灯!” 张夫人不知道掌灯是什么操作,徐志穹也不知道。 掌什么灯? 灯不在他手里吗? 徐志穹还想混到人群中逃走,可围观的人一听“掌灯”二字,赶紧散到了远处,他们动作太快,以至于徐志穹没反应过来。 邹顺达也很紧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汗水连连顺着腮边滚落。 但见一个提着白灯笼的人,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刚要打开,两个仆人赶紧上前,跪在地上,给绿灯郎磕头: “大人,我们家夫人刚来京城,不懂规矩,您看在张主事面上,饶她一回。” 张夫人怒道:“你说谁不懂规矩?看我不叫老爷打断你们的腿。” 仆人给婢子递了个眼色,两个婢子架起夫人跑出了巷子,仆人牵上黑狗跟着跑路。 看到张夫人走了,两个青灯郎要去追赶,肖百户拉住他们道:“罢了,不必理会他们了。” 邹顺达擦去汗水,向肖松庭行礼道:“多谢大人帮我等解围。” “先别谢我,我还没问你身份,你是什么人?”从见面到现在,肖百户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邹顺达身上,因为他知道邹顺达的修为不低。 邹顺达赶紧报上身份:“吾乃武彻书院七品武师邹顺达。” “原来是邹武师,失敬失敬。”肖百户抱拳回礼,转眼看向了徐志穹,“你是武彻书院的学子?”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 “大考快到了吧?” “是。” “回去好好用功吧!” “是。” 徐志穹转过身,走向了胡同。 就这么走了,就这么顺利的放我走了! 之所以放他走了,是因为肖百户觉得徐志穹没有威胁。 邹顺达喊一声道:“志穹,等我送你!” 他刚要追上去,却被肖百户拦住了:“邹武师,你可带着书院的牙牌?” 牙牌是大宣官员的身份证明,邹顺达还真就没带牙牌,他平时住在书院,不需要随身携带牙牌。 当他发现锦盒是空的,徐志穹已经走在了下山的路上,他只顾着追赶,哪还顾得上牙牌。 况且此行他本不想暴露身份,也没必要带着牙牌。 “是我一时疏忽,牙牌落在书院了。” 肖百户点头道:“我信得过邹武师,但京城近日不太平,邹武师若没有要紧的事情,就早些回家歇息去吧,莫在这里闲逛。” 邹顺达皱眉道:“此言何意?什么叫闲逛?邹某可是犯了哪条律法?” 肖百户笑道:“你有七品杀道修为,却又无法证明身份,我若定你个以武犯禁,现在就可以把你带去掌灯衙门。” 邹顺达道:“肖百户,邹某有何得罪之处?” “你没得罪我,我也不想得罪你,你且去酒肆喝酒,又或去勾栏听曲,又或去万花楼找个姑娘睡一晚,肖某都管不着你, 可你若是在我的地盘上闲逛,肖某这心里就不踏实,我也只好请你去衙门里坐坐了。” 邹顺达的脸颊一阵抽动。 如果他不是一个武师,而是一名刑部官员,这个肖百户肯定不会这么对待他。 只恨自己身份轻贱。 邹顺达咬咬牙,转身走了,肖百户喊一声道:“走远些,今夜莫再让我看见你!” 一字一句,徐志穹在胡同里听的清清楚楚。 邹顺达走了,至少今夜安全了。 回到了家里,徐志穹架起柴火,支起了炉灶,先煮了半锅粥,又煮了两个鸡蛋。 剥开蛋壳,露出嫩白的蛋清,饥肠辘辘的徐志穹一口吞下了一个水煮蛋,噎得只翻白眼。 美味呀,从没觉得鸡蛋是如此的美味。 有这两个水煮蛋,今夜真是太完美了。 第一天穿越,吃了不少苦头,可屡屡化险为夷,倒也有几分运气。 徐志穹正打算剥开第二个鸡蛋,却在寒风中隐约听到一阵哭声。 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好像忘了什么人。 好像有一对苦命的人被所有人都遗忘了。 胡同口,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正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小乞丐在哭,老乞丐在给小乞丐擦血。 他怀里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饼子,被那仆人踢碎了,只剩下点饼渣子。 老乞丐把饼渣子一点点喂进小乞丐的嘴里,小乞丐吞了下去,呛得直咳嗽。 老乞丐忍着伤痛,冲着小乞丐露出了笑容。 寒风吹过,爷孙俩紧紧抱在一起。 一个身影出现在屋檐下,吓得老乞丐一哆嗦。 是徐志穹。 “恩,恩公。”老乞丐抱着小乞丐,想给徐志穹磕头。 徐志穹拉住了老乞丐,把一枚鸡蛋塞进了他手里。 还有一碗粥。 …… 深夜,徐志穹躺在床上睡熟了。 邹顺达从墙外爬上了墙头,静静看着徐志穹的院子。 今夜就算杀了徐志穹,也得把聚元丹抢到手。 他正要跳进院子,忽听有人在耳边道:“别从这跳下去,下边是一锅粥,被你踩了就没法吃了。” 邹顺达大惊,转脸一看,一个人和他并排蹲在墙头上。 怎么可能,为什么自己毫无察觉? “你是什么人?”邹顺达问道。 不能贸然动手,这可能是余大公子派来的人。 那人以同样的语气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兄弟?” 这人是徐志穹的兄弟。 他既然承认了,那就没必要客气了。 邹顺达知道对方实力不俗,一出手便用了杀招,他的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刺向了对方的胸膛,这一击可以挖出对方的心脏。 得手了,手指戳进了胸膛,可邹顺达没有找到对方的心脏。 对方的胸膛里空无一物,这不是活人。 月光之下,那人抬起了头,看着邹顺达。 他的五官是画上去的,这是个纸扎人! 邹顺达一哆嗦,他知道自己遇到了阴阳师,比他品级更高的阴阳师。 纸扎人说话了:“你哆嗦什么,很冷吗?我给你取取暖!” 说完,纸人死死抱住了邹顺达,全身瞬间着起了火。 第七章 九品技 移花接木 深夜,繁华的望安河灯火通明。 武彻书院武师邹顺达,带着满身熊熊烈火,一头扎进了望安河。 望安河边的好事者今天很幸福,他们今天看到了很多新鲜事。 “有人着火了!” “有人投河了!” “着火那个人投河了!” 在墙头上的纸扎人,抱住邹顺达之后,就开始着火,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扑不灭。 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邹顺达身上的火灭了,仗着修为护体,他的烧伤不算太重,但头发和胡子都没了,身上的皮肉也被烧掉了一层。 在河里泡了许久,邹顺达不敢出去,河边围观的人太多。 现在出去,邹顺达可就出了大名了,万一遇到提灯郎,还得去掌灯衙门坐坐。 真不该低估了徐志穹,这傻子非但修为不一般,人脉也不一般,刚才遇到的那位阴阳师应该有六品的修为。 聚元丹没到手,可怎么向余公子交代呢? 这副模样又怎么出去见人? 余公子手下好像有一位擅长作画的墨家苦修,让他给画两笔,或许能看得过去…… 次日天明,徐志穹一觉睡醒,先去胡同口的集水池打了一桶水。 大宣京城不能随便掘井,城内有供水设施,叫做竹龙驱水,就是用竹子连成长管,形成地下管网,从望安河取水,供全城使用。大户人家甚至会把竹龙修到家里,安上闸阀,和自来水如出一辙。 打了水,洗了脸,蘸着柳汁用刷牙子刷了牙,徐志穹准备去隔壁道个谢。 昨晚看似睡得很熟,可墙外发生的一切,他都听见了。 要是没有阴阳师童青秋保护,徐志穹可能已经没命了,之所以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不是贪生怕死,是不想误事。 阴阳师对付杀道,本身就不占便宜,高手过招,生死就在一线,一个九品都不到的傻子,出去跟着添什么乱?到时候童大哥不仅要对付邹顺达,还得想办法保护自己。 徐志穹刚要出门,想了想,又退回了院子。 这个时间去,不合适。 童大哥这时候肯定跟嫂子吃早饭,这时候去,就成了赶饭食了。 咱也不差那口吃的,咱还有半锅粥。 徐志穹一边吃粥,一边想着下一步的打算。 从昨天和仆人交手的情况来看,自己的修为确实被废了,任脉里没有气机,力量发挥不出来,但是速度倒是快了不少,这很可能是判官道的身体天赋。 大考将至,光靠速度解决不了问题,想要通过大考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求老道把任脉改回来,吃下聚元丹,顺利通过大考。 二是加入判官道,在老道的帮助下通过大考。 徐志穹在武彻书院苦读十年,虽说天赋不济,可武经、杀经倒背如流,能重回杀道,自然是上上之选。 所以徐志穹选择判官道。 再好的选项也得有可行性,那位道长费尽心思拉自己入伙,岂能轻易放自己重回武道?赶紧入伙才是正道。 可加入判官道的条件太苛刻了,三天之内杀个人,这种事情有点难度。 跟他谈谈条件,看能不能打个折扣。 意结丹田,出于百会,便能见到老道。 意到底什么意思? 气机?意愿?思维?注意力? 徐志穹觉得意愿更靠谱一点,和刘德安交手的时候,徐志穹含着一嘴泥沙,想要吐出去,意愿非常强烈,然后就喷射到了刘德安的脸上。 接下来他想获取力量,也成功获取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丹田和百会这两个穴位很清晰,先把意愿集中在丹田,让后从百会冲出去…… 在丹田集中什么意愿? 徐志穹想不出丹田那里能有什么强烈的意愿。 对了,拜见道长,通过大考,这就是意愿。 试了几次,徐志穹感觉到丹田不适。 他没感觉到力量凝聚,反倒感觉一阵绞痛。 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可能是自己对意的理解不到位,也可能是任脉改变了路线,意愿在脉络里流通不畅。 经过一番深思,徐志穹发现了问题的根本所在。 煮粥的米,发霉了…… 徐志穹快步走出院子,去了胡同口的茅厕,四平八稳蹲好,徐志穹感受着来自丹田强烈欲望。 出来吧,出来了,快点出来…… 在这种旱厕里必须得快,这是个很危险的场所,左传曾有记载,说晋景公“将食,涨,如厕,陷而卒”,这就是前人留下的惨痛教训! 飞流直下过后,藏在丹田的意愿得到宣泄,一阵舒爽涌上头顶,徐志穹提上裤子,笑叹一声:“这算不算意结丹田,出于百会?” 话音未落,徐志穹突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变的浓稠而滑腻,正托着自己的身体慢慢上浮。 脚离地了?飞起来了? 见他一面还得原地飞升? 徐志穹本能的看向了地面,发现自己还没飞起来,自己还站在茅厕里。 不对,为什么能看见自己站在茅厕里? 这是……灵魂出窍了? 使不得,这是作甚? 徐志穹连抓带挠,奋力蛙泳,拼命想让灵魂回到身体,可灵魂一直往上飘。 直到头穿出了茅厕的屋顶,徐志穹本以为能看见蓝天白云,却陷入了一片漆黑。 这是怎地了? 再次轮回了? 黑暗之中,徐志穹不停的发抖,却感觉飘忽的身体逐渐安稳了下来。 落地了? 落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阴曹地府么? 慌乱之中的徐志穹在黑暗中四下摸索,默然摸到了一缕头发。 头发之下是一张脸,在脸上摸了片刻,徐志穹把手收了回来。 那张脸动了,这么摸有点不太礼貌。 “贫道就知道你会来。”熟悉的声音出现了,是老道士。 “道长,”徐志穹赶紧施礼,“我没想在这个时候见您,我的身体还在下面,一不留神就可能掉到坑里去,您先让我还个魂,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见您……” “放心吧,你的肉身很安全,要是有什么意外,贫道自然会帮你,你想清楚了?愿意入我道门吗?” “弟子愿意,弟子诚心愿加入裁决判官道,随道长好生修行。” “甚好,”道长赞许一声,“可还记得入我道门的条件。” “弟子记得,弟子这次正是来和道长商量此事的,弟子两日后就要大考,在这三两日间杀个人实属不易,还请道长多宽限我几天,待我通过大考之后,再杀一大奸大恶之徒献予道长。” “献予贫道作甚?这是判官的本分!”道长生气了,“想我道门鼎盛之时,多少仁人志士东央西告,只想入我门下,现如今你个黄口竖子居然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徐志穹搓搓手道:“我是实在有难处……” “罢了,我也是舍不得你这身天资,我先将九品之技传授给你,助你过了那大考,你的九品之技,称之为移花接木。” 我的九品之技? 难道还有别的九品之技么? 不懂咱就问:“弟子的九品之技,和其他判官可有何不同?” “判官道九品之技为天赋之技,判官有何种天赋,便有何种技能,移花接木便是你的天赋,其技能之理,在于改变事物的处境。” 道长清嗽一声,举了个例子:“你与那无赖搏斗之时,想用泥沙偷袭对方,于是泥沙便到了你的口中,而后你又想获取对方的气力,气力又到了你的口中,这就是移花接木之法。” 徐志穹明白了,原来是吸走了刘德安的气力,难怪他当时萎靡了。 “可为什么要吸到嘴里?能不能直接化为身体所用。”徐志穹总觉得吞吞吐吐的过程有点不太健康。 道长笑了:“泥沙要吐出来,气力要吞下去,倘若直接吸进了经脉,你还吐的出来吗?” 原来吸进嘴里是为了好控制。 “道长,象从任脉起,转由冲脉出,是技能的要领么?” “既入我门下,就不要再叫我道长!” 徐志穹赶紧改口,叫了声:“师父。” 道长语气庄重道:“我道之技以象和意为根基,象,乃实物之表,一形一色,一举一动,象之为真,境之为真;意乃思量之本,一情一态,一念一欲,意之为切,心之为切。” 听起来复杂,其实道长的意思很简单,象指的是事物的具体形象,意指的是人在意念中的想法。 “象由任脉起,汝思物之象,便得此物入汝口。” 技能由任脉激发,想象着物体的形象,物体就会被吸进嘴里。 “意由冲脉出,汝有发之意,即刻发其力。” 技能由冲脉释放,想要攻击对方,就可以用吸取到的力量发动攻击。 很强大的技能啊! 这才九品就有吸星大法了! 好像比吸星大法还厉害,我可以想象金元宝的形状,那嘴里是不是就能吐出来元宝? “非也,非也,”道长浇灭了徐志穹的幻想,“触其物,得其象,任脉方可动。” 就是说得先碰到这东西,才能触发技能。 徐志穹碰到了泥沙,所以吸了一嘴泥沙,碰到了刘德安,所以能吸到刘德安的力量。 如果碰不到金元宝,嘴里也不会冒出金元宝。 徐志穹道:“如果碰不到,还想吸呢?” 道长思量片刻道:“若是屏息凝神,集中心念,倒也能吸来一些,但吸取之力少之又少,绝非技法正途。” 摸不着,也能吸一点…… 徐志穹笑了,他想试试能不能从道长身上吸取一点。 象从任脉起!徐志穹想象着金元宝的模样,刚有些许念头,只觉一冰凉之物,贴在面门之上。 是道长的鞋底。 “竖子如此猖狂!贫道没有钱给你!”道长怒喝一声,吓得徐志穹一哆嗦。 “大考之时,你且找个修为尚可之人,吸取一些气力,存于任脉之中,即可通过校考,千万记住,尚可之人便好,万不可对修为精深之人乱用技能,你只有九品修为,身可容纳一瓢之力,彼之修为如江河,贸然吸取,会使任脉炸裂,身死道消!” 就是说徐志穹身体容量有限,如果找院长林天正吸上一口,任脉就炸了。 “我所言之事,都记下了么?” “弟子记下了,弟子肉身还在茅厕,烦请道长教我一个还魂之法!” “莫再叫我道长!此法日后教你,今日且送你一程!”道长抬起一脚,把徐志穹踹了下去。 徐志穹的魂魄在黑暗中不停坠落,很快穿过茅厕的屋顶,回到了肉身之中。 等站稳身子,徐志穹回想着道长传授的技能,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加入了如此强大的判官道。 象从任脉起…… 等等,不能乱想,茅厕里都是什么东西,万一吸到嘴里,岂不酿成惨剧。 有了移花接木的技能,通过大考自然不在话下,书院同窗,试问谁与争锋! 徐志穹信心暴涨,且在茅厕之中放声大笑:“于此田地之间,定有我徐某一番伟业!” 阴阳师童青秋在门外赞叹道:“好兄弟,有志气,你差不多就出来吧,我这挺着急的!” 第八章 顺气丸 徐志穹很惭愧,本来是要找童大哥道谢的,结果还差点耽误了童大哥办大事。 回到家里,徐志穹坐立不安,本想给童大哥准备一份礼物,可家徒四壁,连一份像样的点心都拿不出来。 童大哥或许不会跟徐志穹计较,但嫂夫人可就难说了。 就算嫂夫人也不计较,男人的面子总是要的。 徐志穹翻箱倒柜,正在寻觅合适的礼物,不想阴阳师童青秋却主动登门了。 “志穹,去我家里坐坐,你嫂子弄了两个小菜,咱们兄弟喝一杯。” 徐志穹连连摇头:“大哥,这可使不得,昨晚的事情,小弟还没登门道谢,怎敢再去叨扰大哥。” “几日不见,这嘴却伶俐不少,”童青秋笑道,“别跟你大哥扯那闲淡,让你来便来!” 徐志穹憨憨一笑,心里陡然一紧,刚才又忘了老实人的人设了。 装一刻容易,装一辈子太难,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 好在童大哥是个粗心的人,有些事也没想太多,揭开锅盖看了看锅里的稀粥,叹口气道:“就要大考了,可不能再吃这东西,这两天就上哥哥家里吃,你得吃肉!” 童青秋把徐志穹拉到了家里,聊了几句家常,嫂夫人也把菜烧好了。 童青秋的脸很长,尖嘴,淡眉,细眼,正宗一张老鼠脸,可他的妻子王氏却长得非常标致,三十许人,鹅蛋脸,杏核眼,尤其一双红唇,就像从油脂里浸出来的,韩笛到了这年纪,也未必有这等姿色。 吃饭的时候,徐志穹不小心多看了嫂嫂两眼,童青秋上下打量着徐志穹,徐志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了,赶紧低头喝汤。 童青秋皱起眉头道:“你心思不定,举止怪异,是不是病了?” “病倒是没有,昨,昨天,和一个无赖,打,打了一架,受了些伤。” “难道是受了内伤?”童青秋的神情紧张了起来,“把手伸过来,大哥给你把把脉!” 徐志穹也不好推辞,把手伸了过去,可看到童青秋惊异的表情,徐志穹意识到大事不好。 阴阳师都擅长医术,他是不是看出了我脉象有异?我的任脉改道了,这事可不能让他知道。 徐志穹克制不住紧张,脉象有些混乱,童青秋喃喃低语道:“气息阻塞,脉络不通,果真如此……志穹,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好。”实话是不能说的,否则老道士会让徐志穹粉身碎骨,他在想着该怎么骗童青秋。 童青秋剑眉一立,目光凶狠道:“你是不是便秘了?” “我……没有!”徐志穹这次真口吃了。 “既是没有便秘,为何在茅厕蹲了半个时辰?”童青秋继续追问。 “我……”徐志穹解释不清楚。 场面非常紧张,嫂夫人在旁解了一句围:“这正吃饭呢!不说这个行么?” 童青秋神情严肃道:“他脉象滞涩,显然是经脉受阻,这病必须早治,岂能讳疾忌医!” 童青秋起身回到里屋,拿出一个三寸见方的精致木匣。童青秋把木匣交到徐志穹手上:“有了这枚丸药,经脉之疾,可解!” 徐志穹打开木匣,里面装着一颗核桃大小的药丸,乌黑油亮:“这丸药能通畅经脉?” “非也!此乃顺气丸!”术士摇头道,“塞入谷道,可通肠!” 徐志穹关上木匣,神色郑重道:“大哥,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 童青秋端正神色道:“肠不通,气机如何通畅?气机不通,经脉自然滞涩,这顺气丸集结了我半生心血,若是送到鬼市上,五两银子,有人疯抢,当初你嫂子也是便秘,只塞了一颗,当天就通了!” 嫂夫人摔了筷子,回了里屋。 徐志穹带着顺气丸,连声道谢,就此告辞。 …… 当天下午,徐志穹在屋子里练习技能,通过大考的关键,是在大考当天能吸到某个人的气机,道长虽然把要领传授给了徐志穹,但要保证万无一失,徐志穹还需要很多练习。 最好的联系方式是找个人来试验,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吸取力量。 但这样的人不好找,徐志穹也不想轻易暴露自己,于是他改换了一个练习方式。 他把一枚铜钱放在了墙边,自己退到三尺之外,对着铜钱施展技能。 象由任脉起! 在不接触铜钱的情况下,如果能把铜钱吸进嘴里,证明技能练得十分纯熟。 而且这样的练习还有另外一个明显的好处,如果大考发生了意外,还能靠这一技能谋生。 从午后到黄昏,徐志穹试了上百次,仅成功过一次,铜钱被他吸进了嘴里,卡在了喉咙上,费尽力气才吐了出来。 有这一次成功的经验就够了,通过总结,徐志穹精准的掌握了技能关键要素。 到了晚饭时间,童青秋又把徐志穹叫到了家里。今晚嫂夫人心情不错,满脸笑容散发着阵阵春意,好像有什么好事发生。 吃罢晚饭,童青秋早早打发徐志穹回去,从床头的一道暗格里,取出一枚药丸,吞了下去。 “夫人,今晚一定鞠躬尽瘁!” 嫂夫人咬着嘴唇一笑,低头不语。 …… 徐志穹继续在家里苦练技能,成功率越来越高,可体力越发不济了。 其实他的技能不算太费体力,要是还有九品杀道的体魄,练上几天几夜也无妨。 可自从被废了杀道修为,徐志穹的身体素质急剧下滑,也就比普通人好了一点。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力量是差了,但速度快了不少,要是能吸到一点气机,能补充些力量就好了。 昨日和刘德安打架,徐志穹就吸了不少气机,虽然过程恶心,但那味道还真不错。 歇息片刻,徐志穹再次施展技能,铜钱在墙根消失,但吸到嘴里的却不是铜钱。 一团滑腻腻的东西,好像是气机。 没错,就是气机,和刘德安打架的时候,吸来的气机也是这种口感。 哪来的气机?徐志穹刚才确实在想着气机,没想到气机真就吸进了嘴里。 这团像果冻一样的气机不停滑向了喉咙,徐志穹感觉气机之中另有异物。 是铜钱,铜钱还在气机里。 铜钱要吐出来,可它随着气机向下滑,徐志穹吐不出来。 干脆连气机一块吐出来,虽然有点可惜,但这来历不明的气机不吞下去也好。 不行,吐不出来了,果冻滑到了嗓子眼,只顾着往下流。 铜钱也要进去了,吞下去容易,出来难,这个尺寸徐志穹有点接受不了。 …… 遇到麻烦的不止徐志穹,隔壁的童大哥也遇到了麻烦。 他擦着满脸汗水,紧张的看着夫人。 夫人温柔的替他擦了擦脸,娇嗔一声道:“这是怎么了?” 童青秋赶紧打开暗格,又拿出一枚药丸,塞进了嘴里:“娘子稍安,稍安勿躁!” 娘子心疼道:“这药可不能多吃,伤身呀!” “无妨!”童青秋一拍胸脯,“为了娘子,却甘愿豁上这条性命!” …… 通过舌头和上牙床的配合,徐志穹把铜钱吐了出来,坐在地上喘息良久。 吞下了气机,徐志穹的体力瞬间复原了,只是不知道这气机从何而来。 先不想这气机从何而来,徐志穹从背架里拿出了黑纹石的石板,大喝一声,一拳打了上去。 石板没碎。 徐志穹含着眼泪,捂住了嘴,看着石板上的手,没有哭出声音。 疼!太特么疼了! 他颤巍巍把手拿了回来,石板虽然没碎,但他确信刚才的一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再多一点力量,再多一点力量就能打碎石板,就能通过大考! 徐志穹看了看眼前这面墙壁,隔壁好像是童大哥的里屋,难道说…… 徐志穹决定再做一次试验,这次他没用铜钱,直接贴着墙壁吸取力量。 心中想象着气机的模样,就像口中滑腻的果冻。 象从任脉起,虽然没有接触,但还能吸取少量的气机。 童大哥,想必你也是睡了,我从你身上吸一点,你别介意。 徐志穹贴紧墙壁,猛地一发力,连吸了两大口气机,咕咚咕咚吞了下去。 童青秋是六品阴阳师,虽然没有身体接触,但隔着墙壁也让徐志穹吸到任脉胀满。 徐志穹先看了看坚硬的石板,又看了看哆哆嗦嗦的右手。 他感觉下一次,肯定会有一个碎掉,要么是石头,要么是骨头! 大考将至,徐志穹不该这么玩命。 可如果不玩命,徐志穹也没有上考场的底气。 他对着石板大喝一声,再次劈了下去。 这次不疼,一点都不疼,徐志穹只感受到了些许震撼。 一阵烟尘飘起,坚硬的黑纹石碎了。 从中间断裂,一共碎成了五块。 徐志穹拿起一片碎石,放声笑道:“白虎山上最硬的石头,你倒是硬啊,我看你有多硬!” …… “倒是硬啊……”童青秋浑身发抖,一脸悚惧的看着娘子。 娘子面色狰狞,喝一声道:“看我作甚?再去吃药啊!” “这,这药,不敢多吃啊!” “那你想怎地!” “我,我吃,吃就是了。” …… 劈开了石板的徐志穹神清气爽,体内的气机还未散尽,让他身体有些燥热。 吸来的这两口气机原本就有些燥热,许是童大哥这两天有点上火。 徐志穹又练了一会吸铜钱的技能,依旧觉得燥热难耐,且到院子外面透透风。 童青秋裹了裹身上的棉袍,长叹一声道:“我春秋正盛,许是这两天劳累过度,今天晚上是有点不济,只是,只是她……她凭什么打人?” 徐志穹惊呼一声:“嫂夫人,打,打你了?” 童青秋咬紧了呀,攥紧拳头,更咽半响,红着眼睛道:“我天天卖药丸,卖法器,养家糊口容易么?就因为床笫之间这点事就打人,凭甚来……” 两行清泪滑落下来,童青秋连声抽泣,徐志穹看着也心疼。 “嫂夫人下手,也太重了。”徐志穹意识到自己害了童大哥,只是没想到带来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童青秋咬牙恨道:“这泼妇真不是东西!” “可能嫂夫人这两天气不顺。” “气不顺……”童青秋突然止住了哭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我就说她这两天举止有异,原来是讳疾忌医,若不是贤弟提醒,为兄险些误了大事!” 童青秋起身回家,看到夫人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已经睡熟了。 时机合适,姿势也合适,童青秋给夫人塞了一枚顺气丸。 夫人醒了。 童青秋笑了,气顺了,娘子的心情一定很好。 那天晚上,夫妻两个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嫂夫人出门买菜,童青秋因外伤无法下床。 …… 转眼一天过去,明日便是大考,徐志穹的移花接木之技已经到了非常纯熟的境地,隔着三尺吸铜钱,几乎从不失手。 吃过晚饭,徐志穹本想早早睡下,却听到有人在院外叫门。 “志穹,在家么?我给你送丹药来了。” 是杨武,他当初答应给徐志穹弄些补气的丹药过来,徐志穹只当是客套话,没想到他真就给送来了。 徐志穹任脉异常,不能吃补气丹药,但好友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 徐志穹推开房门,正想把杨武请进来,却发现杨武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师兄,小妹也来了。” 芳香扑鼻,徐志穹深吸一口香气,把两人请进了屋子。 “二位少,少坐片刻,我,我去给韩师妹,沏一杯绿茶。” 韩师妹赶紧拉住徐志穹:“师兄,小妹不渴,茶就不必了,你快坐下,深夜叨扰,怎敢再劳烦于你。” 不喝茶最好,大宣的茶艺非常复杂,比东赢的茶道还要复杂的多,徐志穹没有这份技艺,也没有那么好的茶叶。 三人落座,韩师妹先关心起了徐志穹的伤势:“师兄,你伤好些了么?小妹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天天挂念着师兄。” 这话徐志穹是相信的,韩笛这两天肯定睡不着。 杨武在旁帮衬着说道:“志穹,韩师妹可是为你受了不少苦,好几天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合眼,你看这人憔悴成了什么样子?” 徐志穹看着两人道:“你们这两天,一直在一起么?” 韩笛皱眉道:“师兄怎可说这种话?” 杨武也不高兴了:“志穹,你这话什么意思?跟我混闹也就罢了,怎么能拿师妹胡乱说笑?女儿家的清白岂容你胡说?” 徐志穹赶紧赔笑道:“是哥哥说错了,师妹莫怪,莫怪哈!” 韩笛低着头,依旧很生气,杨武一脸愤恨道:“志穹,不是我说你,你看你把师妹的心伤成什么样了?”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我,我没有……” “算了,有些事情也跟你说不清楚,咱来点实在的吧!”杨武拿出了十几个锦盒,一一摆在徐志穹面前:“这是我父亲给我补气用的丹药,我有九品中的修为,也用不着这东西,就都送给你了。” 徐志穹点头笑道:“谢谢,谢谢兄弟了。” “你先别忙着说谢,韩师妹有件事求你帮忙,你帮是不帮?” 韩笛埋怨一声道:“杨师兄,你不要为难徐师兄。” “这怎么叫为难?”杨武对徐志穹道,“韩师妹对你的一片心意,你是看得到的,院长给了你一枚聚元丹,你就拿出来一半,给师妹吃了吧。” 徐志穹又抽了抽鼻涕:“可,可那是,那是院长给我的。” 杨武叹口气道:“志穹,你糊涂啊,你说你吃了半颗药丸,也能通过大考,多吃那半颗药丸,又有什么好处?” “能,能增进修为。” “就你那底子,能升到八品吗?”杨武急得直跳,“你就把丹药分给师妹一半,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徐志穹低头不语,韩师妹忍着眼泪道:“杨师兄,咱们走吧,别再为难徐师兄。” 杨武长吁短叹:“他就是这死脑筋,师妹,你莫急,且到我家去坐坐,师兄再帮你想办法!” 杨武起身要走,韩师妹又不肯走。 她是奔着聚元丹来的,东西没到手,肯定不能走。 杨武见场面有些尴尬,只好再问一句:“这聚元丹,你到底给是不给?” “给!师妹来找我要了,你也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不给么?” 徐志穹回了里屋,拿出了个精致的木盒,交给了韩笛。 韩笛打开木匣,看到了一颗乌黑的丹药,散发着浓浓的药香。 “这,这就是聚元丹,”徐志穹介绍道,“阴阳司十二年出一炉的聚元丹!” 韩笛感动的眼泪直流:“小妹,小妹我,我是真心的,真心谢过师兄了!” 杨武看了看双眼放光的韩笛,又看了看憨憨傻傻的徐志穹,赶紧说了一句道:“你们俩一人一半,现在就把它分开。” 韩笛低着头,怯生生道:“这丹药,恐怕不好分吧。” 这话什么意思? 韩笛想一个人要了? 杨武看着徐志穹,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可转念一想,这丹药可能真的不好分。 韩师妹说不好分,肯定有她的顾虑,韩师妹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坏心思。 “志穹,你看这个,我这也给你准备了不少补气药……” 徐志穹看着韩笛拿着木匣子不肯放手,且憨憨笑道:“杨师弟说的对,我是什么坯子,吃了这药丸也是糟蹋,就都给了师妹吧!” 韩笛闻言欢喜道:“那就谢谢师兄了,师兄的情谊,小妹今生今世不忘,来世愿为奴为仆,再报师兄恩情!” 韩笛拿着木盒立刻出了院门,徐志穹追在身后道:“韩师妹,路上小心,我送送你!” 杨武看着徐志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看韩笛已经上了马,又不能不追。 “志穹,你早些歇息,有些事,咱,咱们日后再……” 韩笛已经走了,杨武赶紧上马追了过去:“师妹,别急,别急呀,不是说好去我家坐坐么?” 韩笛懒得多看杨武一眼,抱着锦盒道:“杨师兄,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赶早上山,咱们早些歇息,来日再去你府上拜会!” 第九章 我让你难受一世 韩笛走了没多久,又有人来了。 听到墙外马蹄声,躺在床上养伤的童青秋突然坐了起来,这次来的人很不寻常。 嫂夫人讥笑一声道:“不是爬不起来了么?伤这么快就好了?” 童青秋示意娘子别作声,他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幅卷轴。 娘子的戏谑之色瞬间消失,王氏知道这是童青秋用来拼命的家伙。 她攥着童青秋的手,颤巍巍道:“你这是要做甚?那小子又得罪什么人了?我就说你莫要再管他……” “收声!”童青秋瞪了妻子一眼,妻子一哆嗦,赶紧躲到了童青秋身后。 徐志穹已经把客人请进了门里,来的不是刺客,也不是窃贼,是他的同窗,刑部尚书的次子,余杉,余大公子。 余公子深夜来到了徐志穹家里,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按照童青秋的推测,这两名护卫的修为都在六品。 “他娘的,”童青秋低语道,“有六品的修为,不去做官,为什么要干这下等人的营生?” 妻子吓得直发抖,却还不忘奚落一句:“你也是六品修为,阴阳司请了你好几次,怎没见你去做官?” 余杉带着护卫在徐志穹的院子里绕了两圈,轻叹一声道:“徐师弟,同窗都说你家境贫寒,没想到竟然简陋到这种地步。” 徐志穹笑道:“有,有个地方,凑合住着,挺好。” 两人进了屋里,余杉命令两个护卫等在门外。徐志穹准备烧水给余杉泡一杯散茶,余杉摇摇头道:“不必了。” 他打开了食盒,里面装着孙羊店熏肉和香醪(音同酪),孙羊店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香醪是孙羊店的招牌酒,也是整个大宣国名头最大的美酒。 余杉递给徐志穹一双筷子,给徐志穹斟了一壶酒:“师弟,明日便是大考,咱们不多喝,且小酌两杯。” 徐志穹乐呵呵的动了筷子,先吃了一口熏肉。 在前世看过的小说里,对古代食物的描述,大多是食材单调、口感粗糙,好像和喂牲口的饲料没有区别,很多主角靠着一手美食行天下,一盘回锅肉,貌似就能换来半壁江山。 吃下这块熏肉,徐志穹意识到自己错了。 大宣的厨艺和大宣的茶艺一样,远胜过徐志穹前生吃过的菜肴。 一块熏肉,放在嘴里化成了肉丝,鲜浓的汤料顺着舌尖滑到了腮边,配合着肉丝的嚼劲,逐一刺激着徐志穹的味蕾,让涎水不自觉的从嘴角一点点滴落下来。 流点哈喇子不算丢人,也符合傻子的形象。 徐志穹本想再吃一块,却见余杉端起了酒杯:“师弟,咱们喝一杯。” 败兴,我正惦记吃肉呢,他非得这时候喝酒。 两人碰了杯,徐志穹不敢多喝,原本只喝了半口,可品了品这酒的滋味,把余下的半口也喝了下去。 太好喝了。 前世喝过不少好酒,和这杯香醪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这酒口感淡了些,应该不是蒸馏酒,但丝毫不影响香醇,入口轻柔,微有辛辣,却不觉半点烧灼,入喉甘甜,清冽之香,回荡于口鼻之间。 一连喝了三杯,余杉开始说正事:“徐师弟,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听说院长给了一枚聚元丹,这枚丹药,我要了。” 你要了?我凭什么给呢! 徐志穹眨着眼睛看着余杉,没有说话。 余杉笑道:“师弟,你放心,我不白要,我出白银一千两,从你手里买来。” 一千两,一百万个铜钱,折算下来,差不多是五十万。 这价算高么? 不算。 徐志穹曾听童青秋说过,聚元丹有市无价,想要的人多而是,一万两一枚都不算买贵了。 看徐志穹不说话,余杉又道:“师弟可是嫌少了?实不相瞒,我的出身算是比你好些,可我是家中次子,家里的基业日后都要交给长兄,我手上的银子委实不多,师弟你且说个价钱,只要余某出得起,明日大考过后,立刻给师弟送来。” 还不是现钱,等大考之后送来。 你要不送来,我能怎么办? 跑刑部衙门,找你爹,告你去? 徐志穹面露难色,还是不作声。 余杉思忖片刻又道:“师弟是担心没有聚元丹,没法通过大考?师弟,且容余某再说一句实话,以你的出身,通过了大考又能如何?且到军中或是府衙,当个兵丁或是差役,一月拿个几两银子的俸禄,何年何月才能赚到这一千两?你且信我一句话,这笔生意,你不吃亏。” 徐志穹点了点头,余杉说的有道理,这笔生意确实不吃亏。 聚元丹或许真的能卖到一万两,但那种生意不适合徐志穹当前的身份,真有一万两银子摆在这屋子里,徐志穹可能活不过一个时辰,别说是徐志穹,就连童青秋都不敢经手这样的生意。 一千两不少,但徐志穹知道这一千两他也拿不到,就算能拿到他也不能卖。 林天正为了帮助徐志穹通过大考,才给了他这枚聚元丹,这份恩情不是为了让徐志穹发家致富的,倘若徐志穹把这枚丹药卖了,林天正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徐志穹独自喝了一杯酒,擦擦嘴道:“余师兄,不,不是我不想给你,是你来晚了,丹药被韩师妹拿走了。” “韩师妹?”余杉闻言放声大笑,“我知道她刚从你家出来,看她欢喜模样,自以为从你这得了丹药,这谎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贤弟,你且告诉我,你给韩师妹的到底是什么药?” “就,就是聚元丹!”徐志穹挠挠头道,“韩,韩师妹,对我很好,我,我怎么会骗韩师妹?” “你把丹药给她作甚?指望着娶她么?” “我,我没想娶她,我,我就是想对师妹好一些。” 余杉压低声音道:“徐师弟,你装了这么多年傻子也够辛苦了,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你武道和宦门双修,身边还有高人帮衬,像你这样能隐忍的狠人,将来肯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你且拿上一千两银子置一份家业,明日我在考官那里在帮你做些打点,保你通过大考,日后你我兄弟在仕途之上互相提携,还怕大宣国里没有你我兄弟一片天下?” 你看人家说的多好,都和我兄弟相称了,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把丹药送上去? 要不是徐志穹在前世经历过“成功学”的熏陶,刚才那番话真就让他心动了。 趁着余公子还没翻脸,徐志穹多吃了几块熏肉,抹抹嘴道:“余公子,我说的都是实话,丹药,被韩师妹拿走了,我,我对她,一片,真心……” 听到这话,余杉果真沉下了脸,起身道:“徐师弟,我再问你一次,这丹药你卖是不卖?” 徐志穹赶紧喝了杯酒:“我没有丹药,拿,拿什么卖给你?” “好!”余杉点点头道,“这酒喝的不畅快,余某心里有点难受,你让余某难受一时,余某让你难受一世,我且把话留在这,就算你吃了聚元丹,明天也绝对通不过大考!” 第十章 我要榨干你 余杉跨上战马,离开了徐志穹的小院。 徐志穹追到门外,喊一声道:“余公子,你的食盒!” 食盒,他还惦记着食盒! 他还敢戏耍我。 无明业火烧伤了心头,余杉真恨不得揪住徐志穹,痛打一顿。 身边一名护卫冲着余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附近有杀气,来自阴阳师的杀气。 和阴阳师交战,最好别在他家门口动手,容易中了阵法。 这在《杀经》有记载,余杉也知道其中利害,他攥了攥缰绳,把这口怒火吞了下去。 “徐师弟,这食盒送你了,你且敞开了吃喝!”余杉催马而去。 隔壁的童青秋放下了卷轴,嫂夫人吓得满脸是泪,瘫坐在童青秋身边。 徐志穹在屋子里敞开了吃,但是没敢多喝。 明天一早还要赶考,这壶酒喝一半就好,剩下留着回来和童大哥庆祝的时候再喝。 余杉的威胁,徐志穹难道不怕么? 怕!可怕也没用。 明天有院长照应着,还有道长照应着,如果这都斗不过余大公子,徐志穹也只能认命了。 …… 次日天明,杨武的马车等在了徐志穹的家门口,他心里有愧,还特地给徐志穹准备了一件新衣服。 楚禾也在马车上,兄弟三人一起上路,看徐志穹神情忧郁,楚禾问道:“愁甚来?我听杨武说给了你不少补气的丹药,你都吃了吧?” 杨武一直躲闪着徐志穹的目光,也跟着楚禾问了一句:“都吃了吧?” “吃了!”徐志穹点点头,“可不见得有用。” 杨武连忙道:“有用,怎么会没用,那要丹药很是珍贵,肯定有用。” 一路上,徐志穹一直想着该在谁身上吸取气机。 他计算过,气机最多能在他身体里保留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他要等到开考前夕再动手,七十多个学子,每人考试差不多要考一分多钟,如果名字排在后面,只怕要等开考之后再下手。 可开考之后怎么下手? 所有人都在白虎殿里站着,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到了书院,林院长带着七十多名十年学子在白虎殿参拜白虎真神。 拜过真神,两名武师将考试名单张贴在大殿之上,徐志穹看了下自己的位置,排在十七位。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这个位置不错,只要在开考之前吸到气机就行。 看过名单,学子们到殿外活动筋骨,算作热身。 杨武走到韩笛身边,关切的问道:“师妹,那丹药管用吗?” 韩笛皱眉道:“师兄,你说什么呢?” 大考之前不能服食丹药,这是门规,杨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我看师妹气色甚好,今日必能顺风顺水。” 韩笛冷冷回了一句:“谢师兄关心。” 杨武还在没话找话,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徐志穹正在四下寻找目标,他正琢磨着吸谁比较合适。 从杨武身上下手最容易,杨武有九品中段的修为,要是给他吸干了,徐志穹能顺利过关,但杨武就遭殃了。 就冲他昨晚干的那事,让他遭殃也是应该。 算了,好歹兄弟一场。 徐志穹先把目标锁定在了刘德安身上,吸干了他,徐志穹毫无愧疚。 可徐志穹刚靠近一步,刘德安跑出去老远,他害怕徐志穹,处处加着防备,这种情况下,徐志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还有一个目标是余杉,余杉有八品的修为,只要从他身上吸走一部分气机就能顺利过关。 可余杉身边有不少跟班,想靠近他实在太难。 奇怪,余杉怎么自己走过来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聚元丹? 按照常理推断,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把聚元丹吃了,他还惦记什么? 思忖间,余杉的一个跟班,来到徐志穹背后,狠狠踹了徐志穹一脚。 徐志穹一个趔趄,摔在了余杉面前,脸险些撞在了余杉的鞋上。 余杉低头俯视着徐志穹,轻声道:“徐师弟,记住我昨晚的话,你让我难受一时,我让你难受一世!” 徐志穹踉踉跄跄起身,不期脚下又是一滑,直接扑向了余杉。 余杉从容一闪。 没闪开。 徐志穹的速度太快了,余杉完全没看清的动作。 他紧紧抱在了余杉的身上,余杉用力推搡:“徐志穹,你要作甚,离我远点,你给我滚开!” 余杉推开了徐志穹,只觉得一阵阵晕眩,双脚有些发软。 咕咚!咕咚!咕咚……徐志穹连吞了好几口,俯身施礼道:“脚,脚滑了,冒,冒犯师兄了。” 徐志穹转身离开,任脉鼓胀,疼的徐志穹龇牙咧嘴。 道长说的没错,不能轻易吸取高品的气机,要吸也不该吸这么多。 徐志穹直接把余杉吸的见了底,幸亏余杉只是八品下段,要是修为再高一点,徐志穹的任脉铁定炸裂。 余杉冷汗直流,步履蹒跚,到石阶边坐了下来。 这厮用了什么邪术? 天杀的狗贼,他竟敢害我! 韩笛正嫌杨武纠缠,看到余杉脸色惨白,赶紧上来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她刚吃了“聚元丹”,眼下丹田之内,万马奔腾,药效已经发作了。 通过大考志在必得,杨武和徐志穹之类已经不需要理会了,现在得干点正经事。 “余师兄,你这是呛了冷风?小妹给你倒杯热茶可好?要不小妹扶你走走?” 余杉不想说话,草草挥挥手道:“我无妨,师妹不必担心。” 韩笛摸了摸余杉的额头,柔声问道:“师兄,你这是病了么?” 余杉摇头道:“无妨,无妨。” 韩笛又道:“师兄,我看你气色不好,我这有两枚补气的丹药……” “你能滚远些么?”余杉发了脾气,韩笛一脸委屈,躲在了远处。 他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 这些日子和徐志穹走的近了些,他生我气了? 他怎能生我气呢?我这也是无奈呀! 余杉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门规。 按照武彻书院的门规,学子临考前,不能吃丹药。 韩笛不是不知道门规,可这门规执行的并不严格,学子在应考前都会吃点丹药,以余杉的身份,就这点小事,谁又敢追究? 她却不知道,今天余杉要拿这门规制裁徐志穹,既然要用门规说事,自己必须做的磊落些! 韩笛只觉得委屈,余杉仍觉得晕眩,徐志穹奋力平复着快要炸裂的任脉,就在此时,一名武师走出大殿,高声喊道:“考官落座,诸位学子,入殿应考!” 大考开始了。 第十一章 武考 大宣昭兴帝二十八年,二月初一。 武彻书院大考开始了。 七十名弟子按照应考顺序站在大殿当中,白虎神像之下,坐着四位考官。 第一位考官,是兵部左侍郎隋智。 第二位考官,是刑部左侍郎鲍敬忠。 第三位考官,是皇城司指挥使钟参。 皇城司本是京城的特务机构,职能类似于锦衣卫,到了昭兴年间,不断发展壮大,逐渐接管了京城之内的治安。 皇城司下设有三个机构,一是武威营,相当于装备精良的特警部队,二是青衣阁,相当于女警部队,三是掌灯衙门,是负责夜间治安的巡警部队。 第四位考官是院长林天正。 四位考官,都是三品大员(这里的三品指的是官职,不是修为),足见朝廷对武彻书院的重视。 除了鲍敬忠是个没有修为的文官,其余三位考官都有杀道的修行。 看起来非常专业,但其实设置考官只是走个形式,武彻书院的大考如此耿直,就是劈石头,劈不劈得开,一目了然,正常情况下,不需要考官做什么评判。 除了林天正之外,另外三位考官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选拔新人。 两名武师在案几之上摆上了第一块黑纹石,第一个应考的正是刘德安。 刘德安伤还没好,缠着一脸绷带走到殿前,向诸位考官行礼。 看着他那丑陋模样,行礼的姿势也不端正,猫着腰,塌着背,龌龊至极。 尉迟兰咬牙切齿道:“真神有眼,让这无赖过不去!” 大师姐想多了,刘德安有九品上段的修为,怎么可能劈不开这块石头。 只见他蹲好马步,高举右手,大喝一声,挥拳落下,黑纹石当即断成两截。 武师高喊一声:“刘德安,武考通过!” 徐志穹心头一凛,武考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文考? 原主的记忆里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刘德安通过武考,一咧嘴,冲着诸位考官一笑,再度行礼。 这一笑更是要命,他嘴里七零八落,少了许多牙齿。 兵部侍郎隋智忍不住笑道:“这副长相,且送到掌灯衙门,当个提灯郎吧!” 皇城司指挥使钟参很是不悦:“这叫什么话,提灯郎不用见人么?这厮晚上出来却比鬼还瘆人,送去刑部吧,当个牢头倒也合适。” 刑部侍郎鲍敬忠摇头道:“二位所言差矣,人不可貌相,这学子长得丑了些,可修为是真的,我还听说此人品行上好,你们若是不要,刑部收了他就是。” 林天正在旁连连苦笑。 什么叫品行上好?这是说刘德安么?这位鲍大人说话却不问良心么? 良心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余公子的吩咐。 刘德安此前遭到徐志穹毒打,若是不给他个好差事把他安抚下来,日后不一定生出什么罗乱。 武师换上了新的石板,第二名上场的考生是个精壮的男子,他也扎稳了马步,大喝一声,高举右手,劈了下去。 咔嚓一声,石板没碎,手骨断了。 这位学子也是九品下段,有三成的几率能够发动裂石技,今天他运气不好,占上了另外的七成,技能失败,还赔上了一根骨头。 学子捂着手,含着泪,向考官行礼。 既然是没通过,那也没什么可说,几位考官头也不抬,学子哭着离开了白虎大殿。 接下来,几位考生相继登场,余杉则趁此机会,偷偷服了两枚丹药。 他本以为自己能扛过去,可现在若不吃丹药,只怕站都站不住了。 大师姐尉迟兰排在徐志穹前面,她有九品中段的修为,一拳挥下,砸断了石板。 隋智赞叹道:“这姑娘好体魄!” 钟参哼一声道:“怎地?你兵部想要么?” 隋智摇了摇头:“我是没这福分了。” 大宣很开明,允许女子求学,甚至允许女子做官,但仅限于一些特殊官职。 作为武官,兵部和刑部都没有设置女官,唯一有女武官的地方,只有皇城司下青衣阁,也就是说尉迟兰注定要去皇城司。 通过武考的尉迟兰离开了白虎殿,临走时还特地看了徐志穹一眼,给师弟鼓劲。 徐志穹艰难的回应了一丝笑容,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考官面前。 林天正眉头微皱,这傻小子今天状态不好。 隋智看着名册,思忖许久道:“徐志穹,这名字好像听过。” 林天正道:“他是忠烈之后,其父徐仁德,随军北征,战死沙场。” “徐仁德……”隋智轻叹一声道,“是我同袍。” 林天正闻言,心下欢喜,这孩子有出路了。 钟参笑道:“既是你同袍之子,我也不好夺爱,让给你就是了。” 其实他是嫌弃徐志穹举止痴傻。 案几上换了新的石头,徐志穹恨不得立刻把任脉里的气机释放出去,他刚要动手,忽听鲍敬忠喝道:“且慢!” 林天正一愣,其他考官也愣住了。 徐志穹没做什么逾规越矩之事,为什么阻拦他考试? 众人注视之下,鲍敬忠缓缓道:“本官听闻有学子在考前服用补气丹药,今特带来阴阳师,予以查验!” 鲍敬忠一挥手,一名六品阴阳师走上前来。 阴阳师最擅长炼丹,服没服过丹药,一闻就能闻出来。 林天正的心悬到了喉咙,是他亲手给的徐志穹聚元丹,这傻小子肯定是吃了。 聚元丹不是寻常的丹药,就算三天前吃下去,到了今天肯定还有气味,绝对躲不过阴阳师的鼻子。 林天正有心争辩一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门规就是门规。 隋智在旁问了一句:“鲍大人,为何别的学子不查,偏查此人?” 鲍敬忠笑道:“本官只是随选抽查,这多学子一一查验,却要查到什么时候?隋大人却有异议?” 隋智没作声,钟参不想耽误时间:“查就查吧,快些就是。” 阴阳师刚要上前,鲍敬忠故意提醒了徐志穹一句:“你若是吃了丹药,早些承认便是,若是被我查出来,到时候可追悔莫及!”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若,若是我没吃丹药呢?” 鲍敬忠闻言大怒:“好个狂徒,竟敢顶撞本官!皇家书院,舞弊当予以严惩,没吃丹药是你本分,若是吃了丹药,今日便叫你下狱!” 林天正忍不住说道:“志穹,你且慎重,有何情由,当如实作答,不可隐瞒!” 哪怕这傻小子供出了自己,林天正也不怕,大不了丢了这院长的职位,却不能让这傻小子遭受牢狱之苦。 徐志穹俯身施礼道:“院长放心,弟子绝无舞弊之举。” 林天正一愣,徐志穹的神情无比坚定。 “好!”鲍敬忠冷笑道,“给我查!” 第十二章 怒火助虎威 阴阳师上前,仔仔细细闻了一遍,没有闻出味道。 他冲着鲍敬忠微微摇了摇头,鲍敬忠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再查的仔细些!” 阴阳师无奈,对徐志穹道:“你呼出口气来!” “呼!”徐志穹用力呼了口气。 阴阳师闻过之后,还是摇头,确实没有丹药的气息。 林天正惊呆了,难道这小子没吃聚元丹? 鲍敬忠不依不饶:“你再查的仔细些。” 再仔细些? 还能怎么仔细? 阴阳师也不知该如何查下去,只能对徐志穹道:“你出些汗来,我闻闻。” “出汗?”徐志穹傻呆呆的看着阴阳师。 这次连钟参都看不下去了:“这么冷的天,你让他上哪出汗去?鲍大人,差不多行了,我都闻出来了,他没吃丹药,赶紧考试吧!” 鲍敬忠眨眨眼,咳嗽两声道:“既是没服丹药,你且考试吧!” 阴阳师低头退下,鲍敬忠狠狠瞪了那阴阳师一眼。 鲍敬忠是个没有修为的文官,也是第一次担任武彻书院的考官,他觉得只要阴阳师咬定徐志穹服了丹药,想必这小子也无法自证清白。 他想简单了,徐志穹既然是清白的,在场的其他考官不会让他蒙冤,尤其是林天正,绝对不会让徐志穹无故受辱。 事情若是闹大了,届时从阴阳司请来高品阴阳师,自能查明真相,这位六品阴阳师若是敢撒谎,非但官职不保,恐怕还要下狱受审,他哪担得起这等罪过。 徐志穹站在石板前,他很想把石板劈开,把气机释放出去,这样他就不用忍受任脉的剧烈胀痛了。 可他把手放在石板上,迟迟没有举起来。 太疼了,疼的他连手都举不起来,一举起手来感觉五脏六腑都会移位。 鲍敬忠催促道:“你还考不考,在那磨蹭什么?” 林天正心里有数:这孩子天性耿直,既然没吃丹药,看他今天的状况,只怕凶多吉少了。 也罢,过不了武考也无妨,我把他留在书院里照看着就是,肯定有他一碗饭吃,谁让我欠他娘一条性命。 余杉看在眼里,心下暗道:这贼小子用邪术害我,而且早有防备,知道我要查他,故意没吃丹药。 无妨,就是让他过了武考,文考也能治死他! 楚禾看着着急:“这是等甚来,一拳砸下去呀!” 杨武知道徐志穹没吃丹药,心里觉得愧疚:“他还是生我气了。” 楚禾皱眉道:“生你什么气?” 杨武低头不语,楚禾怒道:“都特么不爽利,却急死我了!” 最着急的是韩笛,丹田里的气机快要涨破肚子了,她看着徐志穹,心里恨道:不行就赶紧滚蛋,在那里磨蹭甚来! 鲍敬忠见徐志穹迟迟不肯动手,一脸不耐烦道:“你要是考不了便弃考吧,看你那痴蠢模样,也不像个有功名的人,赶紧下山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 话没说完,忽听徐志穹大喝了一声! “哈~~~~~” 这一声喝的绵长,他的手一直放在石板上,始终没有举起来。 却听黑纹石“咔!咔!咔!”连声作响,烟尘之下,不断爆出裂纹。 所有人都看呆了,徐志穹瞪圆了双眼不住发力,又听一声闷响,黑纹石在案几上碎成了几块! 不是用拳头锤碎的,也不是用掌根劈碎的。 徐志穹至始至终把手放在石头上,没有借助冲击力,用着闷劲把石头压碎了! 学子们惊呆了,武师们惊呆了,就连考官们都惊呆了。 林天正看着徐志穹,他不知道这傻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事。 楚禾看着徐志穹,张着大嘴,喃喃自语道:“这小子真没吃丹药么?” 杨武愕然道:“可能志穹开窍了吧,要不怎么会把刘德安打个半死?” 鲍敬忠看到徐志穹把石板摁碎了,咂咂嘴唇道:“这,这不能算吧?这是要打碎才算的,你,这,这算什么……” “这算好本事!”钟参把话接了过去,“那个,那个,你叫什么穷来着?” “我叫徐志穹,苍,苍穹的穹。” 钟参问道:“你是几品修为?” 徐志穹低头道:“九品。” “瞎扯!”钟参摆摆手道,“九品怎么会有这种手段?” 鲍敬忠看不明白,还以为徐志穹说谎,指着徐志穹喝道:“考官问话,你要如实作答!” 徐志穹低着头,像是受了委屈,实则心里非常畅快。 摁碎了石头之后,膨胀欲裂的任脉瞬间得到了释放,一泄如注的快感直冲百汇,险些让徐志穹灵魂出窍。 林天正对鲍敬忠道:“此事林某可以作证,志穹只有九品修为。” “九品却不该有这样的手段!他定是扯谎!”鲍敬忠学着钟参的语气,在这假装内行。 林天正有一百种方法替徐志穹解释,但此刻他想听听徐志穹自己怎么说。 “志穹,且跟鲍大人说说,你刚才用了什么手段?” 徐志穹挠挠头皮道:“没用什么手段,我刚才被考官大人责难,心里有些愤怒,只觉得气机在经脉之中震颤,便一下压断了石板。” 这可不是徐志穹随口胡编,这个解释是有准备的,在《杀经》之中有明确记载。 隋智和钟参都修过杀道,对《杀经》自然不陌生,隋智赞叹道:“怒火助虎威,是大天赋!” 鲍敬忠不悦:“隋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哪来的怒火?是怪本官刁难他了?” 隋智连连摇头,钟参笑道:“鲍大人,隋大人不是说你,这话出自于《杀经》,你抽空也看看。” “我看了,我当然看了,那他,他刚才,那是……”连连被呛声,鲍敬忠口吃了,他还想挑刺,却被隋智打断了。 “鲍大人稍安勿躁,我有事情跟钟指挥使说,这个学子,我们兵部要了!” 钟参怒道:“什么你就要了?你说要了就要了?” “这孩子的父亲,是我昔日同袍!” “别扯那些,北伐我也去了,算起来都是同袍!” “这孩子天赋异禀,留在军中效力才是正途。” “守卫皇城难道不是正途?皇城安危难道无关紧要?” 两人争执起来,林天正放声笑道:“我这徒儿愚笨,只怕他将来没个好去处,本想把他留在书院当个讲师。” “使不得!”隋智、钟参一起摇头,“林院长,我等无意冒犯,这好苗子不能留在书院,何去何从,日后再做商议。” 武师回头看了一眼,故意问了一句:“武考过了么?” 鲍敬忠抿抿嘴道:“这事,还得商议……” 钟参不耐烦道:“这还用问么?他不过谁还能过?赶紧下一个!” 武师喊一声道:“徐志穹,武考通过!” 徐志穹向各位考官行礼,在众人的艳羡之下,昂首离开了大殿。 出了大殿,最先看到了尉迟师姐,师姐赞叹一声道:“傻小子,你藏得好深啊,若不是今天看见了,我还真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本事。” “我刚才就是气不过……”徐志穹脸一红,憨憨笑道,“师姐,过了武考,是不是就算过了大考?” “还有文考啊!” 果真,果真还有文考! 为什么把文考忽略了?为什么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一点印象。 徐志穹懊恼万分,一脸沮丧道:“这却遭殃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师姐笑道,“我且问你,气机藏于何处?” “藏于丹田。” “临敌之时,有哪三知?” “先知天时,再知地利,再知敌手。” 师姐笑道:“现在还担心么?” 就这?就考这个? 徐志穹瞬间挺直了腰杆,完全不担心了,这些都是《武经》和《杀经》的基础,徐志穹倒背如流。 大考这就算过了,徐志穹和师姐悠闲的看着大殿。 楚禾一拳砸碎了石板,顺利通过。 杨武费尽力气砸断了石板,勉强通过。 转眼之间考到了第三十二位学子,该余杉余公子了。 余杉的步履异常沉重,林天正闻到异味,对鲍敬忠道:“鲍大人,是不是该抽查一下丹药了?” 鲍敬忠一脸惊讶:“为什么要查他?” 林天正一脸无辜:“只是随选抽查,并非针对其人。” 钟参点点头道:“都考了十几个了,是该查查了。” 隋智表示赞同:“那就查查吧。” 余杉刚吃过丹药,此刻气味正浓,不用阴阳师过来,就连考官都闻得出来。 鲍敬忠很窘迫,余杉更窘迫。 鲍敬忠抿着嘴唇,干笑几声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且考快些,等过几位再查。” 隋智叹口气道:“林院长,白虎山上的黑纹石可真厚啊!” 钟参笑一声道:“不光厚,还黑!” 林天正看着鲍敬忠的脸道:“这都是经年累月打磨出来的!” 第十三章 一屁登科 隋智和钟参都明白一件事,余杉吃了丹药,但鲍敬忠不敢检查。 他们也不会过分为难刑部尚书的公子,只想借机奚落一下鲍敬忠。 自大考开始,这个门外汉一直叨逼叨逼说个没完,惹的众人无比厌恶,恨不得找个蝇拍子将他拍死,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让他难堪。 可鲍敬忠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安然自若,稳如泰山。 两人盯着鲍敬忠,似乎在丈量他的脸皮。 历朝历代,官员的脸皮都不薄,皮薄不当官,也是仕途的基本法则。 但大宣国有点特殊,因为帝国的经济基础很好,无论官员还是平民,道德底线都高了很多,像鲍敬忠这种完全没底线的非常罕见。 鲍敬忠神色淡然,对余杉道:“你考试吧!” 林天正十分不满,可转念一想,弟子犯了门规,他这院长脸上也无光。 将来还有不少弟子要去刑部,若是得罪了余尚书,却也连累了这班弟子。 况且余杉修为不浅,十年寒窗,终究不能废了他功名,院长双目微闭,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如果这事出在徐志穹身上能过得去么? 显然过不去。 楚禾哼一声道:“刚才是怎么难为志穹的?就该让这厮多吃点苦头!” 杨武摇头道:“那能一样吗?人家是刑部尚书的儿子。” 双方的出身就是这么悬殊,对待同一件事情,两个人有完全不同的命运。 徐志穹站在大殿门口,静静的看着鲍敬忠的神态。 他很期待此人接下来的表演,如果专门成立一个厚颜无耻的修行体系,此人天赋异禀,有希望冲击四品的境界。 余杉接下来的举动让学子连连惊呼,他用左手抱住右拳,高高举过头顶,准备劈石头。 两手抱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增加力道,而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气机,这是初学者常用的方法。 这种方法显然不适合余杉,就像高中生还在用手指头做算数。 余杉实属无奈,现在他身上的气机少之又少,一点都不能浪费,只能用最稳妥的方法集气。 鲍敬忠赞叹一声:“且看身姿,便知修为不俗!” 林天正讶然道:“鲍大人觉得这身姿不俗?” 鲍敬忠诧道:“有何不妥?” 这声音被武师和学子们听到了,引来一阵哄笑。 钟参捂着嘴,憋得脸通红,隋智强忍着笑,咳嗽了好半天。 楚禾差点笑出眼泪:“他说这身姿不俗,我是真服了,且去一年学子那里看看,到处都是这身姿!” 杨武皱眉道:“这是怎地了?以余杉的修行,打块石板轻轻松松,还犯得上用这种手段?” 余杉酝酿许久,钟参连打哈欠,隋智也有些不耐烦了,且连敲桌子,示意催促。 余杉没作理会,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将所有气息集中于双手之间,确系没有半点残余,举全身之力,砸向了石板。 一声脆响过后,石板裂了,但没断。 余杉收了手,他已经拼尽了全力,此刻若不是靠着意志支撑,他都快站不住了。 可石板没有断开,按规矩不能算通过大考,武师回过头,面带难色看着林天正。 林天正笑而不语,只等鲍敬忠说话。 隋智和钟参也看向了鲍敬忠。 鲍敬忠看着武师,神情十分自然:“还等甚来?石板都裂了,肯定是通过了!” 就是这么流畅自然,一点都不做作! 徐志穹低估此人了,这脸皮已经超过了四品境界,直逼三品。 任何一门修行,到了三品,也就到了凡人的极限了。 林天正对鲍敬忠道:“按武彻书院门规,石板至少得一分为二才算通过大考!” “有这么深一道裂纹,还不算一分为二?这明显是学子故意留力,不想弄得碎石飞溅,也方便武师打扫,这火候却是不好拿捏!” 徐志穹闻言,暗挑中指,连声赞叹! 凡人的极限,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三位考官没再多问,就这样糊里糊涂让余杉过了大考,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缓缓走出了大殿。 在门口,他狠狠瞪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假装没看见。 余杉之后,是苏秀娟。 身材娇美,长相平庸的苏秀娟。 虽说平日和尉迟兰形影不离,但两人修为相差甚远,苏秀娟堪堪才到九品下段,在书院中,属于为数不多比徐志穹修为更差的人。 站在石板前,苏秀娟深吸一口气,且像余杉那样,两手交叠,举了起来。 尉迟兰皱眉道:“怎么也用这手段?却让人看了笑话。” “不,不该笑,”徐志穹摇头道,“余杉不也用了这手段么?苏,苏师妹身子骨虚弱,这么做倒是上策。” 尉迟兰斜眼看着徐志穹:“你怎知她身子骨虚弱?” 我怎么知道? 难道试过不成? 师姐也太多疑了。 “看,看都看得出来,她哪,哪像个杀道修者的样子。” 苏秀娟集结气机,咬着牙,闭着眼,双拳砸向了石板。 咔吧,也是一声脆响。 和余杉的状况几乎一样,石板裂了,没断。 隋智看着林天正道:“林院长,这却怎说?” 林天正苦笑一声:“还能怎说,余杉既是算过了,苏秀娟自然也该算过。” 鲍敬忠点点头,神色泰然。 钟参苦笑一声:“要我说,这人留下当武师吧。” 林天正摇头道:“书院的女武师够多了。” 书院既是不要,也只能送去青衣阁,钟参连连摇头:“这人收去能有什么用?” 考到第六十二位学子,终于轮到了小师妹韩笛。 韩笛的处境很恶劣,黄龙门潮水袭来,距离决口,只差半步。 但她对考试充满了信心,走到考官面前,温婉行了一礼,隋智的目光停滞了许久。 “好俊俏的姑娘,却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趁现在,多看看吧,”钟参笑道,“日后终究是青衣阁的人。” 隋智叹口气:“我正要向尚书大人谏言,兵部也该增设女官了。” 韩笛举起右手,凝结气机。 气机在体内翻涌,似乎比往常强悍了许多。 真的强悍了么?韩笛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有一股更强烈的气息正在冲击她的腹部。 这是聚元丹的药效吗? 这真的是聚元丹吗? 不能多想,不必多问,成败且在此一举! 韩笛大喝一声,单掌劈下。 杨武在大殿外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白虎真神保佑我师妹,千万顺利过关。 大半男学子都在暗自发力,恨不得冲上去帮师妹一把。 噗啦! 这一声和以往都不一样。 石板断了。 裤子破了。 学子们惊呆了,他们不确定刚才看到了什么。 好像是一条线。 好像是一阵烟。 考官们捂住了鼻子,隋智低声道:“这气机,很重啊!” “不止重,还挺浓的,”钟参捏住鼻子道,“你不是说军营要设女官么?” 隋智道:“一句戏言,你还当真了。” “韩笛,武考通过!” 听到武师浓重的鼻音,韩笛不知是喜是悲。 阵阵凉风在身后吹拂,可惜味道还没散尽。 韩笛向诸位考官行礼,但不敢过分弯腰。 等走出大殿,她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正在和尉迟兰快乐的聊天。 武考结束,韩师妹名气又涨了几分。 她多了一个绰号,叫做“一屁登科”。 第十四章 文考 白虎杀道十年学子七十人,共有四十六人通过武考。 通过了武考,也就意味着通过了大考。 文考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选拔考试,只是让学子们展示一下他们的基础素养,在书院苦读十年,那些考题对他们来说,就像背乘法口诀表一样容易。 刘德安还是第一个应考,他的考题是空手夺白刃的要领。 这是《杀经》基础,在考题之中已经算难的了,刘德安思索片刻回答道:“先看敌我距离,再看兵刃长短,待敌出手之后,伺机近身,夺其兵刃!” 夺刃的方法有几十种,但刘德安不需要继续作答,答到这种程度,就算通过了。 看他那丑陋模样,钟参不住摇头:“我不知你二位怎说,这人我死活不要!” 第二位考生上前,考题如下:“钝器临头,如何以气机防御?” 简单来说,就是锤子砸脑袋,如何硬扛。 这个更简单,是《武经》基础,学子作答:“气贯百会,涌入风门,再入气海,如是循环,头顶坚硬如铁石。” 第三位考生上场,武师出题:“两军对阵,汝执刀盾,骑兵将至,汝以何应对?” 这道题有些特殊,虽是在《杀经》范围之内,但却更接近兵家范畴。 兵家,是杀道的外道,受兵家外道星宿,兵主蚩尤的庇佑,可以理解成为白虎杀道的分支。 兵家的修行体系,从九品到五品和杀道完全一致,修行的方法稍有差别,兵家更注重智力修为,尤其在五品之后,智力因素占据了主导。 要知道五品以上的修为,在凡人之中凤毛麟角,尤其是杀道,对身体天赋要求极高,兵家算是给天赋不足的修者一条新的出路。 这名学子早就流露出过修行兵家的想法,可惜始终没有机会去兵家的枕戈书院求学,趁着文考的机会,武师故意出了一道和兵家相关的题目,希望能以此引起兵部侍郎隋智的注意。 隋智会注意到他吗? 不会。 因为这道题太简单了。 考生不假思索答道:“奔走于战场之间,寻磐石树木之类避其锋芒,伺机断其马蹄,再与之交战。” 说白了,就是搞掉骑兵的战马,让对手变成步兵。 …… 所有题目都是这种难度,鲍敬忠听得全神贯注,作为文官,他觉得这一问一答挺精彩的。 隋智和钟参懒得理会,且在一旁闲聊。 隋智道:“等大考散了,到七郎茶坊喝茶,我请。” 钟参道:“为何要到七郎茶坊?” “我听说潘水寒是你相好,这不也是为了照顾你家生意。” “满嘴跑舌头,信不信我掰了你的牙?” 说笑间,叫到了徐志穹的名字,徐志穹来到大殿中央,却看到了一位熟人。 给他出题的,竟然是武师邹顺达。 听童大哥说邹顺达被烧成了焦炭,徐志穹端详了半响,却见他身上连一处烧伤都没有。 他恢复的这么快? 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邹顺达出题,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尉迟兰也皱紧了眉头:“这厮恐怕会为难那傻小子。” 楚禾费解道:“文考还能怎么为难?” 邹顺达清了清喉咙,念出了题目:“严冬之夜,天气晴朗,汝与一墨家九品修者,在深巷之中交战,双方赤手空拳,你当作何应对?” 这题好简单,简单到徐志穹不知该如何作答。 因为这题根本就不用答。 听了题目,连楚禾都笑了:“这还用做什么应对,一拳打死他。” 是的,就这么简单。 墨家修者在五品之前学的全是工匠之法,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同品级杀道的对手。 再看看其他条件。 严冬之夜,天气晴朗,杀道的视力要比墨家好的多,杀道占便宜。 在深巷之中交战,杀道的速度比墨家快得多,墨家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战士打苦工,就是这么简单,天时地利都被杀道占尽,属性上还有明显优势,一拳打死就完了。 真是这么简单么? 徐志穹没有轻易作答,却听考官窃窃私语。 他们声音很小,但徐志穹听的一清二楚。 钟参道:“这题也太难了。” 隋智道:“一个九品学子而已,未经实战,这等题目如何答得上来?” 林天正怒视邹顺达,刚要开口斥问,却听鲍敬忠道:“林院长,咱们考官只管看看学子有没有舞弊,出题的是你书院的武师,你自己还信不过么?且在这里踏实看着,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了,说多了,学子会吃亏的。” 鲍敬忠说的没错,考官这时候不该说话,林天正若是贸然开口,可能会被当做提醒徐志穹,届时要算徐志穹舞弊。 天寒地冻,徐志穹汗水直流,心下暗道:道长,你且出来帮我一把。 道长正在暗处看着徐志穹,他知道这道题的玄机所在,可他不急着开口,他想看看这小子的有几分智慧。 题目的难点到底在哪?徐志穹一时间想不出个头绪。 忽听钟参小声嘀咕:“还说什么赤手空拳,文考而已,打这种幌子作甚?” 赤手空拳,关键在赤手空拳! 徐志穹许久没有作声,鲍敬忠不耐烦了:“每次到他,都这么磨蹭!” 这是给邹顺达暗号。 邹顺达道:“你若再不作答,我便算你弃考!” 徐志穹咬咬嘴唇,抬起头道:“我不是不答,是不打。” 邹顺达一怔,问道:“你说甚来?” 徐志穹重复一遍:“我不打。” 钟参赞一声道:“聪明!” 隋智笑道:“徐仁德智勇双全,虎父焉有犬子!” 鲍敬忠怒道:“不打,就是怯战,这种人岂能获取功名?” 林天正拉住鲍敬忠道:“大人勿急,且听他怎说,他既没有舞弊,我等只管看着就是,说多了,却有失身份。” 鲍敬忠吃瘪,这话刚才他也说过,此刻也不好言语。 邹顺达问徐志穹:“你一直不打么?” 徐志穹摇摇头道:“我等墨家修者先出手,等他出手再打,专挑能看见肉的地方打,往死里打。” 邹顺达一脸绝望,问道:“为何如此?” 徐志穹道:“因为我不知他用什么兵器。” 邹顺达道:“你没听清题目吗?我说了,双方赤手空拳!” 徐志穹摇头道:“对方是墨家,是九品的贫生,赤手空拳和没有兵器是两码事。” 第十五章 逛勾栏 严冬之夜,天气晴朗,与一墨家九品修者,在深巷之中交战,双方赤手空拳,当如何应对? 听起来是一道送分题,但实际上是道送命题。 这道题有一个非常隐蔽的陷阱——赤手空拳。 对于杀道修者而言,赤手空拳就是意味着没有兵器,直男的浪漫,就是这么简单。 但对于墨家修者来说,赤手空拳和没有兵器是两回事,尤其是在冬天。 天气晴朗不是重点,严冬之夜才是重点。 因为冬天的衣服很厚。 徐志穹对邹顺达道:“严冬之夜,敌人理应穿着棉衣,墨家修者的棉衣里可以藏很多兵器,我若贸然出手,必然会吃大亏,《杀经》十六卷第八篇有记述,在不知墨家修者用何兵器时,当取守势,迫其出手,以快破巧,寻见皮肉处猛攻,后发制之。” 如果不知道墨家修者的兵器,千万不要先出手,尤其是对方衣服厚重的情况下。 要通过防守迫使对方出手,然后凭借速度优势,后发制人,打他收招。 而且还要注意一点,必须找有皮肉的地方打,隔着衣服,大概率伤不到墨家修者,甚至有可能中了对方的陷阱。 一定要这么慎重吗?平a过去不香么?就不能一波莽死他? 实战中或许真的可行,有时候也必须一波莽死对手。 但《杀经》之中记叙的是正常情况下的最优解,这也是《杀经》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与墨家修者必须要慎重,墨家修者的每一件武器都能让对手怀疑人生。 书院里有一个独臂武师,就是在和墨家修者交手的时候丢了一条手臂。 他当时一拳打在了对方的帽子上,谁知帽子里有铰刀,把他半条胳膊绞成了肉泥。 墨家的修者难道每时每刻都带着兵器? 还真是说中了,他们每时每刻都带着兵器,因为墨家修者知道自己不擅长肉搏,所以兵器从不离身,尤其是九品,战力弱的一匹,肯定会把兵器带在身边,遇到没有兵器的墨家修者纯属伪命题!赤手空拳就是蒙蔽徐志穹的陷阱! 邹顺达无话可说,徐志穹答对了。 余杉咬着牙,难忍心头愤恨。 隋智连声称赞:“这底子当真扎实!” 鲍敬忠咳嗽一声道:“若是在衣服里藏着一件兵刃都看不出来,你这眼力也未免太差了。” 钟参垂着眼角看着鲍敬忠:“鲍大人,别说藏着一件兵刃,如果墨家修者真穿着一身棉衣,就是在身上藏一座军械库,你也看不出来。” 鲍敬忠冷笑一声:“钟指挥使,这却强词夺理了,倘若身上真带着几十件兵器,少说也得上百斤重,举手投足之间肯定得有破绽。” 钟参连连摇头,懒得和这种外行人说话。 隋智插了一句:“鲍大人,墨家九品修者,被称之为贫生,他们要在最艰苦的条件下接受严苛的训练,一身棉衣里不管有多少兵器,他们都能行动如常,这是墨家的修行基本。” 鲍敬忠不说话了,不是他办事不尽心,是他收到的消息有误。 按照余杉提供的消息,徐志穹是个颇有心机和城府的人。 现在看来,这哪是颇有心机?这厮看着像个傻子,实则比同辈学子都要聪明,这其中也包括余杉在内。 这种聪明人,虽然出身卑微,但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想一脚碾死他,还真是不容易。 尤其是当前这种场合,林天正护着他,隋智和钟参又有爱才之心,这场大考已经没有了动手的机会。 鲍敬忠向武师挥挥手,示意徐志穹考试通过了。 隋智和钟参还在一旁争执: “昔日我与其父在沙场之上出生入死,这份情谊我决计忘不了!” “你说那些都没用,那场仗打成那样,咱们哪个不是出生入死?这人我非要不可!” 徐志穹神清气爽走出大殿,上前想去抱抱师姐,刚冲到师姐近前,却被楚禾插进了两人当中。 “志穹,今日却当庆祝一番!”楚禾笑的春意盎然,徐志穹马上明白了“庆祝”的意思。 “你,你这人,好,好龌龊。”当着师姐的面,这厮成心让我丢脸。 徐志穹一脸厌恶的看着楚禾,转身走到了远处。 楚禾跟了上来,搓着双手道:“志穹啊,有些地方你没去过的,你不知道那里的好……” “有什么好!”徐志穹看了看师姐的位置,距离还不够,他又走远了一些。 楚禾吸吸鼻涕跟了上来,低声道:“上次我和杨武要带你去,你死活不肯,现在大考都过了,我们就去吉庆班……” 吉庆班? 徐志穹一听这名字就觉得低俗,他义正言辞对楚禾道:“去万花楼吧!” “万花楼?”楚禾打了个寒颤,今天的徐志穹不断刷新着他的认知。 有些事情是要刷新了,先从消费理念开始! 吉庆班那是什么地方? 风月之所分五等,一等叫院、二等叫馆、三等叫阁、四等叫楼、最末一等叫做班。 那等粗俗的地方完全不适合徐志穹。 楚禾挠挠头道:“可,万花楼,贵了点。” 徐志穹回头指着杨武道:“他请!” 杨武一挑眉毛道:“凭甚来!” “你说呢!”徐志穹恶狠狠的瞪着杨武。 想起昨夜的事情,杨武依然觉得心中有愧,看了看神情冷漠的韩师妹,心里越发觉得懊恼。 为了那无情的师妹,伤了自家兄弟的心,作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杨武咬咬牙道:“罢了,就去万花楼,我请!可上等席面我可请不起,只能在一楼点个小桌,叫四五个小菜,喝两壶酒就好,唱曲的就不找了,一人找个姑娘就是,但得是下等的……” 楚禾听得津津有味,徐志穹当即没了兴致,一摆手道:“莫说了,不去了!” 万花楼就不是什么高级地方,还不敢吃不敢喝,连个唱曲的都不敢要,姑娘还得选个下等的,与其这么抠抠搜搜,还不如一起去勾栏。 徐志穹道:“到瓦市牡丹棚子看戏吧,今晚有相扑,肖三娘对仇金凤,门券和酒水你出,果子和茶水我请!” 楚禾连连摆手道:“你有几个钱,果子和茶水还是我出了。” “使不得,”徐志穹连连摆手道,“平时兄弟们都照应着我,我也不能总占你们两个便宜。” 楚禾皱眉道:“这话便是见外了,咱们说什么便宜,这茶水果子我请定了。” 徐志穹道:“兄弟不缺这两个钱。” 楚禾道:“这两个钱还就不让你出!” 杨武在旁插一句道:“小弟时才没听清楚,两位师兄说的是牡丹棚么?” 两人异口同声:“正是。” 杨武道:“小弟没记错的话,这牡丹棚的茶水和果子是送的。” 楚禾和徐志穹闻言,继续争论: “这顿还是我请吧。” “不能让你破费。” “咱们兄弟不计较这些。” …… 最终还是杨武扛下了所有。 虽说如此,但去一趟勾栏,比去万花楼的开销小多了。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去勾栏,在前世,通过一些网络文学作品,也看过一些对勾栏的描述,很多作品都把勾栏直接写成了不正经的生意,这是一种误解,在大宣,勾栏是剧院,是非常正经的文艺表演场所。 勾栏源于大宣,也兴于大宣。 最早的勾栏就是一个瓦棚子,围上一圈栏杆,艺人在棚子中央说书唱曲,客人买一张门券,进棚子里观看。 时间久了,艺人多了,演出的花样多了,有说书的,说经的,说史的,有耍傀儡的,有演皮影的,还有作勾栏合生,专门吟诗作对的。 观众越来越多,站在栏杆外面不给钱蹭戏看的也越来越多,勾栏的结构因此发生了变化,周围有了木墙,只有一个门进出,门口有一位伙计,专门售卖门券。 牡丹棚勾栏的门券只要六十文,但却是后排的末座,连张椅子都没有,只能坐在坐墩上观看。 杨武好歹也是八品官家的公子,肯定不能坐末座。他掏了两吊钱,交给了伙计,定了前排一张大桌,茶水、果子管够,还有一坛黄酒和几道下酒的凉菜。 和电视节目一样,勾栏演出也分时段,眼下时候尚早,日场没散,夜场还没开。 日场,也就是白天的表演节目,多以说书和吟咏为主,正在台上说书的是京城当红的女书匠史慧英,说了一段《白家客栈》,讲的是一个姓白的阴阳师在深山开了一间客栈,终日招待一些妖魔鬼怪住店。 还别说,这故事挺好听的,徐志穹刚听到入戏,书匠下去了,戏台换灯了。 伙计在棚顶挂上了几十盏大灯笼,原本幽暗的戏台,被照得一片通明。 杨武吃着一串葡萄,抿了一口黄酒,笑道:“夜场来了!” 一声鼓响,丝竹管弦之声随之而起,十几个舞娘穿着薄纱上台暖场。 只是暖场舞而已,楚禾和杨武是勾栏的常客,对这样的表演司空见惯。 但徐志穹是第一次,无论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他从未在现场看过如此惊心动魄的表演。 这薄纱也太薄了…… 徐志穹的心跟着舞娘们一起摇,摇到神清气爽,舞娘们下场,正戏开始了。 想看跳舞得去腊梅棚或是红芍棚,牡丹棚是看相扑的地方。 两名女子率先登场,弯腰,深蹲,准备角逐。 徐志穹觉得一阵阵眼晕,这相扑比赛好白,白的耀眼。 他吞了吞唾沫,问杨武:“哪个是肖三娘?” 杨武笑道:“急什么?肖三娘哪能现在出场?这都是小人物,想看肖三娘,至少要等到亥时。” 第十六章 相扑 亥时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现在刚到酉时,也就是五点钟,至少还得等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一点都不无聊,比赛精彩不断! 有的比赛白,有比赛黑一点,有的比赛厚重,有的比赛圆润。 徐志穹一直在欣赏比赛的色泽和质地,楚禾和杨武平时看多了,他们更关注比赛的胜负。 这种比赛真有人在乎胜负么? 有! 只要你下了注! 伙计拿着竹牌,穿插在客人当中,一边走,一边吆喝着赔率。 一枚竹牌十文钱,不同颜色的竹牌相当于给不同的选手下注。 楚禾掏出一百文,买了十张红牌,给一个叫赛门神的女子下了注。 这女子生的很是健硕,可徐志穹觉得她动作有些愚笨,和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缠斗片刻,被那黑姑娘顺手一带,扔出了圈外。 杨武介绍道:“看见了么,这女子就是黑四姐,当初也是擂台一霸,可惜被肖三娘打败之后,落了威风,也只能在前边垫场子了。” 黑四姐,徐志穹看过她的海报,上次回家的时候,正好是她和肖三娘交手的日子。 这位黑四姐身手非常矫捷,连战三场,三战三胜。 比赛间隙,伙计拿着牌子又来了,杨武押了二百文钱给黑四姐,楚禾押了一百文钱给她的对手熊撞山。 这名字霸气! 这位熊撞山选手的体魄和绰号一样霸气,很像熊,也有撞大山的气势。 楚禾为什么给她下注?出于特殊的审美? 徐志穹很喜欢大师姐的身材,但这位雄撞山他实在欣赏不来。 比赛开始,熊撞山一头撞向了黑四姐,黑四姐一闪身,借着雄撞山的冲击力,抓着她腰带,将她丢到了圈外。 杨武赢了五十文铜钱,笑吟吟的看着楚禾。 楚禾欲哭无泪,眨眼之间,一百文钱又没了。 徐志穹知道楚禾为什么一直输钱,他总想押个冷门,赚一回大的。 但以黑四姐这身手,对手想爆冷实在不容易。 肖三娘又是什么人物?她靠什么手段击败了黑四姐? 徐志穹似乎被带偏了,他也开始关心起了比赛的胜负。 亥时将至,铜锣连响,台上又加了十盏灯笼,台下叫好声不断,杨武提醒一句:“肖三娘要来了。” 但见一名清秀女子来到戏台正中,下穿一条紫裤,上穿一件绿袄,活动活动肩颈,扭一扭腰枝,走上了戏台。 这就是肖三娘? 这姑娘身段匀称,长得也俊美,妆化得浓了些,看不清脸庞,好像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只是她的衣服和其他人不一样。 很多,比其他人多了太多! “她是不是穿的多了些?” 杨武道:“三娘有她的规矩,若是在擂台上输了一场,她也愿意其他人穿成一样,可现在三娘从未输过,因此就穿这身,让咱们什么都看不见。” 说话间,比赛开始,与肖三娘对战的女子,绰号叫做踏万川。 这女子身材有些单薄,胸怀坦荡,地势平整,没什么看点。力量不大,速度也不算快,看起来不像是个强者。 杨武押了肖三娘,此刻的神情却有些紧张。 “踏万川的步法极好,这场却不容易取胜。” 杨武不愧是勾栏的常客,一眼就看出了关键,这个叫踏万川的姑娘强在技术上,一招一式都非常扎实。 肖三娘与她周旋了几合,突然冲上去似乎要与其扭打。 扭打也不怕,踏万川摆好了架势等她来,楚禾赞一声道:“踏万川的摔法甚好,这一战却要赢了。” 他又买了冷门。 两人刚要缠抱在一起,肖三娘突然改变了路数,虚晃身形,绕到了踏万川的身后。 踏万川猝不及防,被肖三娘从背后抱了起来,送到了圈外。 场下满堂喝彩,杨武连声叫好,楚禾捶胸顿足。 所有人都关注着比赛的结果,徐志穹没下注,全心全意关注着比赛过程。 奇怪,好奇怪! 肖三娘之所以能绕到踏万川身后,是因为那一下虚晃。 可踏万川脚步扎实,应对沉稳,这一下不该轻易中招。 到底是什么缘故? 她只晃了一下么? 动作太快了,徐志穹没看清。 转眼之间,又有几名女子被肖三娘送到了圈外,徐志穹一直没能看清她的动作。 又是一声锣响,正赛要开始了,只穿着一袭紫纱衣的仇金凤走上了擂台。 透过纱衣,能清晰的看到仇金凤的身段,在徐志穹看来,这是一个标准的运动员身材,从头到脚,肌肉结实,没有一块赘余。 杨武还是押了肖三娘:“这是一场硬仗,仇金凤不是牡丹棚子的,她原是芙蓉棚子的女飚(相扑手),打擂三年,从无败绩,赚了大把银子,把棚子买了下来,改叫金凤棚,做了当家的。” 徐志穹一愣,这位仇金凤竟然是勾栏的女老板! 既然当了老板,怎么还来这里打相扑? 楚禾笑道:“她是看不得肖三娘的狂妄,今天肖三娘要是败了,却不知要受她多少羞辱,这里边说道多了。” 楚禾押了仇金凤,但这次不算冷门,两人赔率五五开。 铜锣敲响,双方开战。 仇金凤伸手去推肖三娘,且看力道和速度,仇金凤是有修为的。 应该是杀道,至少有九品中段。 这么好的修为,为什么不去做官?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创业成功,当上了勾栏老板,却也活得自在。 接连几次推手不中,都被肖三娘躲开,徐志穹这才看出了端倪。 肖三娘神情淡然,其实躲得并不轻松,她的技艺不如仇金凤,但胜在速度够快。 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比仇金凤快了不止一个档次。 仇金凤几次出手落空,也多了几分慎重,两人来回周旋,都没敢贸然出招。 场下一片安静,客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牡丹棚的老板贺四郎躲在戏房(后台)偷偷观看,满身汗水湿透了衣衫。 牡丹棚子是桥头瓦市里最大的勾栏。这一场,肖三娘要是输了,牡丹棚的招牌也就倒了。 双方兜了几圈,肖三娘猛然挺身,似乎要近战。 又是这招,徐志穹睁大了眼睛看着肖三娘的身形。 第一步,肖三娘要往左扑,仇金凤后撤一步,防住了左边。 肖三娘一步交叉,扑向右边,仇金凤横跨一步,防住了右边。 肖三娘后撤一步,仇金凤没上当,站在原地没动。 肖三娘左右连跳了五步,仇金凤跟不上了,被肖三娘绕到了身后。 不是假动作,仇金凤也没吃晃,这次徐志穹看的非常清楚,肖三娘完全靠着速度爆了仇金凤。 仇金凤试图转身,肖三娘不给机会,一掌接一掌推在了脊背上。 只要看得仔细,就能发现肖三娘的力量不及仇金凤,哪怕给仇金凤一次还手的机会,肖三娘必败无疑。 可肖三娘始终没有机会还手,就这样被肖三娘给推下了擂台。 她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这让徐志穹很是费解。 从长相来判断,这位肖三娘应该是个真正的女人。 她不能对酒裆割,也不会有宦门的修为。 既然不是宦门,还能在速度上完爆仇金凤,如果她也是杀道的话,证明她至少有七品的修为。 七品杀道出来当相扑?这是有多想不开? 而且她力量明显不足,应该不是杀道修者。 不是杀道又是什么? 难道和自己一样? 思忖间,牡丹棚的老板贺四郎从戏房走了出来,冲着仇金凤拱手道:“仇大当家,承让了!您且在这稍坐片刻,我请您喝上两杯!” 好个小人得志的商贾,看着就让人生气。 仇金凤咬牙切齿,扯碎了身上的纱衣,赤着身子走出了勾栏。 客人们叫好不断,有好事者还上前抓了几下,仇金凤咬牙忍了。 这就是她来踢场子的代价。 贺四郎冲着客人们抱拳:“蒙诸位捧场,蒙诸位捧场呀!” 台下欢声雷动,楚禾气得直拍桌子:“就没一个中用的,就特么没一个中用的!” 他输光了,整整两吊钱,全都输了。 这话被肖三娘听见了,姑娘俏皮一笑,盯着楚禾道:“这位客官,您要是中用,且上来过两招!” 贺四郎回头训斥一声:“三娘,不得顶撞客爷!” 楚禾哼一声道:“我懒得和你个女流一般见识!” 肖三娘笑道:“你若胜得过我,我输你十两银子!” “这话当真么?”楚禾脱了外衫,就往擂台上走。 杨武在后边一路拉扯:“别去,不能去,丢人呀!” 等楚禾上了擂台,贺四郎倒也没拦着,这事也不是第一次见,输红眼了,想上来打擂的多了去了。 “这位客官,您要打擂我也不拦着,可咱们规矩得说清楚,不能往要害上下黑手,不能打黑拳,要是犯了规矩,可别怪贺某翻脸。” 楚禾怒道:“谁若下黑手,谁特么是王八!” “好!您请!”贺四郎吩咐敲锣,楚禾与肖三娘,站在擂台上对阵。 第十七章 少年娶我可好 输红眼的楚禾,到擂台上,和一个女子打相扑。 作为男子,作为九品上段的杀道修者,楚禾在体魄上占了绝对优势。 可在擂台上,他的经验差了太多。 他率先出手,想擒住肖三娘,徐志穹已经可以猜到比赛的结局。 以楚禾的速度,用拳头穷追猛打都碰不到肖三娘,还想擒住肖三娘?岂不是痴人说梦? 楚禾的动作越来越大,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肖三娘越来越随意,徐志穹抱着果盘越吃越快! 半盏茶的功夫,楚禾被肖三娘下了绊子,脸朝地,摔在了擂台上,抬起头,吐出了一嘴泥沙。 徐志穹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最后一串葡萄,喝了一口黄酒,对杨武道:“走。” 杨武神色平静,点点头道:“好。” 两人不动声色离开了勾栏,出门的时候有说有笑,好像在他们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楚禾这个人。 “时候还早,咱们找个酒肆先坐一会。”在杨武的提议下,两人到了一家路口的酒肆,叫了两碟腌梅,让伙计温了些酒先吃着。 吃酒不重要,重要的是等楚禾,杨武的马车就停在酒肆门口,楚禾应该能找到地方。 “志穹,昨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杨武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却始终不敢看徐志穹的眼睛。 “昨天什么事呀?”徐志穹挠挠头,“我记性不好,想不起来了。” “我是一时失心疯了,竟然逼你交出了聚元丹,你要恨就恨我,可千万别恨韩师妹……” 这人没救了。 徐志穹接着装傻,极力掩饰着对杨武的厌恶。 没过多久,楚禾找来了。 他坐在两人当中,杨武给他倒酒。 一连喝了几杯,也跟没事人一样。 杨武见楚禾心情还算不错,便又叫了一坛子黄酒,谁知道又喝了几杯,楚禾竟然啜泣起来。 “这破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杨武点点头道:“这你放心,我们也不会跟你来了。” …… 喝到深夜,各自回家,走到河边,徐志穹又遇到了卖鸡蛋的姑娘。 这姑娘还不走?这就有点可怜了。 胡同口这地方算个小集市,大宣的集市分四种,天亮时开市的叫早市,午后开市的叫午市,掌灯之后开起来的叫夜市,到了子时,夜市就该收了,夜市和早市之间还有一个市集,叫鬼市。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夜市应该歇了,鬼市也快开张了,这姑娘平时应该在夜市卖鸡蛋,夜市关了就该走人,难道还要在鬼市上接着卖鸡蛋? 难道要一宿熬到天亮? 在勾栏里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水果,肚子饱了,可也就是个水饱,徐志穹还真想吃点东西。 今天是登科的大喜日子,理应吃肉,可徐志穹身上只剩下了十几文钱,不够买肉。 没关系,有鸡蛋吃也是好的。 许是今天心情好,徐志穹看着这买鸡蛋的姑娘觉得分外俊俏。 仔细一看,这姑娘本来就很俊俏,只是不施粉黛,再加上脸上有些污泥,看不出应有的姿色。 徐志穹排出四个大钱,气势汹汹道:“要四个鸡蛋,大个的。” 姑娘一笑,捡了四个鸡蛋给徐志穹,问道:“你是学子?” 徐志穹一愣:“你怎么知道?” “看你今天穿的体面,想必是赶考去了吧。” 徐志穹点头道:“好眼光。” 姑娘又捡了一个鸡蛋:“多给你一个。” 徐志穹诧道:“这是为何?” 姑娘道:“等你日后做了官,就娶我做婆娘吧。” 这姑娘好奇怪,徐志穹看着手里的鸡蛋,笑道:“这算是聘礼么?” 姑娘一噘嘴:“胡扯!我是姑娘家,你得给我聘礼!” “你想要多少?” “少说也得一百吊钱。” “一百吊?”一百吊差不多合五万块。 姑娘瞪圆眼睛道:“怎地?你觉得我配不上?” “配得上,一百吊少了,一百两黄金还差不多,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妮,夏天生的,你呢?” 徐志穹也没隐瞒:“我叫徐志穹。” “穷?怎么带个穷字?这名字不好。” 徐志穹解释道:“是苍穹的穹。” “藏穷?穷就穷呗,我又不嫌弃你,藏着作甚?” 徐志穹一愣:“你不嫌我穷?” “你是当大官的人,不会穷的!” “你说话这么好听,就再给我一个鸡蛋吧!” 姑娘一皱眉头道:“我说话好听,要多给你一个鸡蛋?你是不是骗我?” 徐志穹点头道:“我没有骗你,要是不好听,肯定不能多给的!” 姑娘沉默半响,觉得徐志穹说的有道理,多给了徐志穹一个鸡蛋。 “你可别忘了,等你当了大官,我等你聘礼!”姑娘憨憨一笑,徐志穹美滋滋的进了巷子。 这姑娘好有趣! 娶个婆娘? 娶个婆娘也好! 大师姐怎么办? 选哪个呢? 选什么选呀,一并娶了就好! ……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卖鸡蛋的姑娘憨憨一笑,忽听巷子里传来了一声狗叫,就一声。 姑娘把鸡蛋篮子扔在一旁,喃喃道:“得手了,且让这傻小子背个黑锅。” …… 那条大黑狗又来了,再次咬上了小乞丐。 不是因为他和小乞丐有仇,只是因为它喜欢人肉的味道。 这狗不是第一次吃人肉了。 人肉的味道,吃过一次就永远忘不掉。 这次它选了个好地方,直接在巷子深处动手,趁着老乞丐出去讨饭,它一口咬住了小乞丐的脖子,让小乞丐叫都叫不出来。 小乞丐已经翻了白眼,黑狗只要再坚持一会,就能吃上这口鲜肉。 在常人眼里看来,一个乞丐又臭又脏,离近一点都得捂鼻子。 可这狗是个内行,这个小乞丐又滑又嫩,比它吃过的那些人肉都要鲜美。 黑狗咬了很久,颌骨一阵阵酸痛,可它始终不松口。 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只要再坚持一会就有肉吃了。 小乞丐就要断气了。 有肉吃了,马上就有肉吃了。 一阵杀气从背后袭来,黑狗突然放开了小乞丐。 “你又来了?”徐志穹冲着黑狗温柔的笑了,“这不就有肉吃了么!” 小乞丐趴在地上喘息,他还活着。 黑狗转过身,趴在地上呲牙,它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太久。 徐志穹拿着一根木棍,缓缓走了过来。 上次没杀这狗,是因为周围人太多。 现在除了小乞丐,一个人都没有。 你说这狗子多懂事,多会挑地方! 徐志穹举起了木棍,黑狗一跃而起,扑向了徐志穹。 躲在暗处的姑娘,瞬间来到徐志穹背后,准备偷袭。 徐志穹没有发现这位姑娘,他的注意力全在狗身上。 这条狗太大,徐志穹担心会有闪失,干脆用出了移花接木的技能,想吸干这条狗的力气再动手。 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非也!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敌,这是大智慧! 徐志穹猛地一吸,两腮鼓掌,咕咚咕咚,连吞了好几口。 这狗怎么这么多力气? 不对,不只是狗,有人在背后碰了自己一下! 徐志穹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却不见半个人影。 谁? 谁这么强大? 他刚才就在自己背后,自己竟然全无察觉! 四下观望许久,依旧不见人影,只有那黑狗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哼哼。 有人暗算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徐志穹几棍打死黑狗,拖着黑狗,带上小乞丐,一路飞奔,赶紧回了自家院子。 姑娘一棵柳树上,流了满身虚汗。 她是来抢黑狗的,却没抢过徐志穹,还被徐志穹吸走了不少气力。 看着徐志穹的身影迅速消失,姑娘擦了擦汗,从树上跳了下来。 好快的速度,又没有宦门的手段,这厮看来也是个判官。 既然是判官,怎么能参加杀道的大考?判官不能修习杀道。 他刚刚用了什么技能?怎么能从自己身上吸走了气力? 这是他的天赋技? 第十八章 九品判官 凡尘员吏 一点葱,一点蒜,一点盐沫。 徐志穹只有这一点作料,煮了一大锅肉汤。 先给小乞丐盛了一碗,连汤带肉,热气腾腾,有了这一大碗,小乞丐的魂魄至少回来一半。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童青秋包扎好了,童大哥说这小乞丐命大,虽然差点被咬断了气,但这狗年纪大了,牙钝了,狗牙只伤到了皮肉,没伤到要害。 也不知道会不会染上狂犬病,这时代也没有疫苗。 小乞丐狼吞虎咽的喝,徐志穹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吃慢些,吃完了还有。” 汤喝完了,小乞丐偷偷把肉藏进了衣服里,徐志穹皱眉道:“这是要作甚?” “给爷爷吃……”小乞丐很害怕,把塞到怀里的肉又拿了出来。 徐志穹一笑,扯下一条狗大腿,塞到小乞丐怀里:“拿去吧!” 小乞丐抱着狗腿,向徐志穹连声道谢,一瘸一拐离开了徐志穹的院子。 徐志穹又盛了一大罐,去了隔壁。 刚才童大哥走的匆忙,连口肉都没来得及吃。 进了大门,徐志穹看到童青秋带着满脸不羁的笑容,举着藤条,跪在了厅堂里。 果真是有急事! 来的不是时候,徐志穹放下罐子,掉头就走。 回到院子里,徐志穹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每喝一口都忍不住赞叹一句,这肉的滋味太美妙了。 要是道长看见了,想必也要喝上一口。 今天能通过大考,全仗着自己入了判官道,说起来还没向道长道谢。 道长啊,我有肉吃了,不是我不想着您,我想见您,得灵魂出窍,出了窍我也带不了肉汤。 徐志穹又盛一碗汤,遥敬道长一杯:“谢师父引我入了判官道门,这碗汤,我先替您干了……” 话没说完,忽见一只手从徐志穹手里接过了肉汤。 徐志穹大惊失色,抬起头来,但见一清瘦老者,身穿道袍,须发皆白,一只手拿着汤碗,默默的看着徐志穹。 是个道士。 他是……道长? 活的。 活的! 他来了!道长就在我面前! 之前灵魂出窍见过道长一次,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见。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 他竟然真的来见我了。 这真的是他么? “道,道长!”徐志穹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要叫我道长!” 没错,就是他的声音。 “师父!” 道长瞪了徐志穹一眼,拿起汤碗,轻轻抿了一口:“火候是用心了,味道淡了些。” 是淡了些,因为盐太少。 “还,还有好东西,还有酒!” 第一次见到道长,徐志穹兴奋的手忙脚乱,赶紧从屋里把剩下的半壶香醪拿了出来。 道长一皱眉:“今日适逢斋戒。” “呃,是弟子唐突了……” 斋戒?可他刚才不是吃肉了么? 徐志穹不敢多问,正要把酒瓶收起来,又听老道士说道:“喝二两,倒也无妨。” 徐志穹赶紧把酒给道长倒上。 道长轻抿一口,点点头道:“算得上好酒。” “这是孙羊店的香醪。” 道长一笑,又喝了一杯,长叹一声道:“徒儿啊,为师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今天!” 原来道长也盼着我通过大考,之前却还说的风轻云淡,这是专门为我庆祝来了。 道长又喝了一杯,接着说道:“你今日终于入了我道门。” 入了道门? 道长盼的是这个? “不是说要杀掉一个穷凶极恶之徒么?” “穷凶极恶之徒,在你锅里。” 锅里? “狗也算?” “怎就不算?”道长一笑,“说起来,这厮算半个人。” 半个人? “此话怎讲?” “其中玄机,一会便知,这畜牲恶贯满盈,杀之有赏。” 还有赏赐? 徐志穹激动的看着道长,但见道长从怀里摸出了一粒金豆子,比花生米还要大上两圈。 这颗金豆子估计能有一两重,按照市价能换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够自己过一年的逍遥日子! 杀了一条狗,吃了一锅肉,还换了十两银子。 赚了,这次赚大了! 这师父出手好大方,跟着他肯定不吃亏! 徐志穹笑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道长也跟着高兴,拿着金豆子,笑呵呵的对徐志穹道;“吃吧。” “吃……”徐志穹想了想道,“是让我去买吃的?这深更半夜的,不好买,你等明天,我去悦来楼置备一桌酒……” 话没说完,老道突然把徐志穹扯了过来,捏开他的嘴,把金豆子塞了进去,对着后背一锤,金豆子下肚了。 吃了? 就这么吃了? 徐志穹一下跳起老高,指着倒是喝道:“你疯了怎地?让我吃这个作甚!” 比花生米还大的金豆子吞进了肚子里,这还能出的来么?卡在肠胃里却不要了命么? 徐志穹想去找术士大哥想想办法,刚走到门口,却见道长一挥手,徐志穹又回到了院子中央。 好强大的力量,徐志穹就像树叶一样飞回来了。 他是几品的修为? 道长拿起一块狗肉,边吃边道:“志穹啊,你是第一回执法,虽说出手果断,可也留下了不少后顾之忧,若是这狗的主人找上门来,你该如何处置?” 徐志穹担心着肚子里的金豆子,随便回答一句道:“师父多虑了,我下手的时候,没人看见……” 徐志穹停顿片刻,想起了偷袭他的那个人:“倒也有个人看见了,可那人身手了得,应该不会为了一条狗……” “那人就是为了这条狗,”道长知道徐志穹说的是谁,“不过你倒不必担心,那人也是我道门中人,绝不会告发你。” 也是判官道的? 这么说就是自己人! “那还怕什么!”徐志穹眉头舒展道,“只要他不告发,那泼妇还能上哪找我?” “要是她已经找来了呢?” “已经找来了?”徐志穹一惊,赶紧插上了大门。 道长冷笑一声:“这门挡得住她吗?” 挡不住,这破门一撞就开。 可那位张夫人凭什么能找到我? 道长一挥道袍,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徐志穹一哆嗦,居然是小乞丐。 小乞丐浑身发抖,眼里含着泪,看着徐志穹道:“恩公,我,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你放了我吧,我要,找,我爷爷,我想爷爷了。” 道长神色冰冷道:“你放了这乞丐,他脖子上有伤,是狗咬的,被狗主人看到了,自然要捉了他拷打,他身上还有狗肉,还由得他不认么?你看这小娃娃能扛得住打么?他若扛不住,自然要把你供出来,到时候狗主人找上门来,你如何应对?” 道长提前把小乞丐捉了回来,这是救了徐志穹一命。 确实是徐志穹想的少了,可当时还能怎么做呢? 这小乞丐目睹了一切,难道还能杀他灭口么?为了一条狗杀人灭口么? 道长对此也表示理解:“终究是第一次,留下些手尾(后顾之忧)也在情理之中。” 说话间,道长把手放在了小乞丐的脖子上,小乞丐哭出了声音。 这老道疯了吧!还真要灭口! 徐志穹正要阻止道长,忽见小乞丐脖子上的绷带掉在了地上,伤口也不见了。 复原了? 一眨眼的时间就复原了? 这也是判官道的技能吗? 小乞丐还在原地哆嗦,道长一拍小乞丐脑门,小乞丐平静了下来。 “去吧,找你爷爷去吧。” 道长一挥手,大门敞开,小乞丐目光呆滞走了出去。 道长再一挥手,大门关上了。 徐志穹眨着眼睛,试图领悟道长的一系列操作。 他把小乞丐抓了,又把小乞丐放了。 他不担心小乞丐把我供出来么? 他身上没伤了,张夫人应该不会怀疑到他。 “可他怀里还有狗肉……” “狗肉在这里。”道长拿出狗腿,啃了一口道,“这乞丐的事情算是了结了,可你留下了太多破绽,三日前,你痛殴这条恶犬,与那恶妇起了争执,今日她寻不见这狗,自然会怀疑到你身上。” “无凭无据,她怀疑我又怎样?” “恶人作恶,却还问什么凭据?她是官身,你是白身,冤都能冤死你。” 看来问题还没解决,徐志穹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的还不够多。 好在通过了大考,至少能换个官身,不至于像个蝼蚁一样被人肆意碾压。 可眼下该怎么做呢? 那泼妇会不会今晚就找上门来? 道长一边啃着狗腿,一边说:“除暴安良,是判官本分,可首先要保自己周全,日后要多加留心,记下了么?” 徐志穹点头道:“记下了!” 吃完了狗腿,道长把骨头仍在一边,摸了摸徐志穹的脸颊:“吃了我道门功勋,便是我道门中人,自今日起,你便是九品判官——凡尘员吏,要主公道,要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此乃我道本心,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记下了吗?” 徐志穹擦了擦脸上的油渍,神情庄严道:“记下了。” 功勋是什么? 那颗金豆子么? 看来裁决判官道是功勋体系。 道长接着说道:“有朝一日,你若忘了本心,行事有违天理,我会亲手取了你性命,记下了么?” “弟子记下了!” 这番话说的徐志穹直起鸡皮疙瘩,现场的气氛,确实很庄严。 道长慨叹一声道:“取酒来!” 徐志穹赶紧把酒壶拿了过来,又拿了两只酒杯,正打算和道长对饮一杯,却见道长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壮哉!”道长慨叹一声,放下了酒壶。 徐志穹看着手里空空的酒杯,心里也空落落的。 道长拿起一块狗肉,接着啃,一线火光顺着门缝照了进来。 一个家仆上前拍门,一个妇人高声喊道:“畜生养的,给我出来!” 徐志穹连退几步,他认得这声音,是那位张夫人,她找狗来了! 来了,这么快就来了! 第十九章 八品杀道 虎跃 张夫人在徐志穹门前叫骂。 童青秋在隔壁听到了声音,正想过来看看,娘子冲到门外,连拖带拽把他拉到了屋里。 “你这是作甚?”童青秋推开娘子道,“志穹遇到事了,我得过去看看!” 娘子道:“你哪也不准去,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让人欺负到了门口,我还能看着不管吗?” “你拿什么管?那是刑部主事的婆娘,那混小子自己作死杀了她的狗,你跟着送死吗?” 童青秋执意要出门看看,王氏寻死觅活就是不让。 门外这厢,张夫人让人把门踹开,可薄薄一扇木门,两个家仆踹了十几脚,死活踹不开。 徐志穹站在门里,攥紧了拳头。 道长气定神闲的拿起了一块狗肉,接着啃。 他这一身道袍真有仙气,可在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见过道袍。 大宣的力量由道家主宰,四方正道的修者都算是道士,但身穿道袍,自称贫道的,只见过他一个。 从叫骂声判断,门外有两个家仆,两个婢子,再加一个泼妇。 徐志穹倒也不慌,凭着移花接木的技能,对付这几个人也不在话下。 差点忘了,有一个仆人有修为。 无妨,九品而已,就算对付不了,也有道长兜底。 只是不知道得罪了那位刑部的张大人会有什么后果。 先跟他们耗着,等他们闯进来再说,夜闯民宅是重罪,闹到公堂,好歹也是自己占理。 可占理有用么?她的男人是刑部的主事。 张夫人见家仆踹不开们,且上前踹了那两个家仆一顿,破口骂道:“两个酒囊饭袋,长了这么大个身板,连个破门扇子都踹不开!” 一个家仆低着头道:“这门上好像有法术。” “扯你娘的淡!给我把这院子烧了!” 这恶婆娘要放火,这下徐志穹耗不住了。 不能让她烧了房子,出去和她拼了! 徐志穹刚要出门,却被道长拦住了。 “哪也别去,静下心来坐着。” 坐着?火上房梁了,你让我静心,还让我坐着? “就是让你坐着,”道长又扯下来一条狗腿,接着啃,“有为师在,你怕什么?”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师父,你是专程来救我的吧?” “不然呢?你以为我专程来吃狗肉的?” 道长把狗骨头一丢:“本来为师不想太早与你见面,让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可你留下的纰漏太多,也只能为师亲自为你料理了,现在听我说,集意于双目!” “集意于双目?这是要作甚?” “少问,照着做便是。” 徐志穹把意念集中在双眼,道长放下了狗肉,抚弄着手里的一块玉牌,双眼看着大门,仿佛能看到门外的情况。 过了许久,两个家仆找了些枯枝干草堆到门外,正准备点火,忽见大门开了。 徐志穹在门里看着两个家仆,吓得浑身一哆嗦。 但见那两个家仆头顶上各长着一根犄角,差不多两寸长,刚才多亏没出去硬莽,原来这家仆是妖怪变的。 还有身后那两个婢女,脑袋上也有一寸长的犄角,她们也是妖怪变的。 还有那个张夫人脑袋上的犄角至少有三寸,这是个大妖怪! 杀了一只狗,捅了妖怪窝,徐志穹属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张夫人看不到道长,只能看到徐志穹端坐在院子里,那两个家仆却还添置枯枝干草,张夫人更觉得恼火,上去接连踢了十几脚。 “两个夯货!门都开了还放什么火?进去把那小杂种给我拖出来!” 那两个家仆挨了十几脚,站在原地不动了。 张夫人勃然大怒:“站在这作甚,掉了魂怎地?” 两个家仆真像掉了魂一样,一动不动。 道长问徐志穹:“看到了吗?” 看什么? 徐志穹一脸懵逼。 道长皱眉道:“集意于双目,再用些力气!” 对方都到眼前了,还怎么集中意念? 道长面带怒色,徐志穹不敢违忤,且把双眼一闭,把意念尽可能集中在眼眶之中。 等再睁开眼睛,整个视野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色彩比以往更深了,轮廓比以往更清晰了,整个世界变得更深邃了。 两个身影从视线里复现出来,一个瘦高个,一个矮胖子,他们分别站在那两个家仆的身后。 妖怪背后还有鬼魂? 这回徐志穹算是长见识了。 这两个家仆被鬼上身了? 徐志穹盯着那鬼魂看了许久,虽说距离较远,但徐志穹的视力提升了不少,能清晰的看到那两个鬼魂脸上带着面具。 面具从额头遮到了鼻尖,嘴唇暴露在外面,从唇形来看,这两个鬼魂好像笑了。 张夫人踢打了很久,两个家仆终于有了回应。 他们相继转过身,默默的看着张夫人。 “看我作甚?你们想作甚?” 张夫人以为这两个奴才想要抱怨,先训斥一句道:“你们想要造反怎地?” 家仆神色木然道:“你动辄打骂,当我们是牲口吗?” 张夫人大怒,上前又去踢打,家仆上前扯住了张夫人的头发,一拳打落了这悍妇两颗门牙。 张夫人吓傻了,满嘴流血,一时回不过神来,嘴里呜噜呜噜,还在叫骂。 另一个家仆上前又是一拳,打在脸颊上,张夫人开始放声哭嚎。 两个婢子想要上前阻拦,被家仆两脚踢开,一个家仆揪着头发,拖着张夫人走向了河边。 两个婢子追了上去,两个鬼魂也跟了上去。 徐志穹傻呆呆的坐在院子里,道长道:“跟过去看看。” “好。”刚才的一幕信息量过大,徐志穹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现在道长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刚要出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道长又一拍他的脊背,又说了一句口诀:“具象于双目,意出于百会。” 话音落地,眼前恰好走过了一只老鼠。 道长咳嗽了一声道:“这,也好……” 徐志穹的视线一阵模糊,随即视野发生了变化。 高度变了,好像贴着地皮。 画面晃动,好像在碎步快跑。 从高度和角度来看,好像是老鼠的视野。 这又是什么状况,难道自己变成了老鼠? 一路追到了河边,徐志穹看着两个家仆拎着张夫人的脑袋往石头上撞。 撞了两下,张夫人脑浆迸出,死在了当场,两个婢子吓得半死,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两个家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矮胖的鬼魂站在两个家仆身后,瘦高的鬼魂蹲在地上,从张夫人的头上把犄角扯了下来。 这都是什么操作?这是个什么世界?这些妖怪和这群恶鬼到底有什么恩怨? 这两个鬼魂,操控这两个仆人,杀了张夫人? 徐志穹试图从一连串事件中理出一个思路,却听道长在耳边说:“这两个蠢材不牢靠,也留了不少后患。” “什么后患?” “这个妇人是来找狗的,结果狗被你杀了,妇人也死了,你说这事你能脱得开干系吗?” 徐志穹再度懵逼,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对那位张夫人动手,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转念一想,道长说的是对的,整个事件起因是那条黑狗,若是追查起来,这事还是会牵扯到他。 道长又问一句:“能脱开干系吗?” 一只老鼠蹲在地上,摇摇头,低声道:“脱不开。” 这老鼠就是徐志穹,准确的说,是他的灵魂附在了老鼠身上。 道长接着说道:“这就是后患,这两人做事太不牢靠,想我道门鼎盛之时,绝不会要这种庸才,你今后要引以为戒。” 在道长的驱使下,老鼠一路狂奔,很快追上了逃跑的两个婢女。 婢女正好撞上了巡夜的提灯郎,为首的人,穿青袍,提青灯,听着婢女说杀人了,赶紧带着两个白灯郎冲到了秦淮河边。 见提灯郎来了,一高一矮两个“鬼魂”躲在了远处。 两个家仆顿时清醒过来,也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看了看张夫人的尸首,这两个家仆不敢久留,撒腿就跑,只听青灯郎喝一声道:“敢走一步,格杀勿论!” 这两个家仆知道来人是提灯郎,可就算皇帝老子来了,他们也得跑。 按照大宣律,奴婢及雇工杀家主者,凌迟处死。 不跑就是死,而且还得受尽折磨而死,跑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是死也能死个痛快。 青灯郎见喝止无效,两步追到家仆身前,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抽出了佩刀。 好精致的一把佩刀,刀柄一尺二寸,刀刃三尺半,刀身修长,宽有一寸三分,看起来有些像绣春刀。 这刀名叫彪螭刃,是提灯郎的特有的装备。 青灯郎先砍了一个家仆的脑袋,回手用刀锋指住了另一个家仆的脖子。 本以为这家仆不敢动了,没想到这家仆躲过刀锋,一拳打向了青灯郎的面门。 有修为!这个家仆是九品杀道,徐志穹和他交过手! 可这家仆似乎只有九品下段,技能不纯,力量不够大,速度也不够快。 青灯郎扭转身躯,轻松躲过,家仆又是一拳,打向了青灯郎的肋下。 一旦让杀道修者近身,攻势便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 青灯郎早有准备,身形来回扭转,躲过了家仆的拳头。 他的关节已经扭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这种手段,徐志穹也见过,这是白虎杀道的技能。 这个青灯郎是白虎杀道的八品修者,这一境界被称之为虎跃。 如此强大的柔韧性来自于八品杀道的技能,碎骨。 碎骨,碎的不是敌人的骨头,而是自己的骨头,其实也不是真的碎,是利用气机让骨骼软化,从而突破身体的柔韧极限。 在不考虑战斗环境、身体天赋和武器装备的条件下,杀道修为提升一段,战力提升一倍。 简单来说,一个九品中段能对付两个九品下段,一个九品上段能对付两个九品中段。 这名青灯郎至少是八品中段,战力是九品下段的十六倍,还没算上八品的技能优势。 青灯郎想杀这个家仆不费吹灰之力,之所以缠斗了这几招,是因为他想抓活的。 他把佩刀扭到背后,用灯笼干扰家仆的视线,准备出其不意,斩断这家仆的一条腿。 躲在暗处的矮胖“鬼魂”突然丢出了一坨烂泥,青灯郎刚要出手,正踩在烂泥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家仆趁此机会一拳打向了青灯郎的后脑,青灯郎不能再躲闪了,因为他自己还没站稳。 他抬手举起了灯笼,灯笼里火焰升腾,烧在了家仆的脸上。 家仆一哆嗦,被灯笼杆刺进了喉咙。 没错,徐志穹看的很清楚,是灯笼杆。 灯笼杆的前端伸出一截五寸多长的利刃,从家仆的喉咙刺了进去,从后脑勺钻了出来。 在远处观战的老鼠哆嗦了一下。 现在徐志穹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对提灯郎如此恐惧。 青灯郎踢倒了家仆的尸体,收了灯笼和佩刀,擦了擦血迹,让白灯郎把那两个女子带过来问话。 趁此机会,两个鬼魂迅速上前,从两个家仆的头上把犄角拧了下来,随即消失在了夜色中。 道长问:“知道他们两个是谁吗?” “是恶鬼。”徐志穹很主观的给出了答案。 道长语气颇为不悦:“他们不是鬼,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判官,他们是八品引路主簿,你是九品凡尘员吏,你可以亲手诛杀恶徒,赚取功勋,但他们不能。” 第二十章 罪业之瞳 我和他们一样? 徐志穹回忆起了那两个带着面具,像鬼魂一样的男人。 虽然手段猥琐了些,可他们实力不俗,如果不是集意于双目,貌似没有人能看得到他们。 这是八品判官的技能吗? 那些长着犄角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长犄角的人是妖怪么?” 道长:“他们不是妖怪,是普通的人,那也不是犄角,是罪业。” “罪业?” “每个人头上都有罪业,包括那个提灯郎。” 徐志穹盯着提灯郎看了许久,提灯郎带着乌纱帽,他看不到罪业。 “集意于双目,乃我道门九品技_罪业之瞳,这个提灯郎是八品杀道,品级比你高,需要多用一些力气!” 在道长的引导下,徐志穹不断集中意念,终于看到了提灯郎的罪业。 透过乌纱帽,青灯郎的头上也有一根犄角,好像比那两个家仆略短一些。 道长低声道;“还没熟透。” “没熟透什么意思?” “到了两寸,罪业熟透,就可以采摘了。” “熟透了就能吃么?判官吃犄角吗?和金豆子一样吗?” “我说了,那不是犄角,是罪业,罪业不能吃,但能换取功勋。” “罪业换功勋?” 道长没心情跟他解释,低语道:“后患来了。” 两个婢女被带到了青灯郎面前. 后患真的来了,只要稍加审问,这事就要牵扯到徐志穹。 这可怎么办? 现在就算想杀人灭口也晚了。 青灯郎指着张夫人的尸体问那婢女:“这女子是他们两个杀得?” 婢女脸色惨白,点了点头。 “他们两是这女子的仇家?” 两人摇了摇头。 “这两人与这女子有何瓜葛?” 一个婢女摇头,一个婢女点头,她们被吓坏了,一时间听不懂青灯郎的问题,她们不知道所谓的“瓜葛”指的是什么。 “我问他们有什么瓜葛!”青灯郎提高了声音,两个女子吓得一哆嗦,徐志穹看到一道白光出现在两个婢女身后,徘徊片刻,又消失不见。 是道长,他以极快的速度的在两个婢女周围绕了两圈,而后又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他过去做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沸沸扬扬,声音越来越大,两名女子像筛糠一样抖了许久,无论青灯郎问什么,她们都说不出一句话。 青灯郎一皱眉头,回身对下属道:“提灯郎,掌灯!” 一听“掌灯”两个字,围观的人迅速散去,有见识的人立刻躲到远处,剩下些没见识的还留在近处盯着看。 如果徐志穹不是附在了老鼠身上,估计也和这些没见识的人一样,伸着脖子看热闹。 一个白灯郎拿出了一个小木盒,这小木盒徐志穹见过一次。 白灯郎叩动机关,将木盒打开,强光闪现,众人全都捂住了双眼。 盒子里飞出来十二盏直径两尺的白灯笼,悬浮在两米多高的半空,一列六个,分成左右两列,夹出了一条十米多长,三米多宽的走廊。 之所以说是走廊,是因为两列灯笼下方,各出现了一面无形的墙壁,在近处围观的人们直接被墙壁撞飞到远处,有人甚至被撞的头破血流。 难怪有人一听到“掌灯”二字,就会立刻躲开,原来白灯郎手里的木盒子有如此可怕的机关。 这两道无形的墙壁,被称之为彪螭铁壁,铁壁之外,五尺之内,有人靠近,就会被铁壁的气机撞开。 被这两面无形墙壁夹出来的走廊,被称之为掌灯公堂,顾名思义,这是提灯郎现场审问犯人的地方。 这两个婢女可以逃跑么? 可以。 掌灯公堂就是一条走廊,长度仅有十几米,左右被封住了,前后是敞开的。 她们可以迎着青灯郎冲上去,打倒了青灯郎,就可以冲出公堂。 如果不敢冲向青灯郎,也可以掉头逃走,在走廊的尽头有两个白灯郎等着,打倒了白灯郎,她们也能冲出公堂。 可她们不敢逃,连动都不敢动。 从青灯郎喊出“掌灯”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青灯郎随时可以要了她们的性命,而且不必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两个婢女站在掌灯公堂中央,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青灯郎举起手中的青灯笼,照着二人的脸:“我问你二人话,你二人必须老实回答,要是敢撒一句谎,一盏灯下一种刑具,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在大宣,上公堂不必下跪,哪怕是嫌犯,站着受审就行。 但这个两个婢女被吓得筋骨麻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捣蒜一般磕头,青灯郎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清荷!” “我叫烟翠!” 青灯郎又问道:“死的女子是你们什么人?” “是我们家夫人,刑部主事张大人的夫人。” “这两个男子又是何人?” “是我们府上的仆人,掉了脑袋的叫王六,另一个叫吕三。” 吕三? 青灯郎低头看了看尸体,这个吕三就是有九品修为的仆人。 青灯郎问道:“是寻常的仆人,还是你家主人请来的护卫?” 婢女道:“看家护院的事情也做,挑水拉车扫院子,这些活计也做。” “杂役?”青灯郎怀疑这两个婢女说谎。 在大宣京城,有修为的人不算太少,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存在。 九品虽说是最低的修为,可给有钱人家当个护卫绰绰有余,总不至于沦落成一个杂役。 青灯郎接着问道:“这两人为什么要杀你家夫人?” 一名婢女道:“今晚我们夫人闲来无事,想到河边走走,走在巷子里,遇到卖花糕的,便叫他们两个买些来吃,夫人嫌他们买得贵了,踢了他们两脚,这两人辩解了几句,惹恼了夫人,又打了他们一顿,想是夫人下手重了,这两人突然发了疯,把夫人活活打死了。” 徐志穹听得一愣,用爪子搓了搓耳朵。 这说的都什么东西? 哪来的什么卖花糕的? 她怎么不说狗的事? 这婢女失心疯了怎地? 徐志穹听的一头雾水,可另一个婢女在旁频频点头,极力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青灯郎紧锁双眉,他不知道狗的事情,这女子所言倒也没什么破绽,但在这个时代,主人殴打婢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仆人为这点琐屑打杀主人倒是罕见。 难道这件事和最近吃人的妖物有关? 那妖物专挑年轻女子下手,这位张夫人虽然面目全非,但从身材衣着来看,年纪似乎也不大。 青灯郎又问:“这两个仆人来你府上多长时间?” 婢女想想道:“应是快两个月了,我记得他们是腊月来的。” “腊月?” 青灯郎沉思片刻,下令道:“收灯!” 白灯郎再次打开木盒,十二盏灯笼相继回到了木盒中。 青灯郎下令将两个婢女连同三人的尸首一并带回掌灯衙门,提灯郎走了,围观之人相继散去。 一只老鼠蹲在河边,静静的看着走动的人们,在他们头上,只要是没戴帽子的,或长或短,都能看到一根乌黑的犄角。 人都走光了,那老鼠还在。 老鼠用爪子梳理了一下脸颊上的毛发。 这两个婢女至始至终没有提起狗的事! 没有狗的事,就证明没有我的事! 老鼠半坐起身子,蹲在河边,吱吱吱笑个不停。 笑过半响,一阵气机袭来,老鼠在气机的驱使下跑回了徐志穹的院子,魂魄也从老鼠的身上回到了徐志穹的身体里。 徐志穹坐在地上,和老鼠四目相对,老鼠眨着眼睛,一转身,甩着尾巴走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调整了一下坐姿,思考着今夜发生的事情。 想思考清楚每一个细节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先要想清楚几个关键点。 首先,人的头上为什么要长角? 道长说是罪业。 要用罪业之瞳才能看得见。 这也是九品判官的技能。 思索间,道长出现在了身旁,叹口气道:“后患太多,总算打理干净了。” 道长打理后患去了,那两个婢女就是后患。 他用什么方法控制了那两个婢女? 为什么能让那两个婢女在青灯郎面前胡说八道? 为什么那两个婢女把狗和徐志穹都忘得干干净净,还扯出了什么卖花糕的? 她们去了掌灯衙门,会不会又想起狗的事情? 道长打了个饱嗝,打断了徐志穹的思路。 他刚去童青秋的院子里,喝了一大罐肉汤,那罐肉汤也是后患,是非常重要的物证。 道长是为了帮助徐志穹消灭物证,才喝掉了那一大罐子汤,绝对不是因为想吃肉。 擦了擦唇边的油渍,对徐志穹道:“现在该去领功勋了。” “领什么功勋?” “杀了恶犬的功勋。” 徐志穹诧异道:“不是领过了吗?你给了一颗金豆子。” “那是助你入品的手段,诛杀奸佞,自有功勋,在我道门,提升修为,全靠功勋。” 靠功勋提升修为,就是所谓的功勋体系,这个徐志穹是在书院学过的。 修为分为两种,一种叫修行体系,一种叫功勋体系。 白虎杀道属于修行体系,要靠天赋和修行来提升品级。 但朱雀生道属于功勋体系,要靠完成特定的任务来提升品级。 功勋体系也好,至少知道晋升的方法,虽说那些任务的难度令人崩溃。 道长看着徐志穹:“你且记下,九升八顺风顺水,八升七难比登天,七升六难上加难,六升五峰回路转,五品往上,且看机缘造化,现在跟我去取罪业。” 什么五六七八?说太快了! 取谁的罪业?罪业不都另外两个判官取走了吗? 道长去了炉灶,揭开了锅盖,狗肉吃了大半,狗头还在,道长举着狗头,徐志穹聚精会神看了一会,看到上面有一根三寸多长的犄角。 这狗的罪业很长啊! “取下来吧。” 徐志穹一愣:“怎么取?” “还能怎么取?罪业摆在你面前,自己不会拿吗?” 第二十一章 罚恶司 徐志穹上前摸了摸那犄角,质地很硬,也很光滑,有点像陶瓷,在他曾经生活的时代,能算得上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这就是罪业? 罪业从何而来? 是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还是所有生物的自带属性,还是某位神灵的主观判断? 看着道长不耐烦的眼神,徐志穹没敢说话。 这么高深的问题咱不懂,咱也不敢问。 徐志穹用力扯了几下,犄角纹丝不动,道长吐了一块骨头,略显失望道:“我道虽不以气力见长,可既然入了品,十钧之力也是有的!我就不信你连个罪业都拔不下来。” 钧,是大宣的重量单位,也是力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十钧就是三百斤,大宣的斤比徐志穹熟悉的“斤”要重一些,换算到前世有四百斤上下。 这个力气算大么? 分跟谁比。 十钧之力是绝对力量,拥有十钧之力,可以把一个三百斤的大铁球举过头顶,跟普通人比,绝对算得上大力士。 但和白虎杀道的修者相比,就不值一提了,杀道九品修者有五十钧之力,能把一千五百斤的铁球举过头顶。 扯下一根犄角,十钧之力应该够了。 可徐志穹的力量天赋不好,比正常的九品判官差了不少,他抱住狗头,努筋拔力,满眼血丝,连扯带蹬,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把犄角拔了下来。 手里的犄角并不安分,里面有东西在跳动。 道长用手指戳了戳犄角:“放他出来吧。” “放什么出来?”徐志穹看了看手里的犄角,浑然一体,似乎没有类似出口的地方。 “我道之技以意和象为根基,你想放他出来,表意即可。” 咱就不能说的通俗点?什么叫表意即可? “道长,别怪我愚钝,你至少得告诉我这东西长什么样子,从哪出来,哪怕给我做一次示范,我也能看出些门道。” “你什么都看不到,能看到的是象,不是意,只想着让他出来就好。” 徐志穹盯着犄角看了片刻,且按道长说的,脑袋里反复想着三个字:“出来吧,出来吧……” 犄角下房冒出一阵白烟,真有东西出来了,影绰绰的,好像是个亡魂。 徐志穹对这样的结果是有心理准备的,在前世的民间传说里,他也听过一些对判官的描述。 判官是给鬼魂定罪的官员,能看到鬼魂自然在情理之中。 在这个由超凡之力主宰的世界里,徐志穹觉得自己看到什么都在情理之中。 可等鬼魂的形状渐渐完整,徐志穹不淡定了。 这鬼魂不是狗的形状,是人的形状。 半透明的鬼魂赤着身子,是个七尺多的男子,面容有些模糊,看着倒也端正。 他跪在地上不停的祈求:“判官老爷,您饶了我,我知错了,当真知错了!” 他还知道这位道长是判官? 这黑狗到底是什么来历? 道长啃着狗肉道:“这厮本魂是个人,前世惯于仗势欺人,死前罪业刚好到了两寸,被我亲自送去罚恶司定了罪责,在阴间受了多年苦楚,终于争得了轮回的机会,这辈子让他投胎成了狗, 念他此前几世为人,未曾犯过大错,阴间把他的人魂保留了下来,前世的记忆也给他留下了,让他记得受过的苦,希望他悔过自新,不想当了畜生,这厮竟然变本加厉的作孽,带他上路吧!” “上路?去哪?” “我时才不是说了,去罚恶司。” “罚恶司是什么地方?” 道长长叹:“想我道门鼎盛之事,这些琐屑之事,哪还用我亲自教你,罚恶司是什么地方,你去了自然知道,至于路该怎么走,我只说一次,你且记下,以左脚为轴,自右向左,转三周,以右脚为轴,自左向右转两周,仍以右脚为轴,自右向左转三周,具腾跃入云之象,即可至罚恶司。” 徐志穹捏着下巴,沉默不语。 道长问:“记下了吗?” 徐志穹抬起头,高声回答道:“没有!” 怎么可能记得下? 听起来简单,好像只有三个转圈的动作,可每个动作都有三个要素,中枢脚,转向,圈数。 就算这个能记住,后面什么腾跃入云,徐志穹根本听不懂。 道长耐下心来,先让徐志穹学会转圈。 左脚为轴,逆时针转三圈,这个还挺考验平衡性,估计前世的花样滑冰运动员应该擅长这个。 徐志穹将之记为左逆三,接下来是右顺二,再接下来是右逆三。 学会了转圈,接下来该腾跃入云了。 具腾跃入云之象,就是让徐志穹想象自己飞到了云彩里,想象的越真实,成功率越高。 具腾跃入云之象的难度很大,在这个时代,正常人没法想象自己飞到云端的样子,因为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近距离观察云彩的机会。 道长准备小睡一会,以徐志穹的悟性,估计短期之内领悟不到腾跃入云的意境。 可这次他低估徐志穹了,徐志穹只想象了一次,身边便腾起了一片云雾。 道长一惊,赞叹道:“好天赋,难怪和贫道有缘。” 其实不是天赋好,是徐志穹的经历和普通人不一样。 他坐过飞机,知道云层的样子,飞进云层的过程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 周遭云雾散去,徐志穹睁开眼睛道:“这就是罚恶司么?和我家的院子倒也差不多。” 道长摇头道:“这就是你家院子,你有腾云之象,却忘了用开门之匙。” 这一句,徐志穹听懂了。 其实他的悟性不差,只是对判官道了解的太少。 开门之匙,指的就是之前的转圈动作。 用这个动作,触发一条特殊的通道,再用腾跃入云之象,跳进那扇大门。 “可我之前已经转过了!” “你若是去年转过了,难不成还能留到今年?此须在两吸之内一气呵成。”道长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肉汤。 亡魂看着那碗肉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两次呼吸之内,连转八圈,还得换脚,还得变向,还得腾跃入云,这很考验熟练度。 徐志穹毕竟是初学,在转圈的时候总是出错,不是转错了方向,就是转错了圈数。 “道,那个,师父,要不今天先歇了吧。”徐志穹也确实累了,白天大考刚刚结束,一晚上又学了这么多东西,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为什么道长非要在今晚让我学会这么多东西? 他这不是拔苗助长么? 那只黑狗的灵魂冲着道长说道:“这一看就是个不中用的,你也不用在他身上浪费力气,你放我走吧,我自己去罚恶司。” 道长剑眉一竖,一晃手中拂尘:“再若聒噪,便叫你魂飞魄散。” “黑狗”吓得一哆嗦,蹲在地上不敢作声。 道士转眼看着徐志穹,怒斥一声:“你知我道门机密,却又不通我道门要领,我也不能留你再在世上,且让你随这畜生一并化作尘埃!” 徐志穹闻言,倦意全无,当即感受到了道长的良苦用心,左三圈,右两圈,原地转的飞快。 徐志穹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自己的速度这么快? “师父,咱们判官道的速度有多快?”徐志穹边转边问。 道长思索片刻道:“九品修为,当在十一粒上下。” 徐志穹一惊,这个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难怪邹顺达追不上他,邹顺达是七品杀道,他的速度只有九粒,比徐志穹差了整整两粒。 宦门的速度九品速度是十二粒,判官道竟然只比宦门逊色了一点点。 试了几次,徐志穹越发熟练。转过八圈,闭目想象,腾跃入云,徐志穹这次真的飞了起来。 等再睁开眼睛,周围的景色变了,不是自家院子,而是处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之中。 手里还攥着犄角,证明不是灵魂出窍,是自己的实体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那只黑狗的灵魂也被迫跟了上来,看到这片原野,那魂魄当时抖作了一团。 “却还不如魂飞魄散了,”黑狗魂魄缩在地上,连哭带嚎道,“你且给我个痛快,我也不求什么来世了。” 徐志穹没心情理会黑狗,他现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东张西望找了半天,道长没有跟上来。 罚恶司到底在哪? 耳边传来了道长的声音:“是我道门中人,自然认得道路,先看看你手里的东西。” 徐志穹一低头,发现手里多了一副面具,面具的款式和那一高一矮两个判官一模一样。 这面具从哪来的? 道长给的? 莫非趁我腾跃入云的时候塞到我手里的? 那他的速度得快到什么地步? 道长提示道:“带上面具,只管朝前走!如果有人问你姓名,你不准告诉他,有人问是谁领你入品,你不能回答,若是敢提起我,我当即让你灰飞烟灭!” 这老道,脾气这么暴躁! “我来罚恶司到底要做什么?” 道长没回答。 徐志穹带着面具在无际的荒野上前行,他手里一直攥着犄角,灵魂必须跟着罪业走,黑狗的灵魂也只能跟着徐志穹走。 走了不知多久,看到了一片高大的院墙。 有墙就好办了,徐志穹贴着墙走,走了很远,终于找到了大门。 两扇朱红大门有两丈多高,看着大门的形状和款式很像衙门,但建筑规模比刑部的衙门还要大出几倍。 大门敞开着,门前没有衙役也没有看门人,徐志穹犹豫许久,不知该不该进去。 “罚恶司到底是什么地方?”徐志穹问那“黑狗”。 “黑狗”道:“你可别再往里走,那是吃人的地方,专吃你这种人,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一听这话,徐志穹大步走了进去。 道长让我来罚恶司,这黑狗让我别进去。 既然选择相信道长,这“黑狗”的话反过来听就对了。 大门之后是一条甬道,甬道两边雾气缭绕,隐约能看见些房屋和楼阁。 徐志穹在等道长的提示,可一直听不到道长的声音。 信号断了? “黑狗”又提醒一句:“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回去?怎么回去? 徐志穹根本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只能凭着直觉往前摸索。 走到一处路口,忽听马蹄声传来,徐志穹躲闪不及,被一匹白马撞翻在地。 徐志穹挣扎了半天,才艰难的爬了起来。 这一下感觉把五脏六腑都撞得移了位。 白马上坐着一名男子,脸上也带着面具,面具的款式和徐志穹的一样,看来这属于制式装备。 男子用马鞭指着徐志穹道:“你是何人?” 徐志穹记得道长的叮嘱,含混回答一句:“我是判官。” “是何品秩?” “九品,凡,凡吏。”徐志穹一时间没想起来。 对方喝道:“凡尘员吏?” “是,是,就是凡尘员吏!”遇到陌生人,装傻已经成了徐志穹的本能。 “好个痴蠢的狂徒!”看着徐志穹憨傻的模样,白衣人一脸厌恶,他一带缰绳,马蹄起落,溅了徐志穹一脸污泥。 徐志穹擦了擦脸,没有作声。 这人好跋扈! 可惜徐志穹修为太低,而且初来乍到,也只能忍了。 又听那人道:“你来罚恶司作甚?” 没来错地方,这里果真是罚恶司。 徐志穹没有回答,指了指身边的“黑狗”。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人道:“既然是来押解罪囚,为何不去判事阁去找推官定罪,却来这里闲逛?” 徐志穹实话实说:“第一次来罚恶司,不认识道路。” 白衣人闻言,拿起马鞭,貌似要抽徐志穹一鞭子。 看这白衣人举鞭的架势,徐志穹勃然大怒,他要敢抽,徐志穹铁定和他拼了。 此前并没招惹他,他凭什么打人? 白衣人把马鞭聚在手里,没有抽下去。 不是他心软,是他感觉到一股剧烈的杀气扑到了脸上。 这可不是九品的杀气,这傻子背后另有高人。 两人对视半响,那人用马鞭指着远处:“滚!再让我看见你,留心你的狗命!” 徐志穹一语不发,带着“黑狗”走向了浓雾深处。 一腔怒火烧到了心口,可徐志穹知道自己的斤两,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穿白衣服的,这仇我记下了。 等我报仇的时候,你可别哭。 别劝我大度,也别跟我说什么规矩。 只要让你记住疼,那就够了。 又穿过两道大门,徐志穹看到了一间平房,比他住的房子大了些,门梁上房悬着一块匾额,写着三个字——判事阁。 还真就找到了。 徐志穹一笑,扫去了心中阴霾,刚想进门,又觉得不对。 他发现周围有很多一模一样的平房,每个平房上面都有一块匾,写的字都一样。 这么多平房都是判事阁! 这么多判事阁,到底该去哪一个? 徐志穹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最先见到的那座平房。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间平房更亲切。 推门进去,是一件厅堂,厅堂里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旁边摆着一架九尺高,四尺宽的铜镜。 书案后面坐着一个人,身上不知穿着哪朝哪代的官服,脸上也带着面具,盯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 这个人,想必就是判事阁里的推官了,他既然能给鬼魂定罪,证明级别应该不低。 对视许久,对方也不说话,徐志穹索性率先开口:“我是判官!” “这话说的好新鲜,不是判官你还能来这?”对面冷笑一声,听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你是新入品的凡尘员吏?”女子问道。 徐志穹点了点头。 “罪囚在何处?” 徐志穹指了指“黑狗”。 “罪业呢?” 徐志穹把犄角递给了那女子。 女子拿出一把尺子,量了量长短,指着黑狗道:“去孽镜台上照一照!” 第二十二章 女推官 一面九尺高的铜镜,就是传说中的孽镜台。 这么大的尺寸的铜镜,肯定价值不菲,但徐志穹站在镜子前面照了半响,没有看到什么特别之处。 在这个时代,铜镜算是奢侈品,徐志穹家里没镜子,书院里有镜子,但徐志穹在书院除了打架就是考试,还没有照镜子的机会。 来到这个世界有一个月了,徐志穹还没有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脸。 徐志穹的相貌还是不错的,一米八出头的个子,一头略带凌乱但更显不羁的长发,配上这张略显沧桑的铜面具。 如果鬓角再能加上两缕如霜的白发,这不就成了平平无奇的过儿么? 徐志穹正欣赏自己的美貌,忽听那女推官喊了一声:“看够没?不怕看丢了你的魂么?我让你照他,你照自己作甚?” 他? 原来说的是黑狗。 孽镜台,照的是恶灵的罪孽。 徐志穹把黑狗牵了过来,在孽镜台面前,“黑狗”吓得站不起身子,可徐志穹只看到了一个颤抖的灵魂,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女推官有些不耐烦了:“你第一次来罚恶司吗?” 徐志穹坦言道:“还,还真是第一次。” “拿上罪业一起照,你只照个魂魄,能照出什么东西?” 徐志穹暗自吞了一口气,从推官手里拿回了犄角。 仗着官大一级,却来欺负我这新人。 话不能一次说全了吗? 徐志穹猜对了,这女推官确实故意不把话说全,她想探一探徐志穹的底细。 从种种表现来看,徐志穹不仅对罚恶司一无所知,而且对判官道门一无所知。 当然,也不排除徐志穹故意藏拙的可能。 徐志穹拿着犄角,牵着黑狗,站在了镜子前,原本清澈的镜面突然模糊起来,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 等水雾散去,一幅幅画面呈现在徐志穹眼前。 第一幅画面,这条黑狗正在撕咬一个喂狗的童仆,看着画面中的黑狗还不大,应该是早些年犯下的罪过,童仆只是受了轻伤。 第二幅画面,这条黑狗咬死了一只鸡,吃了。 这也算罪过? 第三幅画面,这条黑狗咬死了一只小狗,吃了,骨头都吃的干干净净…… 接下来的画面一一闪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直到这黑狗长到了壮年时期,终于有一幅画面吸引了徐志穹注意力。 他咬死了一个人,看衣着应该是个婢女。 撕咬间,婢女一直在挣扎呼喊,可至始至终没有人来救她。 等把婢女活活咬死,黑狗开始啃食婢女的尸体。 徐志穹知道了罪业的主要来源,这黑狗吃过人! 画面到此结束,又一幅画面出现,黑狗正在吞噬一名老人的尸体,看衣着是个乞丐,看乞丐身上的伤痕,也是被黑狗咬死的。 它伤了不止一条人命。 接下来的画面大同小异,这条黑狗先后吃了四个人。 最后三幅画面非常特别,第一幅画面,黑狗正在撕咬一对乞丐,被一个男人踹了几脚,这个男人正是徐志穹。 第二幅画面,黑狗上前撕咬一名男子,被男子一拳打翻在地,这名男子徐志穹认识,是“张夫人”的家仆吕三,吕三有九品修为,对付一条狗不在话下。 第三幅画面,这条狗又去撕咬那对乞丐,被徐志穹打死了。 呈现完了最后一幕,铜镜恢复了正常。 “黑狗”跪在地上,拼了命的给女推官磕头:“推官大人,且容我一言!” 女推官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推官?” “黑狗”道:“阴司知道我不是大恶之徒,投胎之前容我留下了前生的记忆,我来过罚恶司,推官也是见过的,大人,我真是冤枉,我此生是个畜生,所犯下的种种罪业,一来是受天性驱使,二来是受了主人家的指使!” 徐志穹冷笑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女推官道:“还是有些用处的,嗜血是猛兽的天性,就像深山里的老虎,无论吃了其他野兽,还是吃了人,都不算罪过。” 徐志穹愕然道:“这是什么道理?吃人的老虎还没罪?” 女推官道:“别用凡间的律法和我理论,那是皇帝家的律法,判官裁决,遵循的是天理。” 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 这是道长说过的话,也是判官的工作准则。 准则必须要熟练掌握,徐志穹诚心向推官请教:“有没有天理的条文,可否借卑职一阅。” “条文?”推官愕然,反问道:“谁领你入的品?” 徐志穹不敢提起道长,推官见徐志穹不愿回答,也没有追问:“如果连天理都分辨不出来,却还当什么判官?” 分辨? 难道说天理并没有条文,全凭判官自行判断? 可按照徐志穹的判断,畜生杀人就是罪业。 徐志穹无法理解,女推官又道:“你若是不信,且到深山里蹲上个十年八载,看看吃人的老虎会不会增加罪业!” 差点忘了,黑狗有罪业,三寸多长,就在手里攥着。 罪业,遵循某种客观规律在头上生长,是客观存在的事物,也是判官裁决的重要依据。 判官的判决不是主观的,是客观的,只是徐志穹还没弄清楚其中的规则。 还是那个问题,罪业到底从何而来? 徐志穹思忖良久,摇摇头道:“畜生杀人不是罪业,为何人杀人就是罪业?人还不如畜生?” 推官道:“人有灵智,自与畜生不同,而且要看为何杀人,滥杀无辜自然是重罪,替天行道,杀贼除害,非但不是罪业,还是功绩,要去赏善司领赏!” 赏善司又是什么地方? 趁着徐志穹还在懵逼中,那“黑狗”抓紧机会为自己申辩,指着徐志穹道:“这人什么都不懂,您可千万别听他一面之词,我当时被天性所困,又受了主人家的胁迫,犯下的罪业都不是我本意!” 女推官看着黑狗:“你本魂是个人,而且还留着记忆,就算投胎成了畜生,灵智也是有的,一共吃了四个人,都是受人胁迫?” “黑狗”道:“我没有灵智了,我变了狗之后,虽然还有人的记忆,但只能按着狗的天性活着,狗爱吃肉,我也克制不住,况且我要是不吃人,主人往死里打我,蝼蚁尚且偷生,我所作所为都是迫于无奈!” 什么情况,这黑狗要翻案?单凭几句话就想翻案? 他狡辩的依据只有两个: 一是他变成了狗,失去了人的天性,行为不受控制。 二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主人的胁迫。 总之他犯下的罪过,都不是出于本意。 这件事好像不难验证。 徐志穹看了看孽镜台:“是不是出自他本意,拿镜子一照就知道。” 女推官摇头道:“孽镜台只能照出罪业,照不出前因后果。” “黑狗”赶紧喊冤:“大人,我委实冤枉,我固然有错,但绝非罪不可恕,来世愿意再做畜生赎罪,但不能再去阴司受苦了!推官大人明鉴!” 推官的职责就是给有罪的亡魂定罪的。 如果确系这条黑狗无罪,徐志穹这趟就算白跑,半点功勋也拿不到。 女推官道:“我且问你,你吃了那婢女却为何故?” “那婢女生的俊美,勾引了我家老爷,我家夫人命令我杀了她。” “吃了乞丐又作何解释?” “那乞丐拦路乞讨,弄脏了我家夫人的衣服,是夫人命我咬死他的!” “你偷袭家仆又为何故?”她指的是家仆吕三。 黑狗解释道:“那家仆垂涎我家夫人美色,屡有轻薄之举,我家夫人怀恨在心,因此命我杀了他,可惜他有修为,我不是他对手!” 女推官笑道:“好个忠犬,你到底是狗,还是刺客?你家夫人要杀人,怎么总是命令你动手?” 黑狗一脸诚恳道:“我家夫人确实信得过我!” 女推官轻敲桌面道:“你既是不肯说实话,我便从严判了,有罪业在此,我相信我判不错,纵使判错了,也只是少了五颗功勋!” 五颗功勋? 她也有功勋? 徐志穹正在思考盘管体系的运作机制,却被“黑狗”的喊声打断了: “冤枉啊,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 话没说完,女推官手指一挥,黑狗的两片嘴唇像粘了胶一样,立刻合住,再也发不出声音。 女推官研好了墨,提笔写下判词,封在信筒之内,上好了封漆,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一愣,这就判了? 当场就判了? 推官的效率好高啊! 女推官看着徐志穹道:“你还等什么?” 徐志穹拿着信筒道:“那我可就去领赏了!” “领什么赏?罪囚送去了吗?” “送哪去?” “送阴司啊!这还用我教你?” 去阴司?这不太好吧?那地方是不是太晦气了? 徐志穹舔舔嘴唇道:“我不认识去阴司的路。” “你想让我帮你送去?”女推官笑道,“好说,把罪业和亡魂都交给我,功勋也让给我,我就帮你送。” 把功勋给你? 那我跑这一路岂不白忙活? 不去阴司拿不到功勋,没有功勋就无法晋升,徐志穹可不想当一辈子九品。 去就去吧,可去之前得问清楚后续流程,这女人总是把话说一半。 “去了阴司就能领赏吗?” “去了阴司,等阴差核验,核验无误,拿了凭票,再回罚恶司,去赏勋楼领赏。” 这手续还真是复杂,还得再回来一次。 “去阴司的路该怎么走?” “沿着门前这条路,一路向北走到院墙,有三道大门,左边第一道大门通往赏善司,这是奖赏鬼魂,消除罪业的地方,不要轻易去,中间一道大门通往冢宰府,这里更不敢去,右边一道大门就是去阴司的, 出了大门一路直走,遇到任何事情都别转弯,也别和路上搭话,走不多远就能看到阴司,阴司里的差人都很和善,绝不会为难你,放心去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记得这份情谊,下次再有罪囚,还送到我这来!”。 错怪这位推官了,这是个善良的人。 女推官端茶送客,徐志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北在哪边?” 女推官忍着咳嗽,咽下茶水,指了指身后:“这就是北!” 徐志穹连连道谢,带着鬼魂离开了判事阁。 一路向北,一直走到院墙,果真看见了三道大门,鬼魂指着最左边的大门,提醒一句道:“走这,走这就对了。” 走这失去赏善司,给他消罪的,真以为徐志穹记性不好? 右边的大门才是去阴司的。 出了大门,一条小路向远方延伸,小路两旁被雾气笼罩,能见度几乎为零。 鬼魂坐在地上,连哭带喊不肯动。 徐志穹攥着犄角只管往前走,鬼魂在身后跌跌撞撞跟着爬。 灵魂不能摆脱罪业,只要攥住了犄角,这鬼魂就得跟着。 走不多时,徐志穹耳边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朋友,给指条路,我在这困了几十年,我想去阴司。” 声音从左边传来,“黑狗”也听见了:“帮他一把吧,都是孤魂野鬼,你帮他一把也算积德。” 徐志穹没作理会,女推官提醒过他,别转弯,别和路人搭话。 又走没多远,一个女子的声音来到了耳畔:“爷,求您扶我一把,我腿摔断了,动弹不得,误了时辰,却要在阴司受罚。” “黑狗”道:“你就帮她一把吧,当真误了时辰,她恐怕就没法投胎了。” 徐志穹还是不理会,又走了许久,路边隐约出现了一对大红灯笼,灯下站着一名女子,雾蒙蒙,看不清脸庞。 那女子对徐志穹笑道:“判官大人,一路辛苦了,且来我茶坊喝口茶。” 徐志穹看了看黑狗:“这地方能去么?” “黑狗”看了看徐志穹:“这是花茶坊。” 花茶坊,不是泡花茶的地方,是喝花茶的地方。 所谓的喝花茶,与喝花酒有些相似。 大宣的茶艺精致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各色茶坊不胜枚举,像检阅茶坊是适合吟诗作对的地方,蹴球茶坊适合探讨蹴鞠赛事,清乐茶坊适合文艺青年学习乐器、搞搞音乐创作,花茶坊,是给落寞男子圆梦的地方。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不是每个男子都有那么好的运气,找到一位志趣相投的红颜知己。 但在花茶坊,这个梦想可以实现。 茶炉上的水刚刚沸腾,娇美的佳人为你将团茶(茶饼)捣成小块,用茶碾研成粉末,再用罗合筛过,便可以冲茶了。 先加少量开水把茶沫调成膏状,再加大量开水与茶膏交融,冲茶的过程中,甚至能在茶杯里形成花鸟鱼虫的图案,这就是大宣高超的点茶和分茶技艺。 一杯香浓的茶汤,佳人与你一口一口对饮,浓郁的茶香徘徊你和佳人的唇齿之间。 吟一首诗,作一首赋,诗文或许未必工整,词句可能也粗糙了些,但佳人不会介意,她懂你的情怀。 她懂你。 温文尔雅的浪漫之后,还有疾风骤雨的交融,疾风骤雨的部分,大家都懂。 有谁不想圆这个梦呢? 在望安河畔,七郎茶坊就是最著名的花茶坊,潘水寒就是七郎茶坊的第一姝丽。 花茶坊是个好地方啊! 眼前也有一座花茶坊,这让徐志穹回想起了潘水寒身上独有的香气。 “黑狗”在旁问道:“你想进去喝茶么?要不少银子的,你要是没银子,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激将法? 看不起我么? 徐志穹冷笑一声,扯着“黑狗”接着赶路。 就算有银子,我也不会去那种地方。 我不是那样的人! 大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徐志穹擦了擦汗水,看见了一座城门。 前方是一座城,雾气笼罩之下,徐志穹不知道这座城有多大,可看这城门的尺寸,却比京城的城门还要大出不少。 城门之上刻着两个字:酆都! 第二十三章 酆都城 酆都,又名酆都鬼城,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这是徐志穹在书院学过的常识。 徐志穹吞了吞唾沫,一颗心险些跳出了胸腔。 虽然知道这是一个超凡的世界,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身份来到阴间。 城门洞里吹来一阵寒风,但这森森的腥气,徐志穹壮着胆子带着鬼魂进了城门,一名守城卒来到徐志穹面前,一脸笑容问道:“您是判官?” 这名守城卒眉目非常和善,脸上的血色也很饱满,看样子不像是个鬼魂。 徐志穹赶紧回应道:“我是来押解鬼魂的,新来乍到,还不认识路。” 守城卒指着城里道;“沿着大路向北走,走不多远有条岔路,左边一条岔路通向奈何桥,您可千万别上桥,上去就回不来了,右边一条岔路通往阎罗殿,那是您该去的地方。” 徐志穹赶紧道谢,女推官说的没错,阴司的差人还真是和善。 徐志穹沿着大路向北走,酆都城里景象可和外面大不相同。 雾气没那么浓了,徐志穹能看到街边的楼宇和房舍,还能看到过往的行人。 和想象中的不同,这座鬼城很繁华,道路两旁,酒肆、茶馆、青楼络绎不绝,路边有流莺招揽生意,偶尔还能看见武人耍把式卖艺。 岔路边上好像有一片瓦市,叫好之声连绵不绝,应该是勾栏里正上演着精彩的戏码,一个黑脸大汉走到面前,冲着徐志穹抱拳道:“大爷,进来看看,六十文一位,想看什么都有!” 也是六十文,都是良心价! 这是给勾栏招揽生意的,徐志穹连连摆手道:“判官赶路,耽误不得。” 说话间,徐志穹看了看这黑大汉的脸。 他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还是竖着长的。 淡定,淡定,这是阴间,偶尔看见一点特殊的人物,不必大惊小怪。 “劳烦您借过!”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但见一个伙计端着餐盘进了瓦市。 这是送餐的伙计,大一点的酒楼都有送餐的伙计,经常在瓦市干活,在大宣京城也很常见,和外面小哥的职能差不太多。 他这盘里装的什么东西? 圆咕隆咚的。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看清了盘子里的东西。 里面装着一颗人头,天灵盖被揭开了,脑子露在了外面。 淡定,淡定,这是阴间,偶尔看见一点特殊的食材,不必大惊小怪。 过了路口,徐志穹往右边的路走,没多久便到了阎罗殿。 好气派的一座宫殿,前殿就有四层,左右看不到尽头。 殿门大开,徐志穹带着鬼魂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名鬼差迎上前来,笑嘻嘻道:“这位兄台是判官?” 徐志穹连连点头。 鬼差指了指“黑狗”道:“这是罪囚?” 徐志穹再点头。 “里边请!” 鬼差带着徐志穹进了前殿,绕过殿堂,进了一座偏厅。 偏厅里灯火昏暗,一名鬼差等在了书案旁,对徐志穹道:“劳驾让我看看罪业和判词。” 徐志穹赶紧拿出了犄角和信筒,想要交给鬼差。 鬼差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这位兄台是刚刚入品吧?咱们之间有些规矩必须要说清楚,裁决修者和冥道修者不能手递手的传接物品,这是忌讳,请先放在书案上。” 徐志穹赶紧把犄角和信筒放在了书案上,心里想着这鬼差竟然是冥道的修者。 就他一个是冥道的修者,还是所有鬼差都是冥道修者? 在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没有找到关于冥道的描述。 “伤四条人命,收押三十二年年,每日凌迟四百刀。” 这是那女推官判的? 收押三十二年,听起来不算太长,按照前世看过的一些文献,十八层地狱,每个地狱都有上万年的刑期。 差点忘了,十八层地狱是佛教的概念,大宣是由道家力量主宰的帝国,这里的阴司可能和凡间的执法机构更加相似。 相对于这“黑狗”的罪业,二十年的刑期不算长,但这刑罚可是够狠,每天凌迟一次,每次四百刀,光是听到这两句,徐志穹似乎能感受到刀锋划过皮肉的疼痛。 鬼差正在阅读判词,徐志穹正在思考问题。 犄角就放在书案上,黑狗决定殊死一搏。 他冲上去,抓住犄角,撒腿就跑! 徐志穹一惊,正要去追,却见鬼差头也不抬,对着“黑狗”的背影画了个圈,口中念道:“罪加一等。” 黑狗的魂魄不动了,好像被鬼差在空气中画的圈子给束缚住了。 鬼差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就这样轻松困住了“黑狗”的灵魂。 连碰都没碰到就能把对方困住! 这鬼差是几品?玄武冥道怎么会如此强大? “判的有点狠呐!”鬼差读完了判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抬起头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徐志穹没法回答,在罚恶司不能说出姓名,到了阴司就更不敢乱说。 鬼差好像发现了徐志穹的难处:“我们不问本家的名字,只问判官之名。” 判官之名?判官还有特殊名字吗? 徐志穹干笑一声:“我刚入品,还没有判官之名。” “这却有些麻烦,”鬼差一皱眉,起身道“兄台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说完,鬼差一挥手,把“黑狗”的灵魂招了过来,黑狗像被挤在玻璃里边,身形和面容都极度扭曲,悬浮在半空中,跟着鬼差一起去了后堂。 不多时,鬼差独自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块丝绢。 “凭票收好,罪业三寸二分,功勋三十二粒!”鬼差把丝绢放在了桌上。 这就是凭票! 徐志穹拿起丝绢,仔细看了看,丝绢上印着复杂的花纹,上面绣着七个大字:除恶赏勋三十二粒。 大字旁边还有三行小字: 第一行,无名九品判官亲手诛杀罪囚。 第二行,罚恶司推官夏琥判定。 第三行,阴司典狱施程复核。 无名九品判官指的自然是徐志穹。 罚恶司推官夏琥,就是那位女推官,她的名字叫夏琥。 夏琥……夏妮,徐志穹联想到了一个人。 阴司典狱施程正是眼前这位鬼差,徐志穹赶紧施礼:“原来是施大人。” 施程赶紧还礼道:“岂敢,岂敢!凭票拿好,路上小心。” 一听说路上小心,徐志穹多问了一句:“我在城外见到一对大红灯笼,灯下站着一位美娘子,说是做生意的,这生意是真是假?” “城外?红灯?”施程想了想,转而笑道,“你说的是江燕君,江二娘子,她家的茶坊是上等的花茶坊,姑娘上等,价格公道,五两银子足够一晚消遣,但你千万加着小心,来往的判官经常去她那里,你可看紧了凭票,票上没你的名字,要是丢了,这份功勋可就亏了。” 五两银子,折算下来是两千五百元,这还敢说公道? 徐志穹家住在望安河边,比这公道的地方有的是,更何况徐志穹身上也只有几个大钱。 不过有一点信息非常重要,徐志穹得尽快拿到判官之名,判官之名应该写在凭票上,这就像银行卡一样,万一丢了,估计也能挂失。 鬼差又叮嘱一句:“你若真想去江二娘子的茶坊,姑娘随便选,可别打老板娘的主意,江二娘子从不陪茶,你别她迎客的时候笑容可亲,翻起脸来,杀人可不眨眼睛。” “多谢兄台提醒。”徐志穹深施一礼。 就说不能去那种地方,这是阴曹地府,却还想在这里风流!也不知道那茶坊里的姑娘都是什么来历,弄不好还要当一回亡灵骑士。 徐志穹走了,典狱施程去了后堂,把黑狗的灵魂放了出来。 “黑狗”抬头道:“大人,您说句公道话,我在这熬刑三十二年,是不是太冤了?” 施程伸出五根手指道:“是三十七年!你本该受三十二年的苦,刚才跑那一下,又加了五年。” 黑狗哭道:“大人,我冤啊!这都是主人家逼我做的!求你再复核一次,我不该受这么多年苦!” 施程叹口气道:“别说这些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你先在这歇口气,我一会帮你去问问,这刀也该磨好了。” 第二十四章 六品判官 索命中郎 徐志穹带着凭票一溜小跑回了罚恶司。 他是九品判官,凭票上没有名字,万一遇到同行,只能任人抢夺。 怕什么来什么,快到罚恶司门口的时候,徐志穹还真就遇到一位同行,一个青衣男子带着满身酒气,拿着凭票走到了他身边。 徐志穹神情肃穆,假装没看见这位同行,脸上仿佛写着四个字:莫挨老子。 沉默和高冷,是隐藏实力的最佳手段。 那男子却是个健谈的人,盯着徐志穹打量一番,问道:“你是新来的?” 最讨厌这种人,说话一针见血! 徐志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继续维持着高冷的逼格。 男子又问:“拿到凭票了吧?” 凭票……最怕他问这个。 别慌,越慌越容易遭抢。 徐志穹心头一凛,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半点紧张。 男子打了个酒嗝,道:“我是一名索命中郎,名叫钱立牧,你怎么称呼?” 这下不能不回答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罚恶司。 在罚恶司的院子里,这厮还敢明抢吗? 且先回答一句,免得激怒了这人。 徐志穹道:“我刚入品,还没有判官之名。” 男子道:“赶紧找带你入品之人,让他给你起个好名字,咱们判官的名号必须响亮!” 徐志穹点头称是,又问道:“索命中郎是兄台的绰号,还是官职?” 男子放声大笑:“领你入品的人,却连道门的基础都没讲给你,索命中郎既不是绰号,也不是官职,咱们判官道六品的境界,叫做索命中郎。” 九品凡尘员吏,八品引路主簿,六品索命中郎。 六品!强者! 虽说对判官道没有概念,但徐志穹对品级的概念还算清晰,六品修为算得上万里挑一的强者。 以武彻书院为例,院长林天正是四品,是整个大宣国杀道最强者。 在书院还有一名五品和两名六品,这些都是身负要职的高级人物。 遇到这样的强者,徐志穹没必要与他周旋,他要抢,给他就是了。 放下了包袱,徐志穹反倒轻松了不少,与那男子边走边聊:“敢问一句,推官是几品?” 男子道:“罚恶司判事阁的推官是七品,但七品的名字不叫推官,叫是非议郎,等你升到了七品,可以留在凡间当议郎,也可以到罚恶司当推官,全看你怎么选……”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处岔路,徐志穹径直往前走,钱立牧道:“你往哪去?既然拿了凭票,不去赏勋楼么?” 徐志穹干笑道:“我还不认得路。” 钱立牧一挥手:“且随我来。” 他在前头带路,东绕西转,走不多时,看到了一座三层高楼,门上挂着匾额,写着赏勋楼。 罚恶司看起来是个很自由的地方,迄今为止,徐志穹没见到一个守门人。 钱立牧推门进了赏勋楼,一层楼里空空荡荡,只在正中央摆着一块直径三米左右的圆石台。 钱立牧掏出一张凭票,拍在石台上,凭票在石台上放光,转眼间化成一团灰烬。 拨开灰烬,下面是金光闪闪的豆子,钱立牧数了数,正好二十颗。 功勋也是金豆子。 这些金豆子决定了判官的晋升。 “真是小气,一颗也不多给!”钱立牧拿起二十颗金豆子,直接塞进嘴里,从腰间解下酒囊,就着一口酒,当场吞了下去,抹抹嘴,转过脸道:“该你了,兄弟!” 这就吃了! 二十粒花生豆大小的金子,就着一口酒就吃下去了! 真是个洒脱之人! 这位索命中郎只拿到了二十粒功勋,看来他收割的罪业只有二寸长。 徐志穹拿着把凭票放在了石台上,微风从头顶吹来,凭票在石台上燃烧,烧尽之后,露出了金豆子,数下来,一共三十二颗。 钱立牧赞叹一声道:“行啊,小兄弟,第一回生意就做了个大买卖!” 他把酒壶递给了徐志穹:“三十二颗,可不好吞,借着酒往下顺吧。” 徐志穹不敢喝钱立牧的酒,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酒,他把金豆子收进怀里,憨憨笑道:“不忙,等我回家再吃。” 他想把酒壶还给钱立牧,钱立牧没收。 一直挂在钱立牧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徐志穹心尖一颤,这位索命中郎不高兴了。 钱立牧看了看徐志穹手里的金豆子,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抢你的功勋?” 徐志穹连忙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你这么想倒也没错,我就是想抢你的功勋!”隔着面具,钱立牧的眼神里透出了森森杀气,“这是罚恶司,我得守规矩,所以不抢你的,出了这扇门,就算我不抢,也会有别人抢,一个九品判官拿着三十二粒功勋,这就是作死!” 徐志穹闻言,赶紧把金豆子把嘴里塞,钱立牧笑道:“这就对了,吃快些,这都是为你好,就着酒吃,放心,我不会下毒,对付一个九品,我也不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 徐志穹赶紧喝了口酒,钱立牧说的没毛病,要想对付徐志穹,他有无数种方法。 喝了一口,徐志穹舔了舔嘴唇,这酒好香醇! 徐志穹喝过这种酒! 可味道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徐志穹想了许久,钱立牧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真觉得我下毒了怎地?” 徐志穹摇头道:“这酒,可是孙羊店的香醪?” 钱立牧转怒为喜:“小兄弟,你好眼力,这是孙羊店正店的香醪,一贯钱一斤!” 一贯钱,一千文,相当于五百块。 之前剩的半壶香醪都被道长喝了,没想到今夜还有机会品尝到这香醇的美酒。 徐志穹吃了一把金豆子,又喝了一口酒,唇齿之间,满满的清冽。 钱立牧笑道:“这酒来之不易,那日我去孙羊店,遇到一个擦坐,那姑娘长得叫一个水灵,我给了她一串钱,她亲口为我哺的酒,一口一口哺的,这滋味你尝出来了吗?” 徐志穹含着一口酒,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 他知道这酒哪里不一样了。 那位擦坐姑娘可能吃了些葱蒜之类的食物。 擦坐,是一种特殊的职业。 在大宣国,上等酒家都有歌姬迎客陪饮,在歌姬登场之前,会有上门卖艺的姑娘不请自来,拿着手铃、打着腰鼓,唱个暖场的曲子,蹭两个赏钱,这就是擦坐。 这位擦坐姑娘亲口哺的酒,也就是说,她一口一口含在嘴里,又吐进了酒壶里,你说这口酒,徐志穹该不该咽下去? 吐出来,肯定会惹恼了钱立牧。 咽下去,徐志穹觉得恶心。 不咽下去,就这么含着……徐志穹觉得更恶心。 徐志穹一咬牙咽了下去,吃了三十粒金豆子,再没敢喝一口酒。 出了赏勋楼,徐志穹乏困不堪,只想回家睡觉,他向钱立牧讨教离开罚恶司的方法。 钱立牧摇头道:“每个判官各有开门之匙,这是入品的时候师父赏赐的,还真没办法说给你听,你是怎么上来的,倒过来再走一次,就能下去!” 徐志穹明白了钱立牧的意思,所谓开门之匙就是转圈,上来的时候是左逆三,右顺二,右逆三,倒过来就是右顺三,左逆二,左顺三。 但之前是腾跃入云,现在是不是就得变成飞流直下了? 徐志穹正要多问一句,忽听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之前吃过亏,雾气之中隐约看见一人骑马冲了过来,徐志穹赶紧躲闪。 往左边闪,马往左边来,往右边闪,马往右边来! 这马好像故意要冲向自己。 眼看又要被马撞上,钱立牧突然来到徐志穹身后,一提徐志穹衣领,带着徐志穹躲到了一边。 钱立牧的速度好快,虽说是六品,可徐志穹觉得他的速度超过了院长林天正。 等徐志穹站稳了身子,骑马的人也带住了缰绳,还是那个白衣男子。 这次的情况很明显,这个白衣男子在故意找茬。 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这人为什么一而再的找我麻烦? 白衣男子看着徐志穹道:“怎么又是你?” 徐志穹也想反问一句,忽听钱立牧道:“见过冯少卿!” 少卿? 好像是个挺大的官。 钱立牧碰了碰徐志穹,示意他不要说话,转而对着冯少卿笑道:“这位小兄弟初来乍到,不认得路,不小心冒犯了少卿,还望少卿恕罪。” 要说第一次被撞,或许真是徐志穹认错了路。 眼下刚从赏勋楼出来,一直都是钱立牧带路,这根本不是走错路的问题。 冯少卿对钱立牧道:“是你领他入的品?” 钱立牧笑道:“我哪敢呐!按您定下的规矩,想要入品,得您亲自引荐,我一个区区中郎,哪有资格引新人入品?” 冯少卿厉声道:“不是不让你们引新人入品,而是让你们把眼睛放亮,别弄些不懂规矩的阿猫阿狗,坏我罚恶司名声!” 钱立牧笑了一声,不说话,冯少卿又对徐志穹道:“我不知道是何人引你入品,你且回去转告一声,此事应事先知会于我,否则京城罚恶司便容不下你!” 冯少卿催马而去,徐志穹苦笑一声,冲钱立牧抱拳道:“连累兄台了。” 钱立牧摆摆手道:“别说这种话,我又不怕得罪他,只是怕你以后日子难过。” 徐志穹道:“这位少卿就是掌管罚恶司的大人?” 钱立牧摇头:“罚恶司不归他掌管,他也不是什么大人,他是个贱人!” “此话怎讲?” 第二十五章 判官之名 钱立牧喝了一口酒,细细品了一番滋味,道:“咱们判官道五品境界称之为罚恶长史,顾名思义,到了五品就能成为一方罚恶司的掌管者, 冯静安,就是刚才那位冯少卿,他早就有了五品中的修为,他本可以去别的罚恶司当一名长史,可他偏偏要留在京城罚恶司当个副手,也就是少卿,你说他贱不贱?” 徐志穹也纳闷,为什么放着一把手不当,非得来当个二把手。 钱立牧冷笑道:“我猜他是不想离开京城,换做旁人,恐怕也舍不得这份繁华,可他要犯贱那是他的事,非得留在这厢糟践我们! 原本索命中郎可以招募新人,可如今新人入品必须经他允准,说是怕我们招募不慎,其实是想向我们索要贿赂,咱们判官道本就人丁稀薄,被他这么一搅和,京城的判官迟早绝了种!” 徐志穹明白了钱立牧的意思,原本属于六品判官的招新权,被冯少卿强行收走,导致了六品判官的不满,也可能导致了京城一带判官的没落。 那位道长很可能就是一位六品判官,他让徐志穹入品,却没有向冯少卿打招呼,徐志穹将来的处境可就艰难了。 可这位冯少卿只是个副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力? “难道罚恶长史会任凭冯少卿胡作非为吗?” “你说长史大人?”钱立牧连声苦笑,“谁知道长史大人身在何处?一年到头,能见他一面就算福缘不浅,想他乐得清闲,也就由着冯少卿只手遮天了。”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看这位冯少卿年纪不大,竟然有五品修为,这样的才俊,肯定受到长史大人的赏识。” 钱立牧晃了晃酒壶,一歪脑袋,看着徐志穹道:“你怎么知道他年纪不大?” “虽说隔着面具,可我看他模样也就二十上下。” 钱立牧不住摇头:“谬矣,谬矣,你可知道升一品,得三分寿元?” 徐志穹想了想,好像听说过。 各道修者随着品级上升,寿命会有所提升,这也是有条件的人都争相修行的重要原因。 钱立牧接着说道:“寻常人寿元差不多有七十岁,到了九品,提升三成,就有九十一岁,到了八品,再提升三成,就有一百一十八岁,到了七品,就有一百五十四岁,到了六品,差不多两百岁,到了五品,有两百六十岁,四品有三百三十八岁,三品有四百三十九岁!” 徐志穹越听越激动,他的数学还不错,大致算了算:“到了二品岂不就是五百七十多岁!” 能活五百七十多岁呀,这人生得有多完美! 钱立牧一个劲的摇头:“兄弟,有些术业基础你可得好好学学,二品没有寿元限制了,都成了星官,还限制什么?” 星官?这又是什么岗位? 钱立牧继续说道:“冯少卿有五品,寿元有两百六十岁,将**常人的四倍,你根本看不出他年龄有多大,他可不是什么少年才俊,他是个老奸巨猾的坏种!” 好坦率的一位判官,初次见面,竟然告诉我这么多事情。 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人么? 走出了罚恶司,来到那片荒野上,钱立牧抱拳道:“小兄弟,今天该说的跟你说了,不该说的也跟你说了,我当了几十年的判官,有些事情一眼能看出个深浅,我知道领你入品的那位前辈肯定不简单,你在他面前多提提我的名字,日后相见也好有个照应,告辞了!” 钱立牧一转身,消失不见。 徐志穹往远处走了一些,他怕冯少卿再来找麻烦。 直到罚恶司彻底在视线里消失,徐志穹才开始转圈,右顺三,左逆二,左顺三……我,平安落地! 徐志穹想象着飞机降落的画面,巨大的飞机落在了他家院子里,等睁开眼睛,徐志穹果真回到了院子。 道长还在打坐,看到徐志穹回来了,上下打量一番道:“甚好,你已经懂了我道门规矩。” 徐志穹施礼道:“有些是懂了,有些还不懂,请道长指教!” 徐志穹把一路见闻说给了道长,重点描述了在阴司的见闻。 “那个鬼差只是画了个圈,就把亡魂困住了,好厉害的手段!” 道长颇为不屑:“九品技,画地为牢而已,所有冥道修者都懂得的技能。” 徐志穹讶然道:“冥道修者如此强大?” 道长颔首:“在阴司,上至五方鬼帝,下至门官狱卒,都是冥道修者,只要进了酆都城,没有人是冥界修者的对手,在阴间的地盘上,冥道占了绝对上风,所以你千万不要和他们在阴间交战, 但如果离开了阴间的地盘,冥道的技能要受到诸多限制,而且若非万不得已,冥道修者也不能离开阴间,你也大可不必忌惮。” 徐志穹又说起了冯少卿,把他的蛮横和暴戾栩栩如生的描述了一遍。 “师父,我可是吃了大亏,他还让我给您带个话,说您带我入品,必须知会他一声,否则罚恶司便容不下我。” “好,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容得下你!”道长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根两尺多长的柴火棍,交给徐志穹道,“下次他若再找你麻烦,就用这个棍子打他的脑袋,把棍子打断了为止,记下了吗?” “我打?这不合适吧?”徐志穹有些为难,道长就算不肯亲自出手,至少也得给他一件绝世神兵之类的武器,这根柴火棍子能有什么用? 道长生气了:“你不敢?” “敢,敢,我打就是了。” 至少你得教教我怎么打吧? 五品和九品之间隔着一条银河系的差距。 道长没再多说,徐志穹也不敢再问,不过眼下有一件要紧事还得请道长定夺。 “师父,他们说判官都得有个判官之名。” 道长点点头道:“这是要紧事,之前为师也想过几个名字,总觉得不太合适,你可有中意的名字?我再帮你考量一下。” 一提起改名字,徐志穹热血沸腾,他早就受够这个名字了。 志穹!叫着不响亮,还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到哪都得跟人解释一声,是苍穹的穹。 他早就想好了一个新名字:“师父,我想叫马尚富。” 道长一皱眉:“这名字有何特殊寓意?” “马有奔腾驰骋之意,尚是崇尚之意,富是富有之意,弟子崇尚富有,不单是钱财富有,也包括学识上的富有,才智上的富有,心境与修为上的富有!” 道长沉思良久,摇摇头道:“这名字,太庸俗了,我裁决判官道门岂能计较贫富?一听这名字我便闻到一股铜臭味!入了判官道门,当心怀天地,心怀日月,心怀万里江山与四方苍生,依我之意,还是叫马尚天吧!” 马上天? 有这个功能么? 徐志穹摇了摇头道:“这名字过于张扬了,心怀天地与日月,是我的理想,但当前应该先从万里江山与四方苍生做起,所以我觉得……” 道长点头道:“也好,万里江山,那就叫马尚山吧!” 马上山? 这个功能也不太突出。 徐志穹抿抿嘴唇道:“这名字……不太雅致。” “恁多挑剔!”道长不耐烦道,“山之最高处,峰也,就叫马尚峰吧!”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师父,您慎重……” “休要罗唣!”道长看着徐志穹道,“马尚峰,就这么定了!” 第二十六章 晋升的规则 徐志穹,马尚峰。 徐志穹感受到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师父,您再想想,判官之名,事关重大……” 徐志穹一再劝解,可道长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叫马尚峰。 这老道油盐不进,徐志穹也别无他法。跑了一夜,徐志穹肚子里空空,好在还有狗肉吃。 徐志穹打开了锅盖,里面连汤都没剩下…… 一只和老虎差不多大的狗,就这么被他吃了,全都被他吃了。 师父,你是多久没吃肉了! 想起这黑狗,徐志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师父,在判事阁的时候,一位叫夏琥的女推官和那个恶灵争执了几句,那恶灵一直狡辩,说他吃人是出于天性,还说是受了主人家的胁迫。” “天性?胁迫?”道长冷笑一声,“却说我冤枉了他?” “那倒没有,夏推官还是严判了,判他在阴司受苦三十二年,每天凌迟四百刀。” “算她有眼力!”道长从地上捡起一撮狗毛,交给徐志穹,吩咐道,“攥着!” 徐志穹看了看,这应该是前额的毛。 “攥着这个作甚?” “去一趟我住的地方,我给你看些东西。” 你住的地方? 小黑屋? 这个熟悉。 集意于丹田,出于百会,徐志穹刚要灵魂出窍,却被道长拦住了。 “先给我一滴血!” 这又要作甚? 徐志穹不情愿的伸出一根手指,道长轻轻一点,破了个口子,道长从伤口蘸了一滴血,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叹了口气:“素了些。” 肉都被你吃了,我这能不素么? “集意于丹田,休要出于百会,连具三次腾跃入云之象,越高越好。” 腾跃入云?又要去罚恶司?道长住在罚恶司么? 不对,罚恶司只需要一次腾跃,道长住的地方比罚恶司要高。 徐志穹攥着狗毛,把意念集中在丹田,连续三次想象着腾跃入云的场景,第三次过后,徐志穹突然感到身体无比沉重,险些瘫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还是那座小黑屋。 可身体为什么变得如此虚弱? 道长此刻就在他身边:“此前是你灵魂到我住处,凭你当前修为能支撑半个时辰,如今我让你把肉身一并带来,只能支撑一百多吸。” 一百多次呼吸,五六分钟的样子。 道长没再过多解释,让徐志穹攥紧狗毛,道:“你且将意念集中在那恶灵的罪业上,看看我到底冤没冤了他!” 黑狗的罪业很多,徐志穹集中意念,最先看到了那名被他咬死的婢女,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眼前的画面很白,很柔软,很震撼。 这只狗,和它的主人张夫人,有着跨越物种的负距离接触。 上辈子看过类似的东西,但和当前的感受大不相同。 画面就萦绕在徐志穹周围,随着狗毛不停的抖动,给他以极强的代入感。 不能代入,这太,太…… 黑狗猛地一转头,画面随机一转,一名婢女走进了夫人的卧房,捂着嘴站在门口,吓得面无血色。 张夫人也吓坏了,看着婢女不知所措。 还是这黑狗果断,上前一口咬死了婢女,直接咬的喉咙,没让婢女发出半点声音。 凭这一幕,就可以证明黑狗杀人绝非受了主人胁迫,而是凭它自己意愿所为。 他知道事情败露的后果,他的举动属于典型的杀人灭口,这证明他拥有人的灵智。 咬死婢女后,黑狗吃了一些肉,将剩下的部分藏在了床底下,到了第二天,拖出来继续吃。 时值寒冬,尸体没有腐坏,黑狗连吃了五天,把婢女吃的干干净净,连骨头都没留下。 此举的动机倒是不好推测,如果是出于黑狗的本能,可能只是为了吃肉,但如果是出于人的灵智,也可能是为了毁尸灭迹。 这是它第一桩重罪,头上的犄角长了大半寸。 耳边传来了道长的声音:“这条罪业,理应超过两寸,可这厮毕竟是个畜生,虽然留下了前世的记忆,但身上的兽性难改,因此罪业消减了一大半。” 徐志穹掌握了技巧,想象着黑狗的其他罪业,画面变换,他又吃了一个仆人。 黑狗躲在柴房里,趁着仆人干活的时候,一口咬断了仆人的喉咙,也没让仆人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一次熟练的伏击,可他伏击仆人的目的是什么? 道长在耳畔说:“这男子没有得罪过他,他单纯是想吃人肉。” 黑狗的罪业又涨了大半寸。 画面再次翻转,在道长的引导下,徐志穹看到了这家的男主人,刑部的张主事,得知家里少了两个下人,张主事大发雷霆,责骂了张夫人,黑狗看在眼里,没敢再在家里吃人。 画面变换,黑狗在山坡上咬死了一个乞丐,用的也是伏击的方法,把尸体藏在了山洞中,专等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开张夫人的宅院,来到山洞里,分三次把尸体吃了个干净。 头上罪业又涨了大半寸。 接下来,它又吃了一个乞丐,头上的罪业涨到了三寸二分。 吃肉或许真的是天性,但与胁迫无关。 事后掩盖罪行,完全出于人类的灵智。 它死的不冤,判的也不冤! 三寸二分的罪业,算是便宜他了! 道长在耳边说:“倘若没有遇到你,它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人,它会活到寿终正寝,它的罪业会散失到人间, 而它的魂魄会以无罪之身,走黄泉之路去阴间轮回,非但不用受苦,下辈子还能做人,现在你该知道判官道的使命了。” 徐志穹明白了,判官的使命,就是铲除大奸大恶之徒,送他们的灵魂去罚恶司定罪,让他们去阴间受罚,以此赚取功勋。 画面消失,徐志穹满身虚汗,快要支撑不住了。 道长叮嘱一句:“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我道门绝不宽恕恶徒,但也不能让良善之辈蒙冤,罪业两寸方可摘取,罪业不足万不可滥杀。” 徐志穹点头道:“这倒好说,看到两寸的犄角,杀了准没错。” 道长道:“不可过分依赖罪业之瞳,九品之技,终有受限之处,你且记下,苍龙霸道之罪业不可见,受苍龙真神庇佑者罪业不可见,同道判官罪业不可见,修为高者抑或修行奇门异术者,有手段伪造罪业,不可擅做裁决, 但有不决之事,且寻一件证物来此查看前因后果,人命关天,须慎之又慎,错杀一人,非但没有功勋,还将受到重责,切记,切记!” 杀错了人还要受罚,这功勋当真不好赚。 不过这小黑屋倒是个好地方。 “师父,我若是遇到了危难,可否来你住处暂避?” “此地可以容你躲避一时,但一百多吸过后,气力耗尽,你仍将回到凡间。” 一百多吸的时间确实太短了,但如果提升修为,应该能坚持的更久。 “弟子吃了三十粒功勋,差不多也该升八品了吧?” 道长笑道:“从九品到八品,每升一段,须一百粒功勋,你还差得远,好生修行,莫要忘了我道使命,将意念散于各处经脉,且回凡间去吧,我乏了,要小睡片刻。” 徐志穹也撑不住了,在黑暗中行了一礼:“明日再向师父请教。” “还来请教!我却天天伺候你不成?”道长的语气很不耐烦,“明日我醒不过来。” 不是说小睡么? “那我后天再来。” “后天也别找我!我既入眠,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你到了此地也找不到我!有何事不明,自去罚恶司询问,赶紧去吧,莫再罗唣!千万记住,不要将我道门之事告诉任何人!” 说完,道长睡着了。 能吃能睡,师父肯定是个长寿的人。 徐志穹刚想把意念散去,没想到自己的气力先一步耗尽了,只觉身体一阵飘忽,重新回到了自家院子里。 把一地狗毛打扫干净,徐志穹一头扎在床上,艰难的抵抗着倦意,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 这一夜,经历了太多。 首先必须理清裁决判官道的体系规则。 就目前能够掌握的信息,晋升的途径如下: 找到罪业满二寸的人,杀掉。 取下罪业,送到罚恶司,定罪。 拿上判决书,去阴司,复核。 领到凭票,回罚恶司,领取功勋。 每升一段,须一百粒功勋…… 这也太苛刻了,升到八品需要三百粒功勋,现在吃了三十二粒,还需要二百六十八粒。 杀一条狗赚了三十多粒,但今后的运气未必有这么好,如果只能赚到二十粒,那就还要干掉十四人。 杀十四个人? 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这里边还有诸多限制,苍龙霸道的罪业看不见,判官的罪业也看不见,修为高的也看不见,会奇门异术的也看不见…… 师父啊,你既然看得起我,再多给我点法宝也好,咱们都是自己人,你再给我开个挂,等我飞黄腾达了,你也有面子……” 天亮了,徐志穹睡熟了,一觉睡到了黄昏。 等睁开眼睛,突然看见一个男子坐在床边,徐志穹大惊,拿起手边的柴火棍就要打,却见那男子连连摆手道:“别作声,好兄弟,千万别作声!” 是童青秋。 看他脸上有伤,徐志穹低声问道:“童大哥,你这是怎地了?” 童青秋连连摇头道:“兄弟,且让我在你这躲一会,你嫂子疯了,她要杀人!” 第二十七章 暧昧的隋大人 嫂夫人为什么要杀童大哥? 难道是为了昨晚的事情? “大哥,那罐子……” “那罐子药是大哥我失手了!”童青秋说的痛心疾首,徐志穹一脸懵逼。 什么药?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嫂夫人早上煮饭的时候,不小心在手上烫了个水泡。 童青秋给嫂夫人配了一副烫伤药,抹上了。 起初还好,烫伤不疼了。 到了午后,嫂夫人起了一身疹子,奇痒无比。 童青秋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他不敢承认自己配错了药,且说:“娘子,近来天气湿冷,想是得了湿寒之症,夫君再给你配副药……” 没等他说完,嫂夫人先痛打了他一顿,然后烧了一锅开水,在浴桶里泡了一下午。 到了黄昏,嫂夫人泡掉了一层皮,疹子总算是褪去了。 从气势上来看,童青秋意识到娘子要杀人了,这才躲到了徐志穹家里。 听完了童青秋的描述,徐志穹很是不平:“这,这是嫂子不,不对了,明明就是湿寒之症,怎,怎么能诬赖大哥配错了药?” 童青秋分外感动:“兄弟说的是!” 徐志穹道:“大,大哥,你的药还有么,能不能给我一些?” 童青秋一愣:“你要拿药作甚?” “我,治烫伤。” 两人对视许久,童青秋道:“你是想害人吧?” 徐志穹闻言大怒:“大,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一个,老实人,怎么会有害人的心思,大哥这话太,太伤人,我去找嫂子评评理!” 徐志穹正要出门,童青秋一把将他抱住。 这小子学坏了,知道怎么抓童青秋的要害。 “罢了,我给你一罐就是,你可小心点用,别沾在自己身上,沾上一点都要命!” 沾上一点就能奇痒无比,这药肯定有用处,要来一些不吃亏的! 事情说定,徐志穹提起了昨夜的经过: “童大哥,昨晚的事情,你不必担心。” 童青秋是个机敏的人,昨晚闹出那么大动静,他肯定听到了,也一定在暗中保护自己。 徐志穹提起这件事,是为了告诉童青秋,事情已经平息,以后千万别再声张。 可没想到童青秋一脸雾水:“昨晚出了什么事?” 童大哥是个爽利的人,不会在徐志穹面前卖什么关子,他是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昨晚和娘子早早睡下了。 “我昨晚睡的早,没留意外面的动静,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昨晚睡得早? 昨晚童大哥举着荆条,跪在门口,等着娘子责罚,睡得一点都不早。 可从表情来看,童青秋不是在扯谎,他也没有欺骗徐志穹的必要。 他不记得了。 为什么会不记得? 联想昨晚那两个婢女的状况,徐志穹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那两个婢女完全忘记了黑狗,扯出了个卖花糕的。 她们的情况可能和童大哥一样。 他们被篡改了记忆,被道长篡改了记忆。 这就是道长帮我解决后顾之忧的手段! 他竟然能篡改别人的记忆,他到底有多么强大! 看着徐志穹眼神飘忽,童青秋一脸急切道:“你倒是说呀,昨晚出了什么事?” 现在要说没事,童青秋肯定不信! 可要是把实情说出来,乱子就大了。 道长再三叮嘱过,不能将道门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 徐志穹沉吟片刻道:“昨日我,我通过了大考,但,但却得罪了同窗余杉,他是刑部余尚书的儿子,他,他说我就算过了大考,以后也不能去府衙当差,谁,谁也帮不了我。” 徐志穹随口扯了个谎,扯的非常自然,毫无破绽,这也算是难得的天赋。 童青秋闻言大怒:“他敢!大宣没有王法么?由他只手遮天不成?大不了不去刑部就是了,你去别的地方当差,他也管不着!” “我,我们院长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还怕什么?” “所以我说,这事不必担心。” 正说话间,忽听有人敲门,吓得童青秋差点钻到床底下。 徐志穹问了一声:“谁呀?” 门外一浑厚之声应道:“志穹,我来看你了。” 是院长林天正! 徐志穹赶紧打理好衣衫,迎到了门外。 见了院长,徐志穹连连施礼,院长一笑,又往屋子里看了看,闻到了阴阳师的气息。 童青秋没躲着,在四品杀道面前,躲着没用,反倒有失身份。 确系娘子不在附近,童青秋整饬衣衫出了屋子,拱手施礼道:“童瑾见过林院长。” 瑾,是童大哥的名,青秋,是他的表字。 在大宣,男子成年行冠礼后,会由父母取一个别名,也就是表字,成年人互相称呼,要称对方的字,直呼其名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但称呼自己的时候,千万不能称字,要称呼自己的名,表示自谦。 志穹是徐志穹的字么? 不是。 徐志穹的名字就叫徐志穹,他才十九岁(虚岁),二十岁才能行冠礼,现在还没有字。 就算行了冠礼,他一个父母双亡的穷小子,谁能给他取字? 林院长看了看童青秋,笑道:“六品术士童青秋,老朽早有耳闻,听说阴阳司太卜几番请你出仕,都被你拒绝了。” 太卜,阴阳司的掌管着,官秩三品。 阴阳司,大宣朝廷的重要机构,所有官职均由阴阳修者担任,职能和墨家的苦修工坊类似。 苦修工坊偏重于科学,阴阳司偏重于玄学,当然,这是徐志穹的个人理解,在这个超凡的世界,科学和玄学哪个是主导,却也难以界定。 童青秋摇头道:“仕途非我本愿,却辜负了太卜一番美意。” 阴阳家的六品修者被称之为术士,阴阳家是外道百家之一,与四方正道的最大区别,在于修行的上限。 四方正道受真神庇佑,以白虎杀道为例,白虎真神的位格在一品之上,是超越品级的存在,这也意味着白虎修者最高可以修行到一品,成为超脱凡间的星宿。 而阴阳家受生克双星庇佑,生克双星是星官,星官的品级是二品,还在星宿之下,这就意味着阴阳修者最高只能修到三品,三品是凡人的极限,阴阳家的上限,依然留在凡人的境界。 上限是三品,童青秋是六品,六品的修为在阴阳家之中已非常罕见,难怪太卜几次请他出仕。 双方客套几句,林天正说了正事,他要带徐志穹去见一个朋友。 这种事,童青秋明白,徐志穹也懂,林天正是想带着徐志穹出去应酬,帮他拓展人脉。 林天正冲童青秋道:“童术士,可愿赏光,随我等一同小聚?” 看似诚意邀请,但其实这是句客套话,可千万别当真。 童青秋赶紧施礼道:“在下家中还有要事,无须客气,两位自便。” 徐志穹跟着林天正出去吃席,童青秋接着在徐志穹家里避难。 作为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也是三品大吏,按理说出门在外,得骑马坐轿,还得有仆从相随。 但林天正不喜欢排场,不喜欢随从,更不喜欢繁文缛节。平日里穿一身便服,独来独往,路远骑马,路近步行,走在街上,就像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大爷。 虽说林院长崇尚简约,但三品大员出来吃饭,地方还是要选一选的,在京城,只有丰乐楼、会仙楼、八仙楼、西宜城楼这种级别的酒楼配得上三品大员的身份。 今天吃饭的地方正是丰乐楼,丰乐楼高有三层,一座主楼,四座副楼,五楼相望,加起来能容纳一千多名客人。 眼下正是饭口,伙计们穿戴整齐,站在门前迎客,看林天正迈步往里走,一人赶紧迎上来:“两位客官,您订桌了吗?” 林天正点点头:“订了,三楼。” 三层丰乐楼,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档次,一楼大堂,随便吃一顿,大概要五两银子。 二楼雅座,一席差不多要十两。 三楼雅间,一席至少三十两。 三十两,合一万五千块。 能去三楼吃饭的人,身份都不普通,伙计赶紧带路:“客官,里边请,不知您订的哪一桌?” 林天正摇头道:“记不得了,兵部隋侍郎订的。” 伙计赶紧施礼:“失迎,失迎,您随我来。” 二人跟着伙计到了雅间,门前站着两名随从,看到林天正赶紧行礼。 兵部侍郎隋智听见了动静,赶紧从雅间里走了出来,拱手施礼道:“院长,说好我去府上接您,却怪弟子去的迟了。” 隋智曾是武彻书院的学子,私下里见了林天正,一直自称弟子。 林天正笑道:“你我之间不必拘礼,志穹,见过隋大人。” 徐志穹一脸憨憨,向隋智行了礼,也不说话。 看着徐志穹的愚钝模样,林天正苦笑一声:“这孩子性情木讷,莫要与他计较。” 隋智笑道:“院长见外了,我就喜欢这爽直的性情,志穹,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抬起了头。 隋智感叹道:“像,真是像,模样像,神情也像,和他爹一模一样。” 隋智是徐仁德的同袍,这件事,徐志穹是记得的。 客套一番,宾主落座,随从吩咐伙计上菜。 徐志穹第一次领略到了这个世界的奢侈,有冰鲜的斫鲙(生鱼片),有十味作料的洗手蟹(醉蟹),有三烹三炸炉焙鸡,最可口的是一盘羊头签。 羊头签可不是牙签羊肉,是羊肉卷,取一个羊头,只剃脸上的那一点肉,片成肉卷,细细烹煮。 再取生葱,把葱叶切了,一层层葱皮全都剥了,只留韭菜粗细的葱心,拌着肉卷吃。 十个羊头,才能做出一盘羊头签,徐志穹直接上手,敞开吃喝,吃的林天正直皱眉头。 “志穹,你且规矩些,恁地不懂礼数!” 礼数? 光想着礼数,岂不糟蹋了这桌盛宴? 我本就是个傻子,遇到这么一桌珍馐,又何必故作矜持? 隋智看着倒是喜欢,亲自给徐志穹倒了杯酒:“慢些吃,别噎着,今晚管饱。” 林天正没怎么动筷子,今天的目的不是吃饭,今天的目的是想让徐志穹从军。 “杀道儿郎,当在疆场建功立业,今后志穹便托付给你了。” 难得林天正开一回口,以隋智兵部侍郎的身份,想给徐志穹安排个低级军官,实在太容易了。 可没想到隋智犯难了:“院长,不是弟子不答应,大考那天您也看到了,这孩子天资非比寻常,皇城司也相中了他,钟参是陛下眼中的红人,他看中的人,弟子争不过他。” 林天正闻言把脸沉了下来。 什么叫争不过? 武彻书院每年出徒七十名学子,徐志穹不过是一个没根基的穷小子,隋智真想要,钟参还能撕破脸跟他抢? 分明是他不想帮这个忙! 看院长面色不悦,隋智赶紧劝解:“院长,皇城司是个好去处,以志穹的天赋,肯定能去武威营,武威营俸禄高,身份体面,不用离开京城,也不用去军营受苦,如今北蛮蠢蠢欲动,志穹这孩子本就是个孤儿,我也是担心……” “罢了!”林天正蓦然起身,对徐志穹道,“你且在此陪隋大人吃酒,我去更衣!” 更衣,是上厕所的委婉说法。 换作以往的脾气,林天正摔了筷子就走了,可今天是为了给徐志穹谋个好前程,不想得罪了隋智,且到外面透透气,平息一下怒气。 趁着林天正离开了雅间,隋智细细打量着徐志穹,嘴里喃喃低语:“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徐志穹一愣,这话怎么说的这么腻人? 这位隋大人该不会有特殊嗜好吧? 徐志穹放下了筷子,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打了个饱隔:“我吃饱了。” “傻小子,我怎么忍心让你到沙场搏命。”隋智笑了,笑得很暧昧。 越来越腻了,徐志穹浑身发紧。 隋智又给徐志穹倒了杯酒:“去皇城司,是为了你好,武威营也好,掌灯衙门也好,不管在哪,千万记得,裁决生杀,全凭善恶天理,无论何时,不能忘了本心。” 徐志穹神情木然,心尖狂抖。 裁决生杀,全凭善恶天理,这是道长说过的话,这是判官的本心。 他怎么会知道判官的本心? 他也是判官? 这就是他在考场上一直为自己说话的原因? 隋智默默看着徐志穹,静静观察着他的反应。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道:“什么是裁决生杀?” 第二十八章 诗人钟参 隋智说出了判官的本心。 判官道极其隐秘,他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他很可能是判官。 他是同道中人? 他甚至可能和自己一样,都是道长的弟子。 可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 无论他是不是判官,徐志穹都没有透漏自己身份的想法。 换做别人,可能会想借着这层关系搭上兵部侍郎这座靠山,可徐志穹没有这样的打算。 隋智不可能成为他的靠山,说是不想让他上战场,为什么不能在兵部给他谋个差事?兵部的差事不体面吗? 林天正开口相求,隋智都没有答应,难道看在同行的面子上,就能给自己一份照应? 同行有这么大面子么? 同行不是用来互相伤害的么? 徐志穹直勾勾的看着隋智,表示不懂他的意思。 隋智笑道:“你不知什么是裁决生杀?傻小子,却还跟我装糊涂!” 徐志穹挠挠头道:“裁决生杀……是不是等我去,去了皇城司,杀,杀人就不犯法了?” 隋智笑道:“算了,我道门不能向外人透漏身份,你不说我也不为难你。” 徐志穹连连挠头,盯着满桌的酒菜,嘴角又流出了涎水。 “吃吧,好孩子,只管吃!”隋智又开始暧昧了。 徐志穹拿起筷子接着吃,不多时,林天正回来了,双方说了些客套话,林天正带着徐志穹起身告辞。 隋智起身相送,走到楼梯口,听到一座雅间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诸位近日辛苦,钟某敬诸位一杯。” 这声音,是皇城司指挥使钟参。 隋智看了看林天正,林天正神色木然,带着徐志穹下楼去了。 林院长与钟参的关系不算太好,主要是因为他看不上这些鹰犬之流。 今夜,钟参叫来了三个下属,在丰乐楼聚餐,这三位下属分别是武威营将军史勋,青衣阁少史姜飞莉,掌灯衙门千户武栩。 这三个人,是皇城司三大机构的掌管者,虽然官秩只有五品,但在皇城司里,却是除了钟参之外,权力最大的三个人。 四人共饮数杯,钟参拿出名册,开始说正事。 “三天后,陛下选士,名册我已经拟好了,你们先看看。” 所谓选士,就是皇帝亲自为各大皇家书院的学子安排工作。 这种事皇帝当然不会亲自做,只不过走个形式而已,在选士之前,各个官署已经从学子中选好了自己想要的人才,在选士当天会公布结果。 钟参之所以请他们来酒楼,就是想提前告诉他们结果,省得有人搞事情。 钟参一共招募了三十三名学子,其中女学子十一人。 “这十一名女学子就不必看了,肯定是跟着姜少史。” 女官去青衣阁,天经地义。 姜飞莉看着名册道:“今年还有儒家的学童,真是难得。” 在大宣,想做女武官,只能去青衣阁,想做女文官,路要宽的多,品学兼优的儒家女学子,可以进三省六部,甚至有机会进皇宫成为宫官,最高可以升到二品内司。 能把儒家女学子拉到皇城司,实属不易,钟参笑道:“为了给你招个儒生,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想你那般部下,终日舞刀弄剑,却也该学学舞文弄墨的功夫。” 武栩点点头道:“我掌灯衙门也缺书香气,不如将那女学子送给我吧。” 搞事的来了,钟参防备的就是他。 武栩,字伯封,皇城司掌灯衙门千户,此人平素有两大嗜好,一是在皇城司里给钟参搞事情,二是在皇城司外给钟参搞事情。 “伯封,莫要说笑,我们说的是女学子。” 武栩点头道:“我衙门正好缺女学子。” 钟参怒道:“掌灯衙门何时设过女官?” “现在设一个也不迟!” “我懒得与你罗唣!”和武栩说话,钟参总是忍不住生气。 武栩翻了翻名册,又问:“这个叫徐志穹的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钟参抿抿嘴唇:“没什么特殊,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名字旁边有简介,武栩看了徐志穹的简介,冷笑道:“这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而且父母双亡,就凭这家境也能进武威营?” 钟参解释道:“徐志穹天资不错,有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我想把他送去武威营锤炼一下。” “为什么不送去我掌灯衙门锤炼一下?” 隋智沉吟片刻道:“你这衙门……” 武栩变了脸色:“我衙门怎地了?” 隋智连忙解释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徐志穹家境贫寒,又是忠烈之后,其父又是隋侍郎的同袍,我想给他找个好前程!” 武栩道:“掌灯衙门的前程不好么?” 钟参沉下脸没有作声。 武栩接着翻阅名册:“余杉?这人可是余尚书的儿子?” 武威营将军史勋道:“余尚书此前与我说过,想让他的儿子去武威营。” 武栩皱眉道:“他想去便去,这却不算以权徇私?” “话却不是这般说……”,史勋干笑一声,看了看钟参,钟参依旧不作声。 武栩又看到了楚禾的名字,名字旁边有简介:“这人有九尺身形?难道比我还高?” 武栩身长八尺八,折算下来一米九八。 楚禾两米多一点,还真就比武栩高。 钟参不耐烦道:“比你高又怎地?” 武栩道:“这人为什么也去了武威营?” 钟参道:“武威营是朝廷的脸面,我选些上等学子……” “这叫什么话?”武栩打断了钟参,“武威营是朝廷的脸面,难不成我掌灯衙门就是朝廷的擦脚布么?” “武伯封!”钟参忍无可忍,“名册你看过了,今夜且好好思量,有何事,明日再作商议!”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今晚好好反省,明天别再给我搞事情! 当晚不欢而散,钟参、史勋、姜飞莉各回各家,他们的一天算是结束了。 武栩骑上黑马去掌灯衙门,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姜飞莉骑着一匹红马追上武栩,用马鞭轻轻敲了敲武栩的马鞍:“你也真是,非得在酒桌上折了指挥使的面子。” 武栩一笑:“不然怎地?却等明天到皇城司正堂再折他面子?” “你很在意那个叫徐志穹的少年?” 武栩摇头道:“谈不上在意,只是厌恨钟参处事不公。” “听我一句劝,这事算过去了,明天晨会,可别再和指挥使争执。” 武栩一笑,没有回应。 两马齐头走了许久,姜飞莉低声道:“时候还早,且陪我喝一杯。” 武栩一怔:“时才在丰乐楼还没喝够?” 姜飞莉嗔道:“光听你二人争吵,哪还有心思喝酒,指挥使真是动了怒气,上车的时候脸还阴的吓人。” “上车?”武栩一皱眉,“他今天坐着马车来的?” 在大宣,武官一般都骑马。 姜飞莉道:“指挥使说今夜天凉,怕染上风寒,故而坐车来的。” “扯淡,当年北伐,他曾在大雪中坚守城楼整一个月,同袍病死无数,也没见他染什么风寒。” 姜飞莉笑道:“计较这个作甚?前边卢家鱼羹店,我们一起喝碗鱼汤吧。” “你去吧,我另有要事。” 武栩催马走了,惹得姜飞莉满脸嗔恨,负气而去。 来到望安河边,武栩在一家小店门前下了马,伙计出来迎客:“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武栩掏出一把铜钱:“你且帮我照看着马匹,我去去就来。” 伙计连连摆手道:“要不了这么多钱。” “拿着就是了。” 步行来到七郎茶坊,武栩没走门,从墙外跳进了后院。 七郎茶坊是京城最大的花茶坊,后院是姝丽侍奉客人的地方。 武栩沿着廊檐走到一座朱楼下,贴着光滑的墙壁,像壁虎一样爬上了二楼。 从窗缝往里一看,钟参果真在楼阁里面。 难怪他今天要坐车。 骑着马来,空着马回去,怕别人说闲话。 坐着车来,空着车回去,以为别人就看不到他了。 钟参,你还是大意了。 钟指挥使换了一袭白衫,拿着一把折扇,一副书生打扮。 茶炉上泉水刚刚沸滚,七郎茶坊第一姝丽潘水寒也磨好了茶沫。 冲好一盏茶汤,钟参喝了一口,潘水寒也喝了一口。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钟参一捋头巾,赋诗一首: 美人坐屋中 脸颊笑盈盈 眼中泪光闪 双唇红彤彤。 潘水寒闻言,双颊红透,一声娇嗔,倒在了钟参怀里:“大人,好诗,真是好诗!” 武栩差点没从墙上滑下去。 说话且得凭良心! 这是哪门子好诗? “大人才学,实令贱妾日夜仰慕,大人若是不嫌弃,且把这盏茶吃了吧。”说罢,潘水寒把剩下的半盏茶送到了钟参唇边。 钟参再次捋了捋头巾,将茶一饮而尽,抱起潘水寒,进了床帏…… 次日天明,皇城司晨会,武栩打着哈欠,进了正堂。 掌灯衙门负责夜间执法,别人在早上开工,他该下班了。 看到武栩,钟参浑身都不自在,耐着性子说道:“武千户,你若是乏累,且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以前说过,掌灯衙门可以不参加晨会。” 武栩连连摇头道:“今日非比寻常,我有要事禀报,昨夜指挥使命我好好思量,我思量过了,重新拟了一份名单,请指挥使过目。” 武栩把一份名单交给了钟参,钟参连看都没看,直接扔在一边,对武栩道:“你到底想怎地?” 武栩道:“我想替掌灯衙门招两个有才学的后生。” “有才学的去了你那又能怎地?这些年来,你掌灯衙门有人成过才么?” 武栩道:“你把能成才的全都送去了武威营,把挑剩下的留给了掌灯衙门,却还指望哪个能成才?” 钟参怒道:“人我就这么分了,事就这么定了,皇城司终究是我做主,你不服又能怎地?” 双方剑拔弩张,史勋在旁看热闹,姜飞莉急得满身是汗,频频给武栩递眼色。 武栩后退一步,摸到了腰间。 钟参大惊,以为武栩要动武。 姜飞莉低声道:“你疯了怎地?还不住手!” 话音未落,忽见武栩从腰间摸出一把折扇。 众人不解其意,钟参面色惨白。 但见武栩一捋头巾,昂首挺胸道:“美人坐屋中,脸颊笑盈盈,眼中泪光闪……” 啪! 钟参拍案而起,怒视武栩。 “武千户!咱们,借一步说话。” 第二十九章 选士 大宣昭兴帝二十八年,二月初五。 皇帝在苍龙殿选士。 白虎殿在白虎山上,苍龙殿在皇宫边上,足以看出真神苍龙在大宣帝国的特殊地位。 大宣帝国以四方正道为尊,四方正道以苍龙霸道为首。 苍龙殿中,皇家书院出徒学子阵列整齐,站在最前面的是白虎杀道的九品学子——伏虎(九品境界之名) 其后是朱雀生道学子——重明。重明境界的生道学子,有火洗重瞳技能,生烈焰重瞳之眼,能用眼中烈焰攻击敌人,也能用烈焰筛选优良的种子。 这一技能曾让徐志穹非常困惑,放火杀敌和筛选种子,这两个功能风马牛不相及,却出现在了同一技能里。 朱雀生道之后是儒家,儒家之后是兵家,兵家之后是阴阳家,阴阳家之后是墨家,对这些外道体系,徐志穹知道的并不多。 其他体系没有皇家书院,在大宣不被视作修行正统,也没有直接入仕的资格。 在阵列的前方,站着四个人,他们是苍龙霸道的九品修者,被称之为墨蚺。 这四位修者和其他学子一样,都在等待皇帝分配工作。 但他们的身份又不一样,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姓梁。 为什么这么巧?为什么他们都姓梁? 因为大宣的皇帝姓梁,他们是大宣的皇室成员,只有拥有大宣的皇室血统,才有资格修行苍龙霸道。 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钟,选士开始,大宣昭兴帝站在苍龙神像下,俯视着一众学子。 昭兴帝四十岁登基,至今在位二十八年,如今已有六十八岁,他在四十六岁那年成为了苍老霸道的七品修者,寿命是寻常人的两倍,因此看起来并不苍老,似乎不到五十岁的模样。 “士乃国之根本,士乃国之重器,卿等为士,当不负国之重托,不负朕之厚望……” 说完了开场白,昭兴帝看向了四位皇室成员,只有他们四个的岗位,是由皇帝亲自任命。 这是皇室成员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摆在他们面前有两个选项。 选择哪个选项并不由他们做主,而是皇室内部博弈的结果。 “玉茹,汝进苍龙殿,担当龙卫。” 一名女子出列,向昭兴帝躬身施礼。 与前朝不同,大宣王朝不跪皇帝,上至群臣,下至百姓,见了皇帝都不用行跪拜之礼,躬身作揖就是最高礼节。 这名叫梁玉茹是昭兴帝的女儿,当朝的公主,她选择进入苍龙殿,成为一名苍龙卫。 苍龙卫是大宣王朝的守护者,成为苍龙卫,意味着她在修行的道路上不受任何限制,如果天赋足够,她甚至可以修成一品星宿。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大宣帝国自开国以来,从未有人在苍龙霸道中修成星宿。 虽然没有修行上的限制,但成为苍龙卫的代价也很大,她必须遵守三条戒律:不婚,不封,不仕。 不婚,一生不能婚嫁。 不封,一生不得获取爵位。 不仕,一生不得获取官职。 这就意味着这位公主已经失去了王室贵族的一切。 她的一生,将在苍龙殿三位长老的麾下,永远担任王朝的卫士。 “玉阳,汝伴朕左右,共守社稷。” 一名年轻男子,在两名内侍的引导下,来到了皇帝面前。 这名男子叫梁玉阳,是当朝太子。 徐志穹看梁玉阳很有眼缘,他是个傻子,当朝太子是个疯子。 这不是调侃,当朝太子自幼患有失心之症,平时自言自语,时哭时笑,大部分时间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是个有严重精神疾病的患者。 为什么昭兴帝要让一个疯子当太子? 因为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太子自然不能进苍龙殿,和大部分皇室成员一样,他没有成为苍龙卫,他可以继续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付出的代价是,他的修行上限只有七品。 按照大宣律法,除苍龙卫之外,所有皇室成员的修为不得超过七品,包括皇帝在内。 这是苍龙真神为大宣帝国定下的律法,如有违背,会遭到三位长老的诛杀。 “玉安,玉明!” 一女,一男相继出列。 “汝等随亲族,共守祖宗基业!” 梁玉安是衡王的女儿,梁玉明是怀王的长子,这两人也没有成为苍龙卫,可以继续享受王室贵族的生活,但修为的上限同样是七品。 四位皇室成员,一人成为苍龙卫,三人的身份没有变化,历年选士的比例,大抵如此。 苍龙霸道选士结束,众学子行礼,皇帝坐于龙座之上,接下来就是各部官员宣读选士结果了。 先是三省,后是六部,徐志穹知道自己要去皇城司武威营,对三省六部自然没有期待。 其实他更想去掌灯衙门,可林天正极力反对,认为掌灯衙门没出息。 杨武的父亲也想让杨武去武威营,可惜武威将军没看起这个八品主事,银子没收,连门都没让他进,无奈之下只能让杨武去了掌灯衙门,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也没什么可紧张的。 掌灯衙门也没什么不好,俸禄和武威营相当,只是晚上值夜有些辛苦,升官的速度也没有武威营那么快。 徐志穹非常清楚,所谓武威营升官快,要看对应的群体。 对出身显赫的人来说,家里根基深厚,武威营差事光鲜,自然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对杨武来说,即便进了武威营,他的天赋和家境也基本决定了他的上限,终此一生,也就混个八品上下。 至于徐志穹这样的出身,无论去哪都差不多,除非到战场上拼命,又或者取得较高的修为,否则很难有出头之日。 同样处境还有楚禾,他和徐志穹一样,父亲死在战场,但母亲尚在人世。 作为家中独子,他不想从军,兵部点选的时候,楚禾紧张的直流冷汗。 兵部一共点选了四十二人,没有楚禾的名字,楚禾擦擦汗水道:“只要不去打仗,让我去刑部当牢头都行。” 刑部点选,也没有楚禾的名字,刘德安入选了。 不光没有楚禾,还没有余杉,这让徐志穹很是费解。 “余杉他爹不是刑部尚书吗?他为什么不去刑部?” 杨武在旁耳语道:“这叫避嫌,余杉要是去了刑部,反倒不好提携。”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刑部尚书,二品大员,在自家衙门给自己儿子升官,这事确实不好看。 六部选士结束,一直没有听到余杉的名字,徐志穹心头一紧,这厮该不是去了皇城司吧! 果不其然,皇城司武威营点选,第一个名字就是余杉。 这厮去武威营作甚?那么多好地方为什么不去? 今后和他共事,除了撕比什么都不用干了。 徐志穹没心情和他撕比,他想找个稳定的差事,然后专心致志提升修为。 现在专心致志是不可能了,得先思考下一步的撕比战术。 可没想到钟参念完了武威营名单,没有徐志穹。 杨武瞪圆眼睛道:“不应该呀,我爹见过名册,里边确实有你。” 楚禾道:“许是他们看漏了。” 徐志穹默而不语。 该不是余杉用了什么手段,连皇城司都不肯要我了吧? 无妨,大不了去书院混口饭吃,俸禄少了点,好歹也是铁饭碗。 武威营之后是青衣阁,尉迟兰、苏秀娟、韩笛三人入选。 青衣阁之后是掌灯衙门,第一个名字就是徐志穹。 接下来是楚禾,没多久又念到了杨武。 楚禾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能去掌灯衙门,对于他来说是非常完美的结果。 看到徐志穹一语不发,杨武低声劝慰道:“许是弄错了,你别太难过。” 楚禾道:“去哪不都一样么?掌灯衙门有什么不好。” 不一样! 掌灯衙门最好! 徐志穹心花怒放,但脸上没露出来。 他见过提灯郎执法,知道提灯郎的身份和地位,知道那是一份体面的差事,只是大部分人不了解。 而且这份差事在工作时间和武威营没有交集,这就让徐志穹不必再为撕比的事情烦心。 完美,太完美了。 徐志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所有官署点选完毕,一年一度皇家书院选士到此结束。 各大书院的学子,自今日起摆脱了学生的身份,成为了大宣帝国的官员。 除了朱雀生道。 朱雀生道的学子都去了朱雀宫,他们和其他学子不一样,他们不接受朝廷的点选,来这里只是走个过场。 生道学子由朱雀宫直接分配,他们修行万物生之术,被分配到大宣帝国各处,为帝国带来了连年丰收。 朱雀生道是大宣帝国的国力基础,作为交换,大宣帝国要给予朱雀真神和朱雀学子极高的地位,给予财力和物力上的一切支持,帮助他们在帝国各地修建神殿,招募信众。 因此大宣朝廷和朱雀生道更像是合作关系。 儒家学子的就业范围最广,大多去了三省六部,对儒家而言,同僚见面,最讲究的就是礼仪,尤其遇到上级的时候,细枝末节之处不能有半点含糊。 比如说遇到了一个正四品上司,鞠躬的角度应该在六十度,但如果遇到了一个从四品的上司,鞠躬的角度应该在五十六度半,不能对从四品表现出轻视,还得让正四品看出区别,儒家修者在这方面做的非常细致。 阴阳家弟子大多去了阴阳司,阴阳司迎新的方式就有点夸张,一名四品寒士在苍龙殿门外做起阵法,直接把二十多名新人传送去了阴阳司。 苦修工坊更是夸张,素来低调的墨家在迎新仪式上用足了心思,他们带来了两匹五仗多高的铁马,打开马肚子,让三十多名墨家学子钻了进去。 然后这两匹巨大铁马,带着极具金属感的声音,迈着机械感十足的脚步,自行走去了苦修工坊。 徐志穹不知道这两匹铁马的力量来源,也不知道操控铁马的手段,阴阳家和墨家的实力,再次刷新了徐志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有不少杀道学子和兵家学子进了禁军,他们骑上战马,一路威风凛凛去了禁军大营。 武威营的气势也不逊色,所有学子登上武冲大扶胥(四马拉的大型战车),在武威将军史勋的带领下,于京城之中巡视一圈,彰显身份。 姜飞莉低调了不少,她带来了几辆轻纱马车,将学子们送去了青衣阁。 这次招来了十一名学子,她只对尉迟兰和韩笛印象不错。 一个是能打的。 另一个不用打,就能解决不少问题。 韩笛此行收获颇丰,离开苍龙殿的时候,她光顾着留意余杉,没注意脚下,不小心滑了个趔趄。 周围的学子都想上前扶一把,可看到一位大人物出手了,其他学子没敢上前。 这位大人物,正是怀王世子,梁玉明。 梁玉明一把扶住韩笛,韩笛脸红了。 脸红是个技术活。 一上来就红透了,证明太慌张,会影响气氛。 半天都红不了,证明皮太厚,会破坏印象。 韩笛是这方面的专家,脸颊先稍微红一点,随即向两腮蔓延,蔓延到下颌为止,既能显现女儿家的娇羞,又不会让对方觉得局促。 苏秀娟看着羡慕:“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姜飞莉捏了捏苏秀娟的脸蛋:“以你这天资,恐怕得学个几年。” 梁玉明扶着韩笛,微微笑道:“姑娘,小心些。” 韩笛低头,衣袖半遮脸颊,低声道:“谢世子了。” 说完,韩笛轻轻把手臂从梁玉明的手中抽出来,低下头,悄无声息走上了马车。 苏秀娟大失所望:“这就完了?那可是世子呀!哪怕多说几句话也好。” 姜飞莉笑道:“你懂什么?这火候刚刚好,怀王世子什么样的姿色没见过,你就是脱去了衣衫贴上去,他肯多看你一眼吗?现在你再瞧瞧,世子的眼神在哪?” 苏秀娟看到梁玉明的视线还停留在韩笛的背影上,惊叹一声道:“他,他对韩笛动心了?” 姜飞莉慨叹道:“心思是动了,今后却看她如何把握,这孩子不用教,有些手段连我也不如他。” 说完,姜飞莉看向了武栩,叹了口气。 坐在姜飞莉身边的尉迟兰一直没有听她们说话,她既不关心韩笛,也不关心世子,她只想盯着徐志穹多看两眼。 苍龙殿里学子都快走光了,掌灯衙门的新人还没人理会。 等了许久,武栩终于出现了。 他是个美男子。 和梁玉明、余杉这样的花美男不同,武栩是集合了美男、型男于一身的完美男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挺拔的身材,结实的肌肉,精致的五官,依旧是不给其他男人留活路的存在。 可惜这位美男子没什么精神,眼角挂着泪珠,还不停打着哈欠。 走到楚禾面前,武栩好像清醒了一些,突然站直了身子。 楚禾见千户大人站直了身子,赶紧也把身子站直了。 武栩一皱眉,稍微翘了翘脚。 楚禾见千户大人翘脚了,赶紧也跟着翘脚。 副千户易旭楼瞪了楚禾一眼:“不晓事的,你翘什么脚!” 楚禾赶紧把脚跟落地,却见武栩面色不悦。 楚禾确实比他高,虽然只高了一点点。 新人们站成一排,等着武千户训话。 武千户扫视众人,厉声道:“回去睡觉吧!” 说完,武栩走了。 就这? 这就是掌灯衙门的迎新仪式? 和所有新人一样,徐志穹一脸懵逼站在原地。 武栩走了,真走了。 他上马了,走没影了! 虽然不敢相信,但他真就这么走了。 副千户易旭楼对众人笑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戌时到掌灯衙门来,今夜没得睡了,以后想晚上睡觉可就难了!” 第三十章 我不是徐志穹 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徐志穹等十一名新人,穿着整齐的杀道学子长袍,来到了掌灯衙门。 掌灯衙门就在皇城司正堂旁边,皇城司和皇宫就隔着一条街,属于京城里最繁华的地带。 眼下皇城司正堂大门关了,武威营营地也关了,青衣阁朱楼也关了,掌灯衙门大门敞开,灯火通明,正是忙碌的时候。 一名穿白衣的提灯郎走到新人面前,喝道:“站齐了,点卯!” 掌灯衙门的所有官员,无论大小,甚至包括武栩在内,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做提灯郎。 提灯郎分四等,一等叫红灯郎,二等叫绿灯郎,三等叫青灯郎,四等是白灯郎。 眼前这个穿白衣的,是提灯郎里级别最低的。 级别低,也是官,白灯郎是正九品官。 徐志穹虽然是新人,但他也是掌灯衙门的白灯郎,所以现在他已经有了正九品的官身。 白灯郎拿出名册开始点名,第一个是徐志穹,第二个是楚禾。 第三个人叫吴春杨,这个人来历不一般,他的父亲是碌州知府,正四品官,在掌灯衙门的新人里,吴春杨的出身最为显赫。 出身虽说显赫,但吴春杨的父亲不是京官。 吴春杨也是刚来京城,虽说他是杀道九品,但他不是武彻书院的学生,他父亲在碌州为他请的武师,把他培养成了九品中段。 通过选士,吴春杨和这批新人一起进了掌灯衙门。 既然不是书院的学生,为什么能参加皇家书院的选士? 徐志穹不知道,也不想问,他只知道外官要比京官有钱的多,尤其像知府这样的一方大员。 这股一方大员的气质在吴春杨身上体现的非常明显。 按照点卯的顺序,众人站成一排,跟着白灯郎进了掌灯衙门。 掌灯衙门很大,前院、正院、后院、东西跨院……加起来一共有十二座院子。 楚禾兴奋对徐志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衙门。” 徐志穹笑道:“谁不是第一次!” 平民百姓,若不是摊上了官司,没有人进过衙门。 楚禾看着周围一切都新鲜,还想和徐志穹多说两句,却被吴春杨在背后推了一把。 “走快些,磨蹭什么?” 楚禾一皱眉,回头看着吴春杨。 吴春杨目露凶光;“你看甚?” 吴春杨自小在碌州长大,虽说不是知府的长子,可自从他父亲当上碌州知府,除了父母和兄长,整个碌州没有人敢直视他。 楚禾攥了攥拳头,徐志穹拉住了楚禾,冲他眨了眨眼睛。 第一天上班,犯不上惹事。 走到西院库房,白灯郎抬手一指说道:“王灯郎和史灯郎在里边等你们,进去领衣服、佩刀、灯笼、被子。” 说完,白灯郎走了。 这里距离库房只有不到二十米,都把他们带进院子了,为什么不把他们带到门口? 脚懒?不想多走这几步? 徐志穹偷眼看了看白灯郎,那白灯郎也微微回头看了看他。 他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白灯郎走远了,但这丝笑容,触动了徐志穹的一些回忆。 老员工欺负新员工。 老学长欺负新学生。 前世这种事情见过不少。 对付这类人,徐志穹有两个原则,一是别高估了他们的智商,二是别低估了他们的恶毒。 思索之间,又听吴春杨在身后催促:“你们聋了怎地?让你们走快些!” 楚禾大怒,刚要回头,不想徐志穹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楚禾被徐志穹撞了一下,脚下不稳,也被绊倒在地,还不慎踩了吴春杨一脚。 “你瞎么?”吴春杨看着鞋上的泥印,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在衙门,我非让你舔干净不可。” 楚禾正要起身,却被徐志穹紧紧拉住。 吴春杨绕过楚禾,自己先推门进了库房,忽觉脚下一绊,一头抢在了地上。 这下摔得狠,脸摔破了,手也伤了。 库房里传来一阵笑声,白灯郎王世洁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年,问道:“你就是徐志穹?” 吴春杨摔懵了,半天没说出话。 王世洁上前拍了拍吴春杨的脸,笑道:“不是说你有大天赋么?还说什么怒火助虎威?我看这天赋也不怎么样! 且不说什么天赋,规矩懂吗?进屋先叩门,你懂吗?” 说话间,王世洁一直在拍吴春杨的脸,吴春杨一把打开了王世洁的手。 王世洁朝着吴春杨的脸上啐了口唾沫:“还他么挺狂!”说完又对着胸口补了一脚。 吴春杨刚要开口,又被这一脚跟闷了回去,趴在地上不停咳嗽。 王世洁指着吴春杨,对众人道:“今天你们进了掌灯衙门,以后就得学会衙门的规矩,虽说都是白灯郎,但我和你们辈分不一样,我当差的时候,你们特么还不会站着撒尿呢! 从今往后,你们要记住一件事,我说的话,和你们老子说的话一样,我吩咐的事,你们老老实实给我照办!我不管你们什么出身,是虎给我趴着,是龙给我盘着,规矩都给我学明白了,谁他么敢在我面前呲牙,徐志穹就是下场!” 吴春杨颤抖着声音道:“我不是……” “你他娘还敢说话!”王世洁又一脚踹在了吴春杨身上。 库房里还有一名白灯郎,名叫史川,是武威将军史勋的族弟。 史川走到众人面前,笑道:“诸位,刚才王大哥说了衙门的规矩,这都是为你们好,你们在书院骄纵惯了,衙门里可不许你们放肆, 我们在衙门里是你们长辈,说话难听些,但不会害你们,徐志穹,你起来吧,记得这回的教训,以后好好学学规矩。” 吴春杨缓缓站了起来,喘息半响道:“我不是徐志穹。” 史川眨了半天眼睛,问道:“你是……” “我叫吴春杨。” 史川一愣,王世洁也有些紧张。 “吴春杨是谁?” 史川低头看了看名册,与王世洁咬耳朵:“碌州知府的儿子。” “特么的……”王世洁抬头看着众人道,“哪个是徐志穹?” 徐志穹憨憨一笑道:“是我。” “你,你怎么,怎么回事你……” 王世洁想问徐志穹为什么没第一个进来,但这么问又好像不太合适。 徐志穹心下暗道:他为什么要针对我? 余杉让他这么做的? 应该不是。 余杉做事虽然狠毒,但目的性极强,当初他找刘德安痛打了我一顿,是为了聚元丹,在大考上难为我,是为了彻底废了我的功名。 如今雇了一个提灯郎过来,只为了揍我一顿?投入和回报明显不成正比,这显然不是余杉做事的风格。 而且余杉做事非常谨慎,这个叫王世洁的白灯郎根本不认识我,就敢贸然出手打人,余杉做事不会这么莽撞。 不是余杉又是什么原因? 我和这个王世洁有仇? 还是这个王世洁看我好欺负? 徐志穹终于猜对了,王世洁就是看他好欺负。 王世洁在掌灯衙门当差十几年,一直都是白灯郎,他只有九品上段的修为,也基本没有提升的可能,这也就注定了他大概率要干一辈子白灯郎。 作为资历最老的白灯郎,王世洁每年最大乐趣就是欺侮新人。 因为他是底层,除了新人,他谁也欺侮不了。 在折磨新人方面,王世洁很有经验,想要震慑住新人,得先拿一个人开刀,凭嘴说没用,得真动手打。 可打谁合适呢? 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像这位知府家的公子就不该惹。 像徐志穹这种没爹没娘的穷小子才是最佳人选。 于是他和门外的白灯郎说好,让徐志穹走在第一个。 欺侮新人不仅过瘾,而且还有不少好处,门外的提灯郎也愿意配合他。 只是没成想,这次没教训到徐志穹,反倒把吴知府的儿子给打了。 王世洁有点抹不开面子,转过脸没有吭声,史川赶紧上前帮吴春杨拍了拍尘土,笑道:“王大哥没坏心思,都是为了你们好,别在意,都别在意啊……” 吴春杨推开了史川,指着王世洁道:“你给我记住!” 说完,一摔门,走出了掌灯衙门。 王世洁冷哼一声道:“狂什么?当你爹是京官么?” 别看他爹是四品知府,只要不是京官,拿他这个小小提灯郎还真没办法。 徐志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暂时没有心情去想这个问题,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王世洁身上。 这个人很特别,他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着徐志穹。 用罪业之瞳望过之后,那气质更迷人了。 王世洁一挥手:“都过来领东西吧!” 按照提灯郎的标配,徐志穹应该能领到一把彪螭之刃(佩刀),一盏白灯笼,一顶官帽,两件官袍和两双靴子。 可徐志穹没领到佩刀,楚禾也没有,几个平民出身的新人都没有。 但是杨武有。 官袍也不合身,徐志穹八尺的个头(一米八一),长袍一穿,勉强盖住膝盖,袖子刚过胳膊肘。 袍子小了也就罢了,鞋也小了。 最可恨的是楚禾这身袍子和徐志穹的差不多大,长袍穿在他身上成短裙了。 但杨武的衣服很合身。 杨武他爹虽说是八品官,可京官的身份还是管用…… 即便如此,徐志穹也不生气,他还时不时偷看王世洁两眼。 这犄角至少有四寸长。 发了,这回发大财了。 第三十一章 提灯郎的幸福生活 徐志穹正在欣赏王世洁的罪业,四寸多长的罪业,太少见了。 他正盘算着怎么把罪业拿到手,忽听一名新人道:“我这帽子不合适。” 众人一看,忍不住笑了。 这名新人叫牛玉贤,他的脑袋稍微小了点,可王世洁给了他一顶大号的乌纱帽。 帽子戴在头上,正好扣住了鼻子,史川见状忍不住笑了两声。 牛玉贤红着脸道:“能给我换一顶新的吗?” 王世洁皱眉道:“这是官帽,哪有那么合适的?将就戴着吧。” 牛玉贤把帽子掀起来,勉强露出了眼睛:“这让我怎么将就?” 王世洁垂着眼角道:“那你想怎地?我还给你专门做一顶帽子不成?” “你身后那么多官帽,为什么不能给我换一顶?” 牛玉贤说的是实话,王世洁身后有很多官帽和官袍,他是在有意为难这些平民出身的学子。 这句话却把王世洁说恼了:“你话怎么那么多!” 说罢,王世洁一脚踹向了牛玉贤的胸口。 这牛玉贤看着也是个老实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这脚就要踹上,忽听门外有人喝道:“住手!” 王世洁一转脸,看见一名白灯郎走了进来。 徐志穹见过这名白灯郎,他叫陆寅鹏,身份和其他的白灯郎不太一样,他是掌灯的。 也就是之前徐志穹见过的那个拿着木头盒子的人。 陆寅鹏看着王世洁道:“你这做什么呢?” “怎么了?”王世洁斜着眼看着陆寅鹏,“我教训新人,还用得着你管?” “别人我管不了,这个人我管定了。” “这是墨家?”王世洁看了看牛玉贤,小心翼翼把脚撤了回来,讪讪道,“这小子没规矩,我帮你教训他,也是为你好!” 掌灯衙门招了一位墨家新人,这人归陆寅鹏管。 陆寅鹏也是墨家修者,负责掌灯的都是墨家,因为只有墨家修者才能操控那木盒子。 陆寅鹏笑道:“我让你住手也是为你好,牛玉贤,把胸口里的东西拿出来。” 牛玉贤从衣服里拿出一面护心镜,王世洁笑一声道;“不就个破铁片子吗?” 陆寅鹏拿过护心镜,轻轻一敲镜面,镜子中央弹出一根三寸多长的铁刺。 徐志穹真是开了眼了,这镜面如此光滑,都能清晰的照出人影,上面怎么会藏着这样的机关?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陆寅鹏笑道:“老王,要不是我拦着,你这一脚踹下去,至少一个月不能走路。” 王世洁怒道:“这小子真歹毒,应当严惩。” 陆寅鹏没理会他,接着对牛玉贤道:“把东西都拿出来。” 牛玉贤摇头道:“没东西了。” “左边肋下是什么?” 牛玉贤从肋下掏出了一把锤子:“咱们当工匠的,带个锤子在身边,不也是应该的么?” 陆寅鹏拿过锤子,从锤子把里拔出一把刀子:“带刀子也是应该的?” 牛玉贤没作声,陆寅鹏又问:“还有东西没?” “没了。” “腰里那是什么?” 牛玉贤又掏出一个墨斗盒:“咱们当工匠的,身边肯定带着墨斗。” “好家伙!”陆寅鹏把墨斗线拽了出来,“这是铁的,能把人脖子勒断,裤腿里是什么?” “这是把锯子,咱们当工匠的……” “右边肋下还有把刀吧?” “这刀,这,这个是,切果子用的……” 牛玉贤叮叮当当从棉衣里掏出十几件家伙。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反复叮嘱自己一件事: 《杀经》说的没错,不能和墨家莽,千万不能莽,万万不能莽! 陆寅鹏带着牛玉贤走了,其余学子穿戴整齐,跟着王世洁来到了衙门前堂。 本以为领了装备,说说规矩,这一晚上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来了一位青灯郎。 这位青灯郎叫孟世贞,对王世洁道:“你带这几个新人去巡街,小心着点,最近不太平。” 见了青灯郎孟仕贞,王世洁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满脸堆笑道:“孟青灯,今晚要点灯么?” 孟仕贞道:“不点灯叫什么巡夜?快些去吧!” 王世洁提着灯笼,带着众人来到街边,拿出一张地图:“今夜你们走运,我教你们点真东西,舆图会看么?” 舆图就是地图,大宣国的地图画的写实,有桥画桥,有楼就画楼,整个地图画的跟清明上河图似的。 这些学子都在京城待了不少年,京城的地图自然看得懂,图上有不少标记,掌灯衙门附近就有一处。 王世洁提着灯笼,把众人带到了标记的位置,那里树着一根一丈多高的灯杆。 王世洁把灯笼里的蜡烛取了出来,爬上灯杆,把灯芯点着,这就叫点灯。 一张明灯亮了起来,点这个灯有什么用? 照明吗? 大宣的街边有路灯,有专门负责点灯的小吏,这差事和掌灯衙门没有关系。 这盏灯叫守夜灯,不是照明用的,是做巡夜标记用的。 提灯郎巡夜,如果偷懒摸鱼,没去巡视,又有什么办法发现呢? 守夜灯就是约束提灯郎行为的最好手段,提灯郎经过一处守夜灯,把灯点着,证明他巡视过这里。在他的巡视范围内,有一盏灯没亮,就证明他在巡夜过程中有疏忽。 如何检查这些守夜灯亮没亮? 难道每晚都要逐个检查一遍? 不用每晚都去看,一个月查一次就好,这些守夜灯是苦修工坊特制的,一旦点着了,就会在灯杆上自动计数。 少点一次灯,灯杆上的数就会少一位,也就证明这个月有人摸鱼,到时候一查负责巡夜的提灯郎,是谁摸的鱼,一清二楚。 能不能钻个空子? 我先把灯点着,再把灯吹灭,然后再点着一次,这不就多记了一次数,明天就可以摸鱼了! 想法是好的,但守夜灯吹不灭,用水都浇不灭! 能熄灭守夜灯的方法只有一个——日光。 天明时分,守夜灯见了日光会自动熄灭,这种高科技的手段基本杜绝了巡夜摸鱼的可能。 王世洁说完了点灯的规矩,把舆图展示给了众人:“看仔细了啊,我们今晚要去四个地方巡夜,徐志穹,你巡北垣,一共十二盏守夜灯,楚禾你巡西集,一共七盏守夜灯,还有你们四个去西潞,一共九盏守夜灯……” 听听这分工,徐志穹一个人去北垣(音同园),点十二盏灯,另外安排了四个人去西潞,点九盏灯。 徐志穹一个人干的比四个人都多! 城北是京城的贫苦之地,是穷人住的地方,街道曲折,路况复杂。 北垣是城北最靠北的地方,已经到了城墙根,也是最穷最乱的地方,有大片的房屋废弃了,住的尽是流莺、扒手、流痞、乞丐和出来躲官司的恶人。 这十二盏灯非常分散,把它们逐一点亮,就意味着要在北垣细细走上一圈。 北垣很远,地方还很大,如果路不熟的话,这一趟巡夜真就要活活走上一夜。 这王八蛋还真是歹毒。 不过看着他头上的四寸罪业,徐志穹气消了。 他仿佛看到那可人的犄角正在向他招手:“来呀,快来呀,快来采摘我呀!” 王世洁看着徐志穹道:“都说你天资不同常人,我是看得起你,才把北垣交给你的,那里本是我的地盘,我先把规矩说在前面,少亮一盏灯,扣你一两银子,少两盏,扣你一个月俸禄,要是少了三盏,明天你也不用来了,掌灯衙门不留废物。” “蒙你照顾了。”徐志穹一抱拳,缓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楚禾怒视王世洁,转身去了西集,西集也很远,在京城的最西边。 这哥俩日子苦了。 …… 幸亏徐志穹路熟,速度快,耐力好,不到三个时辰,把北垣的守夜灯全都点亮了。 北垣穷,穷的不像是京城,房屋低矮破旧,一到深夜,漆黑一片,很难看到灯光。 虽说萧条如是,但有人的地方总有消遣之所,北垣也有一座瓦市,当然和桥头瓦市不能相提并论,说书、吟咏、相扑、傀儡戏、皮影戏这些都没得看,瓦市里只有两座勾栏,一个是听曲的兰花棚,一个是赏舞的桃花棚。 勾栏很小,门券也便宜,只要十文钱。 十文钱,徐志穹还是有的。眼下丑时过半,差不多午夜两点,徐志穹准备到赏舞的桃花棚歇息片刻。 他从口袋里掏出十个铜钱刚要交给伙计,却见伙计盯着徐志穹半响不语。 他看到了徐志穹的白袍,还看见了徐志穹的灯笼。 他认得这灯笼。 “看什么?收钱呀!” “不敢,不敢!”伙计连连摇头,“灯郎大人,您里边请!” 什么情况? 提灯郎免票? 还有这种待遇? 徐志穹可不想占这种小便宜,把十个铜钱塞进了伙计手里,吹熄了灯笼,进了勾栏,找个后排的座位坐下了。 小勾栏,戏台也小,台下稀稀拉拉坐着二三十人,台上只有三个舞娘,姿色也很平常。 但这舞跳的很大胆,中间一名舞娘穿着一袭薄纱,另外两个舞娘连薄纱都省了,看的徐志穹倦意全无。 徐志穹这厢看的入神,伙计吓傻了,门也不看了,一路撒脚如飞去找老板。 不多时,老板走了过来,站在徐志穹身边,颤巍巍道:“灯,灯郎大人,我这伙计不懂事,不知道您是新来的灯郎,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 徐志穹一愣:“我计较什么了?花钱看戏有什么不妥?” 老板急得满头汗:“您折煞我了,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您别坐这,不,不能坐这呀……” 徐志穹越听越糊涂:“不坐这,我坐哪?” 伙计在旁道:“灯郎爷,楼上有雅间,都给您打扫好了,劳烦您跟我上楼。” 这回徐志穹听明白了,这老板害怕提灯郎,想方设法要讨好提灯郎。 提灯郎是夜间的执法者,难道连勾栏也管得着吗? 思索间,伙计在旁不停央求:“大人,您上楼,要是小的有不对的地方,您到楼上打我一顿都成,我求您到楼上坐坐。” 老板也在一旁苦求,徐志穹担心惊动了其他客人,只得跟两人上了楼。 所谓楼上雅间只是一间间的小阁子,阁子里有床,可以躺着看戏。 也好,躺着总比坐着好。 徐志穹刚躺了一会,伙计端来了果盘,又上了一壶酒。 不多时,老板又来了,手里提着两吊钱,交给了徐志穹:“这是小店孝敬您的。” 徐志穹愕然道:“你还给我钱?” 老板搓搓手道:“一点心意,您别嫌少。”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这钱我不能要。” 老板急了:“我这是小本生意,以前的灯郎大人月钱都是这么多,您千万别嫌少。” 月钱? 这还是一份稳定收入? 提灯郎的生活还真是美好。 徐志穹把钱塞回给老板,老板急得快落泪了:“小店有什么不对地方,灯郎大人您尽管说!您可别这么为难我!” 不占你便宜倒成了为难你,看来也只能占你点便宜了。 “你先告诉我,以前的月钱,你都给谁了?” “都是给了王灯郎王大人。” 这里还真是王世洁的地盘。 徐志穹笑道:“我不管王灯郎什么规矩,从今天起,你只管依着我的规矩,你的月钱我给你免了,以后我巡夜的时候,累了常上你这歇歇,手头宽裕的时候我多给你些,手头紧的时候你免了我门券就行。” 老板连连摆手道:“大人,您愿意来,是看得起我,还跟我说什么门券?” 徐志穹道:“你且听我说完,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你得记得我来过。” “记得您来过?”老板连连摇头道,“大人,您这是试探我,您放心,规矩我懂,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徐志穹笑道:“该说的你必须得说,你必须得记得我来过,有人再问你要月钱,就说是我把你的月钱免了,让他来找我,如果你还敢给别人月钱,我让你这地方明天就关门。” 老板连连点头:“记得,记得,肯定忘不了。” 徐志穹又道:“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你跟我说说,在北垣,还有哪些买卖要给王灯郎月钱?” 这三件事很重要,这关系着徐志穹能不能拿到王世洁头上的罪业。 第三十二章 提灯郎的灯 天快亮的时候,徐志穹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勾栏,哼着小曲,回了掌灯衙门。 白花花,圆滚滚的画面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第一次巡夜,徐志穹一点都不觉得疲惫。 到了衙门,天已大亮,新人们站成一队,等着等着王世洁训话。 昨晚负气而去的吴春杨也回来了,脸上的伤痕还在,但身上那股跋扈的气质不见了,垂着头站在队伍当中。 有人在昨夜指点了吴春杨,在京城,有些地方他爹不能替他出头,尤其是皇城司这种地方。 留在皇城司对他来说很重要,有些事他必须忍,他不是家里的长子,他不能继承家业,他得靠着皇城司这棵大树,在京城给自己赚一份家业。 吴知府是个有远见的人,他得让自己的儿子认清现实。 这一夜,吴春杨认清了现实,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遭遇社会的毒打。 王世洁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到徐志穹,且放下茶盏道:“这么多人出去巡夜,怎么就你回来的最晚?”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北垣太远,也太大了,我路还不熟……” 王世洁道:“那是你废物,想我以前巡夜,不到五更就回来了。” 史川在旁笑道:“知道提灯郎这行不好干吧?这才刚开始,以后历练的日子多了去了。” 王世洁起身道:“吴春杨出列。” 吴春杨规规矩矩站了出来,王世洁对众人道:“想把你这般废物锤炼成材,恐怕还得不少时日,我平时事忙,也顾不上照看你们,从今日起,你们算一个小旗(小队),我和史灯郎都是你们旗首,春杨是你们副旗首,日常的事情,全都交给春杨处置。” 小旗,是提灯郎最基础的编制单位,一个小旗有十个人,设置旗首,相当于班长。 王世洁只是个普通的白灯郎,自然没资格当班长,他自己成立了一个新人旗,又给自己升了个官,其实都是扯淡的事情,只是为了更好的压榨新人所采取的手段,这种事,徐志穹在前世见得多了。 他还给吴春杨升了个副旗首,证明这其中另有交易,吴春杨认怂了,王世洁也得给他个甜枣吃。 训完了话,王世洁打了个哈欠:“散值了,春杨,你带他们去西院,再学学规矩。” 散值了,就是下班了。 下班了还去西院做什么? 王世洁一走,吴大公子的气场又回来了:“都特么聋了吗?没听到旗首的话吗?跟我去西院!” 这毒打挨得还是不够! 众人跟着吴春杨去了西院,王世洁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厢房。 厢房里杂乱一片,床上地上散乱衣服,桌上有些鸡骨头、花生壳和酱醋碟,看来有人昨晚在这吃过宵夜。 吴春杨厉声道:“这是王旗首的小舍,你们听清楚了,今上午把这打扫干净,把衣服洗了,下午还得打扫史旗首的小舍!” 小舍,提灯郎的宿舍。 每个提灯郎都有一间小屋子,白天可以回家休息,也可以在这睡觉。 徐志穹心想:我的宿舍在哪? 算了,连佩刀都不给发,宿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思索间,吴春杨喝道:“徐志穹,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么?” 徐志穹一抬头:“你说甚来?” “我让你把王旗首的衣服洗了。” 徐志穹擦擦鼻涕道:“不洗。” 吴春杨剑眉倒竖:“你说什么?” 徐志穹道:“我说不洗!” “你敢再说一遍?” “说了又怎地?”徐志穹一直带着笑容看着吴春杨。 吴春杨上前要抓徐志穹的衣领:“时才王旗首说了,我是你们副旗首,你敢顶撞我……” 楚禾站在了徐志穹身边:“顶撞你又怎地?” 吴春杨还没碰到徐志穹,先被楚禾的巨大身影笼罩了。 他收了手,指着徐志穹道:“今天的事,你给我记着!” 徐志穹笑道:“我记着了。” 楚禾冷笑一声:“你特么就会说个记着,昨晚上你让王世洁记着,一晚上没过,你特么就怂了。” 徐志穹和楚禾转身就走,吴春杨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敢出这个门试试!” 徐志穹回头道:“出了这个门又怎地?” “我今晚肯定把这事告诉王旗首!” “你告去!你要是不告,你是……”徐志穹习惯性口吃。 楚禾在旁道:“你要是不告,你是我儿子!” 徐志穹本来想说王八,一听楚禾这话,没再往下说。 离开了掌灯衙门,楚禾有一点后怕:“志穹,这厮真要告诉给王世洁,咱们该怎么办?” “怕什么?”徐志穹冷笑一声,“王世洁也就是个白灯郎,和咱们一样,在衙门里,他敢把咱们怎么样?只要咱们不怂,他不敢动咱们!” “衙门里是不敢怎么样,我怕他暗地里下黑手。” “怎么下黑手?” 楚禾道:“我是不怕他,大不了打一场,西集人多,他也不敢太过分,北垣太荒凉,僻静地方太多,我担心……” “没事,他做不出那种事。”徐志穹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相信王世洁会做出这种事。 他盼着王世洁对他下黑手。 可光是盼着不行,得逼着他下黑手。 …… 回到家里,徐志穹倒也不困,把杨武之前送他的那些补气丹药一并送给了童青秋。 童青秋看了看这些丹药,道:“若是在鬼市上,这些丹药能值个百十两银子,可那是骗外行人的,在哥哥我这,就值十两,你要是觉得吃亏,就算了。” 徐志穹摇头道:“这是我送你的,咱们兄弟还说什么银子!” “那不成,”童青秋摇头道,“我不能占你便宜。” “还说什么占便宜,你可羞杀兄弟了,我吃你用你的还少吗?再说兄弟现在也挣钱了!” “蒙谁呢!朝廷每月十五发俸钱,你穷的连粥都快吃不上了,”童青秋把碎银子硬塞在了徐志穹手里,“等你发达了,以后再照顾着哥哥,现在就别跟我装阔了。” 徐志穹再三推却,童青秋非逼着他收下,不仅给了银子,还给了他一盒药粉。 就是害嫂夫人全身起疹子的药粉。 他早就答应给徐志穹药粉,可又担心徐志穹闹出人命:“我试了这药,真能把人活活痒死。” 徐志穹一脸欢喜道:“好,好啊……” 痒死了好,省得他多花心思。 童青秋沉下脸道:“志穹,你要是捉弄下别人也就罢了,要真想闹出大事,这东西我就不给你了。” “我能闹什么大事?就是和同僚逗逗乐子。” 童青秋把药罐给了徐志穹,还给了徐志穹一把小勺子:“至多一小勺,千万别再多,用的时候谨慎些,别沾了你自己的手, 这东西沾上皮肉之后,半个时辰出疹子,浑身奇痒无比,如果只用了一勺,一天一夜就能散去,如果用了两勺,至少三天才能散去,若是用了三勺,人就没命了!” 徐志穹点头道:“我记下了。” “志穹,还是那句话,闹一闹无妨,别拿性命说笑,要是事情闹大了,被阴阳司追查下来,你我都脱不开干系!” 这道理徐志穹明白,他也不至于用这药粉害死王世洁,那样会留下太多手尾。 收好了药粉和银子,徐志穹在童大哥家里蹭了顿饭,一觉睡到黄昏,带着灯笼去衙门。 到了衙门,吴春杨正在向王世洁告状,王世洁看着徐志穹,冷笑一声道:“徐灯郎,你好大脾气,看来这规矩你是学不会了。” 徐志穹面无表情道:“给你洗衣服算什么规矩?” “这话说得带种!我今天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王世洁起身,来到徐志穹面前,九品的杀气扑面而来。 徐志穹笑着,看着王世洁的眼睛。 楚禾也站了过来,俯视着王世洁的天灵盖。 杨武想上来帮忙,又没那胆量,只敢低着头错手。 三人对视良久,王世洁没敢动手。 被徐志穹说对了,只要他们不怂,王世洁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压迫新人有三个要素,一是震慑,二是孤立,三是刁难。 如果震慑不住,就不能来硬的,这点王世洁心里清楚,徐志穹也非常清楚。 场面陷入僵持,王世洁的额头上见了汗。 真打起来对他没好处,徐志穹还算好对付,楚禾这体魄太吓人,以一敌二占不到便宜。 史勋死哪去了?也不说过来给我撑撑场面。 史勋还真就过来了:“徐志穹、楚禾,你们两想要做什么?这是怎么跟前辈说话的?我和王灯郎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谁刚进衙门没受过磨练?给前辈洗洗衣服怎么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不洗!” “不,不洗就不洗,谁逼你了?谁稀罕你洗?”史勋不再和徐志穹争执,他只想给王世洁一个台阶下,拉着王世洁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王世洁喝了一口茶,冷笑一声道:“行,徐大灯郎,我喜欢你这份骨气,今晚你还去巡北垣。” 徐志穹一脸木讷道:“去,就去,多走走,无妨。” “好,我看你硬到什么时候!” 当晚徐志穹又去了北垣,巡夜路过城门,遇到了昔日同窗,那位喜欢研习兵法的伍善兴。 在考场上,伍善兴恳请武师给他出了一道和兵法相关的题目,希望引起兵部侍郎的注意。 虽然隋智没有留意到他,但伍善兴还是靠着武师们的引荐去了兵部。 可到了兵部并没有混上什么好差事,最终当了城门尉。 官职带个尉字,听着挺大,其实就是个守城门的什长,手下有十名守城卒。 刚去兵部上任,上司让他现在城门值夜一个月。 伍善兴心里郁闷,见了徐志穹,拿了些肉干,烫了壶酒,两人喝了几杯,发了发牢骚。 “志穹,偌大的北垣,就你一个人巡夜?”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今夜是这样,只,只怕以后也是这样。” 伍善兴叹道:“我以为只有兵部多宵小之徒,没想到皇城司也是如此。”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这,这话,不当乱说。” 伍善兴一笑:“怕我牵累到你?” 徐志穹摇头道:“我,我怕什么牵累,我,我就一个人,我是怕你手下人……” 伍善兴看了看手下的士卒,他们各自站岗巡哨,貌似什么都没听见,伍善兴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且不说这烦心事,说说咱们书院往事吧……” 两人闲聊半响,又喝了几杯,徐志穹提上灯笼接着巡夜,点完了四盏守夜灯,他去了白芍药茶铺。 这里是个正经茶铺,老板娘二十许人,长得漂亮,多买几杯茶汤,可以偷偷亲一口。 白芍药茶铺每个月都要向王世洁叫一吊钱的月钱,但徐志穹给老板娘免了,老板娘请徐志穹喝茶,给了徐志穹一些好茶饼,还让他亲了一口。 喝完了茶,徐志穹接着点灯,路过林二姐花糕铺,又去买了一斤花糕。 林二姐以前每月要向王世洁交八百文月钱,徐志穹给她免了,林二姐比老板娘长得更俊,多给了徐志穹半斤花糕。 虽说人家是姑娘家,不太情愿,但也让徐志穹亲了一口。 点完了所有的守夜灯,听着打更人敲锣打梆子,快到五更天了。 徐志穹伸个懒腰,又去了勾栏。 在勾栏待了一个时辰,徐志穹和昨天一样,在天亮的时候回了掌灯衙门。 如此反复,大家都习惯了。 每到二更天,伍善兴在城门下准备好酒菜,等着徐志穹喝酒聊天。 到了三更天,白芍药茶铺准备好了茶汤。 到了四更天,林二姐准备好花糕,再往脸上多扑些香粉。 到了五更,勾栏里打扫好雅间,准备好果子,还叫一名舞娘下来候着,给徐志穹捶背揉肩。 到了天亮,徐志穹准时回到衙门,听着王世洁瞎比比两句,散值之后回家,谁也不伺候。 到了第六天,散值之后,徐志穹没回去。 他看见牛同学正在西院工坊里打磨灯杆。 牛玉贤,墨家九品修者,目前正跟着掌灯人学习技艺,掌灯人下班了,他还在这练技术。 徐志穹凑到跟前,看着灯杆道:“这,这东西到底怎么用?” 牛玉贤抬头道:“王灯郎没教你吗?” “王灯郎怎么肯教我?他就让我巡夜,什么都不让我学。” 牛玉贤眨眨眼睛道:“那我又凭什么教你?” “我给钱!”徐志穹摸出了一粒碎银子。 第三十三章 长得好俊 这提灯郎的灯还真有说道,徐志穹以为只能冒出一把小刀,他错了,这灯的功能多了去了。 灯杆里不只有小刀,还有弩箭,还有油,触动机关,把油滴在灯烛上,灯笼能蹿火,还能冒烟。 灯座下面还藏着药粉,用力一晃,药粉洒在烛火上,能出焰火,一飞几丈高,这是用来示警求援的。 徐志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学会了灯的使用方法,又花了二两银子,让牛玉贤把灯杆做了些改造。 牛玉贤虽然只有九品,但徐志穹发现他的手段很不寻常,就像陆寅鹏说的,牛玉贤可能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到了晌午,刚要回家,看到杨武满脸疲惫走了过来。 他刚给王世洁打扫完房间。 “志穹,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杨武把徐志穹叫到僻静处,塞给了他两吊钱。 徐志穹诧道:“你给我钱作甚?” “你把这钱给王灯郎,兄弟,听我一句劝,别再和王灯郎较劲了,吃亏的到头来还是你。” 徐志穹一抹鼻涕:“我怎就吃亏了?” “你还嘴硬,每天巡夜到天亮,你自己不觉辛苦?我们跟着王灯郎巡夜,不到三更就完了,回来陪着王灯郎在衙门吃宵夜,一直吃到天亮,你看这有多好。” 徐志穹闻言道:“是你们陪着他吃宵夜,还是伺候他吃宵夜?” “也说不上伺候,照顾他点呗,谁让他是前辈。” “宵夜也是你们请?” 杨武干笑一声道:“花不了多少钱,好多东西不用买,都有现成的。” 徐志穹错愕道:“哪来的现成的?” 杨武道:“你别问了,你要是舍不得,你那份,我替你出了。” 徐志穹把钱塞回给杨武,连连摇头。 杨武一脸焦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问了别人,第一年来的新人都是这样,你看,吴旗首来了,你赶紧上去说两句软话。” 吴春杨抱着一摞洗好的衣服,正准备给王世洁送到小舍,今天王世洁在衙门睡觉。 杨武赶紧上前拦住吴春杨:“吴旗首,衣服让志穹送去吧,他有话跟王旗首说。” 吴春杨看了看徐志穹,哼一声道:“我哪用得起徐大灯郎。” 徐志穹看了看那摞衣服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了个纸包,藏在了手心里。 他走到吴春杨面前,伸手去拿衣服,一脸憨憨道:“对,对,让我送去吧。” 吴春杨怒道:“你起开,离我远点!” “让我送,就让我送吧……”趁着撕扯的机会,徐志穹把手插进了衣服当中,指尖一抖,药粉洒在了衣服上。 幸亏手快,差点沾上自己手指。 撕扯半响,吴春杨越发恼火,冲着徐志穹喝道:“滚远些,别碰这衣裳,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徐志穹退到一边,撇着嘴道:“不碰就不碰,谁稀罕!” 吴春杨把衣服送了进去,急得杨武捶胸顿足:“志穹,你这心不诚,不诚啊,你这么拗,王旗首能饶过你么?” 我心不诚? 我心很诚! 我给王灯郎诚心送了一份大礼。 等他痒上一天,肯定怒不可遏。 他肯定会怀疑我头上,到时候就会对我下黑手。 到时候那根四寸的犄角就归我了…… 当晚,徐志穹准时来上班。 王世洁还是那副嘴脸:“不用我多说了,你去北垣吧!昨天孟青灯去抽查,一盏灯没缺,以后都得这样,缺了一盏灯,我拆你一根骨头。” 徐志穹提着灯笼正要走,忽见青灯郎孟世贞走了过来。 “你去哪?” 徐志穹吸吸鼻涕道:“去北垣巡夜!” “一个人去?” “这些天都是我一个人去。” 王世洁吓坏了,赶紧上前对孟世贞道:“孟青灯,您别听他瞎说,我是让他去城北熟悉熟悉道路,不是让他真去巡夜。” 徐志穹挠挠头道:“点灯的也是我。” 王世洁正想骂徐志穹,孟青灯先开口骂人了:“你个不要脸老油子,平时躲懒也就罢了,正经事情没分晓吗?最近不太平,你让他一个人去北垣作甚?北垣是你的地盘,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出了事情你担得起吗?今儿你们几个一起巡夜吧,别分开!” 孟世贞骂了半天,王世洁连连称是,等孟世贞走了,王世洁对着他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说我躲懒?你自己多长时间没去巡夜了? 按掌灯衙门规矩,白灯郎每晚都要巡夜,青灯郎每三天一巡,绿灯郎每五天一巡,就连红灯郎每十天都得巡一次夜。 可武栩平时管教松懈,手下灯郎经常摸鱼,红灯郎很少出门,绿灯郎也就在周边转转,青灯郎最多走出三条街,剩下事情全都交给了白灯郎。 如今来了新人,有几个白灯郎也歇了,像和王世洁一起负责北垣的马广利、王振南、李普安,负责西集的冯安贵、李昌杰、和熊康君,负责西潞的戴云、朱宏安,负责望安河的史勋、寇世义和李秀武……他们把地盘暂时交给王世洁,且让王世洁带着新人巡夜点灯,他们回家抱着媳妇睡觉,这也是其他白灯郎配合王世洁压榨新人的原因,这里边有实打实的好处。 不只是白灯郎,整个掌灯衙门都有欺侮新人的风气,这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被孟世贞骂了一顿,王世洁心情不悦,带着众人去望安河巡逻。 走在路上,看王世洁不停抓挠脊背,徐志穹知道药效发作了。 徐志穹心里很着急。 如果王世洁发现徐志穹给他下了药,肯定要和徐志穹动手。 徐志穹不能下死手,望安河太繁华了,他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动手杀人。 他很想找个机会去北垣,在那里他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王世洁追到北垣再动手,那里才是适合收割功勋的地方。 都赖孟世贞捣乱,要是没有他,今晚就能得手! 看样子今晚得忍着了,要记住道长的嘱咐,不能留下手尾。 上一次杀条狗都那么麻烦,这次要杀人,千万不能因为冲动留下手尾。 走到望安河边,王世洁看到一个卖菜的老妪,上前看了看篮子里的青菜,问道:“谁让你在这卖菜的?” 老太太吓得直哆嗦,连连向王世洁行礼:“民妇年年在这卖菜了,卖了好些年了。” “上月的税缴了吗?” 缴税是户部的事,不归掌灯衙门管,王世洁这是没事找茬。 但他找茬你也没办法,提灯郎是京城夜里的主人。 老妇人赶紧拿出了税票:“大人,一共一百二十文,如数缴了。” 王世洁看了看税票,丢在一旁道:“一天卖这一大筐菜,一个月才缴了一百多文税,说,你漏缴了多少?” 老妇人急忙申辩道:“大人,民妇按定数交税,一天四文,一文不少啊!” “放你娘的屁!我还冤枉了你不成!来人,把菜筐给收了!” 两个新人上去收菜筐,老妪抱着菜筐不肯给:“大人,使不得啊,民妇没犯王法,民妇无儿无女,家里还有个小孙子,就靠卖点小菜糊口啊,大人使不得……” 抢了几下,抢不下来,新人下不去手了。 这是个老太太,是人就下不去手。 “一般废物!”王世洁上前一脚踢在老妪脸上,老妪一头抢在地上,满脸是血,哀嚎不止,两个新人搬了菜筐,跟着王世洁走了。 楚禾在身后,气得青筋暴跳,攥紧拳头就往王世洁身后走。 杨武上前一把抓住楚禾:“你不懂这里的规矩,每天都是这样,王旗首说了,这叫立威,这群商贩必须时常敲打,否则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 楚禾指着地上的老妇道:“欺负一个六旬妇人,这也叫立威?这也是人能做的事?” “你小声些,”看着围观者指指点点,杨武低声道,“旗首说了,不管老弱还是妇孺,这种事不能心软!人家当了十几年的提灯郎,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懂啥!” 徐志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王世洁的罪业有四寸长。 这是十几年攒出来的。 在众人围观之下,王世洁面不改色,推开人群,接着巡街。 徐志穹蹲在老妇身边,问道:“你还能走路吗?” 老妇哭道:“我不能走,家里孙子等着吃饭,大人,爷爷,我给你叩头了,你把菜还我……” 老妇哭的摧心剖肝,徐志穹从怀里取出了一粒碎银子,塞在老妇手上,压低声音道:“这个,够你卖几天菜的,拿着,快些走吧。” 老妇止住了哭声,呆呆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一笑:“快些走,今晚受委屈了,带着孙子吃点好的。” 没等老妇道谢,徐志穹起身而去,刚才动作极其隐秘,围观的人也没看见徐志穹给了老太太银子,只是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不哭了。 但有人看见了。 徐志穹接着往前走,突然觉得脚步声不对。 判官的耳朵很灵,能从脚步声判断出一个人的准确方位,如果有一个人和他的相对位置一直不变,那就证明一件事,徐志穹被跟踪了。 在望安河边,徐志穹被邹顺达跟踪过一回,惊心动魄的回忆历历在目。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确定了跟踪者的位置。 好高大的一个人,和楚禾差不多高。 认识的人中,谁和楚禾差不多高? 好像只有一个…… 王世洁沿着河边走,又遇到了一个卖柑橘的。 蹲在柑橘旁边,王世洁问那摊主:“你这筐橘子扑吗?” “不扑,”摊主颤巍巍道,“就,就是卖的。” 关扑,大宣常见的一种游戏。 说是游戏也行,说是赌博也没错。 这一筐橘子卖两百文,你可以用两百文钱买,也可用二十文钱扑。 关扑的规则非常简单,拿六个铜钱一掷,六个正面向上,叫六纯,这筐橘子扑到了,全都给你。 要是五个正面向上,叫五纯,你可以拿走橘子的一部分,具体拿多少,要和摊主商量。 要是连五纯都没有,那就算扑输了,二十文钱,白给摊主。 王世洁拿出了六个铜钱,对摊主道:“你这一筐橘子也值不了多少,扑一次,两文,你看怎么样?” 多不要脸,两文钱就要扑一次。 摊主不停哀求道:“灯郎爷,我这柑橘不扑,就是卖的。” 王世洁好像没听见:“我扑个三纯就行了吧?” 三纯,就是有三个或三个以上正面向上,就算他赢。 关扑里没有三纯的说法,就三个正面向上,那还叫什么纯? 楚禾气得头皮都快炸了。 王世洁拿出六个铜钱一掷,两个正面,四个背面,输了。 摊主长出一口气,连连施礼道:“灯郎爷,我不要您钱,我开始就说了,不跟您扑,我给您拿几个橘子吃。” 王世洁垂着眼角道:“你还想要我钱?你在这私相设赌,我该拘你回衙门,你还要我钱?” 摊主眼泪汪汪看着王世洁,哭嚎道:“大人,我没有,我没扑,大人,我没……” 话没说完,王世洁一拳将那摊主打倒,上前又对着脸上补了好几脚。 摊主有个五岁大的女儿,上前抱住摊主,哭喊道:“莫要打我爹爹,莫要打我爹爹!” 王世洁上前一脚踹在女娃脸上,女娃满脸是血,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这真是撕心裂肺,楚禾的肺子都快炸了。 王世洁回身对新人们说道:“别说我待你们不好,一人分几个橘子吃了吧!” 橘子筐被抢走,摊主抱着女儿想抢回来,徐志穹又上前将他拦住,塞了两粒银子,低声道:“赶紧走,带上你闺女,快回家。” 平时王世洁收拾两三个摊贩也就罢了,今天心情极度恶劣,先被孟青灯骂了一顿,身上又奇痒难耐,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这一路上,打了两个卖鱼的,一个卖酒的,一个卖茶的,一个卖花糕的,还有两个卖水果的,不管老弱妇孺,都下了狠手…… 几个新人挑着担,推着车,都快拿不下了。 王世洁觉得今晚也差不多了,正准备回衙门,忽然看见一个姑娘正在街边打着手鼓卖唱。 姑娘俊俏,歌唱的也好,周围听曲的只顾着叫好和打赏,王世洁弄出这么大动静,这些人愣是没注意到。 王世洁上前推开了人群,走到姑娘面前。 看见这凶神恶煞的提灯郎,听曲的人一哄而散。 姑娘吓得收起手鼓也要逃,却被王世洁拦住了。 “小娘子,好俊呀,爷赏你两个钱,去爷那唱两曲。” 说话间,王世洁身手去捏姑娘的脸蛋:“这小脸蛋真白净!” 姑娘躲,王世洁又伸手去捏。 姑娘再躲,王世洁再去捏。 姑娘又躲,王世洁恼了。 “你躲什么?是不是图谋不轨?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东西?让我搜搜!” 姑娘一脸惊恐看这一众提灯郎,把目光停留在徐志穹身上,似乎要求救。 徐志穹看这姑娘觉得眼熟。 好像是巷子口那个卖鸡蛋的。 卖鸡蛋的叫夏妮。 女推官叫夏琥。 这姑娘难道就是那个推官? 她是同行? 难道是来抢生意的! 王世洁伸手去抓姑娘的衣裳,姑娘拼命闪躲。 王世洁身上越来越痒,心里越来越烦躁,怒喝一声道:“你还敢躲?” 说罢,一拳朝着姑娘的脸上打去。 拳头停在半空,手腕被攥住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背后。 谁能这么高? 肯定是楚禾。 王世洁笑一声道:“姓楚的,你敢攥爷的手腕子,今晚上是你招惹了我,可别怪我手毒!” 话音落地,王世洁举起灯杆向身后一戳,刀尖亮了出来,直接戳向了那人的眼睛。 既然是楚禾先动的手,王世洁戳瞎了他,也能说的过去! 叮!一声脆响。 这下戳上了眼睛,却像戳上了一块铁板。 王世洁收了灯笼杆,裤裆里一湿,尿了! 身后的人不是楚禾。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千,千户……” 武栩放开了王世洁的手腕,揪着头发把王世洁揪到了眼前:“瞅瞅你这小模样,你怎么这么俊,这小脸蛋多白净!” “千,千户,这,这女的,她,她图谋不轨,我是看她……” 话音未落,武栩一拳锤在了王世洁脸上。 王世洁鼻梁塌陷,飞出去十几尺,滚进了望安河里。 武栩指着几个新人道:“你们把他捞上来,捆好了,送回衙门。” 转身又指着徐志穹:“你,跟我走!” 徐志穹心疼的看着河里的王世洁,这下没把他打死吧? 打死了可怎么办?被别人打死的,功勋还算数吗? 唱曲的姑娘也关切的看着河里,看到王世洁露头了,没死,姑娘有些失望。 她为什么失望? 如果她就是夏琥,证明她是七品的判官。 八品的判官好像不能亲手杀人。 也许七品判官也不能亲手杀人,只能捡现成的。 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忽听武栩喝道:“让你跟我走,等甚来!” 第三十四章 扭曲的笑容 回到掌灯衙门,武栩把两个副千户易旭楼和陈元仲痛骂了一顿。 两个副千户都是红灯郎,他们把王世洁的上司——绿灯郎乔顺刚叫了过来,痛骂了一顿:“我叫你们平时正经巡夜,你们偏不听,弄几个白灯出去糊弄事,这回惹篓子了吧?你加上你手下人,这月俸禄全扣了!” 乔顺刚心里窝火,他知道王世洁不是个东西。 提灯郎都敲诈过商人,但至少找个有铺子的下手,像这样路边的小买卖都不放过,连老人和孩子都打,也就王世洁能干得出来。 平时也就罢了,今天打了整整一条街,惹恼了千户,乔顺刚气得天灵盖冒烟。 乔顺刚叫来了青灯孟世贞:“我他么跟你说过多少次?管好王世洁那个杀才!你就是不听,还让他带着那几个新丁出去惹是生非,这回千户发火了,一个月俸禄也丢了,你特么好受了!” 孟世贞咬牙切齿来到了偏厅,塌了鼻梁的王世洁正在偏厅里坐着。 武栩命令新人把他绑回来,新人不敢绑,趁着武栩走了,把王世洁给扶回来了。 看到王世洁那模样,孟世贞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踹了一脚道:“你他娘的还敢坐着,你给我站起来!” 王世洁赶紧站了起来。 “我特么刚骂了你一顿,你特么就给我惹篓子,你就是属狗的,到了天边也改不了吃屎!” 当着一众新人的面,孟世贞左右开弓打了王世洁几十个耳光。 好歹是杀道修者,这顿打倒算不了什么,可挨了打的王世洁不老实,身体在不停的扭动。 孟世贞的火气又上来了:“你特么站不住吗?身上长蛆了?” 王世洁确实站不住,他身上没长蛆,长了一身疹子。 看着王世洁越动越厉害,孟世贞火又往上撞,王世洁赶紧解释道:“孟青灯,我也不想动,可,可我这身上,实在太痒了。” 孟世贞一笑:“好啊,皮痒是吧?好说!把他捆上,取我鞭子来!” 新人们被吓怕了,还是不敢动手。 孟世贞恼了:“都特么聋了吗?把他给我捆上!” 楚禾先拿了绳子,上前把王世洁捆了个结实,孟世贞拿着鞭子道:“我特么叫你痒,我给你好好治治!” …… 主院的大厅里,武栩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徐志穹,问道:“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怎么回答? 为了天理? 为了公道? 路见不平? 出于同情? 这么回答,将至掌灯衙门于何地? 难道掌灯衙门践踏了天理和公道? 回答问题之前,先看清自己的身份。 徐志穹是提灯郎,得站在提灯郎的角度说话。 他抽抽鼻子道:“我,我不想在别人面前,丢,丢了掌灯衙门的脸。” 武栩一皱眉:“掌灯衙门用得着你来找脸吗?” “用,用得着,”徐志穹回答的非常果断,“我是提灯郎,掌灯衙门的脸,就是我的脸。” 武栩笑了,这个答案让他非常满意。 “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没,没多少,一人差不多一钱银子,加起来一两多些。” 武栩拿出了钱袋,倒出些碎银子,差不多十两,塞到徐志穹手里:“拿去吧。” 徐志穹没客气,收了,塞进了钱袋,施礼道:“谢千户赏,卑职,还要去巡夜,先,告辞了。” 武栩点点头,徐志穹把杯中酒喝尽,离开了衙门。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武栩抿了一口酒,笑容久久不散。 …… 经过偏厅的时候,徐志穹特地看了一眼,王世洁绑在柱子上,气息还算平顺,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去巡夜。 今晚走的晚了些,可该去的地方还要去,徐志穹先去了城门,和伍善兴喝了两杯。 去白芍药茶铺喝了茶汤,又去买了花糕,林二姐这人小气,徐志穹亲了她一口,她非要亲回来,徐志穹又亲一口,她又要亲回来……这女人真是计较。 点完了守夜灯,徐志穹又去勾栏赏舞,还去隔壁勾栏听了两曲。 天亮了,徐志穹故意晚回来一会,证明自己巡夜没有摸鱼。 一众新人等在偏厅,不知该去该留。 杨武问吴春杨:“今天还等王旗首训话吗?” 吴春杨思索许久道:“我先去问问他吧。” 王世洁早就被从柱子上放了下来,如今正躺在小舍里歇息。 虽说被打得挺惨,但除了鼻梁骨断了,其他地方都是皮肉伤,对九品修者来说算不了什么。 看到吴春杨,王世洁立刻坐了起来,恶狠狠问道:“昨天是你给我洗的衣裳?” 吴春杨赶紧点头。 “你是不是在我衣裳上动了手脚!”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王世洁冷哼一声:“我当初打了你一顿,想是你怀恨在心,用这下作手段算计我!” 吴春杨连连摇头:“我没有,不要冤枉我!” “那我问你,除了你之外,昨天还有谁动过我衣裳?” “衣裳是我洗的,没有别人了。” 王世洁喝道:“那还敢说不是你!” 吴春杨不知如何辩解,慌乱间,想起昨天一幕:“徐志穹碰过你衣裳,他说要给你送到小舍来,我没让他送,他跟我撕扯了两下。” “徐志穹!果真是他!”王世洁咬牙道,“今天武千户跟到了望安河,一准也是他告的密,这个杂种,等我伤好之后,绝对饶不了他!” 吴春杨没敢多说,刚要离开小舍,却又被王世洁叫住了:“你先别走,我有事要交给你办。” 王世洁从枕头下边拿出了一个账本,交给了吴春杨:“北垣的这几家买卖归我管,今天是他们交月钱的日子,你替我把账收了,我知道你也看不上那几个小钱,今晚上再给我送来。” 吴春杨很困,他不想去北垣,只想回去睡觉:“有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 王世洁笑一声道:“这不是钱的事,这是我多年来攒下的家业,吴大公子,我没你那么好命,没你那个好爹,我还不招人待见,给我的地盘,都是北垣那种穷地方,该到手的钱,我一个子都不能放掉。你记得,这事得你亲自去办,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吴春杨拎着账本,不情愿的走了。 北垣这几家商铺,多的每个月给两吊钱,少的能给三百文,加在一起也就七八吊。 这点钱,只要王世洁开口,吴春杨不会不给。 可这个月给了,下个月呢? 等新人出了徒,跟了别的白灯郎,谁还能认得他王世洁? 等这位吴大公子升了青灯郎,不回来报复都算好的,还能给王世洁一文钱吗? 提灯郎向商铺收月钱,也是普遍现象,白灯郎能压榨些小买卖,绿灯郎和青灯郎能压榨些大商铺,哪怕是富商巨贾,只要在夜里做生意,也得给掌灯衙门一份孝敬。 因为掌灯衙门是京城夜里的主人。 按理说,王世洁的生意不该让吴春杨插手,这事犯忌讳,以后恐怕会有争执。 但王世洁有不好的预感。 昨天的事情触怒了武栩,今晚估计大小提灯郎都得出去巡夜。 自己有伤在身肯定去不了,万一被他们截胡占了便宜怎么办? 到了黄昏,吴春杨回了衙门,把账本交给了王世洁。 “王灯郎,账我去收了,没收上来。” 王世洁瞪圆眼睛道:“为什么?” “有人把这些商户的月钱都免了。” “谁免的?” “他们说是徐志穹。” 王世洁叹了口气:“算了,你走吧。” 听着吴春杨的脚步走远了,王世洁一拳锤碎了案几。 “徐志穹!我看你是活腻了,我要是不把你变个废人,我就不姓王!” …… 王世洁的预感很准,今天晚上,除了武栩和几位特殊任务的灯郎,掌灯衙门全体出动,在两个红灯郎的带领下出去巡夜。 红灯郎、副千户,易旭楼,带领一半人向北巡夜。 红灯郎,副千户,陈元仲,带领一半人向南巡夜。 到了西北岔路,易旭楼分拨一半人手去巡城西,徐志穹则跟着他继续巡城北。 到了一处岔路,易旭楼就分一拨人,分到最后,剩下徐志穹和十几个灯郎跟着易旭楼一起去了北垣。 这个晚上不自在了。 不能去勾栏了,不能看舞娘了。 白芍药茶铺也不能去了。 没有煨热的黄酒,没有新鲜的水果,没有白白软软圆圆,也没有人给捶背揉肩了。 林二姐的嘴唇上换了新胭脂,说好去尝尝的……主要是去尝尝花糕。 走到城门附近,伍善兴冲着徐志穹挥了挥手,徐志穹无奈的摇了摇头。 伍善兴知道徐志穹有苦衷,也没多说,副千户易旭楼问了一句:“你认得那城门尉?” 徐志穹道:“是卑职昔日同窗。” 易旭楼看到伍善兴备着酒食,且叮嘱徐志穹一句:“平时巡夜,与你同窗小聚片刻也无妨,切不可贪杯误了正事。” 徐志穹连连点头。 走到一半,一众提灯郎乏困不堪,每过一条街就要歇息片刻。 尤其是吴春杨,白天里帮王世洁收账,没时间睡觉,眼下哈欠连天,睁不开眼睛。 易旭楼怒喝一声:“看你们这懒散模样,哪还对得起提灯郎的名号,志穹每日独自夜巡北垣,且看看志穹是什么精神!” 徐志穹确实很精神,判官跑的快,耐力好,这条路也跑习惯了,况且今天还走的慢,徐志穹一点都不觉得累。 五更时分,十二盏守夜灯悉数点亮,红灯郎逐一查验,自徐志穹接手北垣以来,灯杆上一条标记不少,易旭楼一路赞赏不断。 快到衙门的时候,易旭楼也撑不住了,他是杀道的六品修为,体力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很久没熬过整夜了。 “志穹啊,这些天来你一个人巡夜北垣,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里边的经验不好分享,主要都是勾栏带来的动力。 徐志穹神情严肃道:“这是卑职的本分。” 易旭楼叹口气道:“真是个忠厚少年,那王世洁倚老卖老,屡屡欺压于你,你怎就不跟我说呢?却怕我不给你做主么?” 跟你说? 有用么? 好像这种事第一次发生似的。 昨夜武栩赞扬了徐志穹,这件事整个掌灯衙门都知道,到了今天,易旭楼一口一个志穹,却把这穷小子当个人看了。 换做往常,谁会管个白灯郎的死活?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另说:“卑职,不敢为这点小事,为诸位大人添忧。” “忠厚,真乃忠厚之人!” 表扬了一路,等到了衙门,易旭楼才发现一个关键问题:“志穹,你佩刀呢?” 徐志穹低着头道:“王灯郎说佩刀不够,没,给我发。” “这个杀才!”易旭楼回身对青灯郎孟世贞道:“赶紧给志穹配把好刀,提灯郎岂能少了兵刃!” 孟世贞没等搭话,一名绿灯郎开口了:“千户,要我说这北垣就不能靠一拨人巡夜,至少得分成三队。” 易旭楼点头道:“说的有理,以后得好好讲讲规矩,青灯、白灯每日都要夜巡,重新部署分工,却不能再让忠厚之人受苦!” 孟世贞深吸一口气,心里暗自骂着王世洁。 话说的漂亮,可执行力有限。 三天之后,红灯郎不再巡夜了。 没有了红灯郎的约束,绿灯郎只把皇城周围巡一遍,剩下的事情交给了青灯郎。 青灯郎也就多走两条街,最后还是交给了白灯郎。 城南繁华,白灯郎巡夜的时候还算认真。 城北穷苦,北垣是穷苦中的穷苦,谁也不愿去那地方,和徐志穹一起巡夜的几个白灯郎都是老油条,看着衙门里的紧张气息消散了,又开始想尽办法摸鱼。 “志穹啊,今晚东西吃的不对,闹肚子,我这片地方先交给你了,改天有事,我再替你!” 这位老兄名叫马广利,人送绰号马拉稀,天天晚上拉肚子。 “志穹啊,我家房子漏雨,今晚得好好修修,你先替我一晚。” 这位老兄名叫李普安,他家的房子,就没修好过。 可这也没下雨,你家房子漏什么雨? 再说了,有半夜修房子的么? “志穹啊,我新娶了一房小妾,女人家那些事呀,就是麻烦,这几个女人凑一块更是麻烦,这不她们又闹起来,志穹啊,你先替我一晚……” 这事倒是真的,这位兄台叫王振南,家境不错,娶了六房小妾,加上正妻,一共七个女人天天掐架,昨晚还打到衙门来了。 但这是你不来上班的理由么? 到头来,北垣还是徐志穹一个人巡夜。 一个人巡夜倒好,不受拘束。 可佩刀到现在还没发下来呢!这可是红灯郎下了令的,这都什么工作效率! 等我当上掌灯千户,且得好好整顿一下风气。 今晚月圆,徐志穹走在去衙门的路上,心情特别舒畅。 明天就是二月十五,十五是发俸禄的日子。 童大哥给的银子还没花完,武栩又给了十两。 提灯郎每月俸禄十两,在九品官里算是最高的。 等到了明天这个时候,加在一块,手里有二十六两三钱银子,折算下来有一万三千多,心情能不愉悦吗? 而且休沐就快到了。 按照大宣律法,官员每五日休沐一天,但提灯郎工作性质特殊,每晚都得有人值夜、巡夜,大家得轮换着休,因此是十五日一休沐,但每次休沐有三天。 这三天得好好利用,少年郎,不可浪费大好光阴,徐志穹计划过了,第一天去勾栏听曲,第二天去勾栏赏舞,第三天去勾栏看相扑…… 走到衙门口,徐志穹的思绪突然中断了。 有一张扭曲的脸,在身后,正盯着他阴恻恻笑。 王世洁伤愈了,他正对着徐志穹笑,之所以扭曲,是因为他鼻梁塌了。 今夜,王世洁复工,将跟随白灯郎一起巡夜。 第三十五章 王世洁,你知罪?(本章高能) 看到王世洁,徐志穹就预感到今晚有事发生。 徐志穹很兴奋,从第一眼见到王世洁,徐志穹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王世洁不时偷看徐志穹一眼,脸上带着笑容,嘴里咬牙切齿。 突然他发现徐志穹也在看他。 徐志穹的目光很温和,笑容也很友善,王世洁以为徐志穹后悔了。 后悔也晚了,徐志穹,从你招惹我那天起,就该去上阎王爷那买后悔药。 徐志穹的笑容不仅温和,而且充满了渴望。 他发现王世洁头上的犄角好像又长了一些,在晚风之中不停的向徐志穹呼唤:“来吧,志穹,我准备好了。” 徐志穹还在对着王世洁发呆,楚禾在身后喊了一声:“看甚来,巡夜了!” 自从王世洁被痛殴之后,新人旗也散了,新人们各自跟着青灯巡夜,点卯的流程简化了很多,点完名字就开工,不用再听王世洁瞎比比。 徐志穹还是巡北垣,本以为王世洁会跟他一起去,那本来就是王世洁的地盘。 没想到王世洁选了望安河,说自己伤还没好全,不想走远路。 这什么意思? 今晚他不想动手了? 徐志穹低估王世洁了。 王世洁当然要动手,但他和徐志穹一样,也不想留下任何手尾。 他可不是想打徐志穹一顿这么简单,他想把徐志穹变成废人,他想废了徐志穹一双眼睛,还得让徐志穹抓不到一点证据。 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王世洁是个纯粹的狠人,当了十几年的白灯郎,前后有七个新人毁在了他手里,其中有三个被他逼到了自尽而死。 青灯郎董庆山带队,王世洁、杨武和另外四名白灯郎一起去了望安河边。 王世洁盯着河边的商贩看了一圈,被董庆山从背后踹了一脚:“老孟说的没错,你特么真是改不了吃屎,被打成那样了,还特么想着抠油水!” “我没,我就是看看……” 董庆山喝道:“王世洁,我告诉你,望安河是我的地盘,以前怪我脚懒,出来的少了些,我手底下人经常把望安河这块地盘交给你,今后再也没这种事了,你再敢在我地盘上胡来,我特么把你蛋黄子挤出来, 你原本就不是我的人,今晚看你腿脚不济,我是可怜你才带着你一块走,你要是不想规规矩矩巡夜,滚去北垣找孟世贞去!” 王世洁没敢作声,他这一举动是故意做给董庆山看的。 在河边巡逻一趟,没见什么异常,董庆山找了个路边摊坐下,给每个人点了一碗饮子。 饮子,就是饮料,有果汁,有茶汤,还有特殊的药汤,和凉茶差不多。 董庆山从怀里摸出一吊钱,给了摊主,摊主吓得直哆嗦:“灯郎爷,您这是作甚?我哪敢收您的钱!” 董庆山摆摆手道:“平时没少喝你东西,也没怎么给过钱,这次就算便宜你了,以后要是有人问你,可千万给掌灯衙门说两句好话。” 摊主千恩万谢,董庆山喝了一碗蔗汁山楂,咂咂嘴道:“一会分一分任务,都去点灯去,王世洁,你伤还没好利索,你就别去了。” “让我去吧,河下游那几盏灯交给我去点。” 王世洁刚要起身,董庆山抬头道:“你想去,我就让你去,可咱们把丑话说在前边,今晚要是再敢敲骨髓,你可当心家法,不是我的家法,是红灯大人的家法。” 王世洁点点头,提着灯笼走了。 敲骨髓是黑话,王世洁之前在河边的敲诈行为就是敲骨髓。 王世洁就想让董庆山怀疑他敲骨髓去了,这样才能洗脱他的嫌疑。 杨武在旁边问了一句:“什么是红灯的家法?” 董庆山白了杨武一眼,没回答。 白灯郎寇世义在旁喝了一口茶汤道:“干咱们这行,得加着小心,做错了事,还屡教不改,恐怕就要殉职在街头了。” 杨武眨眨眼睛:“殉职在街头,那肯定是遇到了歹人,怎么会是咱们的家法……” 史勋在旁边瞪了杨武一眼:“你哪那么多话?赶紧点灯去!” …… 孟世贞带着徐志穹和另外四名白灯往城北走,路过朱骷髅茶坊,孟青灯往手心呵了口气。 其实今晚不是很冷,但孟青灯做出了一个很冷的样子。 白灯郎们眨眨眼睛,明白了青灯郎的想法。 朱骷髅是一座花茶坊,名气很大,有人喜欢把貌美的女子叫做粉骷髅,朱骷髅这块招牌可不是这个意思。 朱骷髅的真正意思是,这里姑娘不仅长得俊,而且干活勤奋,据说不管多精壮的汉子,进去待上三天,都能给你变成一副骷髅。 今晚孟世贞请他们喝茶,这是青灯郎要给福利。 七郎茶坊太贵了,孟青灯请不起,但朱骷髅的价格还是可以接受的。 “夜风太凉,兄弟们,咱们进去喝杯茶吧。” 马广利今晚不拉稀了,李普安的房子也修好了,王振南的七个老婆也都消停了,他们都愿意陪青灯郎喝茶。 就剩下徐志穹和掌灯的陆寅鹏了。 总得有一个人去点灯。 陆寅鹏看着徐志穹道:“志穹啊,辛苦你了。” 孟世贞不乐意了:“别老欺负志穹,这些天一直都是他巡夜。” 徐志穹摇摇头道:“哥哥们不用管我,我今天筋骨有些发紧,正想到处走走。” 孟世贞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太老实了。” 马广利在旁打趣一声:“志穹,你还是个雏儿吧?” 徐志穹脸一红,低头不语。 孟世贞笑笑道:“这有什么害臊,等明天,还是这地方,给你找个好姑娘,把这事办了。” 明天? 明天恐怕办不了。 只怕明天不太平。 …… 众人去了茶坊,徐志穹独自提着灯笼去了北垣。 一路上,徐志穹双耳不停颤动,他料定王世洁会来跟踪。 只要他跟踪就不怕,怕的是正面硬钢。 徐志穹对外宣称是九品杀道,还有大天赋,实际上他是九品判官。 王世洁有九品上段的修为,徐志穹只有九品下段。 王世洁修炼的是白虎杀道,杀道单挑绝对无敌。 如果王世洁站在徐志穹面前,提出来干一仗,徐志穹只能逃跑。 但如果王世洁跟踪偷袭徐志穹,情况就不一样了。 判官非常敏锐,反跟踪能力极强,跟踪判官极易被反杀。 从进了北垣,到点亮第一盏守夜灯,没发现有人跟踪。 他没来也好,第一盏灯的位置太开阔,不适合动手。 穿过一条街,点亮第二盏夜灯,还是没人跟踪。 可能是自己走的太快了,王世洁没跟上来。 前边就是北城门,眼下差不多二更天,和往常一样,伍善兴备好了酒菜等着徐志穹。 两人喝了几杯,伍善兴看徐志穹面色阴郁,问一句道:“有什么烦心事么?” “没什么烦心的,”徐志穹喝了口酒,“就是觉得巡夜挺辛苦的。” 伍善兴道:“前几日,我还看见一群提灯郎跟着你巡夜,怎么转眼又剩了你一个人?” 徐志穹苦笑一声:“这,这可叫我怎么说……” “罢了,”伍善兴又给徐志穹倒了杯酒,“大宣,就这个德行了。”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这话当真不能乱说,现在什么时候了?” 伍善兴道:“时才好像有更梆声,二更了吧!” 哥俩喝了几杯,徐志穹拿上灯笼接着巡夜。 快到第三盏守夜灯的时候,徐志穹突然停住了脚步。 第三盏守夜灯的地点叫做乞儿寨,顾名思义,这里原本是乞丐聚集的地方,后来因为北垣实在太穷,连饭都讨不到,乞丐都不肯住这,乞儿寨也就彻底荒废了。 这里,原本是徐志穹选定的作案地点,只要王世洁跟踪他,凭他的速度,肯定能把他引到这来。 这里荒无人烟,不会被人看见,房屋杂乱,正好适合伏击,想要杀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 可徐志穹站在乞儿寨外面,一直没有进去。 他提着灯笼,原地转了两圈。 北垣真大,大的让心慌。 房屋凌乱,道路错综复杂。 光是进出乞儿寨的道路就有十几条,看着残破的乞儿寨,徐志穹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前面有几只老鼠在阴沟里觅食。 远处有一只花狸猫正趴在墙头上看着老鼠。 在猫的下边就是老鼠洞。 老鼠总是要回到洞里。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冷汗窜出了额头。 他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王世洁不一定要跟踪他。 他还想起了一件事。 “具象于双目,意出于百会。” 道长教过自己一个技能,但只用过一次。 …… 徐志穹猜对了,王世洁没有跟踪他。 北垣太大,道路太多,王世洁在望安河边浪费了不少时间,他不知道徐志穹会走哪条路,很难在北垣找到徐志穹。 不知道在哪条路没关系,他知道徐志穹的目的地,既然是巡夜,徐志穹肯定要点灯。 他守在乞儿寨的一座破房子里,就在第三盏守夜灯的旁边。 徐志穹认为这是最好的作案地点,王世洁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手里攥着两支梭镖,这是他的绝技,两支梭镖同时出手,能同时打中人的双眼。 这种梭镖在鬼市里到处都是,就算被发现了也当不了物证。 等打瞎了徐志穹的双眼,管他是天赋异禀,还是忠厚善良,今后要么上街讨饭,要么在善堂里度过一生。 王世洁把一切都算好了,就等着徐志穹来。 黑暗之中窜出来一道黑影,王世洁捏住梭镖,刚要出手,发现是一只老鼠。 “他娘的。”王世洁咒骂一声,攥着梭镖,继续盯着守夜灯。 没过多时,忽听耳畔风响,身后好像有人,王世洁没来得及回头,身子一软,躺在了地上。 他仰着脸,看着徐志穹。 咕咚!咕咚!咕咚! 徐志穹吸来的气机吞了下去,这次吸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留。 软成烂泥的王世洁还想把梭镖扔出来。 徐志穹一脚踩在王世洁的手腕上,把梭镖拿走,放在了一边。 王世洁做梦也想不到,徐志穹有一个诡异的技能,能让自己的灵魂附在老鼠身上。 刚才那只老鼠就是徐志穹。 王世洁想喊,却喊不出声音,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徐志穹捂住了他的嘴,问道:“欺压忠厚良善,你知罪?” 王世洁说不出话,双眼满是血丝。 徐志穹又道:“凌辱老弱妇孺,你知罪?” 王世洁艰难举起一只手,摆动了两下,似乎在向徐志穹求饶。 徐志穹揪着王世洁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站在他背后,于耳畔轻声道:“你在阴间会受很多苦,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在阳间先给你个痛快!” 在这杀人不能用刀,用刀会留下血迹。 千万不要留下手尾,徐志穹算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 右手按住王世洁的头顶,往右扭,左手拉住王世洁的下巴,往左扭。 这是《杀经》上介绍的手段,两手交错就能扭断对方的脖子,比掐死来得快,还不留指痕。 徐志穹运足力气,两手交错。 咔吧! 一声脆响! 王世洁的颈椎裂了,但是没断。 气管也没断。 剧烈的疼痛让王世洁浑身抽搐,徐志穹赶紧道歉:“学艺不精,学艺不精,我刚才没拿准力道,你先忍着点,我这就给你个痛快!” 咔吧! 这次调换了方向,左手摁脑袋,右手拧下巴。 脖子还是没断。 王世洁都耷拉着脑袋,疼得吐了舌头,可还是没死。 “刚才没找准位置,就差一点,我马上给你个痛快!” 咔吧! “手法差了一点,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咔吧! “我这也是第一次,你担待点,立刻给你个痛快!” 咔吧! “为了那卖菜老妪,我肯定给你个痛快!” 咔吧! “为了卖橘子那孩子,我必须给你个痛快!” 咔吧! “为了那卖花的姑娘,我一定给你个痛快!” …… 拧了十几次,王世洁在疼昏之前,终于死了。 这拧脖子的技术还真是不好掌握。 徐志穹从他脑袋上摘下了四寸多长的罪业,心里那个舒服。 送罚恶司去? 还早,还早! 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 徐志穹把罪业收好,从身后抽出了一条麻袋。 这是童青秋特制的麻袋,平时藏在身上看不出来,一抖落开,容量极大。 徐志穹先从麻袋里掏出一身夜行衣,又把王世洁的尸体装进了麻袋,王世洁的灯笼也在旁边,徐志穹把灯笼一起装进麻袋,换上夜行衣,把麻袋扛在肩上,撒腿就跑。 第三十六章 史川的舌头 三更天出头,徐志穹背着麻袋,一路飞奔,去了望安河。 这条路线他走过几次,道路荒僻,过了二更看不见行人。 平常人从北垣走到望安河要一个多时辰,徐志穹卯足全力跑,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望安河边也有荒凉的地方,河下游有个地方叫金汁湾,名字很好听,但这里是倒脏水的地方,金汁是什么,大家都懂。 到了金汁湾附近,找到事先选好的地方,把王世洁的尸体放出来。 这地方土最硬,留不下脚印。 不想留下手尾,就得下功夫,做足准备。 安置好尸体,徐志穹收了麻袋,撒腿就跑,用最快的速度,一路跑回了北垣。 徐志穹跑的都快吐了,他先去白芍药茶铺冲了杯茶,捉着老板娘的小脸蛋亲了一口,问道:“眼下什么时辰?” 小娘子含羞一笑:“三更多了。” “真过了三更么?我可没听见打梆子!” 小娘子嗔怪道:“我还敢骗了灯郎爷,打更的过去好一会了。” 喝完了茶,徐志穹还得点灯。 十二盏等只点了两盏,换做以往,徐志穹要两个多时辰才能点完,可今天没那么多时间,从北垣到金汁湾,一来一回,用了一个多时辰,他心里清楚,眼下三更即将过半。 先点了五盏灯,徐志穹又去林二姐花糕铺买了一斤花糕,也在脸蛋上亲了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林二姐亲回来一口道:“四更刚过。” “当真是四更么?”徐志穹又亲了一口,今天的胭脂真是好。 花糕也是好的。 “当真,打更的刚走。”林二姐就是这么个计较的女人,搂住徐志穹,在嘴唇上又亲回来一口。 吃了花糕,徐志穹爬上爬下,舍命飞奔,赶在五更之前,把剩下的灯全点亮了。 这还没结束,还得逛勾栏。 徐志穹跑到勾栏时,两眼一阵阵发黑,可脸上依旧带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 勾栏伙计迎上前来,笑吟吟道:“徐灯郎,您里边请。” 雅间打扫好了,酒也煨热了,舞娘就在雅间里候着。 徐志穹在舞娘的脸蛋上亲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舞娘道:“五更天了,您听,外边有梆子声。” “真是梆子声么?” “真真的,贱妾听不错的。” 徐志穹吩咐道:“今天不揉肩,不按背,我就揉腿!” “灯郎爷要揉哪条腿?” “两条都要。” “两条好说!” 舞娘帮徐志穹好好揉了一番,徐志穹缓过这口气来,对舞娘道:“你先歇着去吧,我也想小睡片刻,这屋子里冷,叫人给我拿个大火盆来。” 舞娘去了,不多时,伙计送来一火盆,这盆是真大,比徐志穹洗脸的木盆还打了好几圈,里面加足了炭,伙计又给徐志穹添了一壶酒,恭恭敬敬的走了。 徐志穹拉上帘子,从腰间取出麻袋,连同夜行衣一并烧了。这都是童青秋特制的,沾火就着,还不冒烟,眼看炭炉里只剩下黑灰,徐志穹闭上眼睛,摸着怀里的四寸犄角,踏踏实实睡了一会。 将近六更,也就是凌晨五点,徐志穹出了勾栏,提着灯笼,回衙门。 这一路走的不紧不慢,等到了衙门,发现提灯郎们全都聚在前厅,地上摆着一具尸首,正是王世洁。 杨武站在尸首旁边,眼泪不停的掉,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吓得,是他发现的尸首。 绿灯郎乔顺刚在前厅来回踱步,另一个绿灯郎肖松庭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个去处,你给句话呀!” 乔顺刚怒道:“我给什么话?我知道怎么办?” 肖松庭道:“这是你的人,你不知道谁知道?” 乔顺刚道:“事情出在你的地界上!” 肖松庭大怒:“你想找我顶缸?(背黑锅)” 乔顺刚叹口气:“等千户回来再说!” 武栩昨晚带着红灯郎陈元仲去皇宫面圣,到现在还没回来,红灯郎易旭龙身体不适,回家歇息去了,如今正在赶来的途中。 徐志穹走到孟世贞身边,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孟世贞像丢了魂一样,站在原地,喃喃低语道:“出大事了,这杀才死了,他怎就死了!” 徐志穹抽抽鼻涕又问:“谁杀了王灯郎?” 孟世贞不说话,王振南面色不悦道:“是王世洁死了。” 差点忘了,他也是王灯郎。 徐志穹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王振南紧锁双眉道:“谁知道他怎么死的,且等千户回来处置吧,这事弄不好会连累到我们。” 王世洁人缘极差,对他的死,王振南没有半点悲伤,可他真担心为这次受到牵连。 王世洁是孟世贞的部下,昨晚本来应该和他们一起到北垣巡夜,结果这厮说伤势未愈,去了望安河。 如今他死在了望安河,事情说不清楚了,更何况他们昨晚没去巡夜,都在朱骷髅茶坊泡了一晚上。 不多时,红灯郎易旭楼来到了衙门,看着王世洁的尸体,转脸问杨武:“是你看见的尸体?” 杨武点头,把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昨晚王世洁说要去点灯,不到二更就去了,到了四更还没回来,青灯郎董庆山担心他又去敲骨髓,带着众人沿着河畔往上游分头找,结果杨武在金汁湾看到了王世洁的尸体。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易旭楼当即下令,关闭衙门大门,所有提灯郎在前厅集合。 易旭楼年逾七旬,素来稳重的红灯郎,如今有些慌乱。 提灯郎在巡夜时被杀,这是大宣近年来罕有的恶性事件,易旭楼感觉大事不妙,这件事可能会把整个掌灯衙门拖进深渊。 他先把孟世贞叫了过来:“王世洁是你部下,昨夜为何随董庆山出去巡夜?” 没等孟世贞开口,董庆山先开口了,他得把自己摘出去:“易红灯,昨夜王世洁旧伤未愈,走不得远路,不能去北垣,因此随我在望安河边,就近巡夜。” 易旭楼怒道:“这是你能做主的吗?” 分配人手和地段,是绿灯郎的职责,按规矩,青灯郎的确不该做主。 可提灯郎很少认真执行规矩,平素换班换地习惯了,这种小事都没放在心上。 绿灯郎乔顺刚上前道:“此事卑职也有责任。” 易旭楼怒道:“你当然有责任,王世洁既是没有伤愈,为什么允准他出来巡夜!” 乔顺刚不敢作声。 易旭楼又问:“提灯郎巡夜,至少得两人一队,为何王世洁一人去点守夜灯?” 孟世贞不说话,这不是他的责任。 董庆山颤抖着嘴唇道:“这,这不是,这么多年……” 易旭楼怒道:“却又躲懒,忘了规矩!” 看着王世洁的尸体,易旭楼一筹莫展。 听他问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实则不然,这些事情很重要。 出于意外死了一个提灯郎,这件事情,武栩应该能扛得下。 可如果追查下来,发现整个掌灯衙门管理废弛,不光是武栩,只怕钟参都要受到责罚。 “尸体验过了吗?”易旭楼终于问起了案情要素。 掌灯衙门有仵作,上前应道:“王灯郎因颈骨折断而亡。” 董庆山补充一句:“现场并无打斗痕迹。” 这是一处疑点,徐志穹想到了这个疑点,但却没办法处理,打斗痕迹并不容易伪造。 史川在旁边又补充了一句:“王世洁的灯笼里,还有不少灯油。” 董庆山看了史川一眼,这小子有点不规矩。 董庆山是史川的上司,发现了线索不先告诉青灯郎,到红灯郎面前显摆,这种人确实招恨。 可要只是显摆一句也就罢了,史川接下来还有推理。 他不只招恨,还要招事。 “副千户,不光灯油没少,灯座下的药也没动,证明王世洁死的时候,没有发号求援。” 提灯郎的灯可以放几丈高的焰火,给周围的提灯郎发信号,但王世洁临死的时候没有使用这一功能。 易旭楼听到这话,血压一阵阵上升,又听史川说道:“现场又没有打斗痕迹,这事可能是熟人做的。” 血压瞬间到顶,易旭楼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老红灯坐在椅子上神色颓然。 董庆山瞪着史川道:“今天你话怎么这么多?” 是啊,他话怎么这么多? 史川的思维很敏捷,徐志穹提起了精神,做好了接招的准备。 孟世贞神色倒是轻松了一些,虽然王世洁是他的人,但矛盾的焦点不在他身上,反倒在董庆山身上。 史川对董庆山道:“董青灯,我与王灯郎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觉他死的蹊跷。” 董庆山怒道:“蹊不蹊跷,由你胡说八道么?” “行,我胡说八道,董青灯,您不让我说,我不说就是了。”史川一拱手,退到了一旁。 易旭楼的血压稍微下来了一点,看着众人道:“王世洁近日,可与何人结怨?” 话音落地,隐约传来些笑声。 易旭楼怒道:“你们笑甚来?” 众人不语,史川似乎有话说,看了看董庆山,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样子是做给易旭楼看的,易旭楼对史川道:“你何话,你只管说。” 史川道:“我怕董青灯不让我说。” 董庆山怒道;“扯你娘淡,我堵你嘴了么?” 史川这才上前一步道:“副千户,王世洁脾气差,嘴毒,手贪,心狠,经常欺侮新人,动辄打骂,还勒索钱财,和他结怨的人,委实不少,但如果只说近些日子的话,与他结怨最深的是新人徐志穹。” 好高明的话术,没有遮掩王世洁的恶习,却非常自然的把徐志穹带了出来。 王世洁欺侮新人,徐志穹愤而杀人,多合理的动机! 这厮为什么要针对我? 因为之前的口角? 显然不是,为了那点争执,肯定不至于让他在红灯郎面前摇唇鼓舌。 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可就算有人指使,他怎么知道昨夜会出人命,为什么他会准备的这么充分? 杀人的事情败露了? 不对,不能胡思乱想,想错了就中了对手的圈套。 史川早就想算计我,把握一切机会算计我! 之前想通过活着的王世洁算计我,现在又想通过死了的王世洁算计我,他一直想把握一切机会算计我。 他的准备其实并不充分,只是这人聪明,嘴还伶俐。 我的准备比他充分的多,根本不用怕他。 杨武吓傻了:“这,这不可能!” 楚禾惊呆了,但没说话,他想着如果真是徐志穹干的该怎么办? 不能认,千万不能认! 刚刚放松下来的孟世贞差点跳起来,手底下互相残杀,这罪过足够让他下狱。 孟世贞指着史川鼻子道:“你特么说什么屁话?王世洁和徐志穹都是我的人!” 史川道:“所以我说,他们两个积怨最深。” 孟世贞喝道:“放你娘的屁!我特么透你……” 易旭楼喝道:“世贞,住口!徐志穹,昨晚你在哪?” 没等徐志穹说话,孟世贞道:“徐志穹昨晚和我们一起在北垣巡夜,北垣的十二盏灯能作证,易红灯,您要是不信我,您亲自去看看,灯杆要是少了一条标记,您砍了我这颗脑袋!” 易旭楼沉思片刻道:“你们几个人去巡夜?” 孟世贞道:“马广利、李普安、王振南、徐志穹,再加上我,一共五个人。” 史川在旁道:“五个人去巡夜,不算徐志穹,四个人点灯,一个人也就三盏灯罢了,一点都不累。” 孟世贞喝道:“凭什么不算徐志穹?” 史川抿抿嘴道:“我不是说徐志穹怎地了,我就是一个猜测,徐志穹如果昨晚不在北垣呢?如果他去了望安河呢?” 孟世贞暴跳如雷:“姓史的,我亲自和徐志穹一起去的北垣,我他么瞎了,我看不见他去哪了?” 史川摆出一脸恐惧的表情:“孟青灯,您息怒,我就是随口一说,谁不知道您在青灯里是最爱惜下属的。” “你特么……”孟世贞只觉得胸口发闷,一阵阵晕眩。 怎么办? 按照史川的意思,孟世贞下属互相戕害,孟世贞还予以包庇,这事彻底说不清了。 第三十七章 红灯郎的公堂 史川一番话,把孟世贞逼到极为不利的境地。 按照史川的猜测,徐志穹有杀人的嫌疑,他昨晚根本不在北垣,而是去了望安河, 巡夜点灯的是另外四名提灯郎,根本不是徐志穹。 孟世贞说谎,故意包庇徐志穹。 这是要往死里整徐志穹和孟世贞。 孟世贞豁出去了,他准备说实话了:“昨晚的灯都是徐志穹点的,老子们都去……” 他想说他们都去朱骷髅茶坊喝茶去了,朱骷髅茶坊的老板可以作证。 灯是徐志穹一个人点的,徐志穹一整夜都在北垣,不可能去望安河。 话说一半,徐志穹把话头抢了过去。 这番话说出来,弊大于利。 他说所有灯都是徐志穹点的,看似能证明徐志穹一夜都在北垣。 可这也同时触发了另一个问题,徐志穹一整个晚上都不在孟世贞和其他白灯郎的视线之内。 如果不在他们视线之内,他们的证词还有效吗? 当然,这件事情也能说得清楚,徐志穹原本忠厚老实,一个人去点灯,也是正常行为。 但现在史川在咬人,他不需要讲道理,只需要找破绽。 露出任何一个破绽给他咬住,都是自己吃亏,争执的焦点越多,自己吃的亏越大。 必须把问题的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出去。 徐志穹道:“除了孟青灯和另外几位白灯,还有人知道我去了北垣。” 易旭楼问道:“谁?” “北门城门尉,伍善兴,昨夜我路过城门,和他小坐了一会。” 易旭楼点点头道:“你跟我说起过这个人,他是你同窗。” 史川咳嗽一声道:“同窗,这情谊自然是深啊。” 他又怀疑伍善兴作伪证。 这人真是条恶狗,孟世贞气得咬牙切齿,绿灯郎乔顺刚也忍不住了:“史川,你好大一张嘴,合着所有人都撒谎,就你说的是实话?” 史川拱手道:“属下也就是随口一说,也不是说徐志穹就有罪。” 孟世贞气得直抖,回身对王振南道:“你嘴好用,你帮我说,你说死史川这个杂碎,我给你新找两房小妾。” 王振南号称武秀才,他的口才在掌灯衙门数一数二。 不是他不想说,史川这张嘴太无赖,贸然开口容易掉进他的陷阱,他也意识到争执的越多徐志穹越吃亏。 徐志穹道:“当时不止伍善兴看到了我,北门的守城卒都看见了,若说守城卒个个说谎,就去兵部要人,把他们都抓了!” 史川抿抿嘴唇道:“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口咬不住了,徐志穹肯定去过北垣,有城门尉加十个守城卒作证,这点毋庸置疑。 但史川还要换个地方再咬:“你什么时候见到的伍善兴?” 徐志穹道:“二更多些。” “你们喝酒了吧?” “天冷,喝了几杯。” 史川算了算时间:“二更天,从北垣走到望安河,走快些的话,一个多时辰,等做完了事,也就四更天上下。” 孟世贞要冲上去揍史川:“做他么什么事?你他娘的……” 王振南在旁边拉住了。 史川躲在董庆山身后,接着说道:“这年轻人,喝了些酒,就容易冲动,我不是说徐志穹有罪,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按照他的说法,徐志穹和伍善兴喝了酒之后,去了望安河,把王世洁杀了。 听着荒唐,但有些案子真就是这么判的。 觉得这人有动机,也有作案时间,拖到刑房,往死里打,打上几天几夜,肯定能套出口供。 至于口供是否真实,这不重要,有没有不合理的地方,也不重要,能把案子结了,这很重要。 好在徐志穹早有准备:“还有人看到我在北垣。” 易旭楼问道:“还有谁?” 徐志穹道:“白芍药茶铺的老板娘,我三更去喝的茶!千户若不信,可以叫人来问。” 史川思忖片刻道:“若是三更去了望安河,五更天正好撞到王世洁,也来得及。” 王振南在旁道:“说的好像你看见了一样,你是不是一直跟着王世洁?” 史川摇摇头道:“我就是随口这么……” 王振南接过话头道:“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虽然你和王世洁关系最亲近,哪怕你跟了他一夜,也不能说这人就是你杀的。” 史川蹬圆眼睛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徐志穹,哪怕三更去了望安河,也是来得及的……” 徐志穹道:“我昨夜没去过望安河,喝过茶后,我接着巡夜,四更天我去林二姐那里买了花糕,林二姐可以作证。” 史川抿抿嘴道:“那,那你四更之后……” “四更之后,我还是巡夜,到了五更我去了勾栏。” “你去了勾栏?”孟世贞一惊。 史川喝道:“是不是桥头瓦市的勾栏?” 王振南一跺脚,心道:这傻小子昨夜还真就去了望安河? 陆寅鹏急的直转,早知道这小子这么想要,昨夜就不跟他抢了。 徐志穹神色淡然道:“我去的是北垣瓦市的桃花棚子,在那里看跳舞。” “桃花棚子?”孟世贞一愣,“那破地方你也去?”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那里挺好的,桃花棚子老板可以为我作证。” 王振南看着史川道:“这回你怎么说?徐志穹一夜都在北垣。” 史川还想接着咬:“要是五更的话……” 杨武不干了:“史灯郎,五更的时候已经看到王灯郎的尸体了!你不知道这事吗?” 史川抿抿嘴道:“我当时不在场,还真就……” 王振南得了机会,问道:“史灯郎,你当时去哪了?” 史川一愣:“我当时点灯去了!” 王振南道:“谁证明你点灯去了?” 史川愕然道:“董青灯给我作证,他让我去点的灯,两盏灯,我都点亮了。” 王振南道:“两盏灯,一转眼就点亮了,剩了那么多时间,你去哪了?” 史川昨晚去了醉雨阁,在云雨之中醉了一晚上,但这话不能说。 “王灯郎,我昨晚去了哪与你何干?我与王世洁关系要好,你竟然怀疑到我身上?” 王振南道:“就因为你跟他相熟,以至于王世洁死的时候毫无防备,没有打斗,也没有发号求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史川怒道:“这是什么道理?” 王振南道:“我不是说这事就一定是你干的,我就是说说这道理,虽然这凶手看起来很像是你,但也有可能是别人。” “你!”史川青筋蹦起来老高,一时又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孟世贞心里这痛快:“老王啊,我先给你寻么一个小妾。” 青灯郎董庆山赶紧出来圆场:“说多了,说多了,这都是气话,刚才是史川说错了话,诸位不要介意。” “少扯你娘淡!怎么叫不介意!”绿灯郎乔顺刚早就气爆了,“这是审案呢!我现在就说是史川干得!我说他杀人了!” 肖松庭知道乔顺刚的脾气,这是受了委屈,赶紧上前安慰:“老乔,这事怨我,怨我,史川嘴欠,我日后肯定给你个交代。” “交代个屁!”乔顺刚一把推开肖松庭,上前揪住了史川,“我今天就说你杀人了,你不服么?” 史川吓得尿了裤子:“乔百户,我就是随口一说,您息怒,息怒呀!” 正厅里闹了起来,红灯易旭楼的血压快爆表了。 “都给我住手!”老红灯一声虎啸,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易旭楼指着仵作道:“收了王世洁的尸体,仔细再验,所有提灯郎全在小舍歇息,不准离开衙门一步!” 他觉得史川说的没错,他相信这事是熟人做的,徐志穹嫌疑最大,其他人也得先控制起来。 易旭楼选了几名心腹,带上涉事的两名绿灯肖松庭和乔顺刚,一起先去了北垣。 按理说,掌灯衙门问话,应该把证人提到衙门。 但此事非同小可,易旭楼当场审问,不给对方揣摩供词的机会。 到了北垣,易旭楼先去了城门,伍善兴正在营地休息,得知红灯郎来问话,赶紧上前答话:“昨夜徐志穹来过,与卑职小酌了两杯黄酒,绝没有贪杯误事。” 易旭楼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伍善兴答道:“二更时分,我记得听到过更梆声,平时也是这个时候。” 易旭楼抱拳,伍善兴还礼,红灯郎又去了白芍药茶铺。 白日里没什么生意,老板娘正在后屋打盹,且叫伙计在前边照看,听说红灯郎来了,小娘子吓得满身是汗,半响才听懂问题:“您问徐灯郎?徐灯郎来过,每晚都来吃杯茶。” “什么时候来的?” “这,这……”小娘子思索许久,突然想起徐志穹昨晚问过时辰,“三更多了,打更的走过去好一会。” 白芍药茶铺的证言也没问题。 易旭楼又去了林二姐的花糕铺,林二姐虽说是个姑娘家,可天生性情沉稳,见了提灯郎并不慌乱。 易旭楼问道:“掌灯衙门白灯郎徐志穹,昨夜来过你这吗?” 林二姐点头道:“来过,买了一斤多花糕。” 易旭楼又问:“可记得什么时候来的。” “四更天,打更的刚走。” 林二姐的证言也没问题。 最后到了北垣瓦舍,桃花棚子。 桃花棚子白天没有表演,老板和舞娘都睡了,只留了一个伙计在外边看门。 看见了红灯郎,伙计以为自己做了噩梦,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发现不是梦,且身子一软,跪在地上不停打哆嗦。 易旭楼问:“掌灯衙门白灯郎徐志穹,昨夜可曾来过?” “嗨嗨,嗨个……”伙计张着嘴,闭不上,说不清楚话。 “来还是没来?” “嗨,晚上嗨!”(来,晚上来的) “你说甚来?” “徐灯,嗨,晚上嗨!” 听他吱吱呀呀胡言乱语,易旭楼大怒:“提灯郎!掌灯!” 绿灯郎龚太锦掏出一个三尺铁盒,扣动机关,放出四十八盏红灯笼,左右各分二十四盏,夹出一条掌灯公堂。 红灯郎的排面,比青灯郎大得多,给他掌灯的不是白灯郎,是绿灯郎,墨家七品修者龚太锦。 易旭楼多年未曾掌灯,两边灯笼之下,形成了无形之墙,就是彪螭铁壁,看起来和青灯郎的彪螭铁壁没什么区别。 但眼下正是白天,铁壁之内却成了黑夜, 天空漆黑一片,红灯灼灼耀眼,乌云翻滚间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中烟尘四起,这一座掌灯公堂,宛如把地狱搬到了人世。 在外边看,心惊胆寒。 在里边看,魂飞魄散。 伙计被吓掉了魂,在掌灯公堂之上直接晕了过去,易旭楼大怒,吩咐提灯郎把勾栏里的人都抓出来。 老板、舞娘、杂役、厨子,全都抓了出来,在公堂里边,只有老板还能说得出话。 “徐灯郎来过,每夜都来,昨夜也来了!”老板说话的腔调很是凄惨,但起码口齿还算清楚。 易旭楼喝道:“什么时候来的!” 这声音就像从天而降的炸雷。 事实上这就是炸雷,如果易旭楼怀疑老板说谎,只需要吼一声就能劈死这店老板。 “什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来着……”店老板真想不起来了,徐志穹来的时候,他都睡下了。 易旭楼喝道:“给我用刑!” 一盏红灯飘到了易旭楼头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油,就要落在老板身上。 老板惨叫一声,忽听一名舞娘道:“想起来,想起来了,徐灯郎是昨夜五更来的,我听到了更梆子声音,徐灯郎让我揉腿,两条我都揉了,然后徐灯郎就睡了,天不亮又走了,民女说的都是实情!” 这一吓唬,舞娘都想起来了。 伙计也醒了,“说的没错,就是五更!” 各方证词清清楚楚,除此之外,还有十二盏守夜灯可当物证。 守夜灯上,一条标记都不少! 徐志穹的嫌疑洗清了。 不是徐志穹又能是谁? 这事既然和徐志穹无关,也就证明和北垣无关,那就只能去望安河了。 易旭楼下令收灯,率众去了望安河,在发现尸体的地方查了一下午,没有收获。 这会是谁做的? 难道真是史川贼喊捉贼? 老红灯捂着脑门一阵阵晕眩,忽见一名青灯郎来报;“武千户回衙门了。” 第三十八章 因公殉职 听说武栩回来了,易旭楼快马加鞭回了衙门。 到了衙门口,正遇到皇城司指挥使钟参,易旭楼赶紧下马施礼。 “老红灯,请起,”钟参扶起了易旭楼,“我听说有提灯郎出事了,专程过来看看。” 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惊动了指挥使。 罢了,这事到底也瞒不住,且看武千户怎么处置吧。 易旭楼满心忐忑跟着钟参进了衙门前厅,却见前厅里已经摆好了灵堂,王世洁的尸首已经被收在了棺材里。 武栩默默站在棺材前,眼泪一双一行,自眼窝滑落。 所有提灯郎全都穿上了一身黑衣,站在灵堂前流泪,啜泣之声不绝于耳,其中数孟世贞哭的最为伤心,扶着棺材,嘶声泣曰:“世洁,世洁,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世洁啊!兄弟舍不得你呀!” 梆!梆!梆! 孟世贞哭的伤心,不停捶着棺材板,几个人都拉不住。 易旭楼还没弄明白什么意思,武栩抬头道:“你们去换身衣服,今天衙门都穿黑衣,给世洁守灵。” 易旭楼各自去了小舍,乔顺刚刚换好衣服,却听有人在外敲门。 “乔百户,是我。” “志穹啊,进来吧。” 徐志穹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颗蒜头。 乔顺刚皱眉道:“你这是作甚?” 徐志穹道:“千户吩咐了,一会出去守灵,咱们都得哭。” 乔顺刚哼一声道:“为那个杀才,我哭不出来。” “这是千户的吩咐。” “千户吩咐了又怎地?老子不会做戏!”乔顺刚是刚直的人,“我哭不出来,就是哭不出来!” 徐志穹吸吸鼻涕道:“千户说了,不哭往死里打,刚才孟青灯差点被千户打死。” …… 钟参来到武栩身边,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栩长叹一声,没等回答,却见乔顺刚冲到灵堂上,放声哭道:“世洁呀,世洁,你真就这么走了,兄弟心疼啊!” 孟世贞在旁哭道:“疼啊!” 梆!梆!梆! 两人一起拍打着棺材。 钟参安慰两人道:“保重身体,保重身体啊,伯封,你先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武栩长叹一声道:“掌灯衙门白灯郎王世洁,昨晚巡夜,遇到强人,与之殊死相搏,因公殉职。” “强人?”钟参愕然道,“哪里来的强人?” 武栩看向了董庆山,董庆山擦擦眼泪道:“昨夜在望安河边,我等正在巡夜,忽见一人神色匆匆,形迹可疑,我让王世洁过去询问,没想到那人见了世洁掉头就走,然后,然后……” 董庆山突然更咽了,转身对着棺材哭道:“世洁呀~” 武栩看了一眼杨武,如果董庆山忘词了,杨武必须跟上。 杨武道:“王灯郎追了过去,我们也在后边追,那晚人多,跟丢了,等到了金汁湾,才看到了王灯郎,当时王灯郎已经,已经……” 说到这,杨武也更咽了:“王灯郎,你去的惨呀!” 王振南在旁安慰道:“世洁这人随和,你叫世洁兄就好。” 钟参听明白了大概:“那歹人是何身份?” 武栩摇头道:“尚未知晓。” “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线索全无。” “事发当晚,可有其他人证?” 董庆山更咽道:“除我等之外,再无人证。” “这个……”钟参脸色有些难看,沉吟半响道,“你等先处置好丧事,等我叫武威营和青衣阁另行侦查。” 钟参给王世洁上了柱香,转身要走,武栩打了个手势,一个半老妇人带着两个男子冲到正厅之中,放声哭嚎: “夫君,你死得好惨!” “父亲,你死得冤呀!” “夫君,你为朝廷拼上了这条性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日子可怎么过!” “父亲,你冤呀,你为官廉洁,两袖清风,一点家当都没有给我们留下,我们今后是没法活了。” 钟参看了看这三个人,妇人应该有五十多岁,两个男子都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且问武栩:“他们是……” 武栩介绍了一下,妇人是王世洁的妻子,这两个男人是他两个儿子。 王世洁看起来年龄没有那么大,那是因为他有九品的修为,寿命比正常人长了三分,他原本是京城之外一座县里的衙役,在三十六岁那年成了杀道九品,而后上下打点,进了掌灯衙门,在衙门当了十九年的白灯郎,如今已经五十五岁了。 他妻子只比他小一岁,又因为没有修为,看着比他要苍老不少,两个儿子一个三十五岁,一个三十一岁。 这两个儿子早就成家了,这还算得上孤儿寡母? 怎么算,不重要,重要的是武栩闹这一出,是为了要钱的。 灵堂里哭声一片,钟参要是再不表个态,事情就尴尬了。 “王世洁为国殉职,我必将此事禀报陛下,恳请抚恤。” 这意思就是帮你们要钱去。 钟参临走时又说一句:“武千户,晚上到正堂一叙。” …… 钟参走了,武栩收了眼泪,让人先安顿好王世洁家眷,随即把两名红灯郎叫到了正院明灯轩之中。 明灯轩是武栩的办公场所,是一座灯烛长明不灭的书斋。这座书斋不大,但隔音极好,寻常人哪怕贴着墙根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武栩坐着,两个红灯站着,这证明武栩要发脾气了。 “你们两个老老实实告诉我,是谁对王世洁动了家法?” 易旭楼连忙说道:“卑职未曾!” 陈元仲也道:“王世洁不在卑职管辖之下,卑职未动家法。” 易旭楼闻言,看了陈元仲一眼,心中有了些推测: 武千户既然说是动了家法,那就证明他查到了线索,肯定是陈元仲暗中做了手脚,却又要嫁祸在我身上。 这厮面善心狠,到了这把年纪却还使这暗手,易旭楼暗自怀恨。 武栩又道:“王世洁恶行累累,动了家法也是应该,可你们事先应该知会我一声。” 两名红灯郎连连否认,武栩大手一挥:“此事作罢,你等且记着,管好部下,留意分寸,休让他们再胡言乱语,尤其是你部下史川!王世洁因公殉职,被他说成自相残杀,却把整个衙门拖进了浑水!” 史川是陈元仲的部下,陈元仲道:“这事正要和千户商议,史川仗着是武威将军的族弟,平素狂妄惯了,属下这次真想动家法。” 易旭楼在旁道:“你想杀他?” 那是武威将军的族弟,你可掂量掂量。 陈元仲摇摇头:“杀他倒不至于,但在危急之时,这厮摇唇鼓舌,险些让我等犯下大错,这份罪责却须好好惩戒!” 易旭楼闻言,心里更加恼火,什么叫“险些让我等犯下大错”?你当时不在,衙门里只有我一个红灯,你直接报我名字得了!这不就是说我偏听偏信吗? 武栩点点头道:“是该惩戒了,狠一点,给他留个记性,若是觉得不服,且让他去武威营寻他族兄去!此外,今晚巡夜,各值不得有丝毫懈怠!” …… 当晚,武栩去了皇城司正堂,钟参准备了些酒菜,两人小酌了几杯。 客套话说罢,钟参进了正题:“伯封,你且实话告诉我,王世洁到底怎么死的?” 武栩道:“实话不都说过了么?巡夜遇贼,因公殉职。” 钟参冷笑一声道:“要是别人我就信了,王世洁是什么人你当我不知道?皇城司的名声被他败坏了多少?若是你动了家法,此事我也不会追究,恤赏我帮你要了,白银二百两!可你得跟我说实话!” 武栩道:“只要能要来恤赏,你就当是我动了家法。” 钟参皱眉道:“什么叫我当你动了家法?” 武栩放下酒杯道:“你到底担心什么?” “我担心此事和今日的邪祟之事有关,案发至今,已有七十多名女子失踪,刑部正被火上烤着,我可不想和这事有什么牵连。” 武栩闻言,倒也有些兴趣:“刑部查出线索了么?” 钟参喝了口酒:“线索倒是有一些,说是京城来了一群人牙子,伙同作案,刑部正在私下搜捕。” 人牙子,就是人贩子。 武栩拿起酒杯,也喝了一口:“你信么?” 钟参笑道:“信个屁!人牙子疯了怎地?来京城做这大案子?京城的女子更值钱么?犯得上他们豁出这条性命?这是刑部找的托词!” 武栩给钟参倒了杯酒:“指望刑部那帮废物,这案子肯定破不了,你且等着吧,到最后还得落到你头上。” 钟参放下酒杯道:“我且把话跟你说清楚,不管武威营、青衣阁还是你掌灯衙门,谁都别和这桩案子扯上关系,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武栩笑道:“跟我们翻脸有什么用?把你牵扯进去的肯定是陛下,皇命难违,你能躲得过去吗?” 钟参长叹一声道:“躲过一天是一天,这案子背后有大来头,却不知道要出多少人命,告诉你手下人,这些日子加着小心,遇到事情,顶得住就顶,顶不住就撤,可千万鲁莽不得。” 武栩耸耸眉毛:“本分却不要了吗?” 钟参道敲敲桌子道:“本分要,性命也要!你知道我性情,死的我不理会,我只管活的,王世洁这事就此作罢,改日我叫人把恤赏给你送去,你看好了提灯郎,不能再出人命了!” …… 当晚,徐志穹跟着孟世贞巡夜,走到街上,看到了不少卖花的。 “今夜卖花的怎么这么多?”徐志穹倍感诧异,难道大宣也有情人节吗? 孟世贞笑道:“傻小子,今天二月十五花朝节,刚发了俸禄,你且买一株好花,送给心上的小娘子吧。” 第三十九章 花朝节惊魂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 大宣爱花,每年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白日里,京城万人空巷出来游园赏花,大小集市举目皆花,男女老幼插花戴花,一株上等的姚黄牡丹能卖到三千钱。 提灯郎巡夜,天自然是黑了,马广利轻叹一声道:“白日里还想着陪着娘子出来赏花,结果为王世洁那杀才在衙门耽误一天!” 李普安道:“莫再提那杀才了,夜里却瘆得慌,咱们还不如去集上看看有没有好花。” 王振南摇摇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花?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马广利笑道:“挑剩下的也好,便宜呀!” 孟世贞看了看众人:“去集市看看也无妨,我可把规矩说明白,不能敲骨髓,买东西得给钱!” 最大的集市在城西,叫西集,那太远,众人顺路去了趟城北的集市。 城北穷苦,但毕竟是过节,花朝节在大宣是重要节日,集市里非常热闹。 卖花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眼下商贩们只想把手里的花尽快处理出去,价格确实便宜。 徐志穹看上了一株茉莉簪花,上前问价,卖花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到提灯郎,连忙说道:“这花送给灯郎老爷就是了。” 孟世贞皱眉道:“这叫什么话,谁占你这点便宜?只管说价就是!” 少年壮着胆子说道:“实不相瞒,这是上品茉莉,放在白日里,一株少说也得三百钱。” 三百文钱一株花!徐志穹咂了咂嘴唇。 李普安在旁道:“谁问你白天的价钱了,你这花不卖,也是回家等着干枯,且说眼下的价钱就是!” 少年道:“这花一时枯不了,您看仔细,这是干花。” 原来这支茉莉不是鲜花,是一支加工过的干花,可成色没有丝毫减损,凑到鼻子近前,浓香醉人。 徐志穹道:“这花我买了。” 少年道:“我也是急着收摊,这支花,算您八十文吧!” 徐志穹见其他簪花也是精致,拿出钱袋道:“我买三支!” 少年想了想:“三支便算您二百文。” 徐志穹数出二百文钱,少年用三支竹筒装了花,交给了徐志穹。 花放在竹筒里,正好方便带着,大宣的商人生意做的周道。 徐志穹拿出一支送给孟世贞,当着领导的面买东西,理应给领导带一份,徐志穹自然明白礼数。 可孟世贞连连摆手道:“志穹,你不懂这规矩,簪花可不能随便送,我若是收了,咱们兄弟可就说不清了。” 徐志穹赶紧把花拿了回来,他对孟世贞没有任何兴趣,他是真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 马广利在旁打趣道:“志穹啊,你为什么买了三支花?你到底有几个心上人?” 王振南道:“最美不过少年时,三个不算多。” 孟世贞挖苦一句:“再多能多得过你!” 王振南闻言道:“孟青灯,咱们可是有过约定,我呛了史川一顿,给你争了脸,你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忘了。” 孟世贞抿了抿嘴,他答应再给王振南说一房小妾。 “不急此一时,你等我消息。” 李普安看了看徐志穹:“要我说,志穹还没找到心上人,他这三枝花,是给勾栏娘子准备的,北垣瓦市的桃花棚子里,正好有三位舞娘。” 徐志穹憨憨一笑,看来李普安也是桃花棚子的常客。 孟世贞诧异看着李普安:“那破地方你也去过?” “那地方不破,你去了就知道,志穹是个会享福的人!” 三人说说笑笑出了集市,半路上却遇到了一位熟人。 大师姐尉迟兰,脚步匆匆,正要赶往青衣阁。 徐志穹正打算明天去找她,不期在这里偶遇。 多日未见,两人有些局促,大师姐问一声道:“这是去巡夜么?” 徐志穹点点头。 尉迟兰道:“我这厢,另有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在皇城司,有些事情不能随便打听,无论武威营、青衣阁还是掌灯衙门,都有着特务机构的特殊性质。 徐志穹没多问,从怀里取出一支茉莉。 “这个,给,师姐。” 不需要多说,最简单的表达,是尉迟兰最喜欢的志穹。 几个同僚都识趣的躲在了远处。 师姐拿着茉莉花,眼眸之中有些湿润。 大宣是个文明开化的国度,不像史书中那些蒙昧顽固的王朝,一提男女之情就犯了诸多忌讳。 大宣没那么多忌讳,大宣没那么愚昧。 师姐很想抱抱志穹,哪怕在街边抱了也不会引来异样的目光。 可想了想还是有些羞涩,红着脸不敢看徐志穹的眼睛。 尉迟兰想把簪花戴上,却想起来今天日子特殊,不能戴。 她想找一件东西给徐志穹做回礼,可眼下没有合适的东西。 两人默默在街边站了许久,尉迟兰道一声:“志穹,我要走了。” 尉迟兰把茉莉藏进了衣襟,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徐志穹带着甜蜜的笑容,目送尉迟兰的背影。 对大师姐,他有的是耐心。 同僚们凑上来打趣,马广利道:“这姑娘好,长得瓷实!” 王振南摇摇头道:“腰身纤细掌中轻,一条臂弯能抱住的才是好女子,这姑娘,太壮硕了。” 李普安点头道:“还是振南兄内行,这姑娘,是有点大了。” 众人品头论足,孟世贞却把徐志穹叫到了一边,单独说了两句话。 “我若是没看错,这姑娘是青衣阁的吧?” 徐志穹点头道:“是我在书院的同年。” 孟世贞长叹一声道:“姑娘是个好姑娘,看得出来,也对你一片真心,可兄长要劝你一句,咱们这行当,你别看平时懒散些,实则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说句不中听的话,将来有了孩子,一转眼就可能没了爹,你可别让孩子再没了娘。” 徐志穹一愣:“此话怎讲?” 孟世贞压低声音道:“那姑娘的衣服里穿着软甲,还藏着不少兵器,你看不出来,但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她今晚应该是杀人去了。” 徐志穹表情非常惊讶,但内心十分平静。 大师姐是武彻书院的杀道学子,皇城司是特务机构,杀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师姐毕竟只是个九品,让她单独执行刺杀任务,是不是太冒险了。 孟世贞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刚入门的丫头也只能在旁看着,真操刀的都是老青衣。” 徐志穹有些好奇:“到底什么事?非,非得青衣阁出手?” 孟世贞一笑:“模棱两可的事。” “这,这又怎讲?” 孟世贞侃侃道来:“皇城司里的事,有能见得光的事,有见不得光的事。能见得光的事,都让武威营干了,拿着圣旨,抄家拿人,有头有脸,有里有面, 可有些事,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说这人该杀吧,没有圣旨,你要说不该杀吧,皇帝又不止一次说要杀他,这个时候就轮到青衣阁了,她们能杀。” 徐志穹一愣:“她们为什么能杀?” 孟世贞把声音压到极低:“按大宣律,青衣阁有锄奸斩佞之权,可以先斩后奏,只要她们能拿出罪证,哪怕杀人也算无罪,最重要的是皇帝可以不知情,这事可以和皇帝没关系。” 徐志穹明白了,皇帝想杀人,又不想亲自动手,就授意青衣阁先斩后奏,事后青衣阁背锅,但不受惩罚,皇帝也可以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可,可武威营为什么不能先斩后奏?” 孟世贞笑了:“青衣阁上下有三百女官,斩杀乱臣贼子倒也够了,武威营有两千精兵,你让他们先斩后奏,你知道他们会斩谁?” 徐志穹明白了,武威营战斗力太强,必须严格受到约束,所以不能有锄奸斩佞之权。 那掌灯衙门呢? 孟世贞道:“能见得光的事,交给武威营,模棱两可的事,交给青衣阁,那见不得光的事呢?” 见不得光的事,归掌灯衙门。 徐志穹问:“我们有锄奸斩佞之权吗?” 孟世贞反问:“锄什么奸?斩什么佞?” “难道,我,我们不杀人吗?” 孟世贞笑道:“杀呀!堂堂正正的杀!” “那,那我们不用担责任?” 孟世贞道:“有什么责任?那些死了的,都是该死的,死的明明白白。万一有人死的不明白,那就得让他明白,咱们只要能说明白,就算他死个明白。不明白也得明白,记住了吗?” 徐志穹点了点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为什么武栩把王世洁说成因公殉职。 因为王世洁死的不明白,所以就得让他死的明白。 他是被恶贼杀得,这个恶贼没有线索,没有身份,也没有证人,但武栩说这恶贼杀了王世洁,他就杀了王世洁。 不明白也得明白。 这是掌灯衙门的特权。 当了十几天的提灯郎,徐志穹对掌灯衙门了解的还是不多。 …… 到了北垣,徐志穹准备去点灯,孟世贞一摆手道:“兄弟,一连几天辛苦你,今天就歇了吧,我们哥几个点灯,你且找你同窗喝杯酒,去白芍药那喝杯茶,找林二姐买些花糕,桃花棚子就别去了,有失身份。” 马广利道:“孟青灯,我今儿这肚子……” “你今儿不许拉稀!”孟世贞转脸又对李普安道,“你今儿也不许修房子!” 李普安一笑:“谁说房子的事了,我是想告诉志穹,林二姐的花糕的确好吃,但那姑娘脾气暴,碰都不给碰一下,你在白芍药茶铺多买一杯茶,那小娘子能让你亲一口。” “亲,亲哪?” “亲脸蛋呀!” 众人哄笑,徐志穹也跟着傻笑。 才亲个脸蛋而已,你这段位太低。 要是把脸去了,倒还有些意思。 徐志穹提着灯笼,去了城门,伍善兴一脸关切的问道:“志穹,白日里见了红灯郎,问起了你的事,我如实说了,咱们晚上兄弟小聚片刻,没犯了规矩吧?” 徐志穹摇头道:“那,那能犯什么规矩?” 话是这么说,伍善兴今晚谨慎了许多,没敢胡乱说话,闲聊片刻,小酌两杯,徐志穹又去了白芍药茶铺。 今天老板娘不热情,想是白天吓坏了。 “爷,您的茶。”茶水冲好,老板娘哆哆嗦嗦坐在徐志穹身边,等着亲脸蛋。 徐志穹喝了茶,放下茶钱,起身走了。 不缺脸蛋,也懒得亲你。 穿过两条街,来到路口,看到花糕铺的伙计远远张望。 “灯郎爷,您可算是来了,我们老板急坏了!” 徐志穹到了花糕铺,风轻云淡的坐下,要了一斤花糕。 隔着老远,能听见林二姐的心跳声,可这姑娘性子倔强,还假装没在意。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急得伙计直跺脚。 林姑娘把花糕包好,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也没多说,把钱放在桌上,起身就走。 晚风吹来,林二姐咬着嘴唇,且不让别人看见眼泪。 这个没良心的。 怎就不理人了? 莫非被红灯郎怪罪了? 莫非日后连句话都说不得…… 伤心之际,忽闻一阵香气袭来,徐志穹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将一支茉莉戴在了林二姐头上,又在脸蛋上亲了一口。 林二姐转过身,一拳锤在徐志穹身上:“你作甚?亲我作甚?凭甚让你亲?” 这姑娘好胜,非要亲回来。 徐志穹也不能让着她,你亲回来,我还得亲回去。 两人亲到了五更天,徐志穹想起一件事,还得去趟勾栏。 看不看跳舞倒在其次,听说易红灯在勾栏门前掌过灯,勾栏老板吓丢了魂,得给人家个解释。 离着瓦市还有半条街,徐志穹正思忖着该怎么和勾栏老板提起这事。 忽见一名女子在夜色中喊道:“你放手,我不认得你,你放开!” 徐志穹定睛一看,一个男子扯着一女子的手臂,正往前走,嘴里不停说道:“你看你给我丢了多少人?你在这地方脱了衣裳给人看,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你给我回家!” 看那女子背影,好像是勾栏的舞娘。 这是丈夫找上门来了。 这种事貌似不该管,可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徐志穹又觉得哪里不对。 舞娘高声喊道:“来人呀,救我,我不认识这人!” 不对,这事不对! 前世见过这种事!这是拐带妇女的常用手段。 这男子是个人牙子!(人贩子) 徐志穹两步追到近前,喝一声道:“哪里来的歹人,把那女子放开!” 女子听到徐志穹的声音,赶紧喊道:“灯郎爷!救我,救我!” 果真是舞娘。 那男子没回身,说一句道:“灯郎大人,这是我妻子,也是我家事,草民没犯王法,这事您就别管了。” 好淡定的语气,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来历。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看着对方的头顶,想看看对方有多少罪业。 今天要是再收个恶人,差不多也能升到九品中段了。 对方头顶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楚。 徐志穹一惊,什么情况下看不清罪业? 道长说过,一是苍龙霸道修者、二是受苍龙真神庇佑者,三是同门判官、四是修为高深者,五是修行奇门异术者。 不管是哪一类,都不该轻易招惹。 徐志穹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不管有没有犯王法,你先把人放了再说。” “灯郎大人,我再劝你一句,这事最好别管!”男子始终没有回头,不过从背影来看,他也有些紧张。 “这事我还管定了!你放是不放?”徐志穹提高了声调。 男子道:“不放又如何?” 徐志穹喝一声道:“提灯郎,掌灯!” 一听掌灯二字,那男子慌了,扔下女子撒腿就跑。 徐志穹见状,扛起舞娘掉头就跑。 男子跑了一会,觉得脚步声不对。 他好像跑了。 他不该追我么? 回过头一看,徐志穹的背影都快消失了。 一个白灯郎,就一个。 那他还掌什么灯? 被他骗了! …… 徐志穹扛着舞娘只管狂奔,他没去勾栏,万一那人追到勾栏,还真未必打得过他。 他确定这是拐带,现在应该立刻把姑娘送回衙门,徐志穹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只要跑起来,哪怕对手是七品的杀道,也跑不过自己。 不对,有脚步声。 徐志穹微微回了下头。 什么情况? 那男子竟然追了上来! 他竟然跑的比我还快! 第四十章 人牙子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徐志穹在速度上从没吃过亏,就连七品杀道的邹顺达都跑不过他。 但就在今天,有人的速度在他之上。 刚才两人快差出一条街去,转眼之间,这人竟然追到了身后? 七品杀道跑的没有我快,这人跑的比我快,难道是六品杀道? 不可能! 六品杀道刚才能直接秒了我,这人应该和我品级差不多。 那他为什么这么快? 不是杀道? 那他是什么道? 慌乱之间,徐志穹的思绪有点混乱,不过很快平复了下来。 不管他是什么道,只要他跟在身后就输了。 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只要他敢碰我…… 嗤啦! 他碰了,碰在后背上了,速度太快,徐志穹没来得及使用技能。 后背一阵火疼,他用的什么?刀子还是暗器? 大意了,大意了,得时刻做好准备,象从…… 嗤啦! 又是一下! 不能跑了。 这么跑就是等死。 徐志穹摸到灯杆尾三寸,一叩机关,短刀弹了出来。 他猛然回身,一刀扫了过去。 身后那男子一仰脸,躲开了! 这一招偷袭,徐志穹用尽了全力,竟然没碰到对方。 情势不妙,大不妙! 徐志穹把舞娘扔在了地上,喝一声道:“跑!” 舞娘起身就跑,男子上前就追,徐志穹拿着灯笼砍向对方面门,男子侧身再次躲过。 这次徐志穹看到了对方的脸,对方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没有鼻子,没有表情。 他戴着面具。 看到舞娘还在跑,那人急了,绕过徐志穹,冲到近前,伸手去抓舞娘的脊背。 嗤啦! 衣衫贯透,留下一片血痕,原来这男子用的不是刀子也不是暗器,是指甲! 他的指甲好长,也不知道是真指甲还是指甲套。 舞娘哀嚎一声,趴在了地上。 男子伸出指甲刺向了女子头骨,徐志穹再次叩动机关,灯杆里射出了十二支梭镖。 这是牛玉贤为徐志穹改造过的灯笼,十二支梭镖从不同方向射向了那男子,形成了三尺高、两尺宽的镖阵。 我看你往哪躲! 无论往哪躲,总有一部分梭镖能打中。 徐志穹狰狞一笑,眨眼间,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十二支梭镖,两支射中了地上的舞娘,剩下十支尽数落空。 他闪开了! 十年书院求学,记忆历历在目,除了院长林天正和一名五品武师,徐志穹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速度。 可以确定对方的身份了,这是个宦官,在同品级下,唯一比判官还快的只有宦官。 这宦官虽然躲开了十二支梭镖,可也吓了一跳,徐志穹出手之快,也让他颇为惊讶。 舞娘趴在地上不敢乱动,那人也不再慌急,他也不敢把后背轻易暴露给徐志穹,且问一声道:“你是哪路修者?” 徐志穹道:“我是白虎杀道。” 那人摇摇头:“白虎杀道没有这么快!” 徐志穹冷冷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几品?” “白灯郎,都是九品。” 徐志穹放声笑道:“今天我兴致好,穿了一身白衣,打了一盏白灯笼,你怎么知道我是白灯郎?” “说的有理,既然是遇到了高人,在下也该知难而退,告辞了。” 那宦官转身就走。 徐志穹先看了看舞娘,又摸了摸灯杆。 他真会走吗? 宦官走了没两步,突然回头扑向了舞娘。 他不能走,只要这舞娘活着他就不能走。 徐志穹横过灯杆,打向了宦官的脑袋。 宦官闪身,两根手指插向了徐志穹的眼睛。 徐志穹奋力躲闪,手指贴着腮边擦过,留下一道伤痕。 宦官调转手型,又来插徐志穹的脖子,徐志穹跌跌撞撞躲得狼狈,打了十几合,身上伤了十几处。 趁着对方出手的间隙,徐志穹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还手的机会,一拳打在了对方的面具上。 面具没破,对方后退了两步:“原来是同道中人!” 徐志穹啐了口唾沫:“谁特么是你同道!” 宦官赞叹一声:“你这力道,在九品之中,却属佼佼者。” 宦官体系的力量很差,徐志穹的力量也很差,但比宦官还强了些。 可光靠这点力量优势没用,徐志穹根本碰不到对方。 他也不敢乱动,对方速度太快,一旦被抓到破绽,这条命就没了。 判官最大的优势是速度,眼下却被碾压了,宦官真是克判官,克的死死的。 不对呀,九品判官的速度是十一粒,徐志穹在速度上天赋过人,逼近十二粒。 宦官九品的速度是十二粒,就算高过判官,也只高了一点,为什么眼下有这么大差距。 对手不是九品,他还没出全力! 眼下摆在徐志穹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是继续和对方死磕,送命只是时间问题。 第二条是扔下这舞娘跑路,能不能跑得掉还是未知数。 “不管是不是同道,你挡我路了!”宦官伸出十指冲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一晃灯笼,喷出一团火焰。 对方下意识后退一步,徐志穹趁机打翻了灯座,一声巨响,一束焰火飞到半空,炸开一片硕大烟花。 还有第三条路,还能喊人!孟世贞和其他灯郎还在北垣。 看到烟花炸裂,宦官也是焦急,冲上来要取徐志穹的性命。 徐志穹拿着灯笼和对方舍命一战。 战了十几合,宦官伤了徐志穹的右手,徐志穹丢了灯笼。 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徐志穹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眼看十指抓向了喉咙,忽听一声咆哮道:“提灯郎,掌灯!” 是孟世贞!孟世贞来了! 孟世贞巡过夜后,便和李普安、王振南和马广利来了北垣瓦市。 一开始,孟世贞是拒绝的,总觉的这地方不符合他身份。 可李普安反复说桃花棚子的舞娘好,孟世贞出于求证的态度,和他们一起进了棚子。 桃花棚的老板白天刚受了惊吓,晚上又看到这么多提灯郎,差点昏死过去。 他让伙计去招呼客人,伙计先他一步昏死过去了。 三个舞娘胆战心惊,舞跳的半死不活,四个提灯郎看了半个时辰,实在觉得没意思。 李普安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看着没意思,吃起来就不一样了。” 孟世贞觉得有道理,可一共就三个舞娘,四个提灯郎怎么分? 李普安认为王振南有那么多妻妾,不该和他们抢,王振南认为马广利身子弱,怕他拉稀,叫他不要勉强。 最终孟世贞选择了离开。 不是他让着属下,是因为他知道最俊的舞娘出去解手了,他准备出去截胡。 没想到刚一出门,听到徐志穹那厢炸灯了。 多亏他就在附近,要不然徐志穹性命不保。 孟世贞拔出彪魑刃,一刀砍向了宦官的脑袋。 宦官闪身躲过,指甲在孟世贞脸上抓出一片血痕。 “原来是个阉人!”孟世贞一摸脸上血迹,笑了,举手一刀,又砍了上去。 以徐志穹的速度都碰不到宦官,更别说孟世贞,这一刀被轻松闪过,宦官再次还击,又在孟世贞身上留下一片血痕。 孟世贞笑容狰狞,毫无惧色,拿着佩刀和宦官打的兴起。 徐志穹想上来帮忙,孟世贞喝道:“志穹,歇着!看哥哥我杀了这崽种!” 孟世贞一刀接一刀,刀刀落空,宦官闪避之间不停反击,但反击效果非常有限,孟世贞虽然伤痕累累,但没受到丝毫影响。 激战之间,宦官的手指插下了孟世贞小腹,孟世贞扭转关节躲了过去。 杀道八品技,碎骨。 这一技能让这位宦官措手不及,他动作大了,没能及时收招,被孟世贞一拳打中了小腹。 徐志穹终于知道孟世贞为什么不怕这宦官。 双方的容错率不一样。 宦官的肚子当场凹陷,随即倒地,滚到了几丈开外。 孟世贞本想上去再补一脚,宦官虽说受了重伤,可起身够快,躲过孟世贞一脚,拔腿就跑。 “你往哪跑!”孟世贞不急着追,前边还有人堵截。 王振南率先迎了上来,可惜没看清对方步法,被闪过了。 李普安堵住了判官,本想一刀要了他的命,但判官太灵活,几刀都没砍中。 “这阉人是八品!”李普安正当焦急,马广利冲了上来,用灯笼放火。 火烧着了判官的衣服,战术成功了! 孟世贞冲了上来,正打算擒住这宦官,没想到这宦官的衣服不停的冒烟,呛得众人涕泪直流。 等烟雾散去,宦官早已没了身影。 孟世贞擤了擤鼻涕,怒道:“我让你们掌灯,你们在这瞎打甚来!” 马广利道:“掌灯的没来,拉稀了!” 孟世贞大怒:“不是说今儿不能拉稀吗?” “不是我拉,陆寅鹏拉了,他真拉了,跟你告过假,是你忘了!” 宦官跑了,众人心里不痛快,好在舞娘救下了。 马广利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和那人抢舞娘,打起来了?” 孟世贞道:“瞎特么扯淡,宦官过来抢什么舞娘?” 徐志穹道:“那人是个人牙子,想把这女子拐走。” “人牙子!”孟世贞一皱眉,他听过一些风声,“先把她带回衙门,等千户大人处置。” 马广利看管着舞娘,王振南和李普安扶着徐志穹。 看徐志穹伤势不轻,李普安叹息一声道:“志穹,你还是少了些磨练,下次遇到宦官不用怵他,往死里打就是。” 王振南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对方是个八品宦官,确实不好对付。” “怕什么!”李普安一脸不屑,“至多让他跑了,他敢打,咱就不怕,打咱十下都不觉得疼,咱们一下就要他命!” 徐志穹暗自苦笑。 那是你不觉得疼,杀道的防御和力量都是各体系最高的,可我不是杀道,我是判官。 衙门里,一晚没合眼,武栩昏昏欲睡,忽听绿灯郎乔顺刚来报,徐志穹救下了一个舞娘。 武栩怒道:“你这贼丕,我却告诉你们好好巡夜,你们又跑去勾栏,却又救什么舞娘!” 乔顺刚连忙解释:“这舞娘差点被人牙子拐走了。” “人牙子!”武栩立刻来了精神,“把她带来,我亲自审她!” 第四十一章 武栩审案 皇城司下,只有掌灯衙门有审讯犯人的权力,武威营、青衣阁都没有。 所以掌灯衙门叫衙门,这是一级官署,不只有执法权,还有司法权。 武栩坐在公堂之上,舞娘站在公堂之下,徐志穹包着一身绷带站在旁边,孟世贞连绷带都不用。 就宦官留下那点小伤还用绷带? 简直是看不起八品青灯。 公堂审讯,先问姓名。 舞娘老实作答:“民女娘家姓陈,名叫陈九儿,夫家姓吕。” “吕陈氏,”武栩顿了顿,“你有夫家?” 陈九儿点头道:“有,但夫家远在永州,一年未曾回去了。” 武栩道:“为何不回家?” “我丈夫好吃懒做又好赌,家里穷得掉了底,每天数着米粒下锅,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饱饭,两口子凑不出一身衣服, 我与他成亲两年,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每天受他打骂,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跑回娘家要了点盘缠,来到京城,在北垣住下,到桃花棚子找了个跳舞的营生。” 武栩道:“今早你丈夫来接你回家,你不从,便闹出了这场风波?” 陈九儿急忙摇头道:“大人,今早遇到那人不是我丈夫,我昨夜在棚子跳舞,忽见来了一群灯郎老爷,我被灯郎老爷吓怕了,实在憋不住,想出去解个手,就遇到了那男人, 那男人非说是我夫君,我从未见过他,他拉着我就走,我一个女人家挣脱不开,哭也没用,喊也没用,棚子门外有客人看见了,也当他是我丈夫,不管我怎么哭喊都没人来管,要不是灯郎大人……” “且住!”武栩听到了关键信息,“棚子外面当时有人?” 陈九儿点头道:“我记得是有两位客人。” “他们看清那男人的脸了吗?” 陈九儿摇头道:“他们恐怕是看不清,连我都看不清,那人长得太黑了,黑的连五官都看不分明。” 那是张假脸,看清了也没用。 武栩又问:“那人身上有什么特征?” 陈九儿还是摇头:“我当时只顾着和他撕打,没记得有什么特征。” 武栩沉下脸道:“你仔细想想。” 陈九儿心里害怕,想了许久,忽然有了些印象:“他当时把我拖到街上,街上没人,我真是怕了,想去咬他的胳膊,结果咬破了他衣服,看到他胳膊上有道疤。” 武栩双眼一亮:“什么样的疤?” “挺怪的一道疤,”陈九儿揉揉额头道,“记不得了。” “仔细想想。”武栩耐心的看着陈九儿。 “民妇,实在是,想不起来……” “再想想!那疤多大,是什么形状,长在什么地方?” “疤挺大的,形状,不圆也不方……”陈九儿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越想不起来,“大人,民女实在不记得了!” “扯谎!”武栩一锤案几,吓得陈九儿跪倒在地。 “大人,民女说的是实话!” 武栩道:“分明是你夫君来寻你,你撒泼耍赖不肯回家,却还缠上了我部下的白灯郎,你夫君与白灯郎起了争执,打得两败俱伤,你怕我责罚,却编出这番谎言!” 陈九儿拼命摇头:“大人,我冤枉,我没有说谎!” “还敢嘴硬!”武栩怒喝,“来人,给我打十鞭子,押进大牢!” 陈九儿拼命喊冤,掌刑的青灯郎不予理会,上前摁倒,扯下了红裙,痛打十鞭,白白的两瓣肥桃,打的皮开肉绽。 陈九儿哭的泣不成声,被扔进了大牢。 武栩宣布退堂,众人离去,只剩下了孟世贞和徐志穹。 这案子判的离谱,不光陈九儿冤,徐志穹也冤。 什么叫我与他夫君起了争执?要按这么说,我却成了什么人? 但徐志穹没作声,他知道武栩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 孟世贞看众人都走了,且来到武栩近前,施礼道:“千户,之前我和志穹把事情都跟您说了,那人真不是她家男人,那是个人牙子……” “你怎知他是个人牙子?有人证么?有物证么?” 孟世贞磕磕巴巴道:“那,那他,他用的是人牙子惯常的手段……” “惯常惯常,恁多惯常!你且去大牢,用用你惯常的手段,叫那女子把疤痕画出来。” “画出来?” 武栩皱眉道:“不画出来,还能写出来么?你看那妇人认字么?你且记得,要寸步不离守在大牢,她什么时候画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千户,我明日休沐……” “你休沐甚来?老光棍一个,就知道逛茶坊、洒银子,我看那女子相貌端正,你省两个钱,去大牢里陪她休沐吧。” 孟世贞不情愿的去了,武栩又对徐志穹道:“你伤势怎样?”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你今日休沐?” 徐志穹点点头,心想不是我也要去大牢休沐吧? 还好武栩没那么残忍:“去领些银子和伤药,回家好好养伤,另外有件事情要你去做,你再去趟桃花棚子,告诉那老板,说这舞娘被他夫君领走了,此事就此作罢,叫他千万不要声张, 还有,告诉乔顺刚,让另外安排一人去北垣巡夜,孟世贞要在大牢里多待一阵,若是没人守着,那女子眨眼之间就会没了性命,你自己也小心些,休沐这几日,别到处乱走,办完了事情,最好就在衙门里待着。” 衙门里待着? 那可不行,功勋还没换呢,在衙门里去罚恶司,很容易暴露了身份。 徐志穹知道武栩是在保护自己。 武栩判了个糊涂案子,也是为了保护陈九儿。 这一点,徐志穹想到了,自从陈九儿看到了那道伤疤,她的处境就出现了本质性的变化。 一开始,她只是人牙子的目标,单纯的拐带受害者。 当她看到那道伤疤时,她就成了证人,能指认关键人物的证人。 按照前世的经验,贩卖人口一般都是团伙作案,只要找到关键人物,就能顺藤摸瓜,揪出一个团伙。 这也就解释了那个八品宦官的行为,交战时,他的第一目标不是徐志穹,他的第一目标是舞娘,舞娘看到了他的疤痕,他必须要杀了对方灭口。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疤痕这么有标志性? 还有,武栩把陈九儿关起来,是为了保护她,可为什么非得揍她一顿? 为什么非得让孟世贞贴身保护她? 难道衙门里有内鬼? 这件事且日后再查,先得办了武栩吩咐的事情。 徐志穹先去找乔顺刚,乔顺刚不在小舍,他在刑房。 刑架上捆着史川,青灯董庆山挥着鞭子,打得正狠! 乔顺刚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喝着酒,脸上带着让人汗毛倒竖的狰狞。 肖松庭在旁边坐着陪酒,昨日史川咬住徐志穹,“诬赖”他杀了王世洁,此举激怒了绿灯乔顺刚,乔顺刚差点在大堂上打了史川。 肖松庭答应过乔顺刚,等事情过去了,给乔顺刚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 送礼道歉?请客吃饭? 乔顺刚不缺钱,也不缺饭,他是绿灯郎,正六品的百户,他缺这口气! 肖松庭自然懂得规矩,更重要的是还有红灯郎的吩咐,他得对史川动家法。 等武栩把事情平息了,肖松庭干脆一花两献,让董庆山把史川绑来,狠狠教训了一顿。 抽了几十鞭子,史川疼得哭爹喊娘,看到徐志穹来了,董庆山暂时住了手,让史川闭着嘴,别出动静。 徐志穹把武栩的吩咐转达给了乔顺刚,乔顺刚诧道:“让老孟守大牢?那女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说是人牙子拐带吗?怎么又变成真有夫家了?” 徐志穹面带苦色道:“我,我也不知道,千,千,千户为,为什么……” “打住!既然是千户的命令,咱就不多议论了,千户怎么吩咐,就怎么做……”一听徐志穹要抱怨,乔顺刚赶紧堵了他的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别说,“今晚我找个老青灯去北垣,你踏踏实实回去养伤,对了,志穹啊,史川这小子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也打两下出出气。” 董庆山把鞭子递给了徐志穹,史川含着泪道:“志穹,我不是冲着你,我就是嘴欠,我就是想在红灯郎面前显摆显摆,志穹,你高抬贵手饶了我。” 一看史川满身血痕,徐志穹没接董庆山的鞭子,回头对乔顺刚道:“百户,我下不了手。” 乔顺刚瞪眼道:“你个傻小子,这上面要是绑着你,他可不会对你手软!听我的,抽两下,解解气!” 徐志穹长叹一声:“都,都是同僚,两,两下就不必了,一,一下就好,我,我也不用鞭子了,那,那个太疼。” 乔顺刚笑道:“用手?你想打他一拳,那也太便宜他……不是,志穹,你拿那个做什么?” 徐志穹把烙铁从炭炉拿出来了。 史川连声惨叫,肖松庭上前劝阻道:“志穹,差不多就行了,都是同僚,你可不能这样,老乔,你说句话呀!” 徐志穹是乔顺刚的人,乔顺刚不开口,肖松庭也不敢说的太过分。 看着史川那可怜模样,乔顺刚叹口气道:“志穹,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能烧坏了他袍子呀,那可是彪螭袍,那是咱们提灯郎的脸面!”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把他衣服解开!” 乔顺刚点点头道:“这就对了。” 肖松庭急了:“这,这不行,志穹,你不能乱来!” 徐志穹跟没听见一样,拿着烙铁走向了史川。 肖松庭不是他领导,只要乔顺刚没开口,徐志穹绝不会停手。 乔顺刚不会开口,他恨得牙根发痒,史川差点毁了他仕途。 看着红彤彤的烙铁,史川哀嚎道:“志穹,使不得,使不得,志穹兄弟,志穹哥哥,志穹……” 徐志穹笑道:“史大哥,看,看把你吓得,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还能真烙你不成?” 史川长出一口气道:“兄弟,你可是把哥哥吓坏了,我这心刚才都要跳出来了,我就知道你是个人重情义的人……” 嗤啦! 烙铁放在心口上了。 徐志穹真烙上了。 一阵浓烟飘来,史川昏死过去。 “好,痛快!”乔顺刚喝了一杯酒,起身道,“这事,算过去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徐志穹一直思考一个问题。 史川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付出了如此沉痛的代价。 那他为什么还要惹祸上身?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来由? 掌灯衙门,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第四十二章 因恶为恶 徐志穹去了桃花棚子,告诉掌柜的:“陈九儿被丈夫接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老板叹口气道:“原来是跟夫家回去了,回去了也好,这妮子,走也不知会我一声,灯郎大人却是怎么知道的?” 徐志穹早就想好了说辞:“她不肯跟丈夫走,两人当街撕打,闹到了掌灯衙门,在衙门里受了训斥,陈九儿不敢违忤,答应跟着夫君回去了。” 一听闹到了衙门,老掌柜紧张了,赶紧对徐志穹行礼:“大人,您给说句好话,可千万别为难那妮子。” “没为难,你放心吧。” 老掌柜又拿出五吊钱:“两吊孝敬大人们喝茶,剩下三吊且给那妮子当个盘缠。” 这老掌柜是个好人,且看那他头上的罪业还不到半寸,在普通人里却也少见了。 “她已经走了,这钱你留着,再找个舞娘吧。” 掌柜苦笑了一声:“哪那么好找,模样俊的请不起,请那太丑的又对不起客官,北垣这地方,生意太难做了。” 听着老板倒了会苦水,徐志穹起身告辞。 王世洁的魂魄还在犄角里扑腾,别人看不见,但徐志穹能感受到亡魂的意念。 本该把罪业送到罚恶司,可一直没空出时间。 眼下倒有时间,可徐志穹很累,昨晚一夜没合眼,还和宦官恶战一场,如今头昏脑涨,这个时候去罚恶司不合适。 去罚恶司一趟真挺辛苦,还得在阴间打个来回,去之前,怎么也得睡一会。 回了家,简单洗漱一番,徐志穹往床上一躺,细数着两天来的经历。 这两天过得很辛苦,黑白颠倒的日子也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 可徐志穹喜欢这份差事,比他在前世的任何一份工作都喜欢。 准确的说是两份差事,一份是判官,一份是提灯郎。 一条路直通星宿,一条路直通显贵,一条路长生不老,一条路锦衣玉食。 到时候把大师姐娶了,再把林二姐娶了,买个大床,一边睡一个,一点都不挤。 我睡中间,雨露均沾,都不用抢…… 这一觉睡得太美,一直睡到了二更天,徐志穹饿醒了,整一天没吃东西。 幸亏还有林二姐送的花糕。 吃饱了肚子,洗漱一番,徐志穹拿出了王世洁的罪业。 这四寸长的宝贝,怎么看,怎么顺眼。 魂魄还在里面跳,这厮死了,精力还这么旺盛。 徐志穹没急着把他放出来,今晚道长不在这,贸然放出个灵魂,弄不好会惊动了童青秋,据说阴阳师有感知灵魂的能力。 先去罚恶司再说。 差点忘了,还得带上道长给的柴火棍,万一再遇上罚恶司的冯少卿,且一棍子打死那个贱人。 左逆三、右顺二、右逆三,腾跃入云,徐志穹顺利来到了罚恶司。 这次路熟,徐志穹进了罚恶司大门,才把王世洁的魂魄放出来。 王世洁赤着身子东张西望,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 虽然徐志穹戴着面具,但还是被他认了出来。 “好你个小杂种,你把爷带到什么地方来了?爷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徐志穹一笑:“王灯郎,你好气魄,你打个试试!” 王世洁还真就打了上来,徐志穹以为他打不着,但觉一阵寒风扑面,徐志穹赶紧躲在了一旁。 此前黑狗一直没敢碰徐志穹,徐志穹以为灵魂没有实体。 他错了。 王世洁能碰到他,从罪业里钻出来的鬼魂有实体,能不能打得到别人不好说,但至少能打得到判官。 不过王世洁现在只有普通人的实力,根本碰不到徐志穹。 况且徐志穹攥着罪业,手上稍微一用力,王世洁立刻瘫软在地上。 “你个杂种,你用了什么妖术?你又吸了我的力气!”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临死前的一刻,徐志穹懒得和他废话,一扯犄角,带着他上路。 王世洁连滚带爬的跟着,一路不停叫骂,等快到判事阁的时候,他骂不动了,也认怂了。 “志穹,你跟我说句痛快话,这到底什么地方?” 徐志穹回头道:“你还想要痛快?” 想起临死之前的痛楚,王灯郎哭了:“志穹啊,哥哥对不住你,哥哥也是一时间怒火攻心,不是真想加害你,哥哥给你认错,哥哥给你赔礼了,你好歹给我一件衣服穿……” 徐志穹接着往前走,王世洁见徐志穹不理他,转而又开骂:“小杂种,你给我等着,等回了掌灯衙门,我叫你看看什么是家法,我叫你看看什么是规矩!我让你看看刑房里有多少花样。” “掌灯衙门你是回不去了,”徐志穹笑道,“一会我领你去个好地方,那里花样可多了。” 到了判事阁门口,还是最亲切的那一间。 徐志穹推门进去,但见女推官半躺在椅子上,把脚搭在书案上,默默看着徐志穹。 虽说带着面具,但双眼里的寒意让徐志穹阵阵发冷。 徐志穹记得她叫夏琥,上前打招呼道:“夏推官,属下又来照顾你生意了。” 徐志穹把犄角放在了书案上,夏琥没拿,依旧冷眼看着徐志穹。 这是怎地了? 难道当初在河边唱曲的姑娘真的是她? 她在怪我抢了她功勋? 我把犄角放在眼前,她该不会明抢吧? 四目交错间,气氛有些紧张。 徐志穹正想把犄角拿回来,却听夏琥笑出了声音。 “笑,笑什么?” 夏琥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徐志穹缠着满身绷带,憨憨一笑道:“受了点轻伤。” “怎么受得伤?” 没等徐志穹开口,王世洁在旁喊道:“我知道了,你们是人牙子,这女子是你同伙,你们拐带了我!” 呸! 徐志穹和夏琥同时啐了口唾沫,就这模样,谁瞎了眼能拐带他? 夏琥手指尖一转,和之前对付黑狗一样,把王世洁的嘴封住了。 这是什么手段?徐志穹也很想学学。 夏琥拿起尺子量了量罪业,咬了咬牙,叹了口气:“罪业四寸七分,去孽镜台上照照吧。” 看她这份嫉妒,基本可以确定她就是唱曲的姑娘。 她既然想要这份罪业,罪业就在她手上,她为什么不抢? 夏琥看出了徐志穹的心思,道:“这份罪业是你摘下来的,除非你立下字据,愿意送给别人,否则谁也抢不走,但等换了功勋,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则。 徐志穹带着王世洁到了孽镜台前,看到第一幅画面,王世洁吓傻了。 镜面里,年轻的王世洁正在殴打一个卖杂货的老翁,老翁遍体鳞伤,可终究没出人命。 王世洁彼时还穿着衙役的差服,但头上原本就有七分的罪业,打了老翁之后,好像略微长了一点。 徐志穹问推官:“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恶!” 夏琥点点头道:“这人此前也有过不少恶行,但罪业增长太少,孽镜台未予显现。” “孽镜台怎么还挑挑拣拣?” “若是不挑拣,却不知道要在这里看到何年何月!” 第二幕画面,王世洁殴打了一个卖花的少年,下手也狠毒,不仅打伤了少年,还把少年的鲜花全给糟蹋了一遍。 他不想要花,就想打人。 第三幅画面,他打了一个买橘子的姑娘。 第四幅画面,他打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徐志穹实在不能理解,他打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作甚? 像这样的画面有几十幅,夏琥沉声道:“因恶为恶,这却不好判了。” 什么叫为恶作恶? 夏琥解释道:“人之所以作恶,都是受意念驱使,有贪念、有色念、有口腹之念,就像你此前带来的那条黑狗,是受了口腹之欲的驱使去伤人的。” 徐志穹看着镜面道:“他也有贪念,我看他收了不少贿赂,也曾轻薄过良家女子。” 夏琥摇摇头:“虽有这种寻常恶行,可大部分恶行毫无来由,就像他抬手就想打人,这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可他为何一直如此?” 徐志穹明白了女推官的意思:“他是为了作恶而作恶?” 夏琥点点头道:“他的欲念就是恶念,这人满心都是恶念!” 说话间,镜面出现了一位穿着白衣的少年,是一位新来的提灯郎。 这提灯郎命苦,几次遭到王世洁殴打,有一次拼死反抗,打伤了王世洁的脸。 王世洁怀恨在心,半夜伏击这少年,打瞎了他一双眼睛。 少年成了废人,沦落街头成了乞丐,有一日,在桥头坐了半响,一头扎进河里,淹死了。 王世洁头上的罪业只长了五分,徐志穹费解,这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 夏琥解释道:“一双眼睛是他害的,罪业有五分,性命是那少年自己丢的,怪不到他头上。” 接下来,相继有六名提灯郎受他欺凌,一人不堪羞辱,上吊自尽,王世洁的罪业只长了一分。 还有一名提灯郎被砍断了一只手,自觉万念俱灰,坠楼而亡,王世洁的罪业只涨了三分。 夏琥道:“致人伤残与取人性命,终究不是同样的罪业,这两人的性命不能算在他身上,那三个寻死的少年,只怪他们太懦弱了。” 是,他们懦弱。 无论眼睛瞎了还是腿断了,横下这条心,也有报仇的机会。 可徐志穹知道这三个少年心里有多绝望。 余下五名提灯郎,有被打瞎双眼的,王世洁涨了五分罪业,有断了手脚的,罪业涨了三到五分不等。 再加上王世洁平时恶行累累,积攒了几十年,终于有了这四寸七分的罪业。 “这可让我怎么判呢?”夏琥有些为难了,“作恶,是他的天性。” 天性? 徐志穹道:“难不成要轻判?” “轻判?”夏琥冷笑一声,“只怕阴间的刑法都不够给他用!” 第四十三章 马判官 “依天理而论,因恶为恶,当加倍严判!阴间的刑法真不一定够用!” 夏琥提起笔,写满了整整一张纸。 听到阴间两个字,王世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跑出判事阁。 可他动不了,罪业在徐志穹手上。 判词终于写好了,夏琥将它塞进信筒,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拿起信筒道:“夏琥是你判官之名?” 夏琥抬头道:“这还用问?难道我会把真名告诉你?” “你认得夏妮么?” “我为何要认得她?” 徐志穹笑道:“那女子俊美却又善良。” 夏琥道:“那我就一定要认得她么?” 徐志穹搓搓鼻子道:“我去阴司换了功勋,到时候也有你的奖赏吧?” 夏琥道:“我判决得当,理应受赏,可也只有五颗功勋而已。” 徐志穹又问:“既是觉得赚的少,为何不去做是非议郎?” “是非议郎赚的也不多。” “是非议郎却靠什么赚取功勋?” “等你到了七品自然知晓。” “若是做了推官还能做是非议郎么?” “不能,选了就不能反悔。” “新鲜的鸡蛋,多少钱一个?” “一,依我看,你这人话真多!”夏琥抬头看着徐志穹,“鸡蛋的事情也要问我么?”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筒,放到了夏琥面前。 夏琥拿起竹筒看看:“这是什么?”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这是聘礼。” 夏琥怒道:“你给谁聘礼?” “且打开看看!” “我凭甚要看?看了却不是收了你的聘礼么?赶紧拿走!” 徐志穹挺直腰身道:“等我做了大官,就娶你做婆娘。” “谁给你当婆娘,你个疯汉!” “说过话的不认么?” “我认什么认,我……” 徐志穹走出了判事阁,夏琥恼火,想把那竹筒扔掉,却闻到一阵浓香。 打开竹筒一看,是一株精致的茉莉。 夏琥冷笑一声道:“这也算得聘礼?昨天是花朝节,想必是哪个姑娘不要,这才愿意送给我!” 她误会了,不是哪个姑娘不要,是孟青灯不要。 本想把簪花丢在一旁,却又舍不得那香气,且把它放在书案上,就这么静静看着。 …… 一路之上,夏琥的法术一直没有解除,王世洁一路挣扎,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这倒让徐志穹清静不少。 路过江燕君的花茶坊,江二娘子又在红灯下迎客,五两银子徐志穹是有的,虽说之前有些抵触,可如今想来,偶尔做一次亡灵骑士也是可以考虑的。 但身边带着王世洁总是不方便,先把他交给阎罗殿再说。 到了阎罗殿门前,守门的鬼差居然还认得他:“您是判官,我见过您,里边请!” 人家客气,咱也客气,徐志穹赶紧抱拳行礼:“辛苦您了。” 鬼差道:“上次您来时,说没有判官之名,如今判官之名该有了吧!” 徐志穹有些为难,要说没有吧,一会凭票上还得写自己的名字,不写的话,不好挂失。 要说有吧…… 徐志穹干笑一声,点点头道:“有,有的……” 有就说啊,这要是不说,礼数上就不对了。 鬼差有些尴尬,又引到了徐志穹一句:“在下姓聂,叫聂贵安,是一名九品狱吏,您若是不嫌弃……” 人家也是个九品官,主动报上了名字。 你要是不嫌弃人家,就把名字说出来,再不说,就是没看得起人家。 这就由不得徐志穹不说了。 “我,我叫马尚哼~”徐志穹想借着口齿不清,敷衍过去。 聂贵安没听清楚:“您叫马什么?” “马尚峰。”徐志穹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我这耳朵不灵,还是没听清。” “我叫,马尚峰。”徐志穹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马上,风!”聂贵安瞪大了眼睛。 “取崇尚高山险峰之意。”徐志穹赶紧做了一个比较文雅的解释。 “好,好名字,好意境!”聂贵安赞赏两句,来到偏厅,冲里边喊道:“马尚峰马判官,递解恶灵一名!” 整个阎罗殿,响彻着雄浑的回声。 这哥们嗓门真大! 徐志穹站在偏厅门口等着,不多时,一个戴着面具的矮胖男子走了过来。 这个矮胖男子是同行,也是个判官,而且看着有些面熟。 他觉得徐志穹也有些面熟,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这位同道,你是马判官?” “啊……”徐志穹点了点头。 “你这名字起得好!勇武!有血性!” “取崇尚高山险峰之意。”徐志穹又解释了一遍。 那判官施礼道,“我叫陆延友,以后多照应。” “好……”徐志穹没打算记住对方姓名,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也不打算再和对方有更多交集。 陆延友领了凭票走了,该徐志穹了。 徐志穹走进偏厅,遇见了上次的熟人,阴司典狱——施程。 施程拱手施礼:“马判官!” 徐志穹还礼,把判词和罪业一并放在了书案上。 典狱半天才看完判词,慨叹一声道:“天性极恶之徒,这可不好处置,我这人手不太够啊。” 徐志穹很好奇,到底判的多狠?以至于这位典狱手下人都不够了。 嘴上说人手不够,但施程的脸上难掩兴奋:“谢马判官照顾,这份功勋我可算赚到了。” 他惩治恶灵也有功勋? 冥道也是功勋体系? “能否问您一句,”徐志穹指着王世洁道,“这厮将受什么处罚?” 施程道:“极恶之人,有极恶之狱,光是他的罪业就得在极恶之狱待上五十年,因恶为恶,加判罚一倍,一共是一百年, 至于什么是极恶之狱呢?这还真不好跟您解释,总之我手底下兄弟都得忙活起来,烧水的,磨刀的,拿锯子的,用钳子的,备油锅的、备蒸笼的……一样都少不了。” 王世洁瘫软在地上,瞪圆了双眼看着徐志穹。 施程转身去了后厅:“您稍等片刻,我给您取凭票。” 不多时凭票来了。 还是一块精美丝绢,上面写着:除恶赏勋四十七粒。 大字旁边三行小字: 第一行,九品判官马尚峰亲手诛杀罪囚。 第二行,罚恶司推官夏琥判定。 第三行,阴司典狱施程复核。 除了判官之名,徐志穹对这张凭票非常满意。 施程还吩咐一声:“您的凭票要是丢了,又或遭人抢了,赶紧到我这来,我给您补发一张。” 有了判官之名就是不一样,有挂失功能了。 收了凭票,徐志穹该走了,施程非常客气,冲着门口喊一声:“送马尚峰,马判官!” 回声响起,徐志穹赶紧抱拳:“您留步。” 偏厅门口的鬼差喊一声道:“送马尚峰,马判官!” “您不用费心,我自己走!” 大门口的鬼差喊一声道:“送马尚峰,马判官!” 回声交叠,徐志穹看了看大门外的鬼差。 你们特么故意的! 虽然带着面具,徐志穹还是捂着脸离开了阎罗殿。 路过瓦市,本想看看勾栏的表演,又觉得难得来阴司一趟,不该把时间都浪费在勾栏里,应该更为深入的了解一下阴间的结构。 于是他决定先去江燕君的花茶坊坐坐。 到了茶坊门前,江二娘子热情的迎了上来,徐志穹老练的问了一句:“有新茶吗?” “有!前几日刚来了几个小娘子,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她们家老爷犯了事,满门抄斩,一个都没放过……” 果真是亡灵骑士! 这也太,太,太好了…… 吾乃裁决判官,亡灵有甚可怕? 男儿来世间一回,当有驰骋于阴阳两界的雄心和魄力! 徐志穹低头看了看。 兄弟,你准备好了么? 咱们上! 徐志穹提步就往茶坊里走,忽然看见刚才那位矮胖的判官站在了门口。 他,他叫陆什么来着…… 徐志穹心里有些紧张,他不太想和这人打招呼。 但见这位陆判官热情的迎了上来,在他身边还站着两位带着面具的男子,一个身材细长,另一个身材中等匀称。 “诸位,这位兄弟是咱们同道的道友,他姓马,叫马尚峰!” “马尚峰!”两位道友惊呼一声。 “马,上,风?”江二娘子也很吃惊,白嫩的脸蛋露出了为难之色。 就她的业务领域而言,这个名字不吉利。 “诸位道友自便,小弟改日再来……”徐志穹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从容的离开了。 陆延友,我想起你的名字了,我记住你了! …… 回了罚恶司,徐志穹带着凭票去了赏勋楼,在石台上用凭票换来了整整四十七颗功勋。 吃药不用水的绝技还在,但四十七颗也太多了。 上次遇到钱立牧,讨了几口酒喝,现在怎么办?去夏琥那里讨杯水? 夏琥是七品判官,言语上玩笑几句倒也无所谓,要是真带着功勋去她面前,她要抢,徐志穹该怎么办? 自己吃吧。 一粒接一粒,徐志穹吞的辛苦,吃完了四十二颗功勋,徐志穹感觉整个人都沉重了。 离开了罚恶司,回到了自己院子,徐志穹感受着功勋在体内慢慢消化,心里计划着下一步的打算。 最开始从道长那里吃了一颗功勋,那是入品用的,不算。 而后从黑狗那里吃了三十二颗功勋,这次又吃了四十七颗。 加在一起是七十九颗,再吃二十一颗,将成功升到九品中段。 二十一颗不算难,随手抓个恶人就是。 但真可以这么随意吗? 真能随便出手吗? 万一遇到狠人呢? 技能用的不熟练,和八品宦官交战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 徐志穹需要反思! 虽然判官道是功勋体系,但该做的修行也要做,至少要把技能练熟。 眼下还不到五更天,徐志穹白天睡多了,如今倦意全无,正好可以练练技能。 我道门技能,以意与象为基本,先要集中意念,再要拓展想象力。 快到五更天的时候,徐志穹入定了。 半个时辰过后,五更天到了,徐志穹坐在了桥头瓦市的腊梅勾栏里。 腊梅勾栏的舞娘最出名,但徐志穹不是来看舞娘的。 他是来修行的,他发现勾栏是他精神的归宿,在勾栏里,注意力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集中。 第四十四章 骷髅男 徐志穹真觉得在勾栏里能够有效的集中精神。 比如说,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娘的纱裙上,徐志穹能把意念全部集中在双眼,心无旁骛的观察每一个动作不同的特点。 比如说,掀起来和飘起来,就有不同的特点,前者更能体现舞者的热情,后者更能体现舞姿的自然。 天亮了,勾栏散场,徐志穹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补觉。 坐在旁边的一名男子过来打了个招呼:“这位小兄弟,你坐在这里整整一个时辰,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应该是个懂舞的人。” 徐志穹盯着这名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男子身穿一身青衣,看模样有三十多岁,身高大概七尺五六(一米七),身材瘦削,这长相不好形容。 颧骨高耸,两腮塌陷,眼窝陷的比两腮还要深。 眼窝下方青黑一片,与蜡黄的一张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幸亏刚才没有留意到他,这厮纯粹一个骷髅病鬼,在夜里遇见,还挺瘆人的。 徐志穹抱拳,说一声:“幸会。”转身要走,却又被那男子叫住了。 “小兄弟,我觉得你这性情与我投契,时候尚早,你别急着走,我再叫上一壶酒,咱们在这聊一会,日场就要开了,说书的先生一会就到。” 勾栏分日场和夜场,像北垣的桃花棚子,夜里客人本来就不多,白天就更不要指望,因此只开夜场。 但桥头瓦市的腊梅棚,是数一数二的大勾栏,日常和夜场的表演几乎没有间断。 这位骷髅男诚意邀请,徐志穹也不好不理,且回一句道:“在这待久了,觉得气闷,我想出去走走,兄台自便。” 骷髅男诧道:“你五更天才来,也就待了一个多时辰,这也算久?” 看着骷髅男眼神迷离,神情呆滞,没想到心还挺细,他知道我是五更来的。 徐志穹道:“不知兄台几时来的?” 骷髅男细细想了片刻,神情恍惚道:“昨天,不对,天已经亮了,应该说是前天。” “前天?”徐志穹惊曰,“你在这待了两天了?” 骷髅男一笑:“两天算什么,像腊梅棚这样的好地方,待上十天都不觉得长,我曾在这里待了半个月。” 徐志穹急忙抱拳道:“在下另有要事,告辞了。” 这个骷髅男给了徐志穹当头棒喝,长年流连于勾栏这种地方,就会变成他这种模样! 骷髅男还对徐志穹恋恋不舍:“小兄弟,今晚你早些来,我还在这里等你。” 你等吧,我再也不来了。 我徐志穹大好男儿,胸怀鸿鹄之志,岂能在这腐朽之地虚掷光阴? 回到家里,徐志穹小睡片刻,开始仔细钻研技能。 想要发挥天赋技的威力,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自如操控意与象,让象能随时随地生成于任脉,意则随心所欲在冲脉爆发! 只有把技能练到绝对纯熟,下次再遇到那宦官,才有还手之力。 …… 黄昏时分,骷髅男在勾栏一角找到了徐志穹。 “小兄弟,不是说好还在原来那地方么,你怎么坐在了这里?” 徐志穹干笑一声道:“换个地方,看得清楚些。” 他真不是沉迷于勾栏,他只是觉得勾栏能帮助他摒除杂念,沉淀心性。 骷髅男笑一声道:“想看得清楚还不容易,随我去二楼雅间。”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不必了,小弟坐一会便走。” “不用你破费,为兄做东,请你就是了。” 骷髅男把徐志穹带上了二楼,叫了一座雅间。 腊梅棚子的雅间可比那桃花棚大了太多,雅间里有两张躺椅,躺椅当中有坐墩和案几。 骷髅男叫了两只烤鸡,一坛酒,两盘鲜果,出手非常大方。 “兄弟,这地方不错吧?” 徐志穹有点不好意思,且盯着戏台道:“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骷髅男放声笑道:“想看的清楚还不容易?” 他叫了两个舞姬上来陪酒。 这位兄台也太爽快了。 清秀的舞姬能在膝盖上跳舞,但徐志穹觉得艺术含量下降了不少,掀起来的时候很多,飘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了。 喝了两杯酒,徐志穹意识到不能继续堕落下去,他找了个借口,出去上了趟茅厕。 腊梅棚虽然是一座奢华的勾栏,但不可能有室内厕所,徐志穹想借尿遁脱身。 眼下还不到二更,正是瓦市热闹的时候,各家勾栏灯火通明,徐志穹不敢久留,他对自己的自制力没有太多信心。 出了瓦市,徐志穹抄了一条小路回家,这小路很僻静,几乎没有行人。 越僻静越好,堕落中的徐志穹似乎很难抵御望安河的诱惑。 回到家里必须好好反省,看看自己这德行,哪还有一点成大事的样子。 在小巷里走了许久,徐志穹停下了脚步。 身后好像有人尾随。 巷子里如此安静,那人离自己似乎不远,以徐志穹的听力,按理说早就该听到了脚步声,可那人的脚步实在太轻了,和一只狸猫缓缓前行的声音差不太多。 这真的是人的脚步声么? 徐志穹回过了头,看到身后果真有个人。 那人身形有些熟悉。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等走近了些,发现他的脸更加熟悉。 那是一张黝黑模糊的脸。 是那个八品宦官! 徐志穹的第一反应是逃命,好在他冷静了下来。 不能跑,因为他根本跑不过对方,把后背暴露给对方等于送死。 可不跑还有什么办法? 当初手里拿着灯笼,还勉强能和对方周旋几合,如今赤手空拳,对方一个回合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情势危急,但徐志穹没乱了阵脚,在勾栏里修炼的成果,此刻应该派上用场了。 象从任脉起,意由冲脉出。 徐志穹控制着技能,蓄势待发。 机会只有一次,在他碰到自己的一刻,立刻发动技能,吸干他,然后要他的命。 宦官越走越近,双方距离只有十余尺,那人开口了。 “灯郎大人,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徐志穹神色平静:“你找我作甚?” “我想问问我家娘子哪去了?” “那根本不是你家娘子。” “那就是我家娘子,夫妻之间有点口角,却让大人生出些误会。” 徐志穹一笑:“可别说那笑话,你一个阉人哪来的娘子?” 宦官的语气变了:“灯郎大人,说话有些分寸。” “我说错了吗?你不是阉人吗?脱了让我验验!” 激怒他,让他在愤怒之下出手,这样更容易对他的动作做出预判。 宦官确实被激怒了:“既然不愿好好说话,我可要换个手段与你聊聊。” “我没心思和你聊,拐带妇人是死罪,袭击本官也是死罪,阉人,你知罪吗?” 宦官脚尖点地,即将冲向徐志穹。 徐志穹运转意象,准备发动技能。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有人喊道:“小兄弟,上个茅厕,你怎么跑这来了?” 声音从宦官背后传来,宦官大惊,赶紧回头,但见一个干瘦的男子站在背后。 是骷髅男,他怎么来了? 骷髅男摇摇晃晃走到徐志穹身边,转眼看了看宦官:“这人谁呀?” 徐志穹摇摇头道:“我也不认识他,他不知为何非要找我要他娘子。” “你要找娘子?”骷髅男看着宦官,“瓦市里有的是娘子,那里我熟,我陪你找找?” 宦官后退两步道:“看来是我认错人了,得罪,得罪。” 眨眼之间,宦官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徐志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 这骷髅男到底是谁?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宦官背后,徐志穹和宦官都无察觉,看来这人修为不低。 他为什么接近自己? 是好意还是歹意? 徐志穹正在揣度,骷髅男看着徐志穹道:“小兄弟,你不是说上茅厕么?” 徐志穹回手胡乱一指:“茅厕就在那边。” 骷髅男笑道:“不用去那边,瓦市里就有茅厕。” 徐志穹故作惊讶道:“瓦市里有茅厕?” “你连这都不知道?随我来,我带你去。” 徐志穹真不想去勾栏了:“兄台,我倦了,想回去歇歇。” “你回哪去?哪有比勾栏更好的地方?你是不是赏舞赏厌了?我带你换个地方听曲。” 徐志穹连连推辞道:“兄台,实不相瞒,我是掌灯衙门的提灯郎,今晚还得巡夜。” 知道我是提灯郎,想必他也不敢再纠缠。 没想到那骷髅男笑道:“提灯郎好呀,我是你们武千户的朋友,今晚你陪着我,不用去巡夜了。” 第四十五章 周家二虎 徐志穹和这位骷髅大哥,在勾栏里度过了可耻的三天。 这三天时间里,徐志穹感觉自己的修为精进了不少。 不是为自己开脱,是徐志穹真心觉得在勾栏里,他的灵魂和意念都得到了深深的净化。 这位骷髅大哥叫祁信安,他自称是武栩的朋友,除此之外,关于他的体系、他的修为、他的职业,徐志穹一无所知。 但徐志穹相信他是武栩的朋友,是武栩让他来保护自己的,否则他不可能在那么合适的时机里,吓跑了那个八品宦官。 到了第四天,休沐结束,徐志穹必须回衙门了,祁信安也没有挽留,只说了一句话:“兄弟,下次来瓦市,一定来找我,咱们都是超脱了世俗的人,这里才是咱们的宿命所在。” 徐志穹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到了衙门,徐志穹来早了,离巡夜还有一个时辰,且在衙门里和牛玉贤闲聊。 按照陆寅鹏的说法,牛玉贤早就具备掌灯人的资格了,可这小子拒绝巡夜,非说自己学艺不精,还要继续锤炼。 徐志穹把与宦官对战的经历讲给了牛玉贤,牛玉贤很感兴趣,收了徐志穹两粒碎银子,答应再给徐志穹做一根灯杆。 徐志穹道:“灯杆里能喷药水吗?最好能化成雾水喷出去。” 牛玉贤有些犯难:“化成雾水不怕伤了你自己么?再说我也不会炼制毒药。” “不一定是毒药,药水我自己想办法弄。” “这倒可以试试。” 两人正聊着,绿灯郎肖松庭走了过来:“志穹,千户叫你去趟明灯轩。” 奇怪,武栩叫我去明灯轩,怎么让肖松庭来找我? 我是孟世贞的部下,孟世贞是乔顺刚的部下,我不归肖松庭管。 徐志穹不敢耽搁,赶紧跟着肖松庭去了明灯轩,武栩正在查阅卷宗,头也不抬道:“休沐三天,我让你在衙门好好待着,你跑哪去了?” 徐志穹如实回答:“属,属下上次与宦官交手,苦战不敌,心有不甘,回,回去暗自用功,希望能尽快提升修为。” 武栩面带赞赏的点点头:“在勾栏里修行的怎么样?” “获,获益匪浅,”徐志穹真口吃了,“全,全靠祁信安,祁大哥指点。” 武栩一笑:“你们两个真是投缘。” 徐志穹憨笑道:“祁大哥,说他是您的朋友。” “不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要照应你?你长得俊么?” 肖松庭在旁道:“祁前辈是千户大人的至交,受千户大人所托,特地去保护你的。” 从面相上看,祁信安和肖松庭年纪相仿,但肖松庭称之为前辈,证明祁信安的修为肯定在肖松庭之上。 徐志穹深表感激:“多亏了祁大哥,要是没有他,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那个阉人。” 对于徐志穹被宦官偷袭这件事,武栩一点都不感到惊讶:“知道祁信安是什么修为吗?” 徐志穹摇摇头。 武栩道:“他和你一样。” 和,和我一样? 徐志穹心里一惊,想起了祁信安当晚的表现。 他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宦官身后,徐志穹和宦官都没有察觉。 这么擅长隐蔽自己,难道说,他是判官? 那武栩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和我一样? 武栩知道我是判官? 徐志穹不知该说些什么,肖松庭在旁道:“是呀,和咱们一样,祁前辈杀道,他有六品的修为。”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原来都是杀道。 肖松庭叹口气道:“那晚祁前辈既然遇到了那宦官,就不该让他跑了,可惜了。” 武栩抬起头,垂着眼角看着肖松庭:“可惜什么?” 肖松庭道:“要是祁前辈愿意出手,肯定能抓住那宦官。” “凭什么?他凭什么要抓那个阉人?他是提灯郎么?还是跟你们沾亲?” 肖松庭无言以对,徐志穹闻言道:“属下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徐志穹道:“我是提灯郎,于公,抓贼是我本分,于私,那个阉人伤了我,报仇,是男儿的本分,于公于私,都不能指望别人。” 武栩笑了:“这话说的才有我提灯郎的血性!你九品,那宦官八品,打不过他不丢人,可你至少得查出些线索来, 一会去看看孟世贞,这老光棍在大牢里快发霉了,他脑子不灵,你去帮他一把。” 武栩给我布置任务,肖松庭为什么全程在旁边听着? 让他听,证明武栩信任他,肖松庭肯定是武栩的心腹。 肖松庭知道舞娘陈九儿的事情,也知道祁信安的事情,还知道我要去协助孟世贞调查线索。 武栩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秘密,以后与肖松庭相处得多加小心,不必刻意讨好,但绝对不能轻易冒犯。 徐志穹到了大牢,孟世贞正在作秀。 他把陈九儿在行架上捆绑结实,在她面前把一件件刑具摆了出来。 鞭子,棍子、板子、锤子、锯子、钩子、凿子……每一样刑具上都带着陈旧的血迹。 孟世贞阴着脸道:“我在这大牢里陪你蹲了四天,连个太阳我都看不见,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给我画,好言好语劝着你,你还是不给我画,今天得给你上点热乎的,我看你画是不画!” 孟世贞的任务,就是让陈九儿画出那道疤痕。 可过去四天了,陈九儿一直画不出来。 看着刑具摆在眼前,陈九儿的五官都扭曲了,嘶哑着嗓子喊道:“我画,这就画。” “你画个屁!”孟世贞啐了口唾沫,“前天我要收拾你,你说要画,瞎画了两笔,让我被千户骂了,昨天你又说要画,画完了,我拿上去,又被千户骂了,今天你特么还想骗我,你别急着画了,我先打了再说!” 徐志穹在旁边站着,心里暗自发笑。 别听孟世贞说的咬牙切齿,实际他对陈九儿下不去手。 提灯郎用刑的时候不需要说这么多话,无论公堂还是大牢,只要动手就没有心软的! 如果这人不是陈九儿,换一个人捆在这试试!孟世贞早就让他掉了一层皮! 老光棍这是对陈九儿动心了。 孟世贞把鞭子抡的啪啪响,半天没抽下去,看他那尴尬模样,徐志穹怎么也得给个台阶下。 “孟,孟青灯,您息怒,”徐志穹上前拦住了孟世贞,“这事不劳您动手,有属下代劳。” 孟世贞咂咂嘴唇道:“你是说,你动手?这,这合适吗?” 受了徐志穹的感染,孟世贞也口吃了,他是真紧张。 “这有什么不合适,属下本来就是给您帮忙来的,”徐志穹劝孟世贞放下鞭子,“您,您别用这个了,这女子,细皮嫩肉,打,打坏了,也不好向千户交代。” “我看她就是皮痒!”孟世贞气呼呼放下鞭子,心里倒是踏实了一些。 他以为徐志穹最多用手打两下,应该打不坏。 没想到徐志穹把剪刀拿起来了。 “志穹,你,你这是作甚,这事,你,你是知道内情的,她,她不是坏人,她就是想不起来了,不,不行啊,志穹,你,你不能动她脸呀,这,这不合适,志穹,尿了,尿了,志穹,你先躲开点!” 多亏徐志穹跳得快,否则一双新靴子泡汤了,还是黄汤。 他拿着剪刀走到陈九儿近前,没想到陈九儿吓尿了。 可他其实就是在陈九儿额头附近剪了一绺头发。 孟世贞道:“你这是作甚?” 徐志穹道:“我看她,横竖也想不起来了,我,我认识一个学阴阳的,明天给她算一卦吧。” 孟世贞眨眨眼睛道:“能灵验么?” 徐志穹憨憨笑道:“灵不灵,试试呗,大哥,你先忙着,我,我巡夜去了。” 孟世贞点点头道:“明天记得把卦象告诉我,我在这地方可是难受坏了,等这档子事完了,说什么也得去茶坊泡几天,去去这身晦气。” 徐志穹看着陈九儿,这么水灵的女子摆在面前,孟世贞非得去什么茶坊。 即便活到四十多岁,还是有不少男人没开窍,像老孟这种终日在茶坊中堕落的男人简直无可救药! 去勾栏明显比这好多了! 离开大牢,徐志穹准备去巡夜,替代孟世贞的,是灯守屈金山。 灯守,是掌灯衙门的特殊岗位。 掌灯衙门里,千户红灯郎是正五品官,副千户红灯郎是从五品,百户绿灯郎是正六品,试百户绿灯郎是从六品,旗首青灯郎是正八品,副旗首青灯郎是从八品,白灯郎是正九品。 有没有七品官? 有,这类官叫做灯守。 灯守属于青灯郎,但官比旗首大,他们平时不参加巡夜,一般留守在衙门中处理日常事务,可以理解成为离开了一线的管理人员。 很多青灯郎到了一定年纪,就会选择当灯守,因为从青灯升到绿灯的难度太大了,红灯、绿灯、青灯,各级岗位,人数是固定的。 掌灯衙门有八位百户绿灯,百户绿灯下边还有试百户绿灯,每个绿灯手下手下有五个旗首青灯,如果有一个绿灯郎阵亡了或是退休了,试百户绿灯才有机会成为百户绿灯,旗首青灯才有机会成为试百户绿灯。 四十个青灯,共同竞争一个岗位,而绿灯郎一般都有七品的修为,寿命长,生命力旺盛,阵亡的几率不高,也不会轻易退休,这就成了一个很让人着急的问题。 如果不想当一辈子八品官,那么最佳选择就是当灯守,先从一线上下来,成功晋升为七品官。 但有一点,当了灯守,就不可能继续晋升了,七品是上限,这是掌灯衙门的规矩。 屈金山是一位老青灯,今年六十六岁,去年才从旗首退了下来,当了灯守。 老青灯工作经验丰富,人也和善,其余青灯需要休假替班都找他,这些日子他一直替孟世贞巡夜,徐志穹休沐,还是第一次见到屈金山。 屈青灯爱笑,一笑两眉弯弯,眼睛弯弯,成了四条弧线。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屈青灯讲出了他的规矩:“志穹啊,我年纪大了,听我多啰嗦几句,巡夜是个苦差事,但咱们本分不能差了, 北垣这个地方地方大,十二盏灯也确实多了些,但咱们巡夜必须两人一队,志穹,你和马广利一队,最北边的四盏灯归你们。” 孟世贞手下一共八个人,两人休沐,一个死了,还没补上来(王世洁),剩下五个人,算上屈青灯,一共分三组,每组四盏灯,分的没毛病。 徐志穹和马广利地方远了些,要多走几步路,这一点,屈金山也想到了,给他们分的灯相对集中一些。 “诸位,今夜辛苦,还是那句话,巡夜点灯,不能含糊,点灯之后,各位自便,老夫也不干预。” 众人一起去了北垣,正要分头行动,忽见两辆马车从身后冲了过来,路过水坑,溅了王振南一身泥。 王振南平时最爱干净,这一身泥水却惹得他恼火。 谁这么大胆子,敢溅了提灯郎一身泥水? 王振南骂道:“又是这两个鸟人!” 徐志穹揉揉鼻子,问道:“哪两个鸟人?” 马广利道:“新任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周开荣的儿子和侄子,又叫周家双虎,一个十五,一个十七,又狂又狠又跋扈,都叫他们周家二虎!” 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五品官。 五品官的儿子和侄子也敢这么嚣张? 王振南道:“这帮兔崽子,真他么该杀,前天还在北垣弄死了两个叫花子,一个打死的,另一个活活烧死的。” 徐志穹诧道:“为什么要杀叫花子?” 王振南道:“不为什么,这两个畜生就是图个乐,周开荣上个月刚上任,这两个畜生就猖狂起来了!一个月里不知做了不知多少坏事!” 徐志穹:“那咱们不管么?” 王振南叹了口气:“要是有人告状,倒也应该管管,可谁能替叫花子告状呢?” 马广利苦笑道:“别说是叫花子,就算普通百姓,也没人敢告他们!告了又怎样?他爹是吏部郎中,别看是个五品官,试问有谁不怕吏部?刑部敢管吗?咱们武千户敢管吗?算了,睁一眼闭一眼吧。” 屈金山端正神色道:“不管寻常百姓还是叫花子,都是一条性命,今晚那他们两个不闹也就罢了,若是闹大了,必须予以劝阻!” 马广利道:“怎么劝?客气说话没用,不客气说话,人家连我们一块打!” 屈金山道:“你有修为,还怕他们?” 马广利道:“有修为有什么用?我们还真敢打他们不成?我们一根手指都不敢动他们!他们打我们可不会手软,别看他们十几岁,这年纪下手最狠,根本不知道轻重,我可不想……” 屈金山怒道:“别说了,这是我等本分,就是难做也得做!” 马广利不敢再说,王振南擦擦身上泥污,愤恨道:“想我刚入掌灯衙门时,周开荣只是个从七品的监察御史,这两年也不知道借了谁的光,转眼就做了郎中!” 到了北垣,众人各自点灯巡夜。四盏灯点的也快,二更天刚过,徐志穹把马广利把这片地盘巡完了。 点完灯,爱干什么干什么,老青灯说了,他不干预。 两人想到白芍药茶坊喝一杯,等到了茶坊,看到桌子被掀了,炉灶被砸了,茶具碎了一地,各色茶叶洒的到处都是。 老板娘青着一只眼睛,泪汪汪道:“灯郎爷,今儿不能给您冲茶了,您,明天再来吧。” 马广利喝一声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惹事,说给我听,看我不打折他们的腿!” 旁边一位伙计道;“是周家二虎。” “呃,你,你看看这帮无法无天的……”话说一半,马广利咽了回去,脸望着天,强行缓解尴尬道,“今夜就先这样,改天我们再来喝茶。” 离开了白芍药茶铺,马广利搓搓手道:“没想到今晚白芍药茶铺倒霉了,咱们可小心点,千万别撞上那两个瘟神。” 徐志穹没作声,他心里巴不得遇到他们。 还剩二十一颗功勋,就要升到九品中段了。 马广利压低声音,又问了一句:“兄弟,白芍药茶铺原来是王世洁的地盘,现在归你了,你问他们要过月钱么?” 徐志穹摇摇头,故意装糊涂:“什么是月钱?” “傻小子,这你都不懂?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做买卖,按月得给供奉。” “供奉?”徐志穹挠挠头,“给我们供奉做什么?” “我们保他们平安呀!”说完这番话,马广利又有些尴尬。 平安? 他们平安了吗? 两人想去勾栏小坐片刻,到了勾栏,桌椅果盘翻了满地,老掌柜带着满脸血迹,正和伙计收拾棚子。 马广利上前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老板干笑两声,不敢说话。 一名舞娘抽泣道:“来了两位年轻公子,身边还跟着几个随从,说要让贱妾陪酒,贱妾去陪了,没想到他们抬手就打人,我扛不住打,躲出去了,他们就跟疯了似的,把我们棚子砸了,还把我们掌柜的打了……” 掌柜的一把扯开了舞娘,笑着对马广利道:“开门做生意,都是常事,两位改天再来,改天再来。” 出了桃花棚,马广利啐口唾沫道:“晦气,这俩兔崽子怎么就盯上北垣这穷地方了?今晚不太平,咱们去朱骷髅茶坊坐坐吧。” “不,不去茶坊,我不想喝茶了。”徐志穹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傻小子,朱窟窿不是喝茶的地方,我说兄弟,你要去哪?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我饿了,要吃花糕。” 徐志穹一路快步去了林二姐的花糕铺子,马广利一路紧追,上气不接下气道:“难怪你点灯快,你这脚力真是不错,去跟那林二姐说一声也好,让她赶紧把铺子关了,她长得那么俊,那俩兔崽子肯定不饶她。” 等到了花糕铺,两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铺子门前。 马广利一吐舌头:“咱们来晚了,先躲躲吧!志穹,志穹,你要干什么去?回来!” 吏部郎中周开荣的儿子周海裘正在调戏林二姐,他的堂哥周海衾上前要摸林二姐的手。 “别躲呀!买了你两块花糕,摸摸小手怎么了?换别的地方,爷都亲上了!” 林二姐,想要躲进铺子里,又被周海裘拦住了:“别给脸不要,爷看得上你,是你福分!” 林二姐被周家二虎加几个随从围住了,咬牙切齿,面红耳赤,却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一名伙计上前哀求道:“爷爷,您放了我们家掌柜,花糕您随便拿,随便吃,我求您了……” 周海裘一脚踹在伙计脸上,伙计鼻口窜血,倒在了地上。 林二姐想上前扶起伙计,被周海裘一把抓住了衣襟:“来呀,让爷尝尝滋味,跟爷走,以后不用做花糕了,爷带过好日子。” 周海裘正想把林二姐扯进怀里,忽见一盏白灯顺着人缝挤了进来,照的他睁不开眼睛。 “这特么谁呀!”周海裘想要把白灯推开,忽见灯笼里烛光一闪,窜出个火球,吓得公子哥们一哆嗦。 徐志穹走到人群当中,看着林二姐道;“给我称些花糕。” 看到徐志穹,林二姐欢喜的想往怀里冲,可又有些担心。 徐志穹敢得罪这两个恶霸吗? 周海衾看着徐志穹道:“你是干什么的?” 徐志穹笑道:“买花糕的。” 周海衾目露凶光道:“你特么瞎了吗?没看见爷正在买花糕吗?”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这地方的花糕,我全包了,要买去别的地方买。” 周海衾歪着脑袋看着徐志穹:“你特么想死吗?你知道阴曹地府怎么走吗?” 徐志穹笑道:“我知道,还挺熟的,要不我送你一程?” 第四十六章 草菅人命 你知罪 徐志穹在两个恶少手里救下了林二姐。 准确的说,现在还没救下,周海裘和周海衾兄弟俩带着随从把徐志穹围上了。 “你特么到底是谁?”周海裘指着徐志穹的鼻子,“报上名字,爷让你死得痛快些。” 旁边一名随从道:“小爷,这人是提灯郎。” “提灯郎怎地?”周海衾啐了口唾沫,“就是他们千户来了又能怎地?爷让他爬,他就得爬!” 现在徐志穹知道,一个五品官的儿子和侄子为什么这么嚣张了。 一是吏部的权力确实很大。 二是周开荣升官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掌握贵族阶层的基本教养。 余杉是刑部尚书的儿子,真正出身名门的公子,他知道要按照规则做事。 这两个恶少以为自己有了践踏规则的资本,却从没想过破坏规则的代价。 杀了他们,后果会有多严重? 那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 看看这两个恶少,看看这两根犄角,都在二寸以上,每一根都在撩拨徐志穹的心。 还有一个随从,罪业也不短。 马广利从后边冲了上来,满脸堆笑道:“两位公子,误会,都是误会,这家花糕铺子,是我们亲戚开的,这小娘子是我兄弟的相好,二位公子,花糕你们随便吃,今晚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周海衾笑看着徐志穹笑道:“这小娘子是你相好?既然是你相好,今晚就让给爷爷了。” 马广利干笑道:“您这话,可就有点……” “不服么?”周海裘沉着脸道,“别说是你相好,就是你亲娘,我要你也得给!” 马广利道:“两位公子,说两句玩笑也就罢了,再说可就伤了和气。” “谁跟你和气?你特么算什么东西!”周海衾上前踹了马广利一脚,他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马广利轻松躲开了。 “公子,您也踹了一脚,我这也算让这您了,咱们各让一步,两下都不吃亏。”马广利脸上还挂着笑容。 周海衾一递眼神,一个随从拿棍子打向了马广利,马广利用灯杆招架,这名随从有修为。 这两个恶少敢这么出来作,身边肯定得有像样的护卫。 马广利是九品上,这个护卫也是九品上,俩人打了起来,马广利边打边对那护卫道:“你一个下人就别跟着掺和了,袭击提灯郎是死罪,你活腻了吗?” 周海裘喝道:“往死里打,只要不出人命,小爷给你兜着,还重重有赏。” 昨天,他们两个刚打了京兆府的捕役,没人追究。 几天前,他们还打了一名刑部的差人,打了也就打了,事后也就被周开荣教训了几句。 只要打不出人命,就出不了大事,这是周家两位公子认定的道理,事实也的确如此。 只是今天随从们有点不争气,除了有修为的护卫,其他人都不敢动手,貌似有些畏惧提灯郎。 他们不敢动手没关系,周海衾亲自上,他料定徐志穹也不敢还手。 马广利这厢打的焦灼,正等着徐志穹上来帮忙,却见徐志穹站在原地没动。 周海裘指着徐志穹道:“知道爷是谁吗?你现在给爷爷跪地上磕个头,把这小娘子送爷怀里来,爷放了你。” 他在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徐志穹心里非常清楚。 周海衾偷偷绕到了徐志穹的身后,拔出短刀,一刀刺向了徐志穹的肩膀。 他没敢刺后心,徐志穹稍加躲闪,故意让刀尖划伤了左肩。 伤口很浅,但很长,血流了出来。 这是证据,袭击提灯郎的证据。 周海衾拿着刀子笑道:“龟儿子,知道疼了吧?还不给爷爬远点……” 徐志穹上前揪住了周海衾的头发,往下一扯,一提膝盖,膝盖骨正中周海衾的鼻子,把鼻梁骨撞塌了。 “妈呀!”周海衾哇一声哭了出来,“他打我,他打我!” 周海裘暴跳如雷,他和堂兄从小一并长大,无论做错了什么事,最多被父亲训斥几句,从来没挨过打。 今天被个提灯郎打了,一个卑贱的白灯郎给打了! “你特么敢动我哥哥?”周海裘让随从们冲上去,随从们没敢动。 徐志穹揪着周海衾的头发,把他拎在身边,放出灯杆里的短刀,戳在了周海衾的脖子上。 周海裘大惊失色,连声喊道:“你给我放开他,马上给我放开,你再敢动他一下……” “草菅人命,你知罪?” 徐志穹发问,周海裘和周海衾都没有回答。 他们不知道徐志穹是什么意思,他们也没把之前杀掉的两个叫花子当做人命。 前天兄弟俩一起烧死叫花子的时候,周海衾亲手点的火,一边喝酒一边看,就跟烧死个虫子一样。 这算什么罪? “袭击灯郎,你知罪?” 他俩还是不答,貌似他们也不认为打伤了提灯郎就是罪过。 又没打死他,这算什么罪? “凌辱妇女,你知罪?” 这事干得就更多了,这算什么罪? 周海裘喝道:“你个地上爬的狗,你敢定我的罪?” 周海衾用力掰徐志穹的手:“你放开,马上放开!我,我今天非要了你的命……” 话音未落,徐志穹割断了周海衾的脖子。 鲜血喷涌,周海衾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挣扎片刻,没了生息。 周海裘站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 堂兄,被杀了! 我们兄弟天不怕,地不怕,他把我堂兄杀了! 周海裘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看着神色狰狞的徐志穹,他不知该做些什么。 不光他愣了,就连马广利也愣了,和他撕打的护卫也愣了。 趁着大家都愣着,徐志穹一回头,揪住了那名护卫,吸干了他的气机,砍了他的脑袋。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周海裘还在发呆。 身边一名护卫一把扛起周海裘,喊道:“跑啊。” 一群随从撒腿就跑,徐志穹正要追,却被马广利一把抱住了:“你杀疯了怎地!” 徐志穹没疯,只是觉得可惜。 周海裘头上的罪业没有周海衾那么长,但至少也有二寸了。 徐志穹的力气没有马广利大,他挣脱不开。 这个马拉稀,关键时刻,他不拉稀了。 周围的伙计吓得一哄而散,林二姐没跑,虽说脸都绿了,但她没跑。 “我,我去换件衣服,我,我给你作证。” 就冲这句话,徐志穹没白疼她。 徐志穹蹲下身子,好像再试探周海衾的鼻息,马广利急得直跳脚:“这特么还看什么,早都死透了!” 徐志穹当然知道他死透了,他是趁机摘了周海衾的罪业。 摘下一根犄角,徐志穹回身又看向了护卫的人头。 他的罪业也有二寸了,徐志穹又上去试探了一下鼻息。 “特么脑袋都掉了,还能有气吗?”马广利举起灯杆,用力一晃,一束焰火飞到了半空。 “等老青灯回来处置吧,志穹啊,你惹祸了!” 不多时,屈金山和另外三位提灯郎赶了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几个白灯郎都惊呆了。 王振南问道:“这,这是谁干的。” 马广利看了看徐志穹:“咱们志穹要救他相好的,把周郎中的侄子给杀了。” “志穹干得!”灯郎们都傻了。 老青灯屈金山抬头问志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志穹不说话,跟他说也没用。 马广利把事情讲述一遍,屈金山叹口气,倒也没慌乱,他了解武栩的性情:“走吧,把尸体带回衙门,看千户怎么处置。” …… 掌灯衙门正厅,武栩坐在椅子上,看着两具尸体问道:“这什么人?” 马广利低声道:“周家双虎中的一虎。” 武栩侧过耳朵道:“什么双虎?” 屈金山答道:“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的侄子,周海衾,另一个是他的护卫。” 武栩问道:“为什么杀了他们?” 徐志穹不说话,马广利又把经过讲述一遍。 武栩一脸淡然道:“杀就杀了吧,想到由头了吗?” 这是掌灯衙门的规矩,出了人命,得有合理的由头。 其实武栩心里有底,只是想看看部下们的智商。 王振南率先开口:“他们前天杀了两个乞丐,草菅人命,所以该杀。” 武栩问道:“有证据么?” 王振南思索片刻道:“人证应该是有的,只怕他们不敢作证。” 武栩摇头道:“这由头不够,就算有人作证,也得等你们拿了文书再去缉捕,直接杀人算怎地?给乞丐报仇么?” 屈金山想了想道:“他们袭击提灯郎,按律该杀。” 马广利点点头道:“这话不假,掉了脑袋这小子和我打了一架,志穹还被割了一刀。” 武栩点头道:“算是个由头,可还是不够。” 众人把目光集中在了徐志穹身上,总不能连句话也不说。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道:“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是人牙子。” 众人眨着眼睛,以为这傻小子在说胡话。 京城失踪了很多女子,刑部正在到处搜捕人牙子,人牙子是整个京城最敏感的罪名,这等罪名岂能随便罗织? 但听徐志穹慢慢说道:“他们要掳走林二姐,几个人一起强抢。” 马广利一愣,他是事件亲历者,突然觉得徐志穹说的有些道理。 武栩叫人把林二姐带了上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二姐道:“民女林倩娘。” “认得死者么?” “以前没见过,今夜到我店里来,说要带民女走。” 武栩问道:“带你去何处?” “他们不说,只是强抢,说要带民女去好地方,过好日子。” 王振南笑了:“这可不就是人牙子干的事!” 武栩也笑了,他对徐志穹的答案非常满意。 “人牙子当街拐带良家女,这人不杀留着作甚?”武栩起身看着尸体道,“别摆在这污了大堂,扔到衙门口晾着,等人领尸。” 第四十七章 给个说法 天明时分,散值了,两具尸体还在门口晾着。 武栩对徐志穹道:“你要是怕了,就在衙门待着。” 徐志穹摇头道:“有千户在,没什么好怕。” 对徐志穹的态度,武栩很是满意:“你受伤了,准你假一天,回去好好休息,千万记着,无论什么人来找你,哪怕是周开荣带人找上门来了,不要理会,只管跑回衙门就是。” 徐志穹俯身施礼,离开了衙门。 有武栩照着,没什么可担心的,就像千户说的,实在不行就往衙门跑,跑路是我最擅长的,只要不遇到宦官,谁也追不上我。 但住在衙门是不可能的,怀里两个小宝贝一直在踢腾,闹得徐志穹心里痒痒。 升九品中了,终于不在修行的最底层了。 …… 掌灯衙门外,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抱着周海衾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周海衾的母亲,张氏。 旁边站着周海衾的父亲——周开荣的长兄周开耀。 周开耀一直在抹眼泪,可这两滴眼泪是强挤出来的。 周海衾和他长得不像,而且张氏怀孕的日子也不对。 虽说种种证据显示,这事没便宜了别人,而且他弟弟周开荣一直把这孩子当亲儿子养…… 但周开耀努力了很长时间,还是哭不出来。 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周开荣,站在掌灯衙门口,他要等一个说法,谁杀了他侄子,谁就得偿命! 天亮了,掌灯衙门已经关门了,周开荣吩咐部下一名主事上前叩门,等了许久,一名负责值班的灯守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什么事呀?” 主事对灯守道:“劳烦你通传一下武千户,就说吏部周郎中,已经在你们衙门口等候多时了,让千户出来给个说法。” 灯守向门外看一眼道:“哪个周郎中啊?” 主事皱眉道:“你这不明知故问吗?人是你们杀的,我们公子的尸体在这呢,你还装什么糊涂!” 灯守闻言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两具尸体来的!这是判词,千户吩咐过,专门给死者家属誊抄一份,让你们日后引以为戒,尤其是那般从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他尽早自首,拿去吧!” 主事诧道:“什么从犯?” 灯守不耐烦道:“白纸黑字,你不认得么?” 主事打开判词,读了一遍,吓得目瞪口呆,赶紧把判词拿给了周开荣。 周开荣接过判词一看,青筋爆了起来。 判词大意如下:周海衾趁夜当街强抢民女,意欲略卖(贩卖),按大宣律,罪当诛,提灯郎于案发之时当场缉捕,周海衾拒捕,提灯郎诛之,另有从犯相抗,亦诛之,另有从犯数人在逃,将以告示通缉,生擒者重赏,杀之亦重赏,告去向者亦有赏。 周开荣想把判词撕碎,又觉得这是日后弹劾武栩的证据,且收在怀里,指着灯守道:“让武栩出来见我!” 灯守哈欠连天:“千户大人另有要务,你等天黑再来吧。” 说完,衙门大门关了。 周开荣咬牙道:“好,你不见我,休怪我无情,我去找钟参!” 周开荣直接去了皇城司正堂,钟参热情招待,周开荣开门见山,要给侄子讨个说法。 钟参听完了事情经过,点点头道:“远芳啊(周开荣,字远芳),今早武千户把案卷送来了,我正叫人复核,三个月之内,定然给你个答复。” 周开荣愕然道:“三个月?却还要等三个月!” 钟参道:“既是牵扯到人命,总归要复核的仔细些。” “你也知道牵扯到了人命,那是我侄儿一条性命!”周开荣起身喝道,“掌灯衙门杀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人命关天!” “远芳,先坐下,喝口茶,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莫说那闲言!”周开荣看着钟参道,“钟指挥使,我只问你一句,今日到底有没有说法?” 钟参叹口气道:“你要说今日,这可就难了。” “那好,你不给我个说法,我自去向朗朗乾坤讨个说法,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公道!” 周开荣转身就走,钟参上前拦了一步;“远芳,稍待片刻,听我多说一句……” “莫再说了,留步!” 一阵疾风袭来,吹得钟参须发飞舞。 儒家六品技,浩然之气。 难怪周开荣这些年来平步青云,原来此人修为颇高,因此受到了皇帝赏识。 这还真是严重的疏忽,身为皇城司指挥使,钟参应该对每一位大臣了若指掌。 但如今看来,他对周开荣了解的并不多,他知道周开荣有修为,但没想到修为达到六品,还有可能更高。 周开荣径直走出了皇城司正堂,钟参捋了捋胡子,冷笑一声道:“给脸不要!” …… 回到掌灯衙门门前,周开荣吩咐一般部下、弟子和家丁:“围着我侄儿的尸首,给我哭,且把掌灯衙门的罪状告知世人!” 众人得令,围着周海衾的尸首放声大哭。 “公子啊,你死得冤啊!大好年华,却断送在这帮畜生手里!” “掌灯衙门为非作歹,草菅人命,大宣的好儿郎且来看一看,我们公子温良敦厚,淑质英才,就这么被掌灯衙门的畜生给害了!” “京城地界,天子脚下,竟然出此暴行,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转眼间围了好几层。 按理说,这不是什么高明手段,和泼妇骂街差不了多少,无非骂的文雅一些。 但如果结合上儒家的特殊技能,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周开荣站在人群中央,发动了儒家九品技,循礼。 这一技能的要义是迫使对方遵循礼法,不得逾规越矩。 听起来没什么特别,可用起来威力惊人。 周开荣是官,他的部下也是官,他的弟子未来也是官,就连他的家丁也官家的仆人,身份似乎也比平民高上一等。 尊卑有序,这就是礼法根本。 尊者对卑者说话,卑者要认真的听,仔细的听,要心悦诚服的听。 中了儒家的九品技,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 但这是个一对一的单点技能,周开荣不能对每一个围观者都用一次技能。 但他还有六阶技,浩然之气。 浩然之气的可怕之处在于,可以把儒家的单点技能变成范围技能,浩然之气所到之处,所有围观者都要遵循礼法,都要把周开荣等人的话当做真理。 技能迅速生效,有人开始附和了。 一个卖油的老翁喊道:“多好个少年,就这么给杀了,提灯郎太不是人!” 另有一个卖米的中年妇人也跟着喊:“提灯郎没做过好事,他们就是一群畜生!” 只要有一个人领头,围观群众的情绪就会被点燃,顷刻之间,衙门口叫骂声此起彼伏。 再这么骂下去,事情就闹大了,不仅掌灯衙门的名声毁了,激起民愤,甚至有可能惊动了皇帝。 周开荣环顾众人,不断释放着浩然之气。 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就是要让皇帝听一听,让陛下亲自给我一个公道! 浩然之气越发猛烈,围观群众情绪激昂,忽来一阵寒风,把浩然之气吹散了。 周开荣一愣,扫视着围观者,见一名女子带着轻蔑的笑容正看着他。 青衣阁少史姜飞莉,五品杀道兼兵道的修者。 她用五品杀气把浩然之气强行吹散了。 在杀气的笼罩下,围观群众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叫骂声渐渐消失了。 为什么要骂?他们找不到理由。 明明是来看热闹的,为什么要跟着凑热闹? 掌灯衙门是好惹的么?这热闹能随便凑吗? 不就是死了个富家公子么?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他们连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一名年轻女子在人群中喊道:“死的人到底是谁呀!” 又一名年轻女子道:“是周家的周海衾,一个无恶不作的畜生!” “周海衾我知道,那不是周家二虎吗?” “这两个畜生干了不知多少坏事,前几天在北垣烧死了一个叫花子,还活活打死了一个!” “他们还砸了我家的铺子,我娘七十岁了,被他们打个半死!” “他们欺辱我家妹妹,十五岁的姑娘,差点被逼的跳了河!” 一群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细数周家二虎的恶行,有些是真的,有些是现编的。 这些女子都来自青衣阁,其中嗓门最大的是苏秀娟,徐志穹在武彻书院的同窗。 青衣阁的新人全来了,除了大师姐尉迟兰和小师妹韩笛。 小师妹韩笛嫌骂街有失身份。 尉迟兰是真想来,可姜飞莉嫌她嘴笨。 这是钟参的命令,要给周开荣一个教训。 风向变了,得知死的周家二虎之一的周海衾,群众的情绪也跟着变了。 一个货郎骂道:“我当死的是谁?还特么说什么温良敦厚,淑质英才?我呸!就这两个畜生,昨天砸了我摊子,还打断我两颗牙!” 一名家丁拿着棍棒,指着货郎道:“哪来的贼囚,莫要含血喷人!” 这家丁长得又高又壮,正常情况下,这一句话就能把货郎吓住。 可今天的货郎吓不住,他上前一步,冲着家丁,咧开嘴道:“我特么说瞎话了吗?你睁开狗眼看看,这两颗牙是不是断了。” 家丁拎着棍棒喝道:“你想死怎地?” 货郎毫无惧色:“你打!你个狗官养的狗奴才,我今天就让你打!” 这货郎为什么这么硬? 难道他也中了浩然之气?难道青衣阁里有六品儒家? 青衣阁里没有六品儒家,也没有人会用浩然之气,这是姜飞莉的杀气导致的。 姜飞莉天赋不济,而杀道最看天赋,能修到五品,全靠丹药的辅助。 她知道自己在杀道上不可能继续晋升,因此在修行杀道的同时,兼修了兵道,她在杀气之中加入了兵道的技能——励军。 励军技能在战场上鼓舞战士的士气,同样能提升围观群众的勇气。 不止是货郎,所有人的怒火都在勇气的加成下被点燃了。 一个老者咬牙切齿道:“死得好,死得好!我儿子走在路上,被他们这帮畜生的马车撞了,人躺在家里,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我家的铺子也被他们砸了,可怜我那妮子,才七岁呀,他们也下得手打!” 叫骂声再次响起。 和周家二虎有仇的骂。 没有仇,听过他们名声的也骂。 连他们名声都没听过的也跟着骂! 士气如此高昂,痛痛快快骂两声,是多么过瘾的事情! 光骂还不行,宣泄的力度差了点,围观群众也有不少嘴笨的,除了脏话,什么新鲜的都骂不出来。 姜飞莉对此早有准备。 苏秀娟先搬出来一筐烂柿子。 还有一位姑娘搬出来一筐烂橘子。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搬来一个泔水缸! 之前被打的货郎拿着坛子去茅厕淘换黄龙汤去了…… 周海衾的母亲张氏,挂着一脸柿子浆,看着周开荣道:“老爷,这可,可,怎么办?” 苏秀娟见状喊一声道:“谁是你们家老爷啊,你不是他嫂子吗?” 叫骂与哄笑混作一团,周开荣站在原地,挂着满身泔水,一动不动。 不是他稳得住,是他真不敢动。 不止他不敢动,他的部下和弟子们,但凡有修为的都不敢动。 他感觉自己踩在了一片淤泥里,稍微动一下就会陷进去。 他真会陷进去,因为他脚下有陷阱,墨家的高品陷阱,虽然看不见,但随时能要他命。 升官太快,周开荣有些飘了。 他忘了有些地方不容他撒野,比如说皇城司。 第四十八章 九品中段 正午时分,周开荣带着一身黄、白、绿不可描述之物,来到了皇城司正堂。 他能动了,但是其他人还不能动,他的部下、弟子、家丁,还有兄长、嫂夫人全都困在了陷阱里。 现在他想来求情,求钟参放他回去。 可钟参没空见他。 皇城司指挥使,堂堂三品大员,是他说见就能见得? 在庭院站了一个多时辰,一名侍卫走上前道:“跟我去书斋。” 周开荣乖乖跟着去了书斋,钟参正在看书,周开荣一进门,钟参捂住了鼻子。 “真臭啊,和周家二虎的名声一样臭不可闻!” 周开荣不敢多说,俯身施礼道:“请指挥使放我等离去。” 钟参冷笑道:“我捆着你腿了?要走就走啊!走之前带着你部下,把衙门口给我打扫干净!” 周开荣连连称是,却还没走。 钟参一脸不耐烦道:“还有何事?” “请钟指挥使,还我侄儿一个清白。” “清白?”钟参一笑,“还真是给脸不要,且说你侄儿如何清白?” 周开荣声音颤抖道:“武栩污蔑我侄儿拐带民女,我侄儿断然做不出这等事。” 钟参道:“深更半夜,强抢良家妇女,这不是拐带是什么?” 周开荣红着脸道:“我侄儿,性情顽劣了些,可岂能与人牙之流混为一谈?” “什么叫顽劣?打死乞丐也算顽劣?烧死乞丐也算顽劣?打砸抢掠也算顽劣?行凶伤人也是顽劣?我部下提灯郎都被你侄子打伤了,这也是顽劣?” 周开荣强辩道:“这都是武栩污蔑……” “放肆!”钟参一锤案几,喝道,“武伯封是掌灯衙门的千户,掌灯衙门是京城的官署!种种罪状都是掌灯衙门的判决!容你在这里信口雌黄!” 周开荣低头不语,钟参喝了口茶,语气平和了一些:“你今天要讨个说法,我就给你个说法,这案子核验过了,掌灯衙门判决属实,你侄子该杀!帮凶也该杀!就这么定了!” “指挥使……”周开荣抬起头,咬牙道,“事情可不能做绝了!” “做绝?”钟参狰狞一笑,“若是做绝,就该连你那儿子一并杀了,回去且好好管教你家那小老虎,要么滚出京城,要么在家待着不要出来走动,掌灯衙门下了通缉,若是再敢胡作非为,你且等着给他收尸!” 周开荣气得浑身发抖,钟参扇了扇鼻子道:“还在这作甚?当我真不嫌弃你么?” 掌灯衙门门前,周开荣家人及一干部下,已经快被腌臜之物埋了。 陷阱已经解除,周开荣命令部下抬着周海衾的尸体离开。 刚走两步,却见一名穿着盔甲的俊美少年拦在了面前。 这少年他认得,是刑部尚书的公子,余杉。 余杉抱拳道:“周郎中,指挥使有令,把衙门打扫干净,才能让诸位离开。” 周开荣道:“我与余尚书交情颇深,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了。” 余杉道:“职责所系,卑职乃奉命行事,还忘郎中见恕。” 周开荣无奈,只得带上部下打扫秽物。 …… 徐志穹在家里一觉睡到黄昏,带上犄角和柴火棍去了罚恶司。 他不想听这两个亡魂聒噪,一直没把两个亡魂放出来,可等到了判事阁,却没有看到夏琥的身影。 她不在? 还是在里屋睡觉? “夏推官,夏推官?”喊了许久不见回应,徐志穹准备走了。 换做以往,他可以多等一会,但现在他不想等,九品中段就在眼前,他一刻都不想多等。 周围还有不少判事阁,先换一家吧,谁让你不坚守岗位,两笔买卖却便宜了别人。 徐志穹刚要出门,却见夏琥从门外走了进来。 徐志穹赶紧迎上前去:“夏推官,你出门了?” “出门怎地?”夏琥不知道在哪受了气,语气冰冷道,“难不成一直待在这伺候你?” 这是什么态度?我来照顾你生意,你还冷言冷语? 徐志穹把两枚犄角往桌上一放,冷冷说道:“你若不想伺候,下次我找别人。” 看到徐志穹一次拿出两枚犄角,夏琥的眼神瞬间温柔了许多:“你一次杀了两个恶徒?” 徐志穹笑道:“不是我杀的,难不成还有人送我?” “好本事呀,马判官!”夏琥的语声也软糯了许多。 “马马虎虎,让夏推官见笑了。” “蒙马判官照顾了,有劳马判官,带罪囚去孽镜台照照。” 这声音真甜啊,甜的徐志穹直起鸡皮疙瘩。 不能怪夏琥太现实,推官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审结一个案子,只能拿到五点功勋,审错了还要倒扣五点。 不仅效率低下,而且还内卷严重,一座罚恶司里有几十个判事阁,推官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 光靠这点功勋,晋升肯定无望,夏琥经常摸鱼干点私活。 干私活是犯规矩的,推官不能随意离开罚恶司,好不容易溜出去,在京城转了一天,一无所获,又被徐志穹给召了回来,夏琥的心情自然不好。 可看到这两枚罪业,夏琥心情好了。 不止心情好了,看着这个傻乎乎的九品判官,夏琥突然觉得他挺英俊的。 任何时代都一样,想打动姑娘的芳心,不能单靠甜言蜜语,得有硬通货。 徐志穹放出了两个亡魂,周海衾破口大骂,夏琥还是用了老办法,手指轻轻一捏,让周海衾安静了下来。 那名护卫的亡魂一语不发,他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似乎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周海衾的罪业有两寸六,孽镜台先呈现了他的罪行。 “打砸商铺,抢劫财物,算是贪钱。” “调戏女子,算是贪色。” 夏琥一边看着罪业,一边写着判词,等看到周海衾烧死乞丐的时候,夏琥笑了:“这是贪什么?” 乞丐身上没什么可贪的,这是为了作恶而作恶。 “因恶生恶,罪责加倍!”夏琥在判书上多写了几笔。 比起王世洁,周海衾的罪行要少很多,光是杀死两个乞丐就给他攒了将近两寸的罪业,其余恶行一分一分积累,最终攒到了两寸六。 判词写好,封进竹筒,接下来轮到了那名护卫。 护卫的罪业有两寸三,看到孽镜台上的一幕幕罪行,护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知道自己死了,也知道自己将为生前的罪行受罚。 他跪在地上对着徐志穹和夏琥不断磕头:“两位大人,两位老爷,请听小人一言,小人确实犯下了罪孽,但都是受了周家恶少的指使,此绝非小人本意,肯定两位大人从轻发落。” 夏琥看着孽镜台上的景象,点点头道:“确实是受了指使。” 护卫连连磕头:“恳请大人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夏琥笑了,“想你殴打那乞丐和幼童时,怎没见你拳头抬高一寸?像你这种奴才,绝不能轻饶,必须从严判了!” 护卫还想辩解,夏琥又是一捏,护卫也安静了下来。 徐志穹真羡慕这技能:“到了七品,我也能学会这手段么?” 夏琥摇摇头道:“这是我独门绝技,并非判官技能,只要你一直照顾我生意,等你到了七品,我教你就是了。” “非得等到七品?”徐志穹抽了抽鼻子,总觉得夏琥在骗他。 “我怎会骗你,以你九品的体魄,想学这等技能,百害而无一利。”夏琥写好了判词,交给了徐志穹,难得她好兴致,竟然把徐志穹送到了门口。 “马判官,以后还得靠你多照顾!” 徐志穹道:“你若不在,我怎么找你?” “只要你唤我名字,我自然会回来,稍等片刻就好。” 离开了罚恶司,徐志穹一路小跑去了酆都城。 到了森罗殿,守门的鬼差聂贵安迎了上来,还有几位鬼差也迎了上来。 “判官,您里边请。”其他几位鬼差不认识徐志穹,只能随便招呼一句。 聂贵安和徐志穹熟络了,上前招呼道:“马判官,您随我来。” 看来他们这行竞争的也挺激烈。 跟着聂贵安往里走,徐志穹发现森罗殿里有不少偏厅,可聂贵安总是把徐志穹带到典狱施程的偏厅里,看来他们背后另有交情。 “马尚峰马判官,递解恶徒两名!” 听着激昂的回声,徐志穹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不断暗示自己:“我习惯了,真习惯了。” 典狱施程赞叹道:“这才几天,您又押来两名罪囚,真是蒙您照顾了。” “您客气!”徐志穹赶紧还礼。 施程核验无误,给徐志穹拿来了凭票,一名鬼差从后堂跟了出来,小声说道:“咱们油不够用了。” “叫掌刑的去隔壁借一些来,反正隔壁也没生意,闲着也是浪费!叫弟兄们准备两把钩子,磨利一点,上次就没钩住,半天捞不上来!” 施程教训了一番属下,转脸对徐志穹笑道:“两张凭票您收好,一共四十九颗功勋,老规矩,丢了或是遭抢了,您来我这补办,送马尚峰,马判官!” 嘹亮的嗓音,在阎罗殿里久久回荡。 兴奋的徐志穹,一路飞奔回了罚恶司。 就要升到九品中了! 到了赏勋楼,拍下两张凭票,一阵青烟过后,捡出来四十九颗功勋。 徐志穹有备而来,他带水了。 先抓起一把,一共十颗,就着一口水,下了肚。 又抓起一把,还是十颗,两口水,又下肚。 第三把,只抓了一颗,晋升九品中段,只需要二十一颗,徐志穹怕吃多了不作数,白白浪费了功勋。 一颗金豆子下肚,徐志穹心头大喜,终于升到九品中了。 没等笑出一声,徐志穹忽然浑身痉挛,倒在了地上。 这什么情况?晋升过程的不良反应? 要倒也不能倒在这里,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手里还攥着二十八颗功勋! 徐志穹想挣扎起身,可试了几次,站不起来。 远处一个身影晃动,有判官要进赏勋楼。 这可怎么办? 他要抢我功勋可怎么办? 第四十九章 脱胎换骨 看到有一名判官即将走进赏勋楼,徐志穹拼命想要站起来,可身体硬的像块石头,根本动不了。 那名判官醉醺醺的进了赏勋楼,拿着凭票,一把拍在石台上。 徐志穹的视角逆光,看不清那判官的样子,但从脚步声和满身酒气判断,这人醉的非常厉害,貌似还没看见自己。 那判官还真就没看见他,从石台上取下了二十多颗功勋,就着一口酒喝了下去。 喝完了酒,判官哼着小曲,摇摇晃晃离开了赏勋楼。 “妹妹走进了小树林,哥哥欢喜的掉了魂,站起来却怕人看见,躺下了又怕刺扎人……” 这低俗的曲调,徐志穹是熟悉的。 这声音也有点熟悉。 好像是六品判官钱立牧。 他是个好人,上次教会了我不少东西,还给我酒喝。 请他帮我一把? 看着那醉汉渐渐远去,徐志穹始终没有开口。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钱立牧。 就算真的是钱立牧,对方也未必时刻对自己保持善意。 徐志穹屏气凝神,静静等待着身体的恢复。 他能清晰感受到有力量在身体里涌动,这股力量体现在具“象”的能力上。 现在只要他一想夏琥,夏琥的身姿就会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 只要他一想不穿衣服的夏琥…… 整体轮廓也是可以的,细节上说不准,毕竟他也没看过。 又过片刻,力量翻滚的越发猛烈,可身体依旧僵硬。 感觉有钉子把自己的关节钉住了,但比刚吃下功勋的时候略微有些松动。 先试着活动一下膝盖,再试着活动一下胳膊肘。 很紧涩,但确实能略微活动一点。 又过了一会,脚踝能动了,肩膀能动了,手肘、手腕都能动了,但动的很勉强。 徐志穹想试着站起来,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在了身后:“你这是九品下升中吧?” 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徐志穹闻不到酒味,这人不是刚才那个醉鬼。 那人贴着徐志穹的耳朵道:“你这也太心急了,直接在赏勋楼吃功勋,不找个妥善地方就敢升中段?幸亏遇上了我,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帮你一把,你把身体展开,展平,不要动。” 把身体展开? 能展开,我还缩在这作甚? 那人不停在徐志穹身上摸索,徐志穹汗水直流。 他在酝酿移花接木之技:象从任脉起,意从冲脉出。 没想到经脉和身体同样僵硬,具象的力量很强,但任脉没有感应,技能用不出来。 那人摸索过身后,又摸到了身前:“来呀,小兄弟,你听我的,把身体展平,气息通畅了,身子就能动了。” 扯他娘淡,他是想拿我怀里的东西, 我怀里有二十八颗功勋! 这名男子把徐志穹的身子翻了过来,徐志穹终于看见了他的模样。 这厮脸上带着面具,身形伛偻,头发花白,应该是个判官道的老油条。 徐志穹猜对了,这人也是个九品判官,有九品中的修为,不折不扣的老油条。 这老判官年过八十,身子骨不中用,脑袋也不中用,自己赚不到功勋,却又想多赚点寿命,因为提升一品修为,能多三分寿元。 他经常寻觅刚入品的判官,从他们身上连偷带骗,混两个金豆子续命。 赏勋楼是他最常来的地方,这里收获最多,他知道徐志穹身上一定有功勋。 徐志穹需要二十一颗功勋晋升到九品中段,但哪有那么巧,让他正好赚到二十一颗功勋。 但凡准备晋升的,手里肯定有富余,这老判官看准了这一点,在赏勋楼得手过几次。 功勋就在徐志穹左手里攥着,那老判官已经看见了指缝里的金光。 “小兄弟,这什么好东西,你让我老人家看看,我就看看,绝对不要你的,就是要了你的又怎地?我这么大把年纪,你给点不也应该么?” 老判官用力掰徐志穹的手,徐志穹死攥着不给,右手摸到了腰间的柴火棍。 这本来是给那位冯少卿留着的,今天恐怕要便宜这老家伙了。 可问题是这棍子怎么打? 手脚都不灵便,等我站起来,瞄准了,打他一棍子,命中的可能性完全为零。 得找个好机会,最适合我出手的机会。 都是九品,老判官的力气本来就不大,再加上年老体衰,掰了半天,徐志穹的手纹丝不动。 老判官发火了。 “你不给?不给是吧!”老判官站起来,对着徐志穹的胸口踢了两脚,徐志穹扛下了。 “我看你硬到什么时候!”老判官又抬起脚,要踩徐志穹的脸,“黄毛小子,乳臭未干,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这是罚恶司,他不敢下死手。 他只想打服徐志穹,抢走功勋。 用脚踩脸,能迅速摧毁一个人的尊严,没了尊严,人很快就会选择屈服。 可想踩脸,必须把脚抬高。 脚抬高了,徐志穹的机会来了。 他顺势超前一滚,撞在了老判官着地那只脚上。 因为只有一只脚着地,老判官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 就是要让他倒下,他倒下了,徐志穹就不用站起来。 徐志穹强行扭转僵硬的关节,从背后抽出柴火棍,一棍子打在了老判官的后脑勺上。 这根柴火棍很硬,打得也很准,老判官的后脑勺见血了。 可惜的是徐志穹的关节不灵,这一下没能完全发力,没有打死这个老东西。 老判官摸了摸后脑勺,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兔崽子,对我老人家都下这么黑的手,想你爹娘没管教好你,我且教教你这敬老的规矩。” 老判官掌心相对,搓出两团火焰,这是他的天赋技。 两团火焰在掌心上下翻飞,老判官双掌拍向了徐志穹的脸。 徐志穹绕着石台翻滚来回躲闪,老判官带着两团火在身后紧追。 说实话,这老判官的天赋技可真不怎么样,要不是徐志穹处境特殊,早就把这老东西收了。 滚了几十圈,徐志穹觉得关节又松动了不少,任脉也渐渐有了感应,徐志穹准备找个机会起身,和这老东西好好打一场。 可没想到老判官藏着后手,他两手对搓,搓出个比石磨还大的火球。 火球飞向了徐志穹,徐志穹翻滚躲闪,老判官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过来,和火球一前一后,形成了围堵。 徐志穹不可能去撞火球,他只能去撞老判官,任脉已经有了感应,只要有身体接触,徐志穹就能榨干他。 可没想到老判官双手又一搓,搓出两条火蛇,冲向了徐志穹。 他认准了用火烧,没给徐志穹近身接触的机会。 眼看火球和火蛇一起逼近,徐志穹处境窘迫了,火球和火蛇速度都不快,换做平常他能轻松躲开,可现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正思忖该如何闪躲,一阵疾风忽至,将火球和火蛇一并吹散。 疾风之中带着酒气,老判官颤巍巍回过头,挤出一脸笑容道:“钱中郎,你来了。” 那醉鬼回来了,果真是钱立牧。 钱立牧从身后拍了拍老判官的那张老脸,笑道:“老东西,你又跑这敲骨髓来了。” “不是,不是,”老判官连连摆手,“这位小兄弟正在冲中段,我看他难忍苦痛,有心帮他一把。” 钱立牧点头笑道:“不用你帮他了,这小兄弟是我朋友,我帮他就是。” 老判官连连点头道:“既然有钱中郎出手,老朽就不再多事了,告辞,告辞!” 老判官正要走,却见徐志穹拿着柴火棍,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且住!”徐志穹用柴火棍指着老判官道,“我有话问你。” 钱立牧在旁道:“小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罚恶司,他这老骨头禁不住打,打出了人命,事情可就难办了,咱们判官道最忌自相戕害,你可想好了再动手。” 老判官急忙说道;“钱中郎说的是,我这一把年纪,你还打我,你下得去手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下不去手。” 说完,他抬起一脚踹倒了老判官。 下不去手,下脚是没问题的。 问题是打死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徐志穹语气平和道:“你刚踢了我两脚,我还给你一脚,算是便宜你了。” 老判官喘息道:“你,你还打了我一棍……” 徐志穹上前又补了一脚:“现在扯平了吧?” 老判官咬了咬牙,没敢作声。 徐志穹道:“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老判官道:“这,这却不方便说……” 徐志穹举起了柴火棍,老判官一哆嗦道:“我叫孙俊福。” “多大年纪了?” “八十有二。” “当了多少年判官?” “要说年月,也记不太清,有四十多年了。” 四十多年,没升到八品,这老东西却把心思全用在使坏上了。 看他胸前略微凸起,徐志穹问道:“你衣服里是什么?” 孙俊福笑道:“天冷,多穿了一件衣裳,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拿出来我看看,”徐志穹向前走了一步,“我就看看,我不要你的。” “真,真没有……” “我真不要你的,就算要了又能怎地?你都这把年纪了,吃了也是糟蹋东西!” “我,我……” 徐志穹举起柴火棍道:“不给是吧?” 孙俊福抽泣两声,从怀里拿出个布袋,递给了徐志穹,里面装着十七颗功勋,这都是他费尽心思抢来的。 钱立牧在旁哑然失笑,孙俊福半生都在抢别人的功勋,没想到他自己也有被抢的一天。 这小兄弟看着憨直,倒也是个有仇必报的狠人。 换做别的地方,徐志穹真要痛打孙俊福一顿,可钱立牧说的没错,这是罚恶司,把这老东西打死了,还真会惹祸上身。 徐志穹放走了孙俊福,转手把十八颗功勋献给了钱立牧。 钱立牧一愣:“你把抢来的功勋送给我?” 徐志穹一想,也觉得不妥,且把这十八颗功勋收起来,从自己的功勋里又数出十八颗,给了钱立牧:“这些功勋是好的。” 钱立牧边笑边叹:“有这份心意就好,你自己都收着吧,我不差这点功勋,下段升中段,算是脱胎换骨,咱们换个地方坐坐,我帮你度过这一关。” 第五十章 诡异的疤痕 钱立牧带着徐志穹来到了一座宅院,院子很宽敞,正房有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卧房,左右还各有三间厢房,正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叫中郎馆。 中郎馆是六品判官在罚恶司的住所,因为六品判官叫索命中郎,所以称之为中郎馆。 看看人家六品判官的宿舍,多有面子。 徐志穹在掌灯衙门待了半个多月,直到现在,连小舍还没给分配。 不光有面子,还有里子。 中郎馆里有仆人。 钱立牧一挥手,两名仆人衣着整齐,来到面前。 “生火,架锅!”钱立牧吩咐一句,两名仆人抬来一口八尺大锅,添上水,生好了火,不多时,水面热气腾腾。 看来他是要帮我熬些药汤,帮我完成晋升。 可熬药不需要这么大的锅,这么大锅药,我也吃不下。 钱立牧看着火候,觉得差不多了,转脸看着徐志穹道:“下锅。” “什么下锅?” “你!” “我?”徐志穹看着大锅微微一笑,转身就跑。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这钱立牧竟如此狠毒! 他到底是判官,还是阎罗殿里的鬼差?对待同门,竟然也下得去毒手! 徐志穹关节滞涩跑不快,钱立牧上前一把将他抓住,丢进了锅里。 “杀人啦!六品判官钱立牧!戕害同门,戕害同门!”徐志穹在汤锅里奋力挣扎,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 钱立牧笑一声道:“水烫么?” 徐志穹怒道:“怎就不烫,你下来试试……” 水还真就不烫,四十多度的样子,泡着其实挺舒服。 钱立牧让仆人添了几根木柴,闻着滚滚热汽,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拿些盐和姜蒜来!” 拿这些作料作甚? 徐志穹彻底懵逼了:“钱大哥,你到底是要作甚?” 钱立牧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羊肉,蘸着姜蒜和盐沫,边吃边道: “判官修为分九品,每一品下段升中段最为关键,一如破茧化蝶,必须得经历脱胎换骨的磨难, 你刚入品,意与象之力皆在身外,到了九品中段,意与象将凝结于骨肉之中,以后再使用技能,不必念口诀,也不必想脉络,信手即可拈来。” 徐志穹明白他的意思,升到九品中段,意与象将成为徐志穹身体的一部分,技能的发动速度将大幅提升。 “可为什么要下锅?” “这是你运气好,”钱立牧摸着锅沿道,“这口锅,是一位墨家挚友送我的,能集火中的朱雀神力,助你尽快破茧。 寻常时候,想从下段升到中段,你至少得静养十几天,如今泡在这锅里,长则三日,短则一日,即可完成晋升。” 徐志穹擦了擦汗水,泡在汤锅里总觉得不踏实。 而且钱立牧对他也太好了,把晋升的法宝给他用,他到底有何企图?这让徐志穹心里更不踏实。 他应该没有害我的心思,以他的实力想要害我,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周折。 可我也想不出他帮我的理由,不管怎说,眼下只能听他吩咐,找机会尽快离开这里。 “钱大哥,我想快些破茧,有没有诀窍?” “有!意念越是集中,则破茧越快!” 意念集中? 在锅里煮着,怎么集中? 钱立牧提醒一句道:“想一想能让你心平气静的人,越快平定下来越好。” 心平气静的人? 徐志穹先想到了大师姐。 不行,大师姐太大了,很容易分散注意力。 他又想到了林二姐。 也不行,想到林二姐就想亲一口。 他又想到了夏琥。 还是不行,徐志穹对夏琥处处防备,一想起她就心神不宁。 到底想谁好呢? 徐志穹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的心思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的意念高度集中,锅里的水花也开始慢慢翻腾。 “这么快?”钱立牧有些惊讶,作为一个刚入品的年轻人,徐志穹对意念的操控不该如此熟练。 其实他不明白徐志穹的诀窍。 通过想念某个人来平定心思,本身就不算一个好方法,无论对这个人情深意切,还是恨之入骨,想念的过程中都会扰乱心绪。 徐志穹想象的是一个场景,准确的说,是一种境界。 他想象自己身处在勾栏里,正在看舞娘的表演。 此刻他心无旁骛,全无半点杂念。 时间在他的意念之中已经静止,只要勾栏不散场,看上三天三夜也无妨。 半个时辰之后,水花沸腾,徐志穹出锅了。 钱立牧张着嘴,半天闭不上,嘴里的羊肉都掉在了地上。 “小兄弟,为兄我也算有些天赋,当年升九品中的时候,却在这汤锅里泡了四个时辰,你半个时辰就破茧了!” 徐志穹谦逊一笑:“钱兄谬赞。” 钱立牧吩咐仆人给徐志穹准备了一身干衣裳,又帮徐志穹把湿衣和随身物品包裹好。 那两个仆人不敢动徐志穹的烧火棍,钱立牧也不敢动。 “小兄弟,这东西是哪位前辈送给你的?” 徐志穹低下头,没说话,他不能报出道长的名字。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道长的名字。 钱立牧道:“你不愿说,我也不问,凭你这身好天赋,也难怪会得到高人赏识。”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钱兄羞煞我,我哪有什么天赋。” “贤弟不必过谦,在赏勋楼,你处在化蛹的关头,身体不能行动,却还和孙俊福周旋了那么久,足见你天赋非比寻常。” 这算是天赋么?这算求生欲吧? 徐志穹憨憨笑道:“原来钱兄一直都看护着小弟。” 钱立牧道:“我一进门便看到了,可你一语不发,想必是信不过钱某,钱某也不想惹你生疑,所以故意先行离去,却又觉得放心不下,姑且在赏勋楼外多待了一会。” 徐志穹连声道谢:“多谢钱兄屡次相助,这番恩情,小弟……” “不要说什么恩情,”钱立牧摆摆手,“还是那句话,且向那位高人多提提我名字,钱某已是感激不尽,两度相逢,钱某还不知道贤弟的名字,贤弟应该有判官之名了吧?” “有!”徐志穹郑重回答,“判官之名,马尚峰。” 钱立牧看着徐志穹,森森杀气渐渐袭来。 这是怎地了?他生气了? 生哪门子气呢? 钱立牧压低声音道:“看来贤弟知道我在凡间的身份。” 徐志穹愕然道:“此话从何说起?” 钱立牧又道:“我性情洒脱,不拘于俗礼,于烟花之地颇有眷恋,可贤弟何故出于相讥?” 徐志穹明白了,这位钱兄喜欢风月之所,他以为徐志穹在故意骂他。 “钱兄,你误会了,我这名字就是那位高人起的,取崇尚高山险峰之意。” “原来是这么个马尚峰……”钱立牧沉吟许久道,“这个,贤弟,你若是与那高人有深仇大恨,就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了。” …… 四更时分,徐志穹回到了家里,把湿衣打开晾在院子,又把剩下的功勋拿了出来。 之前剩下二十八颗,又从孙俊福手上抢来了十八颗,一共四十六颗。 徐志穹取来一壶水,一粒一粒把金豆送进了嘴里。 九品中的体魄大不一样,徐志穹吞的一点都不费力,吃下了功勋,调息片刻,徐志穹把舞娘陈九儿的一缕头发拿了出来。 答应老孟的事情还没办呢。 徐志穹要这绺头发,自然不是去找童青秋算卦,这要是能算得出来,童青秋也不用卖药丸了。 他是要带着这绺头发去小黑屋。 集意于丹田,连具三次腾跃入云之象。 换做以前,这套操作至少要两次呼吸的时间,而如今的徐志穹只是眨了下眼睛,一秒钟不到,已经身处小黑屋之中。 控制意念,就和控制手脚一样灵便,这就是九品中段带来的质的变化。 “道长,你在吗?你还睡着吗?” 呼唤几声,不见回应,徐志穹只能自己操作了。 按照道长教给他的方法,把意念集中在某个场景,攥紧那绺头发,就能用头发的视角复现那段场景。 徐志穹先从当晚喝止判官的场景入手,因为当时他在场。 画面严重抖动,从头发的视角来看,宦官的衣袖确实有一处破口,但看不清破口里面的情形。 接下来徐志穹和宦官对战,陈九儿脱离了宦官的控制,头发的视角也就失去了作用。 得往前追溯一点,可怎么追溯呢? 之前能看到黑狗的种种画面,是因为徐志穹事先在孽镜台上看到过黑狗的罪业。 至于陈九儿此前如何与那判官撕打,徐志穹没见过,只能完全凭想象。 按照陈九儿的描述,她出门解手,遇到了宦官,那就先从解手开始想象…… 不行,徐志穹对这一流程不是太熟悉。 接着往下想,她遇到了男子,男子说是她夫君。 这个好想一些,具象之力在眼前徘徊,渐渐有了些模糊画面,证明徐志穹想对了方向。 再接下来,宦官强行掳人,动作很容易想象,画面变得更加清晰了。 关键部分到了,陈九儿咬了那宦官一口。 咬一口,怎么咬的? 想想陈九儿的嘴和牙,想着咬人的动作。 画面出来了,陈九儿没咬中宦官,但咬破了他的衣服。 没错,就是这道口子,徐志穹看见了,在臂弯处有一道怪异的疤痕。 这疤痕的形状真不好描述,难怪陈九儿一直想不起来。 画面结束,徐志穹离开了小黑屋,小黑屋对体力的消耗实在太大了。 疤痕的形状历历在目,徐志穹可以随时画给武栩看。 但他不能画,一旦画出来,就解释不清楚了。 得让陈九儿画,得让陈九儿自己想起来。 怎么才能让她想起来? 得仔细想一个万全之策。 五更时分,徐志穹坐在瓦市腊梅棚子里,静静的思考着对策。 且看戏台上的纱裙慢慢飘了起来,徐志穹笑了。 万全之策有了。 第五十一章 赴宴 天还没黑,徐志穹早早到了衙门。 今天衙门的氛围不太一样,徐志穹发现很多人对他热情了不少。 比如说看大门的老灯郎宁文义,平时都懒得看徐志穹一眼,今天特地起身打了个招呼。 这老头喝了甘蔗汁了?嘴怎么这么甜? 进了衙门,徐志穹本想先去地牢,负责军械的白灯郎邓勇来迎了上来:“志穹啊,之前易千户让我给你挑把好刀,结果我这挑来选去,一连几天也没挑出一把像样的,苦修工坊刚送来了十把新刀,我给你留了一把,你可看仔细了,这把刀可是上上品。” 什么情况?有刀了? 在掌灯衙门半个多月,终于给我发刀了? 徐志穹拔刀出鞘,他在书院里学过一些兵器常识,这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好刀。 邓勇来为人刻薄,对新人极不友善,这样的好刀至少要配给青灯,他怎么舍得给了我? 徐志穹挂上佩刀准备去大牢,分管杂务的青灯郎司克成走了过来。 可他今天主动和徐志穹打起了招呼。 “志穹啊,我叫人给你安排了一间小舍,可你每天巡夜走的太早,一直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连宿舍都给我安排了? 一连串神奇的变化让徐志穹倍感诧异,不过他很快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马广利坐在一群白灯郎当中,正在说书。 “那周海衾真不是个东西,拉着林二姐的手,就要把人掳走,徐志穹上去给拦了下来,那周海衾指着志穹的鼻子开骂,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你们都知道,志穹嘴笨呀,我得过去帮他说两句,当着我马灯郎的面,你们敢强抢民女,你们不怕王法吗? 这周海衾真是恶,不仅不听劝,还砍了志穹一刀,我一看这哪行!这不欺负老实人吗!我上去就要教训周海衾一顿,没想到志穹手比我快,揪住周海裘的头发,咔嚓……妈耶!” 马广利吓得一哆嗦,徐志穹伸出手刀横在了他脖子上。 “志穹啊,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以后不许这样,你,你以后也别站我身后。” 自从杀了周海衾,徐志穹在衙门里声名大振,在领导和前辈们的口中,他是品行正直、忠于职守、嫉恶如仇的优秀青年。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谁也想不到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会如此凶悍。 谁也不知道这个老实人何时又会动起杀心。 试问这样的人谁敢招惹? 看着众人警惕的目光,徐志穹憨憨一笑,去了大牢。 大牢里,憔悴的孟世贞还在作秀,摆弄着各色刑具吓唬陈九儿。 刑架上的陈九儿看似很害怕,其实是给老孟装装样子,这些刑具每天都看一遍,早就没有震慑力了。 作秀作累了,憔悴的孟世贞坐在椅子上发呆,看到徐志穹来了,问道:“你找人算过卦了么?” “算,算过了,没,没算出来。” 孟世贞摇摇头道:“罢了,我去找千户大人,认打认罚,这差事我实在做不了。”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木盒:“虽然算不出来,可那位阴阳修者,给了我一件法宝。” “什么法宝?”孟世贞眼睛亮了。 “一件刑具。” 一听说是刑具,孟世贞的眼神又暗淡了:“别再作践她了,她不是不说实话,是当真想不起来了。” “那,那可未必!” 孟世贞说的没错,陈九儿不是不肯说出疤痕的形状,她是真的想不起来。 当晚她受了惊吓,这是典型的心理创伤性失忆,想让她找回记忆,需要通过一些特殊手段的刺激,帮助她复现疤痕的特征。 刺激和复现,两个关键要素。 徐志穹不顾孟世贞阻拦,打开木盒,将里面一团漆黑之物,扣在了陈九儿身上。 陈九儿一身惨叫,但见那团漆黑之物散于各处,在陈九儿身上四下蠕动。 孟世贞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麻痒:“志穹啊,你这东西从哪弄来的?” “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陈九儿放声嘶喊,徐志穹喝道:“你叫!叫就钻你嘴里!” 陈九儿哭得梨花带雨,孟世贞又心疼了:“志穹,你知道她不是坏人,别再祸害她了,她是真想不起来。” “想,想不起来,也得想,谁,谁让他害我孟大哥受苦!” “罢了,罢了,赶紧把虫子收了!” “不,不行,花了大价钱买的!” 孟世贞怒道:“花了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 脸上爬着蜈蚣,胳膊上爬着蚰蜒,陈九儿想叫又不敢张嘴。 孟世贞实在看不下去,正要把虫子扑落下来,徐志穹拦住孟世贞,又喊一声:“你不说是吧,那虫子马上钻到你肉里!” 一听说钻到肉里,陈九儿浑身一哆嗦,好像记起了什么。 “灯郎老爷!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知道那疤长什么模样!” 孟世贞摇摇头道:“行了,不必诓我,我放你下来就是。” 他上前把陈九儿解了下来,把虫子抖落干净,陈九儿拉着孟世贞,一脸急迫的说道:“我真想起来了,灯郎爷,你给我支笔,我这就画出来。” 孟世贞摆摆手道:“都把你放下来了,你又想怎地?还想戏耍我不成?” 陈九儿攥着笔,看着徐志穹道:“灯郎爷,有纸么?” “哪,哪有纸,你,你找个地方画!”徐志穹特地看了看孟世贞的手臂。 陈九儿恍然大悟,拉着孟世贞的手道:“灯郎爷,我画在您胳膊上,连地方都能画准了。” “你放开,还想画我身上?我给你脸了怎地?” 孟世贞非常抗拒,陈九儿抓着孟世贞的胳膊,摩挲了几下。 孟世贞看了半响,皱眉道:“这是疤么?” “千真万确,老爷。” 孟世贞盯着胳膊上的墨迹又看了一会,对徐志穹道:“这能是真的么?” 徐志穹道:“问我作甚,又,又不是我画得!” 孟世贞看着陈九儿道:“你若再敢诓我,免不了一顿痛打!” 陈九儿点头道:“凭老爷打了,贱妾绝不喊冤!” 看陈九儿信心满满,孟世贞一咬牙,再次去了明灯轩。 武栩正在炉前点茶,孟世贞撸起袖子,上前道:“千户,那婆娘画出来了!” 武栩看了片刻,皱眉道:“这是疤么?这分明是条虫子!” 孟世贞挠挠头道:“我看着也有点像蜈蚣。” “蜈蚣有这么短么?脚有这么长么?” 孟世贞又想了想:“难不成是条蚰蜒?” 武栩把一盏茶倒在了孟世贞的胳膊上,烫的孟世贞直咧嘴。 “你真好兴致,让人在你身上画虫子,提灯郎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赶紧擦了去!” 孟世贞擦了墨迹,一脸委屈道:“她说那疤就长这模样。” “她说什么你都信,滚回大牢继续给我守着。” “千户,您饶了我吧,让我作甚都行,我不想去大牢了。” “让你去便去,恁地罗唣!” 孟世贞垂头丧气往外走,忽听武栩喊道:“回来!” 孟世贞赶紧走了回来。 武栩又倒了一盏茶,递给了孟世贞:“这些日子确实辛苦你了。” 孟世贞低着头道:“说不上辛苦,只是不想待在那晦气地方。” “那舞姬想必是吓怕了,越逼她只怕越想不起来。” 孟世贞用力点头:“千户大人说的是!” “你把她从大牢放出来吧,送到你小舍里暂住。” 孟世贞脸一红:“这却不妥吧,孤男寡女,坏了我名声。” “你天天泡茶坊,却不怕坏了名声?不愿去小舍,就还住大牢!” 孟世贞连忙道:“我这就把她接到小舍。” 武栩叮嘱道:“在小舍也要寸步不离守着,别让她见生人,凡事小心些。” 陈九儿画对了,那条疤就是一条蚰蜒的形状,也和武栩的推测的一模一样。 之所以把陈九儿放出来,是为了传递一个消息,他要让躲在暗处的人知道,他已经查到了线索。 “该有人坐不住了,”武栩喃喃自语道,“且看是他来找我,还是等我去找他。” 一连十几天,平安无事,徐志穹在勾栏里潜心打磨技能,意与象之力,用的得心应手。 这天晚上,徐志穹正要巡夜,却被灯守屈金山叫住了。 “志穹啊,今晚不用去巡夜了,你我随千户赴宴。” 赴宴?有这等好事? 徐志穹笑道:“去哪里赴宴?” 徐志穹的笑容消散了:“哪,哪个周郎中,不,不是吏部那个吧?” 第五十二章 屈金山的尸体 徐志穹穿戴整齐,跟着武栩和屈金山去了吏部郎中周开荣的府上。 周开荣下了请帖,邀请武栩到他府上宴饮,目的是为了化解此前的矛盾。 这在大宣官场上很常见,官员之间平时明争暗斗,有人能斗上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可也有人会在中间人的调解下,选择和解。 能否和解成功,要看双方的意愿,同时也要看中间人的身份和地位。 今天这位中间人的地位非比寻常,是怀王世子,梁玉明。 在苍龙殿选士当日,徐志穹见过这位世子。 但眼下徐志穹没有心情去想这位世子,他想的是该如何应付周开荣。 他杀了周开荣的侄子,如果今天是鸿门宴,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路上,武栩只叮嘱了徐志穹一句:“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自可保你周全。” 为了保证寸步不离,徐志穹在路上去了三趟茅厕。 到了周开荣府上,宾主施礼,席间落座,英俊的世子先敬了武栩一杯:“千户英武,玉明仰慕已久,今得一聚,且看玉明薄面,满饮此杯!” 这是套话,意思是感谢武栩赏脸。 “得世子抬爱,武某受宠若惊。”武栩举杯一饮而尽。 梁玉明看向了周开荣,该他表态了。 周开荣举起酒杯,黑着脸道:“谢千户赏光。” 武栩没回应,只是把酒喝了。 梁玉明年纪和徐志穹相当,但酒桌上的经验十分老道,推杯换盏之间,很快缓和了尴尬的气氛,作陪的吏部官员与灯守屈金山互相敬酒,只剩下周开荣黑着脸,默坐不语。 奇怪了,是他主动提出和解,为什么还摆着一副臭脸? 徐志穹只顾低头吃喝,原本也不想看他脸色,没想到周开荣主动端起酒杯,找上了徐志穹。 “这位提灯郎,就是斩杀我侄儿的少年英雄吧?”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言语之中透着满满恨意。 徐志穹抬起头,神情木然道:“是我。” 周开荣嘴角上挑,微微一笑:“我敬你一杯!” “好。” 徐志穹刚端起酒杯,又听周开荣道:“我敬你,你敢喝么?” 徐志穹抽抽鼻子:“这有什么不敢?” “你喝着试试?” 说话间,周开荣眉毛上挑,徐志穹只觉得关节滞涩,拿着酒杯的手不会动了。 周开荣神情狰狞道:“我敬你酒,你就喝,却不看你什么身份,你可真不懂规矩。” 儒家九品技,循礼。 按照周开荣的定义,徐志穹没资格喝他敬的酒,这属于越礼,要受到技能的控制。 徐志穹无论怎么发力,手臂就像石化了一样,半点动弹不得,窘迫之际,忽听武栩笑了。 “说了规矩,却要举杯敬酒,见了明灯,还敢当街掳人,你说这是不是贱格?” 话音落地,气机袭来,将周开荣的技能驱散了。 白虎杀道六品技,虎踞,利用杀意震荡气机,毙敌于无形。 姜飞莉当初也曾用这招驱散了周开荣的浩然之气,但她和武栩的实力不可相提并论。 听提灯郎们描述,姜飞莉的修为在五品下段,武栩的修为在五品上,距离四品只一步之遥,在整个大宣国,除了院长林天正,武栩在杀道中的修为最高,若是武栩真下狠手,这一下能要了周开荣的命。 循礼之技解除,徐志穹赶紧把手臂收了回来,周开荣擦擦额头汗水,冷笑一声道:“少年英雄,这酒你不喝了?” 梁玉明在旁眉头微皱:“周郎中,既是诚心和解,言语之间却别伤了和气。” 周开荣笑道:“我真心喜欢这少年,想试试他胆量,来,且吃下此杯,祝少年英雄鹏程万里!” 大宣喝酒并不碰杯,祝酒之后,高举酒杯,与肩平齐,以表示对彼此的敬意。 这些礼仪,徐志穹也懂,他刚把酒杯举起来,却见酒水从周开荣的酒杯里飞了出来,飞向了徐志穹的脸。 周开荣可不是想要泼徐志穹一脸酒,这些酒水里灌注着浩然之气,真打在脸上,能打出一片血窟窿。 徐志穹正想躲闪,武栩在旁一挥衣袖,酒水调转方向,泼在了周开荣脸上。 周开荣怒目相视,武栩面带笑容,回视着周开荣。 四目相对,酒桌上寂静无声。 梁玉明放下酒杯,轻轻叹了口气。 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桌上所有人,包括武栩在内,全都低下了头。 苍龙霸道九品技,龙怒之威,利用王霸之气让周围人感到威慑,以至不敢抬头直视。 虽然只是九品技,但这是苍龙霸道最可怕的技能之一,无论有多高的修为,只要对方还在凡人之列,在威慑之下,都要被迫低头。 徐志穹也把头低下了,可他不是被迫的。 他感受到了震慑,也知道这是梁玉明的技能,在书院中,他也知道龙怒之威的特点,任何人在这一技能之下都要低头。 可徐志穹没有低头的欲望,他是看别人低头,才跟着低头的,也多亏他动作快,才没让梁玉明发现破绽。 这是什么情况? 我对龙怒之威免疫? 这是判官的特质吗? 龙怒之威的持续时间极短,众人很快抬起头来,梁玉明再度举杯道:“玉明自以为有几分薄面,能让二位了却一场纷争,如今看来,此举却是莽撞了,海衾兄已逝,是非对错,皆随之烟消云散,玉明觍颜,恳请二位冰释前嫌,重修于好。” 周开荣擦去一脸酒水,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这笑容不是挤出来的,至少看起来带着满满诚意:“周某虽是文人,但性情刚直,小侄海衾,自幼骄纵狂妄,既是犯下重罪,灯郎秉公执法,周某亦无话可说, 然骨血之情难舍,言语之间难免有所冲撞,还望武千户海涵,莫要与周某计较。” 这番话说的也算真诚,周开荣还特地起身向武栩行礼。 武栩也起身还了一礼,笑道:“周郎中好胸襟,武某佩服!” 两人对饮几杯,貌似真的冰释前嫌了。 苍龙霸道,皇室宗亲,梁玉明的面子还真是不小。 酒宴的气氛越来越好,老青灯屈金山多喝了几杯,起身要去如厕,周开荣吩咐仆人范宝才带路。 这一去,许久未归,周开荣有些担心,正要命人前去查看,忽见带路的仆人范宝才跑了回来,满脸惊惧道:“老爷,屈灯郎和咱家的护院打起来了!” 周开荣慌忙起身:“你胡说甚来!” 范宝才道:“小人不敢胡说,老爷您快去看看吧!” 众人相继离席,武栩提醒徐志穹带上灯笼。 范宝才在前头带路,把众人带去了后院。 周开荣皱眉道:“让你带屈青灯去茅厕,你来后院作甚?” 大户人家的宅邸,后院住的都是女眷,外人不能轻易去后院,更别说上茅厕这么过分的事情。 范宝才一脸委屈道:“屈灯郎嫌前院的茅厕腌臜,非要去后院看看,小人不敢拦他。” 吏部的官员在旁议论纷纷: “上茅厕,为什么要去后院。” “这人一把年纪,恁地不知羞耻!” “提灯郎都是这等操行!”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茅厕门前,但见屈金山趴在地上,鲜血和脑浆从后脑勺流了出来。 徐志穹一惊,老青灯怎么会死在这里? 他平时连茶坊和勾栏都不肯去,哪来这么大的色心? 周开荣的护院得有多大本事,能打死掌灯衙门的灯守? 更让他奇怪的是,屈金山的头上竟然没有了犄角。 难道说…… 屈金山的身边还躺着一个女子,面色紫青,脖子上还有一片淤痕。 周开荣怒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范宝才哆哆嗦嗦道:“屈灯郎来到后园,恰好在茅厕里撞见婢子翠玲,想是灯郎酒吃多了,按住翠玲,却要做那下作事情……” “住口!”梁玉明怒道,“休得胡言乱语!” 周开荣道:“世子,且容他把话讲完!” 范宝才看看梁玉明,又看了看周开荣,终究还是要听主人的话:“翠玲不肯从了屈灯郎,和屈灯郎撕打了起来,未曾想屈灯郎手重,竟然把翠玲给掐死了!” 梁玉明看着地上的女尸,哑口无言。 吏部官员们连声惊呼:“竟然能做出这等事?” 周开荣厉声喝道:“你接着说!” 范宝才继续说道:“我见大事不好,正想逃命,咱家的护院方老五恰好走了过来,老五和屈灯郎打了起来,老五用镐头打了屈灯郎的后脑,屈灯郎趴地上不动了,我趁机给老爷送信,没想到……” 范宝才没再往下说,也不用往下说了,事实在眼前摆着,护院方老五把屈金山打死了。 吏部官员连声感叹: “这护院真是忠心!” “周郎中品行端正,家丁也尽是忠勇之辈。” 周开荣咬牙切齿道:“方老五何在?” 范宝才摇头道:“小人委实不知。” 周开荣颤抖着声音道:“把他找来,此等忠仆,我日后当以家人看待。” 武栩双手叉在胸前,微微笑道:“不必找了,想必你那护院已经畏罪潜逃,袭击提灯郎,是死罪!” 周开荣怒喝道:“提灯郎?这便是你手下的提灯郎?简直禽兽不如!” 吏部官员们纷纷附和: “当真禽兽不如!” “还说什么秉公执法,他们也配!” “这等畜生攒在一处,也敢叫个衙门,简直污了我大宣名声!” “周公子死的冤!死在了这帮畜生手里,实在是冤!” 梁玉明在旁劝解:“周郎中,你且息怒,莫要听这下人一面之词!” 周开荣指着地上的尸体道:“难道这尸首也能说谎!武栩!你且给我说个明白!为何你部下的提灯郎死在我后院?死在我婢女身边?” 武栩点头道:“说的有理,既是有了尸首,就是出了命案,夜里出了命案,掌灯衙门不能不管,提灯郎,掌灯!” 徐志穹看了看武栩。 除了武栩之外,这里只有一个提灯郎。 可徐志穹不是墨家,他没有掌灯的功能。 武栩瞪了徐志穹一眼:“让你掌灯听不见么?” 没办法了,徐志穹举起了手里白灯笼,神色庄重的站在了武栩身边。 就算只有一盏灯,这也是掌灯衙门的公堂。 武栩站在白灯旁边,高大的身影,显得格外伟岸。 “周郎中,你说我部下提灯郎死在你后院,你且告诉我,哪个是我部下的提灯郎?” 周开荣指着屈金山的尸体道:“尸首就在这里,你当我等瞎了,还容你抵赖不成。” 武栩高喊一声:“屈灯守,他说这是你尸首,你认么?” “老夫还活着,哪来的尸首?”一阵笑声过后,屈金山从远处走到了武栩身边。 今晚,徐志穹对掌灯衙门又多了一分了解。 衙门里不止有杀道武夫和墨家工匠,还有阴阳修者。 第五十三章 阴阳傀儡 徐志穹早就知道地上趴着的,不是屈金山的尸体。 那具尸体头上没有犄角,而屈金山头上的犄角在一寸左右,除非是判官杀了屈金山,否则没有人能摘走他的犄角。 但是判官不会杀了屈金山,屈金山的犄角不到两寸,罪业不足,判官杀了他,会遭到处罚。 但徐志穹没想到的是,地上趴着的根本不是尸体。 他更没想到,屈金山是阴阳修者。 童青秋也是阴阳修者,徐志穹见过童青秋做的假人,那东西在夜里勉强看得过去,稍微看仔细些就能看出破绽。 但趴在地上的尸体毫无破绽,就连流出的鲜血和脑浆都带着腥味。 看到屈金山来到众人面前,众人瞠目结舌,一名吏部官员忍不住喊了出来:“这是人,还是鬼呀!” 屈金山冷笑一声,看着仆人范宝才道:“你说我是人是鬼?” 范宝才赶紧躲到屈金山身后,颤巍巍道:“我不知,不,不知,你是妖人吧……” 屈金山点头道:“是,我是那打不死的妖人!” 武栩也笑了,徐志穹打着灯笼,欣赏着众人的表情。 吏部的官员们,此刻的表情就像便秘了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和尴尬。 他们刚才义愤填膺,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掌灯衙门。 如今唾沫星子还在嘴边挂着,他们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这,可是,奇怪,当真奇了怪了……”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众人看着周开荣,从表情来看,周开荣的便秘最严重。 是他设计陷害屈金山,没想到屈金山还活着。 这就意味着他所作的一切要穿帮了。 袭击提灯郎是死罪,不管是官还是民,只要罪证坐实,都难逃一死。 命悬一线的周开荣突然回过身,对范宝才道:“你是不是中了他妖术?” 范宝才也够机灵,只愣了片刻,随即拼命点头道:“是,我是中了他妖术。” 周开荣接着说引导:“这个妖人让你带他来后院,当着你面杀了翠玲,确否?” 范宝才连续点头道:“千真万确,这是小人亲眼所见!” 周开荣又道:“护院方老五撞见了这妖人,愤而将他打杀,没想到这妖人用了妖术,方老五实则打杀了一具尸体,确否?” “是!是!”范宝才向捣蒜一般点头,“老爷说的是,我就是被这妖人给骗了!” 徐志穹暗挑中指,对周开荣钦佩不已。 事实证明,只要脸皮够厚,无论多离谱的事情都能给圆回来。 这人罪业有多长? 徐志穹看不出来。 他的修为应该在七品以上,超出了罪业之瞳的可视范畴。 周开荣看着武栩道:“你还有何话说?” 他设计加害屈金山,目的有两个。 一是给他侄儿报仇,如果离席如厕的不是屈金山,而是徐志穹,那么现在死的就是徐志穹,他侄儿的仇也就报了。 可没想到徐志穹一晚上跟在武栩身边,寸步不离。 周开荣杀不了徐志穹,但他没有收手,他还有另一个目的,用一场命案栽赃掌灯衙门。 作为掌灯衙门的执法者,提灯郎在吏部郎中府上,见色起意,行凶杀人,这番罪过足够将武栩革职,钟参也将受到牵连。 虽然死的不是徐志穹,多少有那么点遗憾,但扳倒了武栩,掀翻了掌灯衙门,周开荣也算出了恶气。 等武栩革职之后,再也没人护着徐志穹,杀一个小小白灯郎,却如碾死一只蚂蚁。 只是没想到,被抓来当替死鬼的屈金山不是凡辈,不仅死里逃生,还查明了事情的真相。 周开荣的处境非常危险,他必须咬住一点,是屈金山杀了婢女翠玲,只要这件事坐实,武栩就逃不开干系。 生死关头,周开荣真有胆色,一直看着武栩。 武栩也看着周开荣,就像看着一头在开水里挣扎的猪。 他好歹也是个五品官,怎么一点眼力都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反咬武栩,他咬得着吗? 武栩问道:“既然是你家护院打杀了我部下提灯郎,那这个叫方老五的护院如今身在何处?” 周开荣指着屈金山喝道:“这该问你!你个无耻妖人!你怕事情败露,却杀了方老五灭口!” 屈金山放声笑道:“这却冤枉我了,方老五还活着,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他。” “你胡说!”范宝才喊道,“哪有什么,哪有,哪有那么好找……” 范宝才声音越来越小,他受了惊吓,情绪不太稳定,刚才不慎说冒了词。 他想说哪有什么方老五。 徐志穹也怀疑周开荣府上根本没有方老五这个人! 可屈金山说有,还知道这人在什么地方。 “诸位,且随我来!”屈金山带着众人来到了前院,走到了茅厕门前,对仆人范宝才道,“方老五就在里边,你去把他请出来吧!” 范宝才脸色惨白,连连摇头道:“我,我不去……” 屈金山故作惊讶:“不就是个茅厕吗?你怕什么?” “不,不,不去,就是不去……” 武栩对屈金山道:“看来这仆人被你吓怕了,连个茅厕都不敢去,周郎中,你敢去么?” 周开荣唇腮抖动,他快绷不住了:“我,我去茅厕作甚?” 武栩笑道:“去找你家护院呀,你不说他是忠仆么?不说要把他当家人看待么?” 武栩言罢,一脚踹开了茅厕,屈金山在旁边的花丛里轻轻踢了一脚。 这一脚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触动了机关。 茅厕房梁之上,一把两尺多长的铁杵猛然坠下,倒悬于茅坑之上。 如果此时有人蹲坑,蹲的靠前一点,后脑会被洞穿,蹲的靠后一点,头顶会被洞穿。 假人“屈金山”当时低头站着,因此也被穿了后脑勺。 铁杵尖端,血迹未干,是假“屈金山”的血。 屈金山指着仆人范宝才道:“这厮带我来了这间茅厕,我一进来就觉得有些异样,这茅厕墙厚,颇有工法,只是寻常人看不出来, 待我关上门,便听墙壁之中有机关响动,多亏老夫眼疾手快,危急关头把替身叫了出来,却替老夫挡住了这一劫!” 说话间,屈金山拿出一枚玉牌,在手中揉搓两下,一个和屈金山长得一模一样的老者出现在了身旁。 众人连声惊呼,屈金山笑道:“诸位莫惊,这不是人,是我用了多年的一具阴阳傀儡。” 这傀儡不知是什么做的,无论质感还是触感,都和真人无二。 他把傀儡转了过来,傀儡的后脑勺上还留着血窟窿,屈金山接着说道:“诸位且看仔细,这伤痕就是这枚铁杵留下的,这枚铁杵就是周家护院方老五!” 众人大惊失色,周开荣怒道:“老匹夫,休要含血喷人,这机关是你装上去的,你有意诬陷本官!” 屈金山笑道:“老夫绝无半句虚言,这机关看着素朴,但威力强大,手段隐蔽,想要布下这等机关,纵使五品的墨家高手,至少也须一个时辰,诸位若是不信,可叫苦修工坊的人来验验。” 周开荣道:“我不知这机关从何而来,范宝才,你却带着这妖人来过前院茅厕吗?” 范宝才连忙回应:“我从未带他来过前院茅厕,是他说要去后院的。” 屈金山叹口气:“事已至此,又何必强辩?傀儡头上的伤痕,与这铁杵无异,铁杵头上的血迹,是我傀儡之中的墨水,这墨水是我特制的,找来阴阳司的人,一验便知。” 周开荣道:“纯属扯谎,你那傀儡明明倒在后院!” 屈金山指着范宝才道:“这就要问他了,他触发了机关,自以为杀了我,推开门,扛着那傀儡走了,殊不知我用遁形法躲在了茅厕里。” 范宝才跪地哭道:“老爷,他冤枉我,我从没碰过什么傀儡,我就是带他去了后院!” 屈金山道:“志穹啊,扯开他衣衫看看!” 徐志穹上前要去脱范宝才的衣服,周开荣喝道:“你算什么人?好大胆子!敢在我家中动我家仆?” “周郎中,”武栩开口了,“依大宣律,望安京内,夜发命案,当由掌灯衙门处置,明灯所照之处,非你家中,是我公堂,提灯郎缉捕之人,非你家仆,乃是疑犯,你若阻挠灯郎,今将你与此贼同罪论处!” 周开荣看了看武栩,没再继续对视,他低头了。 徐志穹扯过范宝才,看了看他头顶。 他头上的犄角不算短,有二寸么? 好像差不太多。 有二寸也没用,范宝才是扳倒周开荣的重要人证,这人暂时还杀不得。 徐志穹把范宝才带到了屈金山面前,将他的衣裳扯了下来。 在周开荣的肩膀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迹”,屈金山道:“这也是我傀儡中的墨水,这墨水不沾衣衫,只沾皮肉,渗过衣衫,留在了他身上。” 武栩看着周开荣,周开荣一语不发。 事情败露了,败露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屈金山接着说道:“你扛着我的傀儡去了后院,从茅房旁边的暗道里拖出了一具女尸,放在了傀儡身边,我知道如何打开那暗道,要我带你去么?” 范宝才跪在地上抖成了一团。 武栩看着范宝才道:“袭杀提灯郎,你知罪?” 范宝才说不出话,只顾着向武栩磕头。 武栩又问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说出来,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范宝才还是说不出话,周开荣在旁道:“此事,皆是这恶仆所为,我概不知情。” 这是周开荣最后一招了,把一切全都推在家仆身上。 这招管用吗? 显然不管用。 只需要把范宝才带回掌灯衙门,严加拷问,用不了一个晚上,这厮会全盘招供。 武栩对周开荣道:“我相信周郎中清白,犯人我这就带走了。” 徐志穹拎起范宝才,正要带他上路,忽听有人道:“武千户,请留步。” 说话之人正是怀王世子梁玉明。 梁玉明对武栩施礼道:“玉明眼拙,不辨忠奸,险些让千户被奸人所害。” 武栩一笑,没有作声,周开荣道:“世子何出此言?周某确实不知情……” “周开荣,你好无耻!”梁玉明咬牙切齿,指着周开荣喝道,“你说要与武千户讲和,却用这等奸计陷害千户,我自瞎了这双眼睛,错信了你这奸贼!” “世子……”周开荣还想辩解。 “住口!”梁玉明怒不可遏,“今日之事,我当为武千户作证,你有什么话,且到公堂之上再说!” 一阵威压再度袭来。 又是霸道的九品技,龙怒之威。 这技能也太霸格了,众人纷纷低头,徐志穹也只能跟着低头。 他低头还是比别人慢了一点。 就因为慢了这一点,让他看到了诡异一幕。 梁玉明从指甲弹出了一点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点东西,刚好落在了范宝才的身上。 第五十四章 暴走的范宝才 趁着众人在龙怒之威下低头,梁玉明不知把什么东西弹在了范宝才身上。 梁玉明随即离去,武栩眉头微皱,低语道:“两次了。” 声音很低,但徐志穹听得清楚,武栩说“两次了”,应该指的是梁玉明用了两次龙怒之威。 这有什么特别的么? 龙怒之威有次数限制么? 屈金山收起了傀儡,让徐志穹把范宝才带走。 徐志穹刚要上前,却又被武栩拦住了。 “别动,味道不对!” 武栩眉毛一挑,目露杀气,把徐志穹扯到了身后。 屈金山也发觉异常,搓了搓玉牌,又把阴阳傀儡放了出来。 范宝才跪在地上,神情呆滞,扫视着众人。 他把视线停留在了周开荣身上,周开荣怒斥道:“你犯下罪过,你自承担,却还看我作甚?” 范宝才慢慢扭过脸,又看向了武栩,麻木的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这厮要作甚? 想开了?不活了?要找武栩拼命? 徐志穹心里一阵发毛,刚才梁玉明往他身上弹了什么东西?给他装了熊心豹胆么? 正思索间,范宝才的眉角鼓起一个包,起初如米粒,转眼变成了黄豆大小。 黄豆大小的包突然动了,从眼角滑到了颧骨,又从颧骨滑到了腮边。 这不是包! 有东西在范宝才身体里蠕动! 徐志穹大惊,只听屈金山在旁喊道:“退后,再退后!” 范宝才的状况越发异常,他坐在院子当中,脸朝天,脖子开始一圈一圈摇晃。 所有人都不知道范宝才在发什么疯,包括周开荣,他也不知道范宝才想做什么。 但周开荣嗅到了一丝机会。 如果范宝才拒捕,武栩可以将他就地正法。 如果武栩不想杀了他,周开荣可以替武栩动手。 这既是出于同僚的情谊,也是出于为官的本分,任何人都挑不出破绽。 徐志穹一直盯着范宝才,他的观察力比其他人敏锐,他发现范宝才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 脖子越来越粗,脑袋越来越小,身体变得越来越圆润了。 他的动作也变得更加诡异,脖子一圈接一圈摇晃,速度非常均匀,完全没有关节的卡顿感。 看着他,徐志穹很快联想到了一种生物,蚕蛹。 范宝才和蚕蛹一样,正在月光下缓缓蠕动。 他突然趴在地上,蠕行到了周开荣近前。 周开荣也觉得诡异,可他顾不了许多,只要范宝才死了,所有的罪行全都可以推在他身上,眼下是杀人灭口最佳良机。 “恶仆,你敢拒捕!于我面前,还敢如此猖狂!” 周开荣用出了循礼之技,利用主仆身份,迫使范宝才接受他的控制。 看范宝才趴在面前不动了,周开荣拔出长剑,砍向了范宝才的脑袋。 这一下本来应该砍脖子,但范宝才的脖子太粗壮,周开荣找不准位置。 无妨,削了他半个脑袋,同样能要他命。 剑锋落在范宝才脸上,深深陷入进去,周开荣觉得手感不对。 这不是砍破了皮肉的感觉,反而像铁棍打在了牛筋上,牛筋没断,却要把长剑弹回来。 长剑果真被弹了回来,范宝才的脸上没有留下丝毫伤痕。 周开荣愣了,范宝才追随他十几年,他一直以为范宝才只是个忠诚机敏的下人,却没有想到他还有如此诡异的修为。 周开荣不敢大意,用出了儒者的七品技,怀仁。 这一技能的要义是激发对方的仁义之心,让对方主动放弃暴力。 又是一项非常无耻的技能,简单来说,就是让对方放下武器,放弃抵抗,听凭宰割,对方的修为越低,受控的时间越长。 看到范宝才趴在地上不动,周开荣以为他中了技能,赶紧把浩然之气灌注到长剑之内。 有浩然之气的加成,就算范宝才有铜皮铁骨,也抗不过这一剑。 “恶奴!汝暗修邪术,袭杀灯郎,今又拒捕,天理不容,我既为汝主,今当……” 本来儒家动作就慢,周开荣为了推脱罪责,还逼逼了好半天。 长剑没等举起来,范宝才身体蜷缩,从地上反弹起来,撞在了周开荣身上。 这一下撞得势大力沉,撞断了周开荣两根肋骨,六品儒家周开荣当场倒地。 范宝才扑到周开荣面前,嘴里吐出一片白色丝线。 儒家力气不大,速度也不快,周开荣无从反击,也躲避不及,这团丝线若是落在周开荣脸上,周开荣必死无疑。 危急关头,武栩救了他一把,抓着衣领把他从范宝才身下拉了出来。 “周郎中,受惊了,你家护院厉害,这家仆更是了得!”武栩拎着周开荣,躲过了范宝才吐出的丝线。 周开荣摇头道:“这恶奴追随我十余载,我真不知道他有修为。” 话音未落,范宝才翻滚蠕动,又冲了过来,武栩拎着周开荣,纵身一跃,再次躲过。 “周郎中,你养蛊这么多年,却从没让外人知道么?” “什么养蛊?”周开荣惊讶的看着武栩。 “你还装糊涂,刚才却不说他追随了你十几年。” “他是追随我十几年,可我并不知他……” “你不认是吧?”武栩狰狞一笑,“那且和他当面对质。” 说完,武栩把周开荣丢在了范宝才面前。 范宝才蠕动身躯扑向周开荣,周开荣狼狈躲闪,冲着吏部官员们喊道:“诸位同僚,随我一并杀此恶仆!” 武栩笑道:“蛊术克儒术,就凭你等修为,拿什么杀他?” 周开荣请来的吏部官员都是儒家修者,以九品居多,另外还有一个八品和一个七品。 儒家九品技,循礼,强迫让对方遵循礼法,可眼下的范宝才根本没有礼法的概念。 儒家八品技,无邪,能摒除脑中一切邪念,专心御敌,这招对付阴阳家倒也管用,可以用来破阵,眼前的范宝才不会摆阵,一路硬钢。 儒家七品技,怀仁,这就不用说了,范宝才更没有仁义的概念。 唯一有用的技能是六品技浩然之气,发动速度又太慢。 六品的周开荣尚且这么狼狈,其余的吏部官员哪还敢去送死。 众人越退越远,周开荣闪避之间,脚步凌乱,又被范宝才扑倒。 范宝才嘴里又冒出白丝,苦腥之气直扑面门。 生死关头,周开荣也顾不上颜面,高声喊道:“千户救我!” 武栩一脚踢开范宝才,揪住周开荣道:“这真不是你养的蛊?” 周开荣喘息道:“在下绝无半句欺瞒。” “今夜为何害我?” “此皆恶仆所为,在下一无所知……” “你真死不悔改!”武栩又把周开荣扔到范宝才身边,范宝才身躯肿胀,越发圆润,已经彻底变成了蠕虫模样。 他把周开荣卷住,又要吐丝,周开荣哀嚎道:“我认,我认了!” 武栩把周开荣拎出来,一脚踢飞了范宝才,问道:“你认什么了?” 周开荣犹犹豫豫不肯说,武栩又把他送到范宝才嘴边,这次周开荣没敢再拖延。 “千户,我侄儿被杀,怀恨在心,因此今夜指使家仆范宝才,加害你部下灯郎!” 武栩道:“当真认了?” “认了,认了!” “叫你部下抄写供词!” 周开荣喊道:“诸位同僚,且帮我抄一份供词!” 吏部众人面面相觑,推脱没有纸笔,没人愿意抄录供词。 这要是抄录下来,日后还不知有多少后患。 屈金山带了纸笔,刚想拿出来,却见范宝才冲了过来。 阴阳家的速度比儒家快不了多少,老灯守来不及躲闪,被范宝才喷了一脸虫丝。 老灯守瞬间瘫软在地,原本红润的皮肤变得一色青黑。 徐志穹大惊,正要上前搭救,忽见屈金山出现在身边,将他挡在了身后。 在范宝才吐丝的一刻,屈金山用阴阳术把自己和傀儡互换了位置,中毒倒下的是傀儡。 看着青黑的傀儡,屈金山长叹一口气:“这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诸位,叫个人出来记述供词,且看看那发疯的蛊人,再若耽搁,你们一个也走不脱。” 一名吏部官员,原是周开荣门下弟子,看在师生情分上,帮周开荣写了一份供词。 武栩让那官员写下自己名字,又叫周开荣写名字,摁掌印,周开荣一闭眼,一咬牙,从了。 武栩让屈金山收好供词,把周开荣丢在一旁,独自来到范宝才面前。 此时范宝才已经面目全非,鼻子没了,耳朵没了,口唇之上生出厚甲,双眼胀大,没有眼珠和眼白,却像眼眶里面塞进去两个琉璃珠子。 他被武栩打了好几次,却完全不知畏惧,再次冲向了武栩。 武栩平静的站着,直到双方相距不足十尺,才把手放在了刀把上。 没人看到刀出鞘,也没人看到刀回鞘,只听到一声风响。 武栩依旧站在原地,范宝才从他身边掠过,倒在身后,断成了两截。 武栩把他杀了,不杀留着也没用,这人彻底失去了人的心智,和虫子几乎没有分别,不可能再为武栩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众人睁圆了眼睛看着武栩。 徐志穹提着灯笼上前,服侍千户装逼。 逼格,需要有灯光的映衬。 高大的身影让众人既胆寒又敬佩,武栩是五品上杀道修者,周开荣是六品中儒家修者,为什么双方的差距这么大? 是品级的优势还是杀道的体系优势? 两截身躯还在蠕动,屈金山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药粉,洒在了下半截身子上,下半截身躯渐渐化成了一片脓血。 屈金山又拿出一些药粉准备洒上半截,徐志穹走了过来,憨憨笑道:“能让我试试么?” 屈金山一脸谨慎:“这可不敢乱来,他身上有毒!” 武栩道:“让他试试吧,小心些就是了。” 屈金山给了徐志穹一副皮手套,戴上手套后,又给了他一些药粉。 “小心些洒,离他的头远一些,当心他吐丝。” 按照屈金山的吩咐,徐志穹小心翼翼撒上了药粉,直到上半截身子化的干干净净,趁着屈金山不注意,徐志穹悄悄捡起了范宝才的犄角,藏进了裤子的暗袋里。 人算是我杀的,罪业也是我拿的! 屈金山则在脓血之中小心捡起了一只肥硕蠕虫,收进了瓷瓶里,用符纸包裹好。 万念俱灰的周开荣来到武栩面前,我既已认罪,这就跟你去衙门,任凭你处置。 武栩沉默良久,冲着周开荣笑了笑:“你侄儿刚死,念你一时激愤,我且饶你这一回,但你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周开荣抬起头,两眼放光:“千户请讲。” 武栩道:“我要你三日之内离开京城,永远别再回来!” …… 徐志穹不太理解武栩的操作,回衙门的途中,低声问了一句:“千户,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横竖就是根草,除了根又能怎地?”武栩轻蔑一笑,“我若真抓了周开荣,却不知道要和吏部周旋到什么时候,少年郎,自作聪明,想要困住我,真以为我会上他的当!” 少年郎? 难道是说梁玉明? 第五十五章 莺歌院 我来了 回到衙门,武栩吩咐屈金山准备文书,今晚发生的事情,明天肯定很多人要过问,屈金山不仅文笔好,而且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徐志穹跟着武栩去了明灯轩,武栩拿出了一坛姜宅园子正店的羊羔,徐志穹赶紧把煮酒的家伙准备好。 一坛羊羔,不是一坛羊肉,而是一坛叫羊羔的美酒。 羊羔酒是大宣最著名的美酒之一,酿制羊羔的时候,必须加入新鲜的羔羊肉,这酒喝起来有羊肉独有的香气,当然,也有那股独特的膻味。 有膻味就对了。 羊肉不膻,女人不娇,皆是无味。(此乃杜撰,原文不是娇) 酒煮好了,两人对饮几杯,武栩道:“看你在席间不肯喝酒,还以为你酒量不济” 徐志穹擦擦嘴道:“酒量还是有的,只是怕喝了去茅厕,今天若是去了茅厕,死的那个就是我了。” 武栩闻言一笑:“怕么?” 徐志穹如实作答:“是有些怕,但有千户在,我不会向那般人低头。” 武栩喝了一杯酒,又给徐志穹添了一杯:“且记住我的话,纵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不能低头,我不准你低头,提灯郎的脖子是直的,腰是直的,膝盖也是直的,记下了吗?” “记下了!”徐志穹回答的很响亮。 两人又喝了几杯,屈金山把文书写好了,武栩看了一遍,交给了徐志穹。 “看仔细了,该说的话都在上面,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 徐志穹仔细读了两遍,点点头道:“记下了。” 在屈金山的文书里,记述了仆人范宝才加害屈金山的事情,这些话可以对所有人说。 文书里也记述了范宝才中了蛊术,狂性大发的事情,这些话,只能对钟参说。 对于周开荣承认陷害武栩,录下供词的事情只字未提,这些话,属于不能说的范畴。 徐志穹还是无法理解武栩的操作,且小心问了一句:“与其瞒着这些事情,还不如把周开荣办了。” “办了?怎么办他?”武栩喝了一口酒,对徐志穹道,“如果我今天把周开荣抓了,吏部明天肯定来要人,我说周开荣设计戕害提灯郎,证据呢?范宝才死无对证,吏部官员也不会站出来作证。” 徐志穹抽抽鼻子道:“可是我们有周开荣的供词。” 武栩笑道:“那供词确实有用处,要看怎么用,攥在手里能让周开荣寝食难安,真要拿出来,只怕要打得鸡飞狗跳,吏部的人会说,这是周开荣被胁迫之下的供述,当时掌灯衙门正用蛊人胁迫周开荣。”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怎么成了我们用蛊人?那蛊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武栩反问道:“那蛊人为什么袭击周开荣?” 徐志穹愣了半响道:“那蛊人见人就咬,我们屈灯守也险些被他伤到。” 武栩道:“可吃亏的终究是周开荣,他受伤了,还被迫写下了供词,如果他反咬一口说是我们用了蛊术,你当真能辩解的清吗?” “可,可,可是我们杀了那蛊人!”徐志穹真有些口吃了。 武栩点头道:“说的是呀,这算不算杀人灭口?” “这,这,这没道理……”徐志穹被噎住了,真没想到武栩在这件事情上想了这么多。 屈金山在旁笑道:“志穹啊,千户说的就是这官场上的道理,即便拿到了人证物证,凭着吏部那群人的三寸不烂之舌,也能把事情搅合个天翻地覆,为这种事纠缠个三五年都不在话下。” 武栩摇头叹道:“我可没有心情和他们纠缠,莫说三五年,连三五天都不行,你们两个千万记住,无论是谁问起此事,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提起。” 武栩有意放过周开荣,是为了避免与吏部的争斗。 他现在要专心做一件事,徐志穹还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回小舍歇息去吧,”武栩给了徐志穹些点心,“踏踏实实睡上一晚,明天还有不少罗乱。” 还能有什么罗乱,都放过周开荣了,事情不就平息了么? 当晚,徐志穹第一次在小舍里睡觉,他的小舍位置不错,在西院的最深处,单独一间,左右没邻居,非常清净。 这肯定是杂务青灯司克成给了特殊照顾。 徐志穹揣着犄角,心里有些着急。 升到九品中后,他又吃了四十六颗功勋,距离九品上还要五十四颗。 运气好些,再收两份罪业就够了,即便运气差一点,无非也就多收一份。 如今刚收上来一份,徐志穹恨不得立刻就去罚恶司换金豆子。 可无论再怎么着急,原则不能变,不能在衙门里去罚恶司,这一去时间太长,很容易惹人怀疑。 借着酒劲,徐志穹睡去了,第二天上午,钟参找上门来,武栩在衙门正厅迎接,徐志穹和屈金山也一并去了。 钟参道:“怀王世子一大早找我道歉来了,说你和周开荣又起了冲突,我听了个一知半解,也不好细问,伯封,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玉明一大早上就去钟参那里告状,他比武栩还要积极。 武栩闻言笑道:“是世子多心了,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武栩把昨晚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徐志穹明白了为什么对钟参可以多说一些,因为钟参是自己人。 钟参越听越恼火,捶着案几道:“这个周开荣,我就说他给脸不要,这次却连命也不要了,我先去吏部尚书那边要个说法,他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就进宫讨一道圣旨,直接把周开荣的家给抄了!” 武栩赶紧给钟参添了杯茶:“指挥使,息怒,这事还不至于闹到陛下那里。” “怎就不至于!”钟参怒道,“当着你的面,他敢对提灯郎下手,在他眼里却把皇城司当了什么地方?” 徐志穹也理解了武栩的烦恼,有些事不是他想不追究就能不追究的。 他不想在周开荣身上浪费时间,但钟参不想放过周开荣,因为周开荣冒犯了皇城司的威严。 这也是梁玉明第一个去找钟参的原因。 他想分散武栩的精力,但梁玉明的具体目的,徐志穹还推测不出来。 钟参越说越气,起身就要去吏部,武栩苦劝,钟参怒曰:“伯封,你该不是怕了吏部那帮人吧?” 武栩摇头叹气:“我对仕途早已无所求,怕吏部那帮人作甚?只是这事牵扯着蛊术,眼下还不宜声张。” 钟参皱眉道:“蛊术怎地?周开荣养蛊,罪加一等!” “指挥使,蛊术乃大宣禁术,如今出现在京城,咱们却一点线索都没查到,皇城司能脱开干系么?” 这番话让钟参平静了一些。 钟指挥使喝了口茶,思忖了好一会:“要说蛊术这种事,还是得交给阴阳司去处置,这不是皇城司的分内事。” 武栩道:“是谁的分内事,却要看陛下吩咐,京城里走失了这么多女子,都说是邪祟所为,可这事也没落到阴阳司头上,还是要交给刑部处置,刑部又不中用,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可不想把罗乱落到咱们头上吧?”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说话之前得明白对方的要害。 皇城司直接听命于皇帝,钟参不畏惧任何官员,别说什么识大体、顾大局、把路走窄了……这些都没用,冒犯了皇城司,就得付出代价,这是钟参不变的原则。 但钟参的软肋在于怕麻烦,在皇帝手下多年,他知道一件小小的麻烦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 “伯封想的有理,”钟参又喝了一口茶,“可是这事,陛下迟早会知道。” “迟些总比早些强,迟一些,起码我们有个应对,别陛下一问三不知。”武栩让屈金山拿来了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昨天从范宝才身体里找到的蠕虫。 钟参看了半响,紧锁双眉道:“这是,金蚕?” 什么是金蚕? 看钟参的表情,好像很可怕的东西。 武栩点点头:“所以说,此事非同小可,没查出眉目之前,千万不能和吏部那般文人纠缠,省得他们天天在陛下面前鼓唇摇舌!” 钟参咬咬牙道:“只是这个周开荣,看他这么猖狂,我压不下这口火!” 武栩道:“他也是个怕死的人,昨晚他答应我了,三日之内离开京城,永远不会回来。” 钟参点头道:“且多留他三日,若是三日之内他不肯走,我找人送他走!至于蛊术的事情,你先叫人查着,查出些线索就好,行事切须隐秘,千万别闹出动静。” 钟参走了,武栩长出一口气,刚撤下茶水,吏部侍郎吴正杰又来了。 吏部侍郎是三品官,武栩只有五品。 可今天吴正杰却像拜会上级一样,言谈谨慎,礼数周全。 他是来道歉的:“周开荣管教不严,家中恶仆设计戕害提灯郎,恶仆死有余辜,周开荣罪责难免。” 好一句罪责难免,说的轻描淡写。 武栩随便附和了两句,表示这事他可以不再追究。 吏部侍郎连连道谢,说了一堆客套话,直到正午才走。 午后,刑部侍郎鲍敬忠又来了,这人徐志穹认识,当初武考的时候,他可没少找麻烦。 刑部怎么会收到消息? 不用问,又是梁玉明在搞事情。 鲍敬忠还是那副姿态,先从秉公执法、为君分忧说起,碎碎念念,一堆官腔,其实就是想问昨晚的事情。 他的目的很明确,掌灯衙门的提灯郎,在吏部官员家里险些遇害,这件事麻烦事会不会落在刑部头上。 武栩表示,恶仆范宝才已死,这事不再深究。 鲍敬忠很是满意,等他走了,大理寺又来人了…… 掌灯衙门平时白天不开门,今天整整一日,访客就没断过。 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徐志穹疲惫不堪的回了小舍,打发这帮人,却比巡夜累的多。 眼下也快巡夜了,等点完了守夜灯,得找个地方好好睡一会,明天再去罚恶司兑换功勋。 徐志穹打着哈欠,拾掇了佩刀和灯笼,正要出门,却见屈金山推门走了进来。 “志穹啊,今晚跟千户一起巡夜。” 千户也巡夜? 他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我正困着呢,跟他一起巡夜,还有机会摸鱼吗? “去,去哪里巡夜?” 屈金山笑道:“你好运气,今晚我们去望安河,先从莺歌院巡起。” 莺歌院? 一等叫院、二等叫馆、三等叫阁、四等叫楼、最末一等叫做班。 莺歌院! 徐志穹不困了。 第五十六章 提灯行至武音阁 在大宣国,能称得上院的地方屈指可数,莺歌院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是很多人一生幻想,也是很多人注定无法实现的幻想。 从外形上看,莺歌院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倒更像是一座宏伟华丽的宅邸。 徐志穹跟着武栩来到莺歌院门前,出来迎宾的中年男子不像是伙计,倒更像是显贵府上的管家,穿着得当,言语得体,不卑不亢,替客人安顿好车马,再把客人引到前院。 莺歌院一共有五座院子,除了迎客用的前院,其余四座院子各有名字。 第一座是乐院,研究歌舞音乐的院子。 第二座是诗院,研究诗词歌赋的院子。 第三座是书院,研究书画艺术的院子。 第四座是弈院,研究围棋双陆的院子。 在前院,你可以坐下来喝喝茶,听听音乐,见一见熟悉的朋友,但如果想继续往里走,得知道自己该去哪,得知道自己擅长什么,是擅长音乐,还是擅长文学,是擅长书画,还是擅长棋艺。 如果什么都不擅长呢? 那最好不要来这里。 车骑将军楚信为了实现自幼以来的梦想,不顾众人劝阻,曾经来过一次莺歌院。 他有身份,有地位,有钱,在任何地方都要受到礼遇和尊重。 但在这里,他花了几十两银子,闲逛了一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找到。 没有共同语言,人家怎么和你说话? 事后楚信大怒,扬言要掀翻了莺歌院。 话一出口,弹劾楚信的奏章如雪片纷飞。 莺歌院,是礼部经营的生意,是大宣文官心灵的庇护所,你个粗鄙的武夫就不该来这,自讨没趣,还敢撒野? 从那以后,楚信再也没有提起莺歌院的事情。 莺歌院对武夫向来不友好,但迎客的管家对武栩十分客气,毕竟是在夜里做生意,没人想找掌灯衙门的麻烦。 管家认识武栩:“千户,您要去哪个院子?” 徐志穹心里暗自发力:去诗院,去诗院,去诗院…… 前世作为一名有为青年,古诗咱是背过不少的,作为一名穿越者,拿古诗出来装比,也是标准操作。 结果武栩选择了乐院。 音乐,徐志穹也是懂得,少年时代,谁还没有过纯情的摇滚时光,只是前世的摇滚乐不适合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的音乐,徐志穹也懂一些,他长期流连于勾栏,有很多情况下,都是抱着欣赏音乐的态度去的。 但乐院的音乐,和他想的不一样。 乐院共有十二座阁楼,每一阁都一位阁主,就是这一阁的魁首,阁主是这一阁的招牌,大多数情况下是用来看的,来莺歌院的客人都想一睹阁主的风采,但想成为入幕之宾,机缘却太难得了。 魁首之下有四位姝丽,又称之为乐师,这四位乐师是这一阁骨干,客人都是奔着他们来的,只要才学上和美人投契,入幕的几率还是非常高的。 姝丽之下,还有十六小鬟,如果没有得到美人的垂青,还有安慰奖,这十六位小鬟容貌清秀,识文断字,颇具才学,有这样一位知己,也不枉此行。 如果连小鬟都没找到,这类人会被称之为楚信之流,证明他不适合来莺歌院这种地方。 大将军楚信当初就连小鬟都没找到,结果成了莺歌院反复鞭尸的负面典型。 武栩选择了武音阁,阁主名叫辛楚,这里可能是乐院里唯一对武夫还算友好的阁楼。 阁楼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大厅,客人们欣赏歌舞的地方,在大厅里的表现,决定了客人有没有留宿的机会。 阁楼的第二层是小鬟们的住所,第三层是阁主和乐师的住所。 大厅里有五十多位客人,武栩先交了五两银子的花粉,挑了中间靠前的位置和徐志穹一并坐下。 这五两银子相当于两个人的门票,每个人进入阁楼都要交门票,每人至少交二两,如果能成功在阁楼留宿,这门票算没白交,如果失败了,再掏银子去别的阁楼转转。 “今晚,得想办法在这留宿。” 这是武栩的命令,今晚他们两个要想办法在武音阁获取两位姑娘的芳心。 一个魁首,四个姝丽,十六个小鬟,二十一个人。 大厅里有五十多位客人,百分之四十的几率,竞争压力不算大。 现在徐志穹需要弄懂的是规则,到底什么样的人有资格在这里留宿。 武音阁,肯定和武有关,如果是比武的话,徐志穹一点都不担心,有武千户在此,除非林院长也来了,否则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但这里不是比武的地方,这里是欣赏音乐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歌舞有肃杀之气,因此被称之为武音阁。 肃杀之气,按照徐志穹的理解,应该是嘹亮的战歌。 可徐志穹坐在大厅听了半个时辰,也没听出肃杀的味道。 演奏乐器的是四位姝丽,一位姝丽在吹笛子的时候吹出了一个长音,徐志穹估算了一下,这声长音差不多有二十秒。 这气可真是够长,再多吹一会,估计徐志穹该睡着了。 在台上领舞的是阁主辛楚,为辛楚伴舞的是十六名小鬟。 利用刚才那声长音,将近二十秒的时间,阁主辛楚领着十二位小鬟共同做了一个动作,单脚站着,然后蹲下。 就这个动作,做了二十秒…… 这就是雅乐,这就是俗人欣赏不来的阳春白雪! 徐志穹没敢抱怨演出无聊,是他自己文化底蕴不够。 不过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客人,像他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 在莺歌院,有真心欣赏音乐的么? 有!这人文人的聚集地,真正的文人都有高雅的艺术追求,在乐院,真正喜欢音乐的客人比比皆是,但他们不会来武音阁,因为他们觉得肃杀之气,会破坏音乐的雅致。 来武音阁有两类人,一是才学有限的文人,二是有文艺情怀的武人。 这两类人,会真心听音乐么? 也有,但数量不多,更多的人是想利用有限的才学为自己争取一个留宿的机会,将来在酒桌上也有一份谈资:“莺歌院,那地方我去过,睡了一晚,也就那么回事!” 这就证明武音阁的门槛,不会太高。 思索间,阁主的舞跳完了,正戏开始,由阁主辛楚出题,决定谁能在今晚留宿了。 你看人家这生意做的,买家竞争的竟然如此激烈。 辛楚很美,单论容貌,在乐院十二阁里堪称榜首。 但辛楚有一个问题,她的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气,眼神之中有一份冷傲,这是文人最不喜欢的特质,相对于其他阁楼,武音阁也显得冷清了一些。 辛楚出的第一道题目是乐器。 规则很简单,只要用乐器演奏一首曲子就算成功。 门槛果真不高,可武栩傻眼了,他不会乐器。 “你会么?”武栩低声问了一句。 徐志穹沉吟片刻道:“会与不会,也不好说。”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有什么不好说?” 徐志穹道:“且先看着吧。” 阁楼里刚才演奏乐器的四位姝丽,都是专业级选手,要以她们的水准来评判,徐志穹算不会。 但这里毕竟不是专业选拔考试,先看看其他客人的表现。 第一位客人自告奋勇道:“我会击鼓!” 辛楚点头,道了一声:“请!” 客人从姝丽手里接过鼓槌,咚咚咚咚!开始敲。 节奏平稳,铿锵有力,但是他就这一个节奏。 武栩听出来了,这位客人出身于军营,敲的应该是行军鼓。 起初,三位姝丽还配合客人演奏曲子,敲了一会,姝丽们都停下来了。 他一直咚咚,还让别人怎么配合? 辛楚一伸手,示意客人停下来,委婉说了一句:“客官今夜兴致不高,且改日再来。” 那客人很不服气:“我兴致高啊,很高很高,我再给你们敲一段……” 没等客人说完,辛楚把茶端起来了。 端茶,意味着送客,冷傲的眼神,意味着不容拒绝。 两名小鬟礼貌的把客人送到门外,好在这客人识趣,老老实实走了,若是不识趣,还有别人来送他。 又一名客人起身道:“我会抚琴。” 弹奏古琴的姝丽赶紧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客人,客人弹了一曲《诉衷情》。 这位客人确实会弹琴,只是水平差了点,弹得磕磕碰碰,中断了好几次,好在其他三位姝丽配合,让他勉强把曲子弹奏了下来。 辛楚冲着一名小鬟点了点头,小鬟上前对客人道:“妾也爱抚琴,新学了两首曲子,想向客官讨教一二。” “岂敢岂敢,愿听姑娘指点。”客人起身,跟着小鬟去了二楼,这就算留宿成功了。 这就可以? 那我也可以! 徐志穹起身道:“我会吹箫!” 武栩瞪了徐志穹一眼:“别乱说话。” 第一题答不上来,还有第二题,可别让阁主现在就把徐志穹给轰出去了。 徐志穹的表情非常认真:“我真的会吹箫。” 负责吹奏洞箫的姝丽,把洞箫擦了擦,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试了试音调,这是一根八孔箫,跟徐志穹前世熟悉的g调箫音高相似,指法也相同。 他真会吹洞箫,虽然只是上辈子的业余爱好,但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并不困难。 徐志穹选了前世的一首古风,正要开始吹奏,忽听一名乐师问道:“客官要吹哪首曲?” “呃,哪,哪首……”这我可怎么跟你说。 另一名乐师问道:“且说个曲牌,我等好与客官合奏。” “合,合奏……” 刚才光顾着看规则,却忘了一个重要细节,演奏乐器,是要与其他乐师合奏的。 怎么合奏? 徐志穹对这个时代的曲子一无所知。 “有,有乐谱么?” 抚琴的乐师拿来了一本乐谱,对徐志穹道:“客官随意点选,这些曲子我等都熟。” 你熟,我可不熟。 这些曲子我都没听过,这谱子我也不熟悉。 宫商角徵羽…… 等等…… 徐志穹思量片刻,对乐师道:“劳烦取纸笔来。” 乐师取来纸笔,徐志穹在纸上写下了: “羽、徵、角、商、宫, 角、商、宫、羽、徵” …… 徐志穹写了一张谱子,给了乐师。 乐师看了半响,摇摇头道:“这曲子没听过。” 徐志穹点头道:“这曲子,是在下即兴所作。” “即兴?”连辛楚都颇为惊讶。 徐志穹点点头:“此曲名为《提灯行至武音阁》,诸位,献拙了。” 徐志穹调匀气息,开始吹奏。 音乐声起,徐志穹的脑海里回荡着前世的经典旋律: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第五十七章 词人武栩 咚!哒咚咚咚!咚! 咚!哒咚咚咚!咚! 乐师们和徐志穹一起合奏这首《提灯行至武音阁》。 起初乐师们有点跟不上,毕竟没听过这曲子。 可吹奏一段过后,乐师们都跟上了,因为这首曲子非常简单,都是五声音调的基本走向,不转调,不变音,节奏一顺到底。 尤其是第一句,当年黄老就是把宫商角徵羽,倒着变成羽徵角商宫,翻译成简谱就是65321,然后成就了一首传世之作。 按照大宣的审美标准,《沧海一声笑》算不上阳春白雪,但在座的客人听了一夜的阳春白雪,突然听到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曲调,从内心之中感到一阵释然和放松。 更难得的是,这首曲子之中一份飘逸的洒落和豪迈,很多客人跟着曲调哼唱了起来。 一名客人满饮一杯,连连感叹:“男儿当如此,武者当如此。” 曲子一共只有四句,来回吹了四遍,徐志穹收起洞箫,擦拭干净,还给了乐师。 客人们却还没听够,有人喊道:“再吹一段呀,这曲真好听!” 一名客官还不忘了文人的风度:“此曲豪迈,当再饮一大觥!” 乐师接过洞箫,看了看徐志穹,这小伙子还真是俊俏。 乐师转眼又看了看辛楚,辛楚点了点头,也就是同意了。 “妾颜凤茹,见过公子。”乐师向徐志穹施礼。 徐志穹看向了座席上的武栩,武栩也点了点头。 “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 颜凤茹仔细端详一番,觉得这俊美少年略有些憨直,倒更显得可爱。 “妾还须在此奏曲,且待今夜席散,再向公子讨教箫艺。” 徐志穹点点头道:“一起讨教,一起讨教。” 在客人们的喝彩声中,徐志穹回到了座席上,略显得意的看了武栩一眼。 他成功拿下一位乐师,今晚有了留宿的机会。 武栩嗤笑一声,没作理会。 接下来,又有十几位客人上台演奏,终究是来消遣的,只要技艺不是太差,都能带走一名小鬟,但也有几位客人实在不堪,被送出了阁楼。 第一道题结束,大厅还剩三十多名客人,台上还有乐师三人,小鬟八人,竞争有些激烈了。 辛楚出了第二道题,咏歌。 咏歌就是唱歌,听起来比玩乐器容易。 实则不然,阁主是要点曲牌的。 第一个应试的是个年轻男子,辛楚出了曲牌:“请客官唱一曲《忆故人》。” 《忆故人》算古曲,在时下已不流行,很多版本的填词都已经失传,试题难度挺大的。 年轻人在席间思忖片刻,冲乐师们点了点头,乐师奏起《忆故人》,男子随曲而歌:“竹叶清清,煦风迟来摇波影,独守空栏最伤情……” 词选的不错,很应景,奈何这位少年五音不全,一曲唱罢,乐师面色青紫,听众呼吸艰难。 难得他能唱全一首古曲,辛楚算他通过了,冲一位小鬟点了点头。 小鬟出列,对少年道:“妾甚喜歌咏,愿向公子讨教。” 这位少年对自己的歌喉没有准确定位,他以为至少能征服一位乐师,结果上来的是小鬟,这让他颇为不满。 见少年迟迟不答话,小鬟微微一笑:“既遭公子嫌弃,贱妾又岂敢打扰。” 说完,小鬟又退回到队列之中。 少年后悔了,有个小鬟也是好的。 可后悔也晚了,辛楚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没有小鬟愿意送他,少年一脸沮丧,自己走了。 第二名客人道:“我不擅长歌咏!” 辛楚道:“既如此,客官改日再来。” 一个晚上就两道题,两道题都答不上来,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客人叹气离去,辛楚接着出题,这一次的曲牌叫《江梅引》,下一位客人听过这曲子,也记得些歌词,唱了两句,忘了一句,幸亏是在席间唱,有周围人提醒,勉强唱完了一曲,也算过关,跟着一名小鬟上了二楼。 徐志穹一曲接一曲听着曲牌,发现歌词和自己前世熟悉的词牌一模一样,就连格式和平仄都没有太多差别。 转眼间,轮到了武栩,辛楚盯着武栩看了片刻,出了一首《醉春风》。 客人闻言一阵喧闹,这道题的难度太低了。 低到什么程度? 就像让人朗诵唐诗《静夜思》。 客人们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这题却便宜了,谁不会唱两首《醉春风》?” “莫说两首,十首都不在话下。” 《醉春风》在大宣的传唱度极高,被许多词人填词,在文人圈子里,流行的版本不计其数,不会唱《醉春风》的人寥寥无几,然而不幸的是,武栩是其中之一。 他低声对徐志穹道:“曲调我知道,可我从没记过词。” 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属下也不知道歌词。” “你不是常去勾栏么?” “勾,勾栏,只听曲,不记词……”我是去研究音乐的,记歌词作甚? 武栩道:“你编一个。” 徐志穹一惊:“这,这怎么编的出来……” “你连曲子都编的出来,却还编不出一首词么?” “可是这……” “快些编,莫讨打!” 这不说笑呢么,这是说编就能编的么。 想想前世学过的宋词,有没有《醉春风》的词牌? 徐志穹绞尽脑汁在想,其他客人等的不耐烦了: “你能唱不,若是不能唱,换我们来唱!” “《醉春风》都唱不来,却还来这丢人现眼?” “你读过词书吗?先说你识不识字?” 挖苦之声不绝于耳,武栩处境窘迫,焦急之间,徐志穹还真想起一首《醉春风》。 只是这首词,有点直白。 徐志穹看了看武栩,武栩瞪了徐志穹一眼:“还看甚来!” 没办法了,直白就直白些,眼下也就能想起这一首《醉春风》。 徐志穹悄悄来到乐师身边,要来了纸和笔,跑到一处角落,悄悄写词。 看众人催促的急迫,武栩对辛楚道:“《醉春风》填词甚多,一时间不知该唱哪首,思前想后,不如我即兴作一篇吧。” 众人闻言,瞬间安静了下来,歌咏对他们来说还算勉强,作词这种事可就不是他们能妄加评议的。 之前有个会写曲的,现在又有人会写词! 今天武音阁还真来了不少才子。 辛楚冲着武栩连连点头,她对武栩展示出了罕有的耐心,连眼中的那份冷傲都不见了。 有伙计给武栩送来纸笔,武栩盯着白纸仔细酝酿。 等徐志穹跑回来,武栩也酝酿好了,且在白纸上一通涂鸦,再把徐志穹写好的词调换过来。 武栩拿起徐志穹写的词,对辛楚道:“献拙了!” 辛楚示意乐师,奏起了《醉春风》。 武栩起身,看着词,缓缓吟唱。 虽然没学过音律,但武栩天赋极好,咬音很准,节奏很稳,嗓音清澈嘹亮,一开口,便引来满堂喝彩。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回眸入抱总合情。” 武栩卡顿了一下,这歌词太直接了。 客人們连声叫好: “软玉灯边拥,这个拥字好,这个软字也好!” “回眸入抱,这却好啊,自己钻进来了。” 接下来,武栩的声音有些颤抖。 “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 “痛,痛,痛,到底哪里痛啊!” “轻把郎推,你舍得推吗?” 台上,辛楚掩口浅笑,那份英气似乎不见了,只剩下女儿家的娇美。 乐师与小鬟窃窃私语,脸颊全都红透。 武栩站在原处,神色尚可。 堂堂的掌灯衙门千户,什么没经历过,唱一首曲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嚯哈哈哈!”客人之中,有一个人的笑声有点耳熟。 该不会是…… 武栩循声望去,在客人之中,发现了钟参的身影。 他什么时候来的? 之前怎么没留意到他! 钟参冲着武栩举起酒杯:“好词,好词,我已叫人抄录下来,明天找人装裱好,挂到你衙门去!” 武栩放下了歌词,身体颤抖了一下。 徐志穹往远处挪了挪椅子,尽量和武栩保持些距离。 千户,不能怪我呀,是你逼我写的…… 歌唱完了,该辛楚开奖了。 这么惊艳的一首词,怎么着也能有个乐师吧? 剩下的三名乐师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辛楚,恨不得直接把武栩拖上楼去。 小鬟们也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紧紧盯着辛楚。 辛楚沉默片刻,起身道:“贱妾酷爱歌咏,今夜愿向郎君讨教。” 魁首!魁首准他入幕了! 武音阁里,惊呼声、喝彩声不断。 这些客人很嫉妒,但也很兴奋,阁楼魁首迎宾入幕是非常罕见的事情,尤其像辛楚这种冷傲阁主,一年到头都未必会有入幕之宾。 徐志穹对此并不意外,从辛楚给武栩出题开始,他就猜到了这一结果。 词写得艳,只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从辛楚看到武栩的那一刻起,答案已经写在了她脸上。 看看我们千户这模样,这身段,这声音,这气场,女人所有的幻想都集中他身上。 要是哪天他不想当千户了,转行出来做生意,只接待京城的贵妇,那魁首还能轮得到别人? 到时候我给他当个鸨子,保证他赚的比现在多得多! 武栩突然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吓得一哆嗦。 哆嗦什么?这都是我心里想的,反正他也听不见。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武栩把之前那张涂鸦的白纸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打开一看,原来这不是胡乱涂鸦,而是画了一幅图,一幅莺歌院的布局图,有几处位置还做了标记。 武栩低声叮嘱道:“今晚,你把事情做快些,让那女子早早睡下,你溜出来,把这些地方查一遍。” “千户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若是不能在此留宿,我告诉你又有何用?” 第五十八章 夜探重门 把事情做快些。 这是个很高深的学问。 还要让那女子早早睡下。 这是个很矛盾的选择。 你事情做的那么快,人家怎么可能睡得着? 徐志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颜凤茹道:“你还不想睡么?” 颜凤茹摇摇头道:“时候尚早,我哪睡得着。” 徐志穹道:“那我再给你吹奏一曲吧。” 自从来了阁楼第三层,徐志穹已经给颜凤茹吹了好几曲,颜凤茹听的很是新鲜:“奇怪了,你会的曲子,我怎么都没听过?” 徐志穹憨憨一笑:“我还会很多曲子,我再给你吹一首。” 颜凤茹按住了洞箫,对徐志穹道:“这支箫吹腻了,我想换一支。” 徐志穹点点头道:“好,你去换吧,我先睡了。” 颜凤茹愣住了:“你说你先睡?” “嗯,先睡了。”徐志穹当真躺在了床上,钻进了被子里。 不是徐志穹不解风情,武栩在图上画了四个地点,不抓紧的话,这一夜还真查不完。 颜凤茹只当徐志穹说笑,上前捏捏徐志穹的脸蛋:“官人,你怎舍得就睡了,官人莫要闹了,奴家还等你指点箫艺呢,官人,官人?” 徐志穹的呼吸平稳而深沉。 颜凤茹一脸雾水:“他还真的睡了。” …… 徐志穹没睡,此刻他附在一只老鼠身上,悄悄走出了武音阁,前往了乐园旁边的诗院。 诗院的规模和乐院相当,也有十二座阁楼,到了这个时辰,吟诗作对的环节已经结束,能留宿的各去各房,不能留宿的另找地方,望安河畔总能找到适合他们的地方。 按照图画的指示,徐志穹先去了诗院的玉词阁,这座阁楼的阁主最擅长咏词,徐志穹要查一查这里的地窖。 这是老鼠最擅长的事情,徐志穹很快找到了地窖入口。 地窖门关着,幸好附近有老鼠洞,徐志穹顺着鼠洞钻进了地窖,寻觅一圈,又钻了出来。 地窖里散乱堆积了一些杂物,没什么特殊东西,想是许久没人进过地窖,里面积尘挺严重的。 徐志穹抖落一身尘土,去了下一站,弈院。 弈院不仅研究围棋,也研究双陆、骨牌、叶子戏等其他脑力活动。徐志穹来到了数术阁,这个阁楼很特殊,阁主擅长数算,一些爱好理科的文人是这里的常客。 徐志穹在这里要查一查三楼有没有暗室。 这可就不好查了,既然是暗室,从外面应该完全看不出来,只能从里面一间一间比对,看看有没有面积上的偏差。 好在这个时代的木制建筑,几乎都有老鼠洞,徐志穹决定一间一间钻过去。 数术阁的结构和武音阁差不多,三楼住着阁主和四位算师。 他先进了第一间,这是个算师的房间,都这么晚了,算师还没睡,还在和客人解题。 什么题目,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那客人道:“你且把题目听仔细些,却说用竹龙注满一缸水,要三个时辰,可这水缸是漏的,七个时辰就能把一缸水漏光,现在有半缸水,用竹龙注满水要多少时辰?” 算师娇嗔一声道:“官人,缸是漏的,却还注什么水呢?快点歇息了吧。” 客人摇头道:“这题若是解不出来,我哪还有心思歇息,你独自睡去吧。” 这人好不明事理,人家算师都说了,别做题了,该做正经事了,你还让人家自己独自睡去。 再者说这也不是什么高级题目,不就一个二元一次方程吗?至于把你难成这样? 顺着老鼠洞,徐志穹又钻到了另一间房里,这还是个算师,人家就知道做正经事,只是这姿势不太好把握,此前应该算过力度和角度。 钻到下一间房,还是算师。 又钻一间房,这房间大,应该是阁主住的地方。 里屋里有声音,这里的阁主也有入幕之宾? 这事得调查一下,徐志穹钻进里屋,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你别说,这老者和林院长几分相似。 瞎想! 徐志穹用老鼠爪子挠了挠脸,林院长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再说这老者比林院长老得多,不过老归老,老人家的身体可相当不错。 “静涵,我就喜欢你此刻神情,看着却是那么娇美。” “官人,莫再看了,羞煞人也。” 莫再看了,莫再看了! 徐志穹不停用爪子挠脸,时间很紧张,赶紧做正经事。 钻过阁主的房间,又是算师的房间,算师之后又是算师,这位算师正在陪客人解题,徐志穹意识到自己转了一圈了。 数术阁三层,所有的房间都钻过,这里没有暗室。 徐志穹爬下了楼梯,去了书院,这里有两座阁楼要查。 一是挥翰阁,是专门钻研书法的地方,另一个叫丹青阁,是专门钻研绘画的地方。 徐志穹先来到了挥翰阁。 挥翰阁是整个莺歌院最大的阁楼,阁楼里有阁主一人,检书校尉四人,执笔博士十六人,掌牍书令史三十二人。 这座阁楼里的姑娘最多,客流量最大,客人和客人之间的竞争最为激烈。 书法,是文人的基本功。 一个优秀的文人,可以不擅长吟诗作赋,可以不擅长弹琴作画,这都能解释的通,这位文人有理想,有抱负,把心思都用在为君分忧上,不想不务正业,蹉跎岁月。 但如果一个文人连字都写不好,那他一定会遭到周围人耻笑。 别看挥翰阁姑娘多,每晚来这的客人挤爆门槛,若是不能现场写一幅上乘佳作,想要留宿纯属做梦。 当然,这和徐志穹没什么关系,他连握笔的姿势都不规范。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阁楼第四层有没有暗室。 对于老鼠来说,下楼梯很容易,上楼梯是个很艰苦的事。 徐志穹刚在数术阁那边上过一次三楼,如今又要上四楼,这一路走的相当吃力。 等到了挥翰阁第四层,徐志穹感觉自己有点缺氧,用爪子好好搓了搓脸,从正对楼梯的第一个房间开始检查。 这一层里,住的有阁主、检书校尉和排在前三的执笔博士,挥翰阁比其他的阁楼多了一层,它的姑娘等级也多了一层。 第一个房间,正是属于执笔博士的,执笔博士在挥翰阁算是第三等的姑娘,可姿色上绝不输给武音阁的乐师。 本来徐志穹不想看,做正经事要紧,可这群读书人也太花哨了。 这是用什么东西蘸墨汁呢? 蘸完了墨汁还能在身上写字? 真是开了眼了…… 穿过执笔博士的房间,又进了检书校尉的房间,这是挥翰阁的二等姑娘,这姑娘笔锋苍劲有力,难怪比执笔博士高出一等! 接连穿过两座检书校尉的房间,又到了一座大房间,不用说,这肯定是阁主住的地方。 徐志穹很想见识一下阁主的本事,可让他失望的是,阁主今天独守空房,没有入幕之宾。 少看一些也好,今天实在太疲惫了。 在阁主的房间里,徐志穹找到了一个老鼠洞,钻了进去,在漆黑的鼠洞里爬了一盏茶的时间,爬到了另一座房间。 这座房间是另一位检书校尉的房间。 这就没道理了,两人既是住隔壁,为什么会有这么厚的墙? 这两个屋子之间有暗室。 徐志穹在检书校尉的房间里仔细搜索一番,与阁主相邻的墙壁上,只有一个老鼠洞。 顺着这个老鼠洞,穿过漫长的墙壁,穿回阁主的房间,徐志穹又在这面墙壁上检查了一番。 糟糕,也只有一个老鼠洞。 徐志穹知道有暗室,但徐志穹进不去。 不走老鼠洞,走门? 首先暗室的门都很隐蔽,想找到并不容易。 就算找到了也没什么用处,暗室的门肯定有锁,就算没锁,也不是一只老鼠能打开的。 千户吩咐过,找到暗室就算完成任务,剩下的一座阁楼也不用搜查了,我干脆回去交差算了。 徐志穹刚想离去,忽然闻到了一点特殊的味道。 是淡淡的漆料味道。 哪里来的漆料? 徐志穹循着味道找了过去,发现有一块木板是新漆的。 这种状况很常见,木墙下边有个老鼠洞,把墙板拆下来一块,换一块木板堵上。 这里原来肯定有个老鼠洞,是最近刚修补的。 我就说么,没有老鼠去不了的屋子。 摸了摸板子的质地,还行,不算太硬。 徐志穹舔了舔门牙,心里暗自感叹:千户,我对你也算真诚,那首《醉春风》的事情,你就不要记恨我了! 想到此,徐志穹一头扎上去,开始啃。 老鼠有打洞的本能,就算被徐志穹附身了,本能也在。 连啃带咬半个时辰,徐志穹终于打出了一个洞,勉强能让他钻进去。 进了洞里,依旧一片漆黑,但徐志穹能感受到,这里有广阔的空间。 果真是一座暗室! 这暗室里有什么东西? 唧唧! 有同类! 徐志穹循着同类的叫声爬了过去,闻到了一些饭菜的味道。 正好,忙活了一夜,我也饿了。 徐志穹抱着几颗饭粒往嘴里填,吃着吃着,徐志穹哭了。 我容易么我? 忙活了一晚上就吃这个。 虽然是散落的米粒,但徐志穹吃的出来,这味道是新鲜的。 有人往暗室里送过饭,就证明暗室里有人。 可既然有人,为什么看不到,也听不到? 看不到可以理解,暗室里一点光线都没有。 听不到就没道理了,老鼠耳朵灵,判官听力好,哪怕那人睡着了,也能听到呼吸声。 到底有没有人?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想通过罪业之瞳感知人的存在。 别说,还真有效。 把罪业之瞳开到最大马力,徐志穹看到了人的轮廓。 五个?七个?十三个? 是十三个。 他們动也不动,好像没什么生气。 这是活人还是尸体? 动了,有一个人动了,他还活着! 徐志穹试着朝其中一个人靠近,忽听有老鼠在身后吱吱叫个不停。 它们在提醒徐志穹不要靠近。 怕什么?有老鼠夹吗? 徐志穹向前迈了一步,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了炭火上,前爪烧得直冒青烟。 唧唧!唧唧! 兄弟,对不住你了,用了你的身体,还把你的爪子烫坏了。 这屋子里有法阵,徐志穹在童青秋家里也见过。 不可见,不可听,不可触碰的法阵。 法阵里困着人,十几个人。 第五十九章 暗室里女子 天色微明,一只老鼠钻进卧房,和徐志穹确认了一下眼神,把捡来的几粒米饭,留在了徐志穹手边,随即钻进了鼠洞。 徐志穹回魂了,他睁开,发现颜凤茹正睡在自己身边。 看来昨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徐志穹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被束缚已久的灵魂,准备再补一觉,刚睡了半个多时辰,却听有人叩门道:“颜乐师,徐公子该走了。” 颜凤茹睁开眼睛,披上衣衫,蹬上鞋子,打开房门,面无表情道:“公子,慢走。” 徐志穹能理解颜凤茹的心情,他也不敢多说,赶紧出了房门。 武栩正等在楼梯口,辛楚挽着武栩手臂,恋恋不舍。 见徐志穹出来了,知道武栩要走了,辛楚握着武栩的双手,默默含情道:“郎君,何时再来?” 武栩微微笑道:“很快,你且等我。” 两人下了楼,到了门前,武栩掏出一锭银子给了看门的伙计。 一锭银子五十两,这是武栩和徐志穹昨晚的花费。 多么? 不算多。 在莺歌院这种地方,一位阁主加上一位乐师,给一百两都不算多。 可伙计不收武栩的银子:“客官,我们阁主吩咐了,不能收您二位的花粉。” 武栩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伙计摇头道:“您就别跟我讲什么道理了,我只听阁主的吩咐。” 阁楼上,辛楚痴痴的看着武栩的背影,颜凤茹在旁道:“那男人有那么好么?” 辛楚长叹一声:“整个大宣国,想必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男子。” “他叫什么名字?” 辛楚摇头道:“他不肯说,但我猜得到。” 颜凤茹眨着大眼睛道:“这都能猜到?且说来听听。” 辛楚一笑:“我为何要跟你说?昨晚那俊俏小子与你如何?” 颜凤茹苦笑一声道:“人家睡了,一进我屋子,什么都没做,早早就睡了。” 辛楚讶然道:“我看那少年相貌憨直,你是不是操之过急,把他给吓坏了?” “我急甚来我急,人家根本不理会我,睡得那叫一个熟!”颜凤茹连连摇头,似乎有说不出的苦水。 两人正在闲聊,院子里的大管家来到辛楚面前:“辛阁主,有客人见您。” 辛楚皱眉道:“这哪是见客的时辰?” 管家上前耳语道:“那位客人姓梁,他一定要见你。” 辛楚轻叹一声,点点头道:“容我稍作漱洗,即刻就去。” …… 武栩和徐志穹骑着马,一路浑浑噩噩回了衙门。 徐志穹一天一夜没睡,没有精神也在情理之中,为什么武栩也这么疲惫? 他不是陪着那阁主歌咏了一夜吗?应该容光焕发才对呀! 其实武栩也没睡,前半夜陪着辛楚歌咏,在不借助武力和药物的情况下,让辛楚脱力入眠。 后半夜,武栩把乐院十二座阁楼查了个遍。 他早就盯上了莺歌院,也带人来查过几次,这地方实在不好下手,在查探过程中有不少遗漏。 让徐志穹查的那四座阁楼,都是此前遗漏的地点。 至于乐院,因为武栩身边没有绝对可靠而又懂得音律的人,所以整个院子都没查过。 昨晚终于有了机会,武栩一个人把整个乐院查遍了,却没有一点线索。 回到明灯轩,武栩打了个哈欠道:“有查到些什么?” 他对徐志穹并不抱有希望,昨晚徐志穹没被发现已属万幸,没想到徐志穹点点头道:“有。” 武栩一怔,看徐志穹一路迷迷糊糊,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千户,我在挥翰阁第四层找到一间暗室,就在阁主的房屋东面。” 武栩面露喜色:“你是怎么找到暗室的?” 徐志穹早就想好了托词:“我在阁楼外面估算了一下房屋的尺寸,等潜入到阁主房间里之后,发现她的房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小一些。” 说话间,徐志穹拿过笔墨,把暗室的大致位置画了出来。 “从里外的格局尺寸判断,那座暗室就在这里,我在阁主的房间里看了一下,这面墙上有个鼠洞,里面漆黑一片,但从风声判断,墙背后是一间屋子,很大的屋子。” 武栩难掩喜悦:“好小子,不枉我信你一回,你进了阁主的房间,守门的伙计和阁主都没有察觉吗?” 这是一处软肋,他们之所以没有察觉,是因为当时的徐志穹是一只老鼠,这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徐志穹只能解释道:“属下做的小心,趁门子睡着的时候进了阁楼,在阁主的屋子里也没出半点动静。” “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武栩煮了壶热酒,与徐志穹对饮了几杯。 “白天好生休息,今晚还要随我巡夜。” 徐志穹道:“还是去莺歌院么?” 武栩摇头道:“今夜却要换一家,大宣京城里,叫院的地方没几家,你猜猜咱们要去哪?” “叫院的地方……”这还真把徐志穹问住了,这个级别的场所,不在他熟悉的层次之内。 正思索间,绿灯郎肖松庭走了进来:“千户,翰林学士承旨曾士斌前来拜访。” 翰林学士承旨,翰林院的主官,别称“翰长”、“学士院长”,他来作甚? 不用问,肯定也是想打探武栩和周开荣之间的冲突。 武栩烦躁的喝了一口闷酒,他把事情处理的如此谨慎,却还有一堆甩不开的罗乱。 徐志穹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除了莺歌院,还有哪些地方有资格称之为院? “翰林院算么?”徐志穹真诚的问道。 武栩刚喝到嘴里全都喷了出来,肖松庭一脸费解:“志穹,你刚说翰林院算什么?” 徐志穹道:“千户刚才问我……” “志穹啊,”武栩打断了徐志穹,“你先回小舍歇息,切记,今天绝对不准离开衙门。” 又不让离开衙门。 不让离开衙门就不能去罚恶司,今天又不能兑换功勋。 徐志穹躺在小舍的床上,思索着昨晚的见闻。 莺歌院里用密室囚禁着十三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武栩调查莺歌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徐志穹很想把暗室里的阴阳法阵告诉武栩,但是他不能说,因为这事说不清。 徐志穹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隐约觉得武栩正在和一伙非常强大的势力对抗,可又不知道武栩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党争?武栩对政事好像不是太关心。 私怨?徐志穹对武栩的私生活一无所知。 皇命?皇帝有可能向掌灯衙门直接下命令,但钟参不应该不知情。 武栩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帮过我,我为他做事也是应该。 但做事必须要做个明白。 眼下正是清晨,不少提灯郎刚回衙门,人多眼杂,徐志穹且在小舍好好睡了一觉。 到了午后,衙门彻底清静下来,徐志穹也睡醒了,决定去一趟小黑屋。 他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个是从范宝才衣服上的碎布,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白色的粉末。这点粉末是梁玉明弹在范宝才身上的,徐志穹不敢碰,他怀疑这就是让范宝才变成蛊人的原因。 另一个是昨晚在老鼠洞里捡来的米饭粒。 徐志穹先拿起了米饭粒,这几粒米饭的线索更容易追溯。 首先要有合理的推断,然后再用足够精确的想象。 这几粒米饭是送饭的时候洒落的,有人给暗室里的人送饭,一共十几个人,肯定不能用食盒,应该用大木桶。 想一想米饭在饭桶里的模样,徐志穹的眼前出现了些许轮廓,徐志穹推理的方向正确。 画面一开始有一点摇晃,一下震颤过后,彻底平稳下来。 这也很好推测,一个人提着木桶来到了暗室门口,先把木桶放下,再把暗室打开,再把木桶提起来。 猜的没错,木桶平稳了一小会,又开始晃动,震颤过后,再次平稳。 这人已经进了暗室,把桶放下来,是准备发饭了吗? 不对,推测的方向错误,视线有些模糊了。 他进入暗室之后,要先解除法阵,才能把饭送进去。 解除法阵是什么模样? 徐志穹倒是见童青秋做过,用符纸,用咒语,或者用药粉,徐志穹正在想象之中,突然听到了些声音。 “吱吱~吱吱~” 老鼠的叫声! 小黑屋里有老鼠吗? 当然没有。 这是画面传递来的声音,徐志穹又推测对了,那人的确在解除法阵,正确的推理方向给他带来了更多信息。 “吱吱吱吱吱~” 老鼠的叫声突然急迫起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徐志穹听到了哭喊声,接着又听到了脚步声,一声闷响,眼前画面剧烈抖动,徐志穹终于看到光了。 那人解除了法阵,有人逃跑,撞翻了饭桶,一些米饭掉在了地上。 推理完全正确,眼前的画面清晰了起来。 这暗室里其实有一盏灯,周围坐着十几个表情麻木的女人,她们不知被囚禁了多久,似乎已经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有一个女人没放弃逃跑,趁着法阵打开的时候冲了出去,却被送饭的人捉住了。 送饭的人把逃跑的女人丢进了法阵,冲上去一通拳打脚踢,他身手很好。 不是他,是她。 虽然从米粒的视角看不到她的脸,但徐志穹确信这个送饭的人也是女人。 她是谁? 挥翰阁的阁主? 逃跑的女人被打的奄奄一息,送饭的女人把散落的米饭捡进了饭桶,丢进了众人当中,地下留下了一些米饭,其中就包括徐志穹手里攥着的这些。 送饭的女人拿出一张符纸,烧了。 法阵复原了,十几个女人和那盏灯一起消失不见。 看完最后一幕,徐志穹也到了极限,精疲力竭之下,从小黑屋里掉了出来,回到了小舍里。 趴在床上,徐志穹艰难喘息,有很多问题他还是想不明白。 莺歌院是礼部开的官家院子,官家院子里为什么囚禁了十几个女人? 这些女人是因为触犯了规矩受了处罚,还是和京城最近接连失踪的女子有关? 武栩调查莺歌院,是为了救这些女人吗? 这些事情该不该告诉武栩? 我用什么合理的方式告诉他呢? 第六十章 酒肆里的鬼门关 黄昏,武栩让徐志穹换上一身便服,不带灯笼,不带刀,跟他一起去巡夜。 计划有变,今晚不再去院子,他们要去一座酒楼。 望安京有多少酒楼?这个无从考证,有人曾说过,把天下所有的酒楼加在一起,望安京的酒楼得占去一半。 这可不是夸张,在京城,光是受到朝廷批准有酿酒权的正店就有七十二家。 所谓正店,可以自酿酒水,自行贩售,而且都有自己的招牌酒。像丰乐楼的眉寿酒,欣乐楼的仙醪,孙羊正店的香醪、姜宅园子正店的羊羔,这些名酒,只能指定的酒楼酿造出售,其他没有酿酒权的酒店,只能到正店去批发酒水。 这些没有酿酒权的酒店被称之为脚店,脚店遍地都是,数量难以计算,今天他们要去的就是一家脚店,名叫吴安福老酒。 武栩让徐志穹在这座酒肆盯着梁玉明的行踪。 吴安福老酒,一般人不知道这地方,但徐志穹知道,这是北垣的一家酒肆。 这种酒肆和怀王世子梁玉明的身份好像不太相称。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在这种低端的酒肆,很少有人能认得出梁玉明,正适合做一些隐秘勾当。 武栩给了徐志穹五两银子,让他在一楼角落里点上一桌酒菜,一边吃喝,一边看着来往的客人。 如果看到了梁玉明,徐志穹只需要做一件事,给武栩发信号。 武栩给了他一支蜡烛:“这是阴阳双生蜡烛,给你一根,我手里还有一根,等看到梁玉明出现,你把蜡烛点燃,我的蜡烛也会亮,等梁玉明离开,你把蜡烛吹灭,我的蜡烛也会灭,做完了这件事就立刻离开酒肆。” 原来是盯梢。 听起来很容易,可武栩却有些担心:“你刚来衙门不久,这种事不该让你独自去做,可我手里实在缺人,你千万记得,看到人,点了蜡烛就好,别偷听梁玉明说话,更不要跟踪他,梁玉明机敏过人且心狠手毒,之前有提灯郎在盯梢的时候死在了他手上,你千万小心。” 武栩这么一说,徐志穹有些紧张了:“梁玉明认得我,吴安福也认得我。” 吴安福,就是吴安福酒肆的掌柜。 武栩道:“这种小店到了晚上灯火暗淡,只要你不张扬,梁玉明绝对看不到你,至于吴安福,他是个老实人,只要他不想丢了这份生意,肯定不敢说穿你的身份,你可千万记住,只管盯梢,别做多余的事情。” 到了岔路,两人分头行事,徐志穹去了吴安福酒肆。 虽说穿着便装,可掌柜的吴安福一眼就认出了徐志穹,赶紧上前招呼。 没等吴安福开口,徐志穹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乱说,吴安福经商多年,自然有些眼力,赶紧改换口气:“客官,您吃点什么?” “寻些可口的上几盘来,再打一壶酒。” 徐志穹坐在了楼梯后边一张桌子上,吴安福上前道:“客官,您坐窗边吧,那里敞亮。” 徐志穹摆摆手道:“这里挺好,你就不必多管了。” 远处一名伙计看着徐志穹,低声问道:“这人谁呀?掌柜的怎么对他那么客气?” 另一名伙计道:“你刚来,还没见过他,这是咱们北垣的灯郎爷。” “提灯郎?”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他怎么没有灯啊?” “谁知道,想必是今天休沐吧,总之你小心点就是了,可别冲撞了他。” …… 不多时,酒菜端了上来,徐志穹慢吃慢喝,眼睛时时盯着门口。 戌时过半(八点钟左右),门外进来三名男子,一人说他姓马,在楼上要了一个单间。 这三个人倒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们是今晚第一个要单间的客人,徐志穹稍微留意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门外又走进两个人,都穿着便服,是平民的打扮。 一人对掌柜的道:“我们上二楼,有位姓马的客人订了桌。” 徐志穹赶紧低头喝酒,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正是梁玉明。 虽然穿了平民的衣服,脸上还贴了胡子,但判官的观察力敏锐,徐志穹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两人跟着掌柜的上了楼,楼梯后面的位置隐蔽,梁玉明完全没有留意到徐志穹。 徐志穹一招手,唤来了一名伙计。 离徐志穹最近的正好是新来的那名伙计,赶紧上前招呼道:“客官,您想要点什么?” “给我取盏灯来。”徐志穹要点蜡烛。 “好嘞,您稍等。”伙计去柜台上取了一盏油灯,放在了徐志穹的桌上,转身要走,却被徐志穹叫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伙计笑道:“小人名叫郝全,你叫我小全就行。” 徐志穹点头笑道:“小全,新来的吧?” 郝全点头道:“前天刚来,客官您日后多关照。” “你给我切盘鸡,再切些羊肉过来。” 郝全笑道:“客官,您点了这么大一桌子菜,恐怕吃不完吧?” 徐志穹皱眉道:“你哪来那么多话?爷今天兴致好,你只管上菜就是了。” “好嘞,您稍等!” 郝全转身走了,徐志穹盯着他背影看了许久,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这人头上没犄角。 …… 武栩手里的蜡烛亮了,他带着屈金山和二十二名提灯郎,穿着便服,悄悄出了城,在官道附近的树林里埋伏了下来。 武栩的目标不是梁玉明,是和梁玉明会面的三个人,三个罕有的强者。 武栩知道他们三个的来历,也知道他们三个的去向。 在收到消息后,武栩本打算在酒肆动手,可如何处置梁玉明却成了难题,在没有确切罪证之前,伤了怀王世子,不光武栩自身难保,整个掌灯衙门都有倒悬之危。 整个京城都有梁玉明的耳目,无奈之下,武栩选择了在城外伏击。 按大宣律,没有皇帝的命令,提灯郎不能离开京城,武栩冒着死罪把他们带出来了,天亮之前必须把他们带回去。 如果梁玉明没在酒肆现身,就证明与他会面的人没有进城,武栩也不会让提灯郎出城冒险。 徐志穹的消息很重要,灯亮了,证明那三个人在城里,灯灭了,证明那三个人即将出城。 而这条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 郝全没有先给徐志穹添菜,提着一壶酒,去了楼上,进了雅间。 雅间里,梁玉明正和客人谈生意。 那位姓马的客人道:“梁掌柜,日子可越来越近了,您这货都备齐了么?” 梁玉明笑道:“还差些,请转告东家,最多一个月,货物就能备齐。” “有些话我可提醒您,东家日夜惦记这事,他老人家的脾气,您心里清楚。” 梁玉明点头道:“马掌柜,劳烦你跟东家多说一句,让他老人家放宽心,这趟生意……” 话没说完,郝全提着酒壶走了进来,马掌柜一瞪眼:“你有没有规矩?不会叩门吗?” 郝全一脸尴尬:“这,这是客官点的酒。” 马掌柜怒道:“我什么时候点酒了?这酒还没喝完呢!” 郝全挠着头皮不敢说话,梁玉明笑道:“我看看是什么好酒,闻着倒是挺香的,过来给我倒一杯。” 郝全给梁玉明倒了一杯:“您尝尝。” 趁着倒酒的功夫,伙计把手心摊开,给梁玉明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三个字:“提灯郎。” 梁玉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点点头道:“好酒,这壶酒我要了,记我账上。” 说完,他在郝全手上画了个圈。 这个圈的意思是,把他杀了。 郝全放下酒壶,离开雅间,径直去了厨房,给徐志穹端了一盘鸡。 他左手端着鸡,右手的袖子里藏着一把短刀。 等他来到徐志穹座位旁边,发现徐志穹不见了。 他转身问了另一位伙计:“客官呢?” “结账走了,说有急事。” …… 郝全咬了咬牙,端着鸡又上了二楼,进了雅间道:“客官,您点的鸡。” 马掌柜怒道:“我何时又点鸡了?” 梁玉明笑道:“鸡是我点的,诸位尝尝。” 郝全把鸡放在了桌上,又给梁玉明看了看手心,上面写了一个字:“走。” 提灯郎走了。 梁玉明点点头道:“这鸡不错,你下去吧。” 郝全走了,梁玉明对马掌柜道:“三位,你们今夜不要出城,我给你们找个住处。” 马掌柜皱眉道:“东家吩咐过,我们不能住在京城,当天来当天走,多留一刻都有性命之危。” 梁玉明道:“你一定要信任我,今夜留在京城,我保你们周全,若是离开京城,只怕必死无疑。” 不多时,五人一并下了楼,梁玉明结了账,郝全赶紧上来招呼:“客官,您慢走。” 梁玉明点头笑道:“你挺机灵,这是赏你的。” 说完,梁玉明给郝全塞了一把铜钱。 铜钱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问出提灯郎姓名,杀之。 郝全收了纸条和铜钱,转身问了另一名伙计,刚才来吃饭的提灯郎是谁呀? 伙计答道:“徐志穹,徐灯郎啊!你可得记住,咱們什么时候都不能得罪提灯郎。” 郝全点点头道:“记下了。” 梁玉明一行人上了马车,一只老鼠抬头看了看,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到了街对面的瓦市里,钻进了桃花棚子,上了二楼雅间。 徐志穹回了魂,把桌上的阴阳双生蜡烛吹灭了。 …… 城外,武栩手里的蜡烛灭了。 “他们快来了,让弟兄们备战。” 屈金山打了一声唿哨,道路两旁二十二名提灯郎全心备战。 武栩对屈金山道:“两个灵秀四品,一个朱雀五品,还得抓个活的,扛得住么?” 屈金山笑道:“扛不住也得扛着,我这把老骨头,只怕今晚要留在这了。” 第六十一章 指挥使的命令 天明时分,武栩神情疲惫回了掌灯衙门。 昨晚他带着二十多名在城外蹲守一夜,结果扑了个空,趁着天还没亮,赶紧跑了回来。 他知道对方的住处,也确定那是对方的必经之路,但对方一夜没有出现。 武栩命人把徐志穹叫来。 徐志穹精神倒是不错,昨晚在衙门睡得很好。 “我让你在酒肆盯梢,你是不是摸鱼了?” 徐志穹摇头道:“千户,我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在酒肆盯着,梁玉明一来一去,我都给您发了消息。” 武栩问道:“梁玉明带了几个人去酒肆?” “他身边只带了一个人,还有三个人提前去订了桌,其中一个人自称姓马。” 这和武栩事先收到的消息完全一致,证明徐志穹没撒谎。 “他们走的时候,也是分头走的吗?” “他们一起走的,一并坐着马车向南边去了,您提醒我不能跟踪,我也没敢跟着。” 武栩沉思半响,喃喃自语道:“莫非有人走漏了消息?” 徐志穹道:“千户,未必是咱们走漏了消息,恐怕是酒肆出了内鬼。” 武栩一愣:“此话怎讲?” “酒肆里新来了个伙计,自称叫郝全,他不认识我,但对我很是关切,向别的伙计打听我身份,还问我名字,梁玉明在二楼吃酒,他一趟趟往二楼跑的勤快,出门时,梁玉明还给了他赏钱。” 武栩一惊,转而问道:“你一直在酒肆里待着,梁玉明竟然没对你下手?” 徐志穹摇头道:“属下看那伙计不善,于席间偷偷跑到了街对面偷偷盯着。” “好在你机敏,”武栩沉默片刻道,“走,去吴安福酒肆!” 两人骑马去了酒肆,酒肆尚未开张,武栩推门进去,让伙计喊醒了熟睡的掌柜。 掌柜听说提灯郎来了,赶紧出门相迎,一看来人是武千户,差点瘫在地上。 武栩示意他不要声张,问道:“叫你家伙计郝全来见我。” “郝全可是冒犯了灯郎大人?” “莫多说,叫过来就是。” 掌柜赶紧吩咐伙计去叫,去了多时,伙计来报:“郝全不见了。” 吴安福慌了:“许是去茅厕了,你再好好找找!” 伙计摇头:“茅厕我也去了,上下都找过了,没见到郝全。” 吴安福吓得跪在地上:“大人,那郝全是新来的,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 武栩问道:“他来时,你可曾验明他身份?” “大人,我这就一个小店,招个跑堂的伙计,还问什么身份,他说是京城人士,还说在丰乐楼干过,我看他做事勤快,人也机灵,就把他收下了。” 吴安福说的没毛病,这是普通酒肆的正常操作。 武栩又问一名伙计:“你們和郝全睡在一起么?” 伙计点头:“店里六个伙计连同厨子,都睡一个屋子。” “他昨晚出门,你们都没听见动静。” “谁也没听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徐志穹闻言暗忖:身手如此轻盈,该不会宦官吧? 武栩又问:“他平时和你们一起撒尿吗?” 一个伙计想了半天:“这却不记得了,他来的时间太短。” 另一个伙计道:“他这人怕羞,去茅厕从不跟我们一起。” 果真是宦官。 徐志穹倒吸一口气,多亏自己谨慎,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 哪怕郝全是个八品宦官,昨晚自己都可能都没命了。 该问的问完了,武栩正要离开,徐志穹道:“我想去楼上,看看他们昨天吃饭的地方。” 武栩道:“那有什么好看?” “或许还能留下些蛛丝马迹。” 武栩懒得爬楼,徐志穹独自进了雅间,雅间早就打扫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徐志穹推算着众人落座的位置,拿出小刀,从不同的角度在桌子上刮下几片木皮,揣在了怀里,跟着武栩回了衙门。 到了明灯轩,武栩揉揉眉心道:“这梁玉明做事真是老辣,酒肆里面都能插个暗子,是我低估他了。” 徐志穹道:“郝全这条线,算是断了。” 武栩道:“也不算断了,你见过郝全的模样,也知道梁玉明去了酒肆,还见过梁玉明那几个客人,梁玉明肯定不会放过你,我若是把你当饵,还能把他们的人钓出来。” 徐志穹抽抽鼻子,一脸委屈:“千户,你,你不会真这么……”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武栩笑了一声,“把他们钓出来有什么用?这些人恐怕都和范宝才一样,抓回来不等审问已经变成了蛊人,用你当饵去换他们?这可划不来。” 这话说得,难道划得来,就拿我去换么? 武栩揉着眉心,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绿灯郎肖松庭又走了进来,没等他开口,武栩摆摆手道:“今日我谁也不见!” 肖松庭道:“钟指挥使请您到皇城司正堂。” “告诉他,我不去!” “指挥使派人说,他写了一幅字,要挂在咱们衙门口。” “你让他挂!” “那人确实带着一幅字,就在衙门口。” “你,等一下!”武栩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我去。” 临走时,武栩再次叮嘱徐志穹,不准离开衙门。 …… 皇城司正堂,指挥使钟参,武威将军史勋,青衣阁少史姜飞莉已经等候多时了。 钟参的脸色很难看,今日适逢朝会,在过去的三天里,接连有十六名女子失踪,总数已超过百人,刑部办事不力,所有官员罚俸一年,这桩案子最后还是落在了皇城司头上。 武栩闻言连连点头:“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我等自然不能推脱。” 钟参叹口气道:“陛下许久不上朝了,今日是秉笔太监陈顺才送来的手谕。” 武栩道:“手谕也是陛下的旨意,难不成陈顺才敢假传圣旨?” 钟参阴着脸,他对这桩案子极度抵触:“陛下命我等一个月破案,诸位有何良策?” 姜飞莉道:“既是女子走失,这案子理应交给青衣阁,我带几个青衣为饵,把人牙子引诱出来,生擒之后严加拷问,一月之内定能破案。” 钟参摆摆手道:“不妥!届时只怕没抓到人牙子,还要再折进去几个青衣!” 姜飞莉一脸不悦,忍住了没再开口。 武栩道:“女子多在夜间走失,掌灯衙门在夜间执法,处置此事,正好相宜。” “也不妥,”钟参摇头道,“你和吏部的争执尚未平息,倘若一个月之内不能破案,却又要遭到吏部攻讦。” 武栩也不说话了,原来钟参心里早有人选。 既然定了要交给武威营,还叫我等来作甚? 钟参看向了武威将军史勋,史勋却没有开口。 无奈之下,钟参只能把话说明:“依我之意,此事应该交给武威营,武威营人手多,声威大,且先抓几个人牙,无须审问,游街示众,当即处决,凭着这波威势,就能把这伙贼人压下来,只要不再有民女失踪,案子就算告一段落,至于善后之事,还得交给刑部处置。” 所谓的善后之事,指的是那些已经失踪的女子,钟参不打算找了。 史勋闻言,起身施礼道:“属下当尽心竭力。” 钟参点头:“此案便交予武威营查办,掌灯衙门与青衣阁当全力辅助。” 事情说定,众人离去,钟参对武栩道:“伯封,你稍待片刻。” 武栩回头道:“指挥使还有何事?” 钟参道:“今日收到消息,周开荣告病,回乡休养去了,过些时日,吏部会将周开荣调出京城,这件事情,也算平息了。” 武栩道:“既然平息了,你为什么不把案子交给我?却还说我与吏部有什么争执?” 钟参叹口气:“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查探此事,之所以不把案子交给你,就是因为你性情太过执拗,失踪民女之数已过百,你想一个一个把她们都找回来,谈何容易?为今之计,只能凭武威营声威,把贼人震住,伯封,听我一句劝,这事你莫再插手了。” 武栩点头道:“指挥使既然下令,武某焉有不从之理。” “说的好听,你不从的时候多了,”钟参嗤笑一声,“若是被我知道你还在查探此案,我就把你写的那首《醉春风》挂到你衙门去!” 武栩抬起头,神色狰狞道:“钟宿明(钟参,字宿明)!休要欺人太甚,双唇红彤彤,我也是记得的,明日我便挂到你正堂来!” “你挂呀,只管挂!我那首诗写的真诚,哪像你那首词恁地龌龊!” “我怎地龌龊?” “痛痛痛!却还不龌龊!” …… 徐志穹在小舍里插上了房门,拿着几片木皮,集意于百会,跳进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他想象着梁玉明与姓马的一行人说话的样子,起初却看不到半点轮廓。 应该是座位的问题,徐志穹在脑海里调换了几次座位,眼前终于有了些轮廓,再做一点细微调整,画面稍微清晰了一些。 接下来要想想他们说话的样子,再想想他们的声音。 想到精疲力竭,太阳穴发胀,徐志穹的耳边终于有了声音。 杯盘碰撞,声音受到了很多干扰,除却些没用的客套话,徐志穹只听清了一句: “请转告东家,最多一个月,货物就能备齐。” 货物? 他真是去谈生意的? 不可能,谈生意还至于杀我灭口? 货物还差一些,难道说的是那些女子? 最多一个月备齐。 备齐之后要做什么? 第六十二章 万花楼 入夜,徐志穹穿着便装跟着武栩去了万花楼。 一等院、二等馆、三等阁、四等楼,楼不算什么高级地方,但徐志穹并不挑剔! 是不是高级地方又怎样?我是那种浅薄的人么? 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是做那种事情的么?我是来查案的! 先想一想在万花楼留宿的规矩是什么? 这里好像没什么规矩,给钱就行。 万花楼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堂,二层是雅间,三层是卧房,武栩在二层选了个雅间,先点了一大桌酒菜,看来他并不急着留宿。 楼,虽然在第四等,但也有它的特点,楼的特点就是吃,东西是真好吃。 万花楼本叫会友楼,是大宣京城有名的酒楼,酒楼都有叫歌姬陪酒,会友楼也不例外,而且总是挑选上等的歌姬陪酒献唱。 可好景不长,望安河边的酒楼太多了,会友楼的生意不济,索性彻底转行,成了现在的万花楼。 虽然转了行,但厨艺还在,武栩点了一桌好酒菜,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上前招呼道:“官人,您是听曲还是赏舞?” 武栩道:“叫人来唱支曲吧。” “有相熟的么?” “没有,”武栩随手一挥,“随便选来就是,莫要罗唣。” 中年女子笑嘻嘻的去了,不多时带来一位穿红衣的姑娘。 这姑娘容貌清秀,和辛楚肯定没法比,比颜凤茹也差了些,和莺歌院的小鬟差不太多。 她穿着一袭红衣,抱着琵琶朝二人施礼。 徐志穹笑了。 这人他认识。 这姑娘叫沈月红,曾经指着徐志穹说过一句话:“你看他身上有多少补丁!” 就是她! 徐志穹发过誓,将来到了万花楼,就不照顾她生意! “不要这个!”徐志穹看都没看一眼。 武栩笑道:“好志气,今晚不要歌姬了!” 等等!我是说不要这个,不是统统不要。 看着鸨子和沈月红讪讪离去,徐志穹追悔莫及。 罢了,来这是做正经事的。 “千户,咱们在这查哪个地方?” 武栩摇头道:“哪里也不查,就是闷了,想喝杯酒。” 来这喝酒?性价比太低了吧? 徐志穹也不多问,酒煮好了,徐志穹埋头吃喝,武栩拿着酒杯,看着望安河的波光久久不语。 席间来了个擦坐。 擦坐就是唱曲讨赏的姑娘,和歌姬不同,她们唱不了什么高端的曲子,也别指望有多好的嗓子,打着鼓,摇着铃,叽叽喳喳在你桌子旁边唱一堆吉祥话。 你要是觉得唱得好,就给两个赏钱,你要觉得聒噪,也给两个赏钱,总之你不给钱她不走。 这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俏皮可人,打着铃鼓,凑到桌子旁边,唱道:“桃花纷飞贵客来,两位贵客笑口开,且听小女唱个曲,客爷开怀又生财……” 刚唱了几句,武栩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吊钱,给了这姑娘。 给擦坐的赏钱,一半三文五文,十文就很罕见了。 武栩一次给了整整一吊! 姑娘吓坏了,把钱放在桌子上道:“客爷,我就唱个曲,您要不爱听我就走了,我可不做那生意。” 武栩皱眉道:“我让你做什么生意了?你再多唱两句,拿钱走吧。” “多唱两句……”姑娘咬咬手指头,“您给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该唱什么了,刚才那个肯定不能算,我给您唱个《上阳春》吧。” 《上阳春》? 这姑娘还会唱曲牌? 姑娘清了清喉咙,两人饶有兴致的听着。 “两日梅开,先占阳春小。鸾凤偶雁行,飞舞画堂交绕!”(引自宋朝无名氏) 这两句唱的不赖,武栩叫了声好。 姑娘擦擦汗,接着唱道:“称觞盛旦,这个,这个,这个……” 徐志穹笑道:“你忘词了吧!” 姑娘看着武栩,一脸嗔恨:“还不怨他,非叫什么好,声音又那么大,却把我吓忘了。” “罢了,怨我,”武栩一笑,“你再想想,看能不能想起来。” 姑娘摇摇头道:“不想了,我换一首,我唱个《醉春风》吧!” 徐志穹眼睛一亮:“你也会唱《醉春风》?” “那有什么不会!我还不唱那老曲儿,我唱个新的,二位听着!” 姑娘又清清喉咙:“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 砰! 武栩一拍桌子,吓得姑娘躲到了徐志穹的身后。 “干甚来!”姑娘眼泪都吓出来了,“一惊一乍,吓死人怎地?” 武栩怒道:“你个姑娘家,唱这龌龊词句,却不知羞么?” 姑娘吓得直发抖,嘴上却不服输:“说谁龌龊?哪个龌龊?你知道这词是谁写的?” 武栩脸白了:“难不成你知道?” 姑娘挺起胸膛道:“说出来,吓死你,这是掌灯衙门武栩,武千户写的,那武千户……” “住口!”武栩大喝一声,有如虎啸,徐志穹赶紧捂住了姑娘的嘴。 姑娘推开徐志穹道:“你捂我嘴作甚,我又没撒谎,这是一个姐妹亲口告诉我的,武千户可是一等一的风流才子,那天晚上在莺歌院,把武音阁的阁主都给……” 徐志穹拿了个鸡腿,塞进了姑娘的嘴里:“你看你,唱,唱,唱了一晚上,你,你,你饿了吧,吃,吃,吃点先。” 武栩要杀人,徐志穹能感受到。 姑娘吃了鸡腿,擦擦嘴道:“我再给你们换一首!” “不用唱了,你去吧。”武栩的情绪更低落了。 姑娘摇头道:“那不行,不能白拿了你们这么多钱。” 这姑娘好固执,徐志穹怕她又唱曲,想了个主意:“你给我们煮些酒喝吧。” “这好说,这个我会,”姑娘拿起酒具,犹豫片刻道,“只是煮酒就好,没有别的花样吧?” 徐志穹一愣:“还能有什么花样?” 姑娘道:“你可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孙羊店讨赏,来了个疯子,非让我给他哺酒,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哺酒,就答应他了, 你猜他让我作甚?他让我喝了酒,再给他吐到酒壶离去,我给他吐了整整一斤,酒往喉咙里滑,我也拦不住,少说也有二两进了我的肚子,害得我醉了一整天!” 徐志穹一怔,这疯子不就是钱立牧么? 武栩闻言放声大笑:“你说这人我认得!” 你认得? 你认得钱立牧? 徐志穹有些慌乱,姑娘比他更慌乱:“你们不用我哺酒吧,我跟你说,这事我可再也不做了。” “不用不用,只管煮酒就好!” …… 姑娘给两个人煮了一坛酒,这才拿上钱欢欢喜喜走了。 徐志穹还叮嘱一声:“夜深了,今晚也赚的够多了,赶紧回去。” 看姑娘走远了,武栩道:“也不问问人家姓名?” 徐志穹诧道:“问这作甚?” “她年纪与你相当,你娶了她也好。” “好,好。”徐志穹随口应承。 “你还不屑,你配得上人家么?” 徐志穹挺直腰杆道:“我堂堂提灯郎,配不上个擦坐?” 武栩苦笑一声道:“做咱们这营生,就不配娶妻。” 徐志穹道:“王振南娶了八个!” 武栩沉吟半响:“那是他有本事,反正我没本事娶妻。” 你若是没本事,天下男人谁还能娶到妻子? 姜飞莉天天往衙门跑,恨不得钻你怀里,你都没正眼看过。 武栩看着窗外的夜景,长叹一声道:“苍生,这便是大宣的芸芸苍生,你说他好,好的让你牵肠挂肚,你说他恶,恶的让你恨之入骨。” 武栩说罢放下了酒杯,起身道:“喝够了,陪我走走吧,那丫头被人盯上了。” …… 擦坐姑娘倒也听话,今天赚够了,天也不早了,该回家了。 一路哼着小曲走到巷子里,姑娘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面来了个汉子,走路摇摇晃晃,想是喝醉了,这种人还是躲着点好。 姑娘回身就走,却又见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莫不是来堵我的? 姑娘常走夜路,知道情势不好,可这条巷子没有岔路,她无处可避。 前面那醉汉身形似乎单薄些,姑娘一低头,一咬牙,迎着他走了上去。 那醉汉假装没看见姑娘,等姑娘走到近前,一把抓住了姑娘衣服,哈哈笑道:“小娘子,你上哪去?” 姑娘奋力挣脱,后退几步,却落到了身后那男子的怀里。 “你看着小娘子多白净,这小腰一把就抓住了。”男子一把抱住了姑娘,姑娘放声大叫:“来人呀!起火~” 这姑娘会喊,喊救命未必有人理会,喊失火多半会有人出来看看。 可这男子没让她喊出来,一只手掐住了姑娘的脖子。 “再出声,我掐死你!” 姑娘奋力挣扎,被男子一拳打在了肚子上。 挨了一拳,又被掐着脖子,姑娘不动了,面色青紫,就要断气了。 醉汉上前道:“手轻些,死了还能卖给谁?” 男子稍稍松了手,让姑娘上来一口气,扇了姑娘几个耳光,打的姑娘鼻青脸肿。 男子呲着牙笑道:“小妮子,你说你长这么俊,出来卖唱能讨几个钱,也给你找个好地方,保证你一辈子不愁吃穿,走在路上别乱动,不然我活活打死你!” 这是老人牙子。 老人牙子下手,不拍花,也不套麻袋,那样反倒惹人怀疑。 先打,再吓唬,这小姑娘八成就被吓怕了,出了巷子也不敢喊。 喊也不怕,到时候就冒充是这姑娘的爹,路上行人也不会管,等上了马车,直接拉到城外,就出手了。 男子拎着姑娘正要往巷子外面走,那醉汉拉了他一把:“横竖这里没人,要不咱们尝尝滋味?” 男子摸摸姑娘的脸蛋,舔舔嘴唇道:“尝尝也好,可就怕折了价钱。” “没事,他们不挑这个。” 男子抿抿嘴唇道:“那就尝尝。” 他正想扯姑娘的衣服,忽见徐志穹钻到两人中间道:“我挑,我还没吃,你们不能尝。” 醉汉一惊,挥拳道:“哪来的杂碎,知道爷爷我是谁?” “我正想问你呢,”武栩自身后,一脚踹断了醉汉的大腿骨,上前踩住了那醉汉的胸口,问道:“报上名字,告诉我你是谁?” 另一个男子看的目瞪口呆,徐志穹吸干他力气,将他摁在地上,踩着脑袋问道:“千户问你话呢,你没听见么?” 两个人吓得说不出话来,武栩喝道:“灯呢?” 徐志穹挺起胸道:“没带!” “没带灯叫什么提灯郎?” 是你说穿便装出来的。 武栩从身后扯出一块方巾,方巾一抖,变成一盏红灯。 他把灯笼扔给了徐志穹: “提灯郎,掌灯!” 第六十三章 掌灯衙门的英雄 红灯之下,武栩分外狰狞。 “说,你叫什么名字?” 两个男子不敢说话,徐志穹道:“再不开口,就砍了你们。” 等了片刻,武栩道:“没开口。” 徐志穹一摸灯笼杆上的机关,一把短刀弹了出来。 从方巾变出来的灯笼竟然也装着机关,武栩修过墨家吧? 徐志穹挥起短刀,砍了脚下那男子的一只手,男子惨叫一声,喊道:“小人叫王志!” 另一名男子喊道:“小人叫耿午。” “你们深夜纠缠这姑娘想作甚?” 耿午道:“小人吃醉了酒,看这姑娘俊俏,就上前搭个话,小人没碰过这姑娘。” 王志道:“我就是抱了一下,摸了两把,什么也没做。” 姑娘喘上这口气,哭道:“他们扯谎,他们打我,要掐死我,还要卖了我!” 武栩笑道:“你们是人牙子?” “我们不是人牙子!”王志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凭甚砍我手,咱们见官,咱们见官去!” 徐志穹道:“你已经见到了!我们就是官!” 武栩笑道:“钟指挥使要抓人牙子,你说怎么这么巧,就被我遇到了,带他们去敞亮地方说话,莫说咱们冤枉了他!” 言罢,武栩拎着耿午往巷子外面走。 徐志穹让王志起来自己走,王志起身就跑,徐志穹上前刺穿了他一条腿。 “这腿留给你也多余,要不我把它砍了吧。” “别,别,爷爷,留我这条腿!” 徐志穹摸摸王志的脑袋:“要不我把这头砍了?” 他太喜欢这颗头了,这头上面的犄角过了三寸。 “别,爷爷,我走,我走!” 王志跟着徐志穹一瘸一拐来到了巷子口,武栩把耿午丢在地上,徐志穹刺穿了王志的膝弯,王志也趴在了地上。 过往的行人聚集上来,武栩对那姑娘道:“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姑娘吓坏了:“说,说甚来?” 徐志穹道:“他们怎么对待你的?” 姑娘颤巍巍道:“他,他们,他们打我,要掐死我,要把我卖了!” 围观者发出一声惊呼:“这是人牙子!” “冤枉!冤枉!”耿午喊道,“老爷,我们不是人牙子,我们就是喝醉了酒胡闹,见官也就打个十板子!” 武栩笑道:“把人家姑娘打成那样,你说是胡闹?” 耿午哭道:“小人知错了,老爷,您饶我一回,我任你打就是了。” 武栩道:“我且问你,你们要把这姑娘卖给谁?” “我们没要卖,就是顺嘴胡说。” 武栩上前踩断了耿午一只手:“我再问你一遍,卖给谁?” 耿午忍不住疼,张嘴喊道:“卖到城外八十里兰铺县,一个老汉叫魏老二,他一辈子没娶媳妇,愿意给我们十五两银子。” 武栩上前又踩断了耿午一只手:“就十五两?” “爷,就十五两,我认罪了,我跟你们去官府,爷,您饶我一条命!” 围观者骂道: “这群畜生该杀!” “这些日子,被他们拐了多少女子?” 王志喊道:“老爷,我们是第一回,我们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我家里有老母重病在身,急等着用钱抓药,老爷,您饶我一回,饶了我吧!” 真会胡扯,这两人头上的犄角都在三寸以上,怎么可能是初犯? 这是两个惯犯,不知糟蹋了多少好女子。 他们所说的魏老二也不是真的,在这信口胡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争取能拖到官府。 这些老人牙子在官府都有些人脉,多花些银子打点一番,或许能保住性命。 武栩没说话,扯起耿午的手臂,撸起袖子看了看,又扯过王志的手臂,也看了看。 徐志穹知道他在看什么,他想看这两人臂弯上有没有伤疤。 没看到伤疤,武栩有些失望,回身对众人道:“依大宣律,当街拐带妇人,是死罪,今掌灯衙门已查明案情,两人当即处决!” 王志喊道:“你们敢!你们是什么人?怎敢随便……” 话没说完,徐志穹揪着他头发,一刀抹了他子,等人死透了,顺手把犄角揪了下来。 之前吃了四十六颗功勋,还差五十四颗升九品上。 怀里有一枚范宝才的犄角,勉勉强强二十颗。 王志的犄角超过三寸,运气好的话,这一次就能把功勋攒足了! 要是能把耿午杀了就好了,可耿午就在武栩脚边,看样子,武栩要一脚踩死他。 武栩抬起脚,没踩。 他看了看徐志穹,示意他来动手。 有这等好事! 徐志穹没多想,上前揪住了耿午的头发。 耿午喊道:“爷爷,我家还有吃奶的孩子,您饶我一命!” “你知道疼惜自己孩子,那姑娘却不是爹娘的心头肉?”徐志穹一笑,抹了耿午的脖子,摘了他的罪业。 这两份罪业,加起来六十多点,这就九品上了…… 奇怪了,怎么这么顺利? 徐志穹看了看武栩。 武栩看着尸体道:“留此二贼,在此曝尸!” 说完,武栩走了。 徐志穹在后面打灯,服侍千户装逼。 没走两步,擦坐姑娘突然追了上来,嘶声喊道:“恩公留步!” 徐志穹和武栩转过身,擦坐姑娘跪在地上道:“二位恩公是提灯郎吧!” 徐志穹伸手向武栩,高声道:“这是我们掌灯衙门武千户!这两个人牙子是武千户判的!” 武栩伸手向徐志穹,高声道:“这是我们掌灯衙门徐志穹!《醉春风》是徐志穹写的!” 说完,两人转身离去,擦坐姑娘对着两人的背影不停的磕头:“小女名叫蔡十三,给两位恩公磕头了。” 蔡十三,这名字起的…… 倒也不能说难听,贫苦人家的孩子,起名就是这么随意,想必这姑娘是某月十三生的。 围观者盯着尸体愣了许久,忽听一声喊道:“好啊!杀得好!” 这一声喊起来,围观者全都跟着叫好。 “好呀!这就是武千户,看着就是个英雄!” “那位徐灯郎也是英雄!他杀了周家一只老虎!” “好呀,掌灯衙门都是英雄!好!” …… “好呀!好!”钟参放声笑道,“伯封做得好!这才长我皇城司威风!” 钟参转脸对史勋和姜飞莉道:“你们两个也好好学学,见了人牙子就给我杀,我就不信杀不下这股邪风!伯封,你这事做的合我意,当赏!” 武栩伸手道:“赏多少!” 钟参一撇嘴道:“要说赏钱,却不俗气了,我已经写好了奏章,举荐你做皇城司镇抚使!” 皇城司镇抚使,从四品,武栩要升官了。 史勋投来了艳羡的眼神,姜飞莉却有一丝担忧。 这不是钟参第一次要给武栩升官,可每一次都被武栩拒绝了。 升了官,就意味着武栩不再掌管掌灯衙门,也不会再给钟参惹是生非。 果不其然,武栩又拒绝了:“我是个俗人,不要官,就要钱。” 钟参皱眉道:“升了镇抚使,你知道一年有多少俸禄?” 武栩双手一叉:“你不给钱,我就不走了。” 钟参脸都气歪了,咬着牙道:“看你那嘴脸!” …… 梁玉明正在书斋里看书,一位内侍走了进来:“世子,武栩当街杀了两个人牙子。” 这位内侍,正是吴安福酒肆里的伙计,郝全。 梁玉明皱眉道:“是我们的人?” 郝全摇头:“不是我们的人,这两个本来就是人牙子,收了钱,替我们做事。” “死之前,说过什么?” “什么也没说,武栩也没想让他说,没把他们带回衙门,也没怎么审问,直接就把他们两个给杀了。” 梁玉明一笑:“这是钟参给他的命令,武栩这块石头,终于服软了,那个酒肆里的提灯郎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叫徐志穹,昨晚还跟武栩在一块。” “徐志穹,”梁玉明点点头,“又是这个人。” “他天天在武栩身边,咱们可不好动手。” 梁玉明放下手,叹口气道:“先让他多活几天,难得武栩消停下来,又何必再把他激怒?” 郝全又道:“掌灯衙门杀了这两个人牙子,吓坏了不少人,如今已经没有人牙子愿意为我们做事了。” “那就不要再找他们做事,”梁玉明道,“这群流痞靠不住,剩下的事情,让我们自己人做。” 说话间,梁玉明的脸上鼓起个痘。 这颗痘顺着腮边滑落下来。 …… 徐志穹在小舍里抓耳挠腮,他实在待不住了。 武栩不让回家,他就去不了罚恶司,去不了罚恶司就换不了功勋,换不了功勋就无法晋升。 干脆冒险走一趟? 不行,万一有人来了小舍,发现我不在,就穿帮了。 纠结间,忽听有人叩门:“志穹,千户叫你去明灯轩。” 是肖松庭。 徐志穹有经验了,遇到大事,肯定是屈金山来找他,遇到小事,来的都是肖松庭。 到了掌灯衙门,武栩正在看《历书》。 看《历书》作甚,这是要改行算命么? 武栩看的全神贯注,许久才把书放下:“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徐志穹抽抽鼻子:“苦不至于,就是闷了些。” “我准你两天假,回去歇歇吧。” 徐志穹心头大喜,转而又觉得奇怪。 他放我假,却不怕梁玉明派人来杀我? 武栩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银子,递给了徐志穹,大致一掂量,差不多三十两。 “拿去花吧,太远的地方别去,祁信安还在勾栏等你。” 第六十四章 官人 徐志穹回了家,连觉都顾不上睡,一路撒腿如飞去了罚恶司。 进了判事阁,连喊三声:“夏推官!夏推官!夏推官!” 夏琥在里屋睡觉,披上衣裳,揉着眼睛,一脸怒火:“喊甚来,一早上恁大动静!” 这人起床气还挺大! 徐志穹掏出了一根犄角放在了桌子上,夏琥盯着看了一会,抬头笑道:“马判官,你辛苦了,来这边坐。” 徐志穹又掏出一根犄角放在桌子上,夏琥又看了片刻,柔声道:“马郎,我去给你沏杯茶。” 马郎? 多亏不姓张! 也多亏不姓牛! 徐志穹看着夏琥,语气有些阴森:“我要是再拿出一枚罪业,让你叫官人,你肯么?” 本来只想逗逗夏琥,没想到夏琥的道行也不浅。 “官人,你可别戏耍人家!” 她叫了,说叫就叫了! “我拿出来,你当真要么?” “官人,我要!” 夏琥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带着杀气。 徐志穹赶紧把犄角拿了出来。 都是生意上的事,沾点便宜就得了,这时候能拿得出罪业就是官人,拿不出来就是仇人,真拿不出来她会砍人。 夏琥盯着三根罪业看了许久:“马判官,你这本事我是真服了,这才几天,你赚了多少功勋?算起来,你该到了九品上了!” 徐志穹淡然一笑:“叫什么马判官,生分了不是?” “官人,快些吧,人家等不及了。” “什么快些?洞房么?” “洞什么房,快把罪囚放出来呀!”夏琥的语气不那么温柔了。 差点忘了正经事,三个恶灵都还没放出来。 徐志穹先把范宝才放了出来,范宝才的灵魂一脸木然,半天不出声音。 夏琥见过这类灵魂,问道:“他死前是不是中了法术?” 徐志穹道:“不是法术,是蛊术。” “这却难为阴司了,”夏琥指着孽镜台,“照照吧。” 徐志穹把亡魂牵了过去,镜台上出现了第一幅画面。 范宝才是周开荣府上的高级仆人,借职务之便,侮辱了一名婢女,加了五分罪业。 那婢女投井自尽了。 不用说,婢女的死,还是不能算范宝才的罪业。 第二件罪业,范宝才勒索其他仆人,没能得逞,挑唆周开荣打了那仆人一顿,将那仆人打成了残疾,这次他只加了两分罪业,周开荣加了三分。 接下来都是些小罪业,欺侮其他仆人,在周开荣面前搬弄是非,每项罪业涨一分左右。 直到他筹划杀死婢女翠玲,最重的罪业出现了。 婢女翠玲的死,是为了栽赃屈金山,徐志穹一直以为这是周开荣主导的。 直到看清真相,才知道范宝才是主犯。 整个过程一波三折,非常精彩。 首先一个神秘男子给了范宝才一张字条,字条上写了什么不知道。 下一幅画面,范宝才找到周开荣的儿子周海裘,一直在夸赞婢女翠玲,说她是美人坯子,若是不早点收了,只怕被他爹周开荣先一步下手。 下一幅画面,翠玲正伺候周海裘洗漱,周海裘突然狂性大发,要逼迫婢女翠玲行不轨之事。 翠玲不从,被周海裘活活掐死。 看到这一幕,徐志穹连连摇头。 翠玲是周海裘的婢女,他想下手,机会明明很多,为什么在范宝才一番话后突然下手? 下一幅画面,周开荣想把婢女的尸体埋了,息事宁人,范宝才出了个主意,说用这具尸体嫁祸提灯郎。 周开荣觉得此举过于冒险,不肯答应。 范宝才提醒周开荣,如果不这么做,婢女翠玲的死始终解释不清楚,迟早连累了周开荣。 周开荣好像中了法术一样,最终听了范宝才的话,这才利用翠玲来嫁祸掌灯衙门。 真奇了怪了,这范宝才是话术大师吧? 为什么周开荣父子听了他的话,都会做出反常的事情。 看到这一幕,夏琥得到一个结论:“这个叫周开荣的男子和他儿子,都中了范宝才的蛊惑之术。” 范宝才会用蛊惑之术? “范宝才不是被梁玉明弹中了粉末,临死之前才中了蛊术的么?” 夏琥看过梁玉明临死前的画面,连连摇头:“那个叫梁玉明的人弹的是什么粉末,我不认得,但这蛊虫却不一般,这是天蚕假蛊,天蚕乃万蛊之王,虽然只是一粒假蛊种,没有十几年的光阴也养不成形,范宝才至少当了两三年的蛊人,其修行不低于七品。” 七品!难怪能和周开荣硬钢! 徐志穹一惊,可转念一想也对。 范宝才要是没有修为,也没胆量去算计屈金山。 “如此说来,就是周开荣给范宝才下的蛊。”徐志穹还是想不通,“若是周开荣给范宝才下的蛊,他自己怎么会中了蛊惑之术?” 夏琥看着周开荣和范宝才搏斗的画面,道:“周开荣不懂蛊术,对假金蚕毫无办法,况且从手段上看,周开荣应该是儒家修者,儒家与蛊门相克,周开荣不能修炼蛊术,范宝才的蛊虫,绝对不是周开荣种下的!” 不是周开荣,那会是谁? 徐志穹沉思许久,问道:“贱内,能不能让我再看看此前一幕?” 夏琥怒道:“贱内是这么用的么?你跟别人说贱内,算是自谦,你跟我说什么贱内?” 徐志穹一脸认真道:“那叫糟糠怎么样?” “滚!”看着桌上的三枚罪业,夏琥强吞一口气,问道,“你要看哪一幕?” “之前有个人给了范宝才一张纸条。” 夏琥动用意念,让孽镜台成功倒带。 徐志穹盯着那神秘男子看了好一会,越看越觉得相熟。 “夫人,再让我看一次。” 夏琥又给倒了一次。 “媳妇,再给我看一次!” 夏琥又给倒了一次。 “贱妾,再给我看一次!” 夏琥怒喝:“你说谁是贱妾?那是你该说的话么?你到底要看几次?” “就定在这里!”徐志穹让夏琥把画面定格,盯着那神秘人看了很久。 先看他的脸,黑漆漆,五官模糊。 再用罪业之瞳看头顶,没有犄角。 再看他身形和范宝才对比一番,徐志穹相信自己不会认错:“这人我认得,是个八品宦官,我吃过他亏,险些死在他手上!” “八品宦官?”夏琥集意于双目,盯着镜子看了片刻,“还不是普通宦官,这人看不到罪业。” 徐志穹点点头:“这人臂弯上有一道像虫子一样的疤痕,可能修炼了奇门异术,遮蔽了罪业之瞳。” 夏琥想了想徐志穹所说的疤痕,摇摇头:“那不是疤,那就是虫子,这个人身体里有蛊虫。” 徐志穹恍然大悟:“原来那就是蛊术!他和范宝才一样,都被下了蛊,因为他修炼了蛊术,所以我看不到他罪业!”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我能看到范宝才的罪业,范宝才身体里也有蛊虫。” 夏琥笑了:“别瞎猜了,首先,修炼蛊术挡不住罪业之瞳,蛊术不算奇门异术,是灵秀门的一支,这人修为不高,也没有别的手段,之所以看不见他罪业,应该是受了苍龙真神的庇佑。” “苍龙霸道!”徐志穹惊呼一声,“皇室血亲,去当太监?” 夏琥摇头:“受苍龙真神庇佑和苍龙霸道是两回事。” 徐志穹想了想道长的话,他确实是先说苍龙霸道,又说受苍龙霸道庇佑之人,当时徐志穹还嫌他啰嗦。 夏琥道:“苍龙霸道的修者,可以用他的鲜血为其他人获取苍龙真神庇佑,九品霸道最多能同时庇佑四人,品级越高,庇佑的人数越多, 这个宦官的背后,有苍龙霸道修者,也就是说他背后有皇室血亲,况且以你当前品级,正好受宦官克制,以后最好不要和他冲突。” 果真宦官克判官。 我也不想和他冲突,可他总是主动找我。 到底是谁在背后罩着这个宦官? 稍微做一点联想,就能想到一个人。 梁玉明。 “若是遇到宦官,该怎么打?” 夏琥道:“要看修为,若是到了六品,倒也不必怕他,若是六品之下,能躲自然要躲。” 徐志穹道:“躲不开又该如何?” “若是躲不开,还要看修为,他修为比你低,又或者和你相当,倒也可以一战,他速度快过你,你力气却比他大些,你不能贸然出手,且寻他破绽一击毙之。” “若是修为比我高呢?” “这就难了,”夏琥连连摇头道,“我曾与宦官交手,看在一场交情份上,且把经历告诉你。” 徐志穹蹭到身边:“咱们夫妻有什么不能说。” 夏琥徐志穹啐了一口:“对方修为若是比你高,你须知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此时不能接战,只能与之周旋,判官耐力远胜于宦官,耗尽他力气,他自会离去。” 徐志穹摇摇头道:“宦官出手太快,却不好与之周旋。”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命悬一线?受点伤已经算是运气,只要保住性命就是造化!” 夏琥提笔,写完了罪业,封在信筒里,交给了徐志穹。 “把那两个亡魂也放出来吧。” 徐志穹放出两个亡魂,这两个人一现身,立刻喊冤,夏琥将他们嘴封住,先看罪业。 这两个人牙子,罪业可就深了! 他们卖过妇女,卖过幼童,连俊美的男子都卖过。 夏琥越看越气,罪业写了几张纸! 看到最后一幕,夏琥问道:“这么小的姑娘,你们也想糟蹋,却不怕折了价钱?” 徐志穹道:“他们说不计较!” “谁不计较?” “应该是买家不计较。” “买家怎会不计较!你若买个媳妇回来,也不看看是不是姑娘家!” 徐志穹想了想,回头问道;“你是姑娘家么?” 夏琥又啐了徐志穹一口。 玩笑归玩笑,这事徐志穹忽略了。 夏琥说的对,买家肯定计较这件事,就是卖到烟花之地,姑娘家的价钱也不一样。 什么样的买家会不计较? 这里有事,有大事! “你先收了法术,我有话问他们!” 夏琥收了法术,徐志穹先问王志:“你说那买家不计较,是说那魏老二么?” 王志点头道:“就是那魏老二,他说有个媳妇就行,其他都不计较。” 徐志穹回头对夏琥道:“媳妇,我能揍他们一顿么?” 夏琥冷哼一声:“揍他们作甚?不嫌手疼?我让他们每天多下一次油锅就是了。” 王志连声求饶,耿午在旁看的明白,对徐志穹道:“老爷,我二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徐志穹道:“早就死透了,你们要去阴曹地府受苦,受多少苦由我们定,你若肯说实话,我们可以照顾你些。” 耿午点点头道:“我说。” 王志在旁道:“不能说,那人有多狠,你不知道么?” 耿午看了王志一眼:“都他娘死了,还怕她作甚?你怕她挖坟掘墓么?老爷,我刚说的那个人是买家,叫王德花,是德花班子的班主,她确实说过她不计较,不管姑娘还是婆娘,哪怕是七十老妪她都要,只要是女子,二百两一个。” 徐志穹愕然道:“她要这些女子做什么?” 耿午摇头:“老爷,我们没问,也不该问,这是行里的规矩。” 王志在旁道:“官府天天抓人牙子,我们出来拼命,不就看她给的钱多么,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徐志穹惊愕良久,口里喃喃低语:“要这些女子到底做什么?” 夏琥在旁道:“这两件事有关联么?” 徐志穹觉得有关联。 八品宦官和范宝才,他们似乎都是梁玉明的人。 八品宦官也曾拐带过陈九儿,他也做过人牙子的勾当。 这算是关联吗? 夏琥捏着下巴道:“若是真有关联,他们要这些女子,可能是为了养蛊。” 第六十五章 邪门六道 养蛊? “为什么要用女子养蛊?” 夏琥道:“有些蛊种只能用女子养,有些蛊种只能用男子养,京城失踪这多女子,我起初也是不解,现在想想,还真有可能是为了养蛊。” 徐志穹坐在椅子上,回想着此前的一幕一幕。 那宦官是梁玉明的人,他在街上拐带女子,给梁玉明养蛊用。 京城走失了很多女子,都被梁玉明拿去养蛊了。 武栩要救出这些被拐走的女子,因此成了梁玉明的敌人。 范宝才是梁玉明的人,他受了梁玉明的指使,利用翠玲嫁祸掌灯衙门。 如果范宝才的计谋得手了,武栩身败名裂,自保尚且不能,更不用说去对付梁玉明。 幸亏范宝才的计谋被武栩和屈金山化解了,可梁玉明还留着后手,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范宝才发疯,让范宝才迷失心智,不能说话,达到了灭口的目的,还激化了武栩和周开荣之间的矛盾。 武栩选择低调处理,再次破解了梁玉明的计谋。 好凶险,多亏有武栩照应,否则就凭自己这点本事,在梁玉明面前只怕走不过一招。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跟着武栩,也不至于得罪了梁玉明这种狠人。 不只狠,势力也大。 梁玉明是怀王世子,等怀王一命归西,他就是怀王,拥有如此完美的人生,为什么还要养蛊? 徐志穹实在想不明白他的目的。 夏琥在旁咳嗽一声:“官人,判词都写好了,是不是该带他们上路了,再不去,功勋都凉了。” 徐志穹怒道:“功勋本来就是凉的,你还想趁热吃怎地?” 夏琥嗔怪道:“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你就要升九品上段了,难道不着急么?” 徐志穹还确实有点着急:“我上次升九品中,整个人变成了石头,遭人暗算险些丢了性命,你也不肯提醒我一声。” 夏琥道:“官人不问,我怎好多嘴?下升中,是脱胎换骨,自然凶险无比,中升上,是精益求精,官人吃了功勋,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就是了。” 徐志穹带着亡魂走了,王志、耿午哀嚎一路,徐志穹不予理会。 到了阎罗殿,鬼差聂贵安比勾栏的伙计还热情,先给徐志穹冲茶,又给上了两盘果子。 典狱施程也很激动:“马判官,跟您这场交情真是我们福气,我们兄弟蒙您照顾,这份情谊都记在心里,今后您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吩咐,只要是能做到的,咱们兄弟绝不含糊。” 徐志穹抱拳施礼道:“既然施典狱一片至诚,小弟可就不客气了,您看看这个人,他叫范宝才,中了蛊术,不能说话了。” 施程一笑:“马判官,您这说法不太对,不是中了蛊术不能说话了,是蛊虫侵魂,让他魂魄受损,失了心智,只剩下残魂,所以不能说话了。”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蛊虫失控,把主人反噬了。 徐志穹听明白了:“我听推官说,这样的魂魄会给诸位添不少麻烦。” 施程笑道:“麻烦说不上,就是我们兄弟得费点力气,把他心智找回来,然后再让他服刑,不然他连疼都不知道,我们兄弟不也跟着白忙活?” 徐志穹道:“等找回他心智,他还能说话么?” “能啊!” “那以前的事他还记得么?” “应该……记得吧。”施程低下了头,似乎不太愿意回答徐志穹的问题。 “我有几句话想问范宝才,等他找回心智,您能帮我问问么?” 施程沉默片刻,后堂有一个鬼差把凭票送来了。 “马判官,这是您的凭票,三份罪业,一份二寸一,一分三寸四,一份三寸七,功勋九十二颗,您收好,一路小心。” 徐志穹收了凭票,可施程没回答刚才的问题。 徐志穹又问了一遍:“施典狱,我就想问他几句话,没别的意思。” 施程叹口气,露出些笑容道:“阳间有阳间的事,阴间有阴间的事,阳间的事不该带到阴间来,就算带来了,也不能再带回到阳间去,这就叫生死两隔, 您是我们朋友,可您终究还是阳间的人,这阴间的事,您不该问,您这次问了呢,我当没听见,马判官,您慢走。” 徐志穹明白了,他越界了,犯规矩了,再要缠着问下去,很可能会招致严重的后果。 回了罚恶司,兑换了九十二颗功勋,徐志穹把他们带回了家里,虽然夏琥说中升上没什么凶险,但徐志穹还是觉得应该小心为好。 之前吃下四十六颗金豆子,接下来再吃五十四颗,就能升到九品上。 徐志穹吃下功勋,一阵阵倦意袭来。 躺在床上,徐志穹还在思考之前的问题。 假设莺歌院受困的女子,都是梁玉明养蛊用的,而莺歌院又是礼部的生意,礼部对此不可能毫不知情。 难道礼部也和梁玉明勾结在一起养蛊? 莺歌院只有十三名女子,京城失踪了一百多个女子,如果这些女子都在梁玉明手上,他们会在哪? 德花班? 那里又有多少女子被囚? 这事我该管吗? 别说是我,就连武栩都有些不自量力。 …… 黄昏时分,徐志穹睡醒,拿着从范宝才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去了童青秋家里。 阴阳家是这个时代的学术巅峰,遇到专业问题,请教阴阳家是最明智的选择。 童青秋拿着碎布看了看:“就这么点药沫,实在不好分辨。” 他想闻闻味道,徐志穹阻止了:“童大哥,这东西和蛊术有关,别凑得太近,中了蛊毒。” 童青秋摇摇头道:“蛊术我不是太懂,学艺的时候见过几次,学过点破解蛊术的方法,这一辈子却也从来没用上过,但是你这个药不像是蛊术的味道,倒像是我常卖的杀必净。” “杀必净?”徐志穹一愣,“那不是用来除虱子的么?” 童青秋道:“不光杀虱子,臭虫、蟑螂、文字、草爬子什么都管用!” 童青秋绝没夸口,他配置的除虫药确实厉害,徐志穹从小用他的杀必净,身上没有寄生虫,家里也不生虫子。 可这药粉和蛊术有什么关系? 徐志穹思忖片刻,忽道:“这药粉能毒杀蛊虫吗?” “这……我就说不准了,”童青挠了挠头皮,“蛊术这东西,我知道真是不多,我劝你也少琢磨,邪道这东西,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为什么说蛊术是邪道?到底什么是邪道?” 童青秋一愣:“你不知什么是邪道?” 徐志穹摇摇头。 “书院里没学过么?就算书院里没学,你都当了官,总该知道什么是邪门六道。” 邪门六道?这么多? 徐志穹喝了口茶水:“还请大哥指点。” 童青秋摆摆手:“指点谈不上,我就是知道个皮毛,咱们大宣有不成文的规矩,凡有修行之人,遇到邪门六道,人人得以诛之,这邪门六道分别是,穷奇恶道、饕餮贪道、梼杌凶道、混沌无常道、灵秀蛊门、裁决判官道。” 徐志穹把茶水喷了出来。 童青秋拍了拍徐志穹的后背:“兄弟,你怎地了?” “没怎地,听到这么多邪道,我呛了一口!” 第六十六章 搬山 什么情况?判官道怎么成了邪道? 道长不是说,这是五方正道么? 徐志穹觉得一阵阵晕眩,童青秋还在一旁解释:“之所以说他们是邪道,是因为这种道门的修为害人害己,穷奇恶道引人向恶,饕餮贪道滋生贪念,梼杌凶道引人逞凶斗狠,混沌无常道引人不分是非,灵秀蛊门,引人豢养毒虫,裁决判官道引人无视律法,擅主生杀。” 穷奇、饕餮、梼杌、混沌,这是四大凶兽,徐志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凶兽也有道门。 蛊术这东西确实邪性,定为邪道也有道理。 判官和这些道门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为什么要定为邪道? 徐志穹抽抽鼻子:“这些邪道是谁定下的?” “这邪门六道是咱们大宣太祖皇帝定下的。” 原来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我还以为是哪位真神。 不过他离真神也不远,太祖皇帝在大宣的地位极高,不只因为他是开国之君,而且他还有极高的修为,他的修为到了一品,最终成了苍龙霸道下的星宿,也是他定下的规矩,自他身后,所有皇帝的修为不得超过七品。 这就好理解了,没有皇帝会喜欢判官,因为判官动了他的生杀大权。 今后一定要小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走漏了身份。 童青秋怕徐志穹意识不到邪道的可怕之处,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在咱们大宣国,遇到六道中人,见一个杀一个,官府都以无罪论处。” 徐志穹克制住了自己,没哆嗦。 见一个杀一个,怪不得道长不让我透漏身份。 徐志穹眨眨眼睛:“既然这些道门这么邪性,怎么还有人修炼?” “肯定是有它们引诱人的地方,别的道门我不清楚,蛊门的修行我倒是见过,你大哥我今年快到五十,修行了三十多年,时至今日也就六品修为, 可我有个师弟,和我同年入门,资质比我差得多,连八品都升不上去,他也觉得自己前途渺茫,偷偷吞了一只蛊虫,修起了蛊门邪术,不到一年升了八品,两年升起七品,五年就升到了六品, 后来被师父发现,直接清理门户,把他杀了,要不是发现的早,只怕连师父都制不住他!” 原来蛊族可以晋升的这么快。 梁玉明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养蛊的么? 看徐志穹想的出神,童青秋赶紧补充一句:“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引你误入歧途!你可千万躲这些邪道远一点。” 徐志穹笑了笑:“大哥说的哪的话,我,我对邪道恨之入骨!大哥,您帮我看看这药粉到底是什么来由,最好能帮我配制一些。” “你遇到蛊族的敌手了?” “算,算是吧。” “配药这事,哥哥帮你,但你自己可千万加小心,蛊门难对付,他们会用毒!” 徐志穹点头道:“大哥放心,我先回衙门了。” …… 今天休假,不用去衙门。 徐志穹坐在牡丹棚子里发呆,相扑比赛就要开始了,台上正在暖场,舞姬跳的很卖力,但他的心情平静不下来。 他本来想去德花班子查查事情始末,可又在思量着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恶人到处都有,功勋并不难赚,非得去搬梁玉明这座山么? 但有些事,总得有人管。 比如说那一百多条人命。 把消息告诉武栩? 得想个合适的理由,首先得保证,不能暴露自己是的判官身份。 烦躁之际,突然看到一人把果盘扔在了戏台上,险些打伤了一名舞姬。 那人带着儒冠,身着长袍,看着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且看你等于此龌龊之地,奏此龌龊之曲,作此龌龊之舞,可还有半点羞耻之心!” 棚子老板贺四郎走了出来,对那儒生道:“这位客官,小店可有得罪之处?” “你等于此行伤风败俗之举,便是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那儒生像发了疯一样,捡起东西就砸,贺四郎上前劝阻,被他推在一旁,两个伙计上前劝说,又被他打翻在地。 这人有修为,用了儒家的循礼之技,寻常人不是他对手。 这儒生冲上戏台,揪住一名舞娘的头发,抬手就打,徐志穹正想上去教训这儒生,没想到儒生的手腕被一个人攥住了。 是祁信安。 祁信安身材枯瘦,在这高大儒生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可儒生的手腕却动弹不得。 儒生喝道:“你是什么人?却想袒护这群龌龊之流。” 祁信安笑道:“张口龌龊,闭口龌龊,你算什么东西?你既嫌这地方龌龊,又来这地方作甚?” 儒生道:“我来此地,正为教训你们这帮龌龊之辈。” 祁信安道:“时才你在棚子里看得起兴,怎就不说龌龊?在舞姬身上讨便宜,这却不是龌龊?被舞姬骂了两句,却跳起来发疯,你这人怎恁地不知羞臊!” 客人们对着儒生一顿哄笑,儒生面红耳赤,扯着祁信安道:“休要血口喷人!我没过碰过这龌龊女子!” 祁信安掰开儒生的手腕,笑骂道:“做了却不敢认!非但没羞臊,却还没胆量!像你这等蝇营狗苟之徒,不在茅厕之中混口吃食,却还敢对别人指指点点?” 儒生知道祁信安不好招惹,后退两步道:“你且等着,我叫我同窗来,好好教训你这狂徒。” “你怎么不把你爹娘叫来,一会好把你擦擦眼泪。” “擦,擦,擦什么眼泪……”儒生还没明白祁信安的意思,祁信安上前一拳打翻了儒生,一顿拳脚,打得他哭爹喊娘。 “你,你且等着,你,你打我,你等着,我找我娘去找官府告你们,你等着挨板子,下大狱,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鼻青脸肿的儒生一路嚎哭出了勾栏,徐志穹看他哭的伤心,再看他满身伤痕,也怪可怜的,正想着是不是给他个痛快,可惜他罪业只有一寸五六,只好先放他离去。 祁信安坐在徐志穹身边:“小兄弟,我可许久没见你来了。” 他知道我今天休息,一定回来勾栏。 他和武栩用什么方式联系?效率这么高? 徐志穹道:“我也许久没见祁大哥了,今日得见祁兄仗义豪情,小弟叹服不已。” 祁信安道:“别说笑了,这哪算什么豪情,看不惯的事情就要管一管,这世间的事总得有个是非,总得讲点道理。” 徐志穹一笑:“道理讲得清么?” “讲不清又如何?道理就在那摆着。” 徐志穹看着祁信安:“你打了那儒生,却不怕日后罗乱?” “怕,我这人最怕麻烦,但要看是什么事情,”祁信安叹道,“若是搬山倒海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我没那个本事,但收拾这般杂碎,又何必恁多顾虑。” 徐志穹默然不语,祁信安又问道:“我听一群叫花子说,昨晚有人牙子拐带姑娘,被你和武千户给杀了,这事是真的么?” 叫花子? 叫花子的消息很灵通啊。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叫花子的话也能信么?” “怎就不能信,叫花子还说武千户夜游莺歌院,即兴写下《醉春风》一首,被各院阁主争相传唱,武千户成了五位阁主入幕之宾,一晚上睡了五个阁主!起初我也不信,后来找朋友一问,还真有这么回事!” 徐志穹义正言辞:“胡,胡说!” 祁信安一愣:“难道没有这回事?” 徐志穹一脸严肃:“明,明是,十个阁主!” 祁信安愕然:“一晚上十个阁主?这个牲口!” 徐志穹神色庄严:“此乃我亲眼所见,千户威武!” 说话间,牡丹棚子掌柜贺四郎走了过来,冲着祁信安道:“好汉,谢你仗义相助,请楼上雅座一叙。” 祁信安摇摇头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贺四郎道:“您二位是常客,今天又帮了我的忙,若是不嫌弃贺某,且容在下稍作款待,聊表寸心。” 祁信安笑道:“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正往楼上走,徐志穹起身,悄无声息出了牡丹棚子。 走不多远,祁信安从后面追了上来:“贤弟,你怎说走就走,也不知会兄长一声,你这是要去哪?” 徐志穹道:“我回衙门。” “回衙门作甚?你们武千户不是准了你假么?” “今夜还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徐志穹一笑:“搬山。” 祁信安看着徐志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搬什么山?这傻小子语无伦次!” 徐志穹心道:请转达武千户,我陪他搬山去了。 到了掌灯衙门,徐志穹去了明灯轩。 武栩还在看《历书》,见了徐志穹,皱眉道:“我准了你假,你跑来作甚?” 徐志穹抽了抽鼻涕:“我想去趟城外的德花班子。” “你馋疯了怎地?那是什么腌臜地方?却不怕染一身病?” 徐志穹一脸严肃道:“千户,我就相中了那地方。” “那地方有什么好?” “我,我在街上闲逛,听一群叫花子闲聊,说有人牙子往城外卖妇人,一个能卖二百两,都是送到德花班子的。” “当真?”武栩抬起头,看着徐志穹。 “当真!”徐志穹用力点点头道,“叫花子们还说,这生意就做一个月,一个月后就不收妇人了。” “一个月?”武栩攥紧了《历书》。 别看《历书》了,你不就想算日子么,一个月,我帮你算好了。 “这些叫花子从哪来,他们亲眼见过人牙子?”武栩有些担忧。 “亲眼见过不敢说,想必也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他们还说咱们掌灯衙门都是好汉,千户一晚上杀了二十个人牙子!” “就两个,哪来的二十个!”武栩苦笑一声,可转念一想,空穴来风必有因,叫花子说的未必准确,但这德花班子肯定有些异常。 武栩扔了《历书》,起身道:“走,去德花班,你得听我的,不管看到什么,不能鲁莽行事。” “属下明白。” 武栩笑道:“山得一点点搬,今晚先挖他一锹土。” 第六十七章 德花班 有了上次在酒肆的教训,徐志穹谨慎了许多,先找牛玉贤给他画了一脸脓疮,画得面目全非。 墨家苦修多少都会些画工,但像牛玉贤画工如此精湛的却不多见,屈金山在明灯轩正和武栩议事,看见徐志穹这张脸,惊呼一声道:“孩子,你这是怎地了?我就说你年纪轻轻,不该天天去勾栏呀!” 老灯守看着心疼,可又不敢上去碰,虽说他是修阴阳的,可也没看出这脓疮是假的。 武栩端详片刻道:“这脓疮画的好,是龚太锦给你画的?” 龚太锦是掌灯衙门的绿灯郎,有七品的墨家修为,是专为红灯郎掌灯的掌灯人。 徐志穹摇头道;“这是白灯郎牛玉贤给我画的。” “这人该受重用,”武栩一笑,“我让他也给我画画。” 徐志穹摇头道:“不必了,您别跟着去了。” 武栩一愣:“为何?” 徐志穹答曰:“碍事。” 屈金山掐了徐志穹一把,武栩笑道:“原来是我碍事……你特么好大胆子!” 武栩言罢,暴跳而起,上前要打徐志穹,徐志穹绕着屈金山走。 “千户,你长得太高,太显眼,画了脸也没用,京城里找不出比你高的人!” “扯淡!衙门里就有一个!” “那个人也是可以重用的!” 武栩不去还不行,没有武栩带着,提灯郎出不了城门。 三人商议一番,徐志穹去城外德花班子,屈金山在周围接应,武栩带他们出城。 到了城外,武栩等在了城门附近,徐志穹和屈金山走了不到二里,远远看见一片破瓦窑,屈金山指着瓦窑道:“那片房子就是德花班,孩子,你还年轻,有些事不能做,你千万得忍住。” 老灯守多虑了,我也不是个莽撞的人。 “您放心,我打探了消息就回来。” 屈金山又嘱咐一句:“实在忍不住,抱抱就算了,不能动真格的,那地方不干净,这大疮弄不好就成真的了。”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徐志穹摇着折扇,晃晃悠悠来到瓦窑门前,还别说,周围人熙熙攘攘还挺热闹。 在穷苦人眼里,德花班是个好地方。 掌柜的王德花亲自在外迎客,远远看见一位白衣公子来了,赶紧笑脸陪上去:“这位公子,您,您没,没什么事吧。” 看着这脸大疮,王德花也是害怕。 “没事来你这作甚?”徐志穹放粗了嗓门,喝道,“把姑娘都给爷叫来,让爷好好选一选!” “小,小店,今晚客满,没,没姑娘了。”这一脸大脓疮,谁知道是什么病? “说甚来?没姑娘?”徐志穹喝道,“是不是怕爷没钱给!” “哪敢,”王德花一脸干笑,“公子,您来的不巧,今晚小店生意不错,真是没姑娘了。” “王德花!”徐志穹怒喝道,“你是看不起小爷!你去刑部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我刘德安?爷要发起狠来,把你这鸟店给烧了!” “原,原来是刘爷,怪我眼拙,失迎,失迎,您里边请,我给您寻么个姑娘去。” 进了一间瓦窑,徐志穹四下打量一番,别看外面残破,里边收拾的还挺规整,恰好有个姑娘没客人,正闲着打盹,徐志穹指着她道:“这不错,就她了。” 王德花看着姑娘,抿了抿嘴,吞了吞唾沫道:“那,那就她吧,兰英啊,快来迎客。” 兰英一睁眼,吓得一哆嗦,钻到王德花身后,不敢说话,以为见了鬼了。 王德花怒道:“你这是作甚,还怕羞怎地,赶紧招呼刘公子。” 兰英连连摇头道:“姐姐,这可招呼不起!” 徐志穹怒道:“怎地?戏耍你爷爷不成!” 王德花对着兰英的肥桃狠狠掐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这是刑部来的刘公子。” “姐姐可别瞎扯了,刑部的爷爷还稀罕来咱这?” “叫你去就去,恁多话来,别管是哪来的,这人不好惹!” 兰英还是不肯,徐志穹掏出一吊钱塞给了王德花。 一吊?这人好大方。 德花班子这种地方,有个二百文足够了。 王德花接了钱,又在肥桃上拧了一把:“赶紧去吧,亏不了你的!” 兰英无奈,带着徐志穹去了另一间瓦窑,这瓦窑是兰英的卧房,有自己的房子,证明兰英在德花班里也算有点身份。 屋子里有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张茶桌,徐志穹往床上一躺,冲着兰英道:“先给爷唱个曲听!” 兰英赶紧从墙上摘下琵琶,坐在椅子上唱曲。 班,虽然是最末等的地方,但毕竟在京城有些名号,这地方也有特点,院讲究雅致,馆讲究清幽,阁讲究情谊,楼讲究吃喝,班讲究弹唱。 叫班的地方,都会唱曲,当然不是莺歌院里那些高雅的曲牌,唱的都是俗曲,俗到了连勾栏都唱不出来。 兰英的嗓子不错,唱的也都是徐志穹喜欢的曲子,可惜啊,今夜不是来听曲的,听着屋子里有老鼠的声音,徐志穹合上眼睛,睡着了。 兰英窃喜,推开房门,冲着王德花喊道:“姐姐,这人睡了。” 王德花往屋子里一看,果真是睡了。 “睡了你还咋呼什么?好好伺候着!” “要我说干脆把他扔在屋里算了,我看着实在恶心!” “恶心甚来,你还挑拣上了!”王德花把一吊钱全数给了兰英,“今夜你先委屈委屈,姐姐还能让你吃亏不成?你且把他伺候好了,盼着他一夜睡到天亮,别惹出是非,就算咱们姐妹福气了。” 王德花现在就怕出是非,再熬一个多月,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徐志穹化身为老鼠,在瓦窑之中四下搜寻,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知道该往哪找。 这里不比莺歌院,不可能有暗室,最多有个菜窖子也装不了几个人。 但这里房子多,前边两趟房子住着姑娘,后边一大片房子都废弃了。 在这些房子里很可能就有地方关着人,只要有和莺歌院同样的阴阳法阵,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关着,都不会有人发现。 徐志穹一间接一间屋子找过去,第一趟房子没有任何发现,第二趟房子也没见人。 都走到第五趟房子,徐志穹到极限了。 这片破瓦窑比莺歌院大,徐志穹的技能至多能维持一里的距离,再走就要掉魂了。 罢了,这招不灵,换个手段。 徐志穹刚要回魂,突然闻到地上有些味道。 是菜汤的味道,这菜汤有点油水,老鼠对油水最为敏感。 循着油水找下去,徐志穹停在了一间房子门前,顺着破门板下的窟窿钻了进去,徐志穹感受到了法阵的力量。 就在这,这里藏着人。 集意于双目,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见了人的轮廓,法阵里有七个人,两个来回走动,剩下的散乱躺着,全无生气。 成功!这趟得手了。 出了这间房子,徐志穹又闻到了菜汤的味道,隔了两间瓦房,他又看到了法阵,这里有六个…… 一趟房子走下来,一共发现了二十七个人,后面还有几趟房子,徐志穹去不了了。 估计也就这么多了,以梁玉明的性情,不会把太多人藏在同一个地方,等千户收网的时候,多在这里搜搜就是了。 徐志穹一路往回跑,只觉得视线模糊,手脚发颤,这技能真是不能用太狠。 等魂魄回到身体,徐志穹睁开眼睛,吓了兰英一跳,这一趟走了一个多时辰,兰英还真以为他能睡到天亮。 看到兰英就坐在身边,徐志穹也有点紧张:“我刚才一直睡着么?” 这还用问?这厮酒喝多了,迷糊了吧? 兰英眼珠一转,脸蛋突然一红:“爷可没睡踏实,爷这本事可大了。” 本事可大了? 这话什么意思? “你对我做了什么?”徐志穹脸白了。 兰英娇嗔道:“爷做了还不知道么?爷那么厉害,奴家可受委屈了。” 不,不可能,不是我。 徐志穹揉揉脑门,强行保持镇静:“好,好啊,你们这,挺好,你记住了,我叫刘德安,下次来,我还找你。” 看着徐志穹踉踉跄跄走了出去,王德花过来又掐了兰英一下,恶狠狠道:“你皮痒了,还真敢把他赶出去!” 兰英一边给自己揉揉,一边笑道:“姐姐,这是个傻小子,许是多喝了几杯,他一直睡着,我骗他说他做了,他就信了!” “真信了?” 兰英使劲的点头。 “走了就好,”王德花长出一口气,“这样人可别再来了。” 徐志穹走出了瓦窑,遇到了屈金山,屈金山没多说,带着徐志穹往城门跑。 在城外逗留的时间越短越好。 回到城门下,看到了武栩,徐志穹低声道:“事情办成了,这里藏着人!” 武栩喜上眉梢,带着两人进了城门。 路上,屈金山问了一句:“兄弟,你没来真格的吧!” 徐志穹一脸沮丧:“我是没来呀,谁知道她们对我……” “莫说了,莫说了,你受委屈了,”屈金山长叹一口气,“兄弟,莫怕,赶紧回衙门,我这有药,现在还来得及。” 徐志穹哀叹一声:“有劳灯守了,您是过来人呐!” 第六十八章 阴阳司 回到衙门里,武栩支走所有人,只留下了徐志穹。 他转动桌上长明灯,身后墙壁两分,露出一幅地图。 这是京城的地图,地图之上圈圈点点,做了许多标记。 武栩问道:“你知道这些标记是做什么的?” 徐志穹刚吃了汤药,又抹了些药膏,眼泪汪汪道:“千户,您别指望我了,我是不中用了。” “别特么瞎扯!”武栩皱眉道,“你阳气未亏,今晚没做过那事。” 徐志穹道:“我当时睡了,谁知道她做了什么。” 武栩诧道:“你还有心思睡?你不是探查去了么?” “我是趁她睡着了去查探,探到消息,我又回来小睡了一会,谁知道她先一步醒了,非说我做了……” 武栩笑道:“真有那事你还能睡得着?那是江湖生意人的手段,骗你而已,不要当真。” 徐志穹还是放心不下,他当时的状况可比睡着了要来的深沉。 武栩指着地图道:“这里一共有六处地方,算上德花班,就是七处,这些地方都藏着被拐走的女子。” 徐志穹没想到武栩之前做了这么多调查。 这件事只有武栩和屈金山知道,他肯告诉徐志穹,是把徐志穹当成了心腹。 武栩指着地图道:“望雨楼有十二人,醉心阁有十五人,玉安馆有二十一人,李三茶坊有十二人,落珠阁有十九人,莺歌院和德花班人数未知。” 徐志穹木然道:“德花班有二十多人。” 武栩一笑:“你看见人了?囚禁这些女子的地方都有阴阳法阵,就连屈金山都破解不了,你是怎么看见的?” 徐志穹表情平静,不是因为伤心说冒了词,而是他真想告诉武栩。 武栩太不容易了。 “属下看到几座破瓦房里面都有送饭用的桶子,看桶子大小,推测出了人数。” 武栩赞叹道:“若是衙门里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我也不用终日劳神,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女子都被囚禁在了烟花之地?” 徐志穹思索片刻:“这类地方女子多,人牙子也常把拐来的女子卖到此处,犯了规矩的女子会被关起来挨打受罚,在烟花之地,这些都是常事,就算偶尔被人发现,也能遮掩过去。” 武栩长叹一声道:“我真不知该如何夸赞你了,你可知这背后主使是谁?” 徐志穹道:“真正主使,属下不得知,但肯定与怀王世子有关,千户一直在与其周旋。” “你可知那梁玉明为何要拐带这些女子?” “为了养蛊。”徐志穹回答的简单明了。 “你怎知是为了养蛊?” 徐志穹道:“属下在书院求学之时,也曾看过些闲书,知道蛊术非一日可成,范宝才懂得蛊术,而且修为不低,周开荣不懂蛊术,证明范宝才的蛊术肯定不是来自周开荣, 那晚范宝才突然发疯,在场的除了咱们三个,还有周开荣和那群儒者,儒者不能修炼蛊术,能让范宝才发疯的,也只剩下梁玉明了。” 武栩一笑:“你还知道儒者不能修炼蛊术?” 徐志穹道:“都是从书院学来的。” 武栩道:“武彻书院的书是越来越多了。” 徐志穹不语。 武栩故意试探道:“可梁玉明只有九品,那范宝才有七品修为,梁玉明又怎能让范宝才发疯?” 徐志穹摇头:“梁玉明有九品霸道修为,至于蛊术有几品,这却难说了。” “这让我说什么好,”武栩揉着眉心,连连摇头,“我费尽心思找来的线索,几天之内竟然全都被你发现了。” 徐志穹憨憨笑道:“全靠千户指点。” 武栩端正坐姿,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把那些女子救出来么?” 徐志穹道:“千户要搬掉一座山,不能指望一次把山就搬走。” 武栩点头:“这话说得对,不仅不能一次搬走,而且不能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 武栩看着地图:“这七处地方,但凡我救走一处女子,梁玉明必定把其他女子转走,转不走的,就要杀之灭口,此前所做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徐志穹道:“为何不兵分七路去救人?” 武栩摇头叹道:“手下没那么多可用之人,更没那么多可信之人,你知道我这些日子为什么看《历书》么?” 徐志穹能推测出来,但这次他决定装傻:“属下不知。”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武栩笑道,“养蛊,要看时日,梁玉明花了这么多心思,养的肯定不是寻常蛊虫,每年只有四次时间适合培育强悍蛊虫,一是二月,二是四月,三是六月,四是九月,如果你从叫花子那里收到的消息属实,这个日子应该四月十四到四月二十四之间。” 十一天的区间,这范围不算小。 武栩拍打着《历书》道:“可惜这东西我捉摸不透,若是捉摸透了,就能算出准确的时间。” 徐志穹道:“算出准确的时间,就能把梁玉明及其党羽一网打尽,就能救出那些女子。” 武栩摇摇头道:“不只是梁玉明的党羽,若是单独对付一个梁玉明,我也不用花这么多心思,在梁玉明背后,还有一群狠手。” 比梁玉明还狠? 徐志穹暂时忽略了根部问题,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武栩接着说:“而且光能算出时间也不够,还得算出地点,这种事不适合咱们杀道修者了,你行么?”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我也是杀道,还只是个九品,千户不行我肯定不行。” “如果连你也不行,只能去找那位帮手了,可惜他未必肯出手。” 徐志穹搓搓鼻子:“哪位帮手?” 武栩道:“回去睡一觉,换一身好衣衫,明日亥时,到阴阳司门前等我。” “阴阳司?” 徐志穹认识两位阴阳修者,可对阴阳司还一无所知,他连阴阳司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武栩叹道:“我本想带着屈金山一起去,他曾在阴阳司当过几年阴阳博士,可没想到屈金山对阴阳司如此厌恶,时隔多年,依旧无法释怀,罢了,且看明天运气吧。” …… 次日戌时,徐志穹按着武栩所说的地方,一路去找阴阳司。 阴阳司在城西,城西多集市,道路宽敞,建筑齐整,按理说,这地方应该不难找。 可徐志穹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找到阴阳司。 地方不好找,所幸人好找,徐志穹在街上转了几圈,看到了武栩的身影。 “徐灯郎,你好大架子,却让我等你。” 徐志穹憨憨道:“我实在找不到阴阳司在哪。” 武栩指着前面一座院子:“这不就是么?” 徐志穹看了看这座院子,正当中有一座二层阁楼,旁边有两排厢房。 就这? 这就是阴阳司? 这就是大宣阴阳家的官署? 这比小户人家的院子大不了多少。 武栩对这地方倒是谨慎:“进去之后,切记跟紧我,我走一步,你跟一步,走错一步,或许就出不来了。” 这小院这么凶险? 徐志穹跟着武栩进了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男子。 这男子的身高大概在七尺二寸(一米六多些),头上戴着一定一尺多高的帽子,凑一凑,也算个八尺男儿。 那男子看了武栩一眼,面无表情道:“武千户,一向少见。” 这人好大架子,见了千户不行礼不说,说话却还这么生硬。 武栩道:“我来拜访友人。” 那男子只做了个请的手势,连句话都没说。 难怪童青秋和屈金山都不喜欢这地方,阴阳司的人还真是傲慢。 武栩带着徐志穹进了阁楼,楼里漆黑一片,判官的视力异于常人,可徐志穹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见。 徐志穹想用罪业之瞳看一看屋子里的状况,忽听武栩说道:“不要东张西望,跟我走。” 凭着感觉,徐志穹一步一步跟在武栩身后,从门口走到楼梯,徐志穹粗略算了一下,走了三百多步。 这不科学。 从门外看上去,这阁楼没有这么大。 这其中有法阵,到底是法阵让内部空间变大了,还是从外观上让阁楼变小了,暂且不得而知。 接下来,徐志穹跟着武栩上楼。 这座阁楼只有两层,可徐志穹跟着武栩上了整整七层,还没到顶。 到了第七层,武栩左转,进了走廊,推开房门,只见房中有一盏青灯,灯下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老者看着有点像院长。 武栩迈步,来到老者面前,抱拳施礼道:“武栩见过太卜。” 太卜! 这人就是太卜! 大宣帝国阴阳家的巅峰,阴阳三品修者,最近接于神的男人,阴阳司太卜! 徐志穹赶紧跟着施礼。 太卜抬起头,看着武栩道:“恕老朽失迎,千户请坐。” 地上突然多出两个蒲团,武栩和徐志穹相继坐下。 “千户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武栩道:“还是此前之事而来,恳请太卜,救万千苍生于水火。” 万千苍生? 不是一百多个女子么? 徐志穹不敢插话,只敢静静听着。 太卜沉吟半响,长叹一声道:“苍生有此劫难,乃天数所定,老朽何德何能,敢逆天数而为?” 武栩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有恶徒引邪魔作乱,以至生灵涂炭,太卜挽救苍生,乃顺应天意之举,岂能说是逆天而为?” 太卜笑道:“千户却要与我争执天数?” 武栩摇头:“武某无意争执,只求太卜相助。” 太卜长叹一声:“千户非凡俗之人,几番相求,老朽却一再推脱,说起来却是老朽不知分寸了,今我有一九品弟子,年方十七,精于数算,天资非凡,今愿与千户切磋三合,不知千户可否答允?” 武栩苦笑一声:“若是比试数算,却是难为我等武人了。” 太卜道:“若不愿切磋,千户请便。” 早知道是这个套路,就是绑,也得把屈金山绑来! 可如果屈金山来了,估计也不是这个套路了。 武栩无奈点头:“也罢,请高徒指教。” 太卜一挥手,一年轻女子从黑暗中缓缓走来。 徐志穹心生疑问,这房间到底有多大? 青灯之下,徐志穹看了看女子的容貌,这女子长得俊俏,和武音阁的乐师颜凤茹不相上下。 她穿一身白衫,也像门口那位男子一样,带着一顶一尺多高的帽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女子先向太卜施礼:“弟子弦月,见过师尊。” 原来她叫弦月。 行过礼,弦月只当武栩和徐志穹是透明的,坐在太卜身边,一语不发。 她不是来切磋的么? 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 武栩倒也客气,抱拳道:“请姑娘指教。” 弦月还是不说话,太卜开口了:“弦月,你且出三题数算,武千户若是都能答上,就算他赢了。” 武栩捏着下巴,面露难色:“三题,有些太难了。” 弦月看着太卜,终于开口了:“师尊,数算乃天地间之至理,说与愚钝粗鄙之人,岂不污我修为。” 她的声音很好听。 她说话太难听了! 武栩干笑一声:“这姑娘好直率。” 太卜轻描淡写一句:“不得对千户无礼。” 弦月转眼看着武栩:“武千户,你也算有些身份的人,何必自取其辱?” 武栩笑而不语,徐志穹在旁道:“让,让,让你出题,你就出题,说恁多话作甚?” 弦月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转脸对太卜道:“这等愚痴不化之人,也能进阴阳司么?师尊,请将此愚人逐出门外。” 我套你…… 徐志穹强吞怒火,没说话。 太卜叹道:“弦月,只管出题吧。” “师尊何必为难他们?” “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难而退!” 弦月转过脸,看着武栩道:“既是师尊有令,弟子遵命就是,我今出三题,若是让你全答上来,却算我欺侮你了,只要能答上一题,就算你胜。” 说完,弦月信手一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水池。 徐志穹一怔,这什么技术,全息成像么? 这是幻术,阴阳术的一种。 弦月一挥手,一排竹龙出现在池边,往池中注水:“竹龙注水于空池,五个时辰可注满。” 弦月又一挥手,池子开始漏水:“池底有缝隙,满池之水,七个时辰会漏干。” 弦月看着武栩道:“竹龙向这漏水之池注水,却问几个时辰能注满?” 武栩听过这题,可他不知道怎么算。 “这题,似乎难了些。” “确是为难千户了,”弦月一笑,“可这是数算基础,于我阴阳学子,但凡过了十三岁,没有人不会算这等题目,我也实在想不出更容易的了。” 武栩捏捏脸颊道:“且容我思索片刻。” 弦月又一挥手,前方多出一个香炉:“一炷香的时间,够么?” 说完,弦月用手指搓出一团火,正要点香,徐志穹却摇头道:“不必点香了。” 弦月冷笑道:“愚痴之人话却多,纵使要认输,也得你家千户开口。” 徐志穹抬起头道:“需要十七个半时辰,就这题,还点什么香?” 弦月一惊,手中火苗熄灭。 太卜看着徐志穹道:“你做过此题?” 徐志穹摇了摇头。 太卜又问:“你学过数算?” 徐志穹憨憨一笑:“也不算学过,儿时门前有一卖菜老妪,菜钱算得精准,我跟她学过几天算法,买菜,卖菜,进进出出,和这个差不多,只是这类题目,六岁以后就不再做了,委实无趣。” 弦月脸色煞白,武栩开怀大笑:“答对了么?太卜,你输了!” 弦月连连摇头道:“师尊,这人做过此题,不能算!” 太卜点点头道:“老朽说是三题,你只答了一题,怎能算老朽输了?” 武栩怒道:“你却出尔反尔!” 杀气蒸腾,弦月打了个哆嗦。 太卜神色如常,并不惧怕武栩。 徐志穹在旁憨笑道:“千户,息怒,且看这位姑娘,心高气傲,天资平庸,苦学数算,实属不易,咱们就让她一回,再让她出第二题吧。” 第六十九章 静涵师父 心高气傲,天资平庸,这是徐志穹给弦月的评价。 虽说灯光昏暗,但徐志穹看得见,弦月姑娘把嘴唇咬破了。 “愚痴不化,却还牙尖嘴利!”弦月怒道,“你若不是提前做了这道题,你能答得上来么?” 徐志穹叹口气道:“你,你这人,不光没天资,却,却还没气量,既是输不起,却还来切磋作甚? 数算,乃天地之至理,似你这等胸襟,这么小,如何容得下天地?如何学得会至理!” “你……”弦月气得说不出话来,太卜在旁道:“莫再斗口,快些出题吧,这位少年数算技艺颇深,汝不可轻敌!” 弦月一挥手,眼前出现了一片草地,草地上有羊在吃草。 “这片地,让十只羊来吃草,二十二天便能吃完。” 弦月再挥手,羊又多了一些。 “还是这片地,让十六只羊来吃,只够吃十天。” 弦月再挥手,羊又多了。 “今天叫来二十七只羊,几天能吃完这些草!” 徐志穹向太卜要了纸笔,用来演算,武栩却对这道题有疑问。 “你且等一下,这题有诈!”武栩道,“且算一只羊一天能吃一捆草,十只羊能吃二十二天,是说这块地上有二百二十捆草,十六只羊吃了十天,却说只有一百六十捆草,这分明不是一块地!” 弦月嗤笑一声:“难得千户大人用心了。” 说完,弦月又对太卜道:“师尊,愚痴之人便是如此,与之说数算之理实属枉然,却连天地间之常理都想不清楚。” 武栩皱眉道:“小泵娘,别恁地刻薄,你且说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弦月冷笑道:“说与你,又能怎地?你又能听得明白么?” 徐志穹在旁道:“有甚听不明白,不就是草会长么?” 弦月一愣,武栩也是一愣。 武栩问太卜:“这草还会长?” 太卜笑道:“小徒展示的清楚,这是生草,自然会生长,否则天下的草,却不被羊吃尽了?” 弦月看着徐志穹,挖苦了一句:“你还不错,知道这草会长,看你这模样就像个会放羊的,合该去放一辈子羊,羊却不会嫌你愚痴。” 她搓出火团,点起香来:“我十四岁时做这题,用了两炷香时间,你们说我天资平庸,给你们三炷香时间,若是能答得上来……” “把香灭了吧,”徐志穹抬头道,“二十七只羊能吃五天。” 弦月脸绿了,手里的火团跟着火一起哆嗦:“你,你,你这题也做过?” 徐志穹憨憨笑道:“我,我,我没做过。” 弦月看着眼泪汪汪道:“这愚人扯谎,便是智贤师兄也算不了这么快。” 徐志穹道:“智贤师兄也和你一样的天资么?若是和你一样,却不要再学数算了。” 弦月大怒:“愚人,你说甚来!” 说她不可以,说她的智贤师兄,就更不可以! 武栩在旁劝解道:“小泵娘,你说我兄弟做过这题,总得有个证据。” 弦月道:“好,我这便拆穿你,我且问你,若是十五只羊,何时能吃光这些草?” 徐志穹道:“十一天。” 弦月脸涨的发紫:“我再问你,若是四十九只羊呢?” 徐志穹笑呵呵道:“两天半。” “若,若,若,”弦月口吃了,“若是十三只羊呢?” “十三天零九个时辰。” “若,若,若是……” 徐志穹抬头道:“别若是了,草场原本有草一百一十捆,每天长草五捆,一只羊一天吃草一捆,你说多少只羊,我都能算的清清楚楚!” 弦月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太卜在旁道:“少年,是谁教你的算法?请以实言相告。” 徐志穹道:“时才不是说了么,有,有一个卖菜老妪,她,她特别喜欢割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她就算啊,这韭菜这么多,是不是得雇人来割?雇多少人合适呀!和你这题不是一样的么?” 太卜哑口无言。 徐志穹转脸对弦月道:“这个题,该说不说,我七岁的时候还是愿意做一做的,割韭菜还是挺有趣的,我趁着撒泡尿的时候就做出来了,可你竟然做了两炷香的时间?” 弦月哆哆嗦嗦指着徐志穹道:“你,你,你……” 徐志穹还没说完:“这香这么粗,一炷少说半个时辰,就这么一道题,你做了整整一个时辰,你这天资,真不该学数算,且跟你智贤师兄一起种两年韭菜,或许还能种出些门道,就算学不会数算,也能学一门手艺,卖韭菜,也能糊口啊!” 弦月眼泪出来了,攥着拳头,连气都喘不匀。 徐志穹打了个哈欠:“还有别的题么?” 武栩也在旁边打了个哈欠,对太卜道:“两题了,太卜虽算不上一言九鼎,也应该是个要脸的人。” 太卜盯着徐志穹看了许久。 徐志穹知道太卜是三品,知道三品是接近神的人,知道三品的修为可以匹敌数万之军。 可徐志穹不能怂,这时候必须替千户把场子撑起来。 太卜对弦月道:“你再出一题,莫再考校实例,只考校算功!” 这就是要从应用题考到计算题了。 徐志穹额角冒出了汗珠,真正的考验来了。 弦月擦去眼泪,一挥手,眼前出现了一株麦穗。 她再一挥手,又有两株麦穗飞来:“这一共是几株麦穗?” 武栩诧道:“一共三株,这也算是题?” 又有三株麦穗飞来,弦月又问:“这是几株?” 武栩眨眨眼:“六株。” 又飞来四株,武栩明白了题目的意思。 弦月道:“从一始,至九千九百九十九,你知道有多少麦穗?” 一加二,加三……一直加到九千九百九十九! 弦月只给了一炷香的时间,让武栩和徐志穹算出来。 武栩赶紧要来纸笔,对徐志穹道:“你从前往后算,我从后往前算!” 徐志穹当然不可能这么去算,哪怕一秒钟算一个数,一个小时至多能算三千六百个数,两个人加一起七千二,这怎么可能算得完! 但是阴阳修者能算完,尤其像弦月这种精于数算的修者。 阴阳家的数算之学,徐志穹从童青秋那里也学过一些,不是真像徐志穹说的那么简单,而是注重的方向不一样。 数算之学,追求的是计算能力,太卜要是真想认真做一道计算题,他算的比计算机还快, 但阴阳家只注重计算能力,不注重数学原理,包括之前提出的水池灌水和羊吃草问题,都是大宣的数算名题,阴阳家有一套专门的解题口诀。 这套解题的口诀来自于反复计算的经验积累,二十七只羊,哪只羊吃旧草,哪只羊吃新草,都有定数,必须严格按照口诀,一步一步套用出来。 而徐志穹是靠方程解题,不管题目如何变化,都能从容应对,因此解题要快的多。 但如果纯粹比计算能力,徐志穹比不过弦月,如果换成她来算,几分钟的时间就能从一加到一千多,一炷香的时间刚好可以算完。 可惜啊,她如果出一道题,几十个四位数一起做乘法,徐志穹还真得费点力气。 可她出个等差数列,徐志穹这就不客气了,香还没点着,徐志穹算完了。 “加起来是四千九百九十九万零五千!”徐志穹眨着眼睛看着弦月道,“你只当我做过这道题,你换一个数再问!” 弦月神情茫然看着太卜,太卜看着徐志穹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 太卜点头道:“真没想到,世间竟有此奇才,弦月,你认输吧!” 弦月快把牙咬碎了,她站起身子,指着徐志穹道:“我不服!既是切磋,当有来有回,你且出个题目,我若解不上来,今日便死在你面前。” 武栩连连摆手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弦月指着徐志穹喝道:“愚人!你出题就是了!” 这女子,仗着在数算上有些天赋,平时骄横惯了。 想必除了她阴阳司里的师父和师兄,她从没把别人放在眼里。 今天受了挫败,脸上挂不住了,却又在这里撒泼! 徐志穹必须给她个教训。 “我只出一道题,你若答得上来,我给你磕头认错,你若答不上来,也给我磕个头!” “行!”弦月答应下来。 “你好歹也算个阴阳修者,之前几次混赖,我就不计较了,这次说话可得算数。” 弦月还不服:“我何时混赖过……” 徐志穹道:“若是我出一道新题,却是欺侮了你,我只出一道旧题,你刚才出过的旧题,只说有一座水池,这池子漏水,五天能把水漏光,池子上面有一根竹龙注水,三天能把水注满……” 没等徐志穹说完,弦月就要作答,这个题,她还是会做的。 可徐志穹没给她作答的机会。 “题还没说完呢,天要是下雨的话,十七个时辰就能把池子浇满,现在天还刚好下着雨。” 弦月愣住了,这题不好算了。 她是靠背口诀解题,但徐志穹的题目里多了一个条件。 对于徐志穹而言,多了一个条件,就相当于多了一个未知数和一个方程,三元一次方程和二元一次方程没什么本质区别,算起来有些费力而已。 可对于靠经验和口诀的弦月而言,这下麻烦大了。 她还在思忖怎么处理下雨的问题,太卜在旁提醒了一句:“就当是多加了几根竹龙!” 弦月若有所得,准备改变一下口诀,忽听徐志穹道:“还有一群羊来喝水,十只羊三十天能喝光池水,现在来了十五只羊在水池旁边喝水。” 太卜再次提醒:“就当水多漏了一些。” 弦月似懂非懂,话是简单,可计算的套路又要变了。 徐志穹又道:“水池旁边有个水车,从池子里放水推着水车磨麦子,一天零三个时辰能把水放干,一个时辰能磨三百斤麦子。” 太卜道:“且当又漏了一些水。” 弦月没有反应,以她当前的修为,不可能重新构建一个如此复杂的计算套路。 徐志穹又道:“这水池现在有半池水,池底漏着水,竹龙补着水,一天能下半天雨,还有半天是晴天,十五只羊晴天的时候在池子旁边喝水,两天之后生出了七只羊羔,羊羔喝水是老羊一半,且问清早打开闸门之后,正好下雨,这一池子水,能磨多少麦子!” 太卜不说话了。 徐志穹看着弦月:“水池、羊、麦子,都是你说过的,我用你的旧题,给你一道新题,这不算难为你吧?若是连这道题都做不出来,你是不是天资平庸?这等天资还要钻研数算,你是不是枉费光阴,不自量力?” 弦月放下纸笔,看了看太卜。 太卜还是不作声。 弦月拔出长剑,想要自尽。 武栩双指一颤,把长剑夺了下来,叹口气道:“我和你师父自有约定,你们不过是一场切磋,何至于此?” 弦月生无可恋,满脸是泪。 太卜看着徐志穹道:“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老实告诉我,教你数算的人,到底是谁?” 徐志穹道:“不是说了么,是个卖菜老妪。” 太卜神色狰狞道:“你若不说实话,我绝不会帮你家千户!” 武栩冷笑一声:“几番出尔反尔,你却不在意名声?” 太卜看着武栩:“我在意名声,可这事你不敢说出去。” 武栩逡了逡眼睛,太卜说的还真就没错。 太卜又看着徐志穹道:“说出你这数算之法从何而来,说出来,我便答应帮你家千户,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 你食言了我能怎地? 你抓准了武栩的要害,知道他不敢声张,却在这里耍无赖! 徐志穹看着太卜,指着弦月,道:“若要说出我师父的名字,先让她给我磕个头,这是事先说好的!” 徐志穹看着弦月,别以为你要寻死,就能赖账! 太卜对弦月道:“给这位少年磕个头!” 弦月咬牙道:“弟子宁死不从!” 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这也是个说话不认账的。 太卜眉头一皱,徐志穹只觉周围的环境出现了诡异变化。 空间在放大,时而又在缩小。 这就三品阴阳家的手段?他能改变空间? 徐志穹十分紧张,但武栩神色如常,一直笑看着太卜。 他为何完全不惧怕太卜? 他真的只有五品么? 弦月吓坏了,不敢撒泼耍赖,赶紧给徐志穹磕了个响头。 太卜转眼看着徐志穹道:“你说吧,谁是你师父?” 徐志穹神色端正道:“我师父与太卜是旧时相识!” 太卜眉头一皱,他想起了不少旧日仇家。 徐志穹清清喉咙道:“她老人家的名字叫静涵。” 太卜看着徐志穹,没有说话。 武栩看着徐志穹,一脸费解。 弦月抬起头,问太卜:“师尊,静涵是谁?” 徐志穹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太卜最喜欢看她那时候的神情,却是那么娇美!” 武栩诧异道:“太卜,你说的是哪个时候的神情?” 太卜眨眨眼睛,对武栩道:“千户,你的忙,我帮了。” 说完,太卜还是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故作娇嗔道:“太卜,莫再看了,羞煞人也!” 老东西,你身上有几条疤,几条印,是长是短,喜欢什么姿势,我全都清楚。 只要武栩不怕你,这些事我还是敢声张的。 第七十章 嚣绒与血颚 “时才只不过与千户说几句笑话,千户不要介意,”太卜背着手,仰天长叹道,“万千苍生,命悬一线,我岂能置若罔闻!” 太卜支走了弦月,使用幻术,在半空中绘制了一页《历书》,《历书》旁边有数百种蛊虫的名字,太卜开始推算养蛊的时间。 “养蛊之人,掳走一百多名妇人,既是用这一百多条性命养蛊,寻常蛊虫也就不必计算了。” 说完,太卜一挥手,蛊虫的名字少了一大半,剩下的蛊虫,都是上档次的。 “如你所说,养蛊在四月,金蚕、文蛛、寒蚿(音同咸)、墨蟾、天蚣、寻守……这些蛊虫都不能在四月养育。” 蛊虫的名字又少了一大半。 看太卜心无旁骛,武栩悄声问徐志穹:“静涵是什么人?” 徐志穹老实回答:“美人。” 武栩又问:“哪里的美人?” 太卜怒道:“我自专心推算,尔等如是聒噪,却故意让我分心!” 两人不再闲谈,太卜算了两个多时辰,捋着白须道:“只此二类了。” 幻境之中,只剩下两个名字,一个叫嚣绒,一个叫血颚。 “嚣绒属蛾类,至阴之蛊虫,待虫卵孵化时,必须取两百女子之脂膏,方可孵化出蠕虫,三日之后,将蠕虫置于宿主身体之内,两天可化蛹,破茧之后,即可成形, 届时宿主背生隐翼,能飞翔,翼上有粉,粉有剧毒,寻常人触之即死,宿主吸干死者血肉,可借其毒性提升修为, 嚣绒是内道蛊虫,如与宿主极度契合,可让宿主在半年内升至四品。” 徐志穹大致总结了一下嚣绒的特点。 第一,需要女人来养蛊。 第二,可以极大提升战斗力。 第三,可以极快提升宿主修为。 从这三个特点来看,嚣绒,极有可能是梁玉明选择的蛊虫。 太卜算出了养蛊的时间:“养育嚣绒,时日必须精准,应始于四月十九,四月二十一可成,这三日间,王都阴气最重,此虫方可孵化。” 武栩问:“养蛊地点在何处?” 太卜沉思良久:“其人专掳劫京城之人,应与帝王之气有关,京城之人被帝王之气浸染,以其脂膏炼成嚣绒,与王室血脉更为契合。” 实锤了,就是嚣绒,嚣绒的所有特征都与梁玉明的需求吻合。 “至于炼蛊地点,必须要选在王都之气浓重的地方,”太卜沉思良久道,“帝王之气最重的地方,自然是皇宫,但没有人敢在皇宫炼蛊,所以地点必定在皇宫周围, 皇宫周围多官署,炼蛊也须慎之又慎,须选一人迹罕至之处,距离王宫又不能超过五里,最为稳妥。” 王宫附近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五里之内,有人迹罕至之所么? 有。 有三处。 第一处,皇宫以西,凉芬园。 凉芬园本来是一座上等园林,自前朝开始,成了处决官员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这座园林环境不错,也算给被处死的官员最后一点尊严。 因为这里是刑场,进去的官员都要身首异处,又被成为“两分园”,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去。 太卜先排除了这一选项,凉芬园杀气太重,在这里培育出的蛊虫,受杀气侵染,性情暴躁,很有可能反噬主人。 第二处,皇宫以东——龙脚鬼市。 龙脚市集原本是一座正经市集,因为离皇宫近,靠着皇帝脚边,取名为龙脚。 大宣重视商业,集市日夜无休,早市之后有午市,午市之后有夜市,夜市之后鬼市。 鬼市介于夜市和早市之间,生意都做在午夜,鬼市最大的特点就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卖什么东西的都有,有奇珍异宝,有灵丹妙药,有绫罗绸缎,有古书秘典。 真东西有,鱼目混珠的假东西也一大把,在鬼市上遇到心仪的东西,不要问来历,只管与卖家划价,钱货两清之后,双方各走各路,谁都不认账。 在京城,鬼市到处都有,但龙脚鬼市最为热闹,在这里能用很低的价格淘换到好东西。 原因很简单,这些好东西来都自于皇宫,是偷出来的,别的地方不好出货,龙脚鬼市最合适。 龙脚鬼市兴盛了十几年,这些人在皇帝眼皮底下偷了十几年,昭兴帝愣是没有发现。 等发现之后,龙颜大怒,昭兴帝下令把龙脚集市给封了,那条街也就成了一条无人街。 这条街适合养蛊么? 适合。 街边有几十座房屋没人居住,想找一处养蛊的地方并不难。 这算是一个选项。 第三个地方,皇宫以北,安淑院。 安淑妃是昭兴帝的宠妃,在十年前突然发疯,不能继续居住在皇宫里,皇帝将其安置在皇宫之外的安淑院。 两年后,安淑妃病死,安淑院也被封了,偌大一座宅邸,空无一人,这里适合养蛊么? 非常适合! 这座院子阴气极重,距离皇宫很近,帝王之气也很重,是培育嚣绒的最佳选择。 “如果真是养嚣绒,安淑院是上上之选,其次就是龙脚鬼市。” 这是太卜当前能做出的推断。 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梁玉明养的就是嚣绒这种大飞蛾子。 但出于严谨的态度,太卜还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另一种蛊虫,血颚。 “血颚属蚰蜒之类,也是至阴之蛊虫,战力最高可达三品,但它是外道蛊虫。” 什么是外道蛊虫?就是蛊虫本身不会提升宿主的修为,只会提升宿主的战斗力,一般用来训练战士。 这一点就和梁玉明的需求不符。 梁玉明选择修炼蛊术,肯定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他又不是想当战士,养血颚对他没有用处。 而且血颚有个特点,当感知到强烈危险的时候,会弃主人而去,这东西根本靠不住,梁玉明怎么可能养这种蛊虫? 而且血颚还有一个特点,不必一次养成。 用十名女子的血液就能养成一只九品血颚,三十人之血可成八品,八十人可成七品,一百人可成六品,两百人可成五品,如果想继续提升,需要日后用蛊术慢慢修炼。 那么问题来了,就算梁玉明想要培养一名优秀的战士,完全可以用十名女子培育成一只九品血颚,然后再用蛊术修炼就是了,为什么要掳走一百多名女子? 为了更高的起点? 不值得,这不值得梁玉明冒这么大风险。 太卜推算了许久:“若是炼制血颚,最佳时机在四月二十三,至于这地点……” “不用算了,定然不是血颚,”武栩起身拱手,“谢太卜相助。” 太卜摇摇头:“何必谢我,此乃老朽分内之事,但此事干系重大,不能为旁人所知。” 徐志穹明白太卜的意思,就是你们搞事情的时候,不要连累我。 武栩和徐志穹准备离去,太卜又叮嘱了一句:“有几个南疆蛊师,近日频繁出没于京城,千户万万小心,昔日南征之时,我曾将破解蛊术之法收集起来,写成一本《化蛊卷》,今赠与千户,以助千户一臂之力。” 武栩收下了《化蛊卷》,再次向太卜道谢。 “修为不易,千户万万慎重。” 青灯熄灭,太卜身影不见。 徐志穹和武栩离开了阴阳司,回了掌灯衙门。 太卜真是个谨慎的人,他明知道养蛊之人就是梁玉明,可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过梁玉明的名字。 这也就证明,他能提供的帮助仅限于此。 武栩本来也没指望更多,他对此行的收获极为满意。 煮上一坛青梅酒,武栩和徐志穹吃着羊肉,小酌了几杯。 喝得兴致正好,武栩突然坐起身子,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 “志穹,那位静涵姑娘,是莺歌院数术阁的阁主吧?” 徐志穹把羊肉吞了下去,低着头道:“千户,这是你自己猜到的,我却没有告诉过你。” 武栩神情严肃道:“上次我与屈金山去数术阁,屈金山连解十三题,本有机会入幕阁主,可我却随意点选了一名算师,现在想来悔恨不已,却与太卜知己,失之交臂!” “是有些遗憾。”徐志穹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低头喝酒。武栩满饮一杯,两眼放光道:“且等日后,你我再去莺歌院数术阁,你帮我解题,我一定要会一会这位阁主。” 徐志穹吸吸鼻涕道:“这样好么?” “有甚不好,我求了太卜那么多次,受了那么多羞辱,何不让他也记恨我一回!” 徐志穹连连摇头,长叹一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要等日后了,索性快意恩仇,我们现在就去。” 上次去了莺歌院,只顾着正经事情,错失大好良姬,徐志穹至今耿耿于怀。 “去不得!”武栩道,“事情平息之前,那几处地方都去不得,从今日起,你照旧巡夜,且按指挥使吩咐,遇到人牙之类,只管杀之,另外于周围人之中,向我举荐三个可靠之人,至少要三个。” 可靠之人? 这个标准不太好掌握。 徐志穹问道:“孟世贞如何?” 武栩点头:“算他一个。” 徐志穹明白标准了。 第七十一章 夜遇韩师妹 提上灯笼,跨上佩刀,徐志穹踏上了久违的巡夜之路。 孟世贞还在小舍里看着陈九儿,屈金山另有要务,今夜带队巡夜的是一位新任青灯,王振南。 没错,就是那个武秀才王振南,就是那个有八个老婆的王振南。 徐志穹这些日子跟着武栩东奔西走,却不知在他们北垣这支小团队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八位夫人的王振南,成功晋升到了杀道八品,按照掌灯衙门的规矩,升到八品修为,当即升职为青灯郎,但他还不是旗首青灯郎,因为旗首暂时没有空缺,王振南属于有级别,有俸禄,没职务的青灯郎。 徐志穹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银子,掂量掂量,差不多五两重,送给王振南道:“恭喜哥哥了。” 王振南推还给徐志穹:“傻小子,跟我却还客气,这银子你收着,哥哥知道你日子过得辛苦,怎地也不能要你的钱。”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哥哥是看不起我么?” “这是什么话,罢了,我收下了,等过些日子,我带兄弟去朱骷髅茶坊乐一乐。” 李普安在旁边酸溜溜道:“别过些日子了,今晚这日子就不错。” 王振南摇头:“今晚可不成,昨天城里又走失了十几个女子,指挥使眼睛都红了,差点没把史将军降了职,这日子口可别触这霉头,本分上的事至少不能出了差错。” 李普安冷哼一声:“你是聪明人,能有什么差错?八个婆娘也没耽误了你修为。” 这事看着在意料之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杀道修为不光看天资,还得靠滋养。 若是天天吃糠咽菜,就算有一等一的天资,只怕也找不到晋升的门路。 王振南妻妾虽多,身子骨虚了些,可他天赋不差,而且家境殷实,不能说山珍海味,可饮食却比这群同僚们精致的多,再加上时时服用丹药进补,晋升是迟早的事情。 自从王振南晋升之后,李普安心里一直不畅快,没走两步,就要回家修房子。 王振南生气了:“昨夜让你回去修房子,今夜怎么又去?你看看咱们这里还有人手么?” 确实没人手了,马广利今晚拉稀,王振南去茅厕检查过了,是真拉。 两人休沐,一人病假,孟世贞又不在,王世洁死后,空缺的人手一直没补上来,北垣这支队伍真快没人可用了。 李普安一撇嘴道:“不还有两个新人么?” 武栩今晚给他们调来两个新人,一个是楚禾,另一个是杨武,这其实是徐志穹的安排。 武栩让徐志穹举荐三个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孟世贞算一个,这是武栩点过头的。 牛玉贤肯定算一个,武栩和徐志穹都很欣赏他。 徐志穹准备给楚禾留一个位置,但楚禾做事鲁莽,徐志穹得利用这段时间,帮楚禾磨练一下性情,如果实在磨练不出来,那就不让楚禾去了,本来这就是一趟凶险的任务。 至于杨武,徐志穹不可能把这个机会留给他,以他的性情,若是参与了这件事,既对武栩不负责任,也对杨武自己不负责任,这次把他叫来,是为了给楚禾打个掩护,以免让人怀疑。 王振南对李普安道:“这两个新人路还不熟,必须得有老人带着,今晚不准你假!” 李普安一撇嘴道:“摆什么架子!” 走在路上,杨武闷闷不乐,拉着徐志穹,悄悄说道:“志穹,你是千户眼里的红人,你替我说说情,我还想回望安河,要是回不去了,能去城西也好,北垣这地方,实在太荒凉了,路还远……” 看你这点出息。 徐志穹应承道:“千户最近事忙,等他有闲暇了,我去找他说说。” 到了北垣,王振南把众人分成三队,楚禾和杨武交给徐志穹,分头巡夜去了。 到了城门,又遇到了伍善兴,徐志穹上前招呼:“兄弟,不是说值一个月的夜么?怎么今夜还在这里?” 伍善兴连声苦笑道:“只怕这一年都是我在这里值夜,难得诸位兄弟一聚,且不说这些烦恼,我去叫人置备些吃喝。” 徐志穹道:“平时总是吃你的,今夜还是我去买些酒菜来。” 伍善兴拦住徐志穹:“你能来看我一眼,我这心里便觉得痛快,还计较这些作甚?” 不多时,守城卒置备好了酒菜,兄弟们喝的正开心,忽见杨武站了起来,丢了魂一样往街上走。 楚禾怒道:“这是作甚?你赶着去黄泉么?” 杨武喃喃道:“我看见韩师妹了。” 楚禾笑一声:“这才喝下两杯,也没见你睡着,怎就梦见师妹了?” 伍善兴斜眼一看:“还真是韩师妹。” 杨武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感知的,可能是狗子独有的嗅觉,老远闻到了韩笛的茶味。 韩笛穿一身青袍,挎着佩剑,来到众人面前,抱拳施礼道:“各位师兄,久违了。” 韩笛面带浅笑,杨武骨头一酥,差点倒在地上。 伍善兴叫人给韩笛加个座位,韩笛故意坐在了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吃着羊肉,没理会她。 杨武给韩笛倒了杯酒:“师妹,喝一杯暖暖身子。” “今夜有要务,不能喝酒,”韩笛敷衍了杨武一句,看着徐志穹笑吟吟道:“师兄,小妹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徐志穹吃了一块羊肉,舔舔手指,拿出一把铜钱对杨武道:“师弟,韩师妹不喝酒,你去白芍药茶铺,给师妹买一碗绿茶来!” 杨武一脸不乐意道:“为什么让我跑腿?” 徐志穹道:“不是给我跑腿,是给师妹跑腿,师妹最喜欢喝绿茶了,绿茶好呀!” “好什么好!绿汤不算上等!” 在大宣,点茶点出白色茶汤才算上等。 杨武笑嘻嘻对韩笛道:“师妹,我去给你买一碗上等的茶汤来!” 韩笛连看都懒得看杨武:“有劳杨师兄了。” 杨武屁颠屁颠去了,韩笛又往徐志穹近前凑了凑:“师兄,我有事情要问你。” 徐志穹转脸道:“师妹,其实绿汤未必是下品,要看冲茶的诚意。” 这傻子还是这么憨,我什么时候挑拣过茶汤? “师兄,只要是你冲的,我都爱喝。” 徐志穹点头道:“师妹冲的,我也爱喝,师妹会冲绿茶么?” “那有何难?只要师兄喜欢,小妹愿日日为师兄点茶!” 绿茶技发动,韩笛先是拉近距离,然后降低音量,跟徐志穹说起了悄悄话。 徐志穹也跟韩笛低声耳语:“师妹,你觉得研茶用茶磨好,还是用捣杵好?” 韩笛道:“当然是茶磨好些,出来的茶粉更匀称。” “师妹果真是内行,谢师妹指点,时候不早,我们先去巡夜了。” 说完,徐志穹与楚禾走了。 韩笛看着徐志穹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我的问题还没问呢…… 伍善兴红着脸道:“师妹,你吃些羊肉吧。” 他也对小师妹有好感。 “谢师兄一片心意。”韩笛匆匆起身,又去追徐志穹了。 徐志穹可没那么好追,韩笛只有九品下段修为,就连楚禾她都追不上。 杨武买了一碗上等茶汤,屁颠屁颠跑回城门,看到伍善兴正在收拾桌子。 “小师妹哪去了?” 伍善兴摇头道:“匆匆走了,却也没说去哪。” “那这茶……” 伍善兴接过来,一饮而尽,长呼一口气道:“谢师兄一片心意。” …… 杨武又气又恼,沿着巡夜的路线去找徐志穹,走到半路,却看见韩笛坐在了路边,赶紧追上去道:“师妹,怎么说走就走了?” 看到杨武,韩笛就觉得烦,可她现在走不动,北垣地方太大,徐志穹和楚禾脚步太快,累到她腿抽筋也追不上。 韩笛低着头,咬着嘴唇,带着一脸疲惫与委屈:“杨师兄,我有几句话想问徐师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躲着我。” 一听这话,杨武恨死徐志穹了。 问你什么你就说呗,躲什么躲! 杨武坐在小师妹身边,拍拍胸脯道:“师妹有什么话,且跟我说,我去问他就是了!” 韩笛眨眨眼睛,柔声细语道:“小妹听说徐师兄是武千户手下的爱将,这却是真的么?” 杨武听了这话有点不是滋味:“志穹这人,你也知道,他傻,这傻子确实挺讨千户喜欢的。” 韩笛又凑近了些,问道:“小妹想问徐师兄一句,千户最近有空闲么?” 杨武诧道:“你问这个作甚?” 韩笛轻叹一声:“还不是为了我们青衣阁姜少史,少史一心喜欢武千户,你是知道的,她想约武千户出去吃杯酒,又不知千户得不得闲。” 杨武笑道:“少史派人去问千户不就好了么?” 韩笛白了杨武一眼:“你怎就不知女儿家的心思?姜少史怎能拉的下脸来问他?” 杨武又拍了拍胸脯:“这事情不用问志穹了,我就知道,千户天天都在明灯轩,不出门,这几天闲得紧!” 韩笛又问一句:“师兄,你可知道武千户都在明灯轩里做什么?若是专心查案,我家少史却也不好打扰。” 杨武犯难了:“这事却要问问志穹,你多等等,我这一两天就能问出来。” “有劳师兄了,”韩笛又凑近了一些,“可千万别说是我问的。” 第七十二章 大师画作 徐志穹和楚禾正在桃花棚子赏舞,楚禾躺在雅间里,喝着酒,吃着果子,分外惬意。 徐志穹笑道:“这地方简陋了些,肯定比西集差远了。” 楚禾摇头道:“我觉得比西集好,这地方自在的多。” “你在西集没去过勾栏?” “去过,可在那得伺候别人,莫说在这躺着,就是多坐一会都不行。” 作为新人,徐志穹享受到了老员工的待遇,那是因为得到了千户的照顾,其他新人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志穹,我知道你将来是个能成大事的,杀周家二虎,杀人牙子,这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还和千户一起去过莺歌院,这等情谊别人都比不了,以后我就跟着你了,你吃肉的时候,给兄弟一碗汤就行!” “这是什么话,咱们兄弟有肉一起吃。” 两人正在闲聊,杨武气喘吁吁跑到二楼,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想要找你,一准得来勾栏。” 徐志穹起身道:“我只是偶尔来坐坐,你怎能污我名声?” “罢了,且不说名声,我有件事情要问你,这两日千户在明灯轩都作些甚来?” 徐志穹诧道:“你问这个作甚?” 杨武一脸正色道:“我这不关心千户么!” 楚禾在旁道:“扯特么闲淡,来了衙门这么久,你一共见过千户几次?偶尔见上一面,吓得你站都站不稳,你关心他作甚?” 杨武笑道:“也不是我关心他,是我爹关心千户大人,我爹想请千户吃顿饭,也不知这些日子千户得不得闲。” 这句话说的完全符合杨武人设,就连楚禾都没有半点怀疑:“这事确实要问志穹,他是千户的红人。” 徐志穹讶然道:“我怎地就红了!” 杨武道:“你这个月都跟千户出去多少次了?还不红么?” 徐志穹道:“你是说这个月红了?千户每个月都红一次么?” “莫要胡扯,我爹要请千户吃饭。” “请呀,千户肯定能赏脸!” 徐志穹回答的很真诚,但这不是杨武想要的答案。 “我怕千户没空闲,”杨武搓搓手道,“我看千户天天在明灯轩也挺忙的。” “瞧你这话说的,千户哪天不忙?但肯定得给你爹个面子。”徐志穹慢慢和杨武周旋,他觉得杨武的举止有些奇怪。 杨武还不死心,又问道:“这些天,我去明灯轩,见千户一直在看书,他都喜欢看什么书?我让我爹爹准备一份。” 楚禾在旁道:“小气!都把千户请出来了,却还送什么书?送点值钱的好东西,要不干脆送钱也行!” “俗气!”杨武瞪了楚禾一眼,“千户不是那俗人,不能送人家那俗物,志穹,你给兄弟出出主意,送什么书好些!” 杨武的观察力不错,他就去过两次明灯轩,却记下了武栩的近些日子的行为特点。 武栩这段时间一直在看书,之前在看《历书》,现在在看《化蛊卷》。 这问题问的很是要害,这等于在问武栩近期的动向。 杨武为什么要问这种事?真是为了请一顿饭么? 徐志穹苦思许久,一拍脑门道:“我想起千户爱看什么书了!” 楚禾和杨武瞪大了眼睛看着。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是春画!” 楚禾和杨武愣了许久,不知该作何评论。 春画,大宣帝国伟大的艺术品,记录了大宣子民繁衍生息关键环节的壮美历程! 杨武垂着眼角道:“千户大人喜欢看这个?” “喜欢,每天一卷,爱不释手,书都翻黄了。” 楚禾哈哈大笑:“这个好办,西集那边有名家画作,我与画店的掌柜相熟,老杨,你且拼上十两银子,我给你买上两卷画册!” 杨武一皱鼻子:“十两银子才买两卷画册,你当我不懂行情怎地?” 楚禾哼了一声:“既然要送给千户,寻常的东西还拿的出手么?老杨,这事你可小气不得!” “这东西根本就送不得!”杨武坐在椅子上,吃着果子不再言语。 他到底想打探什么? 徐志穹坐在杨武身边:“要不这样,我去问问千户,让他挑个合适的日子?” “不必了,”杨武连连摆手,想办法把话题岔开,“你说千户也真是,放着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要,非得看什么春画。” “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啊?” “那,那不是大把的美人么?”杨武满脸是汗,“咱们千户那是什么样的男子?整个大宣国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徐志穹推测出了一些事情,判官擅长意与象,自然精于推理,对于九品上的判官来说,这并不难推断,能指使杨武这么卖力去打探消息,貌似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不会直说,她肯定会找些托词。 会以什么为托词呢? “你说的那个美人不会是姜少史吧?” 杨武一惊,徐志穹怎么会知道的? “谁,谁说姜少史了?看上咱们千户人多了,难道只有姜少史一个!” “你还藏着作甚,姜少史最近总来找咱们千户,是她想约千户出去吃酒吧?” “我不知道姜少史的事,”杨武还装糊涂,“是我爹想要约千户出来吃酒。” 徐志穹道:“行啊,这事我替你办了,我帮你向千户约个日子怎么样?” “别,别,别呀,这事不着急的,”杨武身上都快汗透了,他继续岔开话题,“那,那什么,姜少史,还,还真就说起过这事,你,你也知道,她心里惦记着咱们千户,可女儿家,有些事,抹不开跟千户说。” 徐志穹冷冷道:“抹不开跟千户说,却抹得开跟你说?” “也,也不是,她不是亲自跟我说的……”杨武口吃的越发严重。 徐志穹道:“原来是托人跟你说的,托的谁呀?” 杨武起身道:“且不跟你等胡缠了,我巡夜去!” 楚禾道:“灯都点过了,还巡什么夜?” 杨武边往外走边道:“我路不熟,且多走两遍!” 看着杨武的背影,徐志穹喃喃低语:“且向韩师妹带个好。” 是韩笛想打探武栩的近况,姜飞莉是她骗杨武的托词。 韩笛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换句话说,她在替谁打探? …… 次日正午,韩笛乘着一叶扁舟,到了望安河中央,一座画舫旁边。 船工放下舢板,韩笛登上画舫,来到了第二层船舱。 船舱之内,各色陈设一应俱全,甚是奢华,梁玉明煮好了茶,正等着韩笛。 见韩笛来了,梁玉明起身施礼道:“韩姑娘,有劳了。” 韩笛回礼道:“世子不必多礼,韩笛受不起。” 两人客套一番,相继落座,说起了正事。 听到韩笛送来的消息,梁玉明惊讶万分:“武千户竟然酷爱春画?” 韩笛道:“酷爱与否,尚且不知,只听说他近日一直在明灯轩看此类俗物,每日一卷,爱不释手。” 梁玉明笑道:“韩姑娘此言差矣,春画并非俗物,名家笔下的春画,技艺之精湛,堪称瑰宝,在下手上恰好有一卷,姑娘可愿与在下一并鉴赏?” 韩笛一笑,自然明白梁玉明的意思。 两人在船舱里一起看春画,你说还能有什么意思? “韩笛仰慕世子已久,但今日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 韩笛清楚自己的出身,若是幻想成为世子夫人,那是情窦初开的女子才会做出的傻事。 郎情妾意可以有几分,真格的事情不能做,能从世子身上得到点实惠才是正经。 梁玉明自然懂得分寸,从床下暗格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了韩笛:“此乃阴阳司两年一炉的合气丹,服之可增进修为,今献予姑娘,容梁某聊表寸心。” 韩笛手下锦盒,双颊微红:“世子厚意,韩笛受之有愧。” 梁玉明笑道:“区区薄礼,姑娘不必挂怀,这合气丹,终究比玉基丹差了些,比聚元丹更是远远不如。” 他把下次和下下次的价码开好了。 韩笛起身施礼道:“世子但有使役,韩笛恭候驱遣。” …… 韩笛走了,她的消息价值不算太大,但可以检验一下她的能力。 梁玉明摇着折扇喃喃自语:“武栩喜欢春画?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梁玉明吩咐内侍:“寻些上等的春画,送到武栩手上。” 内侍称是,正要离去,又听梁玉明问道:“最近没什么事情吧?” 内侍答道:“大事倒是没有,出了一件小事,刑部的一名差役,叫刘德安,前日去了一趟德花班,险些生出是非。” 梁玉明皱眉道:“他去德花班作甚?” “也没作甚,想是喝多了,去那找些乐子。” “刑部的差役,终究不至于去那种地方,”梁玉明思忖片刻道,“找人教训他一顿,叫他以后离德花班远一些!” …… 深夜,武栩翻阅着《化蛊卷》,越看越觉得头疼,阴阳家写的东西,实在不适合他。 绿灯郎肖松庭求见,武栩让他进来,肖松庭汇报了昨晚巡夜的情况,他手下的青灯抓了一名人牙子,就地处决了。 武栩点点头,称赞两句,让他去领赏。 肖松庭没急着走,从袖子里拿出两卷书,献给了武栩。 武栩皱眉道:“给我这个作甚?”他此刻对书籍深恶痛绝。 肖松庭低声道:“这是我从西集弄来的宝贝,画师李沙的真迹。” “谁是李沙?”武栩一愣。 肖松庭笑道:“千户当真不知。” “我知道他作甚?”武栩打开画册,翻了两页,怒道,“这画的都是什么,简直不堪入目,简直有伤风化,简直污了我眼睛,我都不知该如何说你……你先去吧。” 肖松庭退出明灯轩,看武栩的神情,他是真喜欢春画。 武栩以前不喜欢,现在很喜欢。 以前没觉得这东西有趣,看而已,能有什么意思? 但大师的画作头一次见到,委实非同一般。 “还能这样?还有这种手段?”武栩试着演示了一下。 “一只手,撑着两个人,脚都不沾地?这当真能行么? 我的修为倒是够了,上哪找这种修为的女子? 姜飞莉或许能行……” 第七十三章 巫师何芳 巡夜归来,徐志穹在衙门点过卯,正准备回家睡觉,忽见屈金山走了过来:“志穹,去明灯轩。” 屈金山来了,这是有大事。 徐志穹进了明灯轩,看见武千户正在看书,看得面红耳赤。 这是看什么书呢? 徐志穹凑近看了一眼,吓了一哆嗦。 他正在看春画! 很热烈的春画! 之前说武栩爱看春画,是为了借杨武之口,骗韩笛的,没想到武栩真有这样的嗜好。 “你站这么近作甚?”武栩抬头道,“这是大师画作,你个俗人能看出个甚来?要看,拿这本书看去吧!” 武栩把《化蛊卷》交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愣了片刻:“千户,我不懂阴阳术,也不懂蛊术,这书给了我也没用,应该给屈灯守。” “你以为我不想给?屈金山那个老顽固不肯看,他说太卜写的东西一律不看,里面指不定藏着什么暗手!一本书而已,能有什么暗手? 不过看不看倒也无妨,真遇到蛊术,太卜这些手段未必有用,终究免不了一场血战。” 徐志穹收下了《化蛊卷》,眼睛还盯着武栩手里的春画。 武栩皱眉道:“还看甚来?” 徐志穹抽抽鼻子:“这画,画的真好看,千户,借我也看看呗!” “借你?那怎么能行?你知道这一本画册要多少钱么?” “什么了不起,”徐志穹嗤笑一声,“我花一吊钱,能买十几本。” 武栩啐一口道:“你那种市井俗物也拿得出手么?你去问问大师李沙白是什么人?你去问问肖松庭,李沙白的一本画册要多少钱?” 肖松庭! 这画是肖松庭送给武栩的! 徐志穹扯了个谎骗杨武,杨武告诉给了韩笛,韩笛又把这消息告诉给了谁? 有谁能支使的动堂堂绿灯郎? 选项有很多,有可能是余杉,有可能是钟参,有可能是比钟参还大的人物。 但这些人可以一一排除掉,他们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在武栩身边插个暗子。 排除到最后,只剩一个人——梁玉明。 梁玉明是最关心武栩动向的人。 肖松庭是梁玉明的人,这厮是个内鬼。 难怪武栩从来不让肖松庭参与重要行动,他早就看穿了肖松庭的身份。 可既然知道他是内鬼,为什么不杀了他? 武栩的动机应该和我一样,既不想惊动了梁玉明,还想借这个内鬼搞点事情。 徐志穹拿着《化蛊卷》,刚要离开明灯轩,武栩又吩咐一句:“去趟刑部,替我送一封书信,刑部之前抓了几个人牙子,杀也不杀,放又不想放,耗了这么久,现在没去处了,想把事情甩给我, 你把信给他们,跟他们说我愿意收下,但我没地方存着,见一个杀一个,他们要是跟你啰嗦,你扭头就走,告诉他们,我没心情跟他们磨牙,更没心情陪他们和稀泥。” 徐志穹得令,拿上书信,出门正想问刑部衙门在哪,忽见杨武走了过来。 “志穹,你这是要去哪呀?” 好小子,你是真上心,在这等着我,你这是想要监视我! 韩师妹给了你什么好处?少说也得让你亲一下吧? 别高估了杨武,恐怕连手都没摸着。 徐志穹觉得跟杨武说一半实话:“我去刑部,帮千户送一封信。” “送什么信啊?” “刑部抓了几个人牙子,关在大牢里,案子也不归他们管了,留着也没用,千户想把那几个人牙子要过来。”徐志穹故意把话说反了,说成武栩主动要人牙子,这样会给梁玉明造成错觉,以为武栩陷入了消极之中。 杨武笑道:“千户这是想邀功么?” “邀什么功,就是为了交差。” 杨武道:“我家离刑部不远,我随你一起去吧。” 徐志穹心下慨叹,正经事情要能这么用心该多好! 梁玉明带着徐志穹到了刑部,刑部衙门的构造和其他官署有很大区别,整体上倒和掌灯衙门相似,有公堂、有大牢。 徐志穹把书信交给了一名差役,不多时,差役回信:“徐灯郎、杨灯郎,张循德张主事让你们进去回话。” 张循德,张主事…… 刑部有几个张主事? 该不会是那条大黑狗的主人吧? 徐志穹和杨武跟着差役去了偏厅,张循德也不抬,看着书信,半响不说话。 杨武低声对徐志穹道:“主事大人怎么不说话?” 徐志穹道:“许是看信看入神了。” 是真看入神了吗? 当然不是。 这是刑部两大绝技——耳聋、眼瞎。 耳聋和眼瞎不是指残疾,是看到了假装没看见,听见了假装没听见,说起来容易,但想做到一定境界,还真有不小难度。 不管是原告、被告、首告、苦主,只要来刑部办事,先在下边站着,不管你占不占理,就当做没看到你,先磨磨你的锐气。 张循德要让徐志穹和杨武学学规矩,不是针对他们两人,而是针对掌灯衙门。 当初张循德的一个外室,就是那个养大黑狗的张夫人,被两个家仆当街打死了,青灯郎董庆山将两个凶手当场击毙,这件事情理应到此为止。张循德虽然是受害一方,可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外边的女人,损失不算太大。 可董庆山觉得吕三身份可疑,把两人的尸体和两个婢女带回了掌灯衙门,严加审问,虽然没审出什么结果,但这件事对张循德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本来他有望升为从六品,此事过后,升迁的消息石沉大海。 自此,张循德对掌灯衙门异常厌恶,今天见了徐志穹,必须得给他个教训。 徐志穹等了许久,只听到张循德叹了口气道:“难啊!” 这句“难啊”,学问大了。 刚才不说话,差不多能沉默了几分钟。 加上这一声“难啊”,接下来可以沉默半个时辰。 如果有人求他办事,这声“难啊”,能直接击溃对方心理防线。 杨武的心理防线被击溃了:“志穹,这,这可怎么办?要不咱回去再跟千户说说吧……” 杨武话没说完,徐志穹抱拳施礼,对张循德道:“告辞。” 张主事刚开始装逼,徐志穹就要走? 张循德大怒:“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 徐志穹道:“回衙门给千户回信,张主事说难。” “本官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就请张主事派人去衙门说,在下告辞了。” 杨武在旁吓坏了:“志穹,你,你这是做什么……” 张循德一捶桌子:“你好大胆子!区区个九品衙差,你知不知道自己跟谁说话?左右,把他给我拿下!” 两个衙役带着枷锁走上来,对着徐志穹喝道:“你,别动!” 他们敢喊,可没敢伸手,他们听过徐志穹的名声。 看到这两个怂货,徐志穹乐了,他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把佩刀抽出来了。 衙差一惊,不敢上前,知道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杨武吓傻了:“志穹,可不敢胡来!” 张循德捶着桌子道:“造反了,反了你了!你在刑部衙门敢亮兵刃!” 造反的大帽子先扣下来,这是张循德为官多年的话术心得。 徐志穹用刀尖指着张循德道:“到底是谁造反了?我是掌灯衙门的提灯郎!我是皇城司的官!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个七品主事让衙差拿着武器想对我作甚?你敢叫手下人袭击提灯郎?张循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和陛下身份相当了?” 扣帽子的手段,徐志穹前世见得太多了,反手一帽子就能扣回去。 只是没想到张循德的反应这么激烈,他突然站了起来。 徐志穹以为张循德要和自己打一场,他错了,张循德没那么冲动。 张循德之所以站起来,是因为听到了“陛下”两个字。 听到“陛下”两个字,必须要站起来,这是刻在骨髓里的条件反射。 “张某对陛下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可昭日月,绝不容你信口雌黄!”说话间,张循德的神情庄严而肃穆。 趁着他庄严的时候,徐志穹掉头走向了门外。 张循德喝道:“你且站下,本官还有一封信要送给武千户。” 徐志穹道:“你自己叫人送去,我没时间等你!” 杨武就快吓哭了:“志穹,少说一句吧。” 张循德怒道:“你太猖狂了,误了要紧事,你吃罪得起么?” 徐志穹回头道:“张主事,既是有要紧事,应去和千户当面说。” 张循德喝道:“你家千户见了我,也不敢如此狂妄!” “只怕我家千户懒得见你,”徐志穹笑一声道,“你且到大牢里,先把稀泥和好,和匀了,再去找我们千户!” “你!”张循德气得面红耳赤,徐志穹带着杨武离开了偏厅。 杨武一路埋怨徐志穹:“你看你,千户让你求人办事,你怎么把人家给得罪了!” 徐志穹冷哼一声:“我就是这个脾气!” “你呀,太愚直了,我可说你什么好,咱们出来当差,可不是在书院那时候,我就说……这什么声音?” 走到刑部前院,忽听有人哀嚎,离近了一看,刘德安被绑在木桩上,一名刑部检校正拿着鞭子猛抽: “我让你去德花班,你个不知羞臊的,还敢报出刑部的名号,脸都让你丢尽了!” 刘德安哭道:“我没去,真不是我!” “还敢特么嘴硬,人家都告诉我了,刑部去了个一脸脓包的人!” “我脸上这是麻子!” “你不认是吧,我特么扒你一层皮!” …… 杨武诧道:“这不是刘德安么?他怎么去德花班那种地方,真不嫌丢人!” 徐志穹道:“你不也去过吉庆班么?” “吉庆班还是比德花班干净些的,好歹是在城里。” 徐志穹点点头,表示赞同:“要不说他丢人么!” …… 离开了刑部,两人各自回家。 躺在床上,徐志穹打开了《化蛊卷》。 难怪武栩看不懂。 徐志穹以为这本书直接介绍化解蛊术的方法,用个药,用个法阵之类的,结果一上来介绍的是阴阳家的学术知识。 这里的学术知识还不是阴阳学的名词解释,都是一些数算题,这简直是对武栩的灵魂拷问。 徐志穹倒是擅长做题,可这题目也没那么容易。 阴气多三分,清气少一分,远近多半尺,耗损减一分三成,力损一分,速提两分四成,再添阳气三分五……法阵困敌三十人,阴阳两气各几分? 列举了这么多条件,是要求一个法阵的最大伤害值。 这是线性方程求最优解,一共十六个条件,对应十六个方程。 解这道题,需要线性代数的知识,徐志穹能解开,但解开了有什么用? 书里没介绍布置法阵的方法,光解题就能化解蛊术么? 徐志穹一夜没睡,很困,把《化蛊卷》收了起来,他睡了。 一觉睡到午后,徐志穹想向童青秋请教一番,却见童青秋的门前,听着一辆马车。 有客人。 徐志穹不便打扰,正要离去,却见童青秋把客人送了出来。 是个女客人。 好俊的女客人。 姿色不输韩笛,堪称万里挑一,就连徐志穹如此苛刻的审美,都暗自赞叹。 那女子冲童青秋抱拳道:“童师兄,小妹所言,望师兄三思,太卜诚意邀请,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这又是来逼童青秋做官的。 这姑娘说话好大口气,那么多人来请童青秋做官,都被童青秋拒绝了,她凭什么就能请得动童大哥? 童青秋也笑了:“何师妹,多年不见,你脾气涨了不少,童某说不去就不去,你还能把我绑去不成?” 女子一笑,没说话,转身进了马车。 马车刚要走,女子突然探出头来,看着徐志穹道:“阁下是徐灯郎吧?” 认识我? 徐志穹错了搓鼻子,点了点头。 姑娘笑道:“在下阴阳司七品巫师何芳,曾听太卜说,阁下数算之学了得,何某改日再来向徐灯郎讨教!” 第七十四章 不能让人欺侮你 来找我讨教数算? 你胆量不小。 输了怎么算? 这可不是磕个头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会让你做很过分的事情。 徐志穹本想问一些关于化解蛊术的知识,他不能直接拿着《化蛊卷》来问,不是信不过童青秋,这本书是太卜给武千户的,随意泄露出去,对武栩不利,对童青秋也不利。 徐志穹正想着怎么开口,却见嫂夫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脸醋意道:“还在外面待着作甚?舍不得那狐媚子么!” 童青秋没作声,徐志穹在旁笑道:“嫂夫人此言差矣,若是舍不得那狐媚子,却随她到阴阳司做官去了。” “做官有什么不好,吃官粮却不比卖药丸强多了!”嫂夫人很矛盾,看那位何芳姑娘和童青秋聊了小半天,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看着童青秋放着官不去做,心里更不是滋味。 童青秋打了个哈欠:“志穹,找我有事么?” 徐志穹点点头:“想和大哥学一点阴阳基础。” 童青秋眼睛一亮,他早就像教徐志穹一些阴阳术,奈何徐志穹天赋天性愚痴,连最基础的法门都学不会,试过几次,却死活不肯学了。 今天他主动提起了,童青秋自然愿意教,可一连打了个几个哈欠,童青秋摆摆手道:“今日许是说了太多话,乏困了,改日,改日再教你。” 嫂夫人冷笑一声:“想是心里惦记那狐媚子,伤神了,我给你煮了些汤,喝了好好补补身子。” 一听喝汤补身子,徐志穹该走了,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暗语。 可没想到今天童青秋没兴致:“汤先不喝了,我小睡一会。” “这是怎地了?你病了?”嫂夫人摸了摸童青秋的脸颊,觉得有些烫。 童青秋无精打采走进了屋子,嫂夫人追上去道:“今晚真的不喝汤了?” “不喝了,改日。” “改日也好啊……” …… 徐志穹照例巡夜,杨武一改往日半死不活的之状,一路絮絮叨叨,却有说不完的话。 “志穹,其实我觉得北垣这地方也不错,虽然荒凉了些,但咱们兄弟聚在一块,说说笑笑,巡夜也不觉得辛苦。” “志穹,咱们今晚还去伍善兴喝酒么?总吃人家的,我也过意不去,今晚我做东,咱们买点酒菜先!” “志穹,你早上得罪了刑部的张主事,千户没埋怨你吧?” 绕了一大圈,终于闻到了正经事,他还是想打探武栩的动向。 “埋怨了两句,千户告诉我,咱们求人办事,不许这么没规矩。”这是徐志穹瞎掰的,武栩根本不在乎刑部那点烂事,可徐志穹这么一说,却显得武栩很想要那几个人牙子。 “我就说么,这事情是你办砸了,这些日子又有女子走失,指挥使都快火烧眉毛了,咱们千户又那么懒散,不找几个倒霉鬼交差,能说得过去么?志穹,你去明灯轩的时候,看见千户在做什么?” “看书呀!” “看什么书?” “还能什么书?春画呗!” 杨武很是失望:“天天都看春画么?” “岂止是天天,肖百户送来两本春画,千户爱不释手,一刻都放不下。” 杨武很想套出点新消息:“志穹,我改天也去买两册春画,送给千户,你觉得什么日子合适?” “什么日子都合适,你先买来给我看看,我替你交给千户就是了。” …… 一路闲扯,把灯点完,徐志穹和楚禾去了勾栏,杨武是正经人,肯定不会去那种地方,他又要独自转转熟悉一下路线。 徐志穹心里清楚,他又要去会小师妹了。 这是杨武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只要能和小师妹多说两句话,一天的烦恼和疲惫都会烟消云散。 和往常一样,小师妹还在路边等着,见了杨武,莞尔一笑:“师兄,你来迟了。” 杨武赶紧上前道:“这都怪志穹,一路问东问西,恁多话!师妹等急了吧,我给师妹买了碗茶汤……” 韩笛摇摇头道:“师兄,小妹不渴,小妹托付师兄的事情怎么样了?” 杨武有些尴尬:“这两天,武千户一直没出门,都在明灯轩看春画。” “又是春画,”韩笛把脸一沉,“千户天天看春画,这事要让姜少史知道了,却不嫌弃死他?” “说的是呀,”杨武尴尬的直搓手,“我也不知道千户这是怎地了……” “算了,小妹另有要务,就不打扰哥哥了。”没发现有价值的消息,韩笛要走了,杨武的快乐时光就这么结束了。 杨武不甘心,赶紧拦住韩笛:“师妹,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韩笛眨着杏核眼,柔声道:“哥哥却还信不过小妹么?” “我怎会信不过你,但这事非比寻常,”杨武神秘兮兮道,“早上的时候,千户让徐志穹去了一趟刑部……” 听杨武讲完事情始末,韩笛颇感惊讶:“不应该呀,千户是个血气方刚的人,还至于上刑部去找人牙子交差?” 杨武摇头道:“人牙子都快被武威营杀光了,余杉那刀上的血就没干过,千户不想办法找几个倒霉鬼,指挥使那里不好交代呀。” 杨武还想和韩笛多聊一会,韩笛却没兴致了:“师兄,天色不早,小妹困乏了,且等明日再来一叙。” 小师妹走了,杨武怅然若失。 一只老鼠蹲在墙边,静静看着。 小师妹,别心急,等我过两天给你下个猛料。 …… 天明时分,徐志穹打着哈欠回到家里,刚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隔壁的情况不对。 门板破了个大洞,这是谁干的? 难道是因为童大哥不肯喝汤,嫂夫人又动粗了? 不可能啊,嫂夫人没这么大力气。 徐志穹推门进了童青秋的院子,看见童青秋正在捡拾地上散落的药材。 整个院子狼藉一片,用来装药材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药架子也被打烂了,各色法器也损毁了不少。 徐志穹走到童青秋身边,问道:“大哥,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跟你嫂子闹了些别扭。”童青秋敷衍一句,低着头继续捡药材。 他脸上有伤。 “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真没事,志穹,你去歇着吧。” 话音未落,嫂夫人哭喊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志穹啊,你大哥让人打了,我也让人打了!” 嫂夫人脸上也有伤。 徐志穹攥了攥拳头:“谁干的?” 嫂夫人哭道:“昨晚来了六个人,非说你大哥欠了他们钱,连本带利要三百两,我们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你大哥跟他们理论两句,他们抬手就打,他们人多,你大哥打不过,差点被他们打死,志穹啊,你可得帮帮你大哥……” 童青秋上前把嫂夫人推进屋里:“你怎恁多话来,赶紧回去睡着,志穹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回去歇着就是了!” 嫂夫人喊道:“志穹,你不能不管,他们今晚还要来,志穹,你当了官了,你给我们做主啊!” 童青秋把嫂夫人推进了屋子里,徐志穹独自站在院子当中,咬了咬牙,转身出了院子,回了衙门。 童青秋是六品阴阳修者,谁能把他打了? 难道和阴阳司有关? 昨天来的那个女人叫何芳! 不管是谁,这人得付出代价。 到了明灯轩,徐志穹拱手施礼道:“千户,我今晚告假。” 肖松庭又送来两本春画,武栩恋恋不舍,把书放下,问道:“何事?” “我义兄童青秋被人欺侮了。”徐志穹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武栩陷入了沉思。 徐志穹再次施礼道:“千户,属下先告退了。” “回来!”武栩喝道,“你去作甚?” “我去给义兄讨个公道!” 武栩皱眉道:“童青秋这人我听过,太卜很赏识他,他是六品术士,你没想过什么人能把他打了?” 徐志穹道:“他们人多势众,我去了他们未必能占到便宜。” “扯淡!他们不就六个人么?哪怕六个都是七品也未必打得过童青秋,你一个九品去了岂不是白送?” 徐志穹道:“我是提灯郎,他们对我出手当有些顾虑。” 武栩点头道:“这才是正经手段,但你不能一个人去,且先找几个帮手打头阵,把你那两个兄弟叫上,再把牛玉贤也带上。” 徐志穹点头道:“有我们四个足够了。” 武栩摇头道:“不够,我让屈金山在暗中保护你们,另外你把双生蜡烛也带上,若是连屈金山都不济,到时候我自会出手。” 徐志穹摇了摇头:“梁玉明最近盯得紧,千户还是不要轻易露面的好。” 武栩笑道:“你也看出来我被盯上了?不知道哪个狗东西说我喜欢看春画,梁玉明天天叫人给我送春画。” 武栩从暗格里拿出双生蜡烛,交给了徐志穹:“你是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你受欺侮,你也拿捏些分寸,教训他们一顿就好,可以收两颗人头,不到迫不得已,不要赶尽杀绝,这事背后有蹊跷,做太狠了恐怕会连累了童青秋。” 徐志穹握紧了蜡烛,对着武栩深深施了一礼。 这就是老大,值得为之赴汤蹈火的老大。 第七十五章 徐志穹的第一次 入夜时分,有人砸门! 童青秋抄起一把长剑,来到了门口。 嫂夫人在身后扯住童青秋,哭道:“咱们躲躲吧。” 童青秋怒道:“躲甚来,你回屋待着!” 说话间,门板被踹开,一个又高又胖的男子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五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姓童的,银子准备好了么?一共三百两,今晚要是再不给,这利息可就翻番了。” “不知死的捣字(混混),”童青秋啐了一口,“来我这讨食,也不问问我是谁?” “好!”胖子笑道,“这话说得有种,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成色!” 胖子一挥手,身边五个恶汉一起冲向了童青秋,童青秋拿着长剑和他们撕打起来。 童青秋剑术不错,但这五个恶汉有修为,被他们围在中央,童青秋越打越吃力。 屈金山在远处看得清楚,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五个打手确实有修为,两个九品下,两个九品中,一个九品上,都是杀道。 童青秋是六品,随便用个法阵就能把他们全收了。 难道是因为事发突然,童青秋来不及布阵? 不对呀,他知道今晚对方会来。 就算来不及布阵,院子里有现成的法器,童青秋为什么不用?用武艺和杀道搏斗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观望间,童青秋手腕上挨了一脚,长剑脱手了。 他俯身去捡长剑,胸口上又挨了一脚。 童青秋栽倒在地,被两人按住肩头,擒了起来,童青秋奋力挣扎,被一个恶汉一脚踢中了肚子,险些昏死过去。 屈金山连连摇头:“童青秋不对劲,志穹,你先别急,再让我看看,志穹,志……” 徐志穹刚才还在身边,转眼不见了身影。 其余三个白灯郎也悄悄奔着房子去了。 这般少年太没规矩,说好了我不下令,他们不能出手,看来他们也没打算听我的话,都听徐志穹的。 那胖子对童青秋道:“我是个讲理的人,你欠我钱不还,我找你要账,你说这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放你娘的屁!”童青秋双眼血红,“苍天有眼,我没欠过你一个铜子!” “苍天有眼,却能看得见你么?”胖子捡起长剑,用剑锋拍了拍童青秋的脸:“给你脸,你不要,我看干脆把你这张脸皮割下来吧。” 童青秋咬牙道:“来,割呀,你可别手软!” 胖子笑道:“你这嘴是真硬,比你这条烂命还硬,我还就不割你这张脸了,我把你女人的脸皮割下来,贴在你脸上。” 一个恶汉冲进了屋子,揪着头发把嫂夫人拖了出来,嫂夫人放声嚎哭,胖子笑道:“这么俊的妇人,我都觉得可惜,先把脸给她多留一会,让她犒劳犒劳我们兄弟!” “杂种!”童青秋喝道,“我跟你们拼了!” 童青秋手里藏了些药粉,挣扎之间,奋力甩在了胖子脸上。 药粉有剧毒,沾到皮肉就能要人命,可这胖子把药粉擦了擦,毫发未伤。 这胖子得有多高的修为? 不对,不是他修为高,屈金山看出了些端倪…… 胖子拿着长剑走到童青秋近前,朝着童青秋脸上啐了口唾沫: “我本来不想废了你,奈何你这人太不上道,我先砍了你一只手,你且盯着你那右手好好看一眼,好歹你是个带种的,手落在地上,你可别哭!” 嫂夫人撕心裂肺喊道:“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胖子举起长剑,只听噗嗤一声,手落在了地上。 看着半截断臂,胖子哇一声哭了出来:“妈呀,我的手,我的手啊!” 徐志穹一脚把胖子踹倒,踩着他脸道:“你不带种么?哭什么哭?” 一个九品下的打手冲了上来,拔出短刀刺向了徐志穹,楚禾上前一脚将那打手踢翻,抬起脚,照着脸上一顿猛踢。 一个九品中提着刀冲向了杨武,杨武举着灯笼喝道:“别乱动,我是提灯郎,把刀给我放下!” 那人还真有些犹豫,只听那胖子在徐志穹脚下喊道:“往死里打,别管他什么提灯郎!打死一个,我给五百两银子!” 那打手冲向了杨武,虽说杨武也是九品中,可他慌了手脚。 除了在书院的演武场上和同窗切磋,杨武从来没经历过实战,看着对方刀过来了,杨武拿着佩刀胡乱招架,全无章法。 眼看对方占尽上风,牛玉贤突然从侧面冲了上来,杀道修者反应极快,那打手回身一拳打在牛玉贤身上,牛玉贤一挺胸,一根五寸多长的钢针从胸口弹起,从拳锋刺入,从手腕钻出,直接贯穿了那人手掌。 打手捂着手,连声痛呼,牛玉贤上前用手在打手脸上摸了一把。 手上带着一把铁刷子,从那人脸上刷下来半张脸皮。 牛玉贤看了看右手的皮肉,叹口气道:“不齐整,本想给你贴到另一半脸上。” 徐志穹和楚禾又各自放倒一个打手,还剩两个打手,一个九品下,跪地求饶,一个九品上,正拽着嫂夫人的头发。 童青秋喝道:“你放了我娘子!” 那打手喝道:“你们谁敢过来,我当即砍了她脑袋!爷爷当年杀人的时候,你们这群小杂碎还特么在娘胎里蹬腿呢!” 徐志穹用刀尖指着打手道:“拐带民女,你是人牙子!” 打手怒道:“随便你安什么罪名,爷爷就想要一条活路,你们都给我让开,我看谁敢拦着爷爷!” 童青秋怕伤了娘子,一步也不敢靠近,徐志穹可没犹豫,眨眼之间来到了打手身后。 这打手是想利用人质换取逃跑的机会,换句话说,只要还在众人视线之内,他绝对不会放过嫂夫人。 一旦让他离开了众人视线,嫂夫人能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他不想留下证人,更不会留下累赘。 徐志穹的判断一点没错,只要众人把路让开,这打手会把嫂夫人带到没人的地方,一刀杀了,然后逃命。 但徐志穹现在冲过来了,他腾不出手去杀嫂夫人,因为徐志穹出手太快,他可没有同归于尽的打算。 打手一脚踢开嫂夫人,和徐志穹打在一起,他和徐志穹都是九品上,正面硬钢,徐志穹还真打不过他,没有人能正面钢得过同品级的杀道。 可楚禾从身后过来了,他也是九品上。 楚禾用灯笼杆掏打手的后心,打手俯身躲过,举刀回砍楚禾的脖子。 楚禾用灯笼杆招架,徐志穹在身后一抓打手的肩膀,把他吸个干干净净。 楚禾一愣,眼见着原本强悍的对手突然软了下去,没等反应过来,却见徐志穹已经砍了那厮拿刀的手,正准备割他脖子。 忽听牛玉贤喊一声道:“别急,先说句话!” 徐志穹一愣:“说什么话?” 牛玉贤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冲着徐志穹晃了晃! 差点忘了,牛玉贤是掌灯人。 徐志穹清了清喉咙,揪着那打手的脑袋,喝一声道:“提灯郎,掌灯!” 这是徐志穹的第一次! 牛玉贤打开灯盒,十二盏青灯左右各分六盏,夹出来一座掌灯公堂。 徐志穹揪着那打手的头发,喝道:“夜闯民宅,你知罪?” 看到悬浮在空中的灯笼,那打手是真害怕了:“我,我什么也没干,都是他,他让我干的!” 打手指着胖子,胖子埋着头,掐着断臂,不敢作声。 徐志穹又喝道:“拐带民女,你知罪?” “我,我……”打手的袖筒里藏了一把匕首,拼上最后一点力气,回身猛地刺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躲在一旁,打手趁机想逃,徐志穹正要追赶,却听牛玉贤喊道:“让他逃!” 这打手见过掌灯公堂,知道不能往左右跑,他正想跑到走廊尽头,一盏灯笼悄无声息来到头顶,一坛热油倾泻而下。 打手惨叫一声,皮肉脱骨,烫下来一大片。 死里逃生的嫂夫人,看到这一幕,直接吓得昏了过去。 那打手还在地上翻滚,趁他还有一口气,徐志穹上前割了他脖子。 牛玉贤皱眉道:“这种人,却还给他个痛快?” 徐志穹轻叹一声:“我这人就是心慈。” 不趁着他活着抹了他,罪业算谁的? 胖子趴在地上,看着徐志穹走过来,连连求饶道:“爷,我瞎了这双狗眼,来错了地方,您饶我一条命。” 童青秋在旁道:“不说我欠了你钱么?” 胖子奋力摇头:“爷爷,是我记错了,我欠了你钱,一共三百,不是,是五百两,爷爷,您等一会,我这就去给您拿,您要是不放心,我让灯郎爷跟着我去拿。” “拿钱?”徐志穹狰狞笑道,“你觉得你这条命值多少?” 胖子喊道:“灯郎爷说多少,就是多少!” “好,有诚意,先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此地滋事?” 胖子低下头道:“没人指使,小人一时财迷心窍……” 话没说完,徐志穹刀已经举起来了:“你这话说的,诚意可就差了些。” 这胖子肯定受了别人指使,就凭他刚才敢袭击提灯郎,就证明他背后的人还不简单。 胖子看着徐志穹的刀,瑟瑟发抖:“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牛玉贤在旁道:“你只管审问,用刑的事情交给我。” 几盏灯笼飘到头顶,胖子放声哭道:“爷爷,我说!这就说!我是被……” 胖子突然失声了,不停张嘴,但说不出话来。 徐志穹皱眉道:“你还真是顽固。” 牛玉贤操控一盏灯笼,来到胖子头顶,灯笼里装着一片烧红的木炭。 胖子急得尿了裤子,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牛玉贤刚要用刑,屈金山走了过来:“住手!不是他不说,是他说不出来,他早就被人封了喉咙,那名字他永远说不出来。” 第七十六章 三根犄角 屈金山走到公堂当中,对徐志穹道:“志穹啊,这些人身上有术法,他们说不出来指使之人的名字,先让玉贤把他们捆了,带回衙门。” 这事你直接跟牛玉贤说就好了,还得我传一遍话? 徐志穹回头看了看牛玉贤,牛玉贤确实听到了屈金山的话,可他毫无反应。 徐志穹对牛玉贤道:“赶紧把他们绑了吧!” 牛玉贤转脸道:“我还没收灯呢!” “那就收啊。” “我等你命令。” 徐志穹有些意外。 在同辈之中,他坚信楚禾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没想到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死忠。 这家伙不是一直收钱办事么?怎么现在只听我的话了? 徐志穹郑重其事喊道:“提灯郎,收灯!” 牛玉贤一开盒盖,把漂浮的灯笼收了回来,然后转脸继续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道:“且把这些罪囚绑了。” 牛玉贤一扣腰带,飞出几条绳索,楚禾和杨武上前搭手,眨眼之间将五个人全都绑了。 徐志穹将罪囚和尸首一并带回了衙门,屈金山在童青秋家里多留了一会。 嫂夫人还在昏迷中,屈金山拿出了些药粉,给嫂夫人灌了下去。 吃了药粉,嫂夫人气息平顺了许多,睡上一觉就能醒来。 屈金山是七品阴阳修者,童青秋是六品,类似这样的药粉,童青秋也会配置。 但现在他的药粉不灵。 不光药粉不灵,法器也不灵,阵法也不灵,所有的东西,只要经过他手,都不灵了。 两人本就相识,童青秋抱拳道:“屈兄,有劳你了,这恩情……” 屈金山摆摆手:“举手之劳,还说什么恩情?就算有恩情,也得算在志穹头上。” 童青秋轻叹一声:“志穹都是为了我,倘若今天闯了祸,劳烦屈兄跟千户求求情,莫要责罚他。” 屈金山笑道:“千户宠爱这小子,你不必为他担心,倒是你这里,为兄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你想必是中了太卜的手段。” 童青秋苦笑一声道:“未必是太卜,但肯定是阴阳司的人。” “童老弟,你恐怕要去一趟阴阳司了。” 童青秋叹道:“我去倒是无妨,只怕他们容不下拙荆。” …… 武栩蹲在胖子面前,问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胖子抬起头,挂着一脸鼻涕眼泪:“我叫卢伍。” 武栩转脸问肖松庭:“这是你地盘上的人,你认得么?” 肖松庭点点头:“这厮是个出名的捣子(混混),专干敲骨髓的生意,据说有几万贯家产,身边养了一群打手,有几个还有修为。” 徐志穹在旁边默默做着盘算,一贯钱相当于五百元,几万贯的话,证明此人是个千万富翁。 武栩问这胖子:“能赚下这份家业,好歹你也算个聪明人,今晚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提灯郎动手?” 胖子连声哀嚎道:“爷爷,我真不知道这几日是中了什么邪,我平时见了灯郎爷,连个屁都不敢放!” 屈金山道:“卢伍中了失心之术,这是六品阴阳修者的手段,能叫人失心发狂,做事不计后果。” “我真是失心疯了!”卢伍哭道,“别说是灯郎老爷,换做以往,我都不敢招惹童青秋那样的人,别说是一千两银子,就是一万两,我也不敢去!” 武栩问道:“是谁给了你一千两银子?” “是,是,是……”胖子面红耳赤,有说不出话来。 屈金山在旁道:“千户,这人中了阴阳术,他说不出指使者的名字。” 武栩笑道:“说不出,我可以猜呀,是阴阳司太卜么?” “啊,啊,啊……”胖子张着嘴,舌头伸的很长,哈喇子都流了出来,可始终发不出声音。 “如果是,你且眨眨眼睛。” 胖子突然不会眨眼了,眼睛瞪得血红,眼皮却动不了一下。 “你动动脖子也好。” 咔!咔!咔!关节连声作响,胖子的脖子也动不了。 “你拍拍手也行。” 胖子的手也石化了,还是动不了。 武栩问屈金山:“你见过这样的阴阳术么?” 屈金山点点头:“见过,这叫口禁之术,但我不会用,这是四品修者才会的手段。” 武栩又问胖子:“你怕死么?” “怕,怕!”胖子的语言功能恢复了正常。 肖松庭在旁边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敢说太卜这两个字?” “额,额……”胖子又说不出话来。 肖松庭对武栩道:“这就是太卜做的,他连这两个字都说不出来。”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屈金山眉头紧锁,武栩没作声。 一直保持沉默的徐志穹突然开口了:“未必是太卜,卢伍,这事情是何芳让你做的么?” “额,额,额……”他又不能说话了。 徐志穹又问:“你能说何芳这两个字么?” “额,额……” 肖松庭愕然道:“何芳是什么人?” 徐志穹道:“是阴阳司的巫师,事发前一晚,她曾来请童大哥到阴阳司做官。” 屈金山长叹一声:“童青秋终究躲不过这劫数,太卜请他去做官,他不去也得去,太卜就是这么阴狠, 但这事肯定不是何芳做的,巫师是七品修者,我也是个巫师,不可能会口禁之术。” 徐志穹又问一句:“你能说智贤这两个字么?” 胖子说不出来。 “弦月呢?” 也说不出来。 武栩笑了一声:“看来只要是阴阳司的人,他都说不出来,是阴阳司想要对付童青秋,可阴阳司为什么找他们做打手?就凭这几个鸟人也能打了童青秋?” 屈金山道:“童青秋失去了修为,好像还不止失去修为那么简单,所有药物和法器在他手上都没用了,阴阳术在他身上成了禁术。” “这又是什么手段?” 屈金山摇头道:“这手段我连见都没见过,恐怕只有太卜有这样的本事。” 肖松庭道:“总之和阴阳司脱不开干系,他们敢指使这人袭击提灯郎,必须得给咱们一个说法!” 屈金山道:“若依推断,倒也是这个道理,可咱们终究拿不出实证,就算有证言,就凭这几个捣子的所说……” 他是在提醒武栩,不必为此事和阴阳司大动干戈。 “确实得有个说法,”武栩转脸看着肖松庭,问道,“卢伍手上有过人命吗?” 肖松庭舔舔嘴唇:“他们这敲骨髓的行当,人命肯定是有过。” “既是犯过人命,怎么不早点处置了他?” 这个问题有点难为肖松庭了,要是他徇情枉法,让卢伍逍遥法外,那他也该受罚,可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当初他到一家药铺敲骨髓,失手打死了药铺的老掌柜和一个伙计,刑部接了这案子,没给他定罪,听说他是刑部侍郎鲍敬忠的远房表亲。” 卢伍赶紧说道:“不远,不远,还没出了三代!” 他以为说出这层关系,武栩能放他一条生路。 武栩看着徐志穹:“之前让你别赶尽杀绝,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咱们衙门没这么多饭食养活闲人,都杀了吧。” 这群捣子跪在地上放声哀嚎,徐志穹激动的两眼放光。 都杀了!这能赚多少功勋! 等等,有两个九品下和一个九品中的打手,罪业不到二寸,这样的人不能亲手杀了,否则会受到惩罚。 这可怎么办?千户的命令不能不听。 武栩已经走到了大牢门口,突然喊一声道:“别吃独食,也给你兄弟们练练手,尤其是那没杀过人的。” 徐志穹踏实了。 今晚参与行动的有五个人,屈金山不算,还有楚禾、杨武和牛玉贤,正好一人一个。 卢伍的罪业超过四尺,徐志穹并不感到意外,这人靠敲诈勒索发家,四尺的罪业不算长。 九品上段的打手被徐志穹杀了,罪业有三寸多一点。 还有一个九品中的打手,罪业和九品上的差不太多。 这些罪业加在一起,意味着一件事,徐志穹要升八品了。 他带着激动的笑容,一路安慰着卢伍,把一群捣子押送到了望安河边。 “没事,一点都不疼啊,疼的日子在后边,你这些年,糟蹋了多少好人家?能这么痛快一死,是好事!真是好事!你笑一笑,快笑一笑!只要你肯笑一笑,我保证你死得好看些。” 杨武取来了判词,当着一群围观者,高声宣判:卢伍等五人,夜闯民宅,强掳民女,判斩决! 卢伍还在做着最后抵抗:“你们敢!你们冤枉我!我没有强掳民女!你们不能草菅人命!死罪得交大理寺复核,你们凭什么说杀就杀!” 围观者当中有不少商人,望安河边的商人没有不认识卢伍的。 “卢伍这是怎地了?怎么要问斩了?” “没听说么,他强掳民女,这是撞了风口。” “谁敢杀他?他可是鲍侍郎的表亲,等案子到了大理寺,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一个商人懂得些律法,笑道:“这就是你们不明白了,掌灯衙门断案,不用过大理寺,尤其是这人牙子的事情,说杀就杀。” 一个商人嗤笑一声:“掌灯衙门怎地?卢伍这些年什么事没做过?有人敢动他?你当鲍大人是好惹的么?也就吓唬吓唬他就算了!” “那几个捣子是死定了,卢伍肯定杀不得!不信你看着。” 噗! 徐志穹一刀砍了卢伍的脑袋, 围观者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个商人吓得合不拢嘴:“这提灯郎好大胆子!怎说杀就杀了!” 另一个商人压低了声音:“这是徐志穹徐灯郎,杀了周家一虎,还杀过不少人牙子,手狠着呢。” “他不怕鲍侍郎?” “谁知道呢……我的天,这又一个!” 徐志穹一刀下去,又杀了一个九品中的打手。 三根犄角到手,徐志穹咬牙忍着,没笑出声来。 不能笑,这是个严肃的场合。 他把刀交给了楚禾:“下一个给你,这是千户的吩咐。” 楚禾接过刀,走到一名打手身边,攥紧了刀把,半天没动手。 打架,楚禾不含糊。 可他没杀过人。 “快一点!”徐志穹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他着急呀,他的心都快飞到罚恶司了。 第七十七章 我很中意你 楚禾举起佩刀,咬牙切齿,努筋拔力,一刀砍了一名罪囚。 砍完之后,楚禾把佩刀交给徐志穹,独自站在一旁,大喘粗气,忍着没吐。 该杨武了。 徐志穹把刀交了过去。 “志穹,我,我不行……”当着众人的面,杨武的眼眶里全是泪水。 围观者议论了起来。 “这也是提灯郎么?” “他怎么还哭上了?” “好大风啊,眼睛进沙子了吧?”徐志穹赶紧圆场,提灯郎的脸快被杨武丢尽了。 他在杨武耳边说道:“你要是敢哭出来,看千户不打死你!” “不用等千户了,你打死我吧,我是真不行!”杨武真要哭出来了。 徐志穹咬牙道:“砍一刀,有什么难!” “志穹,你杀惯手了,你帮我一回,我求你了。” 帮你?怎么帮你? 剩下的两个,罪业不够二寸,我不能杀! 徐志穹回头看了看楚禾:“你帮他一把。” 楚禾一边喘息,一边摇头道:“缓缓,我缓缓。” 牛玉贤上前道:“我先来吧。” 徐志穹把佩刀递给了他,牛玉贤摇头道:“我不用这个!” 说完,他拿出了一个木盒,和掌灯人用的盒子差不多,尺寸上略小一些。 牛玉贤打开木盒,一盏白灯笼飞了出来,在半空盘旋片刻,突然扣到了一个捣子的头上。 围观者一愣,不知他要作甚:“这是要变戏法么?” 忽见那灯笼又飞了起来,捣子已经没了脑袋,灯笼在空中转了一圈,脑袋落在了地上。 围观者连连惊呼,赶紧散到远处,生怕这灯笼再落到谁头上。 牛玉贤收了灯笼,冲着徐志穹一笑:“这东西不错吧?” “不错。”徐志穹点了点头,墨家的花俏还真不少。 还剩下最后一个捣子,徐志穹看着杨武道:“这回你躲不掉了。” 杨武流了一脸眼泪:“志穹,你可怜可怜我,我给你跪下了,我是真不行,我看都不敢看!” 徐志穹回头看楚禾,楚禾摆摆手道:“缓缓,再缓缓。” 没办法,还得指望牛玉贤。 牛玉贤从腰间解下一条锁链,徐志穹皱眉道:“刚才那个灯笼不挺好用么?” “换一换,换一换!”牛玉贤一笑,他很兴奋。 他把铁链甩了出去,铁链末端是一把剪刀。 剪刀盘旋片刻,落在了罪囚的脖子上,咔嚓一声,剪下了那厮的人头。 围观者躲的更远了。 牛玉贤收回了铁链,看着徐志穹,嘿嘿嘿直笑。 “笑甚来,做正经事呢!” 牛玉贤低声道:“你却不知,我要晋升了!” 徐志穹一愣,什么叫他要晋升了? 他也是判官么? 这两个人罪业不满二寸,杀了也能赚功勋么? 徐志穹正在愣神,牛玉贤又道:“这两件兵器,是我自创的,自创的兵器只要取了人命,就证明管用,到时候把这两件兵器祭献给苦寒星官,少说也能让我升到九品上!” 原来墨家也是功勋体系。 他是把自创的武器祭献给星官,星官用什么方式晋升?也是吃金豆子么? “你怎知道星官收到了你的祭献?你又怎么知道自己能晋升了?” 牛玉贤一脸严肃道:“只要晋升,就能变长!” “什么东西变长?”徐志穹突然有了兼修墨家的想法。 牛玉贤伸出小指:“指甲!” 徐志穹没有了兼修墨家的想法。 牛玉贤的小拇指甲确实比常人长了些。 “墨家修者,每升一段,小拇指甲都会变长些许,指甲锋利无比,做刀子、锯子、锥子都不在话下,高品修者仅凭这指甲,能轻松打造一件兵器。” 说完,牛玉贤用指甲挖了挖鼻子。 徐志穹赞叹一句:“你平时却要小心些,尤其抓握的时候,却不要伤了自己。” 牛玉贤诧道:“我抓握自己作甚?” 两人正在闲聊,一双目光却在身后盯上了徐志穹。 徐志穹蓦然回身,看到了身后那名俊美女子。 这人徐志穹认得,阴阳司的七品巫师,何芳。 她算计了童大哥,虽然屈金山说她不会用口禁之术,更没有办法夺走童青秋的修为,但徐志穹坚信她是这件事情的主谋。 徐志穹面带杀气,何芳一笑,缓缓走到了近前。 “徐灯郎,你我真是有缘,前日刚刚想见,又在这里重逢,何某正要向你讨教数算之法。” “真是不巧,徐某赶着回衙门复命,无暇与姑娘钻研数算。” 徐志穹转身要走,何芳又道:“今夜见了不少血腥,深夜独行,我还真有些悚惧,徐灯郎可愿送我一程?” 徐志穹闻言,讶然笑道:“我却没听错吧?你说你怕走夜路?” 何芳嗔怪一声:“女儿家形单影只,怕走夜路,却不是人之常情?徐灯郎不愿送我,难道也是怕黑。” “黑是不怕的。” “难道是怕我?” 徐志穹点头道:“还真是有些怕你!” 何芳一笑,转身对楚禾等人道:“诸位灯郎,我与徐灯郎有些私话要说,徐灯郎若是有什么意外,只管让武千户来阴阳司要人。” 楚禾警觉的看着何芳,牛玉贤悄悄拿起了锁链,杨武眼泪还没止住,徐志穹轻轻咳嗽一声:“诸位兄弟,且先回衙门复命,我送何姑娘一程。” 这个时候认怂,只会遭人耻笑。 况且现场只有四个白灯郎,何芳真想出手,收了他们四个也不在话下,九品和七品的差距太大了,还有个不中用的杨武。 与其在这硬扛,还不如让他们三个回去报信,只要武栩能收到消息,何芳也不敢对徐志穹下手。 两人离开了街口,沿着河边一路走着,徐志穹提着灯笼,神色淡定,脚步从容。 何芳看了徐志穹一眼:“徐灯郎,却和我没话说么?” “徐某正有一事要请教姑娘。” 何芳点头道:“我是个爽直的人,就实话跟徐灯郎说了。” 她承认了?果真爽直! 徐志穹停下脚步,看着何芳,何芳抬头看着徐志穹:“不瞒你说,我挺中意你的。” “咳咳!”徐志穹咳嗽了两声,这女子好风趣,“谢姑娘垂青,我想问的是,我义兄童青秋,自见过姑娘之后,便失去了修为,姑娘可知其中缘故?” 何芳莞尔一笑:“不算丢了修为,只是失去了阴阳法门,我借了师尊的法阵,让童师兄今后无法再使用阴阳术。”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童兄与你可有冤仇?” “无冤无仇。” “那你为何加害于他?” “算不上加害,师尊看中童师兄才学,有意收之于门下,这对童师兄是好事,何某奉命行事,奈何童师兄过于固执,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徐志穹皱眉道:“人各有志,太卜若真有爱才之心,却不该强人所难。” 何芳笑道:“阴阳学子本就不多,天赋异禀者更是寥寥,若一句人各有志便给打发了,我阴阳一门,迟早绝迹。” 徐志穹微微一笑:“今夜之事,姑娘看到了,童兄如我家人一般,动了童兄,便是动了徐某,徐某绝不善罢甘休。” 何芳摇头道:“像这样的泼赖流痞,徐灯郎想杀多少,就杀多少,倘若童师兄想找回阴阳法门,必须要去阴阳司找我师尊,届时童师兄作何去处,可就由不得徐灯郎了。” 徐志穹看了看前路,又看了看何芳:“何姑娘,前方道路宽敞,行人颇多,也不用徐某远送了。” 何芳皱眉道:“徐灯郎这是生我气了?徐兄大可不必为童师兄担心,以童师兄之才学,到了阴阳司,定能大展宏图。” “童兄日后何去何从,且看他心意如何,若再有人加害于他,徐某当拼死相抗,告辞!” 徐志穹转身离去,何芳高声道:“徐兄,太卜对你也颇为赏识,待童师兄去了阴阳司,下一个便是你了。” “谢太卜抬爱!” 徐志穹咬了咬牙,被太卜这老东西盯上了。 多个靠山倒也没什么不好,但太卜拉人入伙的手段太粗暴了。 但徐志穹也不担心,有武栩罩着,想必他也不敢乱来。 徐志穹回了衙门,把事情始末告诉给了武栩,武栩笑道:“今晚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你知道那女子有七品修为,却没有丝毫畏缩,这份胆色却没丢了我掌灯衙门的威风!” 他今晚去刑场了? 幸亏我在何芳面前,没有折了千户的面子。 武栩接着说道:“得了太卜赏识是好事,你有数算天资,也是个修阴阳的好材料。” 徐志穹摇头道:“属下专心于杀道,没有其他的念头。” “杀道?”武栩撇了撇嘴。 徐志穹心里一哆嗦,脸不变色。 武栩又道:“今夜看你处决罪囚,倒是有我杀道气度,你快升八品了吧!” 徐志穹心里又是一哆嗦,脸上依旧没有变化。 “属下愚钝,不知道自己修为有没有精进。” 从种种过往来看,徐志穹已经意识到一些事情,武栩应该知道他修行的不是杀道,甚至已经知道他修的是判官道。 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只管装糊涂就是了。 裁决判官道是大宣的邪道,我一旦把话挑明,无论对武栩还是对自己都很不利,这样心照不宣也没坏处。 武栩道:“我看你气色,应该是快到八品了,且珍惜这段时光,日后却不能随意杀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连八品判官不能杀人的事情都知道么? 徐志穹试探问了一句:“千户此言何意?” 武栩道:“你升了八品,自然成了青灯,当了青灯郎,做事不能再这么随性。” 他真是这个意思么? 徐志穹憨憨一笑:“我都听千户吩咐。” 不管他什么意思,继续装糊涂,不过武栩倒提醒了徐志穹一件事情。 八品判官不能随意杀人,功勋是不是应该再攒一攒? 徐志穹还在思忖,武栩说起了正经事:“我今晚看了你们几人的举动,楚禾还算个中用的人,杨武就算了,牛玉贤可堪大用,三天后,我有一件要事交给你去办,你带着楚禾和牛玉贤,和屈金山一起去一趟安淑院!” 第七十八章 藏功勋 安淑院,炼制蛊虫嚣绒的最佳地点。 武栩是让徐志穹探路去了,之所以要等到三天后,是给徐志穹一点准备时间。 一是要准备用度,探路的工具很复杂,上墙的,开锁的,挖洞的,擦脚印的…… 但徐志穹对工具并没什么要求,只要安淑院这地方不是太大,一只老鼠都能搞定。 二是要准备人手,武栩虽然说了楚禾和牛玉贤,但这两个人是否可靠? 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别说他对牛玉贤还不是特别了解,就连楚禾都不能完全相信,哪怕这厮在梦话里走漏了一句消息,徐志穹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回家的路上,徐志穹正考量着要不要带上这两人,忽见路口处,一个衣着素朴的姑娘迎了上来。 “公子,买鸡蛋么?” 是夏妮。 今天的夏妮打扮的依旧朴素,脸上还带着些许污泥。 徐志穹迎了上去,笑吟吟的看着夏妮胳膊上那一筐鸡蛋。 “你这鸡蛋保熟么?” “我卖的是生鸡蛋。” “你生的么?” “扯你闲淡!”夏妮啐了一口,转而笑道,“听说公子又杀人了?” 徐志穹挺起胸膛道:“什么叫杀人?我是提灯郎,处决的都是罪囚。” “总之是坏人就对了,公子处决了罪囚,却打算如何善后?” “不用善后,”徐志穹指着远处的街口,“先在那曝尸。” “公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有什么其他意思,改日再说。” 徐志穹进了巷子,忽听夏妮说一声道:“你不去罚恶司么?” 这一声微不可闻,但判官耳朵灵,徐志穹听得清清楚楚。 他退出了巷子,走回了夏妮身边。 准确的说,是夏琥身边。 “夏推官,连装都懒得装了么?” 夏琥把声音压倒了最低:“你我早就看穿彼此底细,说破了倒也无妨。” “这不妥吧,咱们判官有规矩,不能向外人透漏身份。” “我还算外人么?” “当然不算,你是内人。” “莫再瞎扯,实话告诉你,自从第一次接了你生意,我在别人身上再没开张过,现在日子过不下去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是我让你变穷了么? 徐志穹皱眉道:“我把第一次给了你,你不接别人生意也是应该的。” “又瞎扯!我没心思跟你耍嘴,我现在是真没生意了,这些日子新来了两个女推官,天天守在罚恶司门口,为了功勋什么事情都肯做,我来是为提醒你一句,别被她们的下作手段给骗了。” 难怪夏琥冒着这么大风险,自己拆穿了身份,原来是遇到了竞争对手。 推官真的内卷到这种程度?内卷到要讨好九品的凡尘员吏? 徐志穹狰狞一笑:“娘子莫怕,我倒要看看那两个推官有什么手段?” 夏琥怒道:“你去看甚来?我告诉你,若是连你的生意也被抢走了,可别怪我翻脸,我知道你凡间身份,以后见你赚了功勋,我立刻去抢!” “娘子说笑了,那两个人的罪业还不够……” “扯淡!我都看见了,一个四寸,一个三寸多。” 还有一个三寸多的,你没看见。 徐志穹满脸堆笑道:“娘子既是看见了,我也不再隐瞒,罪业我已经收了,只是这两日事忙,确实无暇去罚恶司,且放心多等几日,这桩生意肯定是娘子的。” 徐志穹说完又要走,夏琥又说了一句:“你快八品了,想要偷藏功勋,当我不知道么?” 徐志穹又退了回来:“你知道什么?” 夏琥笑道:“我是七品判官,自然知道其中的难处,八品拿一粒功勋,比九品时拿十粒还要难,八品升一段,却要两百颗功勋,你是想趁着九品的时候,多攒一点功勋。” 徐志穹没作声,夏琥是七品,这事确实瞒不过她。 夏琥深沉一笑:“当初我升八品的时候,这种事也做过,只要做的小心些,倒也不会被发现,可若是被罚恶长史知道了,功勋要收回,你还要受罚,降了你修为也说不准。” 徐志穹心里一哆嗦:“你该不是要告发我吧?咱们可是一家人。” 夏琥冷笑一声:“是不是一家人,且看你把生意给谁,若是给了我,什么话都好说,若是给了别人,我第一个告诉罚恶长史!” 徐志穹点头道:“晓得了,都听夏推官吩咐。” 夏琥又叮嘱一句:“你也别太贪心,攒个百十来颗就好,既是快升八品了,难说罚恶长史会不会留意到你,就算长史懒得管,别忘了还有冯少卿。” …… 攒个百十来颗? 我现在手里藏着三十八颗,这三根犄角加起来有一百多颗,且按一百颗算着。 升八品需要花掉一百颗,还是剩下三十八颗,也就是说我再攒六七十颗,就要收手? 那不行啊! 升一段,就得两百,我怎么也得攒出一段来。 不过夏琥说的也对,这事得做的隐秘些。 …… 黄昏来到衙门,徐志穹找到牛玉贤,带到无人处,偷偷交代了一件事情:“兄弟,千户让咱们两个明晚去趟吏部。” 牛玉贤点头道:“好。” 奇怪,他怎么连缘由都不问? 徐志穹又道:“事关隐秘,这事不能告诉别人。” 牛玉贤点头道:“放心。” 牛玉贤继续做自己的活计,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徐志穹又去找了楚禾,同样的事情说了一遍。 楚禾很是好奇:“千户让咱们去吏部作甚?” 徐志穹道:“千户之前和周开荣有些不睦,现在周开荣调任京城之外,他的弟子孙继登又出来生事,上书弹劾皇城司,指挥使责怪咱们千户,千户让咱们去给孙继登一点教训。” 楚禾有些发憷:“我听说孙继登是七品儒家,就凭咱们两个,能对付得了他?” 徐志穹道:“这你就别操心了,既然是千户的吩咐,暗中肯定有人接应,你只要记住,这事情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事情说妥,各自巡夜,第二天天亮,牛玉贤向青灯郎旗首告假,说身体不适,要休息一天,青灯郎准假了。 除此之外,牛玉贤什么都没说,这个态度,让徐志穹非常满意。 黄昏时分,徐志穹刚到衙门,楚禾上前问道:“一会就还用和王振南打招呼么?” 徐志穹左右看了看,示意楚禾说话小声一些,楚禾压低声音问:“今晚谁来接应我们?” 没等徐志穹开口,杨武也凑了过来:“听说你们两个今晚不用巡夜了,这是要去哪呀?” 徐志穹看了看楚禾。 楚禾一脸无辜。 我又没告诉他要去哪,我只是说咱们今晚不用去巡夜了。 徐志穹把楚禾拉到远处,轻声道:“今晚不用我们去了,千户安排了别人。” 楚禾一愣:“是信不过我们吗?” 徐志穹道:“就像你说的,咱们两个九品,哪能打得过七品儒者,可能是千户欠考虑了。” “那咱们今晚还是照旧巡夜?” “是,照旧巡夜。” 众人照旧随着王振南去巡夜,走在路上,杨武问徐志穹:“不是说你们两个今晚不巡夜么?怎么又跟着来了?” 徐志穹左右看了看,把杨武拉到没人处,低声说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吏部的孙继登你知道么?” “知道呀,他是周开荣的弟子,七品的儒家修者。” “孙继登一直为之前的事情记恨咱们千户,上书弹劾咱掌灯衙门,千户生气了,想要教训他一段,开始是让我和楚禾去,再找人从暗中埋伏,没想到孙继登有准备,今晚动不了手。” 杨武长出一口气:“你们不带着我,我还当是什么好事,原来是这种事,志穹,这事不去就对了,咱们不能把梁子结太深,那可是吏部……” 徐志穹说了一半真话,孙继登上书弹劾钟参,这事是真的,但钟参没有怪罪过武栩,因为这事怪不到武栩头上,孙继登弹劾的内容是皇城司查案不力。 武栩并没打算报复孙继登,这事是徐志穹编的,通过这一件事,徐志穹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 楚禾不能参加这次行动,有些东西,他还没学会。 丑时前后,徐志穹点完了巡夜灯,让楚禾和杨武先去勾栏,他自称要去林二姐家里吃花糕。 其实他去了牛玉贤家里。 墨家修者家境大多贫寒,但牛玉贤家境不错,他父亲是墨家六品修者,在苦寒公坊任轮人国工,拥有一套颇为精致的宅院。 闻听儿子的同僚来探病,牛玉贤的父亲牛运成迎到了正厅。 “这孩子不知为何,今日回来便说腹痛,整整一天粒米未进。” 徐志穹去了牛玉贤的房间,牛玉贤想单独和徐志穹说几句话,等父亲离去,牛玉贤起身道:“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便可以出发。” 这就是执行机密任务的态度,对父母都没有透漏半个字。 徐志穹问道:“你现在出门,却不会惊动了家人?” “出去是要出去的,但不走门。”牛玉贤在床底打开了暗道,这就是墨家修者对待生活的态度! 徐志穹道:“今夜不去吏部了。” “为何?” “千户另有要务分配给你我,明晚,我们夜探安淑院。” “安淑院?”牛玉贤紧锁双眉,“这却有些麻烦。” 徐志穹道:“怎就说麻烦?” “我听说过安淑院,那里好像是禁地。” “你不敢去?” “敢去,但我手边器械不够,”牛玉贤的眼睛里有些兴奋,“探查禁地,得有些好用的家伙。” 徐志穹本来不太在意器械的事情,他探路全靠老鼠,可看牛玉贤这么认真,却也不好拒绝。 “你缺什么器械,我去衙门帮你拿。” 牛玉贤摇头道:“没用,衙门那点器械都不中用,我去父亲那里偷吧!” 第七十九章 安淑院(本章高能) 次日入夜,屈金山、徐志穹和牛玉贤来到了皇宫以北, 安淑院在皇宫以北的树林之中,树林里只有一条路,三里多长,但这条路,他们不能走。 这条路上有禁军巡逻,安淑院是禁地,就算是提灯郎,也没有擅闯禁地的资格。 徐志穹把事情想简单了,他变成了老鼠,技能的极限距离只有一里,连安淑院的大门都进不去。 屈金山早有准备,他来到密林边缘对徐志穹道:“咱们从这钻进去。” 怎么钻?树林之中枝杈密集,枝杈之间,荆棘满布。 屈金山拿出一只罗盘,根据树木的分布开始计算位置,算了多时,终于选定了一个位置。 他在地上画好标记,取来一根两尺长的木楔子,扎进地里一尺,留在地上一尺,楔子上面挂着两个瓶子,一个瓶子里装着水银,另一个瓶子里装着铁沫。 屈金山凝心聚神,将阴阳两股气息分别通过左右手注入到瓶子里,水银沸腾,铁沫融化,密林之中,突然出现一条雾气茫茫的道路,延伸向远方。 屈金山回过头,得意的看着徐志穹和牛玉贤,这次却让这两个少年长了一回见识。 没想到徐志穹抽抽鼻涕,面无表情。 牛玉贤神色木然,只管低头走路。 这种法阵,徐志穹见过,童青秋称之为开路阵,是他保命的阵法之一。 每到夜晚,童青秋弹尽粮绝之时,他都会提前布置开路阵,力争在被夫人打死之前从屋子里逃出去。 这条通道无视前方一切阻隔,包括树木、土石,甚至还包括墙壁,都能顺利穿过去。 童青秋多次使用这一阵法,直接钻进了徐志穹的屋子,然后回身大喝一句:“泼妇,你当真不知羞耻么?” 嫂夫人也曾追过来几次,因为没穿衣服,又退了回去。 法阵的核心,在于木楔子的位置,这一位置必须通过精确计算获得,而且这一位置时刻会有变化,哪怕童青秋在自己家里,每次也得重新计算。 这法阵还有另一个缺点,有效距离太短。 徐志穹和牛玉贤跟着屈金山走了一百多步,密林和荆棘再次出现,法阵到了极限,必须重新布置。 屈金山用阴阳换位之术,把之前的木楔子和瓶子收了回来,重新计算方位,算了小半个时辰,却没算出结果。 这很正常,童青秋也经常算不出方位,有一次被嫂夫人打昏过去,手里还一直攥着木楔子。 牛玉贤不耐烦了,叹一声道:“阴阳之学,终属旁门左道。” 屈金山怒道:“竖子,你说甚来?” 墨家和阴阳家是宿敌,好在屈金山的职位高一些,牛玉贤没有回嘴。 牛玉贤从袖筒里拿出一副手套交给了徐志穹,手套的掌面上有细毛,让徐志穹能像壁虎一样在树上攀爬。 徐志穹爬到树顶,在树冠之上一窜一跳,奔着安淑院去了。 屈金山冷笑一声:“志穹修的是杀道,他自有这身手,你能上树么?就算上得去,还能在树上跳么?” 徐志穹不是杀道,但判官的身手比杀道更加敏捷。 可墨家与阴阳家的修者却没有这么好的身手,不过牛玉贤早有准备,他往身上裹了一层黑衣,且往树木中的缝隙里硬挤,这一身黑衣看着普通,但无论荆棘枝杈,碰到他身上,立刻断折,在荆棘从中蜷着身子一直朝前走,牛玉贤竟毫发无伤。 屈金山恨一声道:“后生何其猖狂!” 恨过之后,还得加紧计算,牛玉贤的背影越来越远了。 徐志穹第一个到了安淑院,贴着院墙走了一圈,大致测算了一下距离。 皇家外院,面积自然不小,前墙到后墙,大概一百多步。 大宣一里有三百步(左脚、右脚各迈一次,算一步),这院子的纵深不到半里,完全在徐志穹的掌控范围之内。 趁着那两个人还没来,徐志穹找个僻静地方先把自己藏好,然后找一只老鼠,准备进去大致探查一番。 老鼠不是随时都有的,但徐志穹事先有准备,他从背囊里掏出了一些米粒,洒在了地上,这些米粒经过特殊炮制,香气能传出好远,童青秋以前常用这些米粒拌上毒药诱杀虫鼠。 不多时,有一只老鼠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尝了尝米粒。 这些米粒里自然没毒,老鼠吃的差不多了,和徐志穹交换了一下眼神,走了。 徐志穹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附身没成功。 不应该呀,自从徐志穹升到九品中,附身于老鼠的技巧,就再也没失手过。 具象于双目,意出于百汇,这能有多难? 徐志穹又洒了一些米粒,很快又有老鼠来吃,吃完了米,老鼠走了,留下徐志穹一个人蹲在原地发愣。 又失败了! 徐志穹发现了其中的原因,意与象之力竟然无法调动。 难道这里有法阵,夺走了我的修为? 徐志穹又洒了些米粒,没等老鼠过来,牛玉贤过来了。 “你这是作甚呢?” “我种米呢!”徐志穹拍了拍手,起身道,“屈灯守呢?” “谁知道他何年何月才能过来,阴阳之学,并非正途,日后你要想兼修其他道门,我可以引你入墨家门下。” 好意心领了,墨家是不去的,徐志穹可不想讲吃那份苦。 等了片刻,不见屈金山出现,牛玉贤道:“咱们先进去看看,我去开大门。” 牛玉贤带了开锁的器械,却被徐志穹拦住了:“走门不合适,跳墙进去吧。” 安淑院的院墙两丈多高,牛玉贤借助锁链越过了墙头。 徐志穹趁机抓了只老鼠,藏在袖筒里,随即翻过了院墙。 进了院子,徐志穹这才发现,安淑院的构造和正常宅院不一样。 普通宅院分前院、正院和后院,但安淑院是“回”字形结构,分外院和内院。 大宣也有这样的宅院,但并不多见,“回”字形结构更适合于城池。 沿着外院走了半圈,却见屈青灯早已站在了内院门前。 “墨家少年,老朽阴阳术法,却比你那手段慢么?” 屈灯守平素稳重,没想到遇到墨家,竟然露出了孩子脾气。 “你既然不慢,还等在这作甚?”牛玉贤也不含糊。 “你不想等,只管往里走!”屈金山做了个请的手势。 牛玉贤头铁,拿着开锁的工具,还真就往门前走,徐志穹一把将他抓住了。 情况明摆着,屈金山不敢进门,证明门里有蹊跷。 隔着院墙,徐志穹似乎能闻到一股血腥味,意与象之力好像也恢复了一些。 屈金山叹道:“还是志穹稳重,内院有阴气,有戾气,有杀气,有血腥气,各色气息混合一处,却不知有多少凶险。” 牛玉贤嗤笑一声:“说的却好像你亲眼所见。” 屈金山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去见见就是了。” 徐志穹道:“屈灯守,您先在此查探气息来源,我在外院看看有什么异常。” 屈金山点头道:“你且小心,没我消息,切不可进入内院。” 牛玉贤对徐志穹道:“我跟你一起去。” 徐志穹道:“你且在这给屈灯守做个帮衬。” 虽说不情愿,可牛玉贤从不违抗徐志穹的命令。 徐志穹绕到后墙附近,从袖子里取出了老鼠,时才这老鼠挣扎的厉害,险些露出马脚。 屈金山说的没错,内院有一股让人骨寒毛竖的气息,墨家对气息迟钝,牛玉贤没有察觉,但徐志穹察觉到了,这只老鼠也察觉到了。 徐志穹坐在墙角,对着老鼠又用了一次技能,意与象之力果真有恢复,这次技能成功了。 说来也奇怪,在院墙外面,徐志穹的技能受到了限制,应该是由于某种法阵的作用,就像童青秋被夺走了修为。 但在院子里面,为什么技能又恢复了? 这法阵却让人摸不着规律。 徐志穹附在老鼠身上,慢慢靠近了院墙,顺着墙下的地沟爬进了院子。 他知道这很危险,但既然来探路,肯定得探出个究竟,用老鼠总比用真身硬闯要强得多。 借着月色,徐志穹看到了院子的全貌。 这院子里没有建筑,只有一棵树! 偌大的安淑院只有一座大院套着一座小院,连一座房屋都没有!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当年的安淑妃就住在这个地方? 徐志穹扫视着院子,除了院子中央一棵榕树,再没看见其他陈设。 榕树很粗,差不多要两人合抱,但树并不高,只有九尺上下,和楚禾差不多。 庞大的树冠几乎覆盖了整个院子,树冠之下垂着大片的气生根,就像头发一样,随着夜风慢慢飘舞。 呼~ 一阵夜风刮过耳畔。 “仇……” 有声音。 徐志穹听到有人在说话。 声音低沉嘶哑,连徐志穹这么好的听力,都听不清楚。 “恨……” “血……” “杀!” 这次徐志穹听清了三个字,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离近些看看?也许有人藏在榕树后面。 徐志穹向前迈了两步,老鼠的本能让他又缩了回来。 不能靠近,千万不能靠近。 风中血腥味越来越浓,耳边的声音越发清晰,应该是个女人在唱歌。 不是徐志穹的听力变好了,是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密集的根须也越发清晰,不是徐志穹的视力变好了,是那些气生根正在迅速生长。 该走了,必须走了。 徐志穹刚一转身,眼前出现了一双满是泥污的靴子。 有人,有人在身后。 老鼠缓缓抬起头,从靴子上方看到了一件脏兮兮的白袍,在白袍上方看到了一张被头发覆盖的脸。 透过发丝,徐志穹看到了高耸的鼻梁,深陷的眼窝,和眼窝里一双血红的眼睛。 血红的眼睛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老鼠。 这人是谁? 安淑妃么? 根须生长到了地面,正在向老鼠蔓延。 在根须之中,徐志穹终于听清了那歌声: 吾仇,谁人知? 吾冤,谁人解? 吾恨,无绝期! 吾血,犹未干! 我杀! 上架感言 初春,柳絮儿纷飞。 徐志穹巡过了夜,坐在林二姐的摊子上吃花糕。 吃过一碗花糕,徐志穹偷偷亲了林二姐一口。 林二姐不服输,上前又亲了徐志穹一口,徐志穹不让着她,捉住脸蛋又亲了一下。 林二姐就是不肯吃亏,抱着徐志穹使劲的亲。 一个俊俏的男子坐在一旁,盯着两人看的出神,忍不住问了一句:“让我亲一下,行么?” 林二姐脸一红,躲在徐志穹身后:“我是不行的。” 徐志穹抽抽鼻涕,点点头:“我行的。” 林二姐拉了一下徐志穹:“什么叫你行的,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徐志穹点点头:“知道,他是春画道三品画师——玉面沙拉!” 林二姐讶然道:“三品画师有什么修为?” 徐志穹道:“他笔下画出来的东西就跟活了一样,还记得我给你那幅春画么?你觉得像不像真的?” 林二姐推了徐志穹一把,面红耳赤:“你怎恁地讨嫌!” “你就说画的好不好么?” “好是好,可也不是活的呀!” 沙拉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那是因为画册还没注入灵韵,被我注入灵韵的画册,自然能活过来,姑娘若是不信,改日来我画坊一叙,我为姑娘亲自注入……” 徐志穹坐到沙拉身边,问道:“你这三品修为,是怎么修来的。” 沙拉笑道:“除了这点滴笔墨,沙某别无长物,笔墨之间淬炼着心血,便到了今日这般境界。” 徐志穹道:“你这笔墨用的忒浓了,你画一幅画需要多少时间?若是往墨里掺点水,十幅八幅都画出来了。” 沙拉摇头:“掺水的画还怎么注入灵韵?林二姐,我看你是个懂画的人,若是姑娘有意,不妨今夜就去我画坊一叙,我注入……” 话没说完,韩笛突然坐在志穹身边:“师兄,小妹对你一片心,你怎就不理我。” 沙拉抬头道:“韩姑娘,我看你模样如此俊俏,改日且到我画坊来,我们切磋一下茶艺。” 尉迟兰走到志穹身边:“志穹你,孤单了么,师姐在这陪着你。” 沙拉抬头又道:“尉迟姑娘,我看你身形健美,且到我画坊来,我给你画一幅肖像。” 夏琥走到志穹身边:“没良心的,却找了别的推官了么?” 沙拉抬起头又道:“夏姑娘,我看你心思聪慧,且到我画坊来……” 楚禾坐在沙拉身边:“你画坊到底在什么地方?” 沙拉低下头:“这就不好告诉你了。” 武栩走到沙拉面前:“我这有你两本画册,好像少了些灵韵。” 沙拉低头道:“灵韵这东西,要看缘分,你自己想办法注入吧。” 内侍郝全上前道:“玉面沙拉,你也给我一本画册呗?” 沙拉怒道:“给你有用么?你个太监也来凑热闹……” …… 徐志穹打断了沙拉,问道:“修行至今日,吃过不少苦吧?” 沙拉一笑:“人生在世,谁又没吃过苦呢?” 徐志穹又问:“受过欺侮么?” “活了一把年纪,怎会没受过欺侮?” “你恨么?” “我恨!”沙拉点头道,“只怕会恨此一世!” 志穹笑道:“莫恨他,我帮你办了他!” 沙拉看着徐志穹:“办了他?” “对,办了他!” …… “志穹啊,读者大人很喜欢你,你知道么?” “知道啊,所以要好好谢谢各位读者大人,谢谢各位读者大人一路支持,谢谢各位读者大人不离不弃!” “志穹啊,这世上有判官么?” “有啊!” 说话间,远方传来一阵哭声,哭的撕心裂肺。 徐志穹站起身来,拿起了灯笼。 “志穹啊,别急!先看看他罪业有多长!” “这都四寸了还留着他作甚?” “不留了,办他!” “提灯郎,掌灯!” 第八十章 白衣人是谁?(持续高能) 如果老鼠死在这里,徐志穹就没办法回魂了。 他想逃跑,可得想清楚往哪跑。 是往前冲向这个白衣人,还是掉头冲向那片根须。 首先可以确定,唱歌的不是眼前这个白衣人,是那棵树。 这个白衣人也不是鬼魂,鬼魂的轮廓没有这么清晰。 要真是鬼魂,徐志穹倒也不害怕,鬼魂他见得多了。 思路迅速理清,徐志穹要怕的不是这个白衣人,而是这棵树,这个不明生物。 趁着根须还没有爬到身上,老鼠一步跃起,冲向了白衣人,白衣人吓了一跳,闪在了一旁,老鼠一头冲进了地沟里,眼看脱身成功,尾巴却被根须给缠住了。 根须气力极大,绞缠之间,就要把老鼠拖回去。 徐志穹猛地一回头,把尾巴咬下来半截。 对不住了,兄弟,我就疼这么一下,你可要好好疼上一阵子。 断了尾巴的老鼠奋力冲出地沟,和徐志穹交换过眼神,一路惨叫冲出了院子。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正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哪成想,一片根须竟然从地沟里钻了出来。 得赶紧离开安淑院,这地方太邪性! …… 屈金山在门前研究了许久,没找到气息的来源,也没听见内院的动静。 “罢了,你且把门打开吧。” 牛玉贤道:“为什么不跳墙进去?” 屈金山道:“开了门,可以看看里面状况,跳墙进去,你我可能都出不来!” 牛玉贤哼了一声:“早知这般去处,又何必故弄玄虚?” 内院大门上了两把铁锁,经年累月无人打理,锁孔都锈住了。 牛玉贤技艺精湛,轻松除去锈迹,转眼之间打开两道铁锁,开始往下扯锁链。 屈灯守在旁暗自赞叹:这孩子虽然说话惹人厌,这技艺确是不可多得。 锁链刚刚扯下来,门缝里突然钻出一片根须,扑向了牛玉贤。 牛玉贤毫无反应,远处的屈金山鞭长莫及,眼看牛玉贤要被缠住,徐志穹突然窜出来,奋力把牛玉贤从根须中抢了出来。 牛玉贤惊魂未定,一片根须冲出大门扑向了众人,徐志穹喝一声道:“快走!” 徐志穹身手最好,一步跳上墙头,俯身将屈金山也拉了上来。两人坐在墙头上看了半响,却没找到牛玉贤。 这小子去哪了? 满院子根须蔓延,可这些根须始终不敢触碰外墙。 在墙角里,牛玉贤披上一身黑衣,竟然冲向了大门。 这小子疯了怎地? 他那黑衣也是厉害,根须碰到黑衣,尽数折断,牛玉贤蜷缩在黑衣里,想把大门关上。 门口全是根须,任凭他拼尽力气也关不上,徐志穹坐在墙头上喊道:“快些回来!” 牛玉贤从腰间取下五条条绳索,一条挂在了锁门的铁链上,一条挂住两个铁锁,两条分别挂在两扇大门上,剩下最后一条丢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接过绳索,连拖带拽,把牛玉贤拖到墙下,想把他拖到墙头上,死活拖不动。 他怎么这么沉? 屈金山在旁帮忙,两人费尽力气把牛玉贤拖上了墙头。 三人坐在墙头上奋力喘息,徐志穹骂道:“你不要命是怎地?” 牛玉贤道:“不能留下手尾。” 手尾? 手尾却比命还重要? 三人在城头坐了片刻,根须在外院游荡片刻,慢慢缩进了内院。 牛玉贤从身后拿出一个长宽两尺的木盒,这么大的木盒带在身上,竟然看不出痕迹。 他将四条绳索挂在木盒上,用力转动木盒上的绞盘。 难怪他那么沉,也不知他身上到底带了多少器械。 绞盘转动,绳索牵引,徐志穹惊呆了。 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机械手臂。 两条绳索牵引之下,大门关上了。 一条绳索牵引之下,铁链缠在了门上。 剩下一条绳索最为神奇,它把两个门锁挂在铁链上,锁住了。 牛玉贤收回四条绳索,从怀里拿出一把弹弓,装上一枚弹丸,砰的一声打在了门锁上。 弹丸碎裂,药水涌出,眨眼之间,门锁的锈迹恢复如初。 徐志穹张着嘴,说不出话,牛玉贤嘿嘿一笑:“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们来过了。” 徐志穹指着内院大门,问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么?” 牛玉贤摇头:“不知!” “你知道这些根须从何而来么?” “不知!” “你知道你刚才差点没命了么?” 牛玉贤一脸淡然道:“我们是来探路,不该留下痕迹。” 徐志穹咬了咬牙,他觉得这小子傻乎乎的模样很是欠揍! 他该不是和我一样,也是装的吧! 屈金山倒是对牛玉贤赞赏有加:“这还真是墨家该有的样子!” 牛玉贤道:“也请灯守大人让我看看阴阳家该有的样子,开条道路带我们回去吧。” 屈金山一笑,带着两人翻下了墙头,拿出木楔布置好法阵,却发现他的阴阳术失效了。 “没道理!”屈金山连连摇头,“我来时,却靠法阵开出道路,一直进了院墙,怎么现在却用不出手段了?” 徐志穹不觉得意外,他在墙外用不出技能,到了墙里技能恢复了。 这地方邪性,邪性的毫无规律可言。 玄学不灵,只能依靠科学。 徐志穹把手套给了屈金山,让他跟着自己爬树,有了此前的经验,徐志穹就算不借助手套,也能在树冠上腾跃。 屈金山一路跌跌撞撞跟的辛苦,牛玉贤披着黑衣在密林之中穿梭。 走出一百多步,屈金山感觉阴阳术回来了,跳下树冠,重新布置法阵。 徐志穹站在树冠上,回望着安淑院。 一阵寒风吹过,徐志穹又听到了凄厉的歌声: 吾仇,谁人知? 吾冤,谁人解? 吾恨,无绝期! 吾血,犹未干! 我杀! 徐志穹打了哆嗦,低头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屈金山抬头道:“哪来的什么曲子?” 牛玉贤也一脸费解,看来只有徐志穹能听到这首歌。 屈金山的法阵成功了,开辟了道路,带着二人走出了森林,一路疾行,回了衙门。 到了明灯轩,讲述了事情始末,武栩紧锁双眉道:“内院之中全是根须?这根须从何而来?” 屈金山和牛玉贤纷纷摇头,表示不知,徐志穹默而不语。 武栩又问:“除了根须,你们看到些什么?” 屈金山对牛玉贤道:“你去关门时,可曾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牛玉贤摇头:“院子里一片雾气,什么都看不到。” 徐志穹还是不说话。 武栩支走了屈金山和牛玉贤,单独留下了徐志穹:“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徐志穹道:“我偷偷翻进了内院,看见了里面的情形,内院里没有房子,只有一棵树,那些根须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是棵什么树?” “榕树。” “除了树之外,还看到什么?” “看到一个白衣人。” “是什么模样?” 徐志穹努力回忆着那人的模样:“高有七尺五六,蓬头垢面,鼻梁很高,眼窝很深,眼睛很大,瞳仁是红的。” 武栩沉默良久,猛地一捶桌子,咬牙道:“老匹夫,焉敢戏耍我!” 哪个匹夫敢戏耍你? 到底什么情况? 武栩起身道:“走,跟我去阴阳司!” 去阴阳司? 难道戏耍他的是太卜? 武栩怕惹人怀疑,没有骑马,穿着一身便装,从后门离开衙门,带着徐志穹去了阴阳司。 进了阁楼,还在原来的地方,找到了太卜。 太卜坐在青灯下,似乎算准了武栩会来,见面第一句话:“千户,息怒。” 武栩怒目相视:“为何要我去安淑院?” 太卜眨眨眼睛,给武栩倒了杯茶:“那里确实是养蛊的好地方。” 武栩把茶杯丢了:“还在胡扯,梁玉明怎敢在那里养蛊?” 太卜又给武栩倒了一杯茶,“老朽从未说过怀王世子会在那里养蛊,只是说那里是养蛊的上上之选。” 武栩又把茶杯丢了:“你还狡赖!你分明是想探查安淑院的内情!” 太卜笑道:“安淑院怨气极深,千户就不想去看看么?” “我看了又能怎地?那事情我管不了!” 太卜叹口气:“千户能管什么事?” 武栩道:“我只管大宣苍生,你要去查安淑院的事情为何不自己去查?” 太卜摇头:“我若离开阴阳司,势必惹人怀疑。” “你手下有能人无数,派几个去就是了。” 太卜还是摇头:“我部下若是在安淑院出了闪失,终究还是会牵累到阴阳司。” “无耻老贼!”武栩咬牙道,“你却不怕我部下折在了安淑院,你却不怕牵累我掌灯衙门!” 徐志穹听明白了。 梁玉明合适的养蛊地点,只有一处,就是龙脚鬼市。 太卜之所以多说了一个安淑院,是因为他想调查安淑院,可又不想自己出手,便借机利用了武栩。 “琐屑之事,且容日后计较,”太卜看向了徐志穹,“徐灯郎,是你去了安淑院?” 徐志穹点点头。 “你在安淑院看到了什么?” 徐志穹不作声。 太卜转脸看向了武栩:“却不愿相告么?” 武栩捏着下巴:“凭甚告诉你?” 太卜又给武栩倒了一杯茶:“你既说要管京城一方苍生,只要你告诉我实情,我帮你破了梁玉明的蛊术。” 武栩歪着头道:“我凭什么信你?” 太卜笑道:“我若食言,且凭你拆了我这把老骨头,老夫绝无怨言。” 拆了你? 你是三品! 武栩有这个实力么? 徐志穹看了看武栩,没想到武栩端起茶杯,把茶喝了。 “告诉他吧。” 武栩还真有这个实力! 徐志穹道:“我在安淑院,看到一棵大榕树,榕树的根须能生长,还能缠人!除了榕树,内院里还有一个白衣人。” 太卜一愣,手里的茶壶抖了一下。 “你知道那白衣人是谁么?” 徐志穹摇摇头。 太卜看向了武栩:“千户知道么?” 武栩点头道:“我知道,那人是当朝太子。” 第八十一章 功不可没 那个白衣人是当朝太子? 徐志穹很震惊。 太卜手里的茶壶掉在了地上,他和徐志穹同样震惊。 “殿下,居然还去安淑院?” 武栩捡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不去,谁还会去?” 太卜攥了攥拳头:“千户,这事你却不管么?” 武栩摇头:“皇家的事情我管不了,也懒得管。” 太卜紧盯着武栩:“你可知这里有多少冤屈?” 武栩一笑:“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受点冤屈也是应当。” 太卜皱眉道:“你可知殿下这多年来,担惊受怕,朝不保夕?” 武栩道:“你知何谓朝不保夕?我认得一名匠人,天寒地冻,在集市蹲了三天,卖了九十一个瓦罐,十二个瓷瓶,买了两袋米,两只鸡,还给他闺女买了一件新衣,走在路边,离他家只剩百步之遥,被庆王的马给踩死了,这才叫朝不保夕。” 太卜道:“你就为这件事杀了庆王?” 武栩道:“他携恶仆十二人,醉酒纵马,在闹市狂奔,踩死三十六人,伤二百余人,却不该杀?” 太卜长叹一声:“昔日之事,本以为是你和庆王有私怨。” 武栩点点头:“这等狗贼,生来便与我有私怨!” 徐志穹在坐在身边,想着自己进入判官道时的誓言:“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 看着武栩,他相信这个世界真有天理。 太卜沉默许久,对武栩道:“若是安淑院的事情,也关系着大宣苍生呢?” 武栩沉默片刻道:“先帮我破了梁玉明的蛊术,安淑院的事情,若非只是皇家私怨,武某愿助太卜一臂之力。” “好!”太卜挥手,用幻术演示战术。 眼前出现了龙脚鬼市的画面,一条街,空空荡荡,两排商铺,残破不堪。 太卜问道:“你要杀贼,还是要救人?” 武栩道:“贼要杀,人也要救!” 太卜默然良久,在幻境之中点点画画:“这却要花一番心思,不是一朝一夕能算出来的,另外有件事情忘了和千户说,之前算日子的时候,我算漏了一步。” 武栩讶然:“此话怎讲?” 太卜缓缓说道:“按此前推算,四月二十一是养嚣绒最好的日子,昨夜重新推算一次,四月初七也是个好日子。” 我套你…… 两个日子差了半个月,这让武栩怎么应对? 四月初七先在龙脚鬼市埋伏,若是梁玉明不来,四月二十一再去一次?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四月初七若是扑了个空,事情就败露了! 太卜气定神闲:“无妨,今日三月二十七,离四月初七还有十天,我再仔细推算一下,看看哪个日子更好些。” 武栩紧锁双眉道:“你且快些算,我召集人手也要时间。” …… 皇城司正堂,钟参面色铁青,看着武威将军史勋:“陛下命我一个月内破案,我把案子交给你,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你查出个甚来?” 史勋赶紧回应:“属下捕获人贩四十六人,皆当众处决,武威营每日巡城四次,但有风讯立刻缉捕拿人,百姓交口称赞……” “我特么让你邀功来了是怎地?说这些扯淡的话有甚用处!”钟参暴跳如雷,清晨朝会,他再次遭到吏部弹劾,御史台跟风而至,奏章叠起来有一尺多高。 按照大宣官场的一贯规则,皇城司很快会受到群臣围攻,先就事论事,而后引申发挥,先说皇城司办事不力,再说皇城司散漫渎职,再说皇城司骄横跋扈,再说钟参人品有问题。 把陈年旧事全都抖出来,扣帽子,打闷棍,然后再下黑脚,让皇城司永世不得翻身……这些手段,钟参都见识过。 现在他很着急,快急疯了。 “你且跟我说,两天走失了三十名女子,这事怎么解释?” 史勋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是按照钟参的吩咐办事,这方法不灵,史勋认为这不是他的错。 “属下已竭尽全力,这半月来,鞍不离马,甲不离身,未敢有半分懈怠,此非属下之过!” 钟参冷笑一声:“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 史勋摇头道:“属下绝无此意。” “你既然没错,还留在我正堂作甚?这岂不委屈了你!” 史勋赶紧施礼认错,钟参要动真格的了。 认错也晚了,钟参唤来文官,吩咐道:“拟文书,革史勋武威将军之职,留任前军校尉。” 武威将军是正五品官,武威营前军校尉是正七品。 史勋连降两级,从武威营的首领,变成了一个中层军官。 这么大的事情,不用通过吏部么?不用告知内阁么? 不用,这是皇城司指挥使的特权,除了两名副指挥使,皇城司其余人升降任免,都在指挥使的掌控之下,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允准。 多说无用,史勋含泪离开了正堂。 姜飞莉有些吃惊,没想到钟参出手这么狠,但她并不为史勋感到惋惜,史勋擅长钻营,可才学不济,姜飞莉认为他配不上武威营的职位。 眼下史勋被贬,姜飞莉主动请缨:“还有半月时间,请将此案交予属下,属下定能给指挥使一个交代。” 钟参看了看姜飞莉,摇摇头道:“姜少史,你先去吧。” “指挥使……”姜飞莉不明白为什么钟参信不过她。 “去吧,去吧,莫再多说!” 姜飞莉负气而去,大堂里只剩下了钟参和武栩。 钟参命人摆酒,武栩只顾吃喝。 “伯封啊,”钟参给武栩添了一杯酒,“你看这案子,可怎生个去处?” 武栩冷笑一声,把酒喝了:“我哪知道什么去处?我是那没心计的武夫,只会给你惹是生非罢了。” “小气,你小气了!”钟参又给武栩倒了一杯,“咱俩之间打闹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性情,却还与我计较些什么,你且说说,这案子到底怎么处置?” 武栩又喝了一杯:“说了又有何用?却还不是要交给武威营么?” 钟参放下酒壶道:“你不就等我一句话么?罢了,此事交给你掌灯衙门就是!” 武栩拿起酒壶道:“既是交给了我,我所作所为,你不得干预。” 钟参咬了咬嘴唇,他就知道武栩会提这样的条件。 他知道案子非同小可,也知道背后可能涉及一些大人物。 可既然选择了武栩,这就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 “罢了,只要你别把皇城翻过来,剩下的事情都由着你。”钟参答应了。 武栩又道:“我还缺些帮手。” “武威营、青衣阁,包括我正堂在内,人手随便你用!” “事成之后,你须给我些好处!” 钟参一拍大腿道:“我举荐你做副指挥使,庆王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陛下肯定不追究了,以后皇城司就是咱们兄弟两个的!” 武栩摇头道:“你知道我不爱官。” “官我也给,钱我也给!” 钟参拿起酒杯,武栩把酒满上,两人这就算是说定了。 又喝几杯,钟参叹口气道:“你得空,去看看姜少史。” 武栩诧道:“我看她作甚?” “你且替我告诉她一句,不是我看轻了她,是这件案子她处置不了,我是真心护着她。” 武栩笑道:“这话,你为何不自己去说?” “我说她能听么?你去安慰她几次,有个三五次就够了。” 武栩放下筷子道:“还三五次?你当我是什么人?” “三五次怎地?你在莺歌院,可是把十个阁主给……” 武栩一锤桌子:“我的名声都让你这种人败坏了!” 钟参嗤笑道:“你那名声还用败坏?白天看春画,晚上睡阁主,你当我不知道么?匀两次给姜少史,却还吃了亏么? 我听说你那有李沙白的真迹,这李沙白的画,确实是好,但赝品也多,你抽空拿来我看看,我给你鉴别一下真伪。” …… 画舫之中,梁玉明置备一桌上等酒菜,与韩笛小酌了几杯。 “前日,韩姑娘说武千户与吏部郎中孙继登不睦,这事我去查过,孙继登确实弹劾了皇城司,但却是弹劾武威营办事不力,似乎与武千户没什么干系。” 韩笛笑道:“世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钟指挥使早就有意把案子交给武千户,今日已经下了文书,把史将军降职为前军校尉,现在主持查案的,正是武千户。” 梁玉明慨叹一声:“武千户为人,我素来敬仰,上次险遭奸贼周开荣所害,其中也有我一些过失,时至今日,仍觉过意不去,孙继登这厮若是弹劾皇城司,我自不去理会,但若找了武千户的麻烦,我却不能答应!” 梁玉明这番豪言壮语,是为了掩饰自己调查武栩的目的,韩笛看似听得认真,时不时赞叹两句,可实际上她根本不在乎。 她不在乎梁玉明是什么目的,她只在乎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 梁玉明自然不会让她失望,两枚玉基丹送上,聊表心意。 …… 送走韩笛,梁玉明叫来了内侍郝全,问道:“时至今日,还差多少女子?” 郝全回答:“还差三人。” “不要再在城中搜罗,且从我侍女中拣选。” 郝全面露难色:“若是被王爷知道,恐怕不妥……” “父王那边,我自有主张,你今夜带上一群人,去青竹棋社,把孙继登揪出来,痛打一顿,事后抹在掌灯衙门身上。” 郝全想了想,问了一句:“青竹棋社,好像不是正经棋社,孙继登会去那种地方?” 梁玉明笑道:“你却当他是正经人!” 郝全问道:“是要孙继登的半条命,还是让他变成废人?” “打个鼻青脸肿就好,下手不用太重,且让他给武栩好好找点麻烦,武栩麻烦多了,我们麻烦就少了。” 郝全道:“武栩只想着交差了事,我们还用得着防备他么?” 梁玉明摇头道:“不可低估了武栩,多加些防备,终究没有坏处。” …… 当晚,孙继登被打。 翌日,吏部十几名官员抬着孙继登,到掌灯衙门前叫骂。 又过两天,吏部大小官员,来到掌灯衙门,从中斡旋。 武栩谁都不见,全都交给钟参打发,钟参指望武栩破案,也只能替武栩支应。 梁玉明的马车经过掌灯衙门,看着钟参疲于应付,世子笑了。 武千户,等你忙过了这场风波,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放下马车门帘,梁玉明悄无声息的走了,殊不知武栩在阁楼上一直看着他。 “少年郎,交手几回合,你终于犯了一回错!” 梁玉明第一次犯错,这个错误是致命的。 武栩问徐志穹:“你知道孙继登被谁打了?” 徐志穹道:“被梁玉明打了。” “你知道梁玉明为什么打他?” “抹黑咱们衙门,牵制住千户大人。” “你可知他为什么错了?” “该查的都查过了,藏女子的地方,千户知道,养蛊的地方,千户也知道,现在再想牵制千户,已经晚了。” “说得好!”武栩笑了,“梁玉明向来谨慎,如今却亲自派人打了孙继登,稍有不慎,事情就会败露,你说他为什么冒这个险?” 徐志穹道:“因为他着急!养蛊的日子就快到了!应该就在这几天!” “说得好!”武栩又称赞了一声,“你能想到这一步,在梁玉明面前也能走过几招!” 梁玉明犯下的致命错误,是他暴露了养蛊的时间,这是武栩最想要得到的消息。 他急着利用孙继登绊住武栩,证明养蛊之期已经临近。 以此推断,养蛊时间就在四月初七,他替武栩解决了一个难题。 “梁玉明做事如此慎重,为什么这次会大意了?”武栩还有些纳闷。 徐志穹不敢回答,此事杨武功不可没。 全靠杨武传递了这么多假消息,导致梁玉明对形势出现了错误判断,以为武栩玩物丧志,以为武栩疲于交差,以为武栩还在私怨之中纠缠,以为靠着孙继登就能牵制住武栩。 武栩吩咐徐志穹:“今夜去趟阴阳司,找太卜,把消息告诉他,问问他准备到什么地步了。” 徐志穹挠挠头:“我一个人去?” 武栩剑眉一立:“怕什么?他若是敢动你,莫说他那把老骨头,我却把阴阳司一并给他拆了!” 第八十二章 子夜杀贼 一觉睡到黄昏,徐志穹吃了些东西,穿戴整齐,去了阴阳司。 此前跟着武栩来的时候,看门人的态度十分傲慢,让徐志穹很是厌恶。 今天徐志穹自己来的,看门人没让他进去。 “门口等着,我去通传。” 狂什么? 若不是因为你家太卜不中用,我还用得着跑这一趟? 不多时,看门人回来了,耷拉着死鱼眼睛,对徐志穹道:“太卜有请。” 太卜还在原来的地方,看见徐志穹,问道:“《化蛊卷》练了没?” 话到嘴边,徐志穹咽了回去,这老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我是来给你送信的,你为什么先问我问题? 而且这问题陷阱很深,徐志穹抱拳道:“《化蛊卷》由千户保管,晚辈尚未得见。” “由他保管?”太卜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且提醒武千户勤加练习。” 徐志穹道:“大战临近,而今练习却怕来不及了。” “大战临近?你又得了什么消息?” 徐志穹把事情复述一遍,太卜闻言点了点头,认同武栩的推断。 “既是定在四月初七,事情倒也好办些。” 日子越近,太卜算得越准,大约了算了半个时辰,太卜写下一封书信交给了徐志穹。 信没有封,太卜对徐志穹道:“你且看看,有何不解之处,只管问我。” 这也太信得过我了。 徐志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里面设计好了埋伏时间、地点和人数。 大致计算一下,太卜让武栩召集五十名提灯郎。 “只要五十人,会不会太少了?” “五十人足矣,我还将派出二十名阴阳师助战。” “太卜亲自出战么?” 太卜摇头:“我若离开阴阳司,定会招致怀疑,我所选之人皆为精锐,,除此之外,我还给你们找了一位帮手,临阵之时,却比老夫中用,告诉千户不必担心。” “什么帮手比太卜还中用?” “不必多问,届时便知。” 徐志穹收好书信,离开了阴阳司,走到门口,却遇到了一位熟人。 “童大哥,你怎来了?” 童青秋本想躲着徐志穹,见徐志穹已在近前,苦笑一声道:“不来不行啊。” “有什么难处且跟我说,咱们兄弟一起想办法。” “无法可想,兄弟,这次我逃不过了。”童青秋长叹一声,进了阴阳司。 …… “童术士,你可真是难请。”太卜一脸讥讽看着童青秋。 童青秋点头道:“是我不识抬举,屡屡辜负太卜盛情。” “今夜怎就肯赏光来此?” 这老头子也太坏了,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么? “童某谋生的手段不多,得罪的的人却不少,若是找不回阴阳法门,这条生路也就断了。” 太卜神色端正,训斥道:“阴阳修者,生路便在阴阳司,你于市井之间沿街叫卖,我门术法,岂容你如此亵渎?” 我亵渎什么了?自食其力有错么? 多说无益,性命掌握在太卜手里。 童青秋施礼道:“今后愿听太卜驱遣。” 太卜点点头:“你先搬到阴阳司来住,住在那乌烟瘴气之地像什么样子?” 麻烦来了。 童青秋再度施礼:“请容拙荆一并搬来。” 太卜把脸一沉:“你妻非我族类,我岂能容她?” 童青秋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身道:“若是容不下她,便也容不下我!” 太卜冷笑一声:“你还敢要挟我?” “童某不敢,只求太卜宽宏。” 太卜垂着眼角,看着童青秋道:“我只对门下弟子宽宏。” 太卜要把童青秋收到门下,可童青秋有自己的师门。 童青秋自然不愿背叛师门,可现在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童某愿听太卜吩咐。” 太卜皱眉道:“你叫我什么?” 童青秋一咬牙,再度施礼:“童某愿听师尊吩咐。” …… 四月初三,武栩收到消息,有人夜入龙脚鬼市,梁玉明开始探路了。 四月初四,姜飞莉收到消息,怀王世子府中,三名侍女失踪。 四月初五,武栩收到消息,有六名四品修者进入京城,住在城东路安客栈,一人能言语,其余五人口哑。 他们真是哑巴么? 当然不是,他们是怕露出外乡口音。 四月初六,徐志穹照常巡夜,在点亮第三盏守夜灯时,从灯芯之中收起一枚信筒。 信件来自城门的暗子,黄昏时分,有二十多辆运布的马车进城,城门兵未予搜查。 像这种大规模进城的车队,理应予以搜查,但大宣门禁松懈,给城门兵些散钱,搜查也就免了。 这些运布的商人现住在北垣的民宅之中,不用问,马车里装着被囚禁在城外的女子,现在她们进城了。 不到子时,巡夜结束,杨武准备找徐志穹套出些话来,去找韩师妹汇报。 “志穹,听说这两天吏部闹得很凶,千户大人没受责罚吧?” “责罚?”徐志穹苦笑一声,“千户大人都快被降职了。” “降职?”杨武惊曰,“不至于吧,近些天可没有女子走失。” “那又怎样?谁让我们得罪了吏部?也不知道这事会不会牵连到我们。” “这与我们何干?又不是我们打了孙继登。” “罢了罢了,莫再多问。”徐志穹摆摆手道,“且随我去勾栏坐坐。” 杨武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我还是到处走走吧。” 走吧,再给世子送一次好消息。 这恐怕是他最后的好消息了。 …… 四月初七,午后,梁玉明在画舫上送走了韩笛。 得知武栩将要被降职,内侍郝全笑道:“今夜武栩恐怕要在明灯轩里抹泪了,再过两日,只怕他连明灯轩都进不去了。” 梁玉明摇着折扇,欣赏着望安河的风景:“鬼市那边没动静么?” “暗子在鬼市蹲了蹲了整整四天,每一处房舍都查过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六位上使状况如何?” “风平浪静,我是真佩服他们,装哑巴装的可真像,连我都分辨不出来。” 梁玉明合上折扇,又叮嘱一句:“各处都不能出差错,你千万叫人盯紧!” “世子放心。” …… 入夜,杨武打着哈欠准备巡夜,却没见到徐志穹和楚禾。 “王青灯,他们两人去哪了?” 王振南提起了灯笼:“今晚他们两人告假,你且随我走吧。” 杨武耸耸眉毛:“什么事呀,怎么说告假就告假?” 王振南一笑:“别多问,跟着走就是,今晚别想着见你小师妹,老老实实跟我巡夜。” …… 青衣阁,姜少史有令,所有青衣散值之后,不得离开阁楼。 韩笛问尉迟兰:“师姐,今晚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尉迟兰摇摇头:“缘由我也不知,只管等少史吩咐。” 韩笛起身道:“我想去趟茅厕。” 尉迟兰一并起身:“时才多喝了些茶,我跟你一起去。” 韩笛咬咬嘴唇,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姜飞莉给尉迟兰的命令,任何人,无论做任何事,必须有人陪同。 …… 掌灯衙门里,绿灯郎肖松庭从明灯轩走了出来,正好碰见红灯郎易旭楼。 易旭楼笑道:“松庭,千户在么?” 肖松庭摇头道:“千户不在。” “千户不在,你还敢进明灯轩?” 肖松庭干笑一声:“我也是进去了,才知道千户不在。” “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我准备了些酒菜,陪我喝一杯吧。” 肖松庭拱手道:“属下另有要务,改日再与副千户共饮。” 易旭楼长叹一声:“我是老了,想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肖松庭一惊:“副千户此言何意?” 易旭楼收去了笑容:“今夜陪我喝一杯,我和千户好生商量,或许还能保住你性命,你要出了衙门,休怪我翻脸无情。” …… 子时,龙脚鬼市一片寂静。 虽然集市被查封,但这里并无禁军把守,只是在两边街口设了路障。 有路障就够了,普通人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在大半夜来这种荒凉地方。 街市中央有一座两层高的铺子,本是一家有名的大绸缎庄,两名阴阳师在二楼布置起了法阵。 他们可不是阴阳司的阴阳师,他们是梁玉明的部下,两名七品修者。 法器是现成的,法阵也事先标记好了位置,这两个阴阳师是师兄弟,配合相当默契,不到一盏茶时间,法阵布置完成,一名阴阳修者搬起陶罐,在法阵中央洒下一片水银, 水银在法阵中央旋转流动,形成一片漩涡,漩涡之中,浮现出了几名女子的身影。 一名女子从漩涡中挣扎起身,想要逃命,刚走到法阵边缘,身子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眼泪流了满脸,却连哭都哭不出一声。 这是传送法阵,能将数里之外的活人传送过来,就连六品的童青秋也没有这样的手段。 如此强大的法阵自然不是这两个七品做出来的,而是出自于他们的师父,一名五品阴阳师。 他事先做好了十几套法阵,交给了弟子们。 这名五品阴阳师,此刻正在掌灯衙门,陪易旭楼喝酒。 …… 北垣的民宅里,也有两名阴阳师,他们也带着现成的法阵。 三十多名女子被他们丢进阴阳法阵,陷入水银之中,不知去向。 一只老鼠窜出民宅,回到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点燃了双生蜡烛,随即朝龙脚鬼市狂奔。 他们用了阴阳法阵? 他们用法阵送人? 这却失算了! 徐志穹的任务是留在北垣监视这群贩布的商人,他以为这群贩布的商人会用马车把女子送到龙脚鬼市。 只要他们一动身,就证明梁玉明开始行动,徐志穹用双生蜡烛把消息送给武栩,就算完成任务。 可惜徐志穹想错了,他和武栩都没想到对方手上有高品阴阳修者,更没想到他们会用阴阳法阵运送女子。 被囚禁在各地的女子都被阴阳法阵送进了龙脚鬼市,武栩看到蜡烛亮了,此刻还在等着马车出现。 徐志穹一边飞奔,一边吹灭了蜡烛,又把蜡烛点着。 武栩看着烛光闪烁,不明白徐志穹什么意思。 千户大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若是赶不及,你可得提前动手! …… 绸缎庄里,两百名女子被从各处的法阵运送过来,捆绑结实,密密麻麻堆在了二楼。 五十名内侍从法阵中走出,取来清水,将这些女子洗剥干净。 六名四品修者从法阵中相继走出,三名蛊门四品抬着一口巨鼎,放在了一楼中央,另有两名蛊门四品,往鼎中堆放药材。 余下一名朱雀四品,唤起熊熊烈焰,在鼎下烧灼。 梁玉明最后走出法阵,静静看着满地女子和烈焰中的巨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他是个沉稳的人,可此刻难掩喜悦。 这口巨鼎在一个时辰之内,可以把两百名女子炼成油脂。 油脂之中混有帝王之气,将嚣绒之卵混着梁玉明的鲜血放入油脂之中,今夜便大功告成。 届时将巨鼎转移到城外,三日之后,虫卵孵化,将蛊虫吞入体内,梁玉明便成了嚣绒的宿主。 有了嚣绒,梁玉明在半年之内就能升至四品。 四品修者,有三百多年的寿命,距离三品只有一步之遥,哪怕二品星官也不再是非分之想。 筹划一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仰望夜空,我将位列星辰之中。 当然,这并非没有代价。 为了得到这枚嚣绒虫卵,梁玉明答应蛊门长老,明年此时之前,帮助蛊门在大宣境内培育蛊虫两万。 蛊虫要用活人培育,两万蛊虫意味着两万个活人,这一枚嚣绒虫卵,价值两万条性命。 值得么? 值得! 生在王室的意义是什么? 王室乃天下之主,天下苍生之性命本就为王室所有,一如门前荒草,随意采割便是。 大宣江山如此广大,凭我四品修为,又是皇族世子,搜罗两万性命又有很难? 于我一番伟业,直指星辰之列,牺牲两万草芥之人,何足道哉? 梁玉明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女子,只觉得她们连草芥都不如。 巨鼎烧热,五十名宦官各扛起一名女子,只等梁玉明一声令下,炼制油脂。 与此同时,徐志穹冲到武栩身边,喘息之间,挤出三个字:“有法阵!” 武栩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从身后拿出灯笼,用力一晃,一朵焰火,无声无息飞到半空。 看到火光,五十名提灯郎,二十名阴阳师,从两边街口悄悄进入了龙脚鬼市。 四月初三,得知梁玉明派人探路,武栩就料定梁玉明会派人留守在鬼市之中,倘若在鬼市里埋伏,势必被梁玉明提前察觉。 因此武栩选择埋伏在鬼市之外,从街口两边围堵,夹杀梁玉明。 徐志穹跟着武栩进了鬼市,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身旁。 童大哥,他也来了。 童青秋冲着徐志穹眨眨眼睛,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徐志穹刚才提醒有法阵,他也听到了。 童青秋一伸手,让阴阳师停住了脚步。 他做了个交叉的手势,所有阴阳师拿出法器,开始破阵。 …… 时辰已到,梁玉明下令将女子投入鼎中。 女子拼上最后一点力气,在内侍肩头蠕动,却无济于事。 内侍刚要动手,忽听蛊族修者喊道:“且慢,街上有人!” 郝全道:“我出去看看。” 梁玉明一把扯住郝全:“不必看了,从法阵撤退。” 他相信蛊族修者的判断,回身直奔法阵而去,却发现地上的水银消失了。 梁玉明看着两名阴阳师道:“此乃何故?” 阴阳师神色惊恐:“法阵被破了!” 话音未落,屋顶炸裂,一盏红灯落在梁玉明眼前。 屋顶之上,武栩一声狞笑:“狗贼,你知罪?” 第八十三章 阴气入骨缝 绸缎庄屋顶碎裂,武栩跳了进来。 一盏三尺红灯,一把九尺长刀。 跳进绸缎庄的只有武栩一个人。 他就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里有六个四品? 他来送死吗? 几名宦官上前跟武栩拼命,梁玉明纵身跳到楼下,高声喊道:“杀了武栩,杀光所有女子,离开此地!” 他知道武栩是五品杀道,就算占了体系优势,有两名四品修者也足够杀了他。 至于那两百名女子,对于普通人而言,一次杀两百人多少有点困难,可这里有朱雀修者,就是一把火的事情。 朱雀四品护住梁玉明道:“世子,在我身后,不要动。” 朱雀四品,会用金乌之火,能让整座绸缎庄变成灰烬,宦官死活,各安天命,那两百个毫无修为的女子必死无疑。 一吸之间,朱雀四品脸颊变红,火焰即将喷涌而出。 武栩突然出现在近前,一刀砍向朱雀四品的喉咙,朱雀四品被迫躲闪,技能中断。 武栩挥刀再砍,一名蛊门四品伸出双臂招架。 此人身体里养着金蚕,金蚕刀枪不入,长刀砍进金蚕身体,深陷其中,另一名蛊族张开一片蛛网罩住了武栩。 这是个文蛛修者,不仅能用剧毒,而且蛛丝非常强韧。 又一名四品蛊门来到武栩近前,挥起巨臂,砍向了武栩的脑袋。 这是淬砺螳螂修者,这条螳螂臂,砍断武栩的长刀都不在话下,可砍在武栩的脑袋上,武栩却毫发无伤。 螳螂四品举手刀再砍,武栩挣脱蛛网,一刀砍断了一条螳螂臂。 螳螂负痛,连连后退,金蚕四品吐来一团丝线,武栩闪过丝线,一脚踹在金蚕肚子上,金蚕一阵痉挛,倒地不起。 朱雀四品正要吐火,武栩回身又是一刀,打断了技能。 文蛛四品来咬武栩喉咙,被武栩一刀斩断螯牙。 金蚕问梁玉明:“此人是几品修为?” 梁玉明茫然道:“是五品杀道。” 金蚕摇头:“这不应该……” 说话间,蛇蛊四品缠住了武栩。 玉蟾四品将背上毒液喷在武栩身上。 金蚕四品又吐出一片蚕丝,勒住了武栩的喉咙。 一群宦官跟着螳螂在武栩身上挥刀乱砍。 武栩遭遇围攻,朱雀四品又要放火,火到嘴边,再次吞了回去。 杀道六品技,虎踞! 杀气沸腾,整个绸缎庄跟着摇晃! 武栩咆哮一声,挣脱了蛇蛊的绞缠,斩杀了数名宦官,打翻了玉蟾,踢倒了螳螂,手执长刀,如猛虎般踞于一楼中央。 杀气越发汹涌,吹得战衣翻飞,武栩一脸狰狞之笑,环视众人。 虎威鼓荡,掀起一阵波澜,店铺四周,门窗爆裂。 六名四品,无一人敢上前,顾盼之间,朱雀四品道:“弟兄们,不管他是几品,各出绝技,杀了他!” …… 红灯郎陈元仲带着一群提灯郎,围在了绸缎庄外面,只见铺子里烟雾弥漫,火光翻飞,也不知其中战况如何。 孟世贞忍不住了,嚷一声道:“我们还等甚来,就让千户一个人在里边拼命!” 说完,孟世贞提着刀就要往里闯,被绿灯郎乔顺刚揪了回来:“你去有何用,里面有六个四品,进去不也白送么?” 孟世贞咬牙切齿:“千户也就一个五品,他却不是白送?” 陈元仲喊道:“这是千户的命令,只要他活着,咱们谁都不能进去,千户若是倒下了,也只有我能进去,你们按千户说的,在这守着,不管这铺子里出来的是谁,一个都不能放走!” 一个都没不能放走,这是武栩给提灯郎的命令! 乔顺刚喝道:“红灯若是也倒了,老子就冲进去,你们听好了,要是放走了一个,老子到了阴曹地府也不饶你们!” 楚禾一阵颤抖,徐志穹低声道:“你怕了!” “不怕,志穹,谢你,谢你今晚带着我!” 大战临头,说多少激励士气的话,都未必有用。 武栩没说过激励士气的话,但他拼上了一条命,现在所有提灯郎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楚禾把刀把上的绸布缠在了手腕上,用牙咬着,打了个死结。 “一个都不能放走,”楚禾不停的重复,“千户说了,一个都不能放走。” 一阵气机再次荡来,店铺里火光喷涌,一群宦官带着梁玉明冲到了铺子外面。 陈元仲一声令下:“杀呀,一个不准放走!” 孟世贞第一个冲上去,拔刀对着宦官脑袋就砍,宦官身手敏捷,躲过孟世贞的佩刀,在人群中找到一个缝隙,正要冲出去。 楚禾迎上来,用身子挡住了缝隙。 宦官焦急,上前将五指插进了楚禾胸膛。 看速度,这宦官也是九品,楚禾忍住痛,抓住宦官手腕,向上翻转,将其手腕折断。 宦官哀嚎一声,楚禾举刀砍向了宦官的脖子。 楚禾实战经验还是少,这一刀砍歪了,宦官没死,伸出手指来挖楚禾的眼睛,楚禾竟然没防备! 好在徐志穹手快,用灯笼杆先一步刺穿了宦官的后脑。 事发突然,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杀,徐志穹赶紧用罪业之瞳看了一下。 二寸多一点,还好。 孟世贞冲在前头,连杀了三个宦官,奔着梁玉明冲了过去。 宦官郝全挡在身前,伸出两根手指,在孟世贞胸前点了两下。 孟世贞一阵哆嗦,后退两步,一口血呕了出来。 宦官六品技,点指穿心,时才那两下看似平平无奇,换成普通人,心脏已经被他击穿了。 孟世贞虽然有八品杀道修为,心脏护住了,没被击穿,可这一下却也受了重伤。 眼看郝全要带着梁玉明逃走,孟世贞不顾一切,冲上去与之搏命,郝全大怒,猛然回身,来抓孟世贞的头皮。 这是宦官七品技——谈笑剥皮,要是被他抓中了,这一层头皮会被揭下来。 眼看手指碰到孟世贞的头皮,乔顺刚冲到身前,用手臂挡了下来,从手肘到手腕,被郝全揭下来一层皮,血红一片。 乔顺刚眉头都没皱一下,把孟世贞推在一旁,和郝全打在了一起。 楚禾见到一名宦官想在背后偷袭乔顺刚,举刀砍了上去。 宦官闪身躲过佩刀,一把在楚禾脸上抓出五道血印。 楚禾挂着满脸鲜血,提刀又去砍那宦官。 宦官再次躲开,晃了楚禾一个趔趄,趁着楚禾俯身,宦官正要用指甲刺穿楚禾的脖子,却被徐志穹从身后抓住了肩膀。 先让宦官出手,寻其破绽,一击毙之。这是夏琥教他的法门。 破绽有了,一击毙之的最佳方法,就是吸干他力气。 这宦官没想到徐志穹也有这么快的速度,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楚禾上前,一脚踩断他胸骨,徐志穹见他还剩一口气,且用罪业之瞳看了看,这人罪业二寸二,徐志穹一刀割了他脖子,把犄角摘了下来。 楚禾力气大,徐志穹出手快,两人配合之下,连杀了五个宦官,每个宦官的罪业都超过了二寸。 今夜大丰收了。 郝全那边还在和乔顺刚缠斗,乔顺刚血肉模糊,几乎被郝全剥了一层皮。 郝全挨了乔顺刚一拳,颧骨塌陷,脸变形了。 他是六品宦官,乔顺刚是七品杀道,经验上,两人不相上下,修为上,郝全占了优势,乔顺刚快支撑不住了。 更要命的手段还在后面,郝全回头看了一眼梁玉明,梁玉明一挥折扇,甩出了一根针。 这根针有一寸长,按照常理,这根针都打不穿乔顺刚的战衣。 可这根针没直接打在乔顺刚的身上,而是打在了郝全的身上。 徐志穹和楚禾看不懂这波操作,以为梁玉明失误了。 但乔顺刚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这根针穿过郝全的身体,猛然加速,击穿了乔顺刚的战衣,击穿了护心镜,又击穿了锁骨,留在了乔顺刚的胸腔里。 提灯郎装备精良,一根针怎么可能打穿乔顺刚的护心镜? 这是宦官的八品技——主仆同心。 修炼宦门,必须得先认一个主人,没有主人的宦官,灵魂和身体都是不完整的。 当宦门晋升到八品时,修者会掌握一项舍身技,就是主仆同心。 主人的攻击,先打在宦官身上,宦官把攻击的威力放大数倍,传递给敌人。 这根针,对郝全没造成太大伤害,但对乔顺刚是致命的,因为这根针有毒,而梁玉明可以控制毒液的释放时间。 在郝全的身体里,毒液不会释放,在乔顺刚的身体里,毒液出来了。 “你他娘的是只蝎子!”乔顺刚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郝全上前,抓住乔顺刚的脖子,指甲发力,正要割断乔顺刚的气管,徐志穹一刀砍向了郝全的手腕。 这一刀来的很快,郝全赶紧缩手,翻过手腕来抓徐志穹的脸。 徐志穹堪堪闪过,楚禾上前,一刀劈了下来。 郝全躲过佩刀,徐志穹一晃灯笼,一片梭镖飞向了郝全。 郝全躲开梭镖,楚禾佩刀又到,郝全再躲,抓着楚禾手腕,撕下一层皮。 楚禾负痛后退,徐志穹刺来灯笼,郝全侧身闪躲,灯笼贴着脸颊略过,徐志穹再一抽手,灯笼上有倒钩,在郝全脸上开了一道口子。 郝全一愣,徐志穹叩动机关,火苗上涌,强光闪现,郝全眼前一片亮白。 这贼丕,他不按套路打! 宦官耐力不好,之前和乔顺刚一番苦战,郝全的速度慢了不少,如今视力又不济,被楚禾踢了一脚,又被徐志穹偷走不少气力。 郝全跌跌撞撞退到了梁玉明身边,梁玉明看着徐志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以他的智慧,很快推断出了一些事情,今晚的行动变成了这样的结果,很大一部分因素来自于徐志穹! 他使诈,骗了韩笛,我又错信了韩笛的话! “你个杂种!”梁玉明一回身,甩出三颗毒针,飞向了徐志穹。 这三根毒针没有宦官加成,速度不算太快,徐志穹闪身躲过。 梁玉明发动霸道九品技龙怒之威,方圆十几尺内,众人全都低头。 徐志穹也假装低下了头,从怀里拿出一枚短刀,用意象之力,把从郝全身上吸来的气息灌注其中。 趁着徐志穹低头,梁玉明举剑冲了上来,直刺徐志穹胸口。 徐志穹侧身闪躲,一刀刺向梁玉明肋下。 梁玉明不惧,他是玄蝎宿主,身上有一身硬甲,就凭这把小刀根本刺不透。 可今天偏偏这么巧,这把短刀刺进去了! 刺进去也不怕,玄蝎宿主,体魄强悍,这点小伤奈何不了我。 可梁玉明突然倒地,抽搐打滚。 肋下两寸三,骨板有缝! 阴气两分入骨缝,痛不欲生! 徐志穹揪住了梁玉明的头发:“你个杂种养的,看你还不死!” 第八十四章 不能让你跑了 肋下两寸三,骨板有缝! 阴气两分入骨缝,痛不欲生! 这两句话,出自《化蛊卷》。 徐志穹练了《化蛊卷》。 这本书看起来只是一本算数习题集,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每一道习题的答案里都蕴藏着一些暗语和化解蛊术的方法。 《化蛊卷》的第三篇介绍的就是化解蝎子蛊种的手段,在解开谜题之后,对照答案寻找篇章里对应的字,就得到了以上两句话。 这两句话,是化解蝎子蛊种的要素。 蝎子蛊种体魄强悍,外覆硬甲,以徐志穹的气力,凭一把短刀,不可能伤到梁玉明。 但蝎子蛊种有一处致命要害,在肋下两寸三的位置,有一道骨板缝隙,徐志穹把匕首插进缝隙里,注入两分阴气,能叫梁玉明痛不欲生。 徐志穹怎么知道梁玉明是蝎子蛊种? 这还得靠绿灯郎乔顺刚在倒下之前的一句话:“你他娘的是只蝎子!” 这句话让徐志穹判断出了梁玉明的蛊种,可他会用阴气么? 当然不会,徐志穹只学了一点阴阳术,尚未入品,怎么可能自如驾驭阴阳二气。 但他知道宦官的气力属阴,他从郝全身上吸来的气力是阴性的,通过短刀,把宦官的气力注入梁玉明的体内,直接要了梁玉明半条命。 此刻梁玉明已无力反抗,徐志穹懒得和他多说,举起刀,就要砍他脑袋。 别人或许会有顾及,这毕竟是世子。 但徐志穹全无顾及,这种人,杀了也就杀了,天塌下来,武栩扛着,留着他倒是祸害! 唯一的问题是梁玉明是霸道修者,徐志穹看不到他的罪业。 看不到也无妨,他犯下这般罪行,罪业超过一尺都在情理之中。 徐志穹手起刀落,眼看要砍了梁玉明,绸缎铺里一声巨响,一个硕大肉球滚了出来,正撞在徐志穹身上。 徐志穹原地起飞,飞出十几丈,摔倒在地。 金蚕四品出来了,这厮人形已经不在,变成了一丈多长的肥壮蠕虫,竖起半个身子,和楚禾差不多高,晃动着肥硕的身躯,冲向了一群提灯郎。 一名青灯郎举起佩刀砍向了金蚕,佩刀深陷,破不了皮,金蚕吐出一口蚕丝,正中青灯郎面门。 青灯郎挣扎两下,在蚕丝之中顷刻化成了一摊绿水。 好猛的毒性,难怪叫万蛊之王。 趁着徐志穹倒地,郝全背上了梁玉明,撒腿狂奔。 跑?你往哪跑? 放谁跑,也不能放了你! 金蚕四品连杀几名提灯郎,红灯郎陈元仲冲了上来,使出了杀道七品技——獠牙。 獠牙技迸发,一出招有平时十几倍的威力,陈元仲拼尽全力在金蚕身上砍了一刀,金蚕身上终于有了一道伤口,绿色的血液冒了出来。 金蚕吃痛,回身冲向了陈元仲,这一冲,冲进了阴阳师的法阵! 这些阴阳师只有六七品的修为,但此前准备的充分,把金蚕困在法阵当中,随即泼洒克制金蚕的药粉。 药粉凶狠猛烈,金蚕在法阵中艰难挣扎,连皮带肉,层层脱落。 若只有这一个金蚕四品,这二十名阴阳师还真就得手了。 可没想到,绸缎庄里又冲出来一个朱雀四品,四下喷火,整个龙脚鬼市化成一片火海,阴阳法阵被破了,阴阳师只得暂退。 怎么都出来了? 难道武千户倒下了? 提灯郎士气遭遇重创。 受了伤的金蚕四品爬到朱雀修者身边,朱雀修者对着他喷出一口青蓝色的烈焰。 这是作甚? 自相残杀? 当然不是,在青蓝火焰之中,金蚕四品的皮肉迅速生长,重新恢复了人形。 这就是朱雀生道的可怕之处,朱雀主万物生,疗伤只在眨眼间。 朱雀修者喷火,金蚕修者吐丝,陈元仲看情势不妙,暂时放弃攻势,将提灯郎和阴阳师聚集在一处,下令掌灯。 绿灯郎龚太锦打开灯盒,四十八盏红灯排成一行,用彪魑铁壁,把朱雀四品和金蚕四品挡在了外面。 楚禾躲在铁壁之后,四下张望,却不见了徐志穹。 他跑哪去了? 徐志穹追梁玉明去了。 放走谁也不能放走他,不管战局如何变化,徐志穹的目标始终没变。 郝全背着梁玉明跑到了集市尽头,算上他自己,一共还有六名宦官。 徐志穹就跟在身后,但也只能跟着,他打不过这六名宦官,他需要帮手。 焦急之间,忽见一名宦官踩进了陷坑,惊呼一声,摔了下去。 徐志穹笑了,这里有帮手。 牛玉贤和一群墨家灯郎守在了这里。 这是武栩提前做好的安排,战场上留一个龚太锦作为掌灯人就够了,其余掌灯人都守在街口布置陷阱。 街口横着一道一丈多宽的陷坑,陷坑对面,墨家灯郎朝着梁玉明连发弩箭。 墨家弓弩射速惊人,可却射不中这群宦官,他们身手太敏捷,郝全背着梁玉明在箭矢之中穿梭,带着一群宦官,一跃跳过了陷坑,冲到了墨家灯郎眼前。 墨家灯郎做好了战斗准备,在武器充足的情况下,墨家修者也很能打,就连白虎杀道也不能和他们硬莽。 可这群太监不莽,他们只顾着逃命,一群墨家只觉得一阵疾风吹过,转眼再看,一群宦官已经跑到了身后。 一名青灯大喝一声:“追!” 追得上么? 以墨家的速度,想追宦官,纯属痴人说梦。 能追的只有徐志穹,凭着强大的耐力,他一直跟在梁玉明身后。 可追上有用么?凭着徐志穹一个人,能把梁玉明怎么样? 不管有没有用,也得追下去,追到合适的地点,或许还有偷袭的机会,就算没机会偷袭,至少得知道梁玉明跑去了什么地方。要珍惜每一个弄死他的机会! 沿着长街,一口气追出三里多远,前方出现了百余名士兵,士兵都穿着白衣白甲,看到这一幕,徐志穹绝望了。 他认得这些士兵,这是怀王的府兵,梁玉明的援军来了。 不能再追了,倘若梁玉明反扑,徐志穹能不能顺利脱身都两说。 太卜请的帮手呢?比他还中用的帮手呢?怎么还不现身? 无奈之际,忽闻一声号角,又有一百多名士兵,身穿黑衣黑甲,来到了长街当中。 是武威营! 武威营百夫长余杉,带领百余名士兵,拦住了怀王府兵的去路。 怀王府兵统领谭云峰举着马鞭,指着余杉道:“尔等为何拦我去路?” 余杉道:“奉钟指挥使之命,来此请诸位去皇城司一叙。” 谭云峰喝道:“好大胆子,你皇城司狂妄惯了,却不把怀王放在眼里么?” 这句话还真把余杉震住了,他收到钟参命令,来此间缉拿要犯,可没想到要犯是怀王的人。 余杉不想得罪怀王,却也不能违抗指挥使的命令,犹豫片刻,余杉抱拳施礼道:“诸位且在此稍候,指挥使不时便至。” 谭云峰大怒:“钟参算什么东西?天子脚下一条守户之犬!我凭甚在这等他?你把道路给我让开!” 看谭云峰如此蛮横,余杉一时不知作何去处。 谭云峰命令士兵强闯:“给我杀出条路来,拿了人头的,王爷自有赏赐。” 话音未落,一只羽箭飞来,正中谭云峰肩头。 谭云峰痛呼一声:“谁放冷箭!” 一女子应道:“说我等是守护之犬,你又算什么东西?还不是怀王府上的看门狗!” 谭云峰大惊,青衣阁的人来了。 “姜飞莉,别躲在暗处,出来说话。” 姜飞莉一笑:“我偏不出来又能如何?今夜便叫你死在青衣箭下,看看有没有人给你这看门狗收尸!” 话音落地,道路两旁,飞箭如蝗。 谭云峰急忙道:“举盾,快!举盾!保护世子!” 长街之中乱做一团,郝全背着梁玉明,带着宦官们,悄悄爬上了路边的墙头。 顺着房梁绕道走吧,不能和他们在这僵持。 一会钟参若是来了,谁都走不了。 一名宦官刚刚摸上房檐,徐志穹蹲在房顶,一刀砍了他脑袋。 无头尸坠落下来,郝全一惊,房顶上还有埋伏! 徐志穹一直埋伏着,视线从来没离开过梁玉明。 不管下边乱成什么样,徐志穹目标不变,就是不能让梁玉明跑了! 郝全一咬牙,吩咐剩下四名宦官:“给我往上冲!” 四名宦官一起跳上了房顶,没看见徐志穹的身影。 徐志穹藏在烟囱后边,先砍了一个宦官的腿,又用梭镖打瞎了一个宦官的眼睛。 剩下的两个宦官发现了徐志穹,徐志穹举着灯笼和他们缠斗。 这两个宦官品级不高,一个九品中,一个九品上,可二打一,徐志穹占不到便宜。 一名宦官在徐志穹胸前扯下一片皮肉,另一名宦官来掐徐志穹的脖子。 徐志穹躲闪不及,眼看被他掐住,忽听身后一声风响,宦官的手被砍了。 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徐志穹激动的喊了一声:“楚……大师姐,你来了!” 尉迟兰来了,姜飞莉也跳上了房顶,孤军奋战的徐志穹终于有了帮手。 徐志穹先杀了断手的宦官,剩下的一个宦官来不及逃跑,被姜飞莉打断了双腿,徐志穹上前砍了他脑袋。 欣喜之余,突然想起一件事。 郝全怎么没上来? 郝全换了路线,让那四个宦官做诱饵,牵制住徐志穹,他背着梁玉明爬上了另一座房子。 徐志穹看到了他身影,连窜带跳,一路紧追。 宦官的耐力属实不行,背着梁玉明,再加上自己负了伤,郝全到极限了。 徐志穹两步拦在了郝全身前,姜飞莉和尉迟兰堵在了郝全身后。 郝全不知所措,梁玉明趴在郝全背上,咬牙骂道:“你个杂种!” 就知道骂这一句! “你个杂种养的!”徐志穹提着刀,狰狞笑道,“是你自己下来受死,还是等我把你揪下来!” 梁玉明不可能自己下来,姜飞莉正想上前揪他,忽然站在原地,仰望着半空。 徐志穹倒吸一口凉气,情知大事不好。 他抬起头,但见朱雀四品修者挥舞着一双翅膀,就在徐志穹头顶,一把抓住他的衣衫,把他提了起来。 朱雀修者还会飞? 他抓我作甚?怎不去救梁玉明? 朱雀四品几经苦战,消耗太大,他不去救梁玉明,是因为梁玉明离姜飞莉太近,以他现在的状况,不想再被姜飞莉拖进苦战。 先杀了徐志穹,分散姜飞莉的注意力,给郝全创造逃跑的机会。 姜飞莉跳起来,挥刀砍向朱雀四品,朱雀四品双翅发力,飞高了数尺,姜飞莉一刀砍空了。 这下没辙了,姜飞莉不会飞! 如虎添翼是四品杀道的技能,姜飞莉只有五品。 朱雀四品低下头,口中烈焰翻滚,要烧死徐志穹。 徐志穹集意于百会,准备去小黑屋躲一躲。 暴露身份也没办法,先得保住性命。 徐志穹即将腾跃入云,忽听耳畔一声呼啸:“志穹勿惊,为师来也!” 太卜请的帮手,终于来了。 第八十五章 大获全胜 听到“为师来也!”徐志穹还以为道长来了。 但这声音显然不是道长,是院长。 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整个大宣帝国的杀道第一强者,就是太卜请来的帮手。 院长林天正用四品技如虎添翼飞到朱雀四品近前,一脚踹在了朱雀四品的脸上。 如虎添翼,顾名思义,杀道四品修者,背后生有隐翼,隐翼由杀气鼓动,可以自如飞行,飞翔速度甚至比同品级的朱雀修者更快,无论在陆地还是天空,同品级之下,杀道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朱雀四品丢了徐志穹,和林天正在空中扭打在一起。 徐志穹坠落在房顶上,砸烂了一大片房瓦,掉进了染坊的水池里。 扭打之间,朱雀四品朝着林天正吐出一口火,不是金乌之火,只是普通的火焰,他根本没有发动金乌之火的机会。 火焰被林天正的杀气驱散,只在雪白的须发之间留下几颗火星。 朱雀四品还想再次喷火,林天正捏住他颌骨,对着面门,抡起拳头,开始爆锤。 拳锋碰撞之声,如惊雷贯耳,朱雀四品连挨了十几拳,却还在和林天正缠斗。 朱雀修者恢复能力太强,而且他也不是一直挨打,他在用万生之术在林天正身上种草。 所谓万物生之术,能让草木在气机的催动下,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生长,各色草木长了林天正满身,根须穿破皮肉,直击脏腑。 而且这些草还有毒。 杀道防御力最强,林天正自然不会让他伤了脏腑,可这样缠斗下去,只会造成无谓的消耗。 林天正出了杀招,将气机集中于掌心,灌注于敌人的经脉之中。 这看似帮了朱雀四品的忙,他在战斗中消耗过大,正好缺少气机,林天正似乎给他送上了补给。 然而他没想到,这是林天正最凶狠的手段,气机分布于经脉之中,却像炸弹一样,同时被引爆了。 朱雀四品的治愈能力虽然强大,但所有经脉同时炸裂,短时间却也回天乏术。 一声凄厉长鸣,四品修者从空中坠落。 说来也巧,他也掉进了染坊里,和徐志穹一样,摔进了水池之中。 徐志穹看了看他的头顶。 头顶上一片雾气,看不到犄角。 徐志穹看不到高品级的罪业,他自己做过试验,只要对方的修为达到五品,他就看不到犄角。 这是四品修者,活着的时候,看不到罪业是正常的,可他已经死了,身死道消,修为也不再作数,为什么还看不到? 难道说,他还没死透? 徐志穹猜对了,他还没死透。 朱雀四品还留着最后一手,涅槃之术。 涅槃之术,置之死地而后生。 眼下他不能说,不能动,看不见,听不着,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跟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还活着,思维还在运转,身体正在凭借万物生之道迅速复原。 只要给我半个时辰,我就能恢复行动能力,至少能够顺利逃跑。 如果有一个时辰,可以恢复些许战力,如具备天时地利,还有机会搭救世子。 如果能恢复两个时辰…… 噗!徐志穹砍了他脑袋。 这回应该死透了吧。 人头浮沉之间,徐志穹终于看到犄角了。 格局,会限制一个人的想象。 能力,能决定一个人的价值。 什么叫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四品修者的价值体现在何处? 这颗犄角有八寸多长! 徐志穹犄角塞到了怀里,一夜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尉迟兰跳进水池,心疼的把徐志穹抱了出来。 虽然这种公主抱的姿势让徐志穹有点羞涩,但大师姐的怀抱还是十分温暖的。 出了染坊,林天正还埋怨徐志穹:“志穹啊,朱雀生道乃四方正道,这位修者虽然误入歧途,但其已殒命,为何不能留他一具全尸?何必让他身首异处?” 院长这是怪我羞辱了死去的敌人,他却不知当时敌人还没死。 算了,你不让我羞辱死去的敌人,我听你的。 我去羞辱活着的敌人。 “梁玉明呢?” 姜飞莉早就让青衣阁的人把梁玉明捆了起来,徐志穹拎着刀上前,准备把他砍了。 郝全拦在梁玉明身前,怒喝道:“小杂种,你想做甚?你敢动世子,得先杀了我!” “好说!” 噗! 徐志穹一刀砍了郝全。 这王八蛋差点杀了我,我早就想要他命了。 等等,这厮犄角有多长? 格局,再次限制了我的想象……这得拿回去和那位四品比较一下。 徐志穹收了犄角,激动的看着梁玉明的头顶。 他在梁玉明的头上看到了一座勾栏,花枝招展的舞娘,正跳着妖娆的舞蹈。 “来呀,官人,快来采摘人家!” 看到徐志穹杀了郝全,姜飞莉已然惊呆,可想想徐志穹一夜血战,杀个奴仆泄愤,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没有责怪他。 可没想到徐志穹又对梁玉明举起了刀。 “志穹,你要做甚?”姜飞莉瞪起了眼睛。 “姜少史,我家千户仍在苦战,还请少史助千户一臂之力,这里交给在下处置就好!” 梁玉明喝道:“我已束手就缚,你为何还要杀我?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徐志穹道:“束手就缚?我看这分明是你的缓兵之计!我刚才看到你露出了蝎子尾巴,想要刺杀姜少史!少史,你站远些,别溅一身血!” 怀王府兵统领谭云峰喝道:“你等想做甚?谁敢伤了世子,先从谭某身上踩过去!” 徐志穹回头对林天正道:“院长,劳烦您从他身上踩过去,我先杀了梁玉明。” 林天正怒道:“志穹,不得胡闹,把刀放下!” 徐志穹不再多说,举刀就砍。 尉迟兰上前抱住徐志穹,喊道:“志穹,可不能乱来!” 师姐真不懂事,要抱一会再抱。 “你先放开,放开……” 尉迟兰把徐志穹摁在怀里,闷住了。 这襟怀也太雄厚了。 姜少史下令,把梁玉明装上囚车,送往掌灯衙门。 徐志穹在尉迟兰怀里拼命蹬腿:“不能等,杀他,杀……呜呜……” 又被闷住了。 怎么办? 吸? 就算吸干了也没用,还有姜飞莉呢! 姜飞莉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人带到掌灯衙门,快些找你家千户去吧。” 糊涂!一群糊涂虫! 要杀就趁现在,夜长梦多! 他是世子,随时有翻案的可能! 尉迟兰和林天正带着徐志穹去龙脚鬼市,一路上林天正还在埋怨徐志穹: “你这孩子,入仕这多时日,怎么还这么愚钝?梁玉明是何罪责,自有大宣律法裁处,你以私刑杀之,怀王岂能善罢甘休?” 尉迟兰也在数落:“若不是我时才拦着你,你还真就把世子砍了,你这傻小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徐志穹在尉迟兰的臂弯里,哼一声道:“有,有本事,你把我放下来说话,你这么一直夹着我,却算什么事情?” 尉迟兰也哼了一声:“我这不是看你受伤了,照顾你么?” 徐志穹就这样一路被尉迟兰夹着,到了龙脚鬼市。 鬼市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武栩正和一群提灯郎和阴阳师在绸缎庄里检查物证,包括炼骨用的巨鼎和药材。 看到林天正来了,武栩把他请了进去,顺便也把徐志穹叫了进来。 地上堆着四具尸首,分别是文蛛四品、血蛇四品、玉蟾四品、淬砺螳螂四品。 四个蛊门四品,全死在了绸缎庄里。 林天正长叹一声:“朱雀四品修者已经殒命,可惜老朽不济,却叫走脱了那金蚕四品。” 武栩笑道:“若不是院长及时赶到,只怕弟子性命难保,还没谢过院长大恩。” 林天正干笑一声,没有言语。 发生什么事了? 林天正之前来过龙脚鬼市? 徐志穹问了楚禾,得知了事情经过。 徐志穹刚走不久,林天正来到龙脚鬼市,加入了战斗,和提灯郎们一起,打败了金蚕四品和朱雀四品。 注意,是打败了,不是杀了,金蚕四品和朱雀四品都逃走了。 林天正随即进了绸缎庄,里面发生的事情,楚禾不知道,只是听武栩说,林天正进去之后,把四个四品全都杀了,龙脚鬼市的战斗宣告结束。 接下来武栩收到了武威营的消息,他们与怀王府兵在街边发生了冲突。 武栩有伤在身,不便行动,林天正赶去查探情况,正好救了徐志穹。 一段听起来完整而合理的过程,徐志穹却有几处疑问。 首先,林天正在绸缎庄外面,和金蚕四品和朱雀四品战斗,将他们打败了,但是没杀掉。这证明林天正,加上提灯郎,加上阴阳师们,一群人的战斗力在金蚕四品和朱雀四品之上,但优势不大,不足以歼灭敌人,只能把敌人打跑,而且敌人本来就很想跑。 可等林天正进入到绸缎庄,杀了四个四品。 这证明林天正的战力在四个四品之上,而且是碾压性的优势。 当然了,绸缎庄还有武栩,这四个四品应该是两人合力杀掉的。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武栩到底是什么战斗力? 武栩一个人硬钢六个四品,能坚持到最后,只是受了伤而已,这一点,林天正能做到吗? 不合理呀,不合理! 当然,其他人不会计算这些事情,也懒得去计算,一场恶战之后,没有人会想这些逻辑问题,总之感谢林院长救命之恩就对了。 掌灯衙门里,包括武栩在内,不少人都是林天正的弟子,众人一个接一个向林院长致谢: “院长,你救了我们千户,就是我们恩人!”孟世贞先给林天正磕了个头,林天正尴尬的笑了笑。 绿灯郎刘大顺走了过来:“院长,俺也给你磕头了!” 林天正连连摆手:“罢了,罢了,大顺,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屈金山受了伤,吊着一只胳膊,他不是林天正的弟子,也上前施礼:“林院长,这份恩情,屈某记得。” 林天正还礼道:“屈灯守,且好好养伤,莫再说什么恩情。” 不一会,两个人把乔顺刚抬了过来。 “院长,恩人,弟子,谢你……”乔顺刚一脸青绿,向林天正伸出一只手。 “这,这个,顺刚啊,你吃药了吧,咱先把毒解了啊,为师就先不碰你了……” 林院长很尴尬,发自内心的尴尬。 在他进绸缎庄的时候,只看到武栩砍了最后一刀,一刀砍掉了淬砺螳螂的脑袋。 这四名四品,都是武栩一个人杀的。 所以武栩到底是几品修为? 第八十六章 老红灯 提灯郎们忙着向林天正谢恩。 阴阳师们忙着求雨灭火。 武栩指着满地尸体道:“把东西收拾收拾。” 徐志穹眨眨眼:“收拾什么?” 武栩皱眉道:“你说收拾什么?” 他是让我收拾犄角? 地上的尸体,除了四个四品,就是一群宦官,犄角都不短。 可我收了这些犄角有什么用?这些人也不是我杀的。 武栩对徐志穹耳语道:“这些人的死,和你多少有些关联,替他们收拾一下吧。” 武栩到底对判官这一行了解多少?他怎么好像知道的比我还多? 他说让收拾,那就收拾吧。 徐志穹把犄角一个个摘下来,宦官的犄角大多超过了二寸,没超过二寸的,徐志穹也懒得要。 四个四品修者,最短的六寸,最长的八寸五。 不是我杀的,能作数么? 要是真能作数就好了, 三十四个宦官的犄角,每个二寸多,加起来能换七百多百功勋,光是这些,就能把八品所需的全部功勋填满,还得余下一百多。 四个四品修者加起来,还值三百多点功勋,这要全是我的,加上之前赚的,只怕七品都要被跳过去一大半。 想多了,不是自己杀的,肯定不能作数。 去阎罗殿兑换凭票的时候,第一句就写的明白:九品判官马尚峰,亲手诛杀罪囚。 没有亲手诛杀罪囚,凭什么获得奖励?哪有这种便宜事? 算了,拿上给夏琥吧,也许在她那有用,就当个顺水人情。 收拾妥当,武栩把徐志穹带到了无人之处,小声问道:“梁玉明死了么?” 徐志穹摇头道:“没有,被姜少史送到衙门了。” “废物!”武栩怒道,“却不是叮嘱过你,有机会便杀了他!出了事,我扛着就是了!” 徐志穹也很恼火:“我拼上一条性命,你还说我废物?林院长和姜少史都拦着不让杀,还有尉迟兰,你不知道她力气有多大,摁在怀里,差点没闷死我! 还有武威营的余杉,你不知道那人有多废物,连打都不敢打……” 徐志穹一个劲倒苦水,武栩恨道:“你却觉得委屈,我一个人打六个四品,谁却可怜我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所以,你到底是几品?” 武栩垂着眼角看着徐志穹:“所以,你到底是什么道门?” 徐志穹低下头道:“当我没问过。” 武栩一笑:“收了不少吧?” “收,收什么了?”徐志穹开始憨憨。 “人头呀,我的给你算功勋!”武栩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杀敌立功,按人头算功勋,合情合理。 只是这功勋别有所指。 徐志穹憨憨一笑:“都是尽本分的事,说,说什么功勋,千户,您见外了,见外了。” 武栩冷笑一声,转而长叹:“梁玉明却不好处置了。” 徐志穹道:“按律法,斩了他呗。” “哪有那么容易,大宣的律法,是让皇室享福的,不是让皇室受罪的,得想个办法把他处置了。” 徐志穹眼睛一亮:“怎么处置?” 武栩思忖片刻道:“两个办法,第一,你今晚去大牢,把他杀了,然后听天由命。” 徐志穹憨憨摇头道:“此计不妥。” 武栩道:“第二个办法,我今晚去大牢,把他杀了,然后听天由命。” 徐志穹憨憨点头道:“此计甚好。” “呸!嘴脸!” 两人看似说笑,实际已经拿定了主意,今晚就要梁玉明死在大牢。 与怀王世子梁玉明的一场恶战,至此告捷。 此役,两百名被掳女子获救,击毙五名外邦四品修者,击毙内侍四十五人,阴阳师一人,俘获七人,包括梁玉明在内。 除此之外,青灯郎王振南、孙伟光、石卫明等人,率众前往莺歌院、望雨楼、醉心阁、玉安馆、李三茶坊、德花班等地,缉拿相关从犯。 除了走脱了一个金蚕四品,所有贼人一网打尽,此役堪称大获全胜。 现场物证已经收拾妥当,武栩率众返回衙门,在路上,他们商量好了对策,内容如下: 梁玉明,在掌灯衙门大牢,因琐屑之事,和绿灯郎争执,不慎被绿灯郎打死,而后绿灯郎畏罪自杀。 这位杀了世子的绿灯郎,就是肖松庭。 多合理的故事! 多合理的结局! 徐志穹准备好了家伙,问武栩:“先去大牢,还是先杀内鬼?” 武栩思忖片刻:“先杀内鬼。” 两人到了易红灯的小舍窗根底下,悄悄看着窗子里的情形。 红灯的小舍自然不是一个狭窄的单间,有前厅,有卧房,算不上奢侈,可绝不简陋。 此刻,易旭楼和肖松庭正在对酌,完全没有察觉武栩和徐志穹就在窗外。 易旭楼满脸笑容,给肖松庭倒了一杯酒。 肖松庭愁容不展,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看表情,貌似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这顿饭,算是他的断头酒了。 徐志穹等着和武栩的命令,自己再趁机收割一波功勋。 武栩看两人喝得兴起,且示意徐志穹迟些动手,容他们多喝两杯。 徐志穹倒想趁机看看肖松庭的罪业,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肖松庭的头上没犄角! 没有犄角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人身份特殊,徐志穹看不见。 二是,这个根本就不是人。 徐志穹猛然起身,跳进了窗子,站在了两人面前。 易旭楼给肖松庭倒了杯酒,肖松庭一饮而尽。 他们好像没看见徐志穹,他们一直在重复刚才的动作。 为什么他们看不见徐志穹…… 徐志穹上前推了两人一下,还在推杯换盏的两人当即瘫倒在了地上。 即便躺在地上,两人还在做着推杯换盏的动作。 他们不是人,是两具会动的傀儡! 武栩一愣,忽然喊道:“去找屈金山!” 阴阳修者,各有所长,童青秋擅长制药,屈金山擅长制作血肉傀儡。 眼前这两个,都是血肉傀儡!极度逼真的血肉傀儡。 易旭楼的脑袋上之所以还带着犄角,是因为这具血肉傀儡,就是用他的尸体做的! 易旭楼死了! 没想到,掌灯衙门红灯郎,六品杀道修者,死在了肖松庭手里。 肖松庭竟然会阴阳术! 能杀了易旭楼,能做出如此逼真的傀儡,证明他的修为不低! 徐志穹正要去找屈金山,没走两步,再度愣住了。 “不好!去大牢!” 肖松庭可能还没有离开衙门! 两人一路狂奔去了大牢,等进了囚室,看见梁玉明坐在牢房的角落里,神色颓然。 徐志穹走进牢房,推了推梁玉明。 梁玉明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和之前的两具傀儡一模一样。 梁玉明被掉包了! 武栩喝道:“时才有什么人来过?” 一名狱卒道:“时才肖百户来过,要搜查人犯,小人不敢阻拦。” 武栩怒道:“他把人犯带出去了,你还不敢阻拦?” 狱卒连连摇头:“肖百户没把人犯带出去,小人看的真真切切,肖百户进去问了两句话就出来了!” 徐志穹在牢房里检查了一番,在傀儡身下发现了水银的痕迹。 “这里布置过阴阳法阵,”徐志穹指着水银,“肖松庭进了囚室,用阴阳法阵送走了梁玉明,又把一具阴阳傀儡留在了这里,他手法太快,狱卒看不出来。” 武栩一拳锤断了牢房的栅栏! “关上大门,给我搜,掘地三尺,把他给我找出来!” 衙门上下一直搜到天亮,没有发现肖松庭的踪迹。 武栩坐在明灯轩,面色青灰。 徐志穹默坐一旁,低头无语。 这种情况下,唯有一场撕逼,能化解心中郁结。 “你若能想办法把梁玉明杀了,哪会有这多罗乱!” “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你家姜少史拦着不让,你若是把她喂饱了,她怎会拦着我?” “你年轻力壮,怎不去喂她?” “那是想喂就能喂得么?” …… 撕逼过后,武栩心情仍不见好转,徐志穹赶紧给千户煮了一坛酒。 武栩喝了两杯,揉着额头叹道:“是我筹划不当,却不该让你等在绸缎庄外死守,折了十一个弟兄!却没能杀了贼首!” “这不是千户的错。”徐志穹给武栩又倒了一杯。 这真不是武栩的错,绸缎庄里有六个四品,倘若让五十个提灯郎一口气冲进去,别人不用说,只要朱雀四品吐出一口火,在那狭小之地里,却问这五十个提灯郎能活下几个? 武栩拼上了这条性命,独自和六个四品死战,把战损压到了最低,这怎么还能怪他呢? 敌军实力如此强大,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武栩做到了这个份上,没人有资格责怪他! “还是怪我!”武栩又喝了一杯,“我早就知道肖松庭是个谍子,可我没想到他修为这么高,我为了不让梁玉明察觉,一直没动他,我早就该杀了他!” “这也不怪千户。”徐志穹又倒了一杯酒。 肖松庭表面上有七品杀道的修为,实际是个阴阳修者,屈金山通过血肉傀儡推断,肖松庭的阴阳修为达到了五品。 五品阴阳加七品杀道,这是万里无一的人中龙凤。 这种人,给梁玉明当谍子?试问有谁能想到? 武栩攥紧拳头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易旭楼看管肖松庭,易红灯老了,几年前就跟我告老,准备回乡过清静日子,我没答应,我手底下没人可以接替他,我不该把肖松庭交给他,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老红灯!” 武栩咬牙切齿,懊恼不已。 这也不是他的错。 他还能怎么办呢? 整个提灯衙门,除了武栩,易旭楼修为最高,谁会想到连易旭楼都不是肖松庭的对手?除了易旭楼,他还能交给谁? 武栩捶着桌子,双眼泛红。 徐志穹安慰道:“千户,咱们人证物证具在,由不得梁玉明那王八羔子不认账,等砍了他人头,再来拜祭死去的弟兄。” “人证物证?”武栩摇摇头,“那东西鸟用没有。” “怎能说没用呢?千户,就算最后杀不了梁玉明,咱们也破了大案,也为朝廷立了大功!” “为朝廷?”武栩苦笑一声,“是,立了大功,我恐怕要升官了。” 这是什么表情,升官难道不是好事么? 他怎么快哭了? “千户,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扛着!” “你扛?你扛什么扛?”武栩摇头道,“你不能扛,这事不能牵扯到你,你回家去,我准你三天假,这三天不准你回衙门,一步都不能回。” 第八十七章 七品正在招手 没杀了梁玉明,徐志穹很为日后担忧。 可徐志穹不像武栩那么沮丧,与梁玉明相比,这场战斗还有更多可观的收获。 回到家里,徐志穹搓了搓手,眼睛里放着贪婪的光,从口袋里拿出了十一个犄角。 这十一个犄角,是他亲手杀回来的。 余下还有三十八个犄角,不是徐志穹杀的,他也赚不到功勋,且另外找了个袋子收起来,藏在了衣服里。 此役,他一共杀了九个宦官,每个宦官的罪业都在二寸出头,加在一起,差不多能换两百点功勋,这就意味着他能跳过八品下段,直接升到八品中段。 还有两根大犄角,朱雀四品的犄角有八寸二三,郝全的犄角略短,七寸五六的样子,加在一起,能换将近一百六十点功勋。 晋升八品,得耗去一百点功勋,可算上此前攒的三十八颗功勋和三根犄角,合在一起,差不多能跳过八品下和八品中,直接升八品上段。 差不多升到八品上段…… 这个差不多,就差了点意思。 徐志穹重新拿起朱雀四品的犄角,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这要是有八寸五就好了!” “没有八寸五,只有八寸三。” “就八寸三么?” “就八寸三!” “那还真就差了点……” 谁在说话? 徐志穹一抬头,看见道长站在了面前。 他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道,道,道,师父,我这个,这段时间,一直刻苦修行……” “好啊,好!”道长连连点头。 连道长都说好,证明他没怪我。 “好你个贼丕!” 道长勃然大怒,追着徐志穹满屋子跑:“你早早升到了九品上段,迟迟不升八品,我却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原来你偷藏功勋!” 没想到道长发了这么大脾气。 徐志穹抱着犄角,边跑边道:“师父,弟子惩凶除恶,无违我道门良心,我攒这一点功勋,也是为了快些增进修为!” “这是一点么?你就快把八品跳过去了!” 道长追打许久,想是还没睡醒,体力有些不济,且坐在桌旁喘息了片刻。 “罢了,你带上这些罪业,立刻去罚恶司把功勋换了,回来之后,我助你升八品。” 升了八品,就不能杀人了,以后再想攒功勋可就难了。 我想直接冲击七品…… “师父,弟子昨夜经历一番恶战,受了伤,还乏困的紧,今天属实不想动了,要不再等几日……” “还等!”道长怒道,“再等几日,你就要攒到星官了!赶紧去,莫讨打!” 徐志穹无奈,带上面具和柴火棍,去了罚恶司。 无论白天黑夜,罚恶司始终雾气蒙蒙,徐志穹一直看不清这里的全貌。 到了判事阁附近,一名女推官迎了上来,问了一句:“你就是马判官吧?” 她认识我? 可我不认识她。 对方带着面具,看不见长相,这个身段倒是挺润的。 徐志穹点头道:“我是马尚峰。” “马师兄,小妹煮了些茶,在此恭候师兄多时了,若不嫌弃,且到舍下一叙。” 师兄? 你是七品推官,我是九品凡尘员吏,你管我叫师兄? 徐志穹憨憨一笑,没有回应,低头就走。 又一名女推官迎了上来:“马郎,终于把你等到了,奴家等的这叫一个辛苦。” 又是马郎,徐志穹不喜欢这个称呼,他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两个女推官跟了上来。 一名推官道:“师兄,且到小妹那里喝杯茶,小妹没别的意思,就是仰慕师兄,想和师兄聊聊。” 另一名推官道:“喝什么茶呀,奴家在判事阁煮了酒,马郎,咱们共饮两杯。” 共饮? 共饮完了是不是还要共枕啊? 都是生意上的事,可别弄得这么复杂,我还是想翻夏琥的牌子。 徐志穹只管往前走,两个女推官却不肯离去。 “师兄,留步。” “马郎,且等等。” “师兄!” “马郎!” “马郎是你叫的吗?”浓雾之中,夏琥的身影快步走来。 徐志穹一笑,迎了上去,两个女推官却还想纠缠。 夏琥道:“别白费心思了,这是我家的人。” “你家的人,”女推官掩口笑道,“这等没羞臊的话,也说得出口。” “有什么好羞臊的,”夏琥冲着徐志穹柔声道,“官人,莫要理她们,茶和酒,贱妾都备下了。” 这声官人让两个女推官安静了下来。 “娘子,咱们走吧。”徐志穹顺势搂住了夏琥的腰。 夏琥一哆嗦,平时见过荤腥,说过荤腥,真格的荤事可从没做过。 他敢搂我?这个贼丕! 夏琥平复片刻,咬咬牙忍了。 搂一下,就让他搂一下,生意么…… 他手怎么往下滑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可碰不得…… 徐志穹的手在肥桃上摸索起来。 让他摸一下,就一下,也无妨…… 徐志穹可没打算摸一下,他的手不打算离开了。 这,这,这都几下了,这贼丕怎么还没完没了? 他到底想怎地? 什么东西凉丝丝的? 他,他把手伸进来了! 夏琥慌了,满身流汗。 贼丕,你给我等着! 进了判事阁,夏琥一把推开了徐志穹,挥拳捶打道:“狂徒!你把我当甚了?我是堂堂推官,岂容你这般放肆?你还敢往里伸手,我自幼也没受过这般欺侮,你胆子忒大了,你……” 撕打间,徐志穹怀里的犄角掉了一地。 “你,你,你……”夏琥把话吞了回去,换了个腔调,“官人,你,你辛苦了,快坐下。” 徐志穹一撇嘴:“时才摸的不痛快。” “不,不痛快?”夏琥很紧张,舌头都有些不灵,“那,那要,要不,你再来两下?” “好啊!你站住,不要动!”徐志穹又朝肥桃伸手,夏琥脸一红,推开了徐志穹。 “好甚来!先做正经事!”看着满地犄角,夏琥激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哪来这么多罪业?这都是你杀得么?” 徐志穹点点头,掉出来的罪业都是他亲手杀得,那些不是他杀的犄角还藏在另一个口袋里。 夏琥连连慨叹:“你这是转行当了刽子手吧?” 此次行动极为隐秘,夏琥对此一无所知,徐志穹把犄角摆在桌上,逐一召唤亡魂,开始做正经事。 先把此前攒下的三根犄角放了出来。 混混卢伍,加上两个九品打手,生前在望安河边,靠敲骨髓为生。 像这样以敲诈为生的地痞,罪业难以细数,暗盗、明抢、打人、烧铺子、甚至有不少伤人致死的事情,一桩桩罪业在镜子上浮现,夏琥没多花心思,三分判词很快写好了。 卢伍罪业四寸一,另外两个打手,一个三寸八,一个三寸五,三个人加起来,有一百一四颗功勋,和预想的差不多。 两个打手魂不守舍,跪在地上,不停向徐志穹磕头。 卢伍倒是镇定,看着徐志穹一阵阵冷笑。 什么情况? 他笑什么? 卢伍对罚恶司毫无畏惧,难道是他此前经历过什么?难道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准备? 卢伍走在徐志穹近前,先问了一句:“虽然你戴着面具,但我看得出来,你是那个姓徐的白灯郎吧?” 徐志穹没有回答,他没必要回答一个罪囚的问题。 看他从容淡定的表情,似乎对判官的职能有一定了解,也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有充分的心里准备。 看徐志穹不作声,卢伍笑了:“我以为你真有胆量杀了我,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当差的,也就敢吓唬一下我而已,实话跟你说,我根本就没怕过,从我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种! 提灯郎?掌灯衙门?都特么是扯淡的事!你们千户不也就一个五品官么?在刑部侍郎面前他敢狂的起来?我只要跟我表兄鲍侍郎随便说上两句话,眨么眼的功夫,就能让你人头落地。” 徐志穹收回此前的判断,这人对罚恶司一无所知,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也毫无准备,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以为徐志穹当时没敢杀他,他以为掌灯衙门认怂了,他以为他远房大表哥鲍敬忠已经来救他了。 卢伍现在非常自信:“姓徐的,你不用摆这么个阵仗再来吓唬我,我见过的事多了,你先给我穿件衣服,一会等我表哥来了,我替你说两句好话,先保住你性命,能不能保住你这身官袍,且得看你造化了。” 徐志穹看了看夏琥:“我想把他嘴缝上。” 夏琥点点头:“那就缝上吧。” 这姑娘就是贤惠,身上还带着针线。 这可不是普通的针线,是专门惩治亡魂的刑具。 徐志穹拿着针线,上前捏住了卢伍的嘴唇。 “姓徐的,你他娘的敢,你别,别,我求你……” 一连十几针,缝得严严实实,徐志穹一脚把卢伍踹到角落里。 接下来,该审理主要案件了,徐志穹把最长的一根犄角拿了出来。 这根犄角属于朱雀四品。 四品修者的见识,自然和那街头的捣子大不相同,这位修者四下看了看,又盯着徐志穹和夏琥打量一番,问道:“你等是判官邪道?” 邪道? 徐志穹冷笑一声:“你叫我邪道?你真特么不要脸!娘子,再把针线拿来,我把他嘴也给缝上!” 第八十八章 官人为何吓唬人家 徐志穹扯过针线,四品修者摆摆手道:“不必了,你们这行我知道,我听过你们的事,还认识几个判官,等到了阴曹地府,我受苦的日子还长,你们不必多费力气了,审案吧。” 四品修者主动站在了孽镜台前,罪业逐一呈现了出来。 朱雀生道,乃五方正道之一,这位四品修者与蛊门勾结,想必罪业都是在蛊门犯下的。 可第一桩罪业,并非出现在蛊门,而是出现在朱雀宫。 这座宫殿徐志穹见过,就是京城的朱雀宫。 这位修者曾在京城朱雀宫任职,在帮助梁玉明养蛊的六个四品当中,只有他不用装哑巴,他本就是京城人士,口音很纯正。 画面上,这位四品修者在偏殿之中,毒死了一位同门。 四品修者长叹一声:“我叫项义山,曾是京城朱雀宫的小宗伯,三十二年前已经有了四品修为,那年我已经六十三岁了,因为寿元长,看着也还算年轻, 能修到四品,在万万人中都算难得的造化,可再想升三品,却比登天还难,朱雀生道只看功勋(朱雀生道是功勋体系),不管在修行花多少力气,没有功勋终究寸步难行, 想要升三品,得救千里苍生于水火,这机会却上哪找?我苦等了十几年,终于有了机会,西南大旱,千里之地颗粒无收,我想带部下众人去西南,用万物生之术给万千灾民一口饭吃,可没想到,大宗伯把这个机会给了一个同门晚辈……” 亡灵停顿了片刻,接下里的情景都在孽镜台上,出于嫉妒和愤恨,项义山把他的同门给杀了。 项义山道:“我本性不是个恶人,杀他纯属一时激愤,事情做得也不周密,没多久就败露了,我被迫离开京城,逃往南疆,在那里结识了蛊门中人。” 孽镜台上的第二幅画面,项义山正在用金乌之火,把活人炼成脂膏。 “我知道这事缺德,可我别无他法,我只想求一条生路,我不为蛊门做事,人家又凭什么收留我?” 徐志穹冷笑道:“什么叫别无他法?南疆已经出了大宣地界,你隐姓埋名,找个地方了此残生,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为什么要和蛊门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项义山低头道:“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等你有了四品修为,你难道愿意默默无为,了此残生?” 徐志穹回头对夏琥道:“娘子,都听到了吧。” 夏琥点点头:“从重判处,这人不冤。” 接下来罪业如出一辙,项义山为蛊门作恶累累,还为蛊门培养了一批生道和蛊门兼修的强者。 去年,他和梁玉明搭上了线,开始策划这起“嚣绒”事件。 “我与怀王是故交,经其内侍引荐,得知怀王世子梁玉明有意修行蛊术,我将玄蝎蛊种给了梁玉明,梁玉明很快有了七品修为。” 七品? 徐志穹一阵后怕。 那天晚上,他和楚禾与梁玉明和郝全恶战。 郝全是六品宦官,梁玉明是七品玄蝎。 徐志穹和楚禾是两个九品,在正常情况下,徐志穹和楚禾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幸运的是,这两个人在绸缎铺里都被武栩打伤了,而且当时情况危急,梁玉明无心恋战,这才让徐志穹捡到了些便宜。 更重要的是,梁玉明自作聪明,用了霸道九品技龙威之怒,他想趁着徐志穹低头的机会速战速决,没想到,判官不吃他的技能。 剩下的事情,徐志穹都知道了,项义山来到京城,作为主谋之一,与梁玉明共同策划了“嚣绒”案,最终搭上了自己这条性命。 徐志穹道:“梁玉明为什么要修炼蛊术?” 项义山道:“一是梁玉明想有更高的修为,可做为皇室,他在霸道上只能修到七品,再想提升,必须要去苍龙殿,他却受不了那份清苦, 二来,他有窃国之心,当朝太子梁玉阳是个傻子,怀王有这份心思,世子自然也有。” 徐志穹又问:“怀王知道梁玉明养蛊么?”、 项义山闭口不答。 徐志穹再问:“梁玉明给了你什么好处?又或者给你蛊门什么好处?你们为什么帮他做事?” 项义山笑道:“我凭甚告诉你这些?说了你们会轻判么?” 当着项义山的面,夏琥直言不讳:“你所犯之恶行,绝无轻判之道理。” 这傻女,你且扯两句谎,骗骗他也好。 没想到项义山另外提了一个条件:“我可以把事情告诉你们,反正我已身死,阳间诸事也不必理会了,只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自恃这一生,活的体面,最后这一程,也想走的体面,一会去阴曹地府,我想把魂灵还放在罪业之中,不想被别人看见,不知二位可否成全?” 徐志穹犯难了,他知道怎么把灵魂从犄角里拿出来,却不知道该怎么放回去。 夏琥看着徐志穹:“这事我可以办到,只是我凭什么帮你。” 徐志穹看了看满桌子的犄角,摇摇头道:“你若不帮,我找别人。” 夏琥赶紧把犄角护住:“说笑,说笑,交给我就好。” 虽然只是口头答应,但项义山选择相信徐志穹:“怀王知道世子与蛊门来往甚密,平时也极少予以干涉,但怀王不同意世子修炼蛊术,他不想让蛊虫寄宿于世子之身。” 这点倒可以理解,修炼蛊术,几乎成了半虫半人的状态,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怪物。 至于梁玉明给蛊门的好处,项义山也如实作答:“梁玉明答应帮蛊门培育两万蛊种,事成之后,两万蛊种分拨一万,作为死士,为梁玉明所用,待梁玉明夺取帝位,割让西南全境疆土予蛊门,认蛊门大宰为义父。” 大宰,是蛊门的最高首领,也是蛊门所在国,郁显国的实际掌控者。 他认大宰做义父,这是抱定了当儿皇帝的心思。 这些消息,武栩应该事先有所掌握,难怪他一心要杀了梁玉明,这人太祸害,祸害了两百无辜女子,祸害了两万无辜苍生,祸害了西南一地疆土,祸害了大宣一国脊梁! 项义山只肯透漏这些实情,徐志穹再想多问,项义山则要求从轻判罚。 夏琥不可能轻判,这关系她的饭碗。 项义山是四品修者,这种级别的罪囚,判错了,不仅要丢功勋,还可能受到罚恶长史的处罚。 对项义山的审讯到此结束,夏琥判他在极恶之狱受苦一百年。 夏琥也兑现了她的承诺,把项义山的魂魄重新封进了罪业之中。 答应的事要做到,省得亡灵到了酆都城说三道四。 接下来该审郝全了。 郝全起初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上来就要和徐志穹拼命:“小杂种,只要我一息尚在,绝不容你动世子一根头发!” 徐志穹扯了扯犄角,让郝全连摔了几个跟头,郝全终于意识到了当前的状况。 等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且低下头,一语不发。 徐志穹把他拖到孽镜台前,种种罪行相继呈现。 郝全的罪行,主要集中在杀人上。 他杀过很多人,有官员,有平民,大多都是梁玉明的敌人。也有一部分是梁玉明的部下,或因背叛,或为灭口,死于郝全之手。 其中有两个人身份特殊,一个是怀王的长兄,梁玉功,他是怀王嫡长子,也本应成为世子,郝全把他杀了之后,梁玉明成为了世子。 另一个身份未知,但画面非常诡异,首先这人是不可见的,郝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他现了身,然后用点指穿心技,把他给杀了。 看到这一幕,夏琥喃喃道:“这是咱们同门。” 同门?这个隐形人也是判官。 郝全此前也不知道这人的身份,闻夏琥所言,冷笑道:“原来这个杂碎也是判官,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妖人!” 夏琥道:“被他杀的是八品判官。” 八品判官有隐身的技能? 可这技能好像躲不过宦官的眼睛。 郝全道:“原来他也是八品,杀他的时候,我也是八品,就用了一招,一招多余都没有!判官邪道还真是不中用!” 好贱一张嘴!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低品情况下,宦官对判官的克制非常严重。 昨夜若不是因为事发突然,郝全方寸大乱,徐志穹在他手底下绝对走不过一个回合。 孽镜台上的画面只呈现罪业,不呈现前因后果,但徐志穹想知道更多细节。 “梁玉明何时开始修炼蛊术?” 郝全冷笑一声,不作答。 “他手下有多少有修为的内侍?” 郝全还不是不作答。 “除了内侍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修者?” “内侍修为最高的是你吗?” …… 无论徐志穹如何发问,郝全一字不答。 “想让我背叛世子?却别做那春秋大梦!” 徐志穹不再问了,有些忠诚不是装出来的,在郝全眼里,梁玉明是主人,是高于他生命中所有一切的主人,无论他受多少苦,主人不容背叛。 徐志穹也想用刑,但用刑未必有效。 最重要的是,夏琥提醒了徐志穹一句:“打两下,捅两刀,缝嘴,割了耳朵,这些小事,阎罗殿都不会在意,但若是用刑过分,却坏了彼此的规矩,只怕阎罗殿不会答应。” 罢了,那就不问了,还有不少活着的内侍,他们不可能都像郝全这么忠诚。这些事肯定能查出结果。 夏琥写好判词,塞进信筒,接下来该余下的九个宦官。 这九个宦官知道的东西不多,他们是跟着郝全做事的,罪业也都是跟着郝全犯下的,夏琥逐一写好判词,塞进了信筒。 一连写了十四份判词,夏琥的手指有些疼痛。 但与收获的喜悦相比,这点痛不值一提。 换作平常,一名推官每个月能接到两三件案子,就算是走运了,今天一天接了十四件案子,等于一天挣了半年的功勋,这能不高兴么? “马郎,今日所得功勋甚多,千万一路小心。” 生意做完了,官人变马郎了。 徐志穹不喜欢马郎这个称呼。 “娘子,为夫还有一事相商。” “还有何事?”夏琥伸了个懒腰,她有些疲惫,想要送客了。 徐志穹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布袋,把一大袋子犄角倒了出来:“便是这件事。” 夏琥身子一滑,掉下了椅子。 “官人,你为何又吓唬人家?”夏琥颤巍巍道,“这又是从哪来的?” 徐志穹伸出手:“我仔细想了想,刚才摸得,就是不痛快!” 夏琥哆嗦了半响,走到徐志穹面前:“那,那就让官人,痛快痛快?” 第八十九章 伺候马判官 嘴上说让徐志穹痛快。 等徐志穹真伸手的时候,夏琥又反悔了。 “使不得,凭甚来!”夏琥声音都颤抖了,“我可是个姑娘家,凭甚让你这么胡来?” 徐志穹耐心开导:“你是姑娘家,一辈子只能让一个人胡来,对吧?那个人就是我,对吧?” 夏琥怒道:“凭甚就是你?” “官人都叫了,难道还不是我么?不信你去问问那两个女推官,有这么多罪业在这,让官人胡来一下,是不是应该的?” 夏琥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没道理也得有道理,眼前这三十八根罪业,接近她两年的收入。 半个时辰过后,徐志穹摸痛快了。 夏琥艰难的坐回到椅子上,徐志穹下手有点重。 “官人,审案吧。” 便宜占够了,也该说句实话了,夏琥毕竟是七品,万一翻脸,徐志穹招架不住。 “实话跟你说吧,这些人不是我杀的,我把他们带来,只是想看他们在你这有没有用处。” 夏琥一愣,问道:“这些人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这可怎么说呢?不能说有直接关系,可终究还有一点……” “无妨,有一点就好,且看关系有多深,关系越深,你收的功勋越多。” 徐志穹心头一阵翻涌:“我还有功勋?” 夏琥点头道:“就算你从街边捡了份罪业回来,和你半点关系没有,至少也得给你五颗功勋,如果这人是活活被你逼死的,主因全都在你,功勋也全数归你,八品判官不能杀人,就是这么赚功勋的。” 徐志穹明白其中的道理了,赶紧把罪业里的魂灵放了出来。 最先出来的,是那四个四品。 和之前的四品一样,这四个也颇有见识,一上来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就是罚恶司吧?你们是宣国的判官?”螳螂四品看着徐志穹和夏琥,面带鄙夷的笑了笑。 夏琥也笑了笑:“你们身前修为不低,如今都死了,却还狂甚来?” 文蛛四品道:“我等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不是什么丢人事情。” 徐志穹道:“四个四品,死在一个五品手上,你们还不觉得丢人。” 他故意问了这么一句,想从这几个人的嘴里问出武栩的品级。 “五品?”血蛇四品仰面笑道,“你说的是那个大个子杀道?他可不是什么五品,你们宣国还有这等强者,却还在个什么衙门,做个什么千户?这等人受了这等埋没,足见你们宣国气数已尽。” 此前推断的没错,武栩绝对不是五品,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隐藏了自己的修为。 徐志穹又问:“你们在蛊门任何职?在郁显国又是什么身份?如实作答!” 玉蟾四品道:“不用问了,我们不想答,也不会答,你算什么东西?在我大郁眼中,你们宣国人只是一群犬豚而已,宣国的判官有什么资格审问我们?” 文蛛四品道:“我劝你等不要生事,按规矩,把我们送到大郁的罚恶司去,是非功过,由我们大郁判官定夺。” 罚恶司还分国界? 这几个鸟人狂妄的样子,让徐志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那些外邦的渣子。 夏琥敲敲桌子道:“你们在大宣京城伏法,理应由我们罚恶司处置,这是我们的规矩。” 血蛇四品笑道:“小泵娘,别跟我们说什么规矩,你不配,你们宣国就不配!” “好!且让你看看我们配不配!”夏琥一挥手,四条丝线同时穿过了四个四品的嘴唇的,就像有一架无形的缝纫机,哒哒哒,跑了一圈,把这四个四品的嘴缝的严严实实。 夏琥示意徐志穹把他们直接带上孽镜台,种种罪业逐一呈现出来。 这四个人自幼修行蛊术,身体里都有名贵的蛊种,这些蛊种的修炼方法各异,但有个共同的特点,都得靠人命滋养。 这四个人为了提升自己修为,杀了很多人,为了给蛊门扩充新丁,他们害了更多人。 看着诸般罪业,徐志穹有些疑惑:“害了这么多人,他们的罪业应该比项义山更重些,怎么有些人的罪业比项义山还短?” “不能单看杀戮之数,”夏琥摇头道:“他们可能杀过一些罪囚,杀有罪之人,不能全数算作罪业,有些甚至算作行善之举,还有些是自愿加入蛊门的,用他们培育蛊种,也不能全数算作罪业,但他们犯下的罪业也不少,这些罪业绝不能轻饶!” 判词好写,可难就难在如何计算徐志穹与他们死因的关联,这可要考验推官的功夫。 “这四个人,死在你们武千户手上,你没和他们交过手,但也参战了,只能算你三成功勋。” 三成不少了! 这些人的罪业加起来值三百五十五点功勋,三成的话,算起来有一百零六点功勋,还有半颗不知道该怎么算。 徐志穹很是激动,又把宦官们放了出来。 这群宦官大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他们都十分忠诚,徐志穹从他们嘴里套不出话来,夏琥也不愿乱用私刑,直接封了他们的嘴,在孽镜台上验证罪业。 这些宦官自幼追随梁玉明,罪业也都是跟着梁玉明犯下的,其中以暗杀居多,接下来就是掳劫民女。 他们每个人都有拐带民女的罪行,最多一个,曾拐带了六名女子。 判词依旧好写,可他们的死因却要仔细判别。 “这个人和你交过手,几乎死在了你手里,你能拿到九成功勋。” “这个人你根本没见过,和之前那几个一样,只有三成。” “这人特殊了,你与他交过手,可没留下致命伤,但若不是与你交手,他也不会死在其他提灯郎手上,这和你的干系,应该是五成半……” 三十四个宦官,加起来有七百三十九颗功勋,按照不同的系数折算下来,徐志穹拿了二百七十三点功勋。 毫无疑问,他可以把八品给跳过去了。 当然,这只是夏琥的计算,作不作数,要看阎罗殿是否认可,如果夏琥出现了严重的判决失误,她和徐志穹的功勋都不能作数。 所有案件审完,夏琥起身道:“带他们上路吧。” 上路? 徐志穹亲手杀得一共十四个罪囚,只有朱雀四品被封回了罪业之中。 不是徐志穹杀的,有三十八个罪囚,都在外边亮着。 徐志穹带着这五十多号人出门,场面可就热闹了。 “娘子,把他们都关进罪业里吧。” 夏琥摇头道:“这可不行,对那个叫项义山的人,算是特殊照顾,按理说,在昭恶之路上,这些人必须赤着身子走过一回,连脸都不许遮挡。” 昭恶之路,就是罚恶司通往酆都城的路,与正常的黄泉之路不同,这条路,是专门给判官押解犯人用的,在这条路上,所有的罪囚必须赤着身子通过,相当于游街示众。 徐志穹有些尴尬:“我带着这么多罪囚上路,是不是有些招摇了?” 夏琥简单收拾了一下:“别担心,我随你同去,若是你不能把这些罪囚顺利送到酆都城,只怕我也拿不到功勋。” 两人带着五十一个亡灵,浩浩荡荡出了罚恶司。 一路上,四个四品一直不安分,几次试图逃跑,徐志穹一人攥着五十多个犄角,也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夏琥手段颇多,只凭手中几根丝线,就能制服这群亡魂。 走到半途,文蛛四品和螳螂四品拽上五个宦官跑向了岔路。 徐志穹刚要追赶,却又不敢走岔路。 夏琥从一堆犄角之中,把这七个人的罪业单独挑了出来,轻轻一晃,七个亡魂重新回到了徐志穹近前。 不得不佩服夏琥的记忆力,哪根犄角对应哪个亡魂,她记得一清二楚,就连罪业差不多长的宦官都分辨无误。 她用丝线把这四个四品缝成了一串,让他们走在了最前面:“既是不知羞臊,且让你们替郁显国好好露露脸!” 等到了酆都城门口,守城的鬼差差点吹起号角。 “这不是马判官么?你带这么多人作甚?我以为你攻城来了。” 这位城门兵姓于,叫于守春,跟徐志穹也算熟人。 “于大哥,你说笑了,这些都是罪囚。” “这都是你递解的罪囚?”于守春差点跳起来,“怪不得聂贵安那小子天天盼着你来,你可真是个神人,改明我也转行算了,去阎罗殿跟着施程混吧,有你照应着,绝对吃不了亏。” 徐志穹连声道谢,刚要进城门,却见夏琥摆摆手道:“你自己去吧,我在门口等你,进了酆都城,这些亡魂不敢乱来,同门也不敢找你麻烦。” 徐志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都到城门了,还差这几步路么?” 夏琥没作声,于守春认识夏琥,低声说道:“兄弟,别为难夏推官,推官就不该进酆都城,你先去吧。” 推官为什么不能去酆都城? 不去酆都城,怎么拿凭票? 看来七品的晋升之路,比八品更加艰难。 徐志穹没再多说,带着一众罪囚去了阎罗殿。 刚到门口,看到徐志穹带了一队人来,一群鬼差全吓傻了,一脸懵逼看着徐志穹,不知该说些什么。 聂贵安终究是熟人,最先反应了过来,赶紧迎上前去:“马判官,您辛苦,您里边请,你慢点走,您小心着台阶,您先上我们那小坐一会,酒茶都给您备下了!” 走到偏厅门口,聂贵安还没数清多少人:“那,那什么,马尚峰,马判官,递解罪囚,好,好多位!” 施程还没看见徐志穹,一听聂贵安这声音,却不乐意了:“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好多位?你迷糊了怎地?就几个数,就这几个,几个,你,你还数不清……” 徐志穹领进来一屋子人,施程也数不清了。 惊愕半响,施程怒斥聂贵安:“这是怎么招待马判官的?冷冷清清就把人给迎进来了?” 聂贵安还解释着:“典狱,我把酒茶都备好了。” 施程怒道:“光备点酒茶,你还好意思说?去乐云楼,给我叫一桌上等的席面送来,再去雨陵阁,把最俊的,活干的最好的小娘子叫来三四个,伺候马判官!” 第九十章 冤家路窄 施程是典狱,典狱是七品的冥道修者,也是阎罗殿里的七品官。 施程在阎罗殿掌管一座偏厅,手下有八个八品掌刑,六十四个九品狱吏。 他把所有部下全都召集在一起,开始逐一复核案件。 徐志穹坐在一旁,吃着酒,啃着烧鸡,等着拿凭票。 雨陵阁四位姑娘,一个给徐志穹揉肩,一个给徐志穹捶腿,一个给徐志穹唱曲,一个给徐志穹吹奏乐器。 这姑娘会吹,乐器吹得是真好。 徐志穹暗自慨叹,多亏夏琥没跟来。 过了一个时辰,判词复核完了,不得不钦佩夏琥的业务能力,按照她判决,徐志穹一共应得八百六十五颗半功勋。 经过施程复核,给徐志穹算了八百七十颗功勋,偏差只有四颗半,相当精准。 其实夏琥算的一点偏差都没有,这四颗半,是施程给徐志穹找补出来的,这样的主顾必须得照顾。 施程把厚厚一叠凭票放在案几上:“马判官,五十二张凭票,您收好!蒙您照顾了!” 徐志穹起身道:“施典狱,今是个好日子,咱们哥俩得喝一杯!” “一杯哪能行!怎么着也得三杯!”施程拿起酒杯道,“弟兄们,把酒杯都给端起来!敬马判官!” 众人齐声道:“敬马判官!” 这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因为马判官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喝完了酒,徐志穹告辞,施程这边还得忙活着。 他先把众人嘴上的缝线扯开,文蛛四品刚一张嘴,破口骂道:“下作的宣国人,怎敢如此羞辱我?” 施程一愣:“听你这口音,不像是我大宣人士?” 螳螂四品喝道:“我等是大郁人,你是宣国的阴差,动不得我们!” “原来是这么回事?几位受委屈了,受委屈了,”施程连连道歉,“要不先这样,您几位先凑合在我这待着,回头我知会一声你们大郁的典狱,他要是愿意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可以让他见你们一面, 可咱事先说好了,只能见一面,既然是在大宣被缉拿,您几位还得在我这服刑!” 四个四品闻言,厉声骂道:“狂徒!敢冒犯我大郁神威,你却不知死么?” 四个边说边跑,施程画了一个圈,九品技,画地为牢,把这四个人牢牢困住了。 在阴间,别跟冥道动手,无论活人还是死人,这都是必须具备的常识。 施程回头吩咐手下人:“我说你们都别闲着了,家伙都准备好,别怠慢了人家!把油锅热上,铜柱也烧起来。” 烧铜柱,这是要上炮烙。 一名掌刑道:“典狱,这判词里可没说有炮烙。” “糊涂啊!”施程怒斥,“这是大郁来的上宾,咱们不得好生伺候着,油锅是应得的,炮烙算我送的!” …… 徐志穹出了酆都城,夏琥在外边等的焦急,两人一路疾行回了罚恶司,径直去了赏勋楼。 眼下可不是在判事阁说笑的时候,夏琥语气非常严肃:“兑换了功勋赶紧走,一刻也别多留,八百七十颗功勋,不知得有多少人惦记。” 徐志穹也很紧张,拿起凭票,一张张放在了石台上,夏琥事先准备好了两个口袋,徐志穹兑好了功勋,就往口袋里装,每兑一张凭票,夏琥的口袋里就多出五点功勋。 少顷,五十二章凭票兑换完毕,徐志穹得了八百七十点功勋,夏琥得了二百六十点功勋。 “官人,咱俩注定这一场缘分,以后的生意还得靠你照应!” 到了岔路口,夏琥美滋滋的要回判事阁,一个人骑着白马,拦住了两人去路。 真是晦气,在如此紧要的时刻,他们遇到了罚恶司少卿,冯静安。 徐志穹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贱人! 夏琥忍不住一阵哆嗦,冯少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在浓雾之中,夏琥看到了两个窈窕身影。 是那两个新来的女推官。 就是这两个妖艳贱货,她们向冯少卿告状了! 冯静安拿着马鞭指着两人道:“你们背的什么东西?” 徐志穹心头一紧,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冯少卿,我给夏推官背了些聘礼。” “聘礼?” “我们俩自从结识,彼此便动了真心,该办的事都办了,差不多也该成亲了。” “成亲?”冯静安看着夏琥,“都是些什么聘礼?” 夏琥连连干笑:“回少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点粮食和鸡蛋,马尚峰是个穷苦人,我也不挑拣他。” “好大胆子!”冯静安喝道,“在我面前还敢油嘴滑舌?你们身上背的是功勋吧?” 夏琥不敢作声,徐志穹连声笑道:“哪来那么多功勋,就是一点粮食。” “马尚峰,你当真不知死活,你即将晋升八品,却敢藏下这么多功勋,你把口袋打开给我看,若是功勋之数超过一百,我当即废了你们修为。” 一听这话,夏琥绝望了,冯少卿说废人修为,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徐志穹倒还镇定,心里盘算着对策。 打开给他看? 坚决不能打开。 打开了,就等于认罪了。 他摸了摸身后的柴火棍。 徐志穹低着头道:“冯少卿,这里真就是一点粮食,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夏琥颤抖着声音道:“冯少卿,我们就是一对穷苦人,这点聘礼亮出来也是丢脸的事,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还敢狡辩!夏琥,你越来越放肆了!”话音落地,冯静安的马鞭打了过来。 谷駋 五品判官,出手真是快,徐志穹只听到风响,马鞭已经打在了夏琥身上。 这一下抽的结实,夏琥的衣服被抽开了,肩膀上被撕开一道口子,夏琥连一声都不敢出。 冯静安回手一鞭子抽向了徐志穹的脸,徐志穹掏出柴火棍,跳在半空,照着冯静安的脑袋打了下去。 都到这份上了,徐志穹没有任何顾忌,能打他一下都算赚着。 问题是,这一下能不能打的上。 冯静安是五品修为,徐志穹是九品,两人之间的差距比银河系还大。 马鞭依旧快似疾风,可没想到的是,徐志穹这个柴火棍快如电光。 马鞭还在空中,徐志穹的柴火棍已经打在了冯静安的脑袋上。 啪!一声脆响! 冯静安的头冠被打掉了,鲜血顺着面具流了下来。 夏琥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 远处的两个女推官,吓得叫出了声音。 马尚峰疯了么?敢打冯少卿? 他一个九品凡尘员吏,怎么可能打得到冯少卿? 冯静安咆哮一声:“马尚峰,我要你命!” 他从腰间拔出佩剑,趁着拔剑的功夫,徐志穹跳起来又是一棍。 还是打头,徐志穹的柴火棍还没断,当初师父说过,要把柴火棍打断。 冯少卿举起长剑,徐志穹又是一棍,还是打头。 冯少卿长剑往下砍,徐志穹躲过长剑,抡起柴火棍,接着打头。 拿着柴火棍的徐志穹,速度比冯少卿快了太多,冯少卿再度举剑,徐志穹继续打头,一连打了七八棍,柴火棍终于断了。 现在该怎么办? 徐志穹拿着半截柴火棍正思忖对策,冯少卿从马上掉了下来。 他被打晕了。 两行眼泪从面具里滑落。 他被打哭了。 自从进了罚恶司,冯少卿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马尚峰,我不杀你,誓不为人!”冯静安喊破了嗓子,冲了上来。 徐志穹抡起半截柴火棍还要再打,忽见柴火棍里闪出一道银光。 银光照在冯静安身上,化作一条绳索,捆住了冯静安,让他动弹不得。 冯静安挣扎片刻,绳索不停收紧,勒的冯静安气息断绝。 直到银光回到柴火棍里,冯静安终于喘上这口气来。 他举起长剑,看着徐志穹,思量片刻,又把剑放下了。 他很狂傲,但并不傻,看到这根柴火棍,他知道徐志穹背后有一个很强大的角色。 “你,你给我等着!”冯静安转身离去,声音有些含混,似乎夹杂了两声抽泣。 那两个妖艳推官撒腿就跑,眨眼间消失在浓雾之中。 夏琥狠狠锤了徐志穹一拳:“你疯了怎地?你怎敢对少卿出手?” 徐志穹摸了摸夏琥肩上的伤痕,低声道:“谁让他打你?” 夏琥哆嗦了一下。 不只是身体哆嗦,心也在哆嗦。 他是为了我…… 徐志穹憨憨道:“官人和娘子都叫过了,就算是一场生意,也容不得你受欺侮。” 夏琥又是一哆嗦。 这番话……是真心的么? 看着夏琥发呆,徐志穹趁机讨了个便宜,在肥桃上拍了一下:“快走吧,回判事阁吃功勋,他若敢来找你,你就来找我,我把他打服就是了!” 说完,徐志穹背上功勋,离开了罚恶司。 看着徐志穹的背影,夏琥一直在哆嗦。 …… 回到家中,道长还在院子里等着,徐志穹放下了袋子,等待道长发落。 道长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一心想提升修为,这次的事情便不再追究了,说起来倒也怪我,有些事情没跟你说清楚,这八品,这,这,这怎么又多出了许多!” 原本以为徐志穹藏了三百多功勋,打开口袋一看,里面有八百多颗金豆子。 “好啊,你快攒到七品中了!冤家,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过?” 徐志穹挺直腰身道:“弟子以为,这不是罪过!弟子惩凶除恶,敢说问心无愧!” 徐志穹把此前和梁玉明一战的经过说了出来,道长闻言,气也消了。 “刚入道门,不畏权贵,敢为天理殊死一战,为师没有看错你!这些功勋你留下,我不罚你就是了,我今天直接带你升七品,但只给你七品修为和七品体魄,不给你七品之技。” 只给基础属性,不给技能? 这是什么道理? 这不算是完整的晋升啊! 道长给出了解释:“志穹啊,你知道我道宗师为什么给八品加了不准杀戮的限制?就是因为我道门出了一些功利之人,只认罪业,不问是非,杀戮无度,以至误入歧途,堕入邪道, 八品修行不易,正是为了磨练你心境,你想得到七品之技,须答应我一件事,要以八品引路主簿的身份,获取三次功勋。” 第九十一章 七品判官 是非议郎 以八品的身份,获得三次功勋?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困难。 就像这次,我捡了这么多功勋…… 道长直接阻止了徐志穹试图摸鱼的想法:“必须全数取得功勋,才能算作一次!” 全数取得? 这个夏琥教过徐志穹,只要把罪人活活逼死,就能全数获取功勋。 在不能杀人的情况下,把罪人逼死,如果一直靠这个晋升到七品,那确实不容易,但如果只完成三次,难度倒也没那么大。 徐志穹答应下来,道长当场帮徐志穹晋升。 八百七十颗功勋,加上此前攒了三十八颗功勋,一共九百零八颗。 晋升八品需要耗去一百颗,徐志穹先吃了一百颗金豆子,吃下去之后,只觉得全身经脉充满气机,剧痛之下,身体鼓胀的像气球一样。 晋升品级,对任何道门来说都是一场考验,天资好的人至少要休养几天,天资一般的可能要休养几个月,天资差的可能要休养几年,有些天资极差的倒也不用休养,直接在晋升途中长眠了。 但有高人相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道长不停帮徐志穹导出气机,徐志穹的身体很快恢复了正常,不到半个时辰便晋升到了八品下段。 在九品下段,徐志穹的速度是十一粒,中段是十三粒,上段达到十五粒。 如今到了八品下段,速度达到了二十粒,加上徐志穹在速度上天赋过人,可以达到二十二粒。 徐志穹一脸欢喜道:“在同品级里,我的速度算最快了吧?” 道长摇头道:“宦官八品下,速度是二十五粒。” 又被这死太监压了一头! 力量呢? 九品下段有十钧之力,中段有十二钧,上段有十四钧。 到了八品下段,力量可达十八钧,但徐志穹的力量天赋稍差,大概在十六钧上下。 杀道八品下段的力量是一百钧,这个是没法比的。 但宦官八品下的力量只有五钧。 在力量上,判官比宦官有绝对优势,但发挥优势的前提有两个: 一是有出手的机会,不能被宦官一波压死。 二是不能让宦官的主人轻易出手,否则宦官八品技主仆同心,能放大主人的进攻手段,完全弥补力量的不足。 基础属性都提升了,接下来该学技能了。 八品判官的技能是化身无形,简单来说,就是隐身。 阴阳修者可以用法术和法器隐身,墨家修者也可以用特殊的道具隐身,这一技能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道长对此做出了解释:“我道门的化身无形之术,是真隐之术。” 什么是真隐之术? 真隐之术就是真实的消失。 无论阴阳家的法术,还是墨家的道具,他们的隐身术都是视觉上的欺骗,简而言之就是障眼法,让周围人从视觉上看不到此人。 但真隐之术是彻底的从空间中消失,不留痕迹、没有声音,不光看不到、听不到,而且碰不到。 化身无形的最强大之处,也在于此,别人碰不到他,但他可以碰得到别人。 八品判官可以在无形之中来到敌人身后,一刀砍了对方,对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技能很霸格,但是有缺陷。 一是化身无形躲不开敌人的某些技能,比如朱雀修者突然放把火,判官还是会被烧到,如果遇到儒者释放了浩然正气,判官如果硬莽,也会受到波及。 二是化身无形不能隐藏杀气,如果遇到直觉敏锐的对手,比如说宦官,很可能在出手之前,就被对方判断出了位置。 三是化身无形非常耗费体力,八品下段一次只能维持一吸时间,中段可以维持两吸,上段可以维持三吸,一天只能使用一次技能。 纵使到了七品下段,一次技能也只能维持五吸,一天能使用两次。 虽然有种种限制,但这技能依旧强大,与势均力敌的对手交战,只要有一次隐身的机会,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道长把技能全部细节都传授给了徐志穹,接下来该帮徐志穹晋升至八品中了。 八品下段至八品中段,需要两百功勋。 下升中,脱胎换骨,是晋升过程中最凶险的环节。 上次下升中,徐志穹全身僵直,靠着钱立牧的大铁锅完成了晋升。 道长出手相助,自然不必借助铁锅,他让徐志穹集中意念,在经脉的紧要之处,为徐志穹注入了气机。 集中意念,这对徐志穹来说不难,只要把心思放在勾栏即可。 半个时辰过后,徐志穹身体不再僵硬,成功晋升至了八品中段。 道长面红耳赤,满身燥热,擦去额头汗水,问道:“你时才在想些什么?” 徐志穹神情严肃道:“在想我道门本分,在想上天之真理。” 道长一脸赞许道:“难怪阳气这么重,再吃两百功勋,我助你入上段。” 徐志穹又吃了两百功勋,中升上,锦上添花,又有道长相助,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顺利完成晋升。 又吃了两百功勋,道长帮徐志穹晋升到了七品,徐志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就这? 这就是七品判官了? 这可比九品升八品的副作用小多了。 真的完成晋升了么? 道长会不会在骗我? 他骗我完成了晋升,实际上只是让我白糟蹋功勋? 徐志穹仿佛看到了道长阴森的笑容,又仿佛听到了他邪恶的声音:“贼丕,我让你偷藏功勋,这回知道难受了吧?” “你还想晋升七品,我恨不得废了你修为!” 谷褕 “我要把你交到梁玉明手上,让他把你炼成蛊人。” “然后再把你交到冯静安手上,让你和那不知羞耻的夏琥,赤着身子,绑在罚恶司门前示众。” …… 这些话都不是道长说的,都是徐志穹想象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些想法明显不符合常理,却在脑海中不受控制的蔓延。 没有任何价值的想象越来越多,徐志穹的意象之力失控了,他就快疯了! 道长点点头道:“莫慌,为师助你渡劫!” 啪!一记耳光打在徐志穹左脸上,脱缰的思维渐渐克制住了。 徐志穹看着道长,放声笑道:“老道士,你以为一巴掌就能打死我吗?” 思维控制住了,但徐志穹的意识还不是太清醒。 啪! 道长回手一耳光,打在了右脸上,徐志穹清醒了,只是看着道长稍微有点重影。 道长笑道:“我道门七品,意象之力突飞猛进,晋升之间,如无外力引导,极易失心发疯,这便是凶险之处。” 徐志穹揉了揉肿胀的脸颊:“什么是外力引导?” “我刚刚不是引导过你两次么?” 我套你…… 有这个必要吗? 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徐志穹正在暗自抱怨,忽然觉得自己的视力出现了变化。 周围的事物变得更清晰了,隔着篱笆墙往外看,一里之内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道长道:“晋升七品,罪业之瞳也精进了,你不仅能看到一个人的罪业,还能看到你一个人的修为。” 能看到修为? 徐志穹盯着道长看了片刻,什么也看不到。 道长笑道:“术业焉能一蹴而就,你只能看出四品之下的修为,四品之上,尚且不能分辨。” 看不出道长的修为,证明道长在四品之上。 徐志穹眨眨眼睛,收去了罪业之瞳,问道:“移花接木之术也精进了吧?” 道长犹豫片刻道:“术法本身,倒是没什么变化,但你任脉的容量,却非昔日可比,如今纵使把一名六品修者吸干,也不至于炸裂。” 徐志穹大喜,又问道:“我那附身在老鼠身上的技能,也精进了吧。” 道长思忖片刻:“术法能施展的更远些,三里之内,应该无妨,其余却无变化了。” 也就是说,徐志穹附身于老鼠,可以在距离本体三里之内的范围内行动。 徐志穹有些失望:“只能附身于老鼠么?却不能附身于他物。” “你想附身于何物?” 徐志穹道:“若是能附身在鸟身上,自如飞翔,岂不美哉?” “原来你想当个鸟。” 天空正好飞来一只乌鸦,道长盯着乌鸦看了片刻,乌鸦飞到了徐志穹面前。 “咕呱,咕呱,你想附身于此物吗?” 乌鸦晦气了些,但也比老鼠强。 最重要的是,附身于乌鸦竟然能说话! 徐志穹附身于老鼠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 “弟子也能如此么?”徐志穹激动的问道。 “不能!”道长在一旁摇摇头。 道长也说话了! 这是什么状况? 徐志穹附身在老鼠身上时,本体失去了灵魂,已经成了植物人。 可为什么道长的分身和本体都能说话? 道长解释:“这是分魂之术。” 乌鸦在旁道:“咕呱,咕呱,于我身上的是分魂。” 道长道:“于我身上的本魂。” 乌鸦道:“咕呱,这技能你还学不会。” 道长道:“以你当前修为,分了魂,就再也回不来了。” 徐志穹不是个贪心的人:“不能分魂倒也无妨,能附身在飞鸟上也是极好的!” “咕呱,我时才不是说了不能么!” 道长道:“当初传授你技能时,我是想让你附身于飞鸟的,只要你第一眼看到飞鸟,便能附身于飞鸟,可你第一眼看到的是只老鼠,日后便只能附身于老鼠了。” 徐志穹张着嘴道:“师父,此等大事,你却处置的如此草率?” “咕呱!老鼠却有什么不好?老鼠行事却比飞鸟更加安稳,若是有好事者,一箭把飞鸟射了,你岂不遭殃了?” 老鼠比飞鸟安稳? 那是在没有老鼠夹的情况下。 徐志穹一脸怨恨道:“别的判官都能附身于飞鸟吧?恐怕只有我选了老鼠。” 乌鸦飞走了,道长解除了技能,冲着徐志穹笑道:“谁告诉你别的判官能用这手段?” 徐志穹一愣:“这难道不是判官的九品技么?难道不是每个判官都会么?” “每个判官都会?”道长一笑,“世上有这手段的判官只有两个,一个是你,另一个是我。” 第九十二章 是他自己想死 徐志穹买了二十斤羊肉,一坛酒,师徒两个边吃边聊。 “这附身的手段名唤魂纵之技,是我独创的,从未传授给别人,我看你这人还不错,才把这手段传授给你的, 当然,你也是和为师有缘,你经脉与我相似,经脉若是与我不相似,还想强练这技能,魂魄一旦出窍,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与道长经脉相似? 徐志穹一惊。 难道道长和我有特殊关系? 看着徐志穹求知欲极强的眼神,道长解释了一下:“原本我们经脉是不相似的,后来我把你经脉改了,就和我相似了,你和为师的缘分还是很深的。” 徐志穹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 天赋可以创造! 缘分也可以创造! 升了七品下段,基础属性再次提升,速度达到了三十八粒,算上徐志穹的天赋,速度基本达到四十粒。 “宦官呢?” “四十粒。” 也是四十粒! 这就证明判官和宦官的差距在进一步缩小,像徐志穹这种有速度天赋的判官,在速度上已经不比同品级宦官逊色了。 受宦官克制的阶段,就要过去了。 力量上,七品下的判官有三十五钧之力。 七品杀道下段有一百七十钧之力,这个已经彻底没得比了,但是宦官,只有十二钧之力。 只要防住对方凶狠的技能,一击反杀的机会,并不难找。 下次再遇到死太监,就往死里干他! 徐志穹正在得意,道长在旁提醒了一句:“七品技之强大,足以让杀道艳羡,你想学么?” 这老道又勾引我。 他以为我真的把持不住么? “师父,你放心,三次功勋,我很快就能拿来。” 道长摇头:“莫夸海口,你不知道八品判官的难处。” 不就不杀人么! 徐志穹道:“弟子自当全力修行,但还有一事相求,望师尊成全。” “何事?” “弟子还剩下二百多功勋,我这就吃了,师尊助我升七品中吧!” 九百零八颗功勋,吃了七百颗,还剩二百零三颗。 下升中,脱胎换骨,趁着道长还没入睡,直接把这事办了。 岂料道长摇摇头道:“七品升一段,需要四百功勋,你还差了一些。” 四百? 这也太狠了! 现在徐志穹知道推官这一行为什么内卷那么严重了。 像夏琥这样的推官,一个月能接一两件案子,且往好了算,按她一年能接二十件案子,一件案子五点功勋,加在一起也就一百功勋。 升一段需要四百功勋,这就需要四年。 升三段才能到六品,这就需要十二年。 这十二年里,判案不能出错,更不能受到上级处罚,还得防备其他推官的恶性竞争。 夏琥现在就陷入了同行的恶性竞争,除了徐志穹之外,她根本接不到生意。 徐志穹轻叹一声道:“若是没有我,我那娘子只怕再有二十年也升不到六品。” “二十年算短了,”道长一笑,叹口气道,“推官确是不易,一纸判词若是写准了,也只有五点功勋,若是写不准,非但没有功勋,还要留下恶名,遭同门嫌恶,又遭阴司嫌恶,今后却再也没人愿意上门。” 道长所说的事情,徐志穹还真听夏琥说过。 推官判错了案子,损失五点功勋。 但来找他判案的判官,这次获得的所有功勋全都损失了,这肯定要抱怨几句。 接手案子的鬼差也领不到奖赏,却还要白费力气惩戒罪囚,自然也要抱怨几句。 判错一次,倒也罢了,倘若判错个三五次,抱怨声多了,恶名也就传开了,日后再也没有人找这样的推官判案。 在罚恶司,这样的推官数目不少,他们且在罚恶司浑浑噩噩度日,只怕再也等不到翻身的机会。 “九升八易,八升七难,七升六难比登天!志穹,你要明白我道门的苦心,主正道,主公道,不能单靠杀戮,你要好好磨砺心性。” 徐志穹道:“师父,若是我得了三次功勋,该去何处找你?” “莫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这些日子也会时不时来看你一眼,若是没来看你,你且到我住处寻我。” 道长不再多说,专心吃喝。 二十斤羊肉,徐志穹就吃了一块。 一坛子酒,徐志穹就喝了一碗。 “师父,今日又适逢斋戒么?” 道长打了饱嗝,消失的无影无踪。 …… 刚刚晋升到七品,徐志穹有些乏累,也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次日黄昏,一觉醒来,却看见童青秋正在搬家。 “童大哥,这是要去哪?” 童青秋笑道:“要和拙荆搬去阴阳司了,本来想让你过来帮个忙,见你睡的熟,也没舍得叫醒你。” 徐志穹看地上还散着不少行礼,赶紧帮忙装车,童青秋把地契和房契拿了出来,交给了徐志穹:“这房子,日后就交给你了,你若是喜欢,且将两座院子打通,做成个大宅,若是不喜欢,便把他卖了吧,日后有事情,且到阴阳司找我。” 徐志穹推让几番,童青秋硬塞给了他。 “你之前向我要的药粉,我给你做好了,志穹啊,你这差事太凶险,上次和那群蛊门交手,可把哥哥我吓坏了,你日后千万不能跟他们拼命,凡事都要加个小心。” 行李装好,徐志穹将夫妻二人一路送去了阴阳司。嫂夫人今天穿了一身新霞帔,戴上了一只新打的金步摇,很有官家夫人的气度。 她很开心,她觉得童青秋肯去当官是好事。 徐志穹也觉得是这好事,他这一身好才华,理应在阴阳司大展宏图,虽然这违背了童青秋的本意。 从阴阳司回来,徐志穹心里空落落的,以后却不能再去童大哥家里蹭饭吃了。 他的房子怎么处置? 徐志穹自然舍不得卖了,且像童大哥说的,拆了隔墙,修一座大宅院? 谷碹 不妥,修宅院少说得一年,花费不小,还牵扯精力,倒不如去别处买座宅院。 又或者租出去? 也不妥,徐志穹和童大哥住惯了,换了不熟悉的邻居来,徐志穹倒觉得不自在。 那可怎么办? 这房子不能空着,没人气的房子,日子一长就没法住了。 徐志穹心里烦闷,且到城北闲逛散心,本想去趟桃花棚,走到北垣一条荒僻的小路,忽听到远处一阵叫骂声。 “今天若是拿不出月钱,这妮子就得跟我走!” “康爷,我们娘俩就卖了二十个铜子,但凡多一个,也都给您了。” “你跟我说这作甚?” 刺耳的巴掌声传了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掌掴一个卖杂货的妇人,旁边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在嚎哭。 这妇人没铺子,只在地上摆了个小摊,这小路也荒僻,平时少有人来,若不是实在没别的生计,谁也不会在这里摆摊。 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捣子收月钱? 看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渣。 正在打人的男子,名叫康光四,据说当年也是有名的捣子,和卢伍争地盘的时候,被打瞎了一只眼睛,人送绰号——独目龙康光棍。 眼睛被打瞎了,地盘也没争过,康光四丢了望安河的地盘,被迫来了北垣。 康光四当初也是个狠人,手上也犯过人命官司,最风光的时候,和卢伍一样,身边有不少打手,每个月靠敲骨髓,能赚百十两银子。 如今失了势,只剩他光棍一个,生计可就不那么好找了。大点的店铺他不敢去,只能从路边下手,昨晚遇到个要饭的,为抢他饭碗里几个铜板,竟把那乞丐活活打死。 今晚遇到这摆摊卖杂货的,他自然不肯放过。 可这对母女身上确实没钱。 没钱怎么办?那就得抢人了。 小妮子十二三,少说能卖个三五十两,康光棍知道最近官府正在捕杀人牙子,可像他这样的人,只要眼前有利可图,完全不会考虑后果。 妇人被几巴掌打倒在地,康光棍上前揪住了小姑娘的头发。 “跟爷走吧!” 小姑娘拼命挣扎,妇人上前抱住了康光棍的脚踝,哭喊道:“爷,您饶我闺女,您怎么打我都行,要了我命都行,您饶了我闺女!” “你个贱种,你给我撒手!” 康光棍一脚踹在妇人的脸上,妇人满脸是血,还死抱着他脚踝不放。 “还我闺女,你还我闺女呀!” 康光棍又是一脚,妇人眼窝破裂,还是不肯撒手。 “你不撒手是吧,给脸不要是吧!我今儿个给你们长长脸皮,也长长记性!”康光棍抬起一脚正要踹小姑娘的脸,忽觉头皮一紧。 有人揪他头发。 “让我看看,你这也没脸呀,还给别人长什么脸?”徐志穹扯着康光棍的头发,把康光棍摁在了地上。 康光棍破口骂道:“你特么什么人,你敢动我独目龙……” 话没说完,一脚踩在了康光棍的脸上。 “你还敢打我,你再动我一下试……” 徐志穹一脚踩在康光四嘴上。 “你再动我……” 徐志穹一脚踩在他鼻子上。 “你,你……” 徐志穹一脚踩在他那只眼睛上。 “爷爷,你饶了我……”康光棍认怂了。 徐志穹问道:“你有钱么?” 康光棍吓傻了,这是遇到什么人了?怎么还向我要钱? “我问你有钱么?”徐志穹在脚上加了些力气。 “有,有……”康光四从怀里摸出了一袋子散钱,也不知从哪搜刮来的。 徐志穹把钱袋子交给了那对母女,示意她们赶紧离开,母女千恩万谢,收拾满地杂货,赶紧走了。 康光四哀求道:“爷爷,你也饶了我吧。” 徐志穹从阴沟里捡起一团破布,塞到了康光四的嘴里,拎着他进了乞儿寨。 乞儿寨,北垣最荒凉的地方,连乞丐都不愿意住的地方,徐志穹曾在这里杀了白灯郎王世洁,这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今夜,他拖着捣子康光四,进了一间废弃的房子。 这房子原来是乞丐住的花子房,如今废弃多年,都快塌了。 徐志穹从腰间解下绳索,把康光四捆好,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点着了,开始烧康光棍的左脚。 房子里腾起阵阵焦烟,康光四想喊,却喊不出声音,只能在喉咙里哼哼两声。 徐志穹又点了一根柴火,开始烧康光棍的右脚,一阵阵焦烟再度腾起。 一转眼烧了六根柴火,满身焦糊的康光四快昏过去了。 徐志穹把他嘴里的破布扯了出来,问道:“你想要个痛快么?” 康光棍点了点头。 徐志穹把他裤腰带扯了下来,挂在了房梁上,打了个结。 “来,自己把头钻进去,站稳了,我让你站稳了,你听不见么? 差点忘了,你脚疼是吧,没事,一会就不疼了,你踢凳子,对使劲,踢,踢呀,快点,你看你把我给急的……” 谁说不能杀人,就不能赚功勋? 我没杀他,是他自己死的! 这没有什么难度,就是有点麻烦而已! 徐志穹正催着康光棍踢凳子,道长忽然出现在了面前,指着徐志穹喝道:“贼丕,这能作数么?” 道长知道徐志穹肯定有特别的想法,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徐志穹。 徐志穹也不认怂,挺起胸膛道:“怎就不能作数?” “我叫你不准杀人,你这么做,和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话却不是这么说!”徐志穹举起一根柴火棍,点着了,看着康光四,“你说,你是不是自己想死?” 康光四点了点头。 徐志穹道:“师父,您看,是他自己想死,我没动手,与我无关!” 第九十三章 夜探修为 徐志穹觉得自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这个叫康光四的痞子确实是自己想死,是他自己钻了绳套,是他自己踢的凳子,和徐志穹无关。 徐志穹举着柴火道:“你说是不是与我无关?” 康光四见了火光闪闪的柴火棍,赶紧把头钻进了绳套,刚要踢凳子,却被道长从绳套上摘了下来。 徐志穹费解:“师父,您救他作甚?难道这人不该死么?” “这人的确该死,但他若是这么死了,你却要受惩戒。”说完,道长随手一扭,把康光四的脖子扭断,丢在了一旁。 徐志穹不高兴了:“师父,您说八品不能杀人,我不杀人就是了,这是按着您的规矩来的,怎么就说不作数?” 道长哼一声:“明天你拿把刀把人杀了,却说是刀杀的人,不是你杀的人,这也能作数么?” 徐志穹眼睛一亮:“当真能作数么?” “呸!”道长啐了一口,“你用这种手段,逼着恶人自尽,却和亲手杀人无二,违背了我道门本意,八品判官,引路主簿,你得把恶人引到死路上,借他人之手,将其除掉。” 借他人之手? 徐志穹眼睛又是一亮:“我时才故意把他引到死路上,借师父之手,将他除掉!” “呸!”师父又啐一口,“拾便宜,却拾到我头上来!你还是不晓得引路主簿的分寸,这样吧,我找个人指点你一下,你且去朱骷髅茶坊,寻他家掌柜的朱俊良,将一件信物交给他,说你是来学艺的,他自会指点你道门。” 朱骷髅茶坊,这地方倒是耳熟。 孟世贞团队的成员,几乎都去过朱骷髅茶坊,但徐志穹确实没去过,他是个正直的人,不喜欢去画茶坊那种地方。 “师父,信物呢?” 道长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柴火棍,交给了徐志穹:“拿上吧。” 徐志穹接过柴火棍:“我拿着这个,去找朱骷髅茶坊的掌柜?” “有何不妥?” “师父,您能不能给我一件体面些的信物?” “你还挑拣上了,此物却不好用么?痛打冯静安的时候,却不趁手么?” “打他是趁手,可我这次不是打人去了……” “恁地罗唣,就这个了!”道长看了看康光四的尸体,指了指头上的犄角,“把罪业摘了吧,虽然这次不作数,但功勋还是留给你。” 道长不需要功勋么? 这根犄角不短,有三寸二三,可道长既然在四品以上,想必也看不上这点功勋。 摘了犄角,道长走了,徐志穹也回家了。 他不急着去朱骷髅茶坊,去了就要学艺,学艺就要搞事情,他也不知道一个八品判官会用什么方式搞事情。 搞个小事情倒也无妨,像杀了康光四这样的地痞,徐志穹连尸首都懒得处理,就扔在了乞儿寨中。 但如果要搞大事情,最好得等到梁玉明的案子尘埃落定,至少要回衙门打探一下消息。 接下来两天,徐志穹在勾栏里仔细领悟晋升之后的修为变化,恰好祁信安也在,针对修行过程中,到底是圆润一些的好,还是轻盈一些的问题,两人做了一番深入交流。 等休沐结束,徐志穹回了衙门。 他预料到有人会询问案件的情况,甚至不是询问,而是审问。 徐志穹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仔细构想了对方的问题,也准备好了相应的答案,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徐志穹都有万全的准备。 可衙门里却异常平静,没有人提起和案件相关的事情。 正厅里摆着易旭楼等十一个阵亡者的灵位,王振南提醒道:“志穹,给诸位兄长上柱香。” 徐志穹给每一个灵位都上了香,他本想去明灯轩问问情况,却被告知武栩随钟参去了皇宫,一日未曾回来。 因孟世贞有伤在身,当晚还是王振南带队巡夜,楚禾也受了些伤,但伤得不重,杀道体魄好,恢复快,楚禾也只缠了些绷带而已。 今晚人员来的齐整,马广利、李普安、陆寅鹏全都到了,却唯独不见了杨武。 楚禾低声对徐志穹道:“杨武被关在小舍里,已经关了三天,这是千户的命令,他爹想见一面都不行,志穹,你给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楚禾的话被王振南听到了,“志穹,这事你少管,也管不了,关在小舍算便宜他了,这厮应该下大牢!” 杨武的所作所为,看来没有逃过武栩的眼睛。 他会怎么处置杨武呢? 恐怕真如王振南所说,这事徐志穹管不了。 今晚人手多,巡夜也快,点完了所有的守夜灯,徐志穹本想去桃花棚,向楚禾询问一下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没想到王振南召集众人,一并去了朱骷髅茶坊。 “你们二人立了大功,哥哥今晚我做东,去朱窟窿茶坊给你们庆功去。” 这么巧?要去朱骷髅茶坊? 徐志穹还不想见那位朱掌柜,现在还不知道案件进展到什么地步。 但王振南指名要为两人庆功,徐志穹也不好折了他的面子。 朱骷髅茶坊是一座三层茶楼,王振南在二层要了一个大间,兄弟们围坐一团,不多时,便有几个茶博士过来点茶。 茶博士,是专门负责煎茶、点茶的师傅,在朱骷髅茶坊,指的是点茶娘子。 点茶娘子和普通的风月佳人不同,她们都有一身精湛的茶艺。 大宣崇尚茶艺,能在冲茶的过程形成各式图案,这在点茶娘子身上,算是基本功。 一位轻盈俊秀的点茶娘子,正在为王振南冲茶,白色的茶汤在茶杯里翻滚,图案渐渐浮现出来。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着,马广利惊呼一声:“是彪魑,她点出了彪魑!” 这位娘子很懂事理,知道他们都是提灯郎,故意点出了彪魑的图案。 众人交口称赞,李普安想趁机在娘子的身上摸一把,却被王振南一眼瞪了回去。 王振南是斯文人,得先从小手开始摸。 “姑娘这茶艺不一般呀!” 茶博士略显羞涩道:“青灯爷谬赞了。” 一连吃了三杯茶,王振南各个部位都摸过了,不禁慨叹一声:“志穹、楚禾,你们两个运气好,得了千户宠信,却立下了这么大一场功劳。” 徐志穹心头一凛,这种事情怎么能在这种场合提起? 可看众人神色轻松,好像并不太在意,难道说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了? 楚禾憨憨笑道:“王青灯不也立功了么?” 王振南苦笑道:“我那算个什么功?你们上阵杀敌,我带人去莺歌院抓阁主,说出去都让人觉得寒碜!” 马广利在旁道:“不寒碜,不寒碜,莺歌院是好地方,我都没去过,这次可是借了王青灯的光了。” 众人放声大笑,王振南没笑。 “看你们这点出息!”错过了这场战斗,王振南是真觉得遗憾,“志穹,你嘴也真严,一个字都没跟哥哥说起!” 徐志穹憨憨道:“我,我都是听千户的吩咐。” “千户!”王振南再度长叹,“以后恐怕也不是咱们千户了。” 这话什么意思? 武栩要被革职了? 立了这么大功,居然要被革职? 徐志穹吃惊的看着王振南,李普安在旁道:“你还没听说吧,咱们千户要升官了,梁大官家亲自发话,之前庆王的事情既往不咎,武千户要升副指挥使!” 谷帥 梁大官家,是大宣京城的俗语,因为大宣皇帝姓梁,所以梁大官家指的就是昭兴皇帝。 和武栩料想的一样,他果真升官了。 这算好事么? 徐志穹正在思索,表情跟进的不及时,看到徐志穹一点都不吃惊,王振南问道:“志穹,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事?” 徐志穹摇摇头,憨憨问道:“这事我却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副指挥使,比千户大么?” 众人放声大笑,王振南道:“副指挥使是从三品,千户是正五品,你说哪个大?” 徐志穹闻言惊讶道:“那可真是升官了,升了好大的官!” 陆寅鹏问了一句:“等武千户当了副指挥使,以后掌灯衙门谁做主?” 马广利道:“还能是谁?陈元仲呗!” 李普安叹道:“易红灯命苦啊,论资历,本来应该轮到他做千户,没想到竟死在了肖松庭的手上。” 王振南神色颓然道:“人这一世,有多大官位,都是注定的。” 武栩升官了,但却要交出掌灯衙门。 难怪说起升官,武栩却恁地沮丧。 趁着众人长吁短叹,徐志穹又问了一句:“梁玉明怎么处置了?”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梁玉明?”王振南摇头道,“这事和他没干系,你们那晚看错了。” “看错了?” 马广利道:“可不就是看错了么,你们那天晚上看到的是个傀儡,肖松庭做的血肉傀儡,故意嫁祸给怀王世子的。” 徐志穹道:“我眼拙,看不出来,可那晚林院长和姜少史都在,他们也都看错了么?” 王振南摆摆手道:“确实是看错了,这事莫再提了。” 一句看错了就给打发了? 在场那么多人证物证,就这么给打发了? 徐志穹想过梁玉明可能会逍遥法外,但没想到事情会处理的如此敷衍! 愤恨之间,徐志穹担心自己的表情会失控,喝了两杯茶,借机去茅厕,离开了雅间。 站在窗边吹了一会风,徐志穹平复了一些,他没急着回雅间,而是去了一楼。 他要去找茶坊掌柜的。 既然案子已经尘埃落定,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索性见见朱掌柜,学学八品的规矩,把晋升的事情给办了。 在正厅里,徐志穹找来了煎茶校尉。 煎茶校尉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是茶坊日常事务的管理者,和鸨儿娘的身份基本相当,徐志穹提出要见他们掌柜。 在花茶坊,要见掌柜,可不是寻常的事情,多半是来闹事的。 煎茶校尉虽然不想得罪了提灯郎,可也不敢轻易惊动了掌柜,只能满脸堆笑道:“灯郎爷,我们这是哪里招呼不周了?是茶不满意,还是点茶娘子不满意?我们给您换了就是了。” “我都满意,我不是来寻衅的,我找你们掌柜的有要紧事。” “有什么要紧事,您先跟我说说,我们掌柜近些日子身体不适,当真不方便见客。” 费了半天口舌,煎茶校尉就是不让见,换作别的地方,徐志穹早发火了。 可今天他很克制,毕竟是来学艺的,不能得罪了人家。 他把柴火棍拿了出来,交给了煎茶校尉:“劳烦交给你们掌柜看一眼,我想他一定认得此物。” 煎茶校尉犯难了:“这,这,这个东西,不,不好交给我们掌柜吧?” 徐志穹盯着煎茶校尉看了片刻,校尉没敢再多说,叫伙计专门开了个雅间,让徐志穹等着,另外叫了一名茶博士过来伺候着。 喝了两盏茶,煎茶校尉急匆匆进了雅间:“灯郎爷,我们掌柜的把东西收下了,他说这几日确有不便,等几日,他去找您,您别见怪,千万别见怪。” 这位朱掌柜好大架子! 徐志穹没作声,回了大间,煎茶校尉跟在身后一路道歉。 王振南问道:“志穹,你这是怎地了,一趟茅厕去了这么久?” 徐志穹憨憨道:“楼,楼下遇见个姑娘,长的挺俊的,看了半天,却也不敢上去搭话。” 马广利笑道:“杀人的时候不见你害怕,这事你倒怕起来了?哪个姑娘这么俊呀?走!哥哥陪你把她叫上来!”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别了,我怕……” “怕个甚呀!” 徐志穹吸吸鼻涕:“刚才那姑娘刚才领我进了小间,她说要咬我,我怕她吃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王振南叹道:“今晚你可是要被痛痛快快咬一回,天色不早了,一人选一个娘子,楼上歇了吧。” 众人叽叽喳喳选着中意的茶博士,马广利和李普安同时看上一个姑娘,差点吵了起来,哄闹之间,忽见窗外灯光闪烁,陆寅鹏一皱眉道:“衙门有事,叫咱们回去!” 一众灯郎不敢怠慢,赶紧整饬好衣衫,王振南结了茶钱,带领众人匆匆离开了茶坊。 “到底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叫咱们回去?”众人一路纳闷,能打断提灯郎巡夜的事情,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途中经过青衣阁,青衣阁的灯也亮着,所有青衣都聚集在阁楼当中。 路过武威营,营地灯火通明,各营战士阵列齐整。 真是出大事了。 回到衙门,钟参站在正厅中央,旁边站着武栩,武栩身边站着两名阴阳司的肆师(阴阳司官职,官秩五品,直属太卜),两名肆师身后站着十几位阴阳修者,其中有一位熟人,七品阴阳修者,何芳。 他们来作甚? 在一众阴阳师身后,有一座七尺多高的石塔,石塔共分九层,每层周围都点着一圈烛火。 王振南是个有见识的,看出了些端倪:“这是睿明塔,要测我等修为。” 徐志穹一惊:“测,测修为作甚?” 王振南摇摇头,他也不知其中缘故。 不多时,各路灯郎悉数到齐,连休沐和告假也全都来了。 钟参上前道:“今夜要测一测我皇城司各署人员的修为,别无他意,诸位勿惊。” 说完,钟参看了看武栩。 武栩第一个测试,他把手按在塔顶,塔下烛火闪烁,一层塔瞬间点亮,这一层代表九品修为。 接下来是二层、三层、四层、五层,到了第六层,火光闪烁一下,没亮。 第五层代表五品修为,第六层代表四品修为。 这就表明武栩的修为在五品,非常接近四品,和外界传闻一模一样。 可徐志穹知道,武栩肯定不止五品,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隐藏了自己的修为。 他能隐藏,我该怎么办? 此前还是九品,现在突然变成七品了,该怎么解释? 这在杀道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杀道每升一品,完全要靠修行打磨,不可能出现突然晋升的状况。 如果解释不通,只怕判官的身份要暴露了…… 第九十四章 喜提青灯 武栩测过修为,该陈元仲了。 陈元仲把手放在石塔顶端,一至四层,迅速点亮,证明陈元仲有六品修为。 陈元仲完成测试,接下来轮到了绿灯郎,绿灯郎逐个测试,修为都在七品,最后一个接受测试的是乔顺刚。 乔顺刚中了剧毒,眼下还在休养,在两名青灯郎的搀扶下,颤巍巍把手放在了塔上。 他身体这么虚弱,估计能点亮两层就不错了吧? 徐志穹以为这座塔是靠测试气机强度来测试修为的,自己一会只要收着点力气,点亮第一层塔即可。 可惜他想错了。 石塔从第一层瞬间亮到了第三层,这座塔的运行机理,和气机强度无关。 乔顺刚正要把手从石塔上拿开,没想到,第四层石塔闪烁了一下,发出了微微的光芒。 这是什么状况? 两名阴阳肆师上前确认:“绿灯郎乔顺刚,修为六品。” 乔顺刚有了六品修为? 所有提灯郎都惊呆了。 乔顺刚自己也惊呆了。 他赶紧向武栩解释:“千户,属下对此一无所知!” 徐志穹内心一声嗤笑,这借口也太牵强了,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自己的修为? 其实徐志穹不该笑,在某些巧合的情况下,修行体系下的修者,有时候还真就不知道自己的修为。 苍龙霸道和白虎杀道是典型的修行体系,和功勋体系不同,修行体系靠的是修者对修为的领悟和体魄的打磨,简单来说,修者看不到自己的进度条。 有些身体天赋好,家境好,平时懒得修行,也不愿测试的修者,修为会在修者不自知的情况下,提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高度。 乔顺刚就是这类人,他身体天赋好,绿灯郎的家境自然不错,饮食非常精致,丹药不断,却又疏于修行,他对自己的修为并不是太了解。 可如果到了升品的时候,修者难道察觉不到身体的异常么? 当然能察觉的到。 对于任何道门,品级晋升都是一场劫难,有的修者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修为状态,在战斗过程中遭遇了品级晋升,直接因为身体异常死在了战场上。 乔顺刚要幸运一些,他的晋升来的晚了一点,刚好在战斗结束之后。 极度巧合的事情发生了,乔顺刚中了剧毒,又遭遇晋升,在战斗结束的当晚差点送命,幸亏其体魄强悍,再加上救治及时,熬过了这场劫难。 等乔顺刚苏醒之后,他以为一切都是中毒导致的,从一开始,他就没往晋升的方面的去想,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升到了六品。 幸好武栩相信他,钟参也相信他。 “顺刚啊,晋升是好事,”钟参笑道,“算起来,你在衙门的日子也不短了,这次又立了战功,应该升红灯了!” 乔顺刚想了想,也确实是好事,赶紧向指挥使和武栩行过礼,在青灯的搀扶下回到了队伍当中。 徐志穹受了不小启发,乔顺刚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晋升,我也可以用这个做借口。 我平时也没关注过自己的修为,在战斗结束后突然晋升了…… 晋升到了八品还能解释,晋升到了七品可怎么说? 我总不能两次晋升都不知情吧? 徐志穹看了看身边的牛玉贤,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谎称自己兼修墨家,墨家是功勋体系,应该有一夜之间连升两品的可能。 我可以说我昨夜刚刚完成晋升,还没来得及报告。 可如果钟参现场让我做个木匠活呢? “志穹,你做个小板凳吧。” 不行,这不能乱说。 况且我也没有墨家的指甲。 这可怎么办,就快测到我了,到底该怎么解释? 绿灯郎测完了,轮到了各职灯守。 灯守测完了,轮到了一众青灯。 有了乔顺刚的先例,众人都有些激动,都希望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提升了一品修为,孟世贞在石塔上摸了半天,都快摸出了火星子,可石塔就亮了两层。 阴阳肆师在旁道:“这位青灯郎,真的是八品,就是八品,你别搓了,塔顶都被你搓坏了!” 青灯郎也测完了,到白灯郎了。 老白灯郎侧完,该新白灯了。 徐志穹排在了新白灯郎第一位。 至今为止,他还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绝望的看向了武栩,武栩冲他微微笑了笑:“等甚?还不快上来!” 听到千户的声音,徐志穹心里踏实了一些,走到大厅中央,轻轻把手放在了石塔上方。 他尽量避免和石塔接触,尽量不让塔尖碰到掌心。 可塔尖碰不到掌心,第一层石塔就不会亮起来。 徐志穹磨蹭了许久,两名肆师皱起了眉头:“这位白灯,你在这磨蹭什么?却不见还有那么多人等你么?” 何芳在旁低声道:“徐灯郎,却怕亮出修为,吓坏了我们吗?” 这个女人,很不懂事。 我以后会找个机会好好欺负她的。 徐志穹下压掌心,只碰到了一点点塔尖。 第一层石塔亮了。 第二层石塔也亮了。 “志穹到八品了?” 众人连声惊呼。 徐志穹的心快跳出来了,他紧紧盯着第三层石塔,感觉里面正在略微闪光。 第三层石塔确实在闪光,只是因为光线过于微弱,没有被人发现。 之所以光线微弱,是因为武栩释放了一道杀气,把塔里的火光压住了。 这丝杀气,在场的提灯郎都没察觉,阴阳修者也没有察觉。 两名阴阳肆师确认了修为:“是八品。” 钟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转而笑道:“志穹,我在书院招募你之时,还是九品,没想到短短数月,已经升到了八品。” 徐志穹一脸憨憨,抽抽鼻涕,向武栩解释:“属下对此一无所知。” 谷洀 武栩笑道:“你不知,我知,不然我为何让你休息了三天?” 王振南低声道:“我说怎么单单给了他三天假,原来是千户看出他晋升了。” 武栩又问:“这三天,没觉得身体不适么?” 这么明显的暗示,徐志穹自然懂得如何应对:“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不适,就是身上疼,没力气,从天黑睡到晌午,还是睡不醒。” 王振南低声道:“这傻小子天赋还是好,我晋升的时候,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之后,疼得像脱了一层皮。” 钟参点点头:“就算有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修为提升一品,却也要在鬼门关走上一遭。” 这是对徐志穹晋升的事情认可了。 武栩对钟参道:“志穹即将晋升之时,明知体弱乏力,却还与恶贼血战,杀贼十人,战功卓著,如今修为已到八品,虽说刚到衙门不久,但理应晋升青灯郎,指挥使,这是你亲眼所见,却不能说我冒功。” 钟参不耐烦道:“我几时说你冒功了?该升青灯立刻升,赶紧往下查吧。”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回到了队伍里。 马广利轻轻碰了碰李普安:“兄弟,以后是不是得叫徐大人了?” “你说呢?人家是青灯郎了!”李普安低声道,“幸亏咱们几个算厚道,从来没欺侮过他,这傻小子,前途无量。” 一众新白灯郎纷纷上石塔前测了修为,徐志穹趁机用罪业之瞳看了看他们的修为。 白灯郎都是九品修为,一层很浅的白色雾气贴在他们身上,缓缓缭绕。 青灯们都是八品,他们身上也有一层雾气,但要比九品深的多。 绿灯和灯守们多为七品,雾气更深沉了,而且不止贴在身上,已经能扩散到周围一尺的范围之内。 陈元仲和乔顺刚是六品,雾气扩散到了周围三尺。 武栩号称是五品,雾气扩散到了周围五尺。 这貌似就是五品该有的样子,真不知道武栩用了什么手段隐藏修为,竟然能骗过罪业之瞳。 阴阳司的两位肆师也是五品,他们的雾气和武栩差不太多。 目光扫视之间,徐志穹看了钟参一眼。 钟参身上没有雾气。 奇怪了,难道他没有修为? 这不可能,按照外界传闻,钟参有五品杀道修为,就算他谎报,至少也得有个六七品,否则怎么坐得稳指挥使的位子? 难道说他的修为在四品,或是四品之上? 转眼之间,轮到了楚禾,他抓着塔顶,不断注入气机,吓得两位肆师大呼小叫: “使不得,塔坏了,当真要坏了!” “你纵使拼上性命,也就是九品了,莫要弄坏了睿明塔!” 楚禾讪讪而去,新白灯郎逐一测验,最后一个来到石塔前的,是杨武。 杨武身后还跟着一名青灯郎,这名青灯郎是专门负责看管他的。 石塔只亮了一层,杨武还是九品中段的修为,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一直看着徐志穹,现在能救他的人也只剩下徐志穹了。 所有人测试完毕,钟参跟两位阴阳肆师核对了一下结果,命人抬着睿明塔,去了青衣阁。 徐志穹不知道这些人测修为的目的是什么,等送走了钟参和阴阳司的人,武栩吩咐道:“诸位辛苦,各自巡夜去吧。” 说完,武栩看了看徐志穹,示意他来明灯轩。 到了明灯轩,屏退闲杂人等,武栩笑道:“好小子,这一转眼便升到了七品,若不是我出手快,此刻你已经被送去了阴阳司。” 送阴阳司? 为什么是阴阳司? 徐志穹还以为这件事是钟参主导的。 徐志穹赶紧施礼道:“谢千户搭救,属下这两日刚刚晋升,还来不及禀报千户。” 这句话是实话,徐志穹提升了修为,这件事他不会瞒着武栩。 徐志穹给武栩煮了酒,武栩喝了一杯:“你知不知道今日有多凶险?若是被看出你有七品修为,你又说不清自己道门,只怕这条性命都保不住。” “阴阳司为什么来查提灯郎的修为?” “不只是提灯郎,京城的各大官署都要查一遍,阴阳司拿出了十座睿明塔,天亮之前,必须查完。” “这又是何缘故?” 武栩又喝了一杯,接着说道:“太卜夜观星象,发现京城之中有悍勇之气,他说这是百年不遇的天资,也就是京城有了不世出的人才,这人才若能为朝廷所用,自然要好生培养,若是心术不正,就要即刻诛除,于是陛下亲自下令,连夜彻查京城之中各道各门修者,看是否有修为突飞猛进之人。” 说完,武栩看了看徐志穹,阴森一笑:“你连升两品,说不定这人就是你!”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千户一人独战六名四品,我倒觉得这人是你。” 这话可不是说笑,徐志穹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己。 判官道是功勋体系,不看天资,徐志穹之所以晋升的这么快,全是因为武栩照应外加职务之便,和天资一点关系都没有。 倒是龙脚鬼市一战,武栩爆发了真正的实力,真有可能被太卜发现。 其实武栩也有些担心,他沉着脸道:“徐志穹,你敢出卖我么?” 徐志穹挺起胸膛,义正言辞道:“我是不敢的。” 武栩摸摸下巴道:“按理说,太卜知道我一些底细,他也不会来查我,如果不是我的话,这人会是谁呢?” 想了许久,武栩一挥手道:“罢了,不去想了,你日后要多加小心,我恐怕也不能再护着你了。” “千户要升官了?” “你也听说了?下个月,我就要上任副指挥使。” “终究还在皇城司,属下还能蒙您照顾。” “皇城司?保不齐要去礼部去管教坊司了!”武栩苦笑一声,“用不了一年,我连皇城司都待不了,却不知要被送到哪个闲差上。” “都是因为梁玉明么?”徐志穹咬牙道,“千户,咱们人证物证俱在,怀王府上还生擒了不少内侍,这却也定不了他的罪?” “我不是说了么,那东西鸟用没有!”武栩揉了揉额头,“罢了,不说此事,有一个人,我本该治他得罪,但他终究在咱们衙门,咱们衙门已经出一个肖松庭,若是再出一个内鬼,我脸上也不好看,这人便交给你处置吧。” 他说的是杨武。 “千户要我怎么处置他?” 武栩道:“两条路,一是离开衙门,二是留在衙门。” 留在衙门? 有这么好的事情? “千户真能容得下他么?” “我当然容不下,”武栩看着徐志穹道,“若是离开衙门,我给他另谋一条出路,若是留在衙门,一个月内,他会因公殉职,保名还是保命,你且替他斟酌。” 第九十五章 苍龙殿长老 掌灯衙门小舍,杨武正在收拾行李,一边收拾,一边抹眼泪:“志穹,你能不能再和千户说说,让我留在掌灯衙门,我以后再也不见韩师妹了。” 徐志穹没作声。 你会不见韩笛?你走到天边,我都知道你想吃什么! 给你一条生路,你还不知足? 让你留在掌灯衙门,你就要因公殉职了。 楚禾在旁道:“兄弟,别难为志穹,要不是志穹帮你说情,你这条命都保不住!” 杨武被送去了潜火队,去守望火楼。 潜火队,就是消防队,望火楼,就是消防站。 望火楼高四十八尺,每座楼设置三到五名潜火兵,轮流在楼上值守,发现火情,立刻敲锣报警,潜火兵随即出动,前去灭火。 这差事显然比提灯郎差了许多,可终究也算是吃皇粮的,这也是武栩给杨武最后的宽容。 杨武离开了衙门,分别之时,哭的泣不成声。 楚禾长叹一声道:“若是还把我们两个当兄弟,日后可千万别再见那狐媚子了,快些走吧!” 杨武走了,狐媚子的日子也不好过。 当天下午,韩笛被逐出了青衣阁,姜飞莉可没有武栩那般好心肠,她没给韩笛安排去处。 大雨瓢泼,韩笛撑着一把纸伞,在街头落寞独行。 韩笛的父亲是京外烟州的一名通判,正六品官,她也是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可她爹现在帮不上她,失去了青衣阁的差事,京城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所。 途径武威营,营中大排酒宴,正在为余杉庆祝。 昨晚测试一夜,阴阳司有了结论,百年不遇之奇才,便是刑部余尚书的次子余杉。 余杉自加入武威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从九品晋升至七品下,因而被认定具有不世出的天赋。 真有不世出的天赋么? 这话却得两说。 首先,余杉从武彻书院出徒之时,已经到了八品下,只是怕犯了书院门规,隐瞒了自己的修为,谎报为九品上。 不到三个月,从八品下升到七品下,算快么? 算快,非常快,这是靠丹药和日夜刻苦修行积累出来的,也足见余杉的天赋非比寻常,只是距离太卜发现的悍勇之气,还有些差距。 太卜想找的人其实不是他,太卜发现的悍勇之气远比余杉的天赋要强大。 可太卜找不到其他人了,这事情是他提出来的,总得给皇帝一个交代,无奈之下,矮子里选将军,最终只能认定余杉为英才。 余杉出身名门,修的是杀道正统,这样的人,朝廷自然要大力培养。 当天,秉笔太监陈顺才向钟参传达了旨意:任命余杉为武威营鹰扬将军,统领飞鹰军。 鹰扬将军是杂号将军,但也有七品官职,和绿灯郎相当,手下还有五百飞鹰军,余杉还不满二十岁,有此成就,可谓春风得意。 韩笛此前也收到了消息,站在营地之外,默默低下了头。 当初若是一心一意跟着余师兄,日后定能成为将军夫人,却不该乱用心思,去找怀王世子。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韩笛流着泪,走在雨中,忽见一名红衣女子,撑着伞,拦住了去路。 “好个俊俏的妮子,你哭什么?” 韩笛一惊,后退了两步。 那红衣女子笑道:“被青衣阁赶出门了,心有不甘吧?” 韩笛没作声,却也没逃跑。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修为很高,想杀了她易如反掌。 “我留意你很久了,像你这么好的胚子,属实罕见,”红衣女子上前捏了捏韩笛的脸蛋,“青衣阁有什么好?我红衣阁,才是你正经去处,随我磨练些时日,管他什么将军还是世子,终究都在你股掌之间。” …… 怀王府上,世子梁玉明冒着大雨,跪在了院子当中。 在他身边,跪着怀王梁贤康。 二人身前,站着一位灰发老者,苍龙殿三位长老之一,苍龙霸道三品修者——梁季雄。 大雨滂沱,梁季雄身上不见半点水痕,神色冷峻,俯视着怀王父子。 “贤康,你有何话说?” 怀王低头道:“老祖宗,我无话可说,玉明终究是梁家骨血,只求老祖宗留他一条性命。” 梁季雄厉声道:“若不看在同族血脉,这孽障焉能活到今日?梁玉明!你身为宗室血脉,却敢沾染邪门之道,你可知罪!” 梁玉明道:“玉明知罪。” “今废你邪道修为,你有何话说?” “无话可说。” 梁季雄一挥手,梁玉明当场倒地,抽搐片刻,从嘴里呕出一条两尺多长的蝎子。 这厮喉咙很宽啊,竟然钻出这么大一只蝎子。 这是梁玉明修炼的七品玄蝎,离开了宿主,玄蝎依旧有攻击力,从地上猛然跃起,冲向了梁季雄。 梁季雄背着手站在原地,且看着玄蝎冲到近前。 那玄蝎突然脱力,掉在了梁季雄脚边,挣扎几下,不再动了。 对付一只七品蝎子,他都不用手。 苍龙霸道,就是这么霸道! 梁季雄一脚把玄蝎踩碎,又对梁玉明道:“你怀不臣之心,有窃国之举,今可知罪?” 梁玉明挣扎起身,跪在地上,连连摇头道:“玉明冤枉!” 怀王也在一旁道:“老祖宗,沾染邪道,是玉明之罪,我父子甘愿受罚,不臣之心,实属子虚乌有,还望老祖宗明鉴。” “还敢狡辩!”梁季雄一开口,怀王父子立刻安静下来。 “今废你宗室修为,你有何话讲?” 梁季雄要废了梁玉明的霸道修为。 就这? 只是废了修为? 谷訠 梁玉明泪落不止:“玉明误入邪道,只想增进修为,保我大宣江山,绝无非分之想,长老,我冤,我冤枉!” 梁季雄不容分说,再一挥手,梁玉明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霸道修为,被废了。 怀王看着自己的儿子,心疼的直咬牙,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梁季雄对怀王道:“贤康,你教子无方,纵容无度!明知其犯下大错,却还意图遮掩包庇!今将你三百府兵减至百人,你有何话讲?” 怀王低声道:“愿凭老祖宗裁处。” 来自苍龙殿的惩处,就这样结束了,梁季雄正要离开,忽见院墙角落,蹲着一只老鼠。 梁季雄觉得这老鼠不寻常,对着墙角伸出了右手。 老鼠发现空气突然稀薄,呼吸有些困难,本想逃走,又觉得脚下有些乏力。 苍龙霸道七品技——奸佞无息,能在一定范围内让敌人窒息,刚才梁季雄就是用了这一手段,让玄蝎失去了行动能力。 三品修者,每一项技能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若是只普通老鼠,一旦中了技能,会瞬间窒息而亡。 可这只老鼠有点特别,非但没死,还顺着地沟钻出了院墙。 梁季雄紧锁双眉,一步跃起,追到了墙外。 围墙之外,老鼠还在拼命逃窜,梁季雄抬起右手,正要杀了这只老鼠,却被一阵鸦鸣之声,扰乱了心神。 “呜啊!呜啊!呜啊!” 叫声只在耳畔盘旋,四下观望,却不见乌鸦身影。 梁季雄双臂挥舞,驱散了鸦鸣,抬头再看,老鼠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老鼠一直跑到了怀王府外,经过墙角一只竹筐,转身离去。 竹筐里站起来一个人,正是徐志穹。 徐志穹跳出竹筐,撒腿就跑,耳畔突然传来道长的声音:“呜啊!别乱走,随为师来!” 一只乌鸦在空中引路,徐志穹跟着乌鸦飞奔而去。 梁季雄追了出来,循着足迹跟了上去。 追了半个时辰,梁季雄跟丢了。 这是什么道门?速度如此之快? 难道是陛下派来了宦官? 可宦官怎么会操纵飞禽走兽? 难道是灵秀门人? 梁季雄沉思良久,默默回了苍龙殿。 …… 徐志穹满身泥水回了家里,坐在草席上喘息不止。 一只乌鸦落在了案几上,看着徐志穹道:“该看的都看见了?” 徐志穹点了点头。 因为担心梁玉明日后报复,徐志穹想去看一看他的近况,他也猜到怀王府暗藏高手,不敢独自涉险,于是跑到小黑屋里向师父求助。 道长也是疼惜他这弟子,带着他走了一回,没想到竟然撞上了苍龙殿长老。 多亏有师父在,否则一百条命也不够送。 惩治梁玉明的是苍龙殿长老,这并不让徐志穹感到意外,大宣的律法不是给王室定的,但梁家的家规,梁玉明是逃不掉的。 真正让徐志穹意外的是事件的处理结果。 梁玉明练了蛊术,废去蛊术修为,还算合情。 他有不臣之心,这是苍龙殿长老确认的罪状,也就是说苍龙殿知道他要谋逆篡权。 苍龙殿知道了,皇帝肯定也知道了。 都知道他要谋逆了,也只是废去修为而已? 这就不合理了! 难道只是为了顾及皇室颜面? 不可能! 徐志穹上辈子在史书里看过不少类似的事情,王室内斗,满纸血腥,既然确定了谋逆之罪,梁玉明肯定难逃一死,怀王全族都得人头落地。 可现在只是废去了梁玉明的修为,削弱了怀王的府兵。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处理的轻描淡写? 这里边有事,有大事,有徐志穹想不明白的大事。 “想不明白吧?”乌鸦开口了,“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凭你现在的本事,这些事不该你去想,想明白了对你也没好处,倘若你不是我道门弟子,那老儿一出手,你就没命了!却还敢招惹他们吗?” 苍龙殿长老的技能可以轻松制服玄蝎,却制服不了我。 再往前想一想,梁玉明的龙怒之威对我无效。 难道裁决判官道能克制苍龙霸道? 徐志穹看着乌鸦,忍不住问道:“师父,您是几品修为?” 能和苍龙殿三品长老周旋几合,道长的实力很是惊人。 乌鸦道:“不是跟你说了么,想不明白的事情不要想,先想正经事,我让你去朱骷髅茶坊,你去了么?” “弟子去了,把那信物交给了掌柜的,他把信物收了,说这两日不方便见弟子。” “不方便?”乌鸦扑打了一下翅膀,“你今晚再去找他,若还是不见你,且把信物要回来,把他脑壳敲碎!” 师父还是这么暴躁。 徐志穹道:“不如师父跟我一起去吧!” “我跟你去作甚?我要回去睡觉了。” “还睡?” “不然怎地?天天伺候你么?拿了三次功勋再去找我!” 乌鸦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徐志穹换下湿衣服,歇息片刻,穿上了新官袍。 该去巡夜了,白色的官袍和灯笼都不要了,如今是徐青灯了。 第九十六章 莺鹊血案 黄昏,大雨初歇。 徐志穹提着青灯,来到了朱骷髅茶坊。 升官当了青灯郎,点守夜灯的事情自然交给白灯去做,徐志穹的时间自由了很多。 茶坊门前的伙计老远看到了徐志穹,赶紧通传煎茶校尉。 煎茶校尉笑脸相迎:“徐灯郎,您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您……” 看到徐志穹手里的青灯,煎茶校尉愣了片刻,一脸惊讶道:“徐灯郎高升了!恭喜青灯老爷,老爷您楼上请,小店这就招呼博士给您烹茶。” 徐志穹摆摆手道:“不必了,我是来见你家掌柜的。” 煎茶校尉道:“我家掌柜这两日确是不方便,上次不是说了么,等过几日,他去找您。” 徐志穹闻言一笑:“告诉你家掌柜,方便与否,且把话说在当面,徐某来了两次,却连一面都没见着,你觉得合适么?” “那,那劳您去二楼雅间等等?” 徐志穹摇头道:“不必了,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煎茶校尉一脸为难:“您,您坐这……恐怕不妥吧。” 提灯郎坐在一楼,在大厅里喝茶的客人都不自在。 徐志穹故意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你开门做生意,却还不许我来喝杯茶么?我坐这有什么不妥?” 煎茶校尉不敢多说,赶紧去通传掌柜的。 不多时,煎茶校尉满脸是汗跑回来了:“灯郎爷,实在对不住您,我们掌柜有急事要出门,请您过些日子再来。” 徐志穹一笑:“我一来,他就要出门?” “我,我,我们掌柜的是真有急事。” “怎么就这么巧了?”徐志穹拿起了灯笼。 “要,要,要不您再等两天。” “还真就这么巧了?”徐志穹叩动机关,灯笼突然变亮,照的大厅里的客人睁不开眼睛。 满脸汗水冲花了妆容,煎茶校尉的声音都变调了:“青灯爷,您这是作甚?” 徐志穹起身道:“抓贼!” 话音未落,大厅里一片嘈乱,有人起身要逃,徐志穹喝道:“哪个敢走,哪个就是贼人!” 煎茶校尉眼泪下来了:“青灯爷,您可不能这么说,我们这哪来的贼人?” 徐志穹一皱眉:“你是说我冤枉你了?” “没,没有……” “没冤枉你,就是真有贼了?” “灯,灯郎爷,”煎茶校尉吓哭了,“您,您这可让奴家怎么说?” “这事却得好好说,咱们换个地方慢慢说!跟我去衙门一趟吧。” 说完,徐志穹从腰间解下来镣铐,煎茶校尉当即瘫倒,客人们哗然,纷纷起身,都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徐志穹挡在门前,神色端正道:“诸位莫惊,本官今晚只来捉贼,于良善之人绝无冒犯,诸位落座,慢慢品茶。” 话是这般说,可提灯郎是什么人? 提灯郎是京城里最狠的人! 他都把灯笼和镣铐都亮出来了,谁还敢坐下?谁还敢喝茶? 一众人哭哭啼啼,苦苦哀求: “灯郎爷,您放我走吧,我真不知道这有贼人。” “灯郎爷,姓朱的窝藏贼人,可这和我没关系呀!” “灯郎爷,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这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哭闹之际,一个矮胖男子从楼上走了下来,冲着徐志穹抱拳道:“徐青灯,琐事缠身,多有怠慢,还望青灯您别见怪。” 这个矮胖的男子,就是朱骷髅茶坊掌柜朱俊良。 徐志穹笑道:“没见怪,我是来捉贼的。” “青灯爷,您消消气,都是误会,我给您赔礼了。” “赔礼没用,你得把贼人交出来。” “我这真没贼人。” “有没有,我得查了才知道。” “好,您查,我带着您查!” 朱俊良前头引路,带着徐志穹来到了四楼。 奇怪了,这是一座三层茶楼,怎么还有四楼? 空间有变化,这座茶楼里有阴阳法阵。 进了四楼一座雅间,朱俊良招呼徐志穹坐下,问道:“徐青灯,要不要叫两个娘子过来点茶?” 徐志穹摇头道:“不必了,有你就够了。” “爽快,此间但无六耳,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朱俊良从怀里拿出一副面具,戴在脸上,“在下八品判官陆延友,还没请教阁下大名?” 陆延友,是他的判官之名。 一听这名字,再一看带上面具的形貌,这人见过!在酆都城见过! 就是因为他,徐志穹没去成江二娘子的茶坊。 他本身就是开茶坊的,为什么还要到别人家的茶坊里消遣?这里这么多家花,还没有野花香么? 徐志穹也戴上了面具,陆延友惊呼一声道:“原来是马尚峰,马判官!失敬,失敬!” 徐志穹还礼道:“陆判官不必客气,小弟冒昧来访,是为了向陆判官请教一下八品的道门。” 陆延友盯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 他要看我修为? 他应该看不到,七品的罪业之瞳才能看到别人的修为,他只有八品而已。 可这人真是八品么? 能被道长看中的人,未必是个简单角色。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了看陆延友,雾气浓厚,但贴着身体,确实是八品该有的样子。 陆延友给徐志穹倒了一杯茶,笑道:“陆某入行,比兄弟你早几年,可惜年轻时莽撞,不慎杀了人,受了惩戒,在八品多待了些时日,要说这八品道门,应该比老弟你多知道一些,只是不知马老弟为何会专程来找我?” 徐志穹道:“受一位高人指点,特来向陆兄讨教。” 陆延友拿出道长给的柴火棍,问道:“此物,可是高人所赠?” 徐志穹点点头。 “敢问这位高人尊号?” 徐志穹摇头道:“未经高人允准,小弟不敢透露其姓名。” 陆延友放下柴火棍,沉默半响道:“马判官,若是不肯说出实情,恕我爱莫能助。” 什么情况? 本以为道长已经和这位陆判官把事说妥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道长事先并没和他打过招呼。 要跟他多做解释么? 徐志穹默然片刻,笑道:“陆兄既是不愿指点,小弟也就不便打扰了。” 陆延友也不挽留,当即端茶送客。 徐志穹起身道:“且待小弟摘下这面具,还要在茶坊捉贼。” 陆延友闻言一怔:“马老弟,你这可就不合规矩了,凡尘的事情,可不该混淆在道门里。” 谷鎩 徐志穹道:“马某在道门里判官,徐某于凡尘之中是提灯郎,两下职责分明,何来混淆之说?” 陆延友起身道:“马判官,你好霸道,凡尘里,你是官我是民,我自然怕你,可在道门里,我算是你前辈,信不信我让你出不了这茶坊?” 徐志穹一笑:“陆兄,你年轻时莽撞,到了这把年纪却该慎重些,且别说一道阴阳法阵未必留住徐某,就算真留住了,且看看我手里的灯笼和你手里的信物, 凡尘中,你得罪了掌灯衙门,道门里,你得罪了世外高人,但为泄一时之愤,当真值得么?” “嘿嘿,”陆延友也笑了两声,“陆某做了半辈子生意,却还不如老弟你会讲价钱,也罢,你背后那位高人既然看得上陆某,陆某便将微末之学传授给老弟, 今夜之所以不想见你,是因为一桩生意到了紧要关头,老弟既然来了,随我走一遭,看看为兄的手段。” 陆延友走到墙边,吹灭了烛台上一根蜡烛,墙壁突然开裂,雅间里多出了一扇门。 跟着陆延友走出这扇门,两人已经来到了茶楼后边的小巷。 好法阵! 这法阵若是陆延友自己布置的,其阴阳修为却也不低。 两人一路向城东走去,陆延友问道:“马判官,不知你天赋技是什么手段?”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套话。 徐志穹敷衍一句:“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陆延友道:“马老弟,你戒心太重了,我却不介意把天赋技告诉你,你既是到了八品,应该懂得化身无形吧。” “新学,还不算熟练。” “你能坚持几吸?” 徐志穹有七品下的修为,能坚持五次呼吸,但徐志穹故意往少了说:“只能勉强坚持一吸。” “如此说来,却还在八品下段,你猜为兄能坚持几吸?” 徐志穹且按着八品上段来猜:“兄台应该能坚持三吸。” “猜少了。” 少了?难道他不是八品? “五吸?” “还是少了。” 五吸还少了? 这厮在七品之上。 七品之上能坚持几吸? 徐志穹也不知道,索性胡猜一个:“难不成是十吸?” “少了!” 还少? 这到底是几品? 徐志穹摇头道:“小弟猜不出来了。” 陆延友一笑:“为兄的天赋技,就是化身无形。” 徐志穹大惊失色:“化身无形是八品技,怎么成了兄台的天赋技?” “这就是机缘巧合,注定我是判官道门中人。” “这也太巧了吧?” “你不信?且看为兄手段。”陆延友左手在身前一摆,整个人消失在无形之中。 “小兄弟,你猜我能坚持几吸。” 徐志穹捏着下巴观察片刻道:“我猜陆兄能坚持一天一夜。” 陆延友展现出身形,连连摆手道:“一天一夜却是坚持不了,个把时辰倒还好说,我把天赋技展示给你了,你也该跟我说句实话。” 徐志穹左右看了看,来到陆延友耳边,压低声音道:“天赋技乃安身立命之所在,小弟不愿告与旁人,但见兄台一片赤诚,小弟便实话实说了,我的天赋技,是罪业之瞳!” 陆延友看着徐志穹道:“罪业之瞳是九品技,怎会是你的天赋技?” “机缘巧合呀!” 陆延友道:“你的罪业之瞳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徐志穹再次压低声音:“小弟的罪业之瞳,能分辨言语真假,兄台若是扯谎了,小弟一眼就能看出来。” 陆延友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徐志穹冷冷一笑,化身无形是你天赋技?你蒙谁呢? 你那是阴阳术,障眼法! 两人走到城东一条小街,这条街名叫莺鹊林,小街有许多流莺等待生意。 城东不及城南和城西那般富庶,却又不似城北那般贫苦,这里住着不少匠人和商贩,流莺正好适合他们的消费能力。 走到隐秘处,陆延友道:“兄弟,你且跟紧我。” 说完,他左手摆动两下,让徐志穹和自己一并隐去了身形。 “今晚这生意,我可等了不少时日,你只许看着,不许插手,可别坏了为兄的大事。” 处在隐身状态,徐志穹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他能清晰的看到陆延友。 可在旁人眼中,却完全看不见这两人。 两人在街边潜伏多时,但见一名高大的儒生走在街上,四下观望。 这儒生好像在哪见过。 想起来了,他在勾栏闹过事,被祁信安教训了一顿。 彼时他头上罪业还不足两寸,如今罪业长到了四寸多,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他都做了什么? 一位姑娘主动迎了上去,挽着儒生的手臂道:“公子,烦闷么?” 儒生脸颊微红,一脸羞涩道:“想找个人说话。” “且到奴家家里说说话?” 儒生摇摇头:“你愿意去我家么?我不想去陌生地方。” 姑娘嗔怪一声道:“若是路太远,可得给奴家几个车马钱。” “路不远的,”儒生掏出两吊钱,塞在姑娘手上,“这些够么?” 看他那生涩模样,姑娘收了钱,忍不住笑了:“且听公子吩咐就是了。” 姑娘挽着儒生臂弯,进了小巷,陆延友回身对徐志穹道:“跟着走。” 徐志穹压低声音:“跟去作甚?” “看戏。” 看戏? 这戏码……可有日子没看过了。 徐志穹跟着陆延友,一路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一连走了四五里路,到了一条深巷,姑娘不乐意了。 “公子,到底还有有多远,奴家走不动了。” “到了,就是这。”儒生低着头,夜色遮住了脸。 “就这?”姑娘四下看了看,“公子……住在这?” “这有什么不好么?” “好,是好……”姑娘害怕了,松开了儒生的臂弯,后退了两步。 儒生抬起了头,一脸狰狞看着姑娘:“我是说,这给你做个坟茔,不好么?” 第九十七章 八品道门 三大规矩 儒生突然变了脸色,姑娘大惊,一边哭嚎,一边逃命。 这儒生有九品修为,速度比寻常人快了许多,两步追上去,一手揪住姑娘的头发,一手捂住了姑娘的嘴:“你个不知羞耻沿街叫卖的贱婢,杀了你,以正风化,不枉我饱读圣贤之书,死在我手上,却也不枉你来人世走一回!” 儒生掐住了姑娘的脖子,姑娘的脸由红变白,眼看就要送命。 这儒生是个疯子,是个畜生,是个辫太,是个极度扭曲的人渣。 徐志穹看了陆延友一眼。 你若不出手,我可就出手了。 就算不能杀人,也不能看着好好一个姑娘断送在这人渣手里。 陆延友示意徐志穹别动,他悄无声息来到儒生背后,一巴掌拍在了儒生的脑袋上。 儒生一惊,松开了姑娘,回头一看,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姑娘趁机想要逃走,儒生上前又把她捉住:“男为尊,女为卑,我命你不准动!” 儒家九品技,循礼。 真是个无耻之徒,对一个弱女子竟然也用了技能。 男为尊,女为卑,是一些腐儒信奉的礼法,并非大宣的风气,可在技能催动之下,被强行灌进了姑娘的脑海。 在他的礼法之下,姑娘浑身僵硬寸步难行,儒生又去掐她脖子,陆延友从背后狠狠踹了他一脚。 儒生一个趔趄,以头抢地,摔掉了一块脸皮。 陆延友回身踹了姑娘一脚,这一脚力道恰到好处,姑娘没摔倒,但挣脱了技能的束缚,一路疯狂哭喊,逃命去了。 “杀了啦!救命呀!杀人啦!”姑娘朝着巷子口冲了过去,儒生见大事不妙,拼命追赶,没追两步,又被陆延友踹倒在地。 这是怎地了? 谁在背后踹我? 儒生不敢多想,那姑娘快冲出巷子了。 到了巷子口,姑娘朝右边逃,陆延友抢在前面,又踹了一脚,姑娘一个趔趄,转到了左边,又进了另外一条深巷。 陆延友在身后不时踹一脚,拽一下,引导着姑娘往前走,这姑娘吓坏了,根本顾不上左右,也不知道谁在踹她,看见路就往前跑,在交错的小巷里穿梭多时,跑到了一盏守夜灯附近。 这盏灯还没亮,必定会有提灯郎来点灯。 好局,真是好局! 陆延友布起了迷魂阵,姑娘开始绕着守夜灯转圈子。 儒生追了上来,伸手来捉姑娘。 九品儒生,对迷魂阵有些抵抗性,虽说动作迟钝了些,但他还是想尽办法堵截那姑娘,可每次快要抓住姑娘的时候,陆延友总是在背后出其不意,给上一脚。 左一脚,右一脚,三人绕着守夜灯转了许久,这地方实在僻静,一直没人察觉。 徐志穹在旁看着,也跟着着急,忽见夜色之中,恍惚出现了一青一白两盏灯笼。 是提灯郎。 满头大汗的陆延友笑了。 巡夜的来了,终于来了! 徐志穹在远处看的清楚,青灯郎董庆山带着一名白灯郎巡夜来了。 董庆山的地盘原本在望安河,因为他是肖松庭的亲信,虽然他不是内鬼,却也受了肖松庭的牵连,丢了好地方,被送到城东了。 姑娘声嘶力竭呼喊,董庆山闻声赶了上来,举着灯笼,对儒生喝道:“你要作甚?” 儒生见提灯郎来了,吓得魂不附体,转身要逃,陆延友不知从哪弄了把稀泥,扔在了儒生脚下,儒生脚一滑,摔在了地上。 这回徐志穹想起来了,他在入品那天就见过陆延友,扔稀泥是他惯用的手段。 董庆山站在儒生面前,问道:“你是什么人?追这女子作甚?” 儒生连连摇头道:“我,我不作甚,我认错人了。” 姑娘在旁喊道:“他要杀我,他差点掐死我。” “你休要胡说,”儒生爬起身子,“我就是认错人了,我走就是了。” 儒生要走,董庆山喝道:“站住!跟我去衙门!” 儒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陆延友暗自皱起了眉头。 不能让他去衙门。 去了衙门,功勋却不好拿了。 看儒生站着不动,董庆山怒道:“我让你跟我去衙门,你却听不懂么?来人,把他给我锁了!” 白灯郎拿出镣铐,走向了儒生,儒生吓得后退两步,陆延友在背后轻轻踢了一脚,儒生转退为进,冲向了董庆山。 董庆山恼了。 这段时间他受了不少委屈,本就无处宣泄,今晚却又遇到了这个不知死活的杂碎! 董庆山拔出佩刀,一刀砍了儒生。 儒生人头落地,姑娘看到这一幕,双眼一翻,差点吓死。 董庆山抓着姑娘,喝道:“你是何人?他是何人?你二人有何瓜葛?且一五一十说来!” 姑娘战战兢兢说起了事情的经过,陆延友趁机上前拔了儒生的罪业,带着徐志穹,悄无声息离开了现场。 一路上,徐志穹默默无语,回味着此前的每一个细节。 陆延友为了布这个局,到底花了多少心血? 等到了茶坊,进了雅间,陆延友给徐志穹倒了杯茶:“小兄弟,看出道门的诀窍了么?” 徐志穹喃喃道:“八品判官得一份功勋,却这么难?” “难?这还算难?今晚可算得上顺风顺水了,你可知道为了杀这个儒生,我花了多少心血!” 陆延友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叹口气道:“这儒生以前常来我茶坊,喝也喝了,睡也睡了,可总是赖账不给钱,还辱骂茶坊里的姑娘,我对他多少有些留意, 有一日他在茶坊撒泼,我看他头上罪业长了一大截,过了两寸,生意上门了,自然不能错过,我便在暗中跟着他。 半个月前,他把莺鹊林一名女子骗到家中,杀了,埋在了后院,他与那女子无冤无仇,不图财,也不图色,纯属因恶为恶,我想要了他的命,却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又过几天,他在莺鹊林又骗走一名女子,我以为他会把姑娘带回家里,先跑到他家里提前布局,谁知道他把姑娘带到深巷里给杀了,就是今晚这条巷子,我又没能得手,他把那姑娘草草埋在了城外,事情就这么完了。” 说到这里,陆延友语气略带嘲讽:“你们各大衙门都是摆设,这儒生手上至少犯了三条人命,愣是没人过问。” 徐志穹明白其中的原因,这还真不能怪各大衙门不中用,这是典型的借案作案, 梁玉明四处掳劫女子,这儒生趁机行凶杀人,被他杀死的女子也一并算成了走失的女子,全都被算在了梁玉明头上。 谷还 陆延友接着说道:“到了今晚,我在莺鹊林堵住了他,事前还做了周密部署,可你以为这就万无一失了?今晚能成事,也算我走了大运! 他若是早一步下手,我拖不到提灯郎巡夜的时候,他若是晚一步下手,提灯郎点完灯走了,我也没办法,他若是换个地方下手,我还得重新布局,若是遇不上提灯郎,这姑娘的命也就白丢了。” 徐志穹摇摇头道:“其实你早就可以杀了他。” 陆延友道:“这是怎么说话?八品判官不能杀人,你连这规矩都不懂?” “你手下有不少人,随便叫上几个,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儒生?” 陆延友笑了:“我叫手下人把他杀了?这和买凶杀人有什么分别?这不是漏了手尾么?这配得上八品判官的道门吗?” 买凶杀人也不行? 徐志穹又问:“不能杀人,为什么不能报官?” “报官却要走漏我身份,官府若是问起,你从哪知道这些罪行?你叫我如何解释?若是知道了我判官的身份,不光害了我自己,还害了咱们道门,这是大忌! 而且他若死在官府手里,我也不好拿这罪业,罪业没人收,消散在尘世,这厮走上黄泉路,不用去阎罗殿里受苦,下辈子还能投胎做人,我要是这么做,对不起天理,也对不起自己。” 原来罪业不被判官收走,就会消散在尘世,恶徒的亡灵也不会受到惩戒。 难怪武栩让我收拾了那群人的尸体。 陆延友看着徐志穹道:“小兄弟,你真想学八品的道门吗?” 徐志穹给陆延友倒了杯茶:“陆兄,小弟真心佩服你手段,也诚心向你请教。” 陆延友把茶喝了:“看在你背后那位高人的份上,我把诀窍告诉你,咱们八品道门,要守住三条规矩,少了一条都不行, 第一条规矩,要会借刀。 今天这儒生是个九品修者,我要随便上街上找一个人,非但杀不了他,没准还得白送一条性命, 借刀,得借准,提灯郎都是杀道修者,杀人最有把握,因此我在守夜灯附近布局,把提灯郎引来,才能要了他的命, 你若是把刀借错了,白搭上一条性命,却要受到惩戒! 第二条规矩,手尾必须干净。 你背后那位高人应该告诉过你,咱们这行最忌讳留下手尾,你该知道,世人称我们为邪道,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杀身之祸,八品规矩多,就是为了磨砺咱们的心性,手尾必须干净,这是最难的一点! 借刀杀人,要守住风声,绝对不能露出半句实情,杀人的人不知道,受害的人不知道,旁观的人不知道,就连恶徒临死之前也不能知道, 这是八品道门的初衷所在,只有做到风声半点不外泄,才能全取这份功勋!若是留下了手尾,功勋非但没有,还要受到惩戒,甚至还有杀身之祸,切记,切记。 第三条规矩,要守得住地盘。 在你地盘上,惩凶除恶是你本分,在别人地盘上,天塌地陷你也不能插手,一旦乱了规矩,抢了别人生意,在咱们道门里,可是深仇大恨!” 地盘? 徐志穹一愣。 “判官还有地盘?以前可没听说过。” 陆延友道:“以前你是凡尘员吏,爱在哪动手,就在哪动手,没人管你,现在到了八品,你是引路主簿,每个主簿各有地盘,从莺鹊林到郁安楼,这是我的地盘,这儒生在我地盘犯了事,就该由我处置!” 徐志穹叹口气道:“按兄台的意思,我还得先去抢块地盘?” “抢什么呀!”陆延友摇头道,“你这人性情太强横,地盘是是非议郎给分的,你找他要就是了。” 是非议郎?七品判官? 他还有分地盘的功能? “我该上哪去找是非议郎?” 陆延友叹道:“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去吧,罚恶司你是去过的,知道什么是开门之匙吧?” 徐志穹道:“这个我懂。” “且跟我做一遍,左脚为轴,向右转两周半,右脚为轴,向左转三周,作万马奔腾之象!” 万马奔腾,一片烟尘,烟尘散尽,徐志穹看到一座大宅院。 陆延友推开大门,走进了院子:“这就是议郎院,进去看看议郎在不在家。” 七品议郎,徐志穹有些发憷。 对方用罪业之瞳,能看出他的修为。 看就看出来吧,反正也不用跟他解释,他要是不为难我,这事就算过去,他要是为难我,就用柴火棍招呼他。 柴火棍呢? 还在陆延友手上。 也不知道他带了没。 宅院很大,但人气不旺。 从前院走到正院,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直到进了正厅,徐志穹终于看到一个人,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缩在椅子上打盹。 陆延友上前施礼道:“曹议郎,打搅您了。” “啊,啊,来了,坐。”老头子头也不抬,也不知道睡醒了没有。 这就是是非议郎? 陆延友没坐,接着说道;“曹议郎,我是陆延友呀!” “陆主簿来了,坐,坐吧!” “我给您带来一个新主簿,刚到八品,找您划块地盘。” “新主簿,好,好呀,坐,坐吧。” 坐什么坐呀? 这老头戴着面具,从声音上判断,他年纪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言语含混,好像是在说梦话。 陆延友又问了一遍:“曹议郎,我带他来,是向您讨地盘来了。” “地盘?”老头子活动了一下,好像在想事,“地盘有,有好地盘,陆主簿领来的,得给好地方。” “那您看给哪块地方?” “京城的人气,都在城北,城北的人气,都在北垣,北垣的人气,在麒麟寨,就把麒麟寨这块人气旺盛之地,交给你吧。” 麒麟寨? 不就是乞儿寨么? 我套你…… 那连人都没有,哪来什么人气? 第九十八章 秦主簿 京城人烟稀少之地在城北。 城北人烟稀少之地在北垣。 北垣人烟稀少之地在乞儿寨。 乞儿寨是麒麟寨的别称。 徐志穹对那地方太了解了。 那地方连人都没有,没有人就没有罪人,没有罪人又能拿什么功勋? 他这是针对我,还是针对陆延友? “曹议郎,您可能是误会了,我跟陆主簿也不是太熟,我就是来找您要块地盘,您至少得给我个有人的地方……” 话没说完,曹议郎丢了一枚印章给徐志穹:“拿上吧,想坐就坐一会,不想坐,就走吧。” 说完,老头子打了个哈欠,睡了。 就这么一眨眼,他就睡了! 徐志穹还想理论几句,被陆延友在旁劝道:“别说了,曹议郎都定下了,你就收下吧,老头子脾气不好,可别在这生事。” 他脾气不好? 且不说他有没有脾气,徐志穹看他都快没气了。 “这老东西还活着么?他听清楚你说什么了吗?他知道麒麟寨是什么地方么?” 陆延友连拖带拽,把徐志穹拽回了茶坊,徐志穹怒道:“这地盘要来有什么用?” “怎么能说没用呢?麒麟寨好呀!” “好在哪了?” “好在清静呀!” “是清静,”徐志穹点头道,“那连人都没有,没有人的地方我怎么找生意?我怎么赚功勋?” “心急了,你这人太心急!”陆延友喝了口茶,叹一声道,“咱们判官是靠功勋的,你当这功勋这么好拿?像你第一次在八品接生意,等个一年半载,都在情理之中。” 徐志穹怒道:“凭什么就等一年半载?我偏不等!明天我就上你地盘去找生意去!” “这可不行啊,咱们兄弟可不能为这事结仇,”陆延友沉思良久道,“你要是着急的话呢,有个人倒是可以帮你,他这个人正直慷慨,愿意和别人一起做生意,而且做的还都是大生意。” “这人在什么地方?” “西集清源巷子,有个秦老三刷牙铺,掌柜的叫秦长茂,凡尘名字叫秦长茂,判官之名也叫秦长茂。” 徐志穹诧道:“判官之名,却和真名一样?” “要不说秦主簿这人真诚,你去找他,把高人给你的信物带上,他一定愿意帮你。” 说完,陆延友把柴火棍交给了徐志穹:“兄弟,我对你可是倾囊相授了,你在高人面前,可得给我美言几句。” 徐志穹接过柴火棍,道了一声:“告辞。” 陆延友从茶桌上拿起曹议郎给的印章,交给徐志穹道:“这可别忘了拿。” 徐志穹接过印章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陆延友道:“这叫主簿印,用处可大了,比方说,有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先去了莺鹊林,又去了麒麟寨,这人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徐志穹道:“当然算我的!那破地方好不容易有个人去一趟,你还下得手去抢?” 陆延友摆摆手道:“不谈情谊,咱们只说规矩,按照咱们这行的规矩,谁先在罪业上面盖了主簿印,这人就是谁的,如果你在那人的罪业上看到了我的主簿印,这人你就不能再抢了。” 徐志穹道:“我要是非抢不可呢?” 陆延友一笑:“兄弟,那咱俩仇可就深了,以后你做生意的时候,可别怪我下绊子!” “谢兄台提醒!”徐志穹受了主簿印,离开了茶坊。 眼下还没到四更天,徐志穹去了桃花棚,在雅间睡了一个多时辰。 其实别的地方也能睡,但徐志穹在勾栏里睡得踏实。 等天亮散值,徐志穹换了便装,直接去了西集清源巷,找到了秦老三刷牙铺。 铺子不算大,货架上摆满了刷牙子,还有柳汁、槐汁、姜汁、芎藭各色揩齿药,掌柜的秦长茂正在柜台后面招呼生意。 从相貌上看,这老掌柜大概六十上下,身材匀称,体格坚朗,一副和善之相。 一个三十多岁,衣衫破旧的妇人,正在挑拣着刷牙子:“这个,却能算我便宜些么?” 她选了一把竹片马尾的刷牙子。 大宣的刷牙子,和现代的牙刷差不多,都是一个牙刷把,上面打孔,里面植毛。 牙刷把有兽骨的,有瓷片的,最便宜的是这种竹片的。 牙刷毛有马鬃的,有猪鬃的,最便宜是这种马尾的。 这把最便宜的牙刷,只要十文钱,可妇人还是觉得贵了。 掌柜的笑道:“今日你来的巧,我生意刚开张,这把刷牙子,就算你六文钱。” 六文钱? 只怕连手工费都不够。 这掌柜的是个善良人。 妇人连连道谢,给了钱,拿了刷牙子,刚要走,掌柜的又给她打了些柳汁。 柳汁是揩齿药,相当于牙膏。 妇人连连摆手道:“这东西我们可用不起。” 掌柜的笑道:“开张第一桩生意,算我送的。” 妇人千恩万谢,离开了刷牙铺,徐志穹凑上前去,问道:“开张第二桩生意,也送么?” “这位公子,您想要买点什么?”掌柜的依旧笑脸相迎。 徐志穹拿出柴火棍,放在了柜台上,压低了声音:“秦掌柜,我来找您做生意。” 秦长茂摸了摸柴火棍,叫来一名伙计替他看着柜台,把徐志穹带到了铺子后面的小屋。 小屋很干净,两人在茶桌前落座,秦长茂拿着柴火棍,问道:“此物非寻常之人可有,敢问足下,这是何人所赠?” 徐志穹道:“此人不愿透露姓名,在下也不敢擅作主张。” 秦长茂一笑,没再追问,他拿出一副面具,戴在了脸上。 “既是同门中人,我也不打哑谜,老朽名唤秦长茂,俗家和道门,用的都是这一个名字,不知兄弟你怎么称呼?” 徐志穹也戴上了面具:“晚辈凡尘之名,叫做徐志穹。” “志穷?” “是苍穹的穹,”徐志穹解释一句,又道,“晚辈道门名字,叫做马尚峰,取崇尚高山峻峰之意。” 秦主簿放下了柴火棍,手里摆弄着一把刷牙子,看的出来,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份职业。 “马尚峰,马判官,我听说过你,在罚恶司颇有名声,马判官今找我来,不知有何贵干?” 谷杧 徐志穹抱拳道:“素闻秦主簿为人慷慨仗义,晚辈新入八品,想和秦主簿一并惩凶除恶,多赚取些功勋。” 秦长茂摇摇头道:“这却难了,我们恐不是一路人。” 徐志穹心头一沉,仔细思忖了一番。 从陆延友的描述和他对待妇人的态度来看,这是个正直善良的人,正直的人都清高,一上来就提功勋,恐怕庸俗了些。 况且我只需要完成三次任务,功勋多少,倒也不重要。 徐志穹再度施礼:“晚辈时才失言,与秦主簿共事,但求惩凶除恶,不问功勋就是了。” 秦长茂长叹一声:“这差的可就更远了,马判官若是愿意与秦某共事,功勋上不敢说多,但绝不亏欠于你,但若说惩凶除恶,道门本分自然不变,但你我手段各不相同,以你昔日之作为,恐怕……” 话说一半,秦长茂手里的牙刷突然断了。 “不好!”秦长茂起身道,“马判官,若是诚意与秦某共事,且随秦某走一趟。” 徐志穹没有多问,跟着秦长茂出了门。 秦长茂拿出一面镜子,对着自己一照,光影交错之间,他进入了隐身状态。 没猜错的话,陆延友用的也是这个手段,难道这是八品判官的必修课么? 秦长茂对着徐志穹又照了一番,徐志穹也隐身了。 徐志穹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秦主簿的天赋技么?” 他想看看秦长茂肯不肯说实话。 “算,也不算,”秦长茂道,“我的天赋技是阴阳二分,自我入品时,便能熟练使用阴阳二气,很多阴阳术无师自通,后来又有人加以点拨,因而学了不少技艺,这面镜子是我自己做的法器。” 你自己做的法器? 徐志穹又问了一句:“我在另一位同门那里,也见过这样的法器。” “你说的是陆延友吧?这镜子本来有两面,当年我欠了他一份人情,便把其中一面送给了他。” 这话是真是假,日后可以找陆延友验证。 如果这话是真的,秦长茂一开口就说出了自己的天赋技,证明这人是真没什么心机。 判官脚快,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两条街,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里有一座小院,分外扎眼。 小院里有两座房子,一座正房,一座仓房,之所以说它扎眼,是因为屋顶瓦片不全,四周墙壁开裂,在西集附近,很难找到这么破的房子。 房子里传来阵阵叫骂声,徐志穹跟着秦长茂悄悄进了门。 刚才买刷牙子的妇人坐在地上,脸上满是伤痕,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一名男子指着妇人正在叫骂:“我特么里里外外,忙上忙下,辛辛苦苦为这个家容易么?问你要两个钱,你给我拿出这个嘴脸,我特么就是对你太好,把你惯出病了!” 妇人抽泣道:“钱都给你了,家里真是一个子都没了。” “放屁!”男子上前又踹了妇人几脚,“前日里有人找你做针织,给了你四百多文,钱哪去了?你养了野男人么?” 妇人护住孩子道:“那钱昨夜就让你拿去赌了,你自己不记得么?” “我,我,”男子咂咂嘴唇道,“我那不也是为这个家么?你不服怎地?我一天辛辛苦苦,拿几个钱怎地?我就问你今天给是不给!” 妇人哭道:“凭你打死吧,我真没有钱。” “我让你没有钱!”那男子像疯了一样,揪着女人的头发,疯狂撕打。 怀里七八岁大的孩子搂住母亲,哭喊道:“别打娘,爹爹,别打娘。” “滚一边去!”男子一脚踹开了孩子,接着殴打那妇人。 男子头上有两寸三的犄角,徐志穹看了看秦长茂,且看他何时动手。 秦长茂神情紧张,他看的不是那男子,也不是挨打的母子,而是那男子的身后。 看那作甚?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仔细观望,没看出个端倪,却隐约感受到一阵杀气。 那男子背后有人! 真正的化身无形之术,用罪业之瞳是看不到的。 那男子背后有判官。 此刻,秦长茂正在注视着那位看不见的判官。 直到杀气慢慢消失,秦长茂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男子还在殴打妇人,秦长茂拿出一枚铜牌,在手里攥住,口中默念道:“那是你妻,那是你儿,你怎下得去手!” 默念了几遍,男子似乎有了感应,停了手,骂骂咧咧走出了屋子,留下妻儿在房子里嚎哭。 秦长茂擦了擦下巴上的汗水,带着徐志穹悄悄离开了。 等回了刷牙铺,徐志穹问道:“刚才在那破房子里,有一个同门,对么?” 秦长茂点点头道:“是一个六品同门,索命中郎,我看不到他样子,但闻得到杀气,索命中郎杀人不受限制,如果我们去晚了一步,那人的性命,已经不在了。” 八品的生意真是难做,不仅要防着同行,还的防着索命中郎。 “秦主簿,索命中郎是六品,他刚才为什么自行退去了?难道怕了我们不成?” 秦长茂摇头道:“不是怕了,是给老朽几分薄面,老朽在同门之中有些名声,更何况那罪业上还有老朽的主簿印。” 徐志穹道:“不知秦主簿想用什么方法杀了那恶徒?” “你说的恶徒,可是时才那名男子。” “正是。” 秦长茂默然良久道:“却说咱们不是一类人,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我想救他。” “救他?”徐志穹瞪圆了眼睛看着秦长茂。 “是,救他,”秦长茂点头道,“你的名声在罚恶司,我的名声在赏善司。” 赏善司? 从罚恶司有一条路,直接通往赏善司,徐志穹知道这地方,但对赏善司一无所知。 徐志穹盯着秦长茂,问道:“你为什么要救这个人?” 秦长茂道:“因为他是一个人,他是一条性命。”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 徐志穹听了,胃里一阵翻滚。 他知道这是个好人。 可听了这话,就像一口气喝了一大罐蜂蜜一样。 打心里觉得这么的恶心。 但他还要耐心听下去:“秦主簿,晚辈讨教一句,你打算怎么救他?” 第九十九章 布局 “你刚才看到那名男子,名叫裴少斌,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于西集开了个香药铺,与我颇为相熟,我是看着裴少斌长大的,小时候也是个好孩子。” 秦长茂摆弄着刷牙子,长叹一声道:“五年前,他父亲过身了,裴少斌不善经营,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一年之间把铺子败了,家也败了,日子过得落魄了。” 徐志穹道:“一年间就把家业败光了,那他这些年以何为生?” 秦长茂道:“他媳妇袁氏是个贤良的人,做得一手好针织,全靠着她维持着生计。” 徐志穹纳闷了:“那裴少斌时才说他里里外外,忙上忙下,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他都做了些什么?” 秦长茂垂着眼角,看着徐志穹道:“我知道,你看不上他这人,甚至想杀了他赚功勋,有不少判官想杀了他,都被我拦下了,我现在告诉你,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他也是这家的主心骨,顶梁柱,他若是死了,让那孤儿寡母怎么活? 我要救他,他是个人,他是条性命,像他这样的人,我一生救了八个,再救一个,就算功德圆满,我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徐志穹闻言,也拿起一把刷牙子在手里把玩。 手里玩一件东西,能有效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不能太用力,这是竹子做的,弄不好就断了。 秦长茂接着说道:“你时才问我要怎么救他,我现在就告诉你,他头顶的罪业有两寸三,只要他肯改过,会有罪业从头顶脱落,只要能让头顶的罪业削减为两寸之下,就算把这人救下了, 届时拿上脱落的罪业去赏善司,救下一人可得两百功勋,你若诚心帮我,这两百功勋任你取用,全拿走了我都不介意,若是不愿帮我,就请回吧!” 徐志穹换了一把刷牙子,这把刷牙子是牛骨做的,结实一些。 原来功勋并非只能从罚恶司获取,还有赏善司这条渠道。 他救了八个这样的人? 一个人有两百功勋,加起来是一千六。 可为什么他还在八品? “秦主簿,在下既然来了,自然愿意帮你,有什么吩咐,你只管说。” 秦长茂点点头道:“近日来,有一位姓钱的索命中郎,经常在西集出没,几次想对裴少斌出手,我曾与他谈过几次,他面上是答应了,只怕暗地里还是不肯放过这苦命的孩子。” 听到这句“苦命的孩子”,徐志穹忍不住又一阵反胃。 刚才那位索命中郎是钱立牧? 他难道想让我去阻止钱立牧么? 秦长茂还真是这个意思:“索命中郎,有不眠不休的体魄,我却还没那个本事,与他磨耗不起,你可愿意帮我分担些?” 这是让我和他倒班? “好说,”徐志穹点头道,“白天里,秦主簿盯着,到了晚上,我帮你看着。”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下商议妥当,徐志穹回家睡觉。 到了晚上,巡完了夜,王振南想带众人去茶坊,徐志穹道:“今晚身体不适,且先回去歇歇,兄弟们,你们先去。” 换做以往,这是不给面子,现在徐志穹是青灯了,谁也不能挑剔他什么。 从北垣到西集,徐志穹一路飞奔而至,秦长茂正在柜台后边打盹,看到徐志穹到了,秦长茂把一面镜子和一枚铜牌给了徐志穹:“这是我的藏形镜和念心牌,往藏形镜里具无形之象,从头到脚照上一遍,能隐藏身形,这也只是障眼法罢了,骗不过修为高的人, 念心牌能往人心里传音,你捏住牌子,灌注意念,看着那人默默说话,这些话都会出现在那人意念里,这两样东西,先给你用。” 好特别的法器,结合了阴阳术和判官的意象之力。 看来阴阳两分真是他的天赋技。 秦长茂又给了他一把刷牙子。 这是作甚? 交接班,先刷牙么? 秦长茂道:“这把刷牙子是我用阴阳术特制的,和袁氏从我这里买走的刷牙子连着根脉,他们夫妻俩共用一把刷牙子,那把刷牙子能向咱们告知危险, 若是裴少斌遇到危险,这把刷牙子会折断,若是袁氏遇到危险,这刷牙子会脱毛, 这样的刷牙子一共有两把,给你一把,我留下一把,如果你看见牙刷子折断了,把我叫醒,准是有人要加害裴少斌,咱们得想办法把他护住, 如果看见刷牙子脱毛,证明裴少斌又打他媳妇了,你替我去看一眼,用念心牌劝他两句,尽量别对他动手,若是非要动手拦他,得用凡尘身份,不能用判官身份,我可不是陆延友那种不守规矩的人,暗地里推一把,踹一脚的事,都不准做,听明白了么?” 这人规矩可真多! 交代妥当,秦掌柜打着哈欠回屋歇息去了。 徐志穹可没心情给他看铺子,他直接去了裴少斌的家里。 眼下快到子时,裴少斌还没回来,袁氏正在油灯下做着针织,灯油十分糙劣,油烟很大,袁氏捂着嘴,不时轻轻咳嗽两声,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 饶是她这么小心,可孩子还是醒了,因为裴少斌回来了。 这厮一脚踹开房门,四仰八叉躺在草席上,喊一声道:“有吃的么?” 袁氏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战战兢兢回答:“锅里有点稀粥。” “特么的,老子忙活一天,就吃点稀粥!” 他忙活什么去了? 黄昏时候,他从袁氏那里要来两百文钱,说要去买米,然后路过清乐赌坊,把钱输光,回来了。 裴少斌摔锅砸盆,吓得孩子直哭,摔打半天,盯着草席,看着出神。 他伸手掀开了草席,袁氏见状冲了上来,赶紧把草席下的布袋抢走。 “看把你吓得,”裴少斌嘿嘿笑道,“我不动那个,我就是想看看。” 布袋里装着一只金步摇,是袁氏的嫁妆。 袁氏带来不少嫁妆,都被裴少斌给卖了,如今只剩下了这只步摇。 袁氏想把步摇卖了,换些钱给孩子读书,裴少斌看到这只金步摇,心里就痒痒,可他一直没抢走。 为什么没抢走? “你拿来给我看看,我不要,真不要,你给我看看,我拿了去,翻了本,把你那些首饰都赎回来。” 裴少斌上前去抢,袁氏死抓着不放。 “你特么给脸不要是吧?”裴少斌一脚踹倒了袁氏,上前扇了几巴掌,又来抢布袋。 袁氏从灶台旁边,拿起了菜刀,举了起来。 徐志穹知道为什么裴少斌抢不走这只金步摇了。 徐志穹闻到了杀气的味道。 袁氏这是真的动了杀心。 满脸是血的袁氏举着菜刀,红着眼睛看着裴少斌。 裴少斌后退几步,满脸堆笑道:“你看你,我这不是,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么?你不给就不给呗,你,你拿刀作甚,我,我不要了还不行,你,你把刀放下,放,放下……” 袁氏往前走了一步,裴少斌吓得撒腿就跑。 袁氏举着菜刀,还在屋里站着,满身的杀气久久不散,她快被这人渣逼疯了。 秦长茂突然出现在袁氏身旁,他手里攥着铜牌,开始对着袁氏念经:“他是你夫君,千错万错,终究是你夫君,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心结,把刀放下,把怨恨也放下……” 徐志穹走出了屋子,他怕自己忍不住突然吐出来。 不多时,屋子里哐当一声响,袁氏扔了菜刀,蹲在地上嚎哭。 谷订 秦长茂也出来了,示意徐志穹走远些说话。 两人走到远处,秦长茂质问道:“你看戏来了?” 徐志穹一笑:“我这也是刚来,没等出手阻止,你就过来了。” 秦长茂摇摇头道:“你时才是想借刀杀人吧?” 徐志穹冷笑一声:“秦主簿,这你可就冤枉人了,裴少斌想抢他媳妇的东西,这是我指使的?还是我布的局?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秦长茂道:“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我还是那句话,不想帮我,你只管走就是了,我说什么都得把这人救下来!” “我肯定是来帮你,虽说我看不上这人,但我看得上这功勋,整整两百颗呀,试问有谁不想要呢?我去看看裴少斌去哪了,这深更半夜,可别出了什么闪失。” 忍住,忍住。 千万不能让他看出来。 …… 徐志穹沿着足迹去追裴少斌,在西集外的一条胡同里,看见裴少斌正在人堆里坐着。 几十个男子围坐一团,正听着一个人说话。 这是作甚? 说书呢? 徐志穹凑上去,也听了一会,但见中间男人喷着唾沫星子道:“咱们七尺男儿,头顶着天,脚踩着地,在外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家是说一不二的主子,若是一家老小连伺候主子的本分都不懂,这就需要好好管教管教……” 这说的什么屁话? 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有这么多人听? 不光有人听,还有人叫好! 裴少斌就不停叫好:“坛主说得对,坛主说得好呀!” 这还是个坛主? 哪路坛主? 这是什么官职? 这些人到底是在作甚? 徐志穹觉得好奇,且在旁边静静听着。 那人一连说了半个时辰,吩咐手底下赐粥。 原来是有免费的粥喝,难怪怎么多人来听。 裴少斌就是想来讨碗粥,刚一伸手,却被盛粥的人推开了。 “你是什么人?你入教了么?” 裴少斌搓搓手,笑呵呵道:“我早就想入教了,我天天来听讲。” “入怒夫教,得有三钱银子的叩门钱,你给了么?” “三钱银子算得什么,我这两日手紧,等手头宽松些,我送五钱来!” “没给叩门钱,就不是我教众,走,赶紧走!” 怒夫教? 这是个什么组织? 徐志穹很感兴趣,但又不想自己冒险去打探。 裴少斌被人赶了出来,讪讪的走在路上,徐志穹绕到他身前,从怀里掏出一粒银子,差不多一两多重,悄悄扔在了他脚下。 这什么东西? 裴少斌低头把银子捡了起来,一张脸当即笑烂了。 有这好事?竟然有这好事! 他四下寻么一番,看周围还有没有银子。 确系只有一块,他把银子收进了怀里。 这回他该入教了吧? 不是饿了吗?赶紧吃粥去呀! 我倒要看看这个怒夫教…… 裴少斌没去吃粥,他去了清乐赌坊。 徐志穹笑了,被他气笑了。 他不是饿着么?怎么不去喝粥? 也对,都有银子了,为什么要喝粥? 可他为什么不去饭馆呢? 永远不能高估了一个人渣的底线。 进了赌坊,裴少斌先向看门的打了声招呼,又向管事抱了抱拳,就跟见了他亲生父母一样客气。 赌坊的管事皱眉道:“你还来作甚?没钱滚远些!揍你却嫌脏了我的手!” “哪能没钱呢!”裴少斌把银子掏了出来,“先把这个给我兑了。” 伙计上来把银子兑成了一千一百个铜钱,裴少斌数出十文,去赌围棋。 这个不是下围棋,这种下等赌坊里没这种高雅的活动,赌坊的管事随手抓出一把棋子,众人一起猜单双。 一注十个钱,看似不大,不到半个时辰,裴少斌输了五百多钱。 他一生气,不赌围棋,转去赌骰子…… 不到四更天,一两多银子输光了。 裴少斌跑到管事呢,连连作揖道:“章二爷,今晚手气有点背,您给我支二两银子。” “我特么跟你说什么来着,没钱让你滚远些,你特么支了多少银子?你还过么你!” “二爷,话不是这么说,我今晚可是拿了现钱来的……” “钱呢?输光了还特么不滚!” 这个叫章二的人左右开弓打了裴少斌几个耳光,两边来了伙计,揪着裴少斌的头发,拖到门外,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裴少斌爬了起来,对着赌坊偷偷啐了一口,抄着袖子,默默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徐志穹笑了。 这局布好了。 他想着陆延友说的三条规矩: 一要会借刀,二要手尾干净,三要守住地盘。 地盘的事先放在一边,刀借好了,手尾也干净了。 杀人的不知道,被杀的也不知道。 裴少斌,临死之前,我让你赌个痛快。 第一百章 第一份八品功勋 第二天夜里,徐志穹又来了刷牙铺,拿了镜子和铜牌,准备去找裴少斌。 秦长茂很不放心:“马判官,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你若不想救那孩子,就别费这心思了,我肯定不能让你动他。” 徐志穹笑道:“我说过了,我只是为了功勋,你想救他,我就帮你救他,不过恕我冒昧问一句,这裴少斌是不是你亲儿子?” 秦长茂剑眉倒竖:“这是什么话!” 徐志穹摆摆手道:“看你这么疼惜他,我也就随口这么一问。” 秦长茂道:“我与裴少斌,非亲非故,但我从小看他长大,我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知道他能改! 他是不争气,可他没杀人,没放火,头顶罪业过了两寸,这里有冤情! 马判官,我像你这般年纪时,也是一样嫉恶如仇的性情,我杀过不少人,直到有一天我杀错了,我才知道人这一条性命有多金贵! 当年那人的罪业过了两寸,可他当时正在改过,他的罪业就要削减了,哪怕我多留他个一年半载,这人就救下了, 为这件事我后悔了一辈子,你且听我一句话,别等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再后悔!” 徐志穹点头道:“前辈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 秦长茂叹道:“裴少斌今天又输了钱,恐怕又要惦记他媳妇那只步摇,你且看着点,别让那小子胡来, 他媳妇若是动了火,你也劝两句,等过些日子我想办法给他们些银子。” 徐志穹道:“以前给他送过银子么?” 秦长茂又叹一口气:“以前的事,莫再提了,先帮他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把难关度过去? 怎么度过去? 你给他多少银子,到头来,还不是都送给了赌坊? 徐志穹带上面具,隐匿身形,离开了刷牙铺。 走在半路上,一名男子突然出现在面前,吓得徐志穹一哆嗦。 这谁呀? 秦长茂? 不可能,他人在后边跟着呢,而且他也没这么好的身手。 等那人转过身来,徐志穹长出一口气。 熟人,钱立牧。 阴阳术的障眼法自然骗不过钱立牧的眼睛,钱立牧压低声音问道:“贤弟,你这是要去哪?” 徐志穹实言相告:“我去找裴少斌。” “你是想杀他,还是想救他?” “杀他如何?救他又如何?” 钱立牧道:“若是想救他,趁早放下这份心思,这人没得救,若是想杀他,也劝你放下这份心思,这人杀不得。” “怎就杀不得?” “秦长茂一直护着他,不会给你下手的机会。” 徐志穹点点头:“他现在就在我身后跟着。” 秦长茂还是不放心,从徐志穹出门,他就在远处跟着。 徐志穹比秦长茂的修为高出一品,自然知道他在身后。 钱立牧一眼就看出徐志穹到了七品:“兄弟,秦长茂的修为的确不如你,但他在同门之中声誉极好,你若是得罪了他,只怕会坏了你名声,我没杀了裴少斌,也正是有此顾虑。” 徐志穹点头道:“谢兄长提醒,小弟自有分寸。” 钱立牧走了,徐志穹进了裴少斌的家门。 袁氏还在灯下做针织,这些年日子过得煎熬,容貌上憔悴了些,可若仔细端详,也是个俊美女子。 这么好个女子怎么就跟了这么个人渣? 今天裴少斌回来的早,且躺在草席上睡着,徐志穹走到近处,听了听他呼吸声。 这厮装睡呢。 且说他为什么装睡? 还用问么? 他惦记着床下的东西。 三更过半,袁氏难忍乏累,趴在衣服上睡着了。 裴少斌悄悄起身,掀开了草席,拿出了布袋子。 这厮手笨,弄出了些动静。 袁氏没睡熟,一下惊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裴少斌拿着布袋往门外走,上前把他腿抱住:“你要作甚?你把东西放下!” 裴少斌怒道:“你给我起开,讨打是吧,你放开,你撒手!” 裴少斌两脚踹开袁氏,袁氏回身又拿起了菜刀,要和裴少斌拼命。 这次她连等都没等,冲上去就砍! 打自己妻儿,裴少斌没手软过,可看到刀子,他腿软,站在原地不会动了。 袁氏举刀到了近前,刀刃眼看到了脑门! 人被逼疯了的时候,别说什么理智。 徐志穹出手了,他推了袁氏一把,袁氏一个趔趄,没砍中裴少斌。 徐志穹不是想救裴少斌,他想救袁氏。 如果这一刀被他砍中,杀夫的罪名就坐实了。 按大宣律,一旦坐实杀夫的罪名,不管是何情由,袁氏难逃一死! 裴少斌醒过神来,夺路而逃,秦长茂冲进屋子,捏住铜牌,对着袁氏念经:“那是你夫君,千错万错,是你夫君,夫妻之间哪有化不开的冤仇……” 徐志穹赶紧离开了屋子,这王八念经太要命了。 秦长茂追了出来,对徐志穹道:“你去把那孽障追回来,揍他一顿,把步摇抢回来。” 徐志穹一撇嘴道:“让我揍他?这不好吧,凡尘是凡尘的事,道门是道门的事,咱可得说分明了。” “谁让你以道门身份揍他?你不是提灯郎吗?你以提灯郎的身份教训他一顿。” “那就更不好了,”徐志穹面露难色道,“你知道提灯郎手狠,我这要是一出手,万一没个轻重……” “罢了!”秦长茂怒道,“你若拦不住他,就不要拦他,且看清楚他把步摇卖给谁了,我去帮他赎回来。” 徐志穹点点头,去追裴少斌了。 秦长茂回到了屋子里,只见袁氏瘫坐在地上,流着眼泪,一语不发。 孩子在旁边拉着母亲的手,眼泪汪汪道:“娘,不哭,不哭啊。” 袁氏摸了摸孩子的头,喃喃低语道:“为娘对不住你,为娘对不住你。” 一阵黑气涌出,袁氏头上的罪业开始生长。 她摸着孩子的头,反复说着:“为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她手里还拿着菜刀。 秦长茂吓坏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人的生念断了,就剩下恶念了。 他捏住了念心牌,向袁氏传达着意念:“那是你亲儿,那是你亲儿……” …… 裴少斌进了赌坊,先给管事作揖。 管事看都没看他:“你怎又来了,我真懒得揍你!” “瞧你这话说得,我是带了好东西来的,”说完,裴少斌把金步摇往桌子上一拍,得意洋洋道,“这是金的,少说也得换十两银子。” 管事斜眼一看:“五两。” “五两?你去首饰行看看,这一支金步摇就值五两?” 管事逡着眼睛道:“爱换就换,不换滚蛋!” 谷饜 “罢了,五两就五两!” 一个伙计拿来几块碎银子,裴少斌掂量一下,本打算换成铜钱,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换铜钱作甚?要赌就赌大的! 裴少斌拿着碎银子要去赌棋子,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 赌什么棋子?直接赌骰子,来得快! 裴少斌来到骰子桌前,直接拍下一粒碎银子。 徐志穹在背后捏着念心牌,向他意念里不停传音:这才是咱男儿的气度! 念心牌传音,直通意念,对于裴少斌来说,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念头。 这就叫王八……呸! 这就叫圣人念经,不听也得听! 第一把,裴少斌押大,骰盅一开,五五六点大,赚了! 裴少斌放声大笑,这回本还不快? 快! 但不是回本。 他就赢了这一把。 接下来赌了二十几回,他全是输。 眼看输掉了最后一块银子,裴少斌心里万分不甘,喊一嗓子道:“我还押大!” 管事的皱眉道:“钱呢?” “我,我,我赊着!” 管事笑道:“你怎么不把你娘赊来?” 众人一阵哄笑,裴少斌脸上挂不住,把衣服脱了:“我把衣服押上。” “拿远一点!数一数你这衣裳多少补丁?当抹布我都嫌脏?” “我,我……”裴少斌不知道自己还能押什么。 徐志穹在身后接着念经:“他们骰子有诈,他们耍诈骗你!” 裴少斌是个怂人,除了敢打他妻儿,见谁都不敢耍狠。 你不敢出声,我替你出声,徐志穹学着裴少斌的声音喊了一声:“你们耍诈,骗我钱!” 声音学的不算太像,但却是从裴少斌的方向发出来的,众人都以为是裴少斌说的话,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裴少斌身上。 管事的一拍桌子:“放你娘屁!你他么信不信我割了你舌头!” 徐志穹在身后传送意念:“他们骰子里有水银,不信让他们砸开看看!让他们砸开看看!” 管事的冲着裴少斌喊道:“你他娘的说,老子怎么耍诈了?” 徐志穹不停念经,管事的不停咆哮,裴少斌的意念不停翻滚,众人围观,窘迫之下,他崩溃了。 裴少斌忍不住喊了一句:“你们骰子有水银,你们敢不敢砸开看看!” 赌坊里有不少输了钱的,徐志穹对着他们挨个念经: 骰子有诈,被骗了,咱们都被骗了。 意念怂恿,赌坊里打乱,客人们全跟着哄闹: “我就说今晚没赢过!” “砸开看看,给我们看看!” “你们特么敢耍诈!” 闹腾起来了,徐志穹笑了,接下来只要趁乱动手就行了。 可他低估了这位管事。 眼看一群客人跟着哄闹,管事的赶紧笑脸相迎:“诸位客官,我们这赌坊也不是第一天开张,诸位都是常客,输输赢赢,赔赔赚赚,不都是常有的事么? 咱们做生意讲究个招牌,这骰子肯定没做手脚,我现在就砸开,给大家看看。” 管事的手快,把灌了水银的骰子换掉了,拿出三个普通骰子,当面砸开给客人看。 里边什么都没有。 管事的笑道:“诸位看见了,小店从不欺客,小庆,给诸位客官上茶,我请!” 大部分客人见状没再言语,裴少斌也想认怂,趁着还有一小部分客人不依不饶,徐志穹学着裴少斌的声音喊道:“不行啊,不行!他们偷换了骰子,换了……”。 话没说完,一名伙计上前,偷偷给裴少斌塞了个钱袋:“这是十两银子,拿着走吧。” 裴少斌一愣,转而一笑,揣着钱袋走了。 这管事处置的好干净! 还真是见过风浪的人! 事情就这么完了? 不能吧? 徐志穹正当失望,却见两个粗壮的伙计跟着裴少斌走出了赌坊。 …… 裴少斌哼着小曲走在路上,正想着该去哪。 回家是不能回的,看见那女人就觉得恶心! 先去碎花楼喝顿酒,再找两个小娘睡一晚。 裴少斌想得正美,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他肩膀。 “谁呀,这是?”裴少斌一回头,一只硕大的拳头迎面而来,一拳打塌了鼻梁骨。 裴少斌捂着鼻子,爹一声,娘一声,哭嚎起来。 两个伙计揪住他头发,拖进巷子里,一脚接一脚往脸上踢,踢的裴少斌满脸开绽,打到裴少斌喊不出声音,两人把他丢在了地上,从他怀里把那袋银子拿了出来。 “贱骨头,想死趁早说!” 两个伙计冲着裴少斌啐了一口,转身要走。 徐志穹在背后又学着裴少斌的声音喊道:“我套你……” 两个伙计走了回来,指着地上的裴少斌道:“你刚说什么?” 裴少斌张不开嘴,连连摆手,表示他什么都没说。 “这个贱嘴,就是欠打!” 两个人上前对着裴少斌又是一通踢打,徐志穹捏着铜牌,向两个伙计传音: 我就骂你们,骂你们又怎地,我套你…… 打了许久,一个伙计停了手,他发现裴少斌的状况不对。 刚才他们有点不理智,下手太重了。 裴少斌体格不济,好像快被打死了。 “兄弟,别打了,走吧,他好像快不行了。” 另一个伙计啐了口唾沫,两人扭头走出了小巷。 他们停手停晚了,裴少斌已经不行了。 他在地上抽动两下,很快咽了最后一口气。 徐志穹拔下了裴少斌的罪业,揣进了怀里。 杀人的不知道,被杀的也不知道。 第一份功勋拿到了。 就拿这一份么? 那不行! 废了这么大心思布的局,哪能就拿这一份? 徐志穹看着赌坊的方向,微微笑道:“下一个该你们了。” ps:今天在本章说介绍苍龙霸道 第一百零一章 大功告成 天亮了,秦长茂在屋子里一直看着袁氏。 袁氏睡着了,可头上还在冒黑气,罪业在缓缓生长,眼看就要长到两寸。 这马尚峰怎么还不回来? 裴少斌去哪了? 临行走的匆忙,刷牙子落在了铺子里,忘带了,也不知道裴少斌现在状况如何。 想必这混账东西又去赌了,他就恁地不争气! 秦长茂等的心焦,忽见一名中年女子进了屋子,大声喊道:“妹子,快去看看,你家男人出事了!” 袁氏一下子醒了过来,眼前站着的是邻居家的大嫂。 “出什么事了?” “你男人死了,尸首被送去掌灯衙门了。” 袁氏闻言,一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邻家大嫂一声惊呼,赶紧喊人,又是捶胸口,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把袁氏弄醒了。 袁氏醒过来嚎啕大哭,邻家嫂子道:“妹子,先别哭了,去衙门认尸吧。” 几个人扶着袁氏去了掌灯衙门,秦长茂在身后默默跟着。 死了。 裴少斌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马尚峰…… 到了衙门口,秦长茂不敢进去,掌灯衙门里高手如云,他这点障眼法,修为高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只好在门外悄悄等着。 袁氏进了衙门,被带去了偏厅,尸首就在偏厅放着,虽然被打得不成人形,可自己家男人,袁氏一眼就认了出来。 袁氏趴在尸首上,哭得摧心剖肝,绿灯郎刘大顺瓮声瓮气喝道:“别哭了!你是什么人?” 袁氏指着尸体道:“我是他发妻。” “他昨晚去哪了?” “昨晚他与我有些口角,出门去了,我也不知他去哪了。” “跟你有口角?”刘大顺眼睛一亮,他是个粗人,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是这女子杀夫。 “你且说说,你们两个有什么口角?我看你脸上也有伤,是不是和他撕打了?” 袁氏一脸雾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徐志穹在旁道:“刘百户,这人明显是被活活打死的,你看这女子的身板,她哪有那个本事。” 刘大顺转脸对徐志穹道:“你能,你有本事,你且说说这事情怎么办?” 刘大顺负责西集一片,昨晚在西集死了人,自然由他负责。 武栩升迁在即,刘大顺可不想给武栩上眼药,现在他的压力非常大。 徐志穹蹲在袁氏身边,问道:“你夫君平时爱去什么地方?” “他,他什么地方都去,我,我也说不准。”突逢噩耗,又早诘问,袁氏的脑袋不是太清醒。 徐志穹道:“你莫慌,也莫怕,且好好想想。” 说话间,徐志穹捏着念心牌,向袁氏传音:你夫君好赌。 念头在袁氏脑海中浮现,袁氏抬起头道:“大人,我夫君昨夜去了赌坊!” 刘大顺皱眉道:“你怎知道他去了赌坊?时才不还说不知道他去哪了么?” 袁氏道:“我夫君好赌,把家里的钱都赌光了,他昨夜抢走我一支步摇,肯定是去赌坊赌了。” 徐志穹又问:“他平时爱去哪个赌坊?” “那赌坊,赌坊叫……”袁氏一时想不起来。 徐志穹捏着铜牌,再度传音。 “想起来了,叫清乐赌坊!他总在那赌,还欠过不少赌债。” 徐志穹回身对刘大顺道:“百户,这人死在什么地方?” 一名白灯郎道:“尸首离清乐赌坊不远,隔着一条街。” 徐志穹道:“刘百户,您带人去清乐赌坊问问,或许有线索。” 刘大顺笑了:“你小子看着傻,其实人挺机灵,难怪千户喜欢你,这两句三句就问出名堂了。” 徐志穹憨憨一笑:“百户您过奖。” “走,咱们一块去清乐赌坊。” 徐志穹一怔:“我也去?” “去转转呗。” “西集不是我地头,我去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我让你去就去!” “这,这,不好吧……”徐志穹还故作推脱。 刘大顺急了:“怎地?我还请不动你?” “那哪敢,都听百户吩咐。” 一行人出了衙门,秦长茂现了身形,在门口恶狠狠看着徐志穹。 刘大顺瞪起眼睛道:“这人谁呀?他看甚来?” 徐志穹笑道:“这是属下一位朋友,诸位先走,我跟他说句话。” 徐志穹来到秦长茂面前,低声道:“秦掌柜,凡尘之事和道门之事,两下分明,规矩你懂。” 秦长茂咬牙道:“你还敢跟我说规矩?是你逼死了那孩子!” “是非对错,等事情了结,咱们再见分晓。” “不光要见个分晓,你我得有个了断!” “好说,”徐志穹点头道,“我跑不了,等我先把这案子办了。” …… 谷覶 午后,一行人到了清乐赌坊,赌坊尚未开门,管事和伙计都没睡醒。 刘大顺一脚把门踹开,扯着嗓子喝道:“有喘气的没有,出来回话!” 管事走了出来,见了刘大顺,赶紧上前施礼:“刘百户,您怎么来了?您先坐着,我给您端茶。” 赌坊是夜里的生意,自然对提灯郎不陌生。 刘大顺摆摆手道:“茶不喝了,我且问你,昨晚有个叫裴少斌的人来过么?” “裴少斌?”管事眼珠一转,提灯郎登门,基本没有好事,能不扯上干系,就别扯上! “我们这来来往往,客人不少,平时也不问名姓。” 这句话回答的巧妙,把刘大顺给噎住了。 徐志穹皱眉道:“这不对吧?我听说裴少斌在你们这欠了不少赌债,你们连名姓都不问,这钱却找谁要去?” 是呀,袁氏说了,他欠了不少赌债。 刘大顺瞪起眼睛道:“你再好好想想!” 管事的咂咂嘴道:“或许,是有这么个人,小人记不清了。” 刘大顺怒道:“扯你娘淡!你特么就是忘了你娘是谁,也忘不了谁欠了你钱!有什么事就说么!你怕什么?” 管事的眨眨眼睛道:“小的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但他昨夜来没来过,小的确实记不清了,应该是,没来过……” 徐志穹逡着眼睛道:“到底来没来过?” 管事的抬起头道:“大人,您这逼问的有点太紧了,我们这开门做生意,一夜人来人往,哪能每个客人都记住?反正我是不记得他来过。” 好沉稳一个人,一般人还真对付不了他。 刘大顺把徐志穹拉到一旁,低声道:“这家赌坊的掌柜,是户部一位主事的亲戚,志穹,你要是没把握,也别太难为人家。” 徐志穹也压低了声音:“百户,死者的发妻不是说死者带走一支金步摇么?那支金步摇在死者身上么?” 刘大顺看向了部下,一位青灯站出来道:“百户,死者身上没有步摇。” 徐志穹道:“那您说,这步摇能在哪呢?若是赌输了……” 刘大顺恍然大悟:“若是赌输了,步摇就该在这赌坊里,给我搜!” 提灯郎搜索一番,不多时,便在钱柜里找到了那支步摇。 徐志穹拿着那支步摇,对管事道:“这东西,认得么?” 管事低着头,目光闪躲道:“这,我也记不住了,或许是哪位客人押在这的。” “这步摇送到首饰行,差不多能卖二十两,这么值钱一件东西,你记不住了?” “好,好像是裴少斌,押,押的……” 徐志穹道:“你不是裴少斌没来过么?” “那,那是小人记错了。” 徐志穹冷笑道:“你又记错了?” 刘大顺瞪着管事的,喝道:“我与你家掌柜也算相熟,你给我如实招来,裴少斌昨晚到底来没来过?” 管事的眨眨眼睛:“我,我真是记不住……” 徐志穹回身看了看昨晚打人的两个伙计,喝一声道:“我问你们,昨晚见过裴少斌么?” 一个伙计哆哆嗦嗦:“好,好像是没见过……” 另一个伙计摇头道:“我,我也没见过。” 徐志穹看着刘大顺:“百户,这些人没一句实话。” 刘大顺神色狰狞,喝道:“提灯郎,掌灯!” 一名青灯郎打开灯盒,十八盏灯笼飘了出来,左右两列,夹出了公堂。 一看到灯笼,管事的吓傻了:“刘百户,您明鉴,我们可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事!” 刘大顺神色狰狞:“别特么跟我扯闲淡,实话实说少受苦,再若耍嘴,可别怪我手毒!” 一盏灯笼飘到管事的头顶,滚滚热油就要流了下来。 管事的低着头,一咬牙道:“凭您怎么说,小人当真不知!” 这管事的见过风浪,一般手段吓唬不住。 徐志穹看向了那群伙计,刘大顺会意,两盏灯笼飘了过去。 这两盏灯笼里带着铰刀,伙计们一看刀子到了头顶,当场有人吓尿了裤子。 铰刀落下来,至少废了他们一条胳膊。 在赌坊当伙计,一个月能挣上两吊钱,犯不上为这两吊钱丢了命。 一名伙计高声喊道:“灯郎爷,我知道,昨晚裴少斌来过,这金步摇是他输的,他输急了,说我们耍诈,我们管事给他一包银子,让他走了,后来我们管事又叫了两人,出去揍了他一顿,把银子拿回来了!” 管事转脸喝道:“放屁,别特么胡说!” “你住口!”刘大顺喝住了管事,又问那伙计,“哪两个人去的?” 伙计指着那两个打人的:“就是他们!” 那两个伙计也尿了,哭着道:“我,我们就是把银子抢回来,打了他两下,没,没下死手……” 刘大顺笑了。 旁边一名青灯赞叹道:“步摇是物证,这些伙计是人证,这案子破了!” 这案子破了,把他们抓到衙门,用刑拷问,不怕他们不说实话。 刘大顺锤了徐志穹一拳:“好小子!你特娘是真中用!乔顺刚升了红灯了,你上头也没人了,以后跟着我吧!” 徐志穹憨憨一笑,看了看管事的脑袋。 罪业三寸多,第二份功勋,收下了。 再看看那两个杀人的伙计,这是两个职业打手,平时坏事没少干,脑袋上的罪业都过了二寸,徐志穹超额完成任务了。 等把这三个人问斩,找师父交差去? 别呀! 再等等。 这八品的道门,挺有趣的! ps:今天在本章说介绍苍龙霸道八品技 第一百零二章 生念 明灯轩里,武栩正在欣赏李沙白的新作,绿灯郎刘大顺走了进来,递上了清乐赌场管事和两名伙计的罪状。 武栩看过,大加赞赏:“大顺,你小子出息了,当天就把案子破了?” 刘大顺挠挠头道:“全都仗着千户栽培。” 武栩看了看刘大顺:“有人指点你了吧?” “哪有什么人指点,大家一块出主意呗,”刘大顺笑嘻嘻道,“不过徐志穹那小子确实出了不少主意,这小子聪明伶俐,扔在北垣那地方可惜了,要不让他跟着我,去城西吧!” 武栩皱眉道:“去北垣怎就可惜了?” 刘大顺倒是真诚:“路远、荒僻、地方大,干活实在辛苦。” 武栩冷笑一声:“主要是油水少吧?” 刘大顺搓搓手:“志穹日子过得清苦,您也是知道的。” 武栩道:“把他叫进来吧。” 徐志穹走了进来,武栩问道:“刘大顺想把你调到西集,你意下如何?” 徐志穹憨憨一笑:“那自然是好。” 西集人多,坏人也多,生意自然好做。 武栩点点头:“不允!” 既然是不允,你为什么还点头?为什么还要问我?为什么把我叫来? 为毛线乎?为锤子乎?为扯吉尔乎? 徐志穹满脸问号。 武栩训斥道:“拈轻怕重!挑肥拣瘦!年纪轻轻岂能学得如此奸滑?” 徐志穹低头道:“属下知错了。” 武栩转脸又看了看刘大顺:“你也知他是个可造之才,且在北垣那苦地方历练一番,却不是好事么?” 刘大顺一撇嘴:“千户说好就是好。” 武栩一挥手,让刘大顺先下去,转眼对徐志穹道:“案子结了,把人犯处决了吧。” 徐志穹低下头道:“属下这两日,适逢斋戒,不宜杀生……” “呸!”武栩啐了徐志穹一口,“拿去给你兄弟们练手吧。” 徐志穹叫上楚禾和牛玉贤,把三名人犯押到了集市口,楚禾提着佩刀,对牛玉贤道:“上次你占了便宜,多杀了一个,这次你得把你那个让给我。” 牛玉贤皱眉道:“我多杀了一个,是因为杨武和你都不中用,现在凭甚让给你?” 徐志穹劝解道:“你不用让,我让就是了,我的那个给楚禾,今晚我不想杀人。” 强者是历练出来的,楚禾拿起刀,顺利砍了两个伙计,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他把握不到重点,明显那个管事才是重要人物。 这位重要人物还是留给了牛玉贤。 牛玉贤拿出了一颗药丸,给了那管事:“吃了吧,给你留个全尸。” 在大宣,死后能否留下全尸,是人的底线尊严,管事犹豫片刻,一口把药丸吞了下去。 吞下药丸后,管事立刻后悔了。 先是胃囊剧痛,而后全身剧痛,胸腔后背出了数百个血点,挣扎了半响方才死去。 徐志穹诧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牛玉贤道:“铁刺猬,药丸吃下去之后,浑身会像刺猬一样长满尖刺,将五脏六腑,连同骨肉,一并刺穿。” 好可怕的机关,徐志穹怎么也想不明白,药丸大小的球里,怎么会容纳那么长的尖刺? “你还是九品墨家么?” 牛玉贤微笑道:“这件武器也是中用的,等祭献给苦极寒星,我也差不多该升八品了。” 这就是功勋体系的特点,牛玉贤对墨家工法有着执着的热爱,让他能在短时间内冲击八品,这可是很多修者一生都无法实现的目标。 徐志穹对判官这一行当,也有着执着的热爱,这也是他能升到七品的原因。 在围观者当中,徐志穹又看到了秦长茂,且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秦长茂用意念传音:“马判官,你说办完了案子,咱们之间会有一场了结,现在是时候了吧?” 徐志穹用意念回话:“不急,还有一件事没做完,且等明日午时,我去刷牙铺找你。” “好!一言为定!你若食言,日后却要沦为道门笑柄!” 徐志穹点头:“我倒要看看谁是道门笑柄!” …… 次日天明,秦老三刷牙铺没开张。 秦长茂遣散了伙计,准备和徐志穹一决死战。 马尚峰欺人太甚,这次必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他先备好了所有法器,静静等着徐志穹上门。 等到了巳时前后,忽见案几上的刷牙子不断的掉毛。 袁氏有危险。 裴少斌已经死了,这事还管么? 判官只管有罪之人,袁氏的罪业还没到二寸。 犹豫再三,秦长茂决定去看看。 好歹相识一场,且看看这孤儿寡母还能不能活下去。 …… 袁氏坐在灶台旁,神情呆滞。 灶台上煮着一大锅白米粥,袁氏的孩子在旁边吞着口水,静静的等着,这孩子好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秦长茂默默的看着袁氏的头顶,只见黑气缭绕,罪业还在生长,已经超过了二寸。 她这是怎么了? 裴少斌已经死了,她心头之恨还没解么?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至于这么憎恨自己的丈夫么? 粥煮好了,袁氏打开了锅盖,米香之外,一股刺鼻的味道飘了出来。 秦长茂一惊,这是毒药的味道。 袁氏在粥里下了毒! 谷予 “娃!吃饭了!”袁氏给孩子盛了一碗粥,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她要毒死这孩子,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这可怎么办? 秦长茂大惊失色,想出手阻止,又怕突然现身,走漏了身份。 无奈之下,他又拿起铜牌念经:“这是你亲儿,可下不得手,这是你亲儿,虎毒不食子……” 念头在脑海里翻涌,袁氏拿着粥,手有些哆嗦。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也是心疼。 可头上的黑气翻腾,恶念也在不断滋生。 从步摇被抢走那一刻,她已经崩溃了,生念断了,她不想活了。 现在丈夫死了,她萌生了另一种想法。 反正都这样了。 不如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走吧! 娃娃伸出手道;“娘,我饿。” 袁氏把粥递给了娃娃:“来,趁热吃。” 念经不起作用了,袁氏的表情越发麻木,所有的念头都被满腔的恶念掩盖了。 秦长茂不知所措,他可没有陆延友那胆量,他不敢上前推一把,踹一脚。 身为判官,就只能看着,要想干预凡尘之事,必须得以凡尘的身份去干预,这一点他区分的非常仔细。 眼看米粥就要进了孩子的嘴,徐志穹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把粥从孩子嘴边抢下来,闻了闻,笑道:“有粥喝,我正好没吃早饭!” 徐志穹满脸是汗,他是跑来的。 他散了值就往裴少斌家里走,本来这一路走的不急,可秦长茂也给过他一把刷牙子,和袁氏那把也是同根所生,他看到刷牙子掉毛,知道要出事了。 娃娃手里的粥被抢走,放声哭了起来。 徐志穹沉下脸,怒喝道:“我替你爹爹报了仇,吃你一碗粥还心疼么?” 孩子吓得不敢哭了,袁氏低头道:“灯,灯郎老爷,您,您怎么来了?” “我来吃粥啊!” “这,这粥不能吃。” 徐志穹皱眉道:“怎就不能吃了?” “我,我儿子动过了,不干净,我再给您煮一碗。” “我还就看上这碗了!” “这,这真不能吃。” “我偏要吃!” 徐志穹把碗端在嘴边,貌似真的要吃。 实际上他不敢吃,童青秋最擅长的就是制药,和童青秋做了十几年邻居,这么糙劣的毒药,徐志穹在院子里就闻出味道了。 袁氏哭了:“灯郎老爷,不能吃,真不能吃……” “不能吃就不吃了吧。”徐志穹刚要把粥放下,却见那孩子目不转睛盯着那碗粥。 “我吃不了,也不给你吃!”徐志穹一转身把粥泼到了窗外。 孩子见状,又哭了起来。 徐志穹看着袁氏道:“今天我来,是有事情找你。” 袁氏摇摇头:“您给我夫君报了仇,我到死都不忘您恩情,可我夫君做的那些事,我一概不知,灯郎老爷,您莫要问了。” “谁问你夫君的事了,我问的是你的事,”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一支步摇,“这东西是你的?” 袁氏见了步摇,头上的黑气少了一些。 生念回来了。 她连连点头道:“是我的,灯郎老爷,这就是我的步摇!” “案子已经结了,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徐志穹把步摇交给了袁氏。 袁氏哆哆嗦嗦接过步摇,痴怔半响,膝盖蓦地一弯,要给徐志穹跪下。 徐志穹一拉袁氏,皱眉道:“你这是要作甚?咱们宣人膝盖是直的,见了皇帝都不跪,你跪我个八品小吏作甚?” 袁氏千恩万谢,头顶的黑气慢慢又散去了一些。 趁着徐志穹和袁氏说话,那孩子拿上碗,又去了锅边,他是真饿坏了。 徐志穹上前一把将那孩子揪回来,丢到草席上,孩子摔疼了,又哭起来。 “这粥啊,不能吃了,米都发霉了,还吃什么!”徐志穹拿起铁锅,把一锅粥泼到了窗外。 孩子哭的这叫一个惨。 哭的再惨也没辙,有些事不能说。 说这锅粥有毒?你母亲下的毒? 这让袁氏以后如何面对这孩子? 徐志穹放下铁锅,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听说你针织做的不错,我刚升了青灯,也没一件像样的衣服,你给我做两件。” 说完,徐志穹掏了二十两银子,塞给了袁氏。 袁氏傻了眼,嗫喏半响道:“这,这,这是要做甚……” “做甚?做衣服呀,两件,听不懂么?” “这,这却用不了这么多……” “这叫什么话!”徐志穹一瞪眼,“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八品青灯郎!寻常的衣服能看得上么?料子要好,针织也得好,你给我做仔细些,做快些,我急等着用!若是有差池,看我不打你板子!” 徐志穹转身就走,忽听身后“噗通”一声响。 徐志穹大怒:“这特么什么毛病,我跟你说不准跪,你特么怎就……” 袁氏冲着徐志穹磕了个头。 磕了一个响头。 头上原本二寸三的罪业,磕掉了一寸。 犄角掉在了地上。 原来罪业真的能削减。 第一百零三章 《怒祖录》 徐志穹愣了许久,这犄角真能掉下来。 他赶紧把袁氏拉了起来,趁机把犄角收进了怀里。 冈拉起来,袁氏又要跪下,徐志穹恼了: “你老是跪我作甚?做点有用的不成?你先把那锅子扔了,换个新的,再给你儿子煮一锅干饭,再炖点肉吃,我跟你说不能再跪了,你特么不听是吧,你敢再跪一次,拖到衙门去打,往死里打,打到桃子开花,你给我起来先!” 徐志穹拉起袁氏,警告她不准再跪,同时看着暗处的秦长茂。 秦长茂低下了头,有意在躲闪徐志穹的目光。 就刚才徐志穹的所作所为,令秦长茂深感惭愧。 徐志穹一笑,用铜牌传音:“别怂呀,午时,我去刷牙铺找你。” …… 正午时分,徐志穹来到了秦老三刷牙铺。 秦长茂把徐志穹请进了铺子,随即关上了大门。 桌上摆着茶炉,徐志穹笑道:“既是要一决生死,却还用这么客气?” 秦长茂煎好了茶汤:“终究同门一场,岂能差了礼数。” 徐志穹拿起茶杯闻了闻。 秦长茂道:“你且放心,我不会下毒。” “我信得过你,但我不渴。”徐志穹又把茶杯放下了。 秦长茂苦笑一声:“我们果真不是一路人,我有几件事想要问你,你若还能摸到良心,且如实作答。” 徐志穹把手放在胸口上:“我摸到了,良心在这,你问吧。” “你杀了裴少斌,心里痛快么?” 徐志穹摇摇头。 秦长茂道:“一点都不痛快对么?你已经开始后悔了对么?” 徐志穹还是摇头:“我不后悔,我很痛快,看到他死一刻,我浑身都痛快! 我摇头,是因为裴少斌不是我杀的,他去赌,输光了,在赌坊闹事,被赌坊的打手打死了,这和我有半点关系么?” 秦长茂默然片刻,发出一声冷笑:“马尚峰,我当了三十多年八品主簿,你跟我耍这点心机?你敢说这人不是你逼死的?你敢说你没摘了他罪业?”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罪业是我摘得,那又怎地?” “那又怎地?你便如此看待苍生?”秦长茂咬牙切齿道,“他是个人,他是条性命!你却把他当作何物?” 徐志穹诧道:“他是个人,别人便不是人?他是条性命,别人便不是性命?” “他没害过人!” “扯你娘淡!”徐志穹剑眉一立,“袁氏和她孩子却被那畜生害成什么模样?” “夫妻口角,谁家没有过?裴少斌没杀过人,没放过火……” 徐志穹笑道:“你当他不想?他只是没那个胆量。” 秦长茂喝道:“没做过的事便是没做过!” “他做了!你豁上老脸不要,说什么夫妻口角,那是口角吗?那是杀人! 袁氏温良贤惠,勤俭持家,日夜辛勤劳作,落得食不果腹,贫苦些也就罢了,却还活得战战兢兢,稍有不顺,动辄遭受打骂,以至性命堪忧,这却不是钝刀杀人! 且看她那娃娃一点年纪,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却吃了裴少斌那畜生多少拳脚?他若活不到成年,这却不算杀人?” 秦长茂低下了头:“我承认,少斌种种作为令人愤恨,但我相信他能改!” 徐志穹问道;“什么时候能改?” “一年两年,十年八载,我相信他能改!” “若是改个几十年,却让袁氏母子跟他受几十年的苦?我且把刀挂在你脖子上,挂个几十年,你能受得住么?” 秦长茂目露凶光:“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怎就没有!”话音未落,徐志穹佩刀出鞘。 秦长茂要用法器抵挡,法器还没等亮出来,刀锋已然横在了秦长茂的脖子上。 秦长茂修为在八品上,徐志穹在七品下,品级本就有优势,徐志穹又有速度天赋,比秦长茂快了太多。 秦长茂讶然道:“你,不是八品?” 徐志穹道:“别管我是何修为,我只问你怕么?” 秦长茂低下了头:“杀了我便是,我无话可说。” 徐志穹笑道:“杀了你?值得么?” “老朽一生,正直磊落,没什么不值得的。” “我是说我值得么?判官道门不许自相残杀,杀了你,废了我修为,我值得么?你配么?”徐志穹歪着脑袋,看着秦长茂,他真想看到这人头上的罪业,可惜罪业之瞳看不到判官的犄角。 徐志穹缓缓道:“这世上有一种恶,叫做不知之恶,你不知道自己在作恶。” 秦长茂抬起头道:“除了年轻时错杀过人,老朽从未作恶!” 徐志穹摇头道:“你说你一生救过八个像裴少斌这样的人,每个人有两百功勋,加在一起是一千六百功勋,你早该升七品了,为什么还在八品?” 秦长茂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不是你不肯告诉,只怕你自己也想不明白,我若是没猜错,你救了这八个人,却也害死过不少人吧? 就像今日袁氏一样,你给了人渣一条生路,却把多少好人逼到了绝路?你不要功勋,是因为吃了功勋却晋升不了,你以为你救了九个人,功德圆满,就能让你入七品?苍天有眼,且做你的美梦去吧!” 秦长茂面红耳赤道:“你胡言乱语,老朽从未作恶!老朽一生正直……” 徐志穹一抽刀,在秦长茂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痕,秦长茂疼的一哆嗦,徐志穹笑道:“你疼么?你还知道疼?你只顾自己正直,哪知别人受过多少煎熬?你且把判官道当成了稀泥道,除了和稀泥,你还会作甚?生杀裁决,但依天理,你看不到天理,上苍怎会赐你修为!” “竖子!要杀便杀,岂容你羞辱于我!”秦长茂把一把刷牙子掷向了徐志穹。 这把刷牙子速度极快,力道也不小,若是被击中,会贯穿徐志穹的头颅。 可他出手的动机过于明显,被徐志穹轻松躲开了。 徐志穹叹口气:“你这人,确实耿直,且另找个营生,莫再做判官了。”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你只知杀戮,根本不懂救人之道!”秦长茂拿起法器,要和徐志穹拼命。 “我不懂救人之道?今天是谁救了袁氏?” 秦长茂低头不语。 徐志穹道:“杀该杀之人,救该救之人,这才是判官之道,你枉活一把年纪,却连道门基础都看不清楚,好好开你的刷牙铺,又或是去阴阳司谋个差事也不错,可别再污损我道门名声, 从今日起,你地盘上的恶人我都接手了,就从你手上抢,你不服,便去告我,等有朝一日,我得了清理门户之权,若是看见你还做判官,你且等着受死!” 话音落地,徐志穹化身于无形,消失不见。 “竖子,竖子怎敢欺侮我!” 秦长茂叫骂半响,老泪纵横,在铺子里痛哭不已。 “我没作恶,当真没作恶,我没……” …… 回到家里睡了一下午,到了黄昏,徐志穹到了衙门,准备巡夜。 他有点想念北垣了,想找伍善兴喝酒,想去桃花棚子赏舞,想去林二姐的花糕铺子吃碗糕点,顺便再去乞儿寨看一眼,看看有没有哪个作死的恶人去了他的地盘。 谷壚 可武栩另有吩咐:“今晚跟我去阴阳司。” “去那地方作甚?”徐志穹对阴阳司有些抵触。 “答应的事情终归要做。” “答应什么了?” 武栩苦笑一声:“我若有你一半忘性该多好。” 其实徐志穹没忘,当初太卜答应出手相助是有条件的,破了梁玉明的案子,得帮太卜查安淑院的事情。 而对于安淑院,无论武栩还是徐志穹都很抵触,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了皇室,而且直接涉及到了当朝太子。 但武栩不愿欠太卜的人情:“这老东西甚是阴险,若是欠了他不还,日后难说有多少罗乱。” “能有什么罗乱?” “他有一本《铁言簿》,当面答应他的事情,会被记录在《铁言簿》上,倘若却有情由,不能践约,他也不能把你怎地,若是无故食言,却要受他报复。” “《铁言簿》?”徐志穹一愣,“当时我好像没看见这东西。” “肯定记录下来了,他手快,而且也不知他有多少只手,总之不能食言就是了。” 还有这种法器? 太卜那种人,一看就不是个气量大的,他会怎么报复? 徐志穹思忖良久道:“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来。”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人情既然是千户欠下的,千户还了就是了,属下于此并无干系……” 一阵杀气袭来,徐志穹抽抽鼻涕道:“然属下受千户知遇之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到了阴阳司,太卜正在摆弄一片树叶。 待两人落座,太卜举起树叶问徐志穹:“你可知此为何物?” 徐志穹摇头道:“不知。” 太卜又问:“这是一片槐叶,你可知槐叶长于何处?” 徐志穹还是摇头:“不知。” “槐叶长于槐树之上,你连这也不知?” 徐志穹讶然道:“这世上还有槐树这种树?晚辈委实不知!” 太卜怒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来此作甚?” 徐志穹施礼道:“晚辈无知,甚是惭愧,这便告辞!” 太卜怒道:“武千户!言而无信,岂是丈夫所为!日后再若遇到难处,任你如何求我,老夫也绝不多看一眼!” 武栩苦笑一声:“志穹,你且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还能说甚来?他拿这槐树叶,不就是想让我去安淑院么?安淑院的内院里有一棵槐树,差点要了我的命!” “壮哉!”太卜称赞道,“你既是去过一回,不仅路熟,而且知道凶险所在,此行交付于你,定不负所托!” 什么就交付于我了? 徐志穹摇头道:“太卜,这地方我去不了!” 太卜道:“后生,你可知那棵槐树是何来历?”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们千户答应帮你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若是这事情只涉及皇室恩怨,我们衙门绝不插手。” 太卜赞叹:“说得好,此事关乎天下苍生!” “怎么关乎的苍生?你且拿出个证据。” “证据就是这片树叶,”太卜拿着槐树叶道,“后生,你可这棵树的来历?” 你他娘又绕回来了。 “太卜,无论您怎说,安淑院我去不了。” 太卜慨叹道:“昔日在龙脚鬼市,你与强敌血战,刀山火海不曾退缩,如今区区一个安淑院就去不得?” 不用给我戴高帽,我不吃你这套。 徐志穹道:“太卜,我且实话与你说,我不去安淑院,死活都不去,别的地方倒还好说,就是安淑院去不得!” 太卜举起茶杯,一饮而尽:“那就说定了。” 徐志穹一愣:“说定什么了?” 太卜拿出一本书,在上面写下:徐志穹答应我,别的地方好说。 这是什的东西? 这就是《铁言簿》? 徐志穹道:“你记了什么在上面?” 太卜道:“明夜你且去趟皇宫。” 徐志穹差点没跳起来:“去什么皇宫?” “你不是说别的地方好说?” “这也算?”徐志穹气笑了,“好说,好说,我就是说,我又没说要做!” 太卜看着武栩道:“言而无信,岂是丈夫所为!” 武栩眨眨眼睛:“皇宫有禁军把守,提灯郎如何去得?” 说的是呀! 提灯郎根本就没有进入皇宫的资格。 难道这老东西想让我硬闯么? 那皇宫是我能闯的进去的么? 太卜给武栩添杯茶,笑道:“千户,我若是不知内情,岂敢贸然开口,你衙门有人在皇宫,这一点,老朽是知道的。” 有这等事? 徐志穹惊讶的看着武栩,武栩并没有否认。 两人对视良久,武栩道:“皇宫之中有何物,却让太卜如此上心?” 太卜道:“一本书,名唤《怒祖录》!” 《怒祖录》? 徐志穹一惊。 总觉得这书名好像某个组织有关。 武栩也是一惊:“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皇宫里?” 太卜道:“空穴来风必有因,老朽已然收到了消息,只求千户予以查证。” 武栩思忖片刻:“偌大皇宫,太卜可知《怒祖录》在何处?” 太卜道:“据某所知,此书就在东宫。” 武栩起身道:“太卜莫要说笑!” 太卜道:“不然怎说此事,关乎天下苍生!” 第一百零四章 贱妾侍奉枕席 武栩答应了太卜的请求,让徐志穹去皇宫。 只要有武栩的保障,皇宫倒也不是不能去,但徐志穹必须弄明白两件事: 一是《怒祖录》到底是什么东西? 二是提灯郎为什么可以进皇宫? 回到明灯轩,武栩先解释了《怒祖录》。 “你该听说过怒夫教吧?” 果真和怒夫教有关。 “属下休沐的时候逛西集,在路边见过一群人围在一起,听一个人说书,那群人说自己是怒夫教的,之前属下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怒夫教。” 武栩喃喃低语道:“西集也有怒夫教了……” 徐志穹道:“怒夫教到底是干什么的?是说书先生的教么?” 武栩摇头笑道:“他们不是说书,是在布道,早些年,怒夫教在京城几乎没有教众,只有城东一群儒生建立过怒夫社,但没过多久便销声匿迹了, 这两年不知是何缘故,怒夫教渐渐在城东盛行,教众均为已婚男子,你未婚,而且住在望安河边,没听过怒夫教,也在情理之中。” 徐志穹挠挠头皮:“住在望安河边,为甚就没听过怒夫教呢?” 武栩道:“京城,是大宣的开化之地,望安河,是京城的开化之地,怒夫教,是至愚至昧之教,望安河畔,岂能容得下冥顽不化的愚夫?” 徐志穹点点头,转而又摇头:“属下明白,却又不明白。” “怎讲?” “至愚至昧之教肯定是个恶教,既然是恶教,为何不予以铲除,却还容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布道?” 武栩笑道:“是恶教不假,你想让谁铲除?” 徐志穹诧道:“自然是朝廷,皇帝下令铲除。” “朝廷为何要管?皇帝为何下令?至愚至昧本就是梁大官家所愿。” 也对哈,蠢人更好管理,虽然大宣更加文明开化,但皇帝的心愿终究不变。 武栩又道:“怒夫教与我大宣,渊源颇深,怒夫教创立者怒君天星,与太祖皇帝情同手足,曾和太祖皇帝一并打下了江山,太祖皇帝曾立下誓言,大宣国祚尚在,怒夫香火不断,也就是说,大宣不能禁止怒夫教。 怒夫教曾得朝廷大力扶持,盛极一时,又因为信众过多,屡遭打压,如今朝廷对其的态度是不扶持,也不禁止,由其自生自灭。” “怒夫教的教义是什么。” 武栩叹道:“教义零零碎碎一大堆,其实也就两件事情,一是父为天,二是夫为天,你若有心思,可以去听听他们布道,只怕不出三句就让你作呕不止。” 徐志穹领教过,不需要三句,两句就能让徐志穹吐了。 徐志穹道:“《怒祖录》记载的就是怒夫教的教义?” “非也,”武栩摇头道,“《怒祖录》,是记录怒君天星言行的语录文集,这本文集失传多年,据说里面隐藏着怒夫一脉的修行法门。” 怒夫一脉? 徐志穹一惊:“怒夫还有专属一脉?那怒君天星是……” “有人说是星官,甚至有人说是星宿,《怒祖录》是怒夫教的命脉,如果这本书在太子手里,你该知道是何后果。” 武栩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 徐志穹也明白其中的要害。 怒夫教在大宣教众甚多,如今渗透到了京城,证明此教气势日盛。 如果太子拿到了怒夫教的命脉,那就可以搞事情,搞天翻地覆的事情。 这就是太卜让徐志穹去查太子的主要原因。 可他自己为什么不去查? 太卜的解释是阴阳司无法进入皇宫。 “那咱们掌灯衙门,为什么能去皇宫?” 武栩道:“你知道谁负责守卫皇宫?” 这个自然知道:“是禁军。” “禁军如有不臣之心,该如何?” 这就有点特殊了。 按照前世的历史,如果禁军搞事情,就只能叫外部军队来平定。 但如果把外部军队搞到京城,这个王朝大概率要走下坡路了。 但大宣有另一套机制。 这套机制来自宦官。 宦官有独特的修行体系,而且战斗力爆表,还能配合主人发挥极大威力。 虽然宦官防御力低,也不擅长团战,如果与禁军正面冲突,宦官占不到任何便宜。 但他们不需要与禁军正面冲突,他们只需要杀掉不安分的军官。 皇宫的宦官机构更鼓司,培育了一批顶级刺客,在皇宫之内,让人闻风丧胆。 可如果宦官和禁军勾结该怎么办? 有这种几率吗? 有!而且真实发生过,还不止发生过一次! 最近的一次是在五年前,昭兴二十三年,更鼓司掌印太监季国福,与禁军统领胡振威勾结谋逆,险些杀了昭兴帝,史称“季胡之乱”。当时更鼓司金书太监立了功,先后杀了季国福和胡振威,又让武威营将军带兵进了皇宫,这才保住了皇帝的性命。 这个太监,现在就是司礼监大秉笔太监,陈顺才。 当时的武威营将军,正是钟参。 宦官和禁军勾结的几率虽然不高,但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对于皇帝而言,就是噩梦中的噩梦。 为了防止宦官和禁军勾结,皇城里还有一个特殊机构,叫冰井务。 冰井务是作甚的? 冰井务是皇城司的机构之一,原本是给皇宫看管冰窖的。 可“季胡之乱”之后,冰井务多了一项职能,变成了提灯郎在皇宫里的秘密机构,监视宦官与禁军之间的来往。 这项工作原本属于青衣阁,青衣阁行事隐蔽,善于探查、监视、刺杀之类的任务。 在“季胡之乱”之前,青衣阁一直派遣青衣,以宫女的身份负责监视宦官和禁军。 “季胡之乱”之后,青衣阁暴露出了严重问题,被换成了掌灯衙门,原因有二。 第一,宦官很了解皇宫,也很了解女人,青衣冒充宫女,很快会被识破,宦官们在皇宫见过太多争斗,从来不会低估女子的狠辣,“季胡之乱”当中,七名安插在皇宫里的青衣全都死了宦官手上。 第二,青衣阁没有司法权,虽然可以先斩后奏,但必须搜集到足够证据。在皇宫里,有些证据不那么好搜集,这一点上,掌灯衙门就要好处理的多。 掌灯衙门有司法权,不需要证据,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遇到苗头,先杀了再说。 提灯郎在冰井务驻守了五年,他们能隐藏身份么? 藏不住! 在皇宫里,没有什么能瞒得过的宦官的眼睛。 藏不住索性不藏了,冰井务本来就是皇城司的机构,至于是来管冰的还是管人,太监们倒也可以来查一查,如果他不怕半夜掉了脑袋,只管查就是了。 身份不是问题,工作环境呢? 不是太好。 在东宫外面就有一座冰窖,冰窖上方有一排小屋,徐志穹就在第一座小屋里办公。 他当前的身份是冰井务东宫井监官,手下有凌人二十名。 凌人,就是负责采冰、藏冰、清理冰室的工人。 这些凌人都是提灯郎么? 当然不是。 皇宫里进来这么多提灯郎还了得? 他们都是内侍,没有根鸡的。 在内侍之中,冰井务的内侍算是辛苦,白天忙活一日,入夜,凌人们早早睡下,徐志穹没有早睡的习惯,且拿着《化蛊卷》做题。 平日里他真没有做题的心情,增进修为得去勾栏,做题能有什么用? 现在没有勾栏了,没有舞娘了,也没有林二姐的小脸蛋了,只能看这本习题集打发时间。 进皇宫之前,武栩曾叮嘱徐志穹三件事: 第一,进了皇宫不准乱走,皇宫里高手太多。 第二,不准和任何女人接触,道理大家都懂。 第三,看见《怒祖录》立刻回来报告,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看不到《怒祖录》,也要在十天之内回来,这就算尽力了。 现在还不到亥时,且等夜再深些,捉个老鼠去太子的寝殿看看。 不过此去得非常小心,想起太子当日在安淑院的瘆人模样,徐志穹至今还觉得浑身发冷。 徐志穹拿着草纸耐心计算,忽听外面有人叫门。 谷乨 “监官在么?” 谁呀?这大晚上的。 徐志穹披上衣服,推开了房门,但见一名内侍站在了门口。 这内侍大概七尺多高,生的白净秀气,脸上搽了一层脂粉,嘴唇鲜红,好像还搽了口脂。 一个太监还化这么浓的妆,这是什么嗜好? 内侍对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抛了个媚眼过来,细声细气道:“你是监官?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徐志穹憨憨一笑:“我新来的。” 内侍掩口一笑:“生的还挺俊俏的,我是来取冰的。” 徐志穹道:“不知是哪一房用冰?” 内侍哼一声道:“你问恁多作甚,只管取来就好。” “那可不行!冰务非同小可。” 冰务确实非同小可,寒冬时节存下来的冰,存在冰窖里,供一年使用,若是取用无度,只怕不到夏天,冰就用光了。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用冰,这是东宫的冰窖,太子用冰自然好说,别人用冰得有太子批准。 内侍啐一口道:“小东西,这是太子爷要用冰,你还不给是怎地?” 徐志穹沉着脸道:“有鱼符么?” “当然有了,咱家还能骗你不成?” 内侍拿出了一片鱼符。 鱼符,就是铁鱼,三寸长,一寸宽,工匠铸好之后,从中间剖成左右两半,中间有榫卯契合。 内侍手里的这一半是右符,徐志穹从盒子里拿出左符,两半一对,正好吻合,证明这鱼符是真的。 这就不必多说了,徐志穹把鱼符还给了内侍,出去找凌人取冰,内侍便留在徐志穹的房中等待。 凌人揉着睡眼,抱怨道:“这才四月,大半夜,取什么冰么?” 徐志穹道:“让你取便取,恁多话,讨打么?” 所谓冰井,就是冰窖的入口,从地面垂直向下,就像井口一样。 下井是个辛苦活,凌人取了冰,装进冰盒里,送到了徐志穹手上。 皇家冰盒非常考究,一共分三层,上层用来冰镇水果和饮子,中层用来存冰,冰化了,顺着网格流到下层里去。 徐志穹把冰交到内侍手上,内侍又哼了一声:“以后机灵点,年纪轻轻,你狂甚来?你比咱家多个甚来?” 徐志穹学着内侍的声音道:“可不就比你多个外肾么?” “呸!”内侍啐了一口,扭动腰枝,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来这太子还没睡下,这时间用冰,想必要和妃嫔们玩些花样。 能玩什么花样呢? 该不会把妃嫔生吞活剥了吧? 徐志穹回屋接着看书,不多时,又听有人叫门。 “监官在么?” 好粗犷的声音。 徐志穹一推门,但见门口站着一名男子,七尺多高,身穿盔甲,满脸络腮胡须。 “禁军右军校尉,来此取冰。” 禁军也来取冰? 徐志穹皱眉道:“我却没收到吩咐让禁军用冰。” “瞧你那嘴脸,看不起人么?是太子爷看我们辛苦,赐我们冰的。” 太子和禁军……需要用冰么? 他们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有鱼符么?” 校尉从怀里掏出鱼符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查验无误,吩咐凌人取冰。 校尉收了冰,哼一声道:“嘴脸,一个小小监官,多个甚来?” “我还真就……” 算了,禁军有根基,大家一样多。 太子为什么要给禁军赐冰? 收买人心么? 这也不是用冰的天气。 难道他们要搞什么大事。 都有根基,他们能搞出什么大事? 正思忖间,又有人叫门,徐志穹皱眉道:“又是谁呀?” “殿下身前婢女,小玉。” 婢女? 婢女来这作甚? 冰井务监官是男人,完整的男人。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完整的男人不能和宫里的女人接触,这规矩她不懂吗? 徐志穹没开门,回应一句道:“你请回吧,我已经睡下了。” “我是奉太子之命来取冰的。” 又来取冰? 太子玩疯了? 徐志穹道:“你且找个地方暂避,我去取冰给你。” “为何要我暂避?” 明知故问! “我不便见你,你找个地方先避着……” “贱妾哪也不去。” 说话间,那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要作甚? 她怎恁地不懂规矩? 徐志穹赶紧披上衣服,背过身去。 “你快些出去,这不是你该进的地方。” 女子道:“殿下怕公子夜里寂寞,特地叫我来侍奉枕席,贱妾奉命而来,公子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 太子叫她来的? 侍奉枕席? 女子又道:“贱妾带着太子的鱼符。” 还有鱼符? 不对! 太子这是故意设了陷阱,想要害我,我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徐志穹低头就走,女子上前把他挽住:“公子,你这是要去哪?” “你离我远些!” 徐志穹想把女子推开,挨挨擦擦之间,发现了一个问题。 平的。 太平了。 徐志穹抬起头,看了女子一眼。 女子也盯着徐志穹看。 四目交叠之间,徐志穹看到了一双血红色的瞳仁。 “嘿嘿嘿嘿!”那女子笑了。 “呵呵呵呵!”徐志穹也笑了。 “你是太子!”徐志穹道。 “你是老鼠!”太子笑道。 第一百零五章 来了就别想走 夜遇女装太子,该做些什么? 打?还是跑? 这都不是正确选择! 徐志穹后退两步,俯身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笑道:“妾来自荐枕席!” “我消受不起。” “无妨,我不嫌弃你就是。” 太子往前走,徐志穹往后退。 这太子真是疯的么? “殿下,莫要说笑,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太子嘿嘿笑道:“这我却要问你,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他知道我来意? 他知道我来查他? 徐志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且拿出看家本领,装傻。 他抽抽鼻涕道:“我是奉命而来,没什么贵干。” 太子也抽了抽鼻涕:“我带诚意而来,你干是不干?” “不干!” 头一次啊,头一次。 头一次比傻,没比过! “太子殿下,夜深了,您回宫里歇着吧。” 太子摇摇头道:“我不回,我陪你玩了大半夜,觉得挺好的,要回宫,你跟我一起回。” 陪我玩了大半夜? “那之前的太监和校尉……” 太子哈哈笑道:“都是我,你眼拙了吧,这回长见识了吧!” 怪不得来人都是七尺多高。 他这易容的手段还真是不俗,徐志穹愣是没看出破绽。 “你说句话呀!”太子等得不耐烦了,“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宫!” 徐志穹摇头道:“我一微末之人,岂能在殿下宫中放肆?殿下快些回去吧。” “你跟我一起回吧,”太子央求道,“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太子压低声音道:“槐树叶和《怒祖录》,你想看哪个?” 徐志穹懵逼了。 他就这么直接把答案说出来了? 我是不是可以交差了? 可以交差了,就赶紧走吧! 太子扯着徐志穹的手道:“跟我回去吧,我还有好多好东西,都给你看!” 东宫是坚决不去的,谁知道宫里有什么玄机? 先把他稳住,然后伺机脱身。 徐志穹憨憨道:“太子还有什么好东西?” “有番邦的摩合罗,有李沙白的春画,还有太子妃!” 徐志穹愕然道:“还有太子妃么?” “有的!”太子激动的笑道,“太子妃今天讨人嫌,非得要跟我一起睡,我不想跟她睡,你去替我跟她睡了吧!” “不睡!”徐志穹的头快炸了。 他说的句句都是疯话,看来真是个疯人! “怎就不睡了呢!那你到底想怎地?”太子憋着嘴,要哭了,“我这么求你,你都不去,我告诉父皇,你欺侮我。” “太子息怒,息怒,莫哭,哭不得!”徐志穹被这疯子吓得手足无措,慌乱之间,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殿下,我若是这么跟你走了,岂不是很无趣?” 太子连声抽泣:“那你说,怎么才叫有趣?” 徐志穹道:“你时才先假扮成宫女,又假扮成校尉,我却没能认出你!” 太子收去眼泪,一脸得意:“那是我手段高明!” 徐志穹道:“今晚我再变个老鼠,然后去寝殿找你,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好!好呀!”太子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有趣,咱们今晚见个输赢,我回寝殿等你,你可得早些来!” “我来,我马上就来!” 送走了太子,徐志穹擦了擦汗。 马上就来? 往哪来? 当初在安淑院,是我低估了他,他却比那棵老槐树还要可怕。 他怎么知道那老鼠是我? 连苍龙殿的三品长老都看不出来,他为什么能看出来? 他的修为在三品之上? 不可能! 那他也不用当什么太子了,早就可以当皇帝了。 不对,二品是星官,他连皇帝都懒得当! 他肯定没有那么高的修为,能看破我的魂纵之技,多半是因为他也有特殊技能。 太子有修为,徐志穹时才用罪业之瞳看过,应该在七品,当然,他也有可能用别的手段掩盖了修为。 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哪个道门,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技能,最关键的是他知道我来意,在此多留一刻,只怕性命难保。 走吧,连夜就走。 我已经查出了《怒祖录》的下落,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也能勉强交差。 可该怎么离开皇宫呢? 皇宫有夜禁,除非有皇帝的圣旨或是信物,否则过不了禁军这一关。 怎么办? 等天亮!天亮了就能光明正大出去! 可太子一会肯定来找我。 我得找个地方躲着。 去罚恶司? 到了罚恶司能上哪待着? 去找夏琥? 不妥。 这不是躲一时,这是要躲一夜。 这一夜难免会发生点什么。 倒是不怕和夏琥发生点什么,是怕遇到冯静安。 我现在名为八品引路主簿,身上却有七品修为,这事只言片语难说清楚,万一冯静安那个贱人追问起来,却免不了一场风波。 今天没带柴火棍,且等攒够了功勋,带齐了家伙,再去罚恶司! 去酆都城? 去酆都城同样要路过罚恶司。 还能去哪? 有了。 左脚为轴,向右转两周半,右脚为轴,向左转三周,作万马奔腾之象! 徐志穹去了议郎院。 谷璘 上次来的时候,曹议郎给他分了块地盘,徐志穹不满,险些和曹议郎发生口角。 曹议郎似乎已年过百岁,这把年纪,自然有些襟怀,这点事情应该不会和我计较。 推门进了宅院,徐志穹小心翼翼往里走。 到了正厅门前,徐志穹看到了曹议郎,他正躺在椅子上打盹。 还是那把椅子,还是那个姿势,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好像都没动过地方。 看他睡得如此安详,难道已经…… “曹议郎?” 徐志穹呼唤一声,不见回应。 “议郎,能听见么?” 仍无回应。 “议郎,你还好吧?” 徐志穹试了试曹议郎的鼻息。 曹议郎一哆嗦,醒了。 “来了,”他还是没抬头,“来了,好呀,坐吧。” 坐?你知道我是谁?就让我坐? 上次来时,他也懒得看我,估计早就把我忘了。 “曹议郎,我是路过的判官,实在困乏了,想找个地方歇一会。” 这个借口不好。 在哪不能歇着,非得到议郎院歇着? 且先应付一句,等曹议郎问起,再做解释。 没想到曹议郎什么都没问:“累了?歇着去吧,随便找个屋子歇着。” 这老头人是真不错。 正院里就有七八间房,徐志穹找了一间厢房。 这么大一座宅院,只住着一个人,平时肯定疏于打理,本以为房间里满是灰尘,可没想到推门一看,房间十分整洁,床上一尘不染,还有被褥。 徐志穹躺在床上,刚要睡下,忽听曹议郎在外面喊道:“地盘已经给了,概不退换。” 他没忘了我。 …… 这一夜睡得不踏实,徐志穹不时睁开眼睛看着屋里的水漏(计时工具),生怕误了时辰。 睡到寅时过半,徐志穹出了厢房,向曹议郎辞行。 “议郎,谢您收留。” 曹议郎点点头道:“来啦,好呀,坐吧。” “那个……我告辞了。” 这就是七品判官——是非议郎的生活。 离开了议郎院,徐志穹回了冰井务的小屋。 天色微明,皇宫应该开门了,现在出去应该不会有人阻拦…… 徐志穹一推门,太子梁玉阳正拦在门口。 “你骗我!”太子眼圈青黑,“我等了你一夜,你竟然没来!” “殿下,你且听我说,昨夜我……” “你骗我!”太子眼眶含泪,“我一片真心待你,还想把太子妃给你睡,你竟然骗我!” “殿下,你小声些……” 太子突然抓住了徐志穹,怒喝道:“你为什么骗我!” 怎么办? 揍他? 揍了他还有命吗? 手足无措之间,忽听有人喊道:“志穹,你在作甚?” 徐志穹认得声音,连忙回应:“陈千户,快来见过殿下。” 红灯郎陈元仲来了。 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冰井务的总监官。 平时陈元仲不住在皇宫,只是隔三差五来看一眼。 武栩让他把徐志穹带进皇宫,昨晚因担心徐志穹出了差池,陈元仲在皇宫留宿了一夜,今日早早前来探望。 见陈元仲来了,太子还不肯放手,指着徐志穹道:“这厮骗我,你管是不管!” 陈元仲瞪了徐志穹一眼:“志穹,焉敢对殿下无礼!” 徐志穹一脸无奈,不知该作何解释,陈元仲向太子施礼道:“此人初入皇宫,不懂规矩,容某日后严加管教。” “管教?”太子怒道,“你怎么管教?他骗了我,你说这事该怎么管教?” 陈元仲知道太子素来疯癫,不知徐志穹哪里得罪了他,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徐志穹在旁道:“殿下,我真没有骗你。” 太子喝道:“胡扯,昨夜让你来,你来了么?” “我来了,当真来了,您没认出我!” 太子闻言一怔,放开了徐志穹,沉默片刻道:“你当真来了?” “当真来了,您刚走,我就跟着您去了!” 太子一脸认真道:“跟得很紧么?” “紧,都贴在您身上了!” “谁让你贴那么紧!”太子大怒,“你贴在身上,我怎么能看得到你?” 陈元仲一脸雾水。 什么来了去了?他们两个说甚呢? 徐志穹一脸憨憨道:“殿下,这就是您不对了,输了便是输了,怎能不认账呢?” 陈元仲惊曰:“志穹,不可胡言乱语!谁教你说这些混账话!” 太子喝道:“你收声!我们兄弟说话,与你何干!” 兄弟? 这是从哪论的兄弟? 陈元仲不敢作声了。 太子看着徐志穹道:“我不是输了不认的人,昨晚咱们见面,你也没认出我来,只能算斗个平手!” 徐志穹连连点头道:“殿下说的是,平手,确实是平手。” “今晚咱们见个高低,我再来找你,却看你能不能认得我!” “好说!今晚一定见个高低!” 太子走了,徐志穹长出一口气:“陈千户,我不能留在此地,现在就要出宫去。” “可武千户的吩咐……”陈元仲不知道武栩给徐志穹安排了什么任务,只知道徐志穹要在皇宫待上几天,让陈元仲多加照应。 “武千户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那好!”陈元仲道,“你且收拾东西,我这就带你出宫。” “东西收拾好了,也不用劳您送我,我自己走……” 话没说完,太子又从远处回来了。 “姓陈的,我可告诉你!”太子指着陈元仲道,“谁也不许带他走,他要是敢走出东宫一步,我今晚就睡在你们衙门!” 说完,太子又走了。 徐志穹干笑一声道:“你看他这人,他怎么这样?之前我都,我都没见过他……” 陈元仲看着徐志穹道:“志穹啊,你受委屈了。” “我那一点委屈不算什么,我现在得赶紧向武千户复命去。” 陈元仲摇摇头道:“你不能走,咱们衙门得罪不起殿下,你再委屈几天吧。” 徐志穹也很无奈,他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不让他走? 我是来查他的,他为什么不让我走? 第一百零六章 师妹的良心 徐志穹走不了,太子不允许他走,太子今晚还要来找他玩。 就是玩! 在小屋里战战兢兢待了一天,除了吩咐凌人取冰,徐志穹轻易不敢出门。 看不见的对手很难缠,看见了,却看不明白的对手更难缠。徐志穹完全看不出太子的意图,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今晚再逼我进东宫,我该用什么方法应对?去了东宫会有什么后果? 一套一套方案在脑海里浮现,入夜之后,徐志穹心平气静,准备和太子周旋。 周旋的底线有两个: 一是不能伤了太子。 二是不能和他去东宫。 二更时分,有人叩门。 “监官在么,我是来取冰的。” 又是假扮女人,太没新意。 徐志穹推开房门,微笑道:“殿下,不是我说你,就你这个扮相,你这个……你这次还真挺像的。” 门外站着一名女子,瞪着明澈的双眼,惊愕的看着徐志穹。 “徐师兄!你怎在这?”韩笛惊呼一声。 徐志穹冷笑道:“殿下真是用了心思,却假装熟人来骗我。” 韩笛费解:“师兄,你这是说甚来?什么假装熟人?” 徐志穹赞叹道:“言谈举止之间,茶香之气扑鼻,殿下学到了精髓呀!” 韩笛越发费解:“师兄,你到底怎地了?” “我甚好,咱们且摸着良心说话,我既然已经看穿了你的身份,你就不要再装了。” 说完,徐志穹把手放在了韩笛的良心上。 不平。 徐志穹捏了捏韩笛的良心。 “殿下用了什么材料?怎么做的跟真的一样?” “还能是假的不成!”韩笛大怒,一把推开了徐志穹,“师兄,你怎敢如此?小妹岂容你轻薄!” 韩笛哭了。 徐志穹回味了一下良心的形状,貌似是真的。 “韩师妹?真的是你?” “还能是谁?你凭甚轻薄我!”韩笛哭的越发凄惨。 “是为兄不好,妹子你莫哭,快进屋里来,我给你沏杯绿茶。” “谁稀罕你的茶!”韩笛抽泣道,“我是来给六公主取冰的。” “六公主?” 六公主是昭兴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名唤粱玉瑶,住在东宫旁边的玉瑶居。 玉瑶居是皇帝专门为六公主修的宅院,虽然奢华大气,但规模不能和东宫相比,也没有专属的冰窖,想要用冰的话,一般是就近来东宫外面的冰窖。 韩笛什么时候成了六公主的人? 徐志穹一愣:“韩师妹?你何时进的皇宫?” 韩笛冷哼一声:“拜师兄所赐,我被青衣阁扫地出门,师兄满意了?” 徐志穹满脸惊愕道:“师妹扫地去了?却在哪里扫地?却是师兄害了你么?” “师兄没害我,是我罪有应得!”韩笛咬了咬嘴唇,“小妹糊涂,犯下大错,遭姜少史驱逐,如今无路可去,好不容易在六公主那里谋了一份差事,今日刚刚进宫,只是来取份冰罢了,谁知道师兄的冰这么贵重……” 是挺贵的。 杨武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和心血,手都没摸一下。 徐志穹就凭一盒冰,直接拿捏到了师妹的良心。 师妹的良心,大大的有! 而且这冰还不是他的。 “师妹,你且在这稍等,我叫人给你拿冰去。” 韩笛看了看徐志穹,脸上怒容未消,可语气却柔和了不少:“师兄,你怎么也来了皇宫?我听说你刚升任青灯郎,在掌灯衙门平步青云,怎么到皇宫里干这差事?” 言语中,有几分委屈,有几分羡慕,有几分嗔怪,有几分怨恨,更有几分关切。 而这句话的真正目的,是想从徐志穹嘴里打探消息。 时才装的惊讶万分,其实她早就知道徐志穹在皇宫,她想知道徐志穹来皇宫的目的。 师妹献上了茶艺,徐志穹也不能懈怠。 “这不都是被师妹害的么。” 韩笛愕然道:“小妹何时害了师兄?” 徐志穹一脸委屈:“杨武去了潜火队,你以为我能相安无事么?我和杨武都是给师妹传话的,却也受了师妹牵连,来这里守冰窖了。” “小妹是冤枉的,你怎能说受了我牵连,小妹受了恁多委屈,却还无处伸冤,师兄你却还责难我!”说完,韩笛轻声啜泣起来。 徐志穹搓着手,一脸惭愧道:“师妹,莫哭,莫哭呀,都是师兄不好,师兄嘴笨,你别跟我计较。” 韩笛抽泣了许久,擦擦眼泪道:“师兄,你时才不说有茶么?小妹真就渴了。” 不愧是茶艺大师,情绪转换,流畅自然。 徐志穹赶紧把韩笛请进了屋子,泡了两杯绿茶。 茶泡的很粗糙,没有研磨,只用开水冲了茶叶。 韩笛不挑剔,轻声道:“一盏清茶,却如师兄心地一般清澈。” 徐志穹笑道:“师妹真好,以后我天天给师妹冲茶喝。” 韩师妹,你真是没记性,吃了那么多亏,却还敢来喝我的茶! 茶喝了两口,韩笛问道:“师兄,你来冰井务,真的只是打理冰窖么?” 徐志穹憨憨道:“不打理冰窖,还能作甚?” 韩笛轻叹一声:“小妹也不知要在皇宫之中待多久,许是这一辈子都出不去了,若是师兄也要在这里待下去,我们……” 说到这里,师妹脸红了。 脸红什么呀,我替你说。 徐志穹憨憨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待一辈子!” “师兄又取笑我,师兄信不过小妹,可小妹对你一直是真心的。” “我对师妹也是真心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理冰窖。” 韩笛长叹一声:“师兄信不过我,日后妹妹却不能陪伴在师兄身边了,妹妹配不上你。” 徐志穹一脸紧张:“为什么不陪我了?你要去扫地了么?我这里也有扫把,我跟师妹一起扫!” 韩笛长叹一声:“师兄只管奚落我吧,小妹在师兄这里吃了恁多苦头,都是小妹咎由自取。” 说话间,泪光在眼眶中闪烁,韩笛使出了传统技能。 徐志穹神情慌乱,赶紧安慰道:“师妹怎么又哭了?师兄又说错话了么?” 谷囻 “师兄没说错,师兄时才说扫地,小妹干得真就是这份差事,洗衣烧火,挑水扫院,只怕要做一辈子杂役, 小妹不甘心,当真不甘心,此前种种过往,都是小妹不对,师兄,再给小妹一次机会,师兄来到皇宫,肯定是要做大事,小妹今天来师兄这里,是真心想和师兄再做一番大事。” 说到这里,韩笛声音颤抖,泪落连珠。 徐志穹点点头,神色真诚道:“做大事,也不用来我这里,茅厕就在门外。” 韩笛叹口气道:“师兄却又嘲弄我,同窗十年,是小妹眼拙,师兄满身才学,深藏不露,小妹无知如是,从未有半分察觉,却还用些顽劣伎俩戏弄过师兄, 师兄,千错万错都是小妹的错,如今走到这一步,只盼师兄能可怜可怜小妹,再给小妹一次改过的机会,师兄若还是记恨我……” 韩笛看了看墙上马鞭,起身摘了下来:“师兄,你且痛打小妹一顿,小妹一声不吭,但凭师兄教训!” 说完,韩笛跪在了徐志穹面前。 韩笛进步了,这苦肉计用的精湛,以茶道体系来看,至少有五品修为。 徐志穹扶起韩笛道:“师妹说的什么话,为兄哪舍得打你?过去的事情便是过去了,师妹有何吩咐,只管说来就是。” “哪敢说什么吩咐,小妹只有一事相求,小妹想回青衣阁,不想在皇宫里虚度此生。” 徐志穹皱眉道:“这却难办了,我平时和青衣阁没什么往来。” “师兄是武千户的心腹爱将,小妹若是能为武千户立下些功劳,只要千户肯开口,姜少史定会重收小妹于门下。” 徐志穹面带忧色道:“光是开口不行,得动真家伙。” 韩笛拉着徐志穹的手,流着眼泪道:“求师兄帮我。” 且看这满脸珠泪,就等着徐志穹伸手来擦。 徐志穹拿起桌上的抹布,抖落抖落,给韩笛擦了擦。 “韩师妹,我还真有件事情,求你帮忙。” “师兄只管吩咐。” 徐志穹道:“你知道莺歌院么?” “莺歌院?可是听歌的地方?”师妹一脸清纯。 “你知道望雨阁么?” “可是赏雨的地方?”师妹一脸懵懂。 “你知道德花班么?” “可是学绣花的班子?”师妹一脸天真。 徐志穹道:“我那天在德花班看见个姑娘,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我怎会在那种……我怎么,能会绣花呢,”韩笛强挤出一丝笑容,“师兄,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 徐志穹道:“这些地方非常特别,且容为兄细细道来,莺歌院,分四个大院……” 徐志穹天南海北,说了半个多时辰,把他熟悉的好地方都说了一遍。 韩笛耐着性子听着,耐不下性子也没辙,她带着任务来的,必须从徐志穹嘴里探出些消息。 说到牡丹棚的相扑,徐志穹兴致高昂,本打算和韩笛演练几合,忽听门外有人哼一声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们要做甚!” 听声音是个老妪,徐志穹一惊,看了看韩笛。 韩笛压低声音道:“师兄勿惊,我带着六公主的鱼符,是来取冰的,咱们兄妹清清白白,不用怕人说闲话。” 徐志穹摇头道:“这不是个说闲话的人,这是个……” 这是个干大事的人。 韩笛猜出来了。 看着徐志穹慌乱的表情,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今天来巧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还是没藏住,这次我要立大功了。 徐志穹看着韩笛道:“要不你先走一步?” 韩笛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走? “师兄,我不能走,我得和她把话说清楚,不能让她坏了你清白。” 好师妹,我知道你舍不得走,你不走就对了,今夜全靠你了。 徐志穹点头道:“好师妹,你先替我支应一会,我去拿样东西。” 说完,他钻进了里屋。 “有出气的没有,说句话呀!”门外老妪等的不耐烦,“你再不应声,我可就进来了!” 白发老妪,佝偻着身子,推门走了进来,环顾四周,看了半响。 “就你一个人?”老妪问道。 韩笛没回答,她正在猜测老妪的身份。 看这打扮,应该是东宫的女子。 东宫的女子为什么敢来冰井务? 不管多大年纪,都是太子的女人,她都不能和其他男人有过多接触。 这应该是太子派来的探子。 且看她要和徐志穹说些什么。 “装的可真像,是我低估你了!”老妪笑道,“你假扮女人,还装两个人说话,这手段还算高明,可还是被我识破了!” 她这话什么意思? 她是来找徐志穹寻仇的么? 老妪凑上前去,捏了捏韩笛的脸蛋:“这皮肉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像真的,你瘦了,个子还矮了不少,这可真是花心思了。” 老妪手很重,韩笛的脸很疼。 韩笛推开老妪道:“你是来找徐志穹的吧?” 老妪皱眉道:“还装,我都识破了,你还赖着不认?” 韩笛道:“徐志穹不在这里,他临走之时吩咐过,有什么事情,你且跟我说。” “这就是你不对了,”老妪皱眉道,“说好见个输赢,岂能言而无信?” 什么输赢? 韩笛不懂她的意思:“徐志穹真不在这,有什么话,你只管对我说就是了。” 老妪勃然大怒:“不认输是吧,我把你假脸撕下来,看你认是不认!” 说完,老妪揪住韩笛的脸蛋往下撕。 她撕了,真撕了。 太子手是真狠,看着都疼。 韩笛痛到入骨,高声喊道:“徐志穹在里屋,就在里屋。” 里屋? 老妪放开了韩笛,往里屋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韩笛趁机往外走,刚到门口,被老妪揪着头发拖了回来,接着撕脸:“还特么敢骗我,你这人就没一句实话,我叫你耍赖,我非得把你这假脸撕下来。” 徐志穹拿着藏形镜,心中慨叹:师妹,别说师兄不疼你,你不是一直想钓个金龟婿么?我把太子殿下介绍给你。 第一百零七章 你会救我吗 太子假扮成老妪,来找徐志穹一决胜负。 他把韩笛当成了徐志穹,摁住了,开始撕脸。 韩笛好歹是杀道修者,终究有些力气,推开了太子,带着满脸血痕,跑了出去。 太子在身后紧追:“你跑,我看你能跑到哪去,你敢跑出东宫一门,我杀你满门!” 韩笛跑的惶急,远处突然传来了禁军的脚步声。 不能再跑了,若是被禁军发现却解释不清。 老妪转眼追了上来,伸出双手,又要撕脸,韩笛无奈,想掏兵刃,忽见一红衣女子,挡在了身前。 是六公主。 六公主梁玉瑶看着老妪,问道:“你是何人?” 老妪挺起胸膛道:“东宫嬷嬷,杨玉花!” “原来是杨嬷嬷,深夜为何在此喧哗?” “我看那女子意图不轨,想要捉来讯问!” “嬷嬷多虑了,此乃我玉瑶宫中侍女,刚进宫不久,一时走错了道路,误入了东宫。” “哼!”老妪沉下脸道,“日后且给我小心些!” 说完,老妪一扭身走了。 韩笛躲在六公主身后,不停落泪,一张脸上满是血痕。 梁玉瑶回身道:“还有脸哭么?赶紧跟我回去,现在上药,还不至于落下伤疤。” 回了玉瑶宫,六公主唤来女医,给韩笛上了药。 韩笛低着头,站在公主面前,不敢说话。 “却不说手到擒来么?又栽在那人手上了?” 韩笛连忙解释:“属下就快得手了,谁知道突然冒出个疯婆娘……” “疯婆娘?”梁玉瑶冷笑一声,“你知那疯婆娘是谁?” 韩笛摇头。 梁玉瑶道:“那疯婆娘就是当朝太子,莫说抓花你的脸,就是他当场杀了你,我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韩笛愕然道:“太子真是个疯子?” “说话小心,再敢胡言乱语,我便割了你舌头!” 韩笛赶紧低头。 梁玉瑶又道:“你从那小子嘴里问出了什么?” 韩笛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作答。 能回答些什么呢? 告诉六公主,莺歌院挥翰阁里都有什么姿势? 她问了很多,徐志穹也说了很多,现在想来却没有一句有用的。 梁玉瑶叹息道:“我还是高估了你,你比那小子的心智差了太多。” 韩笛赶紧辩解道:“殿下,我比他不差,我们互相算计过,他对我有些防备而已。” “互相算计?”梁玉瑶嗤笑一声,“你何时算计过他?一屁登科的雅号,也是拜他所赐吧?” 韩笛脸红道:“在书院时,我也曾……” “莫提什么书院了,数落你时,别急着申辩,于我面前是这样,于男人面前更是如此,先认个错,再说几句暖人的话,温驯些,这才是贴心的好知己,记住了么?” “属下记住了。” 梁玉瑶一挥手:“你先下去养伤吧,这小子交给我。” …… 徐志穹睡了一夜,太子当晚没来。 第二天白天风平浪静,到了入夜时分,内侍高大才给玉瑶宫取冰。 这内侍是真的还是假的? 要不要试试他的根基? 试错了,惹恼了太监。 试对了,惹恼了太子。 他有六公主的鱼符,想必真是六公主的人,且把冰给他取了,打发了他再说。 凌人取了冰,装了盒,徐志穹送到高大才手上,说了声:“慢走。” 高大才嘿嘿一笑:“跟我一起走吧,公主让你亲自送去。” 让我送去? “这不合规矩。” “公主的吩咐就是规矩。” “冰井务的监官不能见宫中女眷。” “监官大人,咱家在宫中几十年,这规矩还用你教么?快些跟我走吧,公主还等着。” 六公主让我去作甚? 想必还是为了昨晚的事情。 韩笛被撕破了脸,六公主难不成想报复我? 徐志穹还在思索,高大才等不及了:“请你去,你不去,非要绑你去,你才去么?”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了高大才片刻,这厮有六品修为。 品级比我高,却还克制我,当真动起手来,貌似我占不到便宜。 可那又怎样呢? 这是你个死太监跟我装逼的理由么? 太子还得讲个游戏规则,一个公主手下的太监,算得了什么? 徐志穹沉下脸道:“你绑我?想绑我去哪?” 高大才道:“自然是绑到玉瑶宫!” “是去玉瑶宫还是去禁军营盘?” 高大才怒道:“这是什么话?我去禁军营盘作甚?” “你与禁军勾结,却怕事情败露,想来杀我灭口?” “胡扯!咱家与禁军从无往来!”高大才瞪圆了双眼,对宦官而言,与禁军勾结是不赦之罪,而以徐志穹的身份,可以直接斩了他。 徐志穹剑眉倒竖:“既和禁军没有往来,你绑我作甚?” “我,我是奉了六公主之命……” “六公主让你绑我?” “我,那倒不是,你见了六公主,自有分晓!” “你与禁军勾结,难道六公主也参与其中?” 高大才半响说不出话,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徐志穹道:“你好大胆子,你且在这等着,等六公主来了,看不要了你命!” 看着高大才的背影,徐志穹冷笑一声。 等六公主? 你问他敢来么? …… 高大才回到了玉瑶宫,一脸委屈向六公主诉苦:“殿下,东宫井的监官真是狂妄,诬陷奴婢和禁军勾结,还说您也参与到其中,冤枉了奴婢不要紧,殿下的名声是大事,不可饶了这个狂徒!” 六公主看着高大才,微笑道:“不饶他?怎么不饶?你们一个个都不争气,难道让我亲自去找他? 我去找他能作甚?我若是对他动武,却不是应验了他的话,我岂不真就参与了内侍与禁军的勾结?” 高大才道:“殿下,莫要听那竖子信口雌黄,他在您面前要敢胡说,奴婢直接割了他舌头。” “别再说这没用的了,”公主微微笑道,“徐志穹果真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光靠吓唬,当真吓不住他。” …… 将至亥时,粱玉瑶假扮成侍女骆红儿,来冰井务为太子取冰。 一听是宫女,徐志穹就觉得头疼,直接让凌人去应付她。 取冰得有鱼符,六公主还真就拿出了太子的鱼符。 六公主手下有一位墨家高手,最擅长仿造鱼符,只见过一次,便复制了太子的鱼符。 鱼符经凌人之手,交给了徐志穹,徐志穹核对无误,让凌人把鱼符和冰一并交给侍女,不用见面,就想把侍女给打发了。 六公主怎能白跑一趟?她不肯走,非要见一见徐志穹的模样。 怎么这段时间的侍女都这么积极主动? 这又是太子假扮的? 不能莽撞,上次就认错了,还不慎拿捏了韩师妹的良心。 这是皇宫,不是谁的良心都能随便拿捏,还是慎重些好。 徐志穹把侍女请进了小屋,侍女半低着头,满脸羞怯,小心翼翼问道:“你是徐志穹,徐灯郎么?妾日思夜想,今夜终于有缘得见。” 这一声,甜的牙床发麻,徐志穹表情复杂,盯着侍女,没有作声。 这名侍女有七品修为,和太子相符。 头上没有罪业,大概率是苍龙霸道修者。 苍龙霸道乃皇家专属。 不用问了,这就是太子。 徐志穹木然相视。 六公主一愣,他竟然无动于衷? 难怪韩笛算计不到他,清纯女儿家的套路在他身上,却没什么用处。 可惜他还没见过真本事,清纯懵懂,不过是粗浅手段,真挚仰慕,才是男子无法抗拒的情怀。 但这是需要做一些功课的,得事先说清楚,自己为什么仰慕徐志穹,千万不能说“一见钟情”、“缘分注定”、“喜欢不需要理由”之类的话。 “妾曾听过徐灯郎的名声,徐灯郎杀过周家的纨绔恶霸,杀过丧尽天良的人牙子,杀过番邦妖人,救了两百名女子,诸多事迹,却在宫里传遍了,只要听到徐灯郎的名字,妾就觉得心里翻滚……” 说到此处,公主声音故作颤抖:“徐灯郎,妾仰慕日深,相思日苦,故不以自献为羞,今得见灯郎一面,妾此生,了无遗憾。” 公主泪光盈盈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还是面无表情。 谷彧 能做到面无表情,已经相当不易,他把对面当成了太子,一个男人对你说出这种话,却问你是何感受? 公主尴尬了,这厮好深功力,这都不为所动,看来还得换个手段。 “徐灯郎……” “你且稍待!”徐志穹回过身,关上门,深施一礼道:“殿下,徐某认出您了。” 公主一怔,干笑一声:“我是太子殿下的婢女骆红儿,徐灯郎为何叫我殿下。” 徐志穹笑道:“殿下不肯认输么?这却不像殿下往昔的性情。” 六公主皱紧了眉头,她没想到徐志穹能一眼认出她。 难道他此前见过我? 见过我也没用,我换了妆容,连玉瑶宫的人都认不出我。 而且我与他并不相识,他却还说我往昔的性情? 他说的很准,我是个愿赌服输的人,绝不拖泥带水,他知道我性情,难不成是皇城司在暗中调查我? 与其揣测,不如直接问了:“掌灯衙门派你来,是为了查我?” 徐志穹点点头到:“殿下早就该猜出来了。” 六公主额头见汗,她以为掌灯衙门是来查太子,没想到是来查她的。 “你想来查我什么?” “这却不便说与殿下。” “你不说,今夜我就不走了。” 徐志穹笑道:“闲来也是无趣,殿下不走,正好与我做个伴。” 公主喝一声道:“你好张狂!” 一阵威势袭来,苍龙霸道九品技,龙怒之威。 俆志穹没受影响,但还是假装低下了头。 太子急了么?不装疯了么?他也有害怕的时候么? 六公主摸向腰际,她要掏兵刃。 今天就算冒犯了皇城司,也得问出个究竟。 徐志穹看在眼里,也做了防备,实在不行,就用八品技逃走,尽量不要和太子正面冲突。 但如果逼到无路可走,必须先保住自己性命。 两人将要动手,忽听门外有人喝道:“徐监官,你天天夜里和女子共处一室,你当这里是冰井务,还是勾栏棚?” 昨晚的老妪? 太子? 徐志穹大惊,那眼前这个…… 六公主看着徐志穹,压低声音道:“是太子让你们皇城司来查我?” “这,我就不好说了。”刚才的聊天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双方产生了很深的误会。 六公主还想继续追问,老妪一脚踹开房门,指着六公主喝道:“你是哪一宫的浪蹄子,却跑到这里来勾引冰井监官!” 六公主恢复了羞涩的表情,低声道:“我是玉瑶宫来的。” “玉瑶宫怎地?却和你家主人一样没羞臊么?” 六公主怒道:“你说谁没羞臊?” “说你怎地?不服气么?”老妪从墙上抄起马鞭,对着六公主就打,六公主也不含糊,躲过马鞭,踹了老妪一脚。 “哎哟,嬷嬷的老腰被你个贱蹄子踹坏了,我跟你拼了!” 太子上去撕脸,六公主伸手揪头发,两人一直撕打到了门外。 徐志穹关上了房门,一个人默坐在屋里,他想静一静。 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经历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刚才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在其中起了主导因素。 这会不会坑了武千户和钟指挥使? 应该不会吧…… 正思索间,太子披头散发冲进了屋里,怒喝一声:“你个没义气的,我跑过来救你,你就在一边看着,也不说和我一起打!” 徐志穹赶紧关上房门,帮太子擦洗伤口。 “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六公主呀,你一直叫她殿下,不是还说要查她吗?” 徐志穹点点头:“是呀,查她!” 千户,指挥使,你们别恨我,反正咱们都在一个坑里。 太子擦擦脸上伤痕道:“我跟你说,她这人可手狠,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徐志穹点头道:“我知道太子殿下是个有义气的人,你就放我走了吧。” “那不行,不能放你走!”太子摇头道,“你走了,就没有人陪我玩了。” “我会常来宫中看你的!” 太子连连摇头:“这是骗人的鬼话。” “我要是被六公主弄死了,就再也不能来找你了!” 太子点点头:“这倒是句实话。” 沉思片刻,太子答应了徐志穹:“让你走,也是可以的,不过你先说,我刚才是不是救了你?” 徐志穹点头道:“太子的确救了我。” “我有事情,要你帮忙,你是不是也该帮我?” 太子要我帮忙? 以他的身份,我能帮他什么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志穹自然不能拒绝太子:“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太子紧张的看着徐志穹:“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只要你肯收下,我就放你走。” 我收了你的东西,你放我走? 有这么便宜的事? “什么东西?” 太子从怀里拿出了一卷竹简,正是徐志穹要找的《怒祖录》。 太子塞到徐志穹手上:“你把这个收下,带出宫去,就算是帮我了。” 别说笑了,你把我最想要的东西送给我,还说是我帮你? 真有这么便宜的事? 徐志穹拿着竹书,半响无语。 太子问道:“你帮是不帮?” 且不管是真是假,先答应下来,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殿下,我帮你,明天一早,我就出宫!” “不要等到明天,你连夜就走!”太子认真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不知道该怎么向太子描述此刻的心情。 他感觉有些不真实。 “殿下,我夜里出不了皇宫,禁军不会放我出去。” 太子殿下拿出金牌道:“用我的金牌呀,拿着金牌就能出去,谁也不敢拦着你。” 太子的金牌…… 不真实,这太不真实了。 徐志穹看着金牌不敢伸手去接,太子一脸真诚道:“快拿着,赶紧出宫,日后让人把金牌送回来就好。” 徐志穹接过了金牌,看着太子道:“殿下,那我可就走了。” “走吧!” “我真就走了。” “走吧!” 徐志穹把竹书揣进怀里,带上金牌,缓缓而去。 他不敢走太快。 他怕中了太子的埋伏。 太子为什么肯放我走? 为什么要把《怒祖录》送给我? 这卷《怒祖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怒祖录》里到底记录着…… 徐志穹停下了脚步。 《怒祖录》不见了。 竹书很重,徐志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从怀里消失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弄丢了! 这要让别人看见可还了得? 竹书掉在地上了?怎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徐志穹一路往回找,一直找到了冰井务的小屋。 太子坐在小屋里,神情凄然。 他从怀里拿出了竹书,看着徐志穹道:“你带不走,连你也带不走。” 徐志穹愕然的看着太子,不知道为什么竹书会回到他的手里。 太子看着徐志穹,一脸期盼道:“如果只有你能救我,你会救我么?” 徐志穹没作声。 太子又问:“我把你当兄弟,你会救我么?” 徐志穹还是没作声。 太子失望的低下了头:“我刚才救了你,你会救我么?” 第一百零八章 红衣令箭 太子拿着竹书,缓缓说道:“《怒祖录》是怒夫教的宝典,怒夫教有几十万教众,有了《怒祖录》,就能号令怒夫教,你知道么?” 徐志穹点头道:“我听说过。” “两个月前,这卷竹书出现在我怀里,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但我知道它会害死我, 如果被父皇看见了,它会害死我,如果被母后看见了,也会害死我,被宗室任何一个人看见了,都会害死我,他们会说我篡逆,会说我造反,会杀我的头,你知道么?” 徐志穹点点头:“我知道。” “我想把它扔了,可它只要离开我超过一百步,就会回到我怀里,你知道吗?” “我看见了,”徐志穹点点头,“可殿下为什么不把它毁了?” “毁不掉的!”太子拿着竹书在蜡烛上烧,竹书不着火。 太子双手用力撕扯,竹书丝毫无损。 太子把竹书丢下地上,拔剑就砍。 竹书上连个剑痕都没留下。 “你看到了,毁不掉的。” 这可真是神奇了。 谁想出这么恶毒的手段来陷害太子? 太子接着说:“所有的办法我都想过了,我甚至跑到了安淑院去找人帮忙。” 太子终于说到了安淑院。 徐志穹小心问道:“安淑院有人吗?” “有的,我以为她能帮我,可她帮不了我,那天我还遇见了你,我知道你就是那只老鼠。” 这是徐志穹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那只老鼠是我?” “我的这双眼睛,能看见魂魄!”太子双眼充血,瞳仁变红,被他这么看着,徐志穹感到脊背阵阵发冷。 太子凝视着徐志穹:“我能看出来,只有你愿意救我,你是愿意救我的吧?” 愿意吗? 这却看怎么说。 徐志穹真不想掺和到皇室恩怨之中。 若说太子把他当兄弟,那是玩笑话,就算太子是认真的,徐志穹也不想攀这根高枝。 一国之君翻脸太快,就算太子只是储君,翻脸的时候也未必会手软。 但他的确救了徐志穹。 如果刚才和六公主动起手来,无论谁赢谁输,后果不堪设想,从这一点来看,徐志穹欠着太子的。 欠了就要还,这一点上徐志穹从不含糊。 他拿起《怒祖录》翻了翻,太子在旁道:“看不懂的。” “谁说看不懂,每个字我都认得!” 每个字都认得,但连在一起确实看不懂,文字混乱排布,连最基本的文义都不通。 这卷《怒祖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肯定是真的,如果是假的,根本起不到陷害太子的作用。 这卷书是用暗文写的,暗文这种东西,徐志穹并不陌生,《化蛊卷》就是用暗文写的,单论暗文的水平,《化蛊卷》比这卷《怒祖经》更加高明,哪怕不破解暗文,《化蛊卷》也是能阅读的,《怒祖录》根本不通。 《怒祖录》的内容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想想这么救这位太子。 想让太子摆脱这本《怒祖录》,得从这本书的来历入手,一是谁把这卷竹书交给了太子?第二是谁制作了这卷竹书。 看起来第一个问题更容易解决,但实际上无从下手。 太子不是疯子,但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有严重的精神问题,在宗室之中,想要陷害太子,进而谋求储君之位者数不胜数,梁玉明就是其中之一,六公主梁玉瑶很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第二个问题倒还有些眉目,谁制作了这本书? 太子摇摇头道:“《怒祖录》成书于太祖年间,距今有七百多年了,这却上哪追溯?” 大宣国祚七百多年,徐志穹也曾为此震惊过,但王朝受到苍龙真神庇佑,国祚绵长也在情理之中。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咱们要知道这本书出自何人之手,而不必理会《怒祖录》何时成书。” 太子眨眨眼睛道:“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这本书不就是《怒祖录》么?” 徐志穹拿着竹书道:“咱们只看这卷书,不管它是什么书,这卷竹书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证明肯定由高超的墨家工法制作而成,殿下,你认识高品的墨家匠人么?” “苦修工坊的坊主叶安生,我是认得的,他有四品修为。” “请他过来,把这卷书毁掉。” 太子摇头道:“我信不过他。” “除了他之外,还认识其他墨家修者么?” “四品的还认识两个,五品的有十几个。” “都信不过么?” 太子点头道:“事关性命,我一个也信不过。” 他一个都信不过,徐志穹也没办法了。 把牛玉贤叫来? 牛玉贤还没到八品,以他的修为恐怕毁不掉这卷书。 就算他有这个本事,太子也不可能信任牛玉贤。 墨家这条路没法走了。 徐志穹想了想又道:“殿下,咱们先把这卷书埋了。” “埋了也没用,我试过,第二天还是在我怀里,连个泥沙都不沾。” “再埋一次,我且看个究竟。” 两人一起把竹书埋了,徐志穹道:“殿下,你且走远些,我在这里看着。” 太子往远处走,刚刚一百步,竹书又出现在了怀里,果真一点泥土都不沾。 徐志穹挖开了埋书的地方,里面空空如也。 假如这卷书自己长了腿,跑回到太子怀里,证明这书上可能有墨家机关。 可埋书的泥土没有被翻开,坑里也没有隧道,证明竹书不是自己走的,而是在空间上发生了位移,就证明书上有阴阳法阵。 “殿下,你有相熟的阴阳修者吗?” “和太卜倒也认识。” “却也信不过他么?” “谁敢信那个老狐狸!” 这话说得有理,徐志穹至今还不知道太卜调查《怒祖录》的目的。 “想必别的阴阳修者也信不过吧?” 太子看着徐志穹道:“除了你和安淑院的那个人,我谁都信不过!” “谢太子一片厚意。”徐志穹为难了。 太子谁都信不过,只信得过徐志穹,可徐志穹没办法毁掉这本书,也解不开书上的阴阳法阵。 对了,还有安淑院那位。 “我和安淑院那位高人联手,能毁掉这本书么?” “恐怕也不能,”太子摇头道,“那个人不懂得阴阳术,也不懂得墨家工法,而且她不想见生人,要是你去了,回不来可怎么办?” “这可就难办了。” 两人陷入了苦思之中。 …… 玉瑶宫里,红砖、红瓦、红墙、红柱,亭台楼阁一色红漆,还种了满院红花。 六公主梁玉瑶换上一身红衣,喝了口茶,一脸愁容。 韩笛包着一脸绷带,小心侍奉着,轻声问道:“殿下,可是查出什么了?” 梁玉瑶白了韩笛一眼:“叫你好生养伤,却跑到这里作甚?来看本宫笑话么?” 韩笛慌忙施礼道:“属下不敢,属下是,是被徐志穹欺侮过甚,指望殿下为属下报仇。” “这话说的中听些,”梁玉瑶沉默片刻,吩咐韩笛道,“把陶花媛叫来。” 韩笛出去叫人,不多时,一红衣女子来到了正殿之中。 “你去御史台,吩咐张、吴两位御史,参皇城司一本,且说掌灯衙门骄横跋扈,暴戾恣睢,引得民怨沸腾,应将武栩革职查办!” 陶花媛领命而去。 谷陮 梁玉瑶恨道:“钟参、武栩,两个狂徒,查到我头上来了!” 韩笛惊曰:“徐志穹此来,却是为了调查殿下?” 梁玉瑶手里把玩着一株红花,低语道:“武栩难说,那厮狂傲惯了,钟参应该没这个胆量,肯定是有太子授意, 这厮平时只知装疯卖傻,如今学会先下手为强了!我倒要看看今天是谁手毒!《怒祖录》的消息核查过了吗?” 韩笛道:“属下刚收到内侍葛五全的消息,他亲眼见过太子身上有一卷竹书,名唤《怒祖录》。” 梁玉瑶道:“他没被你这模样吓坏吧。” “殿下放心,属下今晚没见他,只和他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 梁玉瑶笑道:“真是不能小觑了你,却连宦官都勾得上,我这般疼惜你,真是没看错人。” 韩笛赶忙施礼:“谢殿下栽培。” “去把庞佳芬、石艳茹她们叫来,你下去歇息吧。” 庞佳芬、石艳茹是资历最老的侍女,也是红衣阁地位最高的红衣使。 叫她们来,证明要做大事。 “殿下,您是要出红衣令么?” 梁玉瑶皱眉道:“你今天话多了些。” 韩笛再度施礼:“殿下,属下想跟您长长见识,学些真本事回来。” “怎么长见识?”梁玉瑶笑道,“你修为不济,全靠一张脸蛋做事,现在脸蛋弄成了这样,却还要出去丢人现眼么?我把你视作心腹,你自己也该争气些,回去养伤吧,今夜之事但有半句泄露,留心你的舌头。” …… 太子和徐志穹思索对策,从子时一只思索到寅时,天都快亮了。 徐志穹打着哈欠道:“殿下,今夜横竖想不出个办法,且先歇息了吧。” 太子摇头道:“我睡不着,好几夜都睡不着了。” “你睡不着,我却要睡了。” “我睡不着,你怎么能睡?咱们不是兄弟么?” “兄弟也得睡觉呀!” 说话间,东宫内侍吕运喜满脸是汗跑了进来,喘息道:“殿下,六公主带着红衣令箭,领着红衣阁的人,要搜咱们东宫!” 太子咬牙道:“这个泼妇,终于对我下手了!让她搜,让她搜个底朝天,我看她搜出个甚来!” 吕运喜似乎知道些内情,来到太子耳畔:“六公主正在四处搜寻殿下,很快就要搜到冰井务了!” 太子怒道:“还想搜身怎地?” 徐志穹听得一脸雾水? 什么红衣阁? 什么红衣令箭? 搜东宫? 还要搜太子的身? “除了皇帝陛下,谁敢搜太子的身?” 太子先让吕运喜出门守着,转脸对徐志穹道:“你是不知,父皇于去年设立了红衣阁,梁玉瑶是阁主,负责监察皇宫众人,只要动用了红衣令箭,除了父皇她们不敢搜,其余人她们想搜谁就搜谁!” 这六公主的权力好大。 这太子当得好窝囊。 皇宫之中有禁军、有宦官、有冰井务、还有红衣阁,皇帝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小心! 怎么办,若是被搜出《怒祖录》,太子完蛋了,我也受牵连。 思忖间,吕运喜推开门道:“殿下,六公主带着红衣使来了!” 徐志穹道:“你先出去,挡她们片刻。” 吕运喜慌道:“我怎挡得住!” 太子怒道:“让你去便去!” 吕运喜前脚刚走,徐志穹对太子道:“你把《怒祖录》给我。” “给你有什么用,百步之外,这东西还得回我身上!你先走吧,莫牵连了你!” “先给我就是了!” 徐志穹拿上《怒祖录》,转身进了里屋,眨眼间,六公主已经到了门外。 “太子殿下,出来吧!”梁玉瑶在门外喊道。 太子冷哼一声:“我就不出去!” “你不出去,我便要进来了!” “你别进来,我没穿衣裳。” 梁玉瑶笑道:“怕什么,我们自幼一并长大,你身上还有我没看过的物事么?太子,听姐姐一句话,该拿出来的东西拿出来吧,父皇知道你平素疯傻,不会怪罪你的。” “你才疯,你才傻!我这什么东西都没有,你快些走吧!” “既然如此,姐姐可就得罪了!” 话音落地,梁玉瑶一脚踹开房门,喝一声道:“给我搜!” 太子怒道:“我看谁敢动我!” 庞佳芬、石艳茹都有六品杀道的修为,太子奋力挣扎,却不是她们对手,被制服之后,从头到脚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太子喝道:“搜呀,你们接着搜呀,我看你们能搜出甚来!” 六公主眼珠一转,问道:“徐志穹呢?” “什么徐志穹?”太子装糊涂,“你说的哪个徐志穹?” “你天天往冰井务跑,却连监官都不认识么?”梁玉瑶冷笑一声,“把徐志穹交出来,若是被我搜到了,当即便斩了他!” “交,交出来……”太子不知如何作答,忽见徐志穹自己从里屋走了出来。 “见过公主殿下。”徐志穹从容施了一礼,没等说话,六公主当即下令:“连他一起搜!” 两名红衣使上前摁住徐志穹,徐志穹脸一红道:“使不得,这可使不得,那里不能乱动,有根基的,小心些,轻一点……” 上下搜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六公主有些慌了。 太子怒道:“搜了这半天,你到底要搜甚来?” 公主没作答,吩咐两名红衣使:“把这屋子给我仔细搜一遍。” 两名红衣使仔细搜查一遍,连徐志穹的床都给劈开了,还是没搜到。 太子咬牙道:“梁玉瑶,这事不算完,咱们明日且到父皇那里理论!” 梁玉瑶冷笑一声:“不必等明日,我现在就去见父皇,你现在把东西交出来还来得及,若是等父皇亲自搜出来,你且当心性命!” 说完,梁玉瑶带人走了。 换作别人,她会让红衣使把嫌犯看押起来。 可这毕竟是太子,她不敢做的太过分。 等了许久,确系六公主已经走远,太子气喘吁吁道:“你把东xz哪了?” 徐志穹道:“极为隐秘之处。” “藏得再隐秘也没用,梁玉瑶肯定闹到父皇那里,父皇召我过去,只要离开这地方,那东西还得回到我身上。” 徐志穹思忖许久,摇摇头道:“未必,殿下且跟我试试。” 两人出了屋子,走了一百多步,徐志穹问道:“东西回来了吗?” 太子摸摸胸口,一脸惊喜道:“没有,真没回来!” 徐志穹道:“还是慎重些,你仔细看看,是不是滑到衣服里了。” “说的是,我仔细看看!” 太子脱衣服,徐志穹帮太子脱衣服。 脱到一半,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来到身边,捂住眼睛道:“殿下,您这是作甚呢?” “甚也不做。”太子赶紧把衣服穿上。 陈顺才看了看徐志穹,又看了看太子:“陛下有旨,宣太子去天章阁。” “叫我做什么去?梁玉瑶这么快就去告我刁状了吗?”太子一叉腰,又恢复了疯痴模样。 陈顺才道:“六公主还没到呢,东宫闹出这么大动静,陛下早就知道了。” “父皇知道就好,断不能便宜了那泼妇!”太子挺直腰身,正要跟陈顺才走,却见陈顺才对徐志穹道:“徐灯郎,跟着一块走吧!” 徐志穹眨眨眼睛:“我也去?” 陈顺才皱眉道:“这事你脱得开干系吗?” 第一百零九章 天章阁对质 天章阁,皇宫三大书阁之一。 在天章阁面君,证明有事,但事情还不至于不可收拾。 昭兴帝端坐在书阁正厅之中,身旁站着天章阁学士、直学士、侍制等人(均为天章阁官职)。 大宣面君不跪,太子和六公主站在皇帝面前,徐志穹站在二人身后,共行揖礼。 昭兴帝脸颊苍白,气色依旧不佳。 他俯视着三人,缓缓问道:“今夜为何生此风波?玉阳,你先说!” 太子面带委屈道:“儿臣没什么可说的,东宫不少东西被砸了,儿臣回去收拾就是了,衣服也被扯破了,儿臣换件新的就是了,只要六姐出了这口气就好。” 粱玉瑶赶忙申辩道:“父皇,儿臣今夜收到秘报,怒夫教典籍《怒祖录》流入宫中,此事非同小可,儿臣请红衣令箭,搜查东宫,实因事出紧急,绝非出于私怨,父皇明鉴!” 太子问粱玉瑶:“你把东宫搜得一片狼藉,还当着别人的面,把我也搜了,我且问问你到底搜出了什么?” 粱玉瑶没看太子,只向皇帝奏陈:“父皇,儿臣暂未找到《怒祖录》,请父皇准太子暂时留在天章阁听学士讲学。” 听学士讲学,是一种婉转的说法。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先把太子关起来,然后让她接着查。 昭兴帝看向了太子:“玉阳,你意如何?” 徐志穹在身后,一颗心替太子凉透了。 你意如何? 这还用问么? 太子被侮辱到这个地步,还问,“你意如何?” 太子非常平静,他习惯了。 他把头冠摘了下来,对昭兴帝道:“这个,就给六姐吧,省得六姐急得难受。” 昭兴帝大怒:“书阁之中,学士皆在,岂容你无状如是?” 看到太子此举,粱玉瑶一脸不屑:“太子,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必用这娃娃手段来威胁父皇?你怎不在地上撒泼打滚?” 太子笑道:“你想看我打滚?好说,我滚给你看!” 昭兴帝怒道:“放肆!” 粱玉瑶道:“父皇,太子既是觉得委屈,我且问他一件事情,若是答得上来,便是儿臣冤枉他了,若是答不上来,还请父皇裁处。” 昭兴帝没作声,算是默许。 粱玉瑶质问太子:“你今夜去冰井务作甚来?” 太子皱眉道:“我去何处?与你何干?” 粱玉瑶道:“父皇设红衣阁,是为监察皇宫众人,太子既是在宫中,便在红衣阁监察之下,我有此一问,有何不妥?” 太子哼一声道:“我去取冰了,怎地?” “取冰这等事,也要太子亲自做么?” 太子道:“我就是喜欢亲自做,你要怎地?” 粱玉瑶没再问太子,她知道太子凭着一招装疯卖傻,能把很多事情敷衍过去。 她转脸看向了徐志穹,问道:“太子每天都找你取冰么?” 徐志穹缄口不语。 粱玉瑶怒喝:“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你太张狂了!” 徐志穹还是不说话。 昭兴帝问道:“你为什么不开口?” 徐志穹拱手道:“臣乃皇城司冰井务监官徐志穹,按大宣律,在陛下面前,如无陛下允准,皇城司属员不得言语。” 在没有得到批准的情况下,皇城司的成员在皇帝面前不能说话,制定这条律法,是为了保证在关键时刻,皇城司成员不与无关之人交流,也不会受到无关之人的干扰,只听从皇帝一个人的命令。 徐志穹按律法办事,粱玉瑶无从挑剔,反倒显得自己有些无知,气氛略显尴尬。 昭兴帝道:“朕恕你无罪,答公主话。” 徐志穹对公主道:“徐某进宫时日尚短,只知殿下今夜来过一次。” “胡扯!”粱玉瑶道,“昨夜冰井务来了个老妪,你可知其是何人?” 徐志穹点头道:“昨夜确实来过一名老妪,她是来取过冰的,是东宫的一位姓杨的嬷嬷。” 粱玉瑶问道:“那人身形长相如何?你该记得吧?” 这是诱供,普通人很容易上当,只要徐志穹说出杨嬷嬷的长相就算上当了,如果他描述的很像太子,那就上了大当了。 徐志穹道:“我没见到那位杨嬷嬷,只看到她手里的鱼符,便给他取冰了。” 粱玉瑶冷笑道:“你没见过?你想仔细了再说!” 徐志穹认真道:“我想的很仔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冰井务监官不得见皇宫女眷,这是规矩, 昨夜还来了一位东宫侍女,名叫骆红,听说因为举止轻浮,被杨嬷嬷给打了,纵使打到天翻地覆,我也没敢看上一眼。” 太子闻言,故作愤怒:“东宫没有叫骆红的侍女!” 徐志穹一脸无辜:“我怎知东宫有多少侍女,我只认鱼符,有鱼符便是东宫来的。” 太子转而等着六公主,喝道:“哪个不要脸的,伪造了我的鱼符?” “你看我作甚?”六公主声调降了下来,就算她是红衣阁的阁主,私造太子鱼符也是重罪。 徐志穹成功转移火力,把公主的气焰压下去不少。 昭兴帝看着徐志穹道:“你是掌灯衙门的青灯?” 徐志穹称是。 昭兴帝道:“我听过你的一些事情,年纪轻轻,立下不少功劳,锋芒毕露,也不知道是造化还是虚荣,今夜红衣阁夜访东宫之事,你如何看待?” 徐志穹心头一凛,这是一道送命题。 首先,他没有资格妄议皇室内部纷争,如果胡乱说话,当以无人臣之礼为由,定不敬之罪,就算不判斩决,也得流放两千五百里。 第二,就算昭兴帝允许徐志穹议论此事,徐志穹肯定要为太子说话。 但如果站在太子一边,就会被打上与太子勾结的标签,粱玉瑶肯定要借题发挥,不仅会让太子处境被动,弄不好还会让徐志穹直接成为皇室内斗的牺牲品。 第三,皇帝说红衣阁夜访东宫,“夜访”这个词很有意味,在皇帝看来,粱玉瑶只是正常调查,不算对太子的冒犯,他完全认可粱玉瑶的行为。 此时若是出语攻讦粱玉瑶,不会对太子有任何帮助,反倒会给自己引火上身。 这个问题必须慎重回答。 徐志穹思忖片刻道:“回陛下,臣此前从未听说过红衣阁,只见过青衣阁,两者只差了一个字,想必职责也差不多,青衣阁若是拿了真凭实据,就是先斩后奏也是可以的!” 徐志穹说的没错,红衣阁和青衣阁的职责本就相近。 粱玉瑶抬起头道:“且如徐志穹所说,儿臣并没有做错!” 昭兴帝神色凝重,默不作声。 身后的几位大学士表情也很凝重。 太子看着粱玉瑶,久久不语。 粱玉瑶这才意识到,徐志穹的话里有陷阱。 太子问道:“你的真凭实据在哪?无凭无据凭什么搜查东宫?” 谷腲 粱玉瑶急忙申辩:“事出紧急,当便宜行事,再给儿臣两日时间,定能找到《怒祖录》,这便是证据!” 太子又问:“拿不出证据便要搜东宫,下次再听到些无稽之谈,是不是就要先斩后奏了?是不是就该取我人头了?” 粱玉瑶闻言,赶忙向皇帝施礼:“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昭兴帝沉着脸不作声,大学士喻国良出列道:“太子乃一国储君,公主此举,有逾礼制,当予惩戒!” 众学士纷纷出列:“臣附议!” 粱玉瑶不敢作声,大宣的臣子,脊梁还没断,别说她一个公主,就算在皇帝面前,也有不少敢讲理的硬骨头,尤其以御史台和各阁学士居多。 昭兴帝看着粱玉瑶,语气严厉道:“玉瑶虽属无意,但逾礼之罪难免,罚俸一年,在玉瑶宫闭门思过一月!” 就这! 率众搜查东宫。 当众搜太子的身。 最后只是罚钱了事? 徐志穹越发替太子感到心寒。 昭兴帝看向了徐志穹,点点头道:“果然年少有为,朕记住你了,去冰井务收拾东西,回掌灯衙门去吧,朕会找人转告钟参,朕很喜欢你!” 徐志穹退出天章阁,擦去一头冷汗。 昭兴帝很讨厌徐志穹,这点徐志穹看得出来。 但他允许徐志穹离开皇宫,这点徐志穹倒是没有想到。 回到冰井务,徐志穹立刻收拾东西,一刻都不想多留。 等快要出门的时候,却见太子来了。 “你这就要走了么?”太子很舍不得。 徐志穹笑道:“皇命难违,这是陛下的命令。” “你救了我,我却还没谢你。” “谢我作甚?你此前不也救了我么?” “你把《怒祖录》到底藏在了何处?” 徐志穹一笑:“太子还想那卷竹书么?” 太子摇头道:“不想要,我永远都不想看见那东西。” “此物由徐某暂为保管,殿下且当从未见过就好。” 太子低下头道:“我知道,你是皇城司派来查我的,我的事,你是不是都要说出去?” 徐志穹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还请殿下明示!” 太子道:“《怒祖录》的事情,能不能不说?” 徐志穹点头道:“我不说。” 太子又道:“安淑院有人的事情,能不能不说?” 徐志穹点头道:“我也不说。” 太子又道:“太子妃的事情,能不能不说?” 徐志穹垂下眼角道:“天地良心,我都没见过太子妃,却能说出个甚来?” 太子一笑:“说笑,都是说笑罢了,你要说,我又怎么能拦得住你? 你也是要回去交差的,都把《怒祖录》拿走了,怎会有不说的道理,说就说了吧,总之也算救过我一回了!” 徐志穹抬起头道:“你那双眼睛,不是能看见魂魄么?” “能的。” “你且看着我!” “我看你作甚?就算知道你撒谎,我心里也只是更难受些罢了。” “你只管看着就是。” 太子看向了徐志穹,血液灌注到了瞳仁里。 徐志穹端正神色道:“太子有《怒祖录》的事情不说,安淑院有人的事情不说,跟谁都不说!” 太子歪着头,盯着徐志穹看了好久。 “是实话!”太子有点不太相信,可他的眼睛告诉他,徐志穹说的是实话。 “对,是实话!”徐志穹抱拳告辞。 太子叫一声道:“且等等,你以后还来看我么?” 徐志穹道:“这却难了,你住皇宫里,我想见你哪有那么容易?” 太子道:“那我们还是兄弟么?” 徐志穹点点头:“是兄弟。” “是亲兄弟么?”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怎会是亲兄弟?太子姓梁,我姓徐,咱们不是一条根上生的。” “不是一条根……”太子一拍手道,“有了!” “有什么了?” “我去把太子妃摁住,你把她睡了,我们就是亲兄弟了。” 徐志穹愕然道:“从哪论的亲兄弟?” 太子道:“不是一条根生的,但两条根在一起待过,不也是亲兄弟么?” 徐志穹憋了许久,憋到忍无可忍,且与太子一起放声大笑。 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了。 在这乌云之下,刀斧时刻悬在脖子上,能笑出这一声来,徐志穹真心钦佩这位太子。 “殿下保重,千万保重!” “你也保重,好好活着,咱们兄弟还有好日子呢!” …… 天章阁中,昭兴帝屏退一众学士,与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一起找书。 昭兴帝最近一直做奇怪的梦,他想找一本解梦的书。 陈顺才把书整理好,送到昭兴帝面前:“陛下,气盛之梦、气虚之梦、邪寓之梦、体滞之梦、情溢之梦、直叶之梦、比象之梦、反极之梦、厉妖之梦,九梦经典,合计三百九十二卷,您要先看哪一卷?” 昭兴帝道:“把直叶之梦的书卷都拿来,我一一搜寻。” 所谓直叶之梦,就是在现实中能够应验的梦,比如昨晚梦到了抱着大师姐,第二天大师姐突然主动钻进了怀里,这就是直叶之梦。 陈顺才自然不敢为皇帝梦到了什么,但他有另外一个问题要问:“陛下,真就放那个徐志穹走了?” “他是武栩心腹,我不放他走,却等武栩来闹么?” 陈顺才咬牙道:“武栩这厮太过猖狂,他若敢进皇宫一步,老奴必与之以死相拼!” “糊涂!”昭兴帝怒道,“却要把长老招惹来?” 第一百一十章 是谁害了太子 明灯轩里,徐志穹将东宫的情况汇报给了武栩: “陛下在皇宫设置了红衣阁,六公主粱玉瑶为阁主。” 武栩点头道:“此事我知晓,红衣阁去年便有了。” “粱玉瑶以太子私藏《怒祖录》为由,率人连夜搜查了东宫,太子本人也被搜身,但没搜到,当时太子正在冰井务取冰,这事却把我也牵连了进去,被陛下问了几句话,把我赶出了皇宫。” 武栩闻言,点了点头:“我听陈元仲说,太子对你颇有眼缘,这几日与你来往不少,你觉得太子当真疯傻么?” “这就难说了,”徐志穹思忖片刻道,“太子若是不疯,只怕活不到现在。” 武栩一笑,自然明白徐志穹的意思。 他对皇室纠葛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既然没查到太子谋逆的实证,有些事他也不想再问。 “且把这番话转述给太卜,告诉他,咱们衙门能帮的忙都帮了,此事到此为止。” 徐志穹去了阴阳司,按照武栩的吩咐原话转述给了太卜,得知太子手中没有发现《怒祖录》,太卜非常欢喜。 “这便好,没有便好!” 看这老头子笑得如此灿烂,再想想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徐志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太卜和皇后之间…… 太卜连连赞叹:“志穹啊,你年少有为,有胆量,有心计,老夫很欣赏你,这次你立了大功,且说你想要什么奖赏?” 徐志穹深思熟虑后,回答:“我要钱。” “庸俗!”太卜责备一句,转而问道,“《化蛊卷》练得如何了?” “倒也有些心得。” “且问你蛇蛊如何破除?” 徐志穹道:“取颈下七寸,入阳气六分,心胆俱裂。” 太卜点点头,又问:“蜈蚣如何破除?” 徐志穹道:“阴气三分,阳气五分,入谷道,手脚尽脱。” “说得好,草蛊如何破除?” “阳气八分,以火攻其口,草木化灰。” “寒蚿如何破除?” “这个,”徐志穹思索片刻,“书上没写。” “血龙如何破除?” 徐志穹摇头:“也没写。” “铁钳蝼蛄如何破除?” 徐志穹不说话了,这些蛊虫听起来就很高级,和他在《化蛊卷》上看到的蛊虫不是一个层次。 太卜笑道:“我赠武千户之《化蛊卷》,乃上卷,皆是蛊术基础的破解之法,今将下卷一并赠你,如何?” “谢太卜厚意,”徐志穹推辞道,“可惜晚辈无法驾驭阴阳二气,这秘卷给了我,却也派不上用场。” 徐志穹不敢轻易收太卜的东西,尤其是性价比不高的东西。 《化蛊卷》是本好书,但对徐志穹而言,性价比不算太高。 徐志穹不懂阴阳术,上一次和梁玉明交手时,他虽然利用宦官的阴气破解了梁玉明的玄蝎,但那纯属机缘巧合。 在实战之中不要期待太多巧合,过分依赖运气,等于对生命不负责任。 太卜拿起剪刀,修剪了一下蜡烛的烛芯:“你想学阴阳二气之道吗?” 徐志穹没有回答,跟太卜说话要慎重,说错了话,会被他记在《铁言簿》上。 太卜接着说道:“阴阳二气之理,是我阴阳术法之根本,须有一修为精深之人,将阴阳二气灌注于你魂魄之中,以此为引,方可助你寻得道门, 你精通数算之法,本是我道门奇才,若你愿意拜入老夫门下,老夫今日便让你入品。” 何芳之前所说的话应验了,这老头果真要对我下手。 兼修阴阳的确是好事,但徐志穹绝不会另投师门。 道长待他不薄,徐志穹不可能为了兼修阴阳而做出背叛师门的事情。 而且做了太卜的弟子,肯定要成为阴阳司一员,阴阳司的环境太阴暗,太卜的性情也太阴险,在太卜身边待久了,判官的身份肯定会暴露。 至于入品这件事,日后找童大哥帮忙就是了。 太卜似乎看出了徐志穹的心思:“我知道你和童青秋、屈金山相熟,但他们帮不了你,只有到了阴阳五品修为,才能使阴阳二气触及灵魂,童青秋只在六品中,屈金山更是差得远。” 得有五品修为才能引导新人入品? 阴阳家的门槛却比判官还高,判官六品就可以引导新人了。 徐志穹还是摇头:“晚辈只想专心研习杀道。” 太卜一笑:“少年狂傲,进退之间不知斟酌,想拜在我门下的修者不计其数,你还偏偏不识起倒(不识抬举), 罢了,这本《化蛊卷》依旧赠与你,另外再赠你一本《法阵开蒙》,你可学些法阵基础,但只能学习破阵之法,无阴阳二气,终究学不会布阵之术,愿你日后回心转意。” 这招高明,拿条鱼来勾引我。 还别说,这条鱼很馋人。 《化蛊卷》性价比不高,但《法阵开蒙》的诱惑力太大了。 不会阴阳二气,学不会布阵,但可以学会破阵,光是这一点,足以让徐志穹垂涎三尺。 眼下学会破阵就够了,剩下的鱼,我等以后再吃。 太卜拿出了两本书,徐志穹问了一句:“太卜,这书送我了,却没有其他吩咐么?” 还是把话说清楚的好,欠了他的人情可是一件麻烦事。 “确有一件事情要吩咐你。”太卜拿出了《铁言簿》,徐志穹做好了把两本书退回去的准备。 “莫慌,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给你的这两本秘卷,是我道门至宝,你须答应我,不能外传给别人,倘若让别人看到这两本秘卷,老夫绝不饶你!” 合理的要求,徐志穹答应了,收下了两本秘卷,起身告辞。 太卜没再多说,接着用剪刀剪烛芯。 …… 回到了家里,徐志穹收好《化蛊卷》和《法阵开蒙》,拿上一根蜡烛,集意于丹田,连具三次腾跃入云之象,钻进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一番摸索,他找到了那本竹书——《怒祖录》。 在冰井务,危急关头,他把这本竹书藏进了小黑屋。 这也是他当时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 徐志穹点燃了蜡烛,想看一看《化蛊卷》上的内容。 蜡烛亮了,可也只是亮了而已。 除了烛芯那一点火光,周围看不见半点光亮,哪怕把竹书贴在烛火上,也看不到任何字迹。 这根蜡烛不能在小黑屋里照明。 这不是寻常的地方,普通的光源在这里没有用处。 想看书上的内容,只有两个方法。 一是把竹书带出去。 可竹书如果离开了小黑屋,很可能会回到太子身上,到时候就把太子给坑了。 谷捉 二是利用小黑屋独有的复现功能,重新复现书中的内容。 昨夜曾经看过竹书,场景不难复现,难就难在怎么把毫无规律的文字记下来。 徐志穹记了四条竹简,已然精疲力竭,他想放下竹书,回家里誊抄书中内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是谁把竹书放在了太子身上? 想一想,想想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竹书被悄无声息放在太子怀里。 太子当时在做什么? 他当时肯定不清醒。 他大概率在睡觉。 顺着思路想下去,太子在睡觉,有人把竹书放在了他怀里。 徐志穹眼前出现了太子的轮廓。 以当前的视角来看,视线慢慢迫近太子的衣襟,钻了进去。 竹书自己进去的? 应该不是。 画面有规律的晃动,和人的脚步有些相似,应该是有人把竹书塞进了太子的怀里。 徐志穹摸索着每一根竹简,慢慢调整着视线的角度。 他看见了那人的轮廓。 他长什么样? 再清晰一点,再清晰…… 那人蒙着脸。 一个蒙面人把竹书放进了太子的怀里。 信息不够,还得往前追溯。 是谁把竹书给了蒙面人? 继续往前想,想着手递手传递竹书的样子…… 看到了,看到轮廓了。 果真是手递手的交接。 可无论怎么调整角度,徐志穹只能看见两个人的衣袖,却看不到两个人的样子。 衣袖也只能看到个轮廓,徐志穹灌注全部意念,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画面渐渐清晰了,徐志穹看清了两个人的衣袖。 他倒吸了一口气,把竹书扔在了地上,神情恍惚间,从小黑屋里掉了出来,回到了自己家里。 …… 躺在床上,徐志穹满脸悚惧。 那两个衣袖,一个是黑的,应该是蒙面人的。 另一个是黄的,上面绣着云纹。 黄衣服,有云纹。 在大宣,只有一个人能穿这样的衣服。 他为什么要害太子? 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 要听千户的话,千万不要介入皇室纷争。 贵圈太乱了。 …… 一觉睡到黄昏,徐志穹去衙门点卯,提着灯笼巡夜。 这一路心神不宁,徐志穹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凶险。 日后必须远离皇室,可在皇城司当差,与皇室接触,在所难免。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得想个完全之策! 徐志穹毅然决定,和楚禾一起去了勾栏。 在桃花棚的雅间里,徐志穹看着舞姬的纱裙,悟出了一些道理。 飘上去固然精彩,但落下来更加安全。 “人不能太飘,还是沉下来好一些,你说是吧?”徐志穹拍了拍楚禾的肩膀,突然觉得楚禾的肩膀柔软了一些。 一女子咬牙切齿道:“这有什么好看?你说,这有什么好看!这是什么衣服?这是什么样子?这多不知羞臊!” 徐志穹转过脸,神情尴尬道:“师姐,你怎么来了?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随便看看!” “第一次?”师姐用指头戳着徐志穹的脑门,“我问王灯郎你在何处,他脱口便说你在勾栏,你还敢说是第一次?就这类妖艳妇人有什么好看,你且说她们有什么好看?” “嫌她们不好看,你去跳么,你跳的肯定比她们好看,我看一辈子都不够!” 尉迟兰怒道:“你说甚来?” 徐志穹精神有些恍惚,总是不自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师姐,今夜怎么来找我了?” 尉迟兰哼一声道:“你当我愿意来找你?钟指挥使和姜少史都在你们衙门,是你们千户让我来找你的。” “这么晚了,钟指挥使和姜少史来掌灯衙门作甚?” “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等回了衙门再说。” “好。”徐志穹木然点头。 “别看了,还不走,羞死人了!”尉迟兰拧着徐志穹的耳朵,把他拖出了勾栏。 回到衙门,尉迟兰在僻静处讲出了事情的经过:“钟指挥使在朝堂上被张竹阳和吴自清两位御史弹劾,正和少史、千户商议对策。” “却因何事遭到弹劾?” “说你们掌灯衙门骄横跋扈,引得民怨沸腾,扬言要将武千户革职查办!” 两个御史就想革武千户的职? 这也未免太儿戏了。 这事是有些麻烦,但还不至于让指挥使太过烦心,至多跟武千户发几句脾气就是,为何要把姜少史拉过来商量对策? 徐志穹还是不了解钟参的性情。 钟参没有向武栩发脾气,遇到这种事,他从来不向部下发脾气。 “这两个杂碎却是活腻了,一天上了六本奏疏弹劾我,有的没的都往我身上扣,这口气我怎么咽的下去!”钟参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姜飞莉道:“指挥使息怒,据属下所知,张竹阳和吴自清两位御史,背后都有六公主撑腰,可轻易动不得。” “怎就动不得?抓他们些把柄,揍他们一顿,再让他们出出丑,我看日后他们还敢乱嚼舌头!” 武栩皱眉道:“张竹阳好说,把柄随手就能抓到,吴自清就难办了,这是一个出了名廉吏,把柄当真不好抓。” 钟参喝道:“不好抓,也得给我抓,我给你们两个十天时间,这口气必须给我出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廉吏吴自清 望安河上,一艘画舫里,监察御史张竹阳,正在教训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苏友贤。 工部主事是六品官,监察御史是七品官,七品官为什么能教训六品官? 这是两人的职业特点造成的。 都水清吏司主要负责河道、海塘、江防、沟渠、桥梁等重大工程管理,这是肥差中的肥差,苏友贤光在疏浚河道这一项工程上,每年入账的银子就超过了一万两,作为高危业务领域的代表人物,他对监察御史有发自内心的敬畏。 当然,敬畏的不仅仅是对方的官职,还包括对方的人品。 苏友贤举杯道:“张大人一番话,句句振聋发聩,小弟今夜闻听教诲,足以受益一生!” 张竹阳喝了一杯酒道:“且不说别的,前年你花了十几万银子,在镝州万钧河修建水坝,结果去年两场大雨,水坝就决口了,你以为这事,我们御史台看不见?” 苏友贤感赶紧给张竹阳倒了一杯酒:“大人,那雨呀,是真的大!”苏友贤赶紧吩咐人上酒,借机把话题岔开。 张竹阳吃了一口羊头签,喝了口酒道:“镝州富庶,尤其是万钧河畔,鱼米之乡啊,结果一场大水过后,淹死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说到动情处,张竹阳含着泪,把酒干了。 擦了泪,张竹阳看着酒杯道:“这酒,滋味还真有点特别!” 苏友贤赶紧应承道:“实不瞒您说,这酒姜宅园子的百羔醇,一年就出十二坛。” 姜宅园子的羊羔酒,与丰乐楼的香醪齐名,是酒中的上上品,百羔醇则是姜宅羊羔中的上上品。 张竹阳道:“那我可得好好尝尝,这能喝上一坛不容易呀!” 苏友贤道:“这您不用担心,我把姜宅园子两年产的百羔醇,全买下来了,二十四坛都在这船上,管够您喝!” 张竹阳撇撇嘴道:“这不好吧,我也不能总来你这船上啊,让人知道了,说闲话。” “竹阳兄,您记错了,这不是我的船,这是您的船!船契就在您房里,两位夫人给您保管着呢!” “还有两位夫人?”张竹阳故作惊诧。 苏友贤笑道:“竹阳兄,您这是喝多了,却把正事忘了,兄弟我今天不是到你船上喝喜酒了么!两位夫人的身契也在她们身上。” 一桌酒,一艘船,两位夫人,这事就这么顺畅的办了。 张竹阳很满意:“友贤兄,今儿大喜的日子,咱们可得多喝两杯。” 苏友贤道:“竹阳兄,酒不能喝太多,一会还得和两位夫人办正经事呢。” “不碍事,酒喝的越多,这事办的越好!” 徐志穹道:“那不行,喝多了就不中用了,这杯给我吧!” 徐志穹拿了个新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品了品味道:“这百羔醇啊,真是香醇,怎么着也得二十两银子一坛吧!” “二十两?”乔顺刚冷笑一声,“二百两都未必买得来,别光顾着自己喝,给我倒一杯。” 乔顺刚和徐志穹推杯换盏,喝起来了。 坐在一旁的张竹阳和苏友贤都吓傻了。 这两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两人什么时候都可以进来。 乔顺刚是六品杀道,徐志穹是七品判官,张竹阳和苏友贤都没有修为在身,门外有两个九品护卫,根本不够看。 乔顺刚和徐志穹在门外听了多时,等到其他人把事情办妥了,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来了。 看到提灯郎,苏友贤吓得魂不附体,张竹阳倒是非常镇定。 “两位灯郎,这是私家画舫,你们来这作甚?” 乔顺刚啃着烧鸡道:“志穹啊,我懒得和他费唾沫,你和他说。” 徐志穹看着二人道:“既是私家画舫,却是你们哪家的?” 张竹阳道:“谁家的都不是,是我们租来的。” 不愧是御史,问题回答的干净。 徐志穹又道:“楼上那两位夫人也是租来的?” 张竹阳道:“那两个女子是船主,我们便是租她们的船。” 徐志穹笑道:“船主身上还带着身契,这是要租,还是要卖呀!” 张竹阳没作声,鼻洼上见了汗了。 徐志穹收去笑容,看着张竹阳道:“事情都漏了,就别藏着了,提灯郎上门了,还等着用刑吗?” 张竹阳怒道:“你敢!无凭无据,你敢对朝廷命官用刑?反了你了!” 乔顺刚放下酒杯,皱眉道:“志穹,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是斯文人,咱们说话也得斯文点,用刑这种事,能明面上说出来么?” 话音落地,乔顺刚揪着张竹阳的头发,直接撞在了桌子上,张竹阳撞得满脸是血,摔倒在地。 旁边的苏友贤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起身道:“两位灯郎爷,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这船和船上的人,我都不认识,我就是过来和张兄喝杯酒。” 乔顺刚转脸道:“和你没关系,就赶紧滚蛋吧!” 苏友贤赶紧跑到船舱外,自己摇着小船走了。 他头上的罪业七寸多! 苏主事,你且多活些日子,你这颗脑袋我要定了。 徐志穹又看了看张竹阳,他这罪业也不浅,五寸上下。 可惜徐志穹现在不能杀人。 借乔顺刚的刀? 不妥。 乔顺刚一直对徐志穹很好,不能让他背这个锅。 徐志穹对张竹阳道:“张御史,有些事情咱们心里都明白,该说的你就说了吧,别在这硬扛了。” 张竹阳怒道:“因为我参了你们一本,你们便挟私报复,张某不是个软骨头,绝不容你们诬陷!” 徐志穹打了一声唿哨,马广利和李普安押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 “说!”李普安喝道,“你们两个为什么带着船契和身契?” 两个女子哭哭啼啼道:“我们本是苏大人买来的,苏大人说把我们送给了御史张大人,这艘船也送给了御史张大人。” 徐志穹道:“人证物证俱在,张御史,没什么可说的了吧?我这有一份罪状,你在这签个字,按个手印……” “呸!”张竹阳啐一口道,“狗贼,你们想构陷我,这两个女子我不认得,船契和身契我没见过!我看你能把我怎地?” 徐志穹摇头道:“到这份上还不认,却不能怪我们手狠了。” “你们敢!我看你们谁还敢动我!” 乔顺刚扔了筷子,怒视徐志穹:“跟你说多少回?咱们也是读过书的斯文人,这种事就不要说出来,直接动手不就完了么?” 谷娅 休养多日,乔顺刚正想活动下筋骨,摁住张竹阳,一顿拳打脚踢。 杀道六品打一个没修为的,下手稍微重些,这人就没命了。 幸亏马广利手快,上前拦住了乔顺刚:“乔千户,不能再打了,打死他却不好交代。” 徐志穹拿着罪状蹲在张竹阳面前:“签了吧!” 张竹阳气息奄奄道:“留我性命,我签就是了。” 张竹阳签了字,摁了手印,徐志穹收起了罪状:“这罪状我们替你留着,船契和身契我们也替你留着,这两位娘子等画了供,你自己把她们带回府上,好好养着。” 说完,徐志穹摸了摸张竹阳的脑袋,五寸多的罪业,他舍不得呀。 可舍不得也不行,现在不能杀了他。 张竹阳刚上书弹劾掌灯衙门,如果现在治张竹阳的罪,挟私报复的事情就洗不清了,哪怕张竹阳罪证属实,掌灯衙门依然会遭到皇帝的打压。 只要攥住了把柄,不用担心张竹阳日后不老实。 两个女子在供状上画了押,事情就算办完了。 乔顺刚怎么会知道张竹阳在这条画舫上? 因为他收到了青衣阁的消息,青衣阁在望安河上有暗子,最近一直在留意张竹阳的动向。 众人下了船,一并回皇城司复命,钟参对掌灯衙门大加赞赏,姜飞莉面露不悦:“指挥使,我们也是出了力的。” 钟参笑道:“都出了力,都有赏,再把吴自清收拾了,到时候有重赏。” 出了皇城司,尉迟兰沉着脸对徐志穹道:“事情是我们办的,风头都被你们抢去了。” 乔顺刚哼了一声:“小泵娘,你还不懂这里的规矩,风头不是谁都能出的,我们衙门皮糙肉厚,经得起捶打,你们青衣阁细皮嫩肉,得罪御史的事情,还是避开的好。” 尉迟兰哼一声:“说这哑谜作甚?好像你们还背了黑锅似的。” “黑锅谈不上,我们也不怕背,”乔顺刚笑道,“你若是想争一回脸,且在吴自清身上多用些心思,若是能扳倒了他,功劳我们衙门一分都不要,全都归你们!” 吴自清确实不好对付。 青衣阁查了五天,在他身上几乎没查到破绽。 这人不贪财,不贪色,在政绩上也几乎找不到污点,唯一有迹可循的,是他在六公主的指使下,弹劾过一些大臣,这本来也是御史台的本分,无可厚非。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次日上午,徐志穹准备拜访一下这位廉吏,尉迟兰随之同行,伺机打探消息。 两人来到吴自清府上,见门前围了一群人。 府门前绑着一名家仆,吴自清举着皮鞭往死里打,那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再多几鞭子,估计就没命了。 这人犯了什么罪过? 头上的罪业不长啊,五分都不到。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吴自清怎敢乱用私刑? 这算不算把柄? 周围人纷纷议论,一人道:“这恶仆该杀,敢在吴御史府上偷东西。” 另一人道:“吴御史眼里容不得沙子,今天却要将他活活打死!” “当真要打死吗?” “你当说笑怎地?前些日子,有个婢女偷藏了二百文菜钱,就在这被御史活活打死了!柱子上的血都没干!” 眼看这家仆也要被活活打死,徐志穹上前喝道:“住手!” 吴自清停了手,看向徐志穹,问道:“汝乃何人?” “掌灯衙门青灯郎,徐志穹。” 一听是提灯郎,吴自清冷冷一笑,满是不屑:“恶犬作声,敢来我门前咬人?” 他骂徐志穹是狗。 骂人是御史的基本功。 徐志穹若是和他理论几句,他会借题发挥,把徐志穹连同整个掌灯衙门,乃至整个皇城司骂的连狗都不如。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徐志穹也笑了。 他指着那仆人道:“我若不作声,这人还真就被恶犬咬死了。” 不跟你理论,我也骂你是狗。 吴自清收去笑容,剑眉倒竖:“我自惩戒恶仆,与你何干?” 徐志穹道:“主无故杀仆,当流放百里,你不知律法吗?” “亏你也敢说律法!”吴自清冷笑道,“此仆盗我家财,怎说无故!杀之无违律法!” 这还真不是歪理,按大宣律,主人无故杀了仆人,要流放百里,但如果仆人盗取主人家财,主人有权惩戒仆人,哪怕失手把仆人打死,也算无罪。 看热闹的人们安静了下来,有人偷偷问道:“这人是谁呀?敢和吴御史叫板?” 另一人道:“是徐灯郎,也不是善茬,这回有热闹看了。” 尉迟兰也为徐志穹捏着一把汗,这仆人若是偷盗坐实,徐志穹确实不该干预,弄不好又要让吴自清参上一本。 徐志穹问道:“这仆人偷了你多少钱?” 吴自清沉着脸道:“此乃吴某家事,与你无干!” 那家仆拼命喊道:“五个钱,就五个钱,我在门口捡到的,不是偷的!” 众人闻言惊呼:“五个钱,便要打死人,这也……” 吴自清怒道:“在我门前捡到,还不算偷,你真死不悔改!” 言罢,吴自清举起鞭子又要打。 “且慢!”徐志穹喝道,“且不论这钱是不是偷的,但为了五个铜钱,你就想取他性命吗?” “愚夫不足与语,”吴自清冷笑道,“你可知圣人有云,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徐志穹一怔,没想到大宣也有这个典故。 吴自清接着说道:“你只当五个钱是小数,他一天偷走五文钱,日积月累却能把吴某一家偷得干干净净,吴某家里偷光了,却又要去偷别家,这等祸害难道不该杀?吴某容不得这等恶仆,更容不得这等恶贼,今杀之有理!” 围观的人附和道:“吴御史说的对,该杀!” “偷东西就该杀,杀之有理!” “好个杀之有理!”徐志穹冷笑道,“一日一人,千日千人,蚊蝇吮血,蚀骨销魂!你草菅人命,一天杀一个人,日积月累,把你家的家仆都杀光了,却想把大宣都千万苍生赶尽杀绝吗?你分明有不臣之心!” 围观者瞬间安静下来,他们觉得徐志穹说的也有道理。 “你!”吴自清举起马鞭指着徐志穹,“匹夫张狂!” “你想作甚?”徐志穹垂着眼角,拔出了佩刀,“你拿兵刃指着我作甚?” 第一百一十二章 嫉恶如仇的段判官 吴自清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鞭子。 他熟悉律法,知道袭击提灯郎的后果。 徐志穹也把刀收回了鞘,提着刀没用,他不能杀人。 “吴御史,此人被你打得遍体鳞伤,再若乱用私刑,恐有性命之忧,当真出了人命,你得跟我回衙门。” 围观之人指指点点: “为了五文钱便要杀人,这也太狠毒了些。” “吴御史便是这么正直的人,在他府上做事,手脚就得干净。” “可那钱或许真就是捡的。” “扯淡,吴御史一身正气,一眼就能辨明忠奸,还能冤枉他不成!” 尉迟兰闻言,暗自啐了一口,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替着恶人说话? 可啐过之后,也惊叹于吴自清的名声。 他的名声怎么这么好? 吴自清看了看徐志穹,他不想再争执下去了。 他看着那仆人道:“自今日,逐你出我家门,你我再没干系,你自生自灭去吧。” 说完,吴自清回到府中,关上了大门。 徐志穹上前,亲手为仆人解开了绑绳。 这仆人头上罪业不到五分,是个老实人,这钱的确是他捡的,没想到为了五文钱,险些被活活打死。 吴自清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树立名声? 他这名声够响亮了,为了五文钱杀人,反倒会招来恶名。 或许是他算准了这仆人被打死也不敢说话。 可冒着份险又有什么意义? 因恶为恶? 这倒有可能。 这厮头顶的罪业五寸多长。 好一个声名远扬的廉吏,你头上这份罪业,我收下了。 徐志穹给仆人喂了点水,仆人缓过口气来,抓着徐志穹的手道:“灯郎爷,那钱,真的是我捡的。” “是捡的,莫怕,我带你治伤去。” 仆人微微摇头:“小人,没有钱,我歇上半日,就好了。” 徐志穹一笑:“怕甚来,我给你出钱就是了。” 围观者散去,尉迟兰走上前来,帮着徐志穹一起扶起了仆人。 徐志穹道:“这人伤的太重,得送医。” 尉迟兰点头道:“志穹,你心真好,却还是原来那个志穹。” 徐志穹憨憨笑道:“那你把脸蛋伸过来,让我亲一下。” 师姐怒道:“你何时学得这般顽劣!” 亲脸蛋都不给。 要是没脸的时候,让你亲,你亲么? 两人正在寻觅药铺,忽见远处一瘦高男子向徐志穹招手。 “徐灯郎,快些随我来,我是开药铺的。” 徐志穹盯着这瘦高男子看了片刻。 他头上没犄角,有八品修为。 身形看得眼熟,没猜错的话,当初是他和陆延友一起弄死了“张夫人”和两个仆人。 这是个判官。 徐志穹和尉迟兰把仆人扶进了药铺,瘦高男子是这药铺的掌柜,他拿出了一瓶药粉:“先把人扶住,我给他喂点祛痛散,这人要扛不住了。” 药铺掌柜给仆人喂了药,仆人渐渐平复了下来,期间,药铺掌柜一直给徐志穹递眼色。 这是要说道门里的事。 徐志穹把尉迟兰拉到药铺外面:“师姐,你先去衙门给我告个假,就说我今晚不能去巡夜了。” 尉迟兰点头道:“吴自清不好对付,你千万别莽撞,等我回来,咱们再仔细商议。” 送走了尉迟兰,徐志穹回了药铺,瘦高的掌柜安顿好了仆人,请徐志穹到后院叙话。 这药铺的后院还不小,一共三间房子,两人进了正房,掌柜关上房门,冲着徐志穹抱了抱拳:“马判官,久仰大名。” 他认识我? 徐志穹抱拳还礼:“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朽姓段,名唤段士云,为陆延友同为八品引路主簿,我们二人是至交,昔日曾听陆兄说过,马判官乃我道门后起之秀,有勇有谋,又有高人指点,前途不可限量,今日幸得一见,实乃段某之福!” 这人说话好客气。 原来是通过陆延友认识我的。 之前看的没错,这就是和陆延友一起弄死“张夫人”的判官。 双方各说了几句客套话,段士云给徐志穹倒了杯茶,说起了正题:“今日见马判官当街怒斥恶吏,老夫深感快慰,后生有此胆识和义气,我道门兴旺在即,段某有一事相求,还望马老弟出手相助。” 我怒斥吴自清,和这位段判官有什么关系? “不知晚辈能帮得上什么忙?” 段士云叹口气道:“实不相瞒,老夫功勋已满,早就可以晋升七品,之所以等到今天,只因未能铲除吴自清这狗贼,此贼在我地界上,如眼中钉,肉中刺,若不能诛杀此贼,却成老夫终身之恨!” 原来他也想杀了吴自清。 可这事需要我帮忙么? “段前辈将至七品,想必一生杀贼无数,此事何须晚辈相助?” “马老弟有所不知,这吴自清非同一般,其头顶罪业五寸有六,乃十恶不赦之徒,但这恶贼有官在身,寻常人不敢对其动手,段某几次布局杀他,均未能如愿。” 这种情况,徐志穹可以能理解。 想借刀杀人,刀必须得比这人的脖子硬。 像裴少斌那种废物,赌坊里的打手就能杀了他。 但吴自清是官,普通人甚至没有直视官员的勇气,更没有举刀杀人的胆量。 解决这事的最佳渠道,是官场。 谷鷍 徐志穹问道:“段前辈在官署之中,有无相熟之人?” 段士云明白徐志穹的意思:“说来惭愧,老朽一介布衣,达官显贵,自然无缘相识,但老夫医术尚可,也结实过几位大人,御史台左佥御史郑锦忠郑大人,与老夫颇为相熟。” 左佥御史郑锦忠,四品官。 吴自清是监察御史,七品。 且不论品级高低,这人正管着吴自清,这么好的资源为什么不用? 徐志穹道:“若是郑御史肯出手,给吴自清罗织些罪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一时间除不掉他,至少能夺了他的官身,等他成了平民,事情就好办多了。” 段士云苦笑道:“马兄弟,你把事情想简单了,吴自清极擅经营名声,其忠孝之名、刚正之名、仁义之名,京城无人不晓。” 这话说得夸张了,我以前就没听过他的名声。 不过掌灯衙门里有人听过,武千户对他的名声也颇为忌惮。 段士云慨叹道:“动真君子易,动真小人难,动伪君子难上加难,纵使同在御史台,郑大人也不敢动他,与老夫相识的几位大人都避之不及。” 这一点,徐志穹也能理解,得罪了伪君子,声誉会严重受损,甚至会招来言官的口诛笔伐。 而且还得考虑吴自清的后台,吴自清的后台是六公主,六公主连太子都敢动,普通官员哪敢轻易得罪她? 可有一件事,徐志穹不理解:“吴自清居然有仁义之名?” 为了五个铜钱就能杀人,他哪来的什么仁义? 段士云连连摇头:“老夫也甚是不解,此贼心很手毒,对家中婢仆甚是残暴,至少有三人被其殴打致死,皆我亲眼所见!如此暴徒竟得仁义之名,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确实滑稽。 徐志穹问道:“此人还有忠孝之名?” 段士云仰天长叹:“这忠字却不好说,吴自清每天都把忠君挂在嘴边,但若说这孝名,却和老夫和有些关系,属实是一件荒唐事。” 徐志穹诧道:“吴自清的孝名,与段前辈有关?” “三年前,吴自清母亲重病,卧床不起,他不知从何处得一草方,说取其妻之骨肉为药引,可除其母之病,他便斩了他发妻一条手臂,给他母亲煮汤喝了。”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徐志穹愕然道:“这药灵验了?” “灵验甚来!”段士云叹道,“其妻失血过多,险些殒命,幸亏我救治及时,让她勉强活了下来,至于他那母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疾病, 其母身患伪寒之症,浑身抖战,畏寒怕冷,看起来像是得了伤寒,其实是得了罕见的热症,京城庸医甚多,只当伤寒给治了,用错了药,以至病情加剧,我只用了三副药,便将她治好了。” 徐志穹道:“于此说来,段前辈有恩于他。” “他怎会记得我的恩情!”段士云冷哼一声,“他对外宣扬,自断一臂,治好了他母亲,断臂救母之事,却成一段佳话,流传于京城之中。” 徐志穹费解:“他不是砍了他妻的手臂么?” 段士云道:“他对别人所说,却是砍了自己一条手臂。” “说不通啊,他两条手臂不都在么?” “最荒唐莫过于此!”段士云苦笑道,“他扯了一段谎,说是儒圣麾下孝天星,为其孝心感动,来到凡间,令其断臂复原。” 儒圣,儒家的庇佑者。 和其他外道不同,儒圣不是星官,是一品星宿,比星官高出一品,这也使得儒家在外道之中地位最高。 徐志穹连连摇头:“这种荒唐话,也有人相信?” 陆延友道:“怎就没人信?吴自清在儒生之中声名大振,并且受到皇帝陛下褒奖。” 皇帝为此事褒奖了吴自清? 这种事情他分不出个真伪么? 再想想皇帝陷害太子的举动,徐志穹越来越无法捉摸梁大官家的心思。 段士云叹道:“老夫每日见此恶贼,怒火中烧,寝食难安,若容得此贼在我地界上逍遥法外,老夫有何颜面再做判官?有何颜面去升七品?马兄弟,你可愿助老夫一臂之力,共杀此贼?” 这是要跟我合伙做生意。 这生意能做,可按照他的描述,就算两人联手,杀掉吴自清的难度也很大。 况且这是他的地盘,做完了生意,功勋怎么分? 段士云看出了徐志穹的顾虑,赶忙说道:“事成之后,功勋都归马兄弟,老朽只为了却此桩憾事,无悔无愧,晋升七品。” 话说的很有诚意,但徐志穹还是有问题要问。 八品判官,有诸多限制,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帮忙? “段前辈为何不找一九品凡尘员吏,直接诛杀此贼?” 段士云笑道:“马判官,想你晋升不久,却还不熟悉八品道门限制,你在九品时,可有过八品判官与你联手?” 这倒是没有过。 段士云道:“我道门规矩,八品判官,不得与九品勾结,否则将受严惩。” 九品判官杀人不受限制,如果八品能与九品联手,八品的各项限制也就形同虚设了。 可六品索命中郎,杀人也不受限制。 徐志穹问道:“段前辈为何不与六品判官联手?” 段士云苦笑道:“六品中郎,看不起段某,也看不上这点功勋。” “原来如此,”徐志穹抱拳道,“且容晚辈稍作斟酌,明日再来答复前辈。” 段士云抱拳回礼:“也不急这一两日,多等几天也无妨,我知诛杀此贼不易,还望马兄弟不忘道门本分,助老夫惩凶除恶!” 徐志穹告辞,走到药铺前台,看到那仆人服了药,睡得踏实,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离开了药铺,徐志穹绕着吴自清的府邸走了一圈。 府邸不大,前后两座院子,一只老鼠足以探查清楚。 这个伪君子名声在外,暗地里肯定有些龌龊勾当,徐志穹今晚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抓到他一些把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徐志穹非常介意。 六品中郎为什么不收了吴自清? 当真像段士云所说的,看不上这点功勋? 那可是五寸六的罪业,能换五十六点功勋。 当初第一次见到钱立牧时,他用一张凭票,只换了二十点功勋,却也乐呵吃了,没见有半点嫌弃。 这里恐怕另有隐情。 正思忖间,徐志穹突然清下脚步,整理了一下靴子。 身后有一名女子,也停下了脚步,在路边的小摊上,挑拣着折扇。 徐志穹被跟踪了。 这是谁派来的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师姐,咱们去客栈 尉迟兰回到青衣阁,把事情报告给了姜飞莉。 姜飞莉轻叹一声道:“吴自清的事情,你们别再管了,且在他家门口盯上几天,找钟指挥使复命就是了。” 尉迟兰道:“他当街行凶,差点把人打死,凭这一点,却还扳不倒他?” “傻妮子,别说差点打死,就是真打死了,一个仆人而已,就想扳倒吴自清?你把事情也想得太简单了。” 尉迟兰不服气道:“这事情却不该管么?” “管甚来?”姜飞莉皱眉道,“你当是除暴安良去了么?告诉徐志穹一声,这事情尽了本分就行,别再给他家千户惹是生非!” 尉迟兰闷闷不乐走出了阁楼。 姜飞莉把案几之下的《春画》偷偷拿了出来。 李沙白的真迹,花了大价钱买的。 把这些都学会了,他一定喜欢。 可这个……学得会么? 这都是些什么手段? 这也,太,羞杀人了。 …… 尉迟兰到城南车儿茶坊,去找徐志穹,这是两人约好的见面地点。 车儿茶坊是正经茶坊,这座茶坊以箫艺见长,掌柜聘请乐师二十人,与客人研习洞箫,学习的都是正经音乐。 真的是音乐。 徐志穹叫了一个雅间等在二楼,他知道二楼还有一位女客人,这位客人跟了他大半天了。 她会是谁的人? 简单推测一下就有结论。 此前徐志穹刚把张竹阳教训了一顿,如今又找上了吴自清。 这两个御史都是六公主的人,六公主肯定不能放着不管。 她的派了个人过来监视我。 她跟踪的技巧还算高明,但判官的反跟踪能力太强,徐志穹识破了她,只是现在还没想甩开她。 甩开她的话,六公主还会派其他人来跟踪,如果没能及时发现,麻烦可就大了。 未时过半,尉迟兰来到了茶坊,把姜飞莉的意思转达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给师姐倒了一杯茶,这茶是徐志穹用心煎出来的,茶汤白亮,属于上品。 可惜大师姐不太擅长茶艺,根本没仔细看,一口就给干了,喝完抹抹嘴道:“志穹,你说这事怎么办?” 徐志穹接着点茶:“姜少史不是说不让管么?” “那咱们就不管了?” 徐志穹看着尉迟兰道:“你是青衣阁的人,姜少史的话得听,但这事我得管。” “你为什么要管?” 徐志穹又给大师姐倒了一杯茶:“为了衙门,我不能让宵小之徒肆意诋毁,为了天理,我不能让无耻之辈草菅人命。” 尉迟兰道:“那仆人不也没打死么?” “他此前打死了三个婢仆,这等人,仗着名声好,却杀人成性了。” 尉迟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徐志穹皱眉道:“师姐,你且仔细看一看,这是小弟用心点的茶!” “有甚好看!”尉迟兰放下杯子道,“你想怎么办?” “师姐不用问了,姜少史让你别管,你回家歇息就是。” “那不行,姜少史说了,本分还是要尽的,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 尉迟兰点点头。 “走,去福源客栈。” 师姐一愣:“去客栈作甚?” “睡觉啊,难不成今晚睡在茶坊?” “有家不回,为何睡客栈?” 徐志穹道:“今夜我要去吴自清府上探探虚实,前夜你先跟我去客栈睡会。” “我跟你去客栈,睡……” 徐志穹诧道:“有何不妥?” “徐志穹!”师姐一怒,将茶杯捏个粉碎,“我自诚心待你,你敢戏耍我?” “师姐,何出此言?” “我一个女子,与你去客栈作甚?你分明羞臊我!我走了,日后再也不见你!” 徐志穹起身,义正言辞:“师姐,这是为了公事,也是为了天理!” …… 半个时辰之后,尉迟兰和徐志穹来到了福源客栈。 福源客栈距离吴自清的府邸非常近,只隔着半条街。 徐志穹只叫了一间上房。 进了房间,尉迟兰怒道:“你若缺钱,只管跟我说,只叫一间房,让我怎么睡?” 徐志穹指着床道:“你睡里边,我睡外边。” “呸!”师姐啐了一口。 “要不咱们换换,我睡里边……” “徐志穹,我若再跟你多说一句话,我便不姓尉迟!” 师姐暴怒,转身要出房门,徐志穹起身道:“师姐,怎就不知我一片苦心,我这么做是怕别人生疑!” …… 入夜,尉迟兰抱着被子,坐在地上发呆,徐志穹坐在床上,点着蜡烛看书。 他在认真学习《法阵开蒙》,虽说是启蒙读物,但这本书的难度却比《化蛊卷》还要大。 转眼间到了亥时,徐志穹伸了个懒腰,把书收了起来:“师姐,夜深了,差不多该睡了。” 尉迟兰把长剑往枕边一放,恶狠狠看着徐志穹道:“我知道你升了八品,可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今晚若是敢过来,我让你手断脚残!” 徐志穹道:“那若是你过来了呢?” “我若是过去,你就,你就……我过去作甚!” 徐志穹一笑,翻身睡了。 尉迟兰抱着被子,想睡又不敢睡。 “当初你在书院的时候,多忠厚老实的人,怎么去了掌灯衙门变成这副模样? 难怪我们姜少史说,你们千户不是好人,让我们都离千户远一些,上一次苏秀娟走的离他近了些,还被少史给打了,少史是一心护着我们的,哪像你们千户,天天带着你胡作非为…… 我知道,其实不是胡作非为,我知道你们做的都是好事,只是我有些怕,我只杀过一次人,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可我听说你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 我知道你做的是好事,可,可我真的害怕……你听我说话了吗?” 徐志穹没听,睡得很沉。 尉迟兰很生气,背过身躺下了。 房间门外,一名女子蹲在廊下,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 她叫陶花媛。 徐志穹猜对了,她是红衣阁最得力的红衣使之一。 但有有一件事,徐志穹猜错了,徐志穹以为陶花媛是来监视他的,因此故意和师姐住在客栈里,借此拴住陶花媛。 可陶花媛不是来监视徐志穹的,她是奉了六公主的命令,来杀徐志穹的。 听着尉迟兰碎碎念念,陶花媛微微一笑。 且等你们这假夫妻都睡了,便送你们一并上路,且盼你们在阴间做对真夫妻。 …… 一只老鼠地沟钻进了吴自清的府邸。 吴自清素来以清正廉洁闻名,府邸极为素朴,院子里没有假山,没有花园,只有几口水缸,和各式各样的干菜。 这府邸不止素朴,而且安静。 吴自清家规甚严,入夜之后,除了他和他母亲之外,其余人不得用灯烛,天黑必须睡觉,必须睡着,而且还不能发出声音。 谷暔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吴家的规矩,在茶坊里,徐志穹听说有一个婢女,半夜去茅厕,声音大了些,遭到吴自清一顿毒打。 还听说一个家仆睡觉说梦话,第二天也被毒打,险些丢了性命。 走在这院子里,就跟走在墓园里一样,寂静的让人心头压抑。 眼下吴自清也睡下了,前院后院一片漆黑,徐志穹想去吴自清的卧房看看。 他想看看吴自清晚上在卧房里都做些什么。 他想看看这么讲规矩的人,用什么姿势睡觉。 徐志穹刚想顺着门缝钻进去,房门突然开了,一个妇人一脚迈了出来,差点踩着徐志穹。 看点脚下呀!人命关天呀! 女人蹑手蹑脚出了卧房,深更半夜,偷偷摸摸,难道她和吴自清有苟且之事? 徐志穹想多了,这女人少了一条胳膊。 她是吴自清的发妻黄氏,三年前被吴自清砍了一条手臂。 她要去哪? 徐志穹跟着黄氏去了厨房,看到黄氏拿了一个馒头,藏进了怀里,又端了一碗水,悄悄走向了后院。 到了后院,女子小心翼翼走向了柴房,徐志穹赶紧找个角落躲了起来。 身后有人。 吴自清跟来了。 奇怪了,他头上的罪业又长了一寸,他又做了什么事情? 眼看那女人走到柴房门口,吴自清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将她拖了回来。 水碗掉在地上,一声脆响,摔碎了。 后院正房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深更半夜,一个个该死不死,闹腾什么?我却还病着,怎就不能有片刻安宁!” 吴自清揪着黄氏的头发,狠狠扯了两下,回了一句:“没事,娘,你歇着吧。” 说完,他拖着黄氏回了前院。 估计黄氏要挨一顿打,徐志穹把视线投向了柴房。 黄氏过来送吃的,证明柴房里有人。 柴房里是什么人? 徐志穹钻到柴房里,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蓬头垢面,蜷缩在木柴堆旁。 这小姑娘满脸是泪,却不敢哭出声音,看到一只老鼠出现在面前,吓得浑身发抖。 这是吴自清的婢女?还是别的什么人? 把她关在柴房里,却要活活饿死么? 七八岁的孩子怎会得罪了他? 这厮到底要造多少孽? 看那小姑娘嘴唇开裂,脸色蜡黄,想是很久没进饮食了。 徐志穹跑回厨房,跳上灶台,叼着一只碗,打了点清水,送进了柴房里。 别说,这老鼠叼碗真是不容易,虽然是只小碗,可也累的徐志穹眼冒金星。 小姑娘盯着水碗,直舔嘴唇,但她不敢喝。 喝呀! 你不渴么? 我费了这么大力气送来,你还不喝? 她是真怕老鼠。 徐志穹钻出柴房,转眼间又叼回来一个馒头。 碗里的水空了,小姑娘喝了。 徐志穹把馒头放在地上,叼着碗,又去打水。 等回来的时候,小姑娘躺在地上,翻了白眼。 她噎住了。 徐志穹把水碗送过来,小姑娘喝了两口,把馒头送了下去。 如此反复,小姑娘喝了三碗水,吃了两个馒头,多少恢复了些生气。 她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老鼠。 老鼠甩了甩尾巴,没理她,叼着碗送去了厨房。 前院里传来撕打声,吴自清正在殴打黄氏,徐志穹没作理会。 他去了吴自清的书房,看看能查出什么玄机。 掌灯衙门的前辈曾经介绍过经验,有不少官员喜欢把账册藏在书房里。 要是此行能找到吴自清贪赃枉法的证据,也不愁扳不倒他! 书房里陈列着各色儒学经典,吴自清没有修为,但儒家有文考,没有修为的人,只要学识丰富,同样可以考取功名。 徐志穹在书架中穿行多时,没有发现账册,却留意到了一本奇怪的书。 这本书叫《礼训》,是儒学之中专门讲礼学规矩的书籍,属于开蒙读物,市面上很是常见。 就因为常见,才觉得奇怪,一本儒学基础教材,封面上折痕累累,快被翻烂了。 吴自清这么喜欢这本儿童读物吗? 徐志穹翻开了这本书,前两页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徐志穹在书院也读过《礼训》:君之言,臣当无违,稍微违忤,臣道有亏,父之言,子当无违,稍微违忤,子道有亏…… 胡扯! 君命汝弑父,汝当何为? 看过两页,徐志穹本不想再看了。 可等翻开第三页,徐志穹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一页,不是《礼训》。 这一页的内容是: 夫无怒,家则无规,无规,则教化无存。 规从何来?规自血中立。 子在血中方知孝,妇在血中方知顺,仆在血中方知畏,夫于怒中饮血,方可立于天地。 这是什么东西? 徐志穹还想向后再翻几页,忽听门外有脚步声。 徐志穹赶紧把书放回远处,悄无声息躲进角落。 吴自清进了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礼训》,翻阅起来。 刚翻了两页,吴自清发觉异样,这书好像被人动过。 他在书房里搜寻半响,没发现任何踪迹,赶紧把书收到怀里,匆匆离开了书房。 徐志穹躲在暗处,静静回忆着刚才看到的内容。 夫于怒中饮血,方可立于天地…… 怒夫教,吴自清是怒夫教的人。 …… 福源客栈,二楼上房,房门开了一道缝隙。 一阵青烟飘进来,陶花媛随着青烟现出了身形。 她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徐志穹,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尉迟兰。 她无声无息来到尉迟兰身后,拔下金钗,刺向了尉迟兰的后脑。 尉迟兰猛然睁眼,回手一剑砍了过去。 陶花媛躲过长剑,略显惊讶的看着尉迟兰。 尉迟兰没睡。 和徐志穹在一个房间里,她怎么能睡得着? 陶花媛笑了,没睡也无妨。 她是阴阳五品,杀个杀道九品,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尉迟兰回头看向徐志穹。 徐志穹躺在床上,睡得非常安详。 第一百一十四章 花非花,刃非刃 徐志穹悄悄跟着吴自清,很想找机会再看一眼那本《礼训》。 走了两步,忽觉一阵心悸,徐志穹意识到不好,真身有危险! 九品的时候,徐志穹一旦附身于老鼠,则对真身毫无感应。如今到了七品,徐志穹的感知力提升了。 他拼命狂奔,确信自己能在二十吸之内跑回客栈。 可尉迟兰连十吸都未必能撑住。 她挥舞双剑,在客房之中猛砍,可每一剑都落空。 不是她速度不够快,阴阳五品的速度还不及杀道九品。 尉迟兰之所以砍不中,是因为她现在置身于陶花媛的法阵之中,空间出现了扭曲,双剑砍出方向和视觉看到的方向不对应。 尉迟兰连出数招,陶花媛看出了她的实力,信手一挥,一片桃花雨落下。 每一片桃花瓣都是一片利刃,割在身上,便是一道血口,割在喉咙上,人就没命了。 花瓣随风翻飞,尉迟兰无处躲闪,挥舞双剑奋力格挡。 一双长剑能挡住几片花瓣?转眼之间,尉迟兰满身鲜血淋漓。 无论杀道多么擅长战斗,五品打九品都是无悬念的碾压。 陶花媛没再理会尉迟兰,用不了多久,尉迟兰就会被切成肉泥。 她的目标是徐志穹。 来到徐志穹近前,陶花媛没用花瓣,还是用金钗。 花瓣耗费时间,金钗一击致命,狠人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眼看金钗刺向咽喉,尉迟兰突然冲了过来,死死抱住了徐志穹。 金钗刺中了尉迟兰的脊背,没刺中徐志穹。 花瓣还裹缠着尉迟兰,尉迟兰紧紧抱着徐志穹,护着徐志穹的要害。 陶花媛举起金钗,想先杀了尉迟兰,可转念一想,徐志穹为什么还没醒? 有陷阱? 陶花媛后退几步,召来一片火焰。 她原本不想弄出这么大动静,但出于稳妥,她决定烧死这两人。 火焰汹涌,瞬间冲向床头,徐志穹突然睁开双眼,抱着尉迟兰翻滚到床下。 他跑回来了! 虽说老鼠腿短,但判官速度还在,徐志穹拼到极限,用十吸多些的时间跑回来了。 这十吸多的时间,是尉迟兰用半条命换回来的。 火焰追到床下,徐志穹躲闪之间抓住了灯笼,朝着陶花媛打出一片梭镖。 陶花媛躲避梭镖,术法中断,火焰消失,满屋桃花也落地了,转眼再看,徐志穹没了身影。 一吸之间,徐志穹突然现身在身后,佩刀砍向了陶花媛的脖子。 陶花媛提前召出了血肉傀儡,替她挡下了这一刀,血肉傀儡人头落地。 陶花媛大惊,这一刀怎么可能砍得中? 陶花媛的法阵还在,徐志穹也处在扭曲的空间里,他怎么可能砍得中? 难道他把法阵破了? 徐志穹确实把法阵破了,《法阵开蒙》不是白学的,陶花媛的法阵不算复杂,走位正确,就能破解。 陶花媛来不及思索,徐志穹举刀又到眼前,一刀斩下,血肉傀儡断成两截,陶花媛利用阴阳术和傀儡互换了位置。 徐志穹咬了咬牙,又被这厮逃过一劫。 阴阳家不擅长近战,但对方品级优势太大,术法连环,还真不好对付,必须占住先手,一波压死。 徐志穹一刀接一刀砍过去,不给陶花媛喘息之机。 陶花媛紧锁双眉,她不明白徐志穹为什么出手这么快! 她在皇宫里和宦官交过手,只有宦官才有这样的速度。 难道徐志穹是个阉人? 眼看一刀即将命中,陶花媛身前突然多出一朵硕大的桃花,将她整个人挡住,徐志穹一刀砍在花蕊上,竟然没砍穿。 花瓣翻飞,划过徐志穹的身体,留下一片血痕,陶花媛一攥拳头,花瓣随风而起,裹住了徐志穹。 又是这招,这次的花瓣,比对付尉迟兰的时候要多出数倍,真要被裹住,徐志穹会被剃的只剩骨头。 但徐志穹没被裹住,他再次消失了。 这又是什么手段?宦官好像没这个本事。 他会阴阳术? 思索间,徐志穹现身半空,一刀劈向了陶花媛的头顶。 距离够近,速度够快,徐志穹这招避无可避,就算和血肉傀儡调换位置也来不及。 出宫之前,六公主告诉陶花媛,徐志穹有八品修为。 她真没把徐志穹放在心上,可她做梦也想不到,会被一个八品逼到这种地步。 刀锋贴着发梢划过。 徐志穹没砍中。 这不可能! 这一刀怎么可能砍偏了? 徐志穹完全无法理解,直到他看见了两截还在地上蠕动的血肉傀儡。 这就是五品阴阳师,无处不在的阴阳术。 在徐志穹与陶花媛交战的过程中,断了两截傀儡,重新布置了新的阴阳法阵。 法阵复杂吗? 一点都不复杂。 徐志穹轻易就能化解,可他丢了先手。 接下来到了陶花媛的碾压时间,桃花瓣从四面八方飞来,花瓣之中夹杂着火焰和雷电。 徐志穹护住尉迟兰,艰难躲闪,眼看命在须臾,桃花瓣中突然混入了一大片桂花瓣。 徐志穹以为这又是陶花媛的手段,他现在只想抱着师姐逃命。 可陶花媛也很震惊,她不喜欢桂花,也没有和桂花相关的术法。 屋顶有人,尚不知藏身何处。 杀了他? 不能贸然出手,却还要防备徐志穹偷袭。 思忖间,桂花瓣翻飞,将桃花瓣一一斩为两段。 “花非花,刃非刃, 花为花,只因花有花香, 利刃有香,利刃亦可为花, 闻得花香,便是花, 闻得花香,便为利刃所伤。” 有人说话,也是个女子! 陶花媛召唤雷霆,攻击屋顶,忽觉一阵桂花香气扑鼻,直通咽喉。 咽喉之中,有利刃剜割,陶花媛喷出一口血来。 徐志穹也闻到了花香,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他举刀砍向陶花媛,陶花媛用血肉傀儡做了最后一次抵挡,血肉傀儡彻底碎烂。 徐志穹举刀再砍,陶花媛屏住呼吸,用阴阳腾挪之法避开要害,这一刀没斩中咽喉,在脊背上割了一道两尺多长的血口,两面夹击之下,这已经是陶花媛能做出的最合理应对了。 谷忴 伤口不算深,陶花媛忽然觉得浑身乏力。 糟糕!他刀上有毒! 徐志穹的刀上没有毒,只是从她身上吸走了一部分阴阳二气。 他只吸了三成,不敢把她榨干,怕自己任脉容纳不下。 然而五品修为,气机深厚,这三成却也到了任脉极限,气机直撞魂魄,徐志穹浑身剧痛,连连后退。 陶花媛趁机唤出一片火焰,将桂花瓣全部烧尽,火焰上冲房梁,于下直击徐志穹。 徐志穹意识恍惚,挥刀乱砍,阴气释放,把一片火焰驱散了。 陶花媛大惊失色,这厮怎么会阴阳术? 她再也不敢恋战,转身冲向门外,徐志穹脚步踉跄,在身后追赶。 换做往日,两步就能追上她,可现在阴阳之气满身乱窜,徐志穹连腿都迈不开。 陶花媛没有逃到客栈外面,反而逃向了自己房间。 走廊里站满了人,一场恶战,只在几十吸之间,客栈的客人听到了动静,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只见一女一男,满身血迹冲了出来。 等追到陶花媛的房间,陶花媛已启动法阵,徐志穹追赶不及,朝着陶花媛丢出一袋药粉,集中意念,喝一声道:“中!” 药粉在法阵中炸裂,随着陶花媛一并消失不见。 徐志穹躺在地上,连连抽搐,客栈掌柜冲上来,一脸悚惧道:“灯郎爷,这是出了什么事?” 徐志穹挣扎起身,指着陶花媛的房间道:“这里三日之内不能住人。” 他怕药粉有残留,再害了别人。 徐志穹冲回自己房间,抱起了尉迟兰。 地上还留着一片桂花瓣,徐志穹认得这桂花的香味。 他抬头看向屋顶,屋顶空空如也。 …… “救人呀,屈灯守,快来救人!” 徐志穹半路抢了辆马车,一路冲回了掌灯衙门。 屈金山叫人把尉迟兰抬了下来,赶紧送到医室里治伤。 “这是怎地了?伤的这么重?” “打了场仗,一场恶仗!”说话间,徐志穹脖子一扭,五官左右歪斜。 屈金山愕然道:“你又怎地了?” 徐志穹活动着下颌道:“莫管我,给她治伤就是。” …… 明灯轩里,姜飞莉怒视武栩:“我说这事不管,你们偏要管,那六公主是好惹的吗?” 武栩叹口气道:“不想惹也惹了。” “这事情你们衙门自己处置,我的人再也不去理会吴自清!” 姜飞莉起身离去,到医室去看尉迟兰。 尉迟兰醒了,看着姜飞莉道:“少史,志穹没受伤吧?” “志穹!志穹!你就惦记着那混小子!把这条命都豁给了那没良心的男人!” 屈金山在旁道:“少史息怒,都是皮肉之伤。” “皮肉之伤不是伤么?伤的这么重,一个月都下不了床!你们掌灯衙门就没一个好东西!” 屈金山干笑道:“老夫还是挺好的。” 姜飞莉喊来两名青衣,把尉迟兰抬去了青衣阁。 武栩对徐志穹道:“没想到六公主如此看重吴自清,你若是怕了,我且换个人去对付他。” “不怕!”徐志穹摇头道,“六公主既然这么心疼他,我偏让他死一回,死的难看,死的身败名裂,这才算把仇报了!” 说话间,徐志穹的脸颊不停抽动了。 “你怎地了?”武栩看到徐志穹身上也有不少伤口,“是不是中毒了?” “应该没什么大碍,”徐志穹又抽搐了一下,“睡一晚或许就好了。” 徐志穹当晚没回家,在小舍睡了一夜。 …… 阴阳司,太卜正在灯下演算阵法,阴阳二气浮现,陶花媛遍体鳞伤出现在了太卜面前。 太卜皱眉道:“怎会伤得这么重?” 陶花媛口吐血沫,不能言语。 太卜召唤出一具血肉傀儡,集中阴阳二气,于傀儡和陶花媛之间来回旋转。 一盏茶过后,陶花媛身上的伤痕大部分转移到了傀儡身上,她也能开口说话了。 太卜问道:“谁把你伤成这样?” 陶花媛缓缓说道:“掌灯衙门青灯郎,徐志穹。” 太卜一惊:“你去找他作甚?” “奉六公主之命,去取他性命。” 说话间,桃花源咳嗽不止。 太卜怒道:“事前为何不向我禀报?” 陶花媛喘息道:“弟子以为,杀一个青灯郎,不费什么力气,六公主催促的又急,我若是耽搁了,只怕会惹六公主生疑。” “冒失!”太卜责怪道,“徐志穹是武栩的心腹,你若杀了他,武栩岂会善罢甘休?” “弟子委实不知徐志穹是何身份,更不知他会阴阳术,否则弟子绝不会鲁莽行事。” “他会阴阳术?”太卜愣了,“他怎么可能会阴阳术?” “弟子不知。”陶花媛连连摇头。 “一定是童青秋,肯定是童青秋引他入品了,可童青秋只有六品,怎能引徐志穹入品,难不成他晋升了……” 太卜正在思索间,陶花媛艰难起身道:“师尊,我要回宫了,回去迟了,只怕公主又要怀疑我。” 太卜问道:“确定太子没有《怒祖录》吗?” 陶花媛道:“弟子遵照师尊吩咐,不敢擅去东宫,但六公主等人,确实没有查到《怒祖录》的下落。” 说话间,陶花媛咳出一口血沫,里面有一片桂花瓣。 太卜拿过桂花瓣,问道:“此乃何物?” 陶花媛道:“今夜还有一女子,暗中帮助徐志穹,她擅长用桂花,手段和弟子相似,想必也是阴阳修者,修为不在弟子之下。” “不在你之下?京城还有这等人?”太卜惊讶的看着桂花瓣,连连摇头道,“这不是阴阳法器,只是一片普通桂花。” 陶花媛回忆良久道:“她施展法术前,说了一段话,弟子记住了一些,好像是花因为有香气,才是花,利刃有了香气,也就变成了花。” “这是什么道理?利刃变成了花?”太卜思忖良久,倒吸一口凉气,“诡辩术,名家?” “什么是名家?” 太卜摇头道:“这不可能,名家七百多年前已经绝迹了。” 陶花媛默然不语。 太卜盯着花瓣道:“此事,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陶花媛还是不语,双手且在身上不停抓挠。 太卜皱眉道:“我说的话,你记下了没有?” 陶花媛奋力抓挠,身上又是一片血痕。 “你这是怎地了?” “弟子觉得,奇痒!”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两副药方 次日正午,徐志穹睡醒,七扭八歪走出小舍,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协调。 体内有两股气机乱窜,徐志穹想释放出去,又不知该用什么方法。 光是走路,就练了半个多时辰,好歹走顺畅了,徐志穹去了常记药铺,也就是判官段士云开的药铺。 一进门,段士云赶紧把徐志穹领到了后院:“马兄弟,思量好了么?” 徐志穹没回答,反问了一句:“昨日那仆人怎样了?” 段士云轻叹一声:“那仆人伤的过重,老朽回天乏术。” “死了?” “造孽啊,这都是吴自清那个畜生造的孽啊!”说话间,段士云咬牙不止。 徐志穹劝慰道:“段前辈息怒,我昨夜打探了一些吴自清的消息,他好像有个女儿。” 段士云点点头道:“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出嫁了,家里还有两个,不知马兄弟问的是哪一个?” “好像有个七八岁大的。” “你说的是妙莹,”段士云点头道,“那女孩乖巧,我也是甚是喜欢,只是这几日却没见到她,马兄弟何故问起她?” 徐志穹道:“无妨,只是问问状况,免得吴自清死后,家眷无人照料,我听说他母亲又病了?” 段士云冷笑一声:“寒症而已,前两日来我这抓了药,吃上几副便能痊愈。” 徐志穹赞叹道:“段前辈真乃神医!” 段士云连连摆手道:“马兄弟过誉,在下只是略通医术,兄弟,你下定决心诛杀此贼了吗?” 徐志穹点点头道:“下定了,只是计策还没想好。” 段士云道:“不急,不急,我忍了这恶贼整整三年,兄弟你还忍不了这一时么?且等咱们从长计议。” 闲叙片刻,徐志穹起身告辞,走到药铺柜台,悄悄在台面上刮下来几片木屑。 出了药铺,徐志穹且在吴府附近找了个酒肆,叫了些酒菜,静静坐着。 今日没人跟踪,但徐志穹不敢大意,难说六公主又会找来什么样的狠人来对付他。 在酒肆坐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看到一个家仆从吴府里走了出来,提着菜筐去集市买菜。 徐志穹跟着仆人走了一路,吴自清还真是节俭,仆人买了一筐青菜,半点荤腥不见。 返回途中,走到僻静处,徐志穹上前拦住了仆人的去路。 “小哥,留步。” “你谁呀?”仆人一抬头,看见徐志穹一身装束,赶紧行礼道,“见过灯郎爷。” 徐志穹一笑:“免礼,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是吴御史府上的吧?” 仆人连连称是。 徐志穹又问:“你家妙莹小姐,这两日去了何处?” “这,这,小人委实不知啊。” 徐志穹拿出了一吊钱,塞在了仆人手里:“你好好想想?” 仆人连连摆手道:“这小人可不敢收,我们家老爷规矩大,这要是让他知道,却不得打死我?” 徐志穹一扣机关,灯笼前的短刀钻了出来,刀刃正对着仆人的脑门。 “你再好好想想?” 仆人脸色煞白,收了徐志穹的钱,小声说道:“妙莹小姐绝食了,把自己所在柴房里,谁也不见。” “绝食?妙莹小姐多大年纪?” “今年整八岁。” 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绝食?怎么可能活活饿死自己? 人不要皮,天下无敌! 吴自清想饿死自己的女儿,却还扯个谎,说她自己绝食, “她为何绝食?” “我们家小姐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不前些日子,我们家老太太病了,吃了不知多少药都不见好,后来从高人手里求了一道方子,说得族中之人以命换命,才能保住我们家老太太, 我们小姐知道后,当天就不吃东西了,说要用她这条命,换老太太一条命!” 徐志穹攥了攥灯笼杆,缓缓松开了,默然片刻,又问道:“哪位高人开的方子?” “这小人委实不知。” “好,”徐志穹没再为难这仆人,“你走吧。” 黄昏时分,徐志穹回了衙门,给屈金山送了一瓶酒:“屈灯守,近日我研习医术,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你学医术?”屈金山笑道,“那却是好事,只是我在医理上懂的也不是太多。” “灯守过谦了,我就是个门外汉,只求灯守随便指点两句,我想问灯守,人的肉能入药么?” 屈金山闻言色变,厉声道:“你问这作甚?谁教你这些歪门邪道?” 徐志穹道:“灯守息怒,晚辈也觉得是歪门邪道,在一些医书里见到了,便想来问问。” 屈金山叹口气道:“这类医书,大多数庸医所作,不足信,还有些涉及邪术,你还是不要知晓的好。” “这些邪术,真能治病么?” 屈金山皱眉道:“罢了,我且说与你听,依阴阳之理,人之生死,自有命数,命数到了,油尽灯枯,此生自然了却, 若是有修为在身,也能延续几年,但若没有修为在身,用此邪术,也可借几年寿命,此法只能用一次,实属造孽之举,到了阴司却要受苦赎罪!” 原来真有这样的药方。 徐志穹又问:“倘若将一亲人活活饿死,能再延续几年寿命吗?” 屈金山怒道:“志穹,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这是续命邪术!用了这邪术的人,到了阴间永不超生!” 谷叕 这个续命的手段也是真的。 徐志穹起身告辞,屈金山神色凝重:“志穹,回去把那邪书烧了,若是你敢学那些手段,休怪屈某翻脸无情,研习医术当为济世救人,伤天害理之事万万做不得!” 徐志穹连连称是:“灯守,您放心,这等伤天害理之人,我见了必当诛之!” 貌似要多收一颗人头了。 貌似还不止一颗! …… 入夜,徐志穹去了朱骷髅茶坊,见了朱掌柜,八品判官,陆延友。 “陆兄,今日登门造访,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陆延友笑道:“是咱们道门的人么?” 徐志穹点头:“段士云段主簿,您觉得此人如何?” 陆延友的笑容突然凝固,渐渐消失了。 “你问他作甚?” 徐志穹笑道;“近日想和他合伙做件生意。” “兄弟,你是缺功勋了?” “小弟刚刚晋升,还没攒下几个功勋呢。” “北垣那地方,是差了些,若是缺功勋了,哥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价钱上么,三七、四六都好说,五五也有的商量。” “可是段判官说……” 陆延友打断了徐志穹:“不管他对你说什么,你都当放屁听了,他是个贪心的人,在他地盘上的生意,你一粒功勋都分不到。” “可是他说他功勋已满,就要升七品了,这趟的功勋全归我。” 陆延友笑道:“老弟,告诉你好话,你怎么不信啊?我说了他的话只能当放屁听,他刚刚升到八品中,离七品却还远着呢,怎么可能把功勋给你?” 徐志穹道:“陆兄,若是我没记错,你当初也和他一起在望安河边做过生意。” “是,做过,”陆延友点点头,“当时是我瞎了眼,兄弟,你记住哥哥的话,咱可不能再瞎一回。” …… 夜深,徐志穹在客栈定了一间房,叫来了牛玉贤,让他在房中布满了机关。 如果六公主再派人来偷袭,徐志穹十几吸的时间就能跑回来,横竖都是拖延时间,用人拖延,倒不如用机关。 徐志穹假装睡下,牛玉贤在暗中监视,一只老鼠再次跑进了吴自清的府邸。 徐志穹先去了后院,本想看看那小姑娘,却见老太太的灯还亮着,屋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清儿呀,我快不行了,那妮子怎么还不死?她这命怎么这么硬?她就想活活克死我!” “娘,我今天去看了看,熬不了几天了。” “瞎说,我看她还精神着呢!你去下点药,让她早点死了吧!” “娘,方子上写的清楚,得让她自生自灭。” “我是熬不过她了,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不孝啊!” “娘,别再为难孩儿了,孩儿也得顾及名声,孩儿今日事忙,困倦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你不孝啊!不孝啊!” 徐志穹在角落里看得清楚,这老太太的罪业,过了四寸。 徐志穹去了厨房,先叼了一碗水,给小姑娘送了过去。 今天这姑娘不怕老鼠了,渴了一整天,她端起水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徐志穹又给她叼来了馒头,看着小姑娘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吃呀,大口的吃呀。 你得活着,好好活着! …… 徐志穹回到了客栈,当夜相安无事。 次日,徐志穹另开一间房,让牛玉贤好好歇息,他趁机去了趟小黑屋。 从小黑屋出来,徐志穹摊开了手。 原本在手里攥着的木屑,被攥成了碎末,洒落了一地。 徐志穹洗了把脸,对着铜镜露出了一丝笑容。 很真诚的笑容。 带着这份笑容,徐志穹去了常记药铺。 段士云把徐志穹接到后院,问道:“兄弟,你想到主意了?” 徐志穹点点头:“主意想好了,只是这事,您得多出点力!” “这是什么话?本来就是我头上的事,出力不是应该的么!” “这事呀,咱们这么办,您先给我开张药方,我再给您开张药方,有这两张药方就够了。” 徐志穹把主意跟段士云说了一遍,段士云沉吟许久道:“这,能行么?” “单靠您一个,肯定不行,有我在,这事一准能成!” 段士云咂咂嘴唇道:“是不是急了点,要不再缓两天?” 还缓?你就想等那小姑娘死是吧? “不能等了,我们衙门那边也着急,这事得赶紧处置了,越快越好!” “这事倒是不难,”段士云点点头道,“我这就开方子抓药!”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下药 开方子,抓药,熬药,忙活了小半天,一小瓶药汤终于弄成了。 段士云把药汤交在徐志穹手上,叮嘱道:“这药要不了人命,要是要了人命,咱们可就犯了咱们道门的规矩,三天之内,这药能加重病症,就三天,三天要是没得手,咱们得另想办法。” 徐志穹笑道:“不用三天,明天就差不多了。” 徐志穹拿上药瓶,回了客栈,拿出藏形镜,让自己进入了隐身状态。 做这事,不能用老鼠。 吴家老太太每天吃两次药,早上一次,黄昏一次。 婢子蹲在灶台旁边,小心熬药,寸步不离,老太太时不时过来看着,这要突然窜出来一只老鼠,那还了得! 黄昏时分,药熬好了,隐身在暗处的徐志穹,把一小瓶药汤混在了老太太的药罐里。 老太太这两天咳的厉害,喝下了这碗汤药,肺里一通畅,咳的更厉害了。 一声接一声,咳嗽止不住,喉咙咳破了,咳出些血丝来。 “啊!我这是呕血了!”老太太放声嚎哭,呼唤婢子道,“把那不孝子给我叫来!” 不多时,吴自清跑过来了,老太太捂着胸口道:“孽障,你给我跪下!” 吴自清京城闻名的大孝子,母亲让跪下,立刻就跪下! 老太太上前左右开弓,扇了吴自清十几个嘴巴子,骂道:“你娘呕血了,你看见没?你瞎了么,你看见没!” 就一点血丝,不仔细看,确实看不见。 吴自清连声应承着:“娘,你保重,你别动气,你歇息着。” “我还动气?”老太太捶着胸口哭道,“我都快断气了,我还动什么气,我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吗?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 一个妮子你都舍不得?你不孝啊!我明前就出去说去,让天下人看看,你算个什么孝子!” 这是要害,吴自清真怕他老娘出去乱说。 吴自清宽慰道:“她马上就不行了,就这一两天的事,娘,你再等等。” “我等不了,不能等了!”老太太气的直咳嗽,上前又扇了吴自清几巴掌。 徐志穹在旁边,掐着念心牌,开始念经:这都是骗人的,那妮子有用吗?根本没用!就是死了也没用! 一连念了几遍,老太太的眼珠转了转,盯着吴自清道:“那妮子真有用吗?” 吴自清低头道:“方子上不就这么写着么?” 徐志穹在旁念叨:你看见了?你看见方子了?那方子上写着那妮子名字么? 老太太盯着吴自清,恶狠狠道:“你把那方子拿来再让我看看!” 这老太太也是大家出身,认得字。 吴自清小声说道:“娘,这方子您不是看过一次么?儿早就把方子烧了。” “你烧了它作甚?” “娘,这方子可不能让别人看见,这不毁儿的名声么?” 徐志穹在旁念经:都是骗你,那方子是假的,你得自己听听那高人怎么说! 老太太喘息半响,点点头:“行,你走吧,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快滚吧,你老娘早死,你早解脱!” 吴自清闷闷不乐走了,回到房中,找了个茬,扇了黄氏几个耳光,稍微出了点气,可心里还是觉得不痛快。 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本《礼训》,吴自清翻了两页: 夫无怒,家则无规,无规,则教化无存……子在血中方知孝,妇在血中方知顺,仆在血中方知畏…… 每当读到这里,吴自清总觉得神清气爽,经脉通畅。 教中不少人说,他是天生的怒夫,有大天赋。 等这事完了,他也该入品了,老太太也该不闹了…… 正当惬意之际,忽听婢子来报:“太夫人咳的厉害,又在后院骂上了!” “骂,让她骂!让她张狂!她个老……”吴自清忍住了没往下说,孝子的名声可不能受损。 吴自清强吞一口怒火,早早睡去,第二天,刚到寅时(凌晨三点),吴自清就起来了。 吴府有规矩,吴自清醒了,要是有其他人还敢睡着,一律挨鞭子。 一家上下,除了老太太,都得赶在寅时之前起床。 吴自清前院后院走上一遍,看着一家老小都忙活着,找不着人撒火,心里有些烦躁。 他来到大门外,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往地上撒了几个铜钱,然后到暗处待着,且看有没有人来捡。 这招以前很是管用,可现在这帮仆人学乖滑了,没人上当。 吴自清在门前等了小半个时辰,独自把几个铜钱又捡了回来,心里这口气憋得越发不痛快。 回到屋里吃了些粥,吴自清去御史台点卯去了。 老太太原本在后院歇着,听说儿子走了,一翻身坐了起来,简单收拾一下,独自一人出了宅院。 一个婢子追上来道:“夫人,您这是要去哪?” 老太太回身一拐棍,打的婢子直咧嘴。 “贱骨头,轮得到你管!滚远些!” 别看一直咳嗽,老太太身子健朗,腿脚也快,在外边兜了一圈,悄悄去了常记药铺。 谷鐗 段士云赶紧迎上前去:“太夫人,您怎么来了?” 老太太泪落连珠道:“常掌柜,我这身子熬不住了,昨夜都呕了血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太夫人,您里边坐。” 段士云赶紧把老太太请进了后院,老太太哭诉半响:“我那儿子不孝啊,他就这一个娘,为了娘这条命,却连个妮子都舍不得呀!” 段士云故作惊讶道:“太夫人,您说的什么妮子?” 老太太擦擦眼泪道:“常掌柜,您之前不是给我儿子开个药方,说至亲之人,绝食而亡,感应神明,就能延寿十年么?” 段士云皱眉道:“太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段某哪敢开这样的方子?段某有本上古医经,给吴大人看过一眼,就一眼,段某什么都没说,而且这医经上和您说的也不一样啊!” 老太太两眼放光,问道:“那医经能不能给我看一眼?常掌柜,我绝不亏待您!” 说完,老太太拿出一吊钱来。 “太夫人,您这见外了,见外了!”段士云推辞几番,把钱收下,从书房里拿出医经,交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找到那一页,上面写的清楚:孝子心头二两肉,为药引,延寿二十年。 二十年的寿数! 老太太一哆嗦,看着常掌柜道:“这,这,不是那妮子?” 段士云皱眉道:“这可让我怎说呢,孙女都隔着辈呢,哪还能算至亲?” “可您当初开的方子……” 段士云连连摆手道:“太夫人,我可没开方子!什么时候都没开过这样的方子,想必是吴大人不知从哪弄了个偏方吧?” “我就说,我就说这孽障骗我,他骗我呀!”这老太太咳的越发厉害。 段士云道:“您少坐,少坐片刻,我跟您弄点梨子汁。” 老太太摆摆手道:“喝那个没用,这,这可怎么办呢?这心头上的肉,是不是得要了他命啊!” 老太太很纠结,就这一个儿子,要了他命肯定舍不得。 可这是二十年的寿数啊,能多活二十年呀! 取舍之间,得仔细斟酌一番。 段士云道:“怎就能要了命呢?不是在心上割肉,是在心头上,您看看下一页。” 老太太往后一翻,下一页是一幅画。 “就像图上画的,胸口这一处,割下一片肉,二两足够,要不了命,养两天就好了。” 要说要了吴自清一条命,老太太还真得犹豫一下。 如今就要二两肉,老太太眼睛立刻放光了。 老太太盯着图画看了半响,低声对段士云道:“这刀子,不好下,我也不懂用刀,您看能不能帮帮我?我亏待不了您!” 段士云摇头道:“这我可帮不了您,书上写得明白,要么您动手,要么孝子自己动手,这才叫心甘情愿。” “他哪能情愿呀!”老太太这叫一个着急,想了片刻,眼珠一转道,“以前那个酒,您这还有么?” 一听说酒,段士云心下一笑,一会告诉徐志穹一声,他省事了。 按照两个人原来的计策,徐志穹得蹲在吴自清家里,给吴自清下药,把他放倒,这才方便老太太动手。 如果老太太真按照图上画的,切下一块肉来,吴自清会血如泉涌,而且还止不住,势必一命呜呼。 这就是他们俩的计策。 现在徐志穹不用给吴自清下药了,老太太打算自己把她儿子放倒。 “什么酒呀?”段士云还故意装了个糊涂。 “就是三年前,砍那泼贱时,您给我们的酒。” 当初吴自清砍他发妻一条手臂,也从段士云这买的药酒。 段士云连连摆手道:“您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就是卖给您一些药酒,镇痛用的,您说这些事,可和我没什么干系!” 老太太连连点头:“没干系,和您没干系,我就是想买点酒!” 段士云故作为难:“这么多日子过去了,这酒也不知道有没有了……” “我不亏待您的!”老太太又掏出一吊钱。 “罢了,我给您找找去。”段士云回到药房,故意找了许久,拿出了一小瓶酒出来。 “太夫人,咱可把话说明白,我敬重您人品,也敬重吴大人人品,这酒本来不该给您,但我给了您了,出了门,我可不认账!” 老太太连声应承:“我今儿就没来过您这,您放心吧!” 拿上药酒,老太太又在附近转了几圈,悄无声息回了府上。 段士云站在门口,轻叹一声,心里连连赞叹。 徐志穹和商量计议的时候,段士云还担心不灵,他觉得老太太不会对自己亲儿子下手。 没想到,这老太太贪生到这种地步。 马尚峰啊,马尚峰,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能到八品,你还真不是凡人,你能看穿人心! 可惜你看不穿我的心思。 年轻人吃点亏,才能长进,你可千万别恨我。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死之战(本章高能) 午后,牛玉贤睡醒了,徐志穹给他买了些吃的:“兄弟,你且在吴府门前盯一会,千万盯住了,我回去拿一身换洗的衣裳。” “好说!”牛玉贤是个认真的人,徐志穹让他盯着,他且找个茶摊坐下,目不转睛的盯着。 黄昏,吴自清回到家中,面色铁青。 白日里他收到六公主密信,无故遭到一番责骂,言语甚是激烈,甚至有不少粗鄙之词。 吴自清不知哪里得罪了六公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了这顿骂,回到家里,咬牙切齿道:“泼妇人,若不是看你身份尊贵,我岂容你这般羞辱!” 进门之前,吴自清先在门口撒了几个铜钱,看哪个倒霉鬼来捡! 进门之后,摔盆摔碗,看看有谁敢来触霉头! 家人不知道他哪来的无明业火,全都躲他老远,吴自清无处撒火,去到后院看了看柴房里的妙莹,小姑娘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可还是没死。 她真是命硬!这家门却让她克得败落! 虽说生气,但他没敢动妙莹,他怕坏了自己名声。 他对外说的是,妙莹为救祖母,绝食而死,这是一段孝道美谈! 倘若打了她,纵使没打死,被下人看见,传扬出去,岂不落了污名? 下药毒死她? 那就更不行了。 必须得让她饿死! 这不只关系着老太太的性命,还关系他能不能入品。 常掌柜给他那张药方的时候,必须要至亲之人绝食而亡,以命换命。 教规里也说的清楚,必须让至亲之人自灭而亡,这是入品的条件。 饿死这妮子,既要助我入品,还能救老娘一命,这才叫两全其美! 等我有了四五品的修为,还何必受制于人? 吴自清攥攥拳头,正要离开柴房,忽听婢子来报:“老爷,太夫人请您去喝杯酒。” “胡闹!”吴自清怒道,“太夫人病重,岂能饮酒?” 婢子战战兢兢道:“这是太夫人的吩咐!” 吴自清皱皱眉头:“我去看看就是。” 想喝就喝吧,喝出个闪失,也算个解脱,横竖不会坏了我名声。 吴自清到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吩咐婢仆备下几个小菜,亲自给吴自清倒了一杯酒。 “清儿,你坐下,这些日子,你也受累了。” 吴自清上前劝道:“娘,你病还没好,酒还是别喝了。” “怕甚来?喝点酒,这咳嗽倒能压下去一些,来,先陪为娘喝一杯。” 母子俩喝了几杯,老太太道:“清儿,你可还记得你爹是哪年过身的?” “孩儿记得,孩儿两岁,爹便过身了。” “你可知道,娘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吴自清是真不想说这些事! 怎么过的? 难处肯定是有,但也不算太苦。 他父亲走时留下了几亩田地,家里不算富贵,也能保衣食无忧。 但老太太就喜欢说这事,而且说起来没完。 “你还记得你九岁生病的时候,你娘我四处寻医问药,花了多少银子,才保下你这条小命?” 吴自清点头道:“孩儿记得。” “你还记得你十岁时求学,我花了多少束脩才给你请来一位先生?” 吴自清点头道:“记得。” “你记得你十七岁时赶考,娘省吃俭用,给你攒了多少盘缠?” 吴自清点头:“记得。” “你记不记得从小到大,每次吃鸡的时候,娘都把鸡腿留给你?” …… 光说记得不行,这些事一旦提起来,吴自清得哭。 干嚎不行,得流眼泪。 “母亲厚恩,孩儿一时一刻都不敢忘!”吴自清端起酒杯,含着热泪,一饮而尽。 老太太叹口气道:“说那些都没用,人呐,活在这世上,且看良心!良心要是没了,畜生都不如!” “母亲教训的是。”吴自清有点坐不稳,这酒有点上头。 老太太哼一声道:“我且问你,当初为了给我治病,砍了那泼贱一只手,你是不是心疼了?” “母亲,我没心疼,眼睛都没眨一下!”吴自清看东西有些重影。 “现在要你妮子一条命,你是不是又心疼了?” “母亲这是哪的话……”吴自清晃晃悠悠,摔在了地上。 这是怎地了? 喝醉了? 怎么身上一点力气没有。 老太太一笑:“不心疼就好,今我要你一块肉,你也不该心疼吧?” 说完,老太太回过身,拿了一条绳子,把吴自清捆在了椅子上。 这酒,药力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是多等一会,吴自清能动了,老太太还真就摁不住他。 “娘,你这是作甚?要作甚?”吴自清吓坏了。 老太太从枕头下边,拿出一把剔骨尖刀。 “儿啊,你咬咬牙,就二两,娘不多要你的,你这一身血肉都是娘给的,二两还多么?” 吴自清张开大嘴,放声哀嚎:“娘啊,娘,你这是要做甚,你要杀了孩儿么?” “嚷嚷甚来?少了二两肉,能死怎地?” 老太太解开了吴自清的衣裳,吴自清像杀猪一样喊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呀!” 老太太捂住他嘴道:“你喊什么?不怕丢人么?不怕坏了你名声么?没我的吩咐,他们谁也不敢进来,你喊也没用!” 一把尖刀刺在胸膛上,刚划了一道口子,原本动不了的吴自清开始拼命踢蹬! 吴自清是个大孝子,只要为母亲治病,不管发妻的肉,还是孩子的肉,说割就割,没心疼过。 可唯有自己的肉的不行,这是真疼啊! 疼的药劲都散去了不少。 按照徐志穹和段士云定下的计划,只要老太太再加把劲,把这块肉割下来,吴自清必死无疑。 但徐志穹拿着藏形镜一直在后边看着,他可不能让吴自清就这么死了。 舍身救母,成就孝子之名? 哪有那种好事,得让你身败名裂! 他拿出一把小刀,把吴自清的绑绳割断了。 吴自清挣脱了绑绳,奋力推开了老太太,跌跌撞撞往外跑。 药劲还在,吴自清跑不快,老太太两步追上,从身后又摁倒了吴自清。 吴自清知道老太太年事已高,身后拿起一根烧火棍,照头上就打,他以为老太太扛不住! 谷讨 他错了,老太太很顽强,脑门上虽说见了血,但丝毫不影响行动能力,她举着尖刀,直接扎向了吴自清的后心。 “你个畜生,你敢打我!你丧良心呀!”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老太太一刀没扎准,刺在了后腰上。 吴自清哀嚎一声,一脚踹开老太太,拼命往外跑,老太太提着尖刀,追了出去。 徐志穹本来想在老太太耳边念念经,劝她下死手,但现在不用了。 老太太眼睛都红了!她已经下了死手! 她也喝了不少酒(不是药酒),她想要多活二十年,她早就没有理智了。 一家人吓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拦着他们。 老太太拼了命紧追,可药性散的很快,吴自清也越跑越快,他终究是壮年人,老太太追不上他。 眼看吴自清跑出了府邸,只要能跑到街上,他就能甩开老太太。 万没想到,走到门口,他一脚踩上了自己撒的铜钱上。 脚下一滑,吴自清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把左脚崴了。 吴自清连声痛呼,站不起来。 老太太满脸是血,从府里冲出来,拿着刀,对着吴自清就捅。 生死关头,吴自清扭住老太太手腕,把刀抢了下来。 老太太想把刀夺回来,吴自清一使劲,噗嗤一声,剔骨尖刀,扎进了老太太的脖子。 老太太捂着脖子,鲜血撒了吴自清一身。 入夜时分,正是城南最热闹的时候。 吴府门前瞬间围满了人。 “这是谁呀?” “这不是吴御史吗?” “他身上这是谁呀?” “这不是他们家老太太吗?” “吴御史手上怎么拿着刀啊!” “他把他们家老太太杀了?” 围观者都吓傻了,别说他们这胆小的,就连牛玉贤都吓傻了。 “闪开,闪开!我是提灯郎,都给我闪开!” 牛玉贤走到了最前面,看到眼前一人一尸,有些不知所措。 吴自清推开老太太尸体,想要逃走,被牛玉贤一脚踢翻在地。 牛玉贤踩住吴自清,心里有些慌乱。 这可怎么办? 志穹就让我看一会,就出了这种事情。 我可怎么向志穹交代? 这到底怎地了? 吴自清怎么突然就杀人了? 杀他还是他生母? 这是,这是……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段士云也在围观者之中,他也看傻了。 这和计划的不一样啊! 死了的不是吴自清,是他家老太太。 老太太也成,罪业也有四寸。 可这心里总是让人不痛快,毕竟他在吴自清身上下了很大功夫! 算了,先把罪业摘了吧。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段士云摆出一脸焦急神情,推开人群,“我是常记药铺掌柜,我懂医术,我看看太夫人还能救不。” 段士云刚要上前,忽听徐志穹在远处喝道:“所有人退后!提灯郎掌灯!” 牛玉贤闻言,打开了灯盒,十二盏青灯飞上半空,两面彪魑铁壁夹成公堂,段士云被拦在了墙外。 徐志穹提着青灯,从远处走来,俯下身子,先试了试老太太的鼻息。 老太太已然死了,徐志穹顺手把罪业摘了下来,收进了怀里。 这老太太的犄角一动不动,魂魄很安分啊! 不应该呀,她脾气那么暴躁。 难道说被亲儿子杀了,万念俱灰了吗? 段士云注视着徐志穹,这厮是要吃独食么? 心里不痛快,可嘴上不敢乱说,道门有道门的说法,俗世有俗世的规矩,提灯郎审案,谁敢放肆? 徐志穹看着老太太的尸体,又看了看满脸惊恐的吴自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自清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牛玉贤道:“监察御史吴自清,在街上与这女子扭打,一刀将其刺死!” 徐志穹问道:“这女子是谁!” 这句问的很大声,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子是谁! 牛玉贤道:“这女子,是吴自清的生母。” 徐志穹瞪圆眼睛,高声喝道:“当真吗?你莫不是看错了?” 牛玉贤看了徐志穹一眼。 这还用问吗? 都在这盯了几天了,早就知根知底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还得应承,毕竟徐志穹是青灯郎:“大人,且问问这些围观之人,他们都是亲眼所见!” 十二盏青灯来回摇晃,里边都是刑具。 城南的人颇有见识,谁不知道提灯郎的手段?照实回答就是了,别等吃苦头。 众人纷纷回答道: “小人亲眼所见!” “吴御史杀了他母亲。” “吴御史是大孝子啊,他怎能干出这种事!” “还说什么孝子,简直禽兽不如!” 吴自清回过神来,高声喊道:“冤枉,我冤枉!”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吴自清,你声名在外,没想到竟能做出这等行径!将人犯、尸首,一并带回衙门处置!” 围观者赶紧闪开道路,徐志穹负责押送人犯,牛玉贤负责背尸体。 段士云冷冷看着徐志穹。 年轻人,你太莽撞,太不懂规矩。 徐志穹微笑看着段士云。 老东西,你别急,下个就轮到你了。 判官不能自相残杀,但有些事,不能忍。 不光我不能忍,师父也说了,不能忍! 第一百一十八章 妮子,莫哭 “你说甚,你杀了你亲娘!”钟参瞪圆了眼睛看着吴自清。 吴自清站在囚笼里,连连摇头道:“事出有因,是母亲先要杀我,我失手错伤了她。” 钟参回身拉了把椅子,坐在囚笼前:“你莫急,且慢慢说来!” “今日,我回到家中,咳咳,母亲让我吃酒,咳咳……”吴自清口干,说话时一直咳嗽。 钟参吩咐道:“赶紧,给吴御史取些水来!” 武栩也拉了把椅子坐下:“别光他喝呀,咱们也喝点!” 钟参点头道:“喝着,喝着,赶紧泡茶!” 武栩摇头道:“喝茶有什么意思,我那有上好的梅花酒。” 钟参点头道:“煮上,快煮上!” 乔顺刚道:“刚才巡夜,买了些糕点和葵花籽!” 武栩道:“拿来呀!” 钟参喊道:“我正堂有羊肉,就在后厨,都拿来!分给弟兄们吃!” 众人吃着羊肉和糕点,嗑着瓜子,喝着梅花酒,听吴自清讲述经过。 这成什么样子! 这是审案来了,还是听书来了? 这是掌灯衙门大牢,你们把这当勾栏了吗? 徐志穹很是气愤,气得吃了两斤羊肉! 他们太不像话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京城孝子,当街弑母,实属天下奇闻。 听到紧张之处,钟参张着嘴,瞪着眼,嘴里的酒都漏的到处都是。 就是去了桥头瓦市,找最好的说书先生,也说不出这么精彩的戏码。 吴自清是想替自己申辩,是在情急之下无奈杀人。 可这样的申辩毫无意义,众人全都当了奇闻听了。 从子时一直听到丑时,钟参心满意足,离开了大牢。 “真没想到,扳都扳不倒他,他竟然自己倒了,”钟参哈哈笑道,“志穹啊,你有功啊,你们衙门有功啊,我得赏啊!” 姜飞莉在旁不是滋味:“这又不是他们的功劳,这分明是他运气好,撞上了。” 钟参哼一声道:“你也撞去呀?我也把差事吩咐给你了,是你自己说不管的,伤了一个尉迟兰,看你那通撒泼!志穹没受伤吗?人家武千户就不心疼?可掌灯衙门没矫情,人家死顶!该赏就得赏!” 姜飞莉愤恨不语,徐志穹对武栩道:“千户,我想去查查吴自清的府邸,看有没有贪赃枉法的证据。” 他是想去查一下那本《礼训》,但又没办法明说。 没等武栩开口,钟参发话了:“还查他作甚?当街杀母,横竖都是问斩,再加一条罪过,也不能让他再死一次。” 武栩道:“指挥使说的是,没必要再查了。” 徐志穹道:“吴自清号称御史台第一廉吏,若是能查出吴自清贪赃枉法的证据,也省得御史台日后纠缠。” 说的对呀,第一廉吏都是个贪官,御史台还有什么狂妄的资本? 可武栩还是摇头:“杀了他也就罢了,不必和御史台翻脸。” 钟参瞪起眼睛道:“怎就不必了?御史台没把我皇城司放在眼里,我就要杀一杀御史台的威风,这事就交给你们衙门了,若是查出证据,我还有重赏!” 徐志穹得令,武栩默而不语。 徐志穹当夜在小舍睡了一晚,次日早早来到了吴府。 吴府门前的血迹还没洗,徐志穹带着几名白灯郎直接进了大门。 家中做主的只剩下黄氏,看到一群提灯郎,黄氏要跪,徐志穹喝一声道:“不准跪!” 黄氏平时被打怕了,一点七品夫人的气度都没有,徐志穹说不准跪,她弯着膝盖,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半蹲着在原地,直打哆嗦。 “把你们家人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叫到院子来。” “老爷,我们没犯法。”黄氏又想跪。 徐志穹皱眉道:“谁说你们犯法了?这是规矩,懂么?” 官府搜查之前,必须将无关人员清除出去,以防止掩藏、夹带、阻挠。 黄氏把众人集中在一处,徐志穹看了一眼,问道:“人都齐了吗?” 他没看见那小姑娘。 黄氏不敢回答,徐志穹喝一声道:“但凡少了一个,便砍了你们脑袋!” 黄氏一哆嗦,赶紧让婢女把妙莹从柴房里放了出来。 真是被打怕了,吴自清都被抓进了大牢,黄氏还不敢把女儿放出来。 妙莹满头灰尘,脸上泥污斑斑。 她有些畏光,也不敢看人,两手抄在袖子里,不哭,也没有任何表情。 徐志穹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妙莹不作声,黄氏在旁回答道:“是我小女,名叫妙莹。” 徐志穹又问:“今年多大年纪?” 妙莹还是不回答,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不好。 这孩子被折磨这么多天,心智出了问题。 哭一声啊,哭一声也好。 她的袖子在动,里边藏了东西。 什么东西? 不是刀吧? 她头上有黑气,满心都是怨念,这妮子当真要疯了。 她若发狂杀人该怎么办? 楚禾也看出了异常,怒喝一声:“问你话,为何不答?” 这一声虎吼,吓得众人胆战心惊,有不少婢仆当场跪下了。 黄氏抱着妙莹道:“灯郎,我这女孩八岁了,她,她不爱说话。” “我问你了吗?”楚禾又喝了一声,“她是哑巴么?” 黄氏不敢作声,小女孩低着头,袖子又动了动。 楚禾上前道:“袖子藏着什么?给我拿出来!” 妙莹后退两步,面无表情看着楚禾,双手依旧紧紧抄在一起。 楚禾咬牙道:“你瞪着我作甚?” 黄氏护着女儿道:“灯郎,我这女儿不懂事,顽劣了些,灯郎,我求你……” 楚禾不容分说,上去扯妙莹的手臂。 妙莹躲开楚禾,踢了楚禾一脚! 楚禾本来没打算动真格的,这下被激怒了:“你这妮子想做甚?” 他伸手要把妙莹摁住,徐志穹喊道:“住手!” 楚禾退到一旁,徐志穹上前道:“赶紧放出来,别把它闷死了。” 徐志穹知道她袖子里藏得是什么。 妙莹盯着徐志穹,依旧没有表情。 徐志穹蹲下身子,神色狰狞道:“再不放出来,真就闷死了!” 妙莹把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里面有一只老鼠。 老鼠的尾巴被鼠夹夹住了,挣脱不得。 妙莹力气小,掰不开鼠夹。 她就这么左手托着鼠夹,右手托着老鼠,一直藏在了袖子里。 楚禾捂着鼻子道:“这妮子恁地腌臜!” “你玩这东西作甚,赶紧扔了!”黄氏去抢老鼠,妙莹不给,抱着老鼠不放。 徐志穹笑道:“怕什么,孩子么,喜欢玩就玩呗,且给我看看。” 妙莹还是不给。 徐志穹道:“我帮你放它出来。” 两双黑溜溜的眸子对视片刻,妙莹缓缓伸出手,把鼠夹递给了徐志穹,却把老鼠还托在手心里。 徐志穹掰开了鼠夹,老鼠得了自由,朝着墙根跑了过去。 吱吱! 老鼠叫了一声。 徐志穹侧过身子,看着老鼠,喃喃道:“活着,好好活着。” 妙莹看着徐志穹,眨了眨眼睛,眼里有泪光闪过。 这话她好像听过。 徐志穹依旧看着逃去的老鼠,直到老鼠消失不见,徐志穹用手搓了搓脸颊。 他搓了好几下,又晃了晃脑袋。 妙莹猛的冲向徐志穹,吓得楚禾一哆嗦:“你要作甚?” 谷讟 小姑娘抱住了徐志穹的腿。 紧紧的抱着。 她哭了,没哭出声,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黄氏上来扯她女儿:“你作死怎地?快回来!” 徐志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看这妮子应该是饿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叶包,塞给了妙莹。 荷叶里包着馒头,徐志穹在路上买的,给她买的,还冒着热气。 小姑娘接过馒头,依旧抱着徐志穹的腿。 她哭,没声音,用袖子蹭蹭眼泪,还是抱着徐志穹的腿。 泪珠抹在满是灰尘的脸上,黑乎乎的。 头上的黑气,散了。 …… 徐志穹吩咐手下白灯郎仔细搜查,他留在院子里,单独问了黄氏几句话。 “吴自清平时喜欢读书么?” “喜欢,每天都要读书。” “他最喜欢读什么书?” 黄氏想了许久:“平时最喜读《礼训》。” “《礼训》?那不是孩子读的么?”徐志穹故作惊讶,“你可知那书在什么地方?” “都是放在书房里的。” “你随我去拿。” 黄氏带着徐志穹去了书房,翻了半天没找到。 她又带着徐志穹去了卧房,翻箱倒柜,连床下的暗格都找了,也没找到。 黄氏吓得满脸是汗:“灯郎爷,我真不知道他把《礼训》放在何处了。” 徐志穹叹口气道:“罢了,回院子吧。” 到了院子,楚禾走了过来,低声对徐志穹道:“东厢房墙里有暗格。” 徐志穹跟着楚禾去了东厢房,砸开了墙上的暗门,暗格之中,黄白之物俱见。 白灯郎现场清点,暗格之中,共有黄金三千两,白银两万两,铜钱五万多贯。 黄金白银按一兑四的官价,全都折算下来,共八万两千贯钱,折成徐志穹前世的货币,差不多四千一百多万。 一位老灯郎告诉徐志穹,在七品官员当中,这算是平均水平。 好个一代廉吏,好个声名远扬。 徐志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此人为六公主做事,却问六公主用什么来收买人心? 他敢向六公主伸手,对别人也绝不会客气,只是手段做的隐蔽些。 看着真金白银被搬到院子里,黄氏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家主婢仆更是惊讶,平时吃饭连个荤腥都看不见,哪能想到老爷家底如此深厚。 其实黄氏不用害怕,大宣律法和前朝不同,只要不是谋逆重罪,一般不会牵连到家人,当然,夫妻合谋除外。 看黄氏在家里这地位,就知道她没有合谋的资格。 黄氏也确实不知情,就连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也不知情。 她只知道除了吴自清,谁也不准进前院东厢房。 吴自清为人吝啬,日子过得清苦,他搜刮来这些钱要作甚? 会不会和怒夫教有关? 徐志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找那本《礼训》,可惜这次没能找到。 他到底把那本书藏哪去了? 徐志穹吩咐白灯郎把吴府贴上封条,带着众人回衙门问话。婢仆概不知情,当日便被释放,黄氏和两个女儿多问了一日,也没问出个端倪,次日便把她们都放了。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可问的,弄死了吴自清,打压了御史台,这就是钟参想要的结果。 可怜黄氏一个七品夫人,身上十个铜钱都拿不出来,吴府被查封了,她们母女没地方住,打算去桥下蹲一晚。 蹲一晚就能有钱了么?还不是等着要饭? 徐志穹借了他们母女五两银子,让她们去童青秋的房子里暂时住下。 …… 没找到礼训,徐志穹不甘心,直接去大牢里找到吴自清询问。 被审问了两天,吴自清看开了:“我凭甚告诉你?横竖都是一死,这于我有什么好处?” 徐志穹道:“你不说,我迟早也能找到,横竖就在你府里,你若说了,至少这些日子会好过些。” 吴自清冷笑道:“你能把我怎地?用刑么?” 徐志穹还真就不好对他用刑。 所有罪名都坐实了,这个时候用刑,目的何在?若是有人问起,该如何解释? 我想找他要一本书,叫《礼训》。 《礼训》满大街都是,你要这个作甚? 这个《礼训》不一般呀,书里面有怒夫教的记载! 你是怎么知道的? 武栩要是问起还好说,彼此之间无须隐瞒。 要是钟参问起呢? 徐志穹又解释不清了。 不过这也无妨,不用刑,还有别的办法折磨他。 “你家的闺女,被你饿了几天?” 吴自清神情端正道:“吾女深知孝道,为其祖母,甘愿绝食!” 到了这份上,还这么不要脸! 徐志穹点点头:“你且向你女儿学学孝道,自今日起,我帮你绝食!” 徐志穹吩咐狱吏不给他饭吃,吴自清咬牙道:“饿死便好,免去刑场受辱,吴某一身铁骨,岂能向尔等宵小之辈低头!” 好骨气! 吴自清自诩一身铁骨,可他肚子不是铁打的,饿了一天,他招了。 “卧房之中,书案之下,另有一处暗格,暗格之中藏着《礼训》。” “《礼训》之中夹着一页,上面写着夫无怒,家则无规,这是什么东西?” “是怒夫教规。” “你是怒夫教的人?” “我是内门教徒。” “还分里外门?” 吴自清点点头:“得了教规,就是内门教徒,我只有一页,花了八千贯买来的。” 徐志穹惊呼一声:“八千贯就买一页?” “这还是熟人相助,否则千金难换。” 什么教规这么值钱? 徐志穹又问:“除了那页教规,剩下的都是《礼训》么?” 吴自清摇头道:“里面还夹着一本账簿,我收了钱,都记在了账簿里。” “好,好,好!”徐志穹笑了,“你先吃点东西,等我把书拿回来,咱们慢慢聊!” 徐志穹本想立刻就去吴府,没想到钟参设宴,要给掌灯衙门庆功。 徐志穹去明灯轩想告个假,武栩不允:“今夜你是主宾,若是不去,岂不折了指挥使的面子?” 徐志穹干脆把实话说了出阿里:“千户,我审问吴自清,问出了一句实话,他家里有一本账簿,能把行贿之人一一查证出来!” “原来如此,”武栩点点头道,“不能去。” “这就不能去?” 武栩皱眉道:“我说不能去,便是不能去!” 徐志穹道:“千户,那账簿里还夹着一页怒夫教的教规,是吴自清花八千贯买来的!” “还有这稀罕东西?”武栩一笑:“那就更不能去了!” 徐志穹费解:“这却怎说?” “傻小子,你怎恁地傻,却和那时候一样傻,”武栩看着徐志穹,“我若是不在衙门,日后却让谁护着你?” …… 玉瑶宫中,六公主梁玉瑶面如死灰。 昭兴帝刚刚下旨,两日后,将吴自清凌迟处死。 这人捞不回来了,有事情也要败露。 她叫来了韩笛,问道:“陶花媛伤势如何?” “回殿下,还下不得床。” “今夜你出宫,放把火,把吴府烧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潜火兵杨武 丰乐楼,钟参摆酒,掌灯衙门千户武栩,两位红灯陈元仲、乔顺刚,绿灯郎刘大顺、左进秋、李尚安,灯守屈金山、苏果生,青灯郎徐志穹、白灯郎牛玉贤等人在席。 青衣阁也受邀,少史姜飞莉,司记青衣白姗君,司言青衣秦黄瑜,司簿青衣唐玉婉,司闱青衣王春嫦,四位六品青衣都来了,典记、典言等七、八品青衣也到了不少,九品青衣只请了一个,尉迟兰。 结果尉迟兰努力几次,还是下不了床,只能作罢。 钟参为人爽直,席间也没有那么多礼数,众人推杯换盏喝的尽兴。 钟参对陈元仲道:“元仲,掌灯衙门日后便要托付给你,你可争点气,威风不能输了武千户。” 陈元仲一笑:“指挥使,咱们该叫武侍郎了。” 钟参拍拍脑壳道:“你看我这记性,敬武侍郎一杯!” 什么情况? 怎么变成武侍郎了? 徐志穹知道武栩要升官,但按他此前所说,应该先升副指挥使,然后才有可能被调离皇城司。 姜飞莉在旁道:“你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降旨,你们千户直升三品,现在是礼部左侍郎。” 果真是礼部! 说话间,姜飞莉眼神落寞。 徐志穹低声道:“姜少史为何不悦?” “谁说不悦?”姜飞莉摇摇头道,“我高兴的很!” 说完,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应该是觉得身份上配不上武千户吧? 不能这么想啊,武千户又不是那种势利之人。 其实姜飞莉不是担心身份上的差距,她担心的是武栩的差事,礼部左侍郎,分管礼乐和教坊。 教坊是什么地方? 教坊是官营场所,香气扑鼻的场所。 受前世网络名著的影响,徐志穹一直以为,在大宣京城里有个地方叫教坊司,是所有男人的天堂。 但他错了。 大宣京城里有十六座教坊,但它们都不叫教坊。 莺歌院就是教坊,官营的。 霜叶馆也是教坊,官营的。 三院,三馆,四阁,六楼,这十六个官营场所构成了京城的教坊体系,在礼部专设教坊司,管理各个教坊。 武栩,直管教坊司,这是所有男人艳羡的差事。 一想起这事,姜飞莉就觉得揪心。 钟参举杯道:“武侍郎,以后咱们兄弟去教坊,报上你名字,想必花粉钱也能少算些!” 武栩笑道:“还算什么钱,只要是咱们皇城司的弟兄,不管是武威营,青衣阁,还是掌灯衙门,报上我名字,就不用掏银子!” 姜飞莉啐一口道:“我们青衣阁去教坊作甚?” 徐志穹上前敬了一杯酒:“千户,恭贺高升!” 武栩举杯道:“日后去莺歌院,再多写些好词!” 两人把酒喝了,徐志穹道:“千户,您少坐,我去趟茅厕小解。” “站住!”武栩拿出个空酒坛子,“尿这里!” 众人看着徐志穹。 也包括青衣阁一众青衣。 徐志穹红着脸道:“这却怎么尿……” 武栩打了个酒嗝:“不尿憋着!” 憋着就憋着! 不就是怕我去吴府么? 看着武栩挺高兴的,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只当他是真的吧。 从正五品升到正三品,连升四级,这是所有官员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应该高兴。 今夜不去吴府了,不能坏了千户的兴致。 …… 韩笛跳进了吴府的院子,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将瓷瓶里的油,倒在了前院的正房里。 正房过后,是厢房,前院过后是后院,一次不多倒,淋上一点就够,这是陶花媛特制的火油。 倒完了油,韩笛拿出一支火折子,吹亮了,扔进了正房。 眨眼之间,大火将正房吞没,向四周蔓延。 韩笛不急着走,她要看着火势,今夜势必要将吴府烧成灰烬。 …… 望火楼上,杨武正在站哨,忽见远处火光冲天。 杨武赶紧发讯号,三声锣,五声鼓! 三声锣,代表城南。 五声鼓,代表从皇城数起第五条街。 敲过锣鼓,杨武拿着尖镐、铜锣和水桶,冲向了吴府。 在掌灯衙门是个怂包,不代表他去了潜火队就能变得勇敢。 杨武冲这么快,不是为了去救火,而是为了第一时间赶到火场,再发信号。 第一个赶到火场的人算头功,杨武很想立功,他还想再回皇城司,就算回不去,在潜火队好歹也能升个职,他实在不想守望火楼了。 杨武跑的还算快,他的望火楼也离吴府最近,等冲到门外,还真是第一个来的。 杨武拿起铜锣,哐哐哐敲了起来。 他是第一个敲锣的,这功劳谁也抢不走。 他这厢敲的正起劲,吴府的院墙烧塌了一截,轰然而倒。 杨武吓了一哆嗦,铜锣差点没掉在地上。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害怕,院子里面竟然站着一个人。 “快出来!你不想活了?快些出……” 这人好眼熟! “韩师妹,快些走啊!”杨武认出了韩笛。 韩笛也没想到,墙会突然塌了。 她更没想到,蒙着脸也被杨武认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 若是走漏了身份,莫说六公主那里无法交代,只怕这条性命都难保。 韩笛低头冲进了正房,正房里火焰翻飞。 疯了怎地?她去那里作甚? 杨武丢了铜锣,没有半分犹豫,冲进了吴府,直奔正房。 进了正房,却见韩笛站在屋子中央,默默发呆。 “韩师妹,你这是怎地了,快跟我走,这房子要塌了!” 杨武扯住了韩笛的手。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碰到了韩笛的手。 师妹的手,好软…… 韩笛猛然抬头,一脚踹上了杨武。 杨武一个趔趄,撞上了木墙。 木墙倒塌,把杨武压在了墙下。 杨武昏死过去,韩笛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吴府。 …… 一夜大火,将吴府烧成了灰烬,潜火队从吴府之中,找到了一具焦尸。 杨武死了。 当天下午,杨家支起了灵堂。 谷札 徐志穹和楚禾来了,给杨武上香烧纸。 杨武的父亲,礼部杨主事,颤抖着声音道:“你们掌灯衙门,看不上我们武儿,可昨夜,听潜火兵们说,我们武儿是第一个冲进火海的。” 楚禾落泪了:“好兄弟,咱们兄弟就没有怂包过……” 哭过一番,楚禾拿出了一条发带。 “当初韩师妹买了一个梳妆台,我从山下帮他扛到了山上,师妹给了我一条发带,可把你给馋坏了,今天就送给你了。”楚禾把发带摆在灵台上,徐志穹一把抓起,丢了出去。 楚禾道:“你这是作甚?” 徐志穹咬牙切齿,喃喃低语:“等你落在我手里,只等你落在我手里!” 他在废墟里捡到了杨武的尖镐。 他带着尖镐去了小黑屋。 他知道杨武是怎么死的。 韩笛,只等你落在我手里! …… 入夜,徐志穹回了衙门,闷闷不乐。 武栩把他叫去了明灯轩,徐志穹沉默不语。 “我听说杨武死了,”武栩叹口气,“终究曾是我衙门的人,明日支二百两银子,给他送去。” 徐志穹点点头:“谢千户。” 武栩道:“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徐志穹没掩饰,直接说出了实情:“昨晚韩笛去放火,杨武碰上了她,被她害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判官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武栩也不打哑谜了。 徐志穹低下头道:“我不能说。” “不说便不说,”武栩没再追问,且看着徐志穹道,“却在记恨我么?”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记恨千户,就是心里堵得慌,如果昨夜我去了吴府,断不会被韩笛那个贱人算计!杨武或许也不会死!” 武栩冷笑一声:“如果是你去了吴府,你以为吴府里还会是韩笛么?” 徐志穹一愣。 武栩叹口气:“梁玉瑶有些鲁莽,但绝不愚笨,放火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交给韩笛一个人去做?从杨武看见韩笛那一刻,他必死无疑,不被韩笛害死,也有别人等着,就算你去了,也不过多一具尸体。” 徐志穹看着武栩,他现在明白了一件事,武栩为什么不让他去吴府搜集证据。 武栩升迁之后,今后有很多事情,徐志穹要自己去面对,其中就包括像六公主这样的狠人。 武栩起身道:“我曾经说过,皇室面前,人证物证鸟用没有,你要是拿了那账册,就相当于拿了一道催命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你这颗人头催走了, 怒夫教已经渗透到官员当中,这事已经不再是皇室争斗那么简单,这事我要管,无论是不是你们千户,我都要管,账册烧了,梁玉瑶应该松了口气,这时候咱们也该让吴自清说句实话了。” 武栩带着徐志穹来到了大牢,几个狱吏纷纷上前施礼:“见过侍郎大人。” 武栩摆摆手道:“不要叫侍郎,我还没去上任,还是你们千户,你们都出去吧,在门口守着。” 狱吏全数离去,武栩来到囚牢中,坐在了吴自清面前。 “还有一日就要领死,你还有何话说?” 吴自清耷拉着脑袋:“还能有什么话说?” “陛下判你凌迟,要割三百刀,你可想要个痛快?” 吴自清苦笑一声:“你敢吗?我若是今晚死在大牢里,你吃罪得起吗?” 武栩从怀里拿出一枚药丸:“这是我衙门秘药,含在口中,八个时辰可毙命,你今夜把药含在嘴里,明天等到了凉芬园子,差不多也该死了,早吃早死,却少受苦楚。” 吴自清摇头道:“这把戏也骗得了我?” “你不信便罢,多拖一个时辰,便多受一个时辰的苦,我也没什么其他事情,且陪你在这里耗上一夜。” 吴自清低头不语,武栩且默默看着。 半个时辰过后,吴自清开口了:“你想问些什么?” 武栩道:“你家中钱财来自何处?” “七成是六公主赏赐的,剩下三成,是同僚赠与的。” 七成? 六公主好大方! 武栩又问:“我听说你花了八千贯,买了一页怒夫教规,这教规有什么用处?” “得了教规,方可入内道。” “入了内道又有何用处?” “入了内道,方可入品。” 武栩一皱眉:“入什么品?” “怒夫道,九品。” 武栩知道怒夫道,但为防止吴自清说谎,还是验证了一句:“怒夫道受何人庇佑?” “怒君天星。” 这和武栩掌握的信息吻合。 武栩又问:“怒夫道九品,有何手段?” 他想问技能。 吴自清摇头道:“我不知。” 武栩皱眉:“你拿了教规,已经入了品,为何不知其中手段?” 吴自清道:“教规只传授入品法门,应做之事尚未做完,故而尚未入品。” 徐志穹道:“胡扯!你那页教规我看过,根本没有说入品的方法!” 吴自清讶然:“你看过?” 在武栩面前,徐志穹也不必隐瞒,直接把看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吴自清摇头道:“你只看了一半,往那页教规上洒些水,还能看见另一半。” 一页教规居然藏着这么多玄机? “另一半却怎说?” 吴自清道:“怒加于至亲,困其身,令其自灭,可得天星庇佑。” 找个至亲,困起来,令其自己死去,就能入品。 这就是怒夫道入品的条件。 徐志穹道:“为何要选你小女儿妙莹?” “妙莹最顺从于我,我命她不准说出实情,她便不说,我让她不准嚎哭,她便不哭,我让她为祖母换命,她也答应了,这样便不会坏了我名声。” 徐志穹一攥拳头,又缓缓放开,问道:“她最顺从你,你便要杀她?” 吴自清一脸漠然:“她的性命,乃我所赐,我取回来,又有何妨?她一死,救她祖母一命。又能助我入品,也算死得其所。” 徐志穹不再说话,武栩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有人帮你买到这页教规,那人是谁?” 吴自清道:“户部尚书,万兴邦。” 武栩眼角抽动,面若冰霜:“你却没诓骗我?” 吴自清苦笑;“都到这步田地,我诓你作甚?” 徐志穹也很震惊。 户部尚书,掌管钱粮,二品大员,大宣的核心人物,竟然会是怒夫教的成员! 吴自清抬头道:“我知道的,已经全说了,武千户,你该不会言而无信吧?” 武栩把药丸交给了吴自清,吴自清一口吞了下去。 他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徐志穹道:“吴某死后,化作亡魂,若是还能看见你,定要找你寻仇!” 武栩闻言笑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你说对一半。” 你死后,肯定能见到我。 但你没机会寻仇了。 离开大牢,徐志穹问道:“千户,那药丸是真的么?” 武栩点头:“是真的。” “真能让他死去?” 武栩摇头:“能让他变成哑巴。” 第一百二十章 段士云,你知罪 凉芬园,刑场。 凉芬园是皇家园林,也是专门处决官员的刑场。 皇家园林会对平民百姓开放么? 大宣的部分皇家园林是开放的,凉芬园就是其中之一,逢大型节日和处决十恶不赦的官员,都会向平民开放。 节日期间,普通人不会来这种地方,晦气。 但处决官员的时候,来的人就不少了,很多人想看个热闹,尤其是今天这场热闹。 御史台监察御史吴自清当街弑母,被凌迟处死,此等天下奇闻,谁都想来看看。 “吴御史不是大孝子吗?” “是啊,你们没听说过,当初为了救他老娘一条命,他砍了自己一条胳膊,真真的大孝子。” “那他怎么会杀了他老娘,这里莫不是有什么冤情吧?” “能有什么冤情?案子都审出来了,他老娘想要他一块肉,他不想给,两人撕打起来了,他当街把老娘杀了,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一条胳膊都舍得给,一块肉却舍不得?” “你们不知道,那条胳膊也不是他给的,那是他夫人的,我昨天看见御史夫人了,她少了一条胳膊!” “那他家绝食的那位小姐呢?” “八岁的姑娘绝食?你信么?他给关在柴房里,想把孩子活活饿死!” “虎毒不食子啊!” “这人连他么畜生都不如,呸!” 现场唾骂声不绝于耳,吴自清不在乎唾骂,只想快点解脱。 从吃药到现在,时辰应该早就够了,吴自清却觉得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看着徐志穹,心想:难道他们骗了我? 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他们的事抖落出来,他们知道怒夫教的事,还知道公主的的事,公主肯定不饶他们! “呃,呃……”吴自清想说话,却一直发不出声音。 从清早到现在,这喉咙里仿佛卡住了沙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刽子手来了,看着花样繁多的刀子,吴自清脸白了。 凌迟是技术活,掌灯衙门没有这样的人才,武栩现从刑部衙门调来一名刽子手行刑,徐志穹和楚禾负责监刑。 杀人对楚禾来说不在话下,但凌迟这种事超出了他目前的段位,整个行刑过程,楚禾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 徐志穹一直看着,看着吴自清扭曲的表情,看着吴自清期待的眼神。 畜生,你知道疼吗? 那么多人,战战兢兢,跟你受了那么多苦,今天你该知道他们有多疼了。 直到刽子手割完了二百九十九刀,吴自清还幻想着药能奏效,能让他快点解脱。 最后一刀捅在了心脏上,吴自清断了气,徐志穹上前验尸,顺手把罪业摘了下来。 段士云也在围观者当中,看着徐志穹,垂着眼角发笑。 徐志穹把罪业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罪业还是不动,里面的亡魂十分安分。 他看到罪业上的印章,是段士云的,老太太的罪业上也有段士云的主簿印。 这印章上另有玄机,徐志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阴气,这是酆都城独有的阴气。 段士云有特殊手段,他能用印章束缚灵魂,才不怕别人抢他罪业。 他冲着徐志穹一阵冷笑。 后生,你在我眼里就是个笑话,拿了罪业你也换不来功勋。 徐志穹收好罪业,看了看段士云,耸了耸眉毛。 你以为我看不穿你这手段? 笑吧,你剩的时辰不多了,管够笑就是了,且看今晚是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当晚巡夜,徐志穹去了林二姐的花糕铺。 今晚客人多,林二姐给徐志穹盛了一碗桂花糕,随即忙生意去了。 徐志穹也不着急,且慢慢把一碗桂花糕吃完。 这桂花的香气,徐志穹太喜欢了。 吃完了花糕,徐志穹看着林二姐傻笑。 林二姐又要给徐志穹盛一碗,徐志穹摇摇头道:“糕吃饱了,还想吃点别的。” 林二姐脸一红,小声道:“今天人多,你可不许胡来。” 徐志穹憨憨笑道:“就吃一口还不行么?” 林二姐左右看了看,假装低头收拾碗筷,偷偷在徐志穹脸上亲了一口。 “行了吧!”林二姐红着脸要走,手却被徐志穹拉住了。 “别,别呀,且等一会,这么多人看着!”林二姐想把手挣开,却觉得手心里有一样东西。 是个琉璃珠。 大宣有会做琉璃的匠人,但这是稀罕东西,这颗直径一寸的琉璃珠,少说也得三十两银子。 “你给我这个作甚?这我却不能要,这太贵重。” 徐志穹握了握林二姐的手,笑道:“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救我一命。” “灯郎说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林二姐想把琉璃珠还回去。 徐志穹一笑,没再多说,提着灯笼起身便走。 林二姐看着手里的琉璃珠,发现里面有东西。 里面有一枚桂花瓣。 “掌柜的,掌柜的!”伙计招呼道,“那桌客人等着上糕呢!” “你先招呼着!” “我这倒不开手……”伙计一抬头,林二姐不见了。 林二姐攥着琉璃珠,追上了徐志穹,站在身后,怯怯喊道:“灯郎!” 徐志穹没回头:“那么多灯郎,谁知道你叫哪个?” “徐灯郎!” 徐志穹还是不回头。 林二姐咬咬嘴唇:“徐,徐郎……” 徐志穹笑了,转过身道:“娘子找我何事?” 林二姐红着脸:“今夜我心神不宁,你巡夜时且小心些。” 徐志穹点点头,转身又要走。 林二姐赶忙喊道:“徐郎,我随你一起去巡夜。” “这像什么话,”徐志穹回身亲了亲林二姐的脸蛋,“且回去打理生意吧,等人少了,我再去吃,要吃个够!” 林二姐心慌,是因为她感觉有人在跟踪徐志穹。 连她都察觉了,徐志穹能不知道么。 徐志穹是想找个好地方,给段士云找个合适的地方。 什么地方最适合他? 肯定是乞儿寨呀! 那是徐志穹的地盘,也最适合段士云的身份。 段士云一路跟着徐志穹进了乞儿寨,此地荒僻无人,段士云本想先一步动手,忽见徐志穹回过了身,站在一座破房子旁边,静静等着他。 “段前辈,你这是来找我吗?” 段士云愣了片刻,从容笑道:“正是来找老弟,商量一下生意的事。” 徐志穹故作诧异:“又有生意了?” “生意有的是,可规矩得说清,咱们上一场生意的账还没结呢。” “怎么叫没结?”徐志穹一笑,“不是说好了么,功勋全都归我,你只想了却一桩心事吗?” “是,这话是我说的,”段士云点头道,“可吴自清母子毕竟是我地盘上的人,他们罪业上盖着我的主簿印,你就这么拿走了似乎不太合适吧?” “那我怎么拿走才叫合适?” “小兄弟,你既然叫我一声前辈,我就给你说说这规矩,罪业上面有我的主簿印,你就不该再动了,你该把罪业留给我,等我去罚恶司把功勋兑过来,再给你不就行了么?我答应你的事还能反悔不成?” 徐志穹点头笑道:“段前辈嫉恶如仇,一诺千金,岂能反悔,可现在罪业已经被我摘了,按咱们判官的规矩,经过我手的罪业,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好说呀!”段士云拿出一张字据,“你在这上面按个手印,把这功勋让给我,我去拿了功勋,再给你,这样你也守了规矩,我也守了信用,你看如何?” 谷甕 “我若是不按这手印呢?” “这可怎么说呢,”段士云一笑,忽而一挥手道,“你别动!” 话音落地,一束阴气缠在徐志穹身上,如同铁链一半,把徐志穹捆得结结实实。 这是他的天赋技。 徐志穹向来以速度见长,但段士云的天赋技快的惊人。 真的是快吗? 不对,与其说快,倒不如说是诡异。 他一挥手,说一声:“别动!”技能随即触发,这显然不是一个八品判官能达到的速度,这是技能本身的强大特性,让徐志穹想起了一项技能。 第一次去阎罗殿的时候,施程说一声:“罪加一等。”当场困住了亡灵。 冥道的九品技,画地为牢。 段士云的天赋技和冥道的九品技非常相像。 吴自清母子的罪业之所以那么安分,是因为上面有段士云的印章,这点徐志穹早就想到了。 段士云有冥道的手段,他的印章能束缚罪业中的亡魂。 再想想其他判官的天赋技。 在赏勋楼,老判官孙俊福想抢徐志穹的功勋,他的天赋技是火,和朱雀生道有些相似。 秦长茂的天赋技是阴阳二分,很显然是出自阴阳门下。 难道判官的天赋技都出自各个道门? 那我的天赋技出自哪个道门? 徐志穹想的出神,不是他不专心于战斗,而是他根本没把段士云放在眼里。 段士云招呼一声:“兄弟,别瞎想了,签了字据,把罪业给我,咱们各走各路。” 徐志穹道:“我要是不签呢?” 段士云叹道:“何必那么执拗,就算我让你把罪业拿走,你也换不到功勋,只要有我的主簿印,你连亡灵都放不出来,这就是我的手段,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索命中郎为什么不敢抢你的生意?不就是因为破解不了你的主簿印么?拿不到功勋,又坏了规矩,谁也不想到你地盘上触霉头。” 说话间,徐志穹悄悄运起一道阳气,慢慢化解身上的阴气。 段士云的天赋技虽强,但徐志穹提前做了准备,自然有破解的办法。 只要徐志穹愿意,他随时可以冲开束缚,但他不着急,他想跟段士云好好聊聊。 他要确认一件事,段士云肯不肯认罪。 这点很重要,如果段士云至死不肯认罪,徐志穹能多收一倍功勋! 段士云点点头:“后生,你是个聪明人,既然知道我手段厉害,赶紧把罪业给我,就别充什么硬骨头了, 我是真不想对你下狠手,咱们判官道门不允许自相残杀,可我不一定要杀了你,我可以把你变成个废人,你知道废人长什么样吗?要不咱们试试?” 徐志穹一笑:“别急呀,段前辈,我签就是了,不过我有几件事想问你。” 段士云点点头:“行啊,你问吧!” 徐志穹道:“那个仆人是怎么死的?” “哪个仆人?” 看来不止一个仆人的死和他有关。 “就是咱们初次见面,我送到你药铺的仆人。” “这还用问么?吴自清打死的!你不是亲眼看见了么?” 徐志穹道:“我把他送到你药铺上,他还活着。” “活着也是回光返照,油尽灯枯,他自然要死。” “你给他吃了些汤药,让他昏睡不醒,却连一点伤药都不给敷,眼睁睁看着他流血至死!” 段士云一愣:“你怎么知道?说的却像你亲眼所见!” 徐志穹笑道:“且说你认还是不认?” “我认什么?”段士云冷笑道,“那人和我沾亲么?他给钱了么?我凭什么给他治病?” 徐志穹道:“要钱我给你,那是个老实人,你就看着他死?” “老实人怎地?我还就不要你的钱!我就不想救他,又能怎地?有错么?” “没错,你一点错都没有。” 他不认。 徐志穹又问:“黄氏那条胳膊是怎么断的?” “吴自清砍的!” “吴自清说从你手上拿了一张药方,上面写着用至亲之肉,换老太太三年阳寿,这事你认吧。” “别瞎扯!”段士云神色狰狞,“我没开过药方,我就是给他看了上古医经,医经写着什么,我不知道,他看到哪一页了,我也不知道!” 徐志穹笑道:“你不认?” “我认什么?这和我有干系吗?” 徐志穹又问:“前几日,你给吴自清又开了一张药方,为了给老太太换十年阳寿,你让他把妙莹饿死,这事你认吧?” “我说过了,我没开过方子,我就是把医经又给他看了一眼,有错吗?” 徐志穹道:“砍了黄氏的手臂,吴自清加了多少罪业?” “这我哪知道?” “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怎么也得好好算算吧?我估么,少说得有一寸!” 段士云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栽赃吗?黄氏那事和我没相干!” 徐志穹又道:“吴自清想饿死妙莹,罪业还得再加一寸吧?” “我说了,这和我没相干!” “那个仆人死了,吴自清的罪业也得多加几分,重伤和杀人可不是一个罪过!” “你问完了没有?问完了赶紧把手印按了,”段士云笑道,“你这是当惯了提灯郎,见谁都想罗织罪名,你想把我抓进衙门,然后再给我定个罪? 且不说你还能不能回得去衙门,就算你能回去,你敢抓我吗?你敢栽赃我么?说句难听的,我要是透露出你的身份,你还活的了吗?别忘了你是判官,你是邪道!” “呸!”徐志穹啐了一口,“你是邪道,莫辱了判官名声!” 段士云咬咬牙道:“后生,你太狂妄了,我先给你脸上留个记号,让你长长记性,让你学学礼数,我教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他拿出一把尖刀,要挖徐志穹的眼睛。 徐志穹看着刀尖,静静等他过来。 刀尖即将碰到眼珠的一刻,徐志穹突然消失不见了。 糟了,化身无形! 徐志穹早就挣脱了束缚,只是段士云一直没有察觉。 段士云赶紧隐身,此时若是遭到徐志穹的偷袭,定然性命不保。 他比徐志穹晚隐身片刻,他还有八品上段的修为,能维持无形三吸时间,按理说徐志穹应该早些现身。 他错了,徐志穹是七品下段,能维持五吸时间。 等段士云现身时,依然没看见徐志穹身影,慌乱之间,只看见自己脖子上横着一把钢刀。 他想用天赋技困住徐志穹,却听徐志穹在耳畔道:“别动,一动也别动,段士云,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养恶为恶,你知罪?” 一听“养恶”二字,段士云一哆嗦:“休要栽赃,休要污蔑,你敢动我?判官不许自相残杀,你若是动了我……” 刀锋划过,徐志穹割了段士云的脖子。 段士云捂住喉咙,在地上挣扎片刻,没了气息。 身死道消,罪业显形,合有七寸六分! 这个败类! 徐志穹摘下了他的罪业,先将尸首拖到一旁,集意于丹田,连具三次腾跃入云之象,进了小黑屋。 “师父,我把段士云杀了。” 等了片刻,小黑屋里传来一声叹息,道长醒了。 “他临死前认罪了吗?” “没认,弟子问了许多次,一次也没认。” “冤孽!”道长长叹一声,“把罪业带去议郎院吧。” “议郎院?该不是去找那位曹议郎吧?” 道长一皱眉:“曹中杰怎地了?七品之中,他也算得才俊,你还看不起他怎地?” 才俊?一百多岁的老才俊? 徐志穹道:“弟子并非轻视曹议郎,只是曹议郎年事已高,弟子不想扰其清静。” “曹中杰是懒散了些,但其品行端正,你只管把罪业带去,他若断错了是非,你再来找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官人,你太气人了 “来了,坐!” 徐志穹坐在了曹议郎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曹议郎的状态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同一把椅子上。 他这辈子是不是都不会动地方了? “曹议郎,我给您带来一份礼物。” “礼物好啊,坐吧。” 徐志穹拿出了段士云的罪业,放在了桌子上。 瞌睡中的曹议郎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看见他睁开眼睛。 曹议郎摸了摸那根罪业,喃喃道:“这是同门?” 徐志穹点头:“这是败类。” “是不是败类,却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杀了败类有功,若是错杀同门,我却要留下你修为。” 留下我修为? 咱们同为七品,你打得过我么? 曹议郎突然看向了徐志穹,他好像听到了徐志穹的心声。 “莫要轻视老夫,老夫打你不在话下!取孽镜台来!” 曹议郎一挥手,徐志穹静静等着孽镜台。 他以为孽镜台能自己飞过来。 一阵凉风吹过,孽镜台没来。 曹议郎道:“我是说,让你帮我把孽镜台搬来。” 徐志穹道:“你的孽镜台,为何让我搬?” 曹议郎慨叹一声:“我都这把年纪了。” 按照曹议郎的指引,徐志穹去西厢房搬出了孽镜台。 镜台的样式和夏琥那款一样,徐志穹想把亡魂放出来,可段士云的亡魂缩在罪业之中不肯出来。 虽然身死,但他意念之力还在,罪业本就能束缚灵魂,两力合二为一,却与徐志穹抗衡起来。 徐志穹刚想发力,曹议郎却接过了罪业,从头到底摸索一遍,段士云的魂魄出来了。 这就是七品上和七品下的差距,曹议郎没说大话,他真打得过徐志穹。 和以往见过的亡魂不同,段士云的魂魄穿着衣服,而且轮廓清晰,和活人一样。 这似乎是判官的特殊待遇。 曹议郎看了一眼道:“原来是你。” 段士云抱拳施礼,泪流满面道:“曹议郎,且为段某做主,段某被同门所杀,死的冤屈!” “莫怕,先在孽镜台上先照照。” 段士云站在孽镜台前,和普通亡魂不同,判官站在孽镜台前,会呈现出入品以来的生平。 他入道很晚,四十六岁入品,因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屡屡错失杀贼良机,直至五十七岁才升至八品。 在八品下徘徊三年,没领到一次功勋,这也是他向徐志穹寻求帮助的原因,他学不会借刀杀人的要领。 直至六十岁,段士云收割了第一份罪业,罪业堪堪两寸,罪人死因又和他干系不大,最终只得了八点功勋。 到六十二岁,他又有了收获罪业的机会,他盯上了一个采花贼,但没急着下手。 这采花贼原本只有三寸多的罪业,他且等着这采花贼多糟蹋了几个姑娘,把罪业养到了五寸才动手,至此,他尝到了养恶的甜头。 他靠着以恶养恶的手段,把罪业养肥了再收,又凭借他的技能,巧妙利用同门,只取了三次罪业,便升到了八品中。 到了八品中之后,他盯上了吴自清这个恶人,这人天生就是个恶人,罪业很好养,只要有利益诱惑,亲生骨肉他都下得去手。 可他想不到逼死吴自清的方法,眼看罪业增长,却也无从收割。 后来他从罚恶司得知,后起之秀中有一人叫马尚峰,杀伐果断,而后又从秦长茂口中,打探出了徐志穹的真实身份。 他想借徐志穹之手,除掉吴自清,他成功了。 只是没想到徐志穹把他一起除掉了。 看到最后一幕,曹议郎连声长叹:“老段,你怎就不能认个错呢?” “议郎明鉴,段某属实无错!这些人都不是我害的,都是被恶人所害,徐志穹无故残杀同门,曹议郎为我做主!”段士云哭的泣不成声。 “莫哭,莫哭,来来来,我替你做主!” 替他做主? 曹议郎想包庇他? 徐志穹且在一旁冷冷看着。 曹议郎拉住了段士云的手,替他擦了擦眼泪:“莫哭,莫哭啊!” 段士云哭的委屈,曹议郎连声安慰。 且看段士云渐渐平复下来,曹议郎手腕一翻,折断了段士云一只手,段士云没来得及反抗,曹议郎另一只手拍在了段士云的头顶上。 一声惨叫,一束青烟,段士云的魂魄瘫软在地上,满身的衣衫褪去,轮廓不再清晰,眨眼之间变得和寻常鬼魂一样。 这老头子坏得很。 他剥夺了段士云的判官身份。 段士云的魂魄上不断飘散青烟,青烟在半空凝结,化成一片金豆子,不停坠落。 入品一粒功勋。 九品升至八品,三百功勋。 八品下,升至八品中,二百功勋。 还剩下些零头,一共五百四十六颗功勋,全数掉在了地上。 “以恶养恶,却不认罪,你真道门败类!”曹议郎一脚把亡魂踢翻在地,亡魂躺在地上翻滚抽搐。 曹议郎拿起犄角,把段士云的亡魂收回,交给徐志穹道:“罪业,拿去罚恶司领赏。” 徐志穹接过犄角,道了一声谢。 曹议郎把地上的金豆收拾起来,数出一百一十颗,交给了徐志穹。 “铲除道门败类,当赏功勋一成,此败类拒不认罪,再加一成,零头多算一颗,一共一百一十枚,老夫应得一成,零头多算一颗,共五十五颗,余者由老夫上缴罚恶司。” 徐志穹收下了功勋,又道了一声谢。 曹议郎笑道:“后生可畏,潜心修行,当前途无量!” 徐志穹再次施礼,问了一句:“是非议郎,专门裁决判官之是非么?” “你想当是非议郎么?”曹利郎一笑,“且先帮我把孽镜台放回远处。” 徐志穹把孽镜台搬回了西厢房,回到曹议郎面前,道:“时才晚辈问的是……” 曹议郎闭上眼睛,点点头道:“来了,坐。” 我套你…… 还是原来那个姿势,他睡着了。 徐志穹揣着功勋和罪业,离开了议郎院。 天还没亮,徐志穹去了花糕铺子。 今夜生意好,花糕早早卖完了,没有花糕吃,徐志穹只好抱着林二姐吃了一会。 等衙门散值,徐志穹回到家中,哼着小曲躺在了床上。 收了这多罪业,七品中的功勋攒够了,但离七品上还有些距离,一段四百功勋,难度实在有点大。 倒也不用怕,八品攒功勋,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且在这里多耗一阵,最好直接攒到六品,等成了索命中郎,杀人不受限制,届时功勋唾手可得! 裁决判官道,实在太完美了,真想不通别的判官总是抱怨修行之路太过艰辛。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坏人,他们顶着犄角,就等你去收割,还有比这幸福的体系吗? “你是不是已经收获三次功勋了?” 徐志穹摆摆手道:“还早,还早,这是第一次!” “还早吗?” “早……”徐志穹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赶紧向道长施礼:“弟子拜见师父。” 道长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他看着徐志穹,问道:“段士云,处置了吗?” “处置了!师父说的没错,曹议郎品行端正,处事公道,而且待人还非常热情,一见面就让我坐,临走的时候还让我坐………” 徐志穹想把话题岔开,道长冷笑一声:“说,你藏了多少?”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弟子没藏,弟子这是第一次以八品之身领取功勋,其实这次都不能算,这是铲除道门败类,从手段上说,不符合八品道门规矩……” 道长眨眨眼睛道:“去罚恶司,把功勋兑回来,我把七品技传给你。” “师父,我就得了段士云这一根罪业,三次功勋还没拿到呢,不用急着去……” “把所有功勋都兑回来,莫讨打!” 徐志穹无奈,去了罚恶司。 闷声发大财的计划,至此落空。 这一路走的小心翼翼,生怕遇到冯静安那个贱人,等走到判事阁,又怕遇到之前那两个妖艳贱货。 那两个妖艳贱货果真在,但她们没来纠缠徐志穹。 是因为上次看见冯静安挨揍,她们害怕了?记仇了? 记仇是不会记仇的,挨打的是冯静安,又不是她们。 就算是她们挨揍了,也不会记仇,生意人,哪有隔夜仇? 只是她们没认出徐志穹,一来是因为徐志穹升了青灯,俸禄高了,衣着比以前上了一个档次。 更重要的是徐志穹有七品修为,众人都把他当推官了,推官是同行业竞争者,不是客户,因此没人愿意理他。 进了夏琥的判事阁,夏琥不在,又不知去哪摸鱼了。 徐志穹呼唤一声:“夏推官!” 夏琥没出来。 徐志穹又喊一声:“夏妮儿!” 夏琥没出来。 徐志穹又喊道:“好娘子!” “瞎喊甚来!”夏琥猛然从里屋现身,手里还捏着一块玉牌。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夏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也带着面具,虽然看不见脸,却是一个男子的打扮。 徐志穹很是恼火,蓦然起身,揪住那人道:“我才几日不来,你就在这里偷汉子!” 夏琥拦住徐志穹道:“作甚呀,轻一点,这是个姑娘家!” 姑娘? 徐志穹不信的,他先试探了一下根基。 没有根基。 他又试探了一下良心。 良心大大的有。 真是个姑娘! 面具之下传来一声啜泣,姑娘很委屈。 徐志穹还想再试探一下,夏琥掐住了徐志穹的手腕:“你找食吃来了么?吃够了没有?再吃你跟她过吧!” 徐志穹看着那姑娘:“她是何人?为何穿着一身男人衣裳?” “这是我的役人。” “役人是什么人?” “役人不是人,是鬼魂,为我做事的鬼魂,从阴司领来的,”夏琥一搓玉牌,那姑娘消失了,“之所以让她穿男装,就是不想惹人怀疑。” “你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怕人怀疑?” 夏琥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为何要告诉你?” 徐志穹摸了摸胸口,露出一截犄角。 夏琥微微一笑:“官人,你坐下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徐志穹坐在椅子上,一拍大腿道:“你也坐!” “我坐你……这却不合适吧!” “不合适,我找别人去!” “罢了,罢了,我坐就是了……” 夏琥坐在了徐志穹腿上。 生意么,不丢人。 况且比起之前那半个时辰,这算温柔多了。 “役人是替我跑阴司的,”夏琥解释道,“上次你也看见了,我不能进酆都城,总得有个人替我跑腿。” “你要进酆都城作甚?” “有时是为了买些东西,有时是为了,换凭票。” 夏琥声音变小,徐志穹知道这是关键信息了。 “推官不是靠判罪换功勋么?也能去阴司换凭票么?” 夏琥把声音压到最低:“七品也可以像八品那样,用借刀杀人的手段,收些罪业回来,但有两条规矩不能坏了, 一是判事阁里得时刻有人,如果被罚恶长史发现擅离职守,推官是要受重罚的,这一点,是非议郎也一样,他必须守在议郎院里,长史时不时也会去探查……” 说到这里,夏琥突然停住了,问徐志穹:“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徐志穹点头道:“听啊,这么要紧的事情,怎么能不听!” “要听就好好听,别再摸了,上次还没摸够么?” 徐志穹把手收了回去。 夏琥继续说道:“第二条规矩,咱们推官尽量不要去酆都城,按规矩,阎罗殿典狱是不能直接给咱们兑凭票的,咱们得找个帮手。” 徐志穹明白了:“刚才那个女鬼就是你的帮手,她到阎罗殿里取凭票。” 夏琥点头道:“让役人以无名判官的身份取凭票,但这要担些风险,一是役人不能驾驭亡灵,亡灵很可能会在途中逃走,二是无名判官的凭票,很容易会被抢了……你到底听是不听?” 徐志穹点点头到:“听,听得仔细!” “那你把手拿出来!” 徐志穹把手拿了出来。 夏琥整理了一下衣衫,接着说道:“总之让役人做事,你要尽量陪着,把她送到酆都城门口,你在门口等着,在这种时候,你就要离开判事阁,一旦被罚恶长史发现,就要受罚。” 徐志穹诧道:“离开一会都不行?我还一直住在这里么?” 夏琥道:“我叫你好好听着,你光顾着占便宜,既是入了七品,要么住在判事阁,要么住在议郎院,离开一步,都算坏了规矩,你晓得么?” 这不行啊! 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地方啊! “我在凡间还有正经差事呢!” 夏琥摇头道:“既然到了七品,凡间的事情就该放下了。” “放下了,吃什么?罚恶司给发银子么?” “银子是没有的,得自己去赚,你现在知道我过得多苦了吧,卖唱,卖花,卖鸡蛋,我容易么?” 徐志穹问道:“你是不是还去打相扑了?牡丹棚子的肖三娘,也是你吧?” 夏琥摇头道:“牡丹棚自的肖三娘,是一位是非议郎,判官之名叫卓玲儿,她是个放得开的人,勾栏的营生也肯做,我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正经人谁去勾栏……哎呦!” 夏琥揉着肥桃道:“摸就摸,你掐我作甚!” 徐志穹傻眼了,这可怎么办? 辞了提灯郎不做,我以后靠什么为生? “我也打相扑去?” 夏琥哼一声道:“谁看你呀!” “你看这样行不,”徐志穹道,“我也找个役人,替我在判事阁当班,我在凡尘摸鱼找生意。” 夏琥哼一声道:“若是有人找你判案,你也让役人替你胡判么?你有多少功勋够他赔的?” 说的也是。 徐志穹想想道:“若是我做个是非议郎呢?他那里好像没什么事情。” 夏琥摇头道:“是非议郎主是非裁决,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们做的都是大生意,若是做对了赚得多,若是做错了,赔的也惨,你放心交给役人?” 徐志穹想了想,又问道:“我在这里呼唤三声,你就会出现,这又是什么手段?” “这是牵耳灯,”夏琥指着书案上的灯台,“我不在时,把这灯点亮,有人呼唤,我自然能听见。” “这灯哪里来的?” “酆都城就有。” “可你就算听见了,从罚恶司门口跑到这里,却也要不少时间。” 夏琥摇头道:“等你有了判事阁,在罚恶司就有了根基,上来便到了阁子里。” 徐志穹把玩着肥桃,笑道:“这却是个好东西。” “东西虽好,可也得把握分寸,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从凡间顺利脱身的,有不少人因为脱不开身,误了大事,甚至有过役人胡乱判案,让推官丢了修为。” 看来这役人还得选个靠得住的。 夏琥柔声道:“官人,一共就两瓣,你也耍够了吧!” 徐志穹明白她的意思,赶紧把罪业都拿了出来。 夏琥看到袁氏的罪业,只有一寸,惊呼一声道:“这么短,你也好意思拿出来?” 徐志穹怒道:“这是什么话,短就不中用么?” “不是说不中用,不到二寸,你可就犯了规矩……”夏琥突然愣住了,她发现这罪业不对,“这是消减下来的罪业,难道说是……赏善,你赏善了!” 徐志穹点点头。 “这,这,这一个,值二百功勋!” 徐志穹又点了点头。 夏琥哭了,真哭了,泪珠顺着面具往下流。 “娘子,你哭什么?” “这样算起来,你是不是要升七品中了?” 徐志穹点头道:“这是好事呀,你却不替为夫高兴么?” “高兴甚来!”夏琥哭道,“我当推官三年多,才是七品下,你才几天,就七品中了,这也太气人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役人 夏琥把袁氏的罪业还给了徐志穹:“这个我处置不了,得送赏善司。” “去了赏善司找谁?” 夏琥摇头道:“这我也不晓得,我没去过赏善司,在推官之中,也没几个人去过。” 徐志穹收了袁氏的罪业,拿出了裴少斌的犄角。 夏琥坐回到了书案后面,徐志穹摸了摸大腿上的余温,一脸失望道:“娘子不坐这里了?” “坐什么坐?一会亡魂出来了,却不怕丢人么?”夏琥还生着气。 徐志穹放出了裴少斌的亡魂,裴少斌看到两人都带着面具,吓得浑身发抖:“两,两位,是什么人?我,我可没得罪过你们,你们是清乐赌坊的吧,若是要银子,我给你们就是了……” 夏琥心情烦躁,不想听他啰嗦,一挥手,把他嘴缝了。 孽镜台上呈现罪业,夏琥越看越生气:“你个渣滓,烂赌鬼一个,却还虐待妻儿,要从严判你,罪业二寸三分三,算你二寸四,判你二十四年,每日受千刀之苦!” 判完了裴少斌,接下里是赌坊管事。 赌坊管事看到裴少斌蹲在墙角,吓得大呼小叫:“这是见鬼了怎地?” 夏琥嫌他聒噪,也把嘴缝了。 看过罪行,这是个典型的恶徒,罪业三寸六,判三十六年,每日受鞭笞一千。 接下来是两个打手,罪行和赌坊管事相似,判罚也几乎相同。 判完了这四人,夏琥有些担心徐志穹,她在孽镜台上看到了秦长茂。 “秦长茂在咱们道门之中颇有声望,你得罪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也算得罪?”徐志穹冷笑一声,“留他一条性命,已然算我宽宏。” 夏琥赶忙打断徐志穹:“这种话可不敢乱说,同门相残,是要被废掉修为的!” 徐志穹闻言,索性先把段士云的罪业拿了出来。 夏琥赞叹道:“七寸六的罪业,你可真会做大生意。” 徐志穹放出了段士云的亡魂,夏琥看了一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这是,段士云!” 她认得此人。 段士云看到夏琥,恶狠狠道:“夏推官,马尚峰戕害同门,你要做他帮凶吗?” 夏琥紧张的看着徐志穹:“你,你当真杀了他?” 徐志穹笑道:“怕什么,没看他没穿衣裳么?” 夏琥眨眨眼睛:“没穿衣服又怎地?” 她从没见过判官的亡魂,也不知此刻的段士云被剥夺了判官身份。 在判官道里,残害同门是重罪,她从没见过有人敢做这种事。 徐志穹道:“这人已经不是同门了,被曹议郎废去了身份,你只管审案就是。” 夏琥连连摇头道:“好狠,好个狠人……” “你叫我什么?”徐志穹语气一沉,夏琥吓得一哆嗦。 “我,我是说,好夫君,带他上孽镜台吧!” 段士云怒道:“我不去孽镜台,你们算什么人?凭甚羞辱老夫,我不去!” 他说不去就不去?罪业在徐志穹手里,还由得他么? 孽镜台上一照,罪业呈现,夏琥的心情平复了一下。 “以恶养恶,这人确实该杀!”夏琥提起笔,写下判词。 “罪业七寸六,以恶养恶,责罚三倍,于烈焰狱服刑二百二十八年。” 烈焰狱,昼夜被烈焰烧灼,片刻无歇。 二百二十八年…… 段士云跳了起来:“我不服!你等冤我,我不服!” 夏琥缝了他的嘴,看了看徐志穹。 看过段士云的罪行,又看过徐志穹的作为,她现在很想再坐回徐志穹的腿上。 铲除同门败类,也算判官本分。 可说的轻巧,有几个人敢做? 这就是那万里挑一的男儿。 万里挑一却也找不到他这样的。 夏琥想的入神,徐志穹把吴自清的灵魂放了出来。 吴自清看到徐志穹,打量了许久。 虽然带着面具,但徐志穹八尺挂零,身形俊伟,被他认出来了。 吴自清恶狠狠扑上来道:“你个无耻恶徒,竟敢诓骗我,怒君天星庇佑,却让我变作厉鬼,找你索命!” 吴自清知道自己死了,因为他死的过程有点漫长。 徐志穹一脚踹在吴自清脸上,将他踹翻在地,随即一脚接一脚,一直踹脸。 踹了七八脚,吴自清扛不住,哀嚎道:“别打,饶我。” “饶你?”徐志穹一笑,对着鼻子又是一脚,“被你打死的婢仆也曾求饶,怎没见你饶了他们?” 吴自清却还不忘了辩解:“他们身为仆,当顺主人心意,我打他们不冤。” “顺你意?”徐志穹上前又踢了几脚,“妙莹却顺你意,差点被你饿死!” 吴自清哀嚎道:“我为救我老母……” 徐志穹一脚踩在他嘴上,回身对夏琥道:“赶紧把他判了,我让他和他老母团聚。” 夏琥笑道:“官人,已经判好了,罪业六寸四,因恶为恶,加倍严惩,残害至亲,罪上加罪,当在极恶之狱受苦一百八十年。” 极恶之狱,阴间的各种刑罚,每天各受一遍,一共一百八十年。 徐志穹一脚踢开吴自清,放出了他老娘。 老太太出来之后,没理徐志穹,上前掐住了吴自清的脖子:“不孝的孽障,我掐死你!” 母子两个在孽镜台前撕打,夏琥看过罪行,笑了。 “这个更好判,用以命换命之邪术,残害至亲,昼夜于滚水之中炖煮,永不超生!” 七名罪囚判决完毕,只要不出差池,夏琥能收三十五点功勋,加上之前跟徐志穹一口气挣了二百六十点,也够升七品中了。 夏琥看着徐志穹,越看越觉得俊美。 他样样都好,就是爱欺负人。 被这样的男人欺负,倒也不觉得委屈。 夏琥走到徐志穹身边,深情款款道:“官人,阴司的路,你熟,我就不多说了,赏善司的规矩,我不懂,你却要自己摸索,他们不用凭票,直接赏功勋,你从阴司回来,再去赏善司,否则带着二百功勋不方便。” 徐志穹笑道:“还是娘子疼我。” “官人,我乏了。” 徐志穹坐在椅子上,一拍大腿:“娘子,过来歇息吧。” …… 到了阎罗殿门前,徐志穹没看见鬼差聂贵安。 奇怪,他休沐了? 那我该找谁去? 一群鬼差迎上来,每个都叫马判官,徐志穹一个也不认识。 一个年轻人走到近前,小声说道:“马判官,我是聂典狱的兄弟,咱们可是熟人。” “聂典狱?他升了?” “是呀,蒙您照顾!” “施程,施典狱呢?” “现在是六品的施都官了。” “都官却比典狱有何不同?” “都官手段大了,手里有录事簿,但凡不能超生的亡魂,只要被他记录下名字,都归他管。” 说话间,两人来到偏厅,聂贵安赶紧迎上前来;“马判官,您受累了。” 徐志穹把罪业摆在面前,一共七根,聂贵安搓搓手道:“跟着马判官,日子比蜜甜,我说你们都别闲着,上酒上菜,请小娘,给我伺候着!” 徐志穹吃着,喝着,听着小曲,聂贵安逐一确认亡魂,却看见了一位熟人。 “段判官,当真是你么?” 段士云哭道:“我被同门残害,聂老弟,求你帮我伸冤。” “你说冤?”聂贵安笑了一声,“我曾问过被你带来的那些罪囚,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段判官,阴司当差这些年,恶人我见多了,明知你是恶人,还让你阎罗殿里大摇大摆,进进出出,我心里真是窝火, 烈焰狱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那里火大,比我心里这火还大,眨眼之间就能把你烧成灰,化了灰你还能变回来,变回来再把你烧成灰!” “聂兄弟,这里另有隐情,你且听我说……” “有话里边说去,弟兄们,先生火,给段判官暖暖身子, 再磨磨刀,给裴公子剥一层皮,这厮皮太厚,得用把好刀, 油锅烧开,把吴御史的舌头勾了,炸脆些,在阳间的时候,人家声名远扬,到了咱们这,也得香飘万里! 汤锅也烧起来,这位老夫人脾气大,上锅里慢慢炖着!这是个会吃人肉的,让她尝尝自己这口老汤! 赌坊来的那几位,你们是押大还是押小?开大是棍子,开小是鞭子,横竖都是一千下!” …… 徐志穹领了凭票,共计二百九十一颗功勋。 “聂典狱,有事向您请教。” “不敢,您请说。” “我想要个役人,这事却该找谁?” 聂贵安笑道:“这事好说,您出门往西走,看见一棵大柳树往右拐,走不多远就能看见姜记杂货铺子,掌柜的叫姜五娘,您从她那买一块役鬼玉,再去施程施都官府上,领走一个亡魂,那就成了您的役人了。” 按照聂贵安所说,徐志穹找到了姜记杂货铺,掌柜的姜五娘二十许人,生的白净水灵,非常俊俏,就是脂粉浓了些。 五娘摇着一把团扇,笑脸相迎:“客官,您想要点什么?” “想买一块役鬼玉。” “好说!”五娘在货架上拿下一块佩玉,铜钱大小,晶莹翠绿,种水上乘。 五娘开价三十两,不还价。 不贵,一点都不贵,买个役人,既能处置杂务,还能当个替身,三十两银子还算贵么? 徐志穹还想多买一块,五娘笑道:“客官,不是不想卖您,是怕您买了后悔,您先用这一块,要是觉得好,再上我这来买就是了。” 这人还真奇怪,放着生意不做么? 徐志穹又问:“你这有牵耳灯么?” “客官,您来的不巧,牵耳灯没货。” 这可难办了,没牵耳灯的话,役人却不好联系我。 “有没有和牵耳灯类似的东西?” 五娘叹口气道:“我这原本有一对顺风铃,一只铃铛响,另一只也跟着响,可惜昨天被一位客官买走了。” 顺风铃? 徐志穹有了主意。 “施程施都官的府邸怎么走?” “出门往北,走二里便是。” 徐志穹带着役鬼玉到了施程府上,施程热情相迎;“马判官,久违久违。” 徐志穹笑道:“施都官高升,小弟还没来得及道喜。” “托马判官的福,施某也没来得及道谢。” 两人客套几句,徐志穹道:“此次来拜访施兄,是有一事相求,我想寻觅个役人。” 施程笑道:“这还说什么相求,是您照顾我生意,后院七十多个,随您挑选!” 照顾你生意? 看来不是白拿。 “一个多少钱?” “马判官不是别人,二百两足矣!” “二百两!”徐志穹一哆嗦,他要的是阴钱还是阳钱? “这却贵了些吧!” “不贵,不贵,”施程摆摆手道,“换作别人,少了三百两都别想,马判官,就冲咱们这份情谊,我还能坑你不成!” 难怪姜五娘只卖给我一块役鬼玉,原来大头在后边。 二百两!这可是徐志穹的全部积蓄! 徐志穹有心说不买了,可这役人必须得有,否则提灯郎的差事就丢了。 罢了,买了! 徐志穹咬牙道:“施兄,我没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 施程捏捏下巴道:“无妨,咱们立个契书!” 一名家仆备好纸笔,施程当即写了一封契书。 大意是:判官马尚峰,从阴司都官施程手中,购得役人一个,值银二百两。 写好契书,双方摁下手印,施程把契书交给了徐志穹。 “马判官,您回阳间后,备好银子,把契书烧了,届时会有人把役人送到您手上,您把银子给他就行。” 原来是货到付款。 施程带着徐志穹到了后院,吩咐家仆召集亡魂,少顷,一百多亡魂悉数到齐。 “马兄,我先给您介绍几个,看您中不中意。” 施程先叫来一名亡魂,是个十五六的女子,怯生生的看着徐志穹。 施程笑道:“俊么?” “尚可。”人长的确实是俊,可徐志穹不喜欢,太单薄了。 施程又叫来一名女子,三十上下,丰腴俏丽。 女子含情脉脉看着徐志穹,深施一礼。 施程道:“这女子手段厉害,样样精通,马兄可要慎重,一月之内,不能超过十次,否则阴气蚀体,却要折损修为。” 说话间,女子又看了徐志穹一眼。 别的不说,就这个眼神,谁能保证一个月不超过十次? 这要是买回家里,别说折损修为,用不了多少时日,且要和她来阴间双宿双飞了。 这个不要。 施程又唤来一人,是个高壮的汉子。 “此人生前有八品杀道修为,虽身死道消,但魂魄坚固,也还会些武艺,看家护院,临阵御敌,都能派上用场,只是性情暴躁了些。” 这人却好,但徐志穹用不上。 这个身材太扎眼,明显不适合当替身。 一连看了几个,徐志穹频频摇头,施程倒有耐心,一个一个帮徐志穹挑选。 “这个男子生前有九品杀道的修为,魂魄也算坚固,虽性情软弱,好在忠厚老实,做事也算细心,于身边做个帮手倒也不错。” 徐志穹盯着那亡魂看了少许,问道:“他为什么不去投胎?” 施程叹道:“在我这里的亡魂,都是不肯过奈何桥的,只因凡间还有牵挂。” 徐志穹问道:“你在凡间还有什么牵挂?” 亡魂低着头,小声道:“妹妹快出嫁了,我想去看看,爹娘放心不下我,我也想去看看。” “只想看看他们?” 亡魂点了点头。 徐志穹问施程:“若是鬼魂一直没人买走,施兄肯一直养着他们?” 施程摇头道:“这却不用马兄担心,下个月,二殿阎王招募鬼奴,到酆都外修筑新城,我留下几个俊俏女子做妾,其他的都卖给阎王就是了,只是二殿阎王用人手狠,若是送到他那里,却要用到魂飞魄散。” 徐志穹点点头道:“罢了,就要这个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赏善大夫 徐志穹带着凭票和契书回了罚恶司。 他先去了赏勋楼,兑换了功勋,而后又去了罚恶司出口。 罚恶司的出口有三扇大门,一通阴司,一通冢宰府,一通赏善司,这是他唯一知道通往赏善司的道路。 这条路,却与通往阴司的道路大不相同,一路红花绿树,满满生机。 走了半个多时辰,道路前方有一座青山,山不算太高,有四五百尺,山间草木旺盛,一条小溪自山腰缓缓而下。 小溪旁边有一座凉亭,凉亭之中,有一白衣男子正在抚琴。 这人戴着面具,显然是赏善司的官员,他琴艺很高,徐志穹是懂音乐的,他经常在勾栏欣赏音乐。 看那人弹得如此专注,徐志穹也不好打扰,且在一旁静静听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白衣男终于弹罢一曲,轻叹一声:“好曲,真乃好曲,劳兄台久等了。” 徐志穹俯身施礼:“得闻先生弹奏仙乐,实乃在下之幸。” 白衣人点点头道:“既如此,某家再为兄台弹奏一曲。” “且慢!”一曲一个小时,徐志穹等不起了,他拿出袁氏的罪业,交给白衣人道,“我是来兑功勋的。” 白衣人看过罪业,点点头道:“同道之中,惩凶除恶者数不胜数,安良赏善者寥寥无几,难得啊,委实难得,某家弹三段小曲,你若听得出来曲牌,我这就带你去换功勋。” 不是吧,来赏善司换功勋,还得考试? 这人一直自称某家,某家是前朝的自称之辞,在曲戏之中也很常见。 这人应该是个曲痴。 徐志穹对曲牌不算陌生,但也不算太熟悉,在勾栏,徐志穹对曲牌没有投入太大精力,大部分曲牌还是在莺歌院里听来的。 秦长茂总来赏善司领功勋,每次也要经过考试吗?看他样子,也不是个懂音乐的。 思索之间,白衣人已经开始弹琴,弹了一半,徐志穹听出了曲牌:“这是《醉太平》。” 白衣人点点头道:“《醉太平》是老曲,听出来也不算本事,听某家再弹一曲。” 刚刚弹了片刻,徐志穹脱口而出道:“这是《翠裙腰》。” 白衣人一笑:“街头巷尾,有谁不知《翠裙腰》,这曲子通俗了些,我再弹一首。” 接下来的一首可大不相同,这是典型的阳春白雪,莺歌院里,武音阁主辛楚跳舞之时,配的就是这类曲子。 这种曲子超出了徐志穹欣赏范围,徐志穹自然记不住曲牌,一段弹罢,白衣人看着徐志穹道:“这次却是听不出来了吧?” 徐志穹点点头:“恕在下耳拙。” 听不出来,就大方承认,没必要跟人家混赖。 白衣人起身道:“可惜啊,可惜,你只听出了两曲。” 考试没通过。 功勋没换来。 算了,没换来就没换来,这次换不来还有下次,反正罪业在自己手里,下次也未必会遇到这个怪人。 徐志穹正要告辞,却见那人起身道:“随某家来。” 徐志穹诧道:“随你作甚去?” “你不是要兑功勋么?” “我只听出两曲,也能兑功勋?” “就算一曲都听不出来,也是能换的,”白衣人笑道,“赏善是大功绩,难道还能亏了你不成?” 那你时才让我听个甚来! 徐志穹没作声,跟着白衣人沿着小溪缓缓上山。 “你跟某家说说,这罪业从何而来?” 这还用我说? 你不会用孽镜台照照? 难道赏善司没有孽镜台这种装备? 说就说吧,徐志穹把事情经过详述一遍,白衣人点点头道:“原来此事还与秦长茂有关,你觉得秦长茂这人怎样?” 徐志穹心头一紧,想起了一件事。 秦长茂的大部分功勋来自赏善司,他在赏善司颇有声名,这问题可得慎重回答。 徐志穹道:“一言半语,却也难说。” 白衣人点头道:“你与某家都是正直的人,不在背后论人短长,不过依某家看来,秦长茂赏善功绩颇多,但为人迂腐,是非不明,救一人,不知多少人受其殃及,此非赏善正途!” 徐志穹点头道:“兄台说的是。” 白衣人转脸道:“你可知何谓赏善正途?” 又要考试了么? 徐志穹思忖片刻道:“赏善罚恶,都是道门本分。” “说得对,若是连这都答不上来……”男子故意拉了个长音。 徐志穹道:“若是答不上来,功勋就不给我兑了?” “非也,答不上来,某家也不能把你怎地,功勋还是要兑的,某家只是随便问问。” 白衣人继续往山上走,看着他的背影,徐志穹有揍他一顿的冲动。 算了,等拿了功勋再揍他。 两人走到山顶,白衣人吸了一口山风,甚是惬意。 “兄台,除音律之外,你还有何所好?” 徐志穹实话实说:“我还喜欢赏舞。” 白衣人点头:“这却好,不像秦长茂那等人,唯一专精之业,只有他那些刷牙的器具,某家为他弹曲,他一首也听不出来,这等粗俗之人,实令某家厌恶!,兄台既是乐于赏舞,某家为你跳上一曲如何?你若能看出某家跳的曲牌……” 徐志穹忍无可忍:“兄台,在下另有急事,你先把功勋兑给我吧。” “唉,知音难觅,”白衣人长叹一声,“且随我到山下小亭,兑换功勋。” 山下小亭? 那不还是原来的地方么? 徐志穹怒道:“既是在小亭兑功勋,为何还要带我上山?” 白衣人道:“某家倦了,想来山上走走,不想兄台你也跟来了。” 徐志穹火冒三丈,撸起袖子道:“敢问足下几品修为?” 白衣人抱拳道:“道门四品,赏善大夫,白悦山!” 徐志穹把袖子撸了回去,抱拳道:“七品同门,马尚峰,见过白大夫。” 白悦山赞叹道:“我悦山,你尚峰,难怪如此投契!” “投契,投契!”徐志穹暗自咬了咬牙。 四品,吹牛吧你! 四品是你这种逗比么? 他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看不出对方的修为。 罪业之瞳的极限是五品,既然看不出来,难就证明对方在五品之上。 这逗比没说大话。 白悦山背着手,轻舒一口气道:“时令正好,你随某家去山间采些花来吧。” “采花……”徐志穹抿抿嘴,哭笑不得道:“且听白大夫吩咐。” 两人在山中转了半日,回到了小亭,白大夫又弹奏一曲,终于肯为徐志穹兑换功勋了。 他把罪业放在琴上,不多时,犄角化成一片黑烟,消散而去。 琴上多了一个布袋,布袋绣着一个“白”字,里面装着满满的金豆。 四品赏善大夫,是赏善司的主人。 徐志穹去过很多次罚恶司,但从来没见过罚恶长使,可赏善大夫却愿意亲自为徐志穹兑换功勋。 虽说性情怪了些,但徐志穹对白悦山的印象还算不错。 白悦山把功勋交给徐志穹,徐志穹刚说一声告辞,白悦山道:“且慢,你是第一次赏善么?” 听他的语气,第一次赏善似乎另有奖赏。 徐志穹赶紧应承道:“确实是第一次。” 白悦山点点头,抱拳道:“后会有期!” 我套…… 要不是我打不过你,你看我不套死你…… 徐志穹带着功勋回到了家里,道长坐在院中等着。 “一共收了多少,都拿出来吧!” “其实也没有太多,”徐志穹先拿出来在阴司兑换的二百九十一颗功勋。 道长点点头道:“算上惩治段士云的一百多颗,也够了七品中了。” 惩治段士云,从曹议郎那里得了一百一十颗,加起来一共四百多,刚好够升七品中。 徐志穹上次还剩下了二百零三颗,也一并拿了出来。 道长叹口气:“罢了,中升上的路,你也走完一半了。” 徐志穹把从赏善司领来的二百功勋也拿了出来,道长不淡定了: “我就说你个贼丕肯定要偷食吃!我一时不看着,你竟然偷藏了这么多?这七品中也让你跳过去了么,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连七品上也要跳过去……” 数落了几句,道长留意到了装功勋的袋子不太一样。 上面绣了个“白”字。 “这是白悦山的口袋,”道长的眉宇舒缓了一些,“你赏善了?” 徐志穹点点头,把此前的经历叙述了一遍。 道长听过,大加赞赏:“你杀人的本事了得,没想到救赎良善之心也不减成色,真乃我道门中人!也罢,为师助你升七品上!你先吃四百功勋!” “谢师父!”徐志穹回身去拿酒! 为了这一刻,他备下了两坛好酒! 一坛是丰乐楼出的眉寿,另一坛是高羊店出的流霞。 眉寿是烈酒,且等中升上的时候再喝,情绪更加到位。 流霞柔和一些,先喝上几口,把金豆子顺下去! 少年意气风发,理应狂歌痛饮! 徐志穹拿起酒坛,大喊一声:“壮哉!” 他掂量一下,又放下了。 “师父……” 道长轻叹一声:“今日,适逢斋戒。” 他把流霞喝光了。 罢了,烈酒也好! 徐志穹又把眉寿端了起来。 “师父……” 道长又叹一声:“你去的太久了。” 两坛好酒,他都给喝了,一口没留。 “师父,既然适逢斋戒,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徐志穹打了一碗凉水,长吁短叹间,吃下了三百九十九颗功勋。 最后一颗他没吃,他还记得升七品时的教训,当时他发了疯,被道长打了两耳光,才清醒过来。 今天不能再吃这个亏了,他相信道长还有别的办法。 牛玉贤给徐志穹做了个铁盔,徐志穹先把铁盔戴上,而后又戴上了判官的面具。 他吃下了第四百颗功勋,站在了道长面前。 “师父,弟子准备妥当。” 道长没动,徐志穹道:“师父,您还等什么,弟子这厢……” 话说一半,徐志穹停住了。 准确的说,是僵住了。 以前僵住的是身体,而今僵住的神智。 他的思维停滞了,人的思维一旦停滞,时间对于他来说也陷入了静止。 这一过程非常凶险,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徐志穹会一直静止在原地,直到形神耗尽。 道长早有准备,他帮徐志穹摘下了头盔,又帮徐志穹摘下了面具。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柴火棍,对准了徐志穹的脑袋。 砰!一声闷响!柴火棍断了。 这一棍的力量拿捏的恰到好处,起包了,没流血。 道长又把头盔和面具给徐志穹戴上,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徐志穹清醒了。 “师父,弟子升到七品中了么?” 道长点头道:“升了。” 这七品中好升,不像昔日那般痛苦。 就是头有点晕。 徐志穹摘下头盔和面具,笑道:“师父,再帮弟子升七品上吧!” 道长摇头道:“不忙,先传你七品之技,天公地道之法!” 什么叫天公地道?听起来好像不是很能打! “师父该不是要教我判案的手段吧,这等技能,却没什么用处。” 道长摇头道:“七品议郎主是非,你自有是非公道,可若遇到强横之人,不依是非裁决,你当如何?” 徐志穹想了想,摇摇头道:“他不依我,我也无可奈何。” 有些事,必须要靠实力说话。 道长神情庄重:“天理自有公道,集意于敌,具象于心,敌强你强,你弱敌弱,当公平一战。” 徐志穹明白了道长的意思, 在对战强敌之时,他能强行把双方的实力,拉到同一水平线上! 徐志穹看向了道长:“师父,那是不是以后我就不用怕你了?” 道长还真就拉开了架势:“狂徒,你敢来试试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七品技,天公地道 “师父,弟子顽劣惯了,只是说句笑话,你何必当真?” “为师没心思与你说笑,你只管一试便可!” 试试? 试试就试试! 师父这是要传授技能精髓,徐志穹自然看的出来。 他按照师父传授的法门,集意于敌,具象于心。 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敌人身上,在心中幻想一个场景: 对方的实力和我相当。 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经脉之中翻滚,徐志穹的战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提升了。 但道长好像没什么变化。 徐志穹没有多想,这技能肯定有时间限制,他一步冲到道长近前,挥拳打了上去,道长瞬间闪身,伸脚使了个绊子。 徐志穹一个趔趄,以头抢地。 他爬了起来,坐在道长面前,擦去满脸污泥道:“这也算天公地道么?” 道长笑道:“你与我相差悬殊,七品之技,仅能维持一瞬。” “一瞬是多久?” “这却不好说,自你觉得气力灌注于身,时机已经过了。” 刚灌注就结束了? 这根本没有体验感! 徐志穹一脸费解:“这技能有什么用?” “只要敌我之间相差没那么悬殊,七品之技自可展现威力,倘若你与一六品修者对敌,技能可维持二十吸!” 二十次呼吸,一分钟的时间,这的确可以扭转胜负。 “若是敌人胜你两品,技能可维持十吸,若是技能胜你三品,可维持一吸,若是胜你三品之上,便不要再打了,你没胜算。” 胜我三品,便是四品修为。 能和四品掰掰手腕,哪怕只有一次呼吸的时间,还不满足么? 不过徐志穹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一技能的使用时机非常关键,需要在实战中做出准确判断。 还剩下四百零四颗功勋,徐志穹就着凉水一并吃了,道长助其传送气机,升的顺风顺水。 “师父,七品上的身手有多快?” “当在六十上下,你天资甚好,六十五六也不在话下。” “宦官呢?” “天资平庸,也在六十,天资上乘,与你相当。” “气力呢?” “有七十钧!” 七品下只有三十五钧,七品上竟有七十钧。 这不就干爆太监了么? 道长摇头道:“你速度与同品宦官相当,气力更胜一筹,但临阵交战,仍要尽量躲开宦官。” “为何?” “宦官技能狠辣,尤其擅长近战,我道门手段多为近战,又没有杀道那般体魄,宦官之技在近战之时几乎难以抵挡,这一点切须牢记。” 徐志穹点头道:“弟子记下了。” 道长伸了个懒腰,神情十分困乏。 “你已真正成了七品,是做罚恶推官,还是做是非议郎,如今该做个决断了。” 徐志穹早就想好了:“弟子愿做是非议郎。” 道长一怔:“我道门修者,十人有九人愿做推官,为何你偏要做议郎?” 怎么回答? 议郎院生意少,比较容易摸鱼? 徐志穹沉思片刻:“师父,议郎院清静些,弟子想从是非裁决之中领悟道门真谛。” “好,这是句有志气的话!”道长拿出一枚印章,交给徐志穹,“这是议郎印,你且收下,此印法力广大,能废人修为,你须慎用。” 徐志穹盯着拇指大小的印章看了许久。 当初看到曹议郎一巴掌拍下去,废了段士云的修为,徐志穹还以为这是某种特殊技能,原来他当时手里藏着印章。 这老头也太阴险了。 “师父,这印章只能废掉同门的修为么?” 道长摇头:“六品之下,不管哪一道门,印章盖在天灵盖上,都能让对方修为尽失,此举起手无回,修为被废,再也无法复原,你千万要慎重。” 徐志穹收好印章:“弟子记下了。” “你这些日子与曹中杰来往颇多,应该明白议郎之孤苦,凡间的事情,你放下了吗?” 徐志穹点头道:“弟子放下了。” “话说的这般干脆,只怕你心有不甘,也罢,手持议郎印,具孤影独行之象,可至你议郎院,裁决是非,中间有太多变数,三言两语也与你说不明白,但遇不决之事,多向曹议郎请教,若是擅作主张,铸成大错,为师决不轻饶!” 道长言罢,消失于无形。 刚刚完成晋升,徐志穹很是疲惫,他去衙门告了个假,休息了一日,次日天明,到了徐志穹割肉的时候。 二百两银子,徐志穹当真舍不得,可若是不买役人,就得辞了掌灯衙门的差事,今后没了俸禄,却要和夏琥一起沿街卖鸡蛋去了。 准备好一堆散碎银两,徐志穹烧了契书,不多时,一只影绰绰的手突然出现,将银两抓的一干二净,然后消失不见。 这是施程么?他就这样把银子拿走了? 我的役人呢? 他敢诓我不成! 徐志穹正觉恼火,忽觉怀中役鬼玉颤动。 其实役人早就来了,但他只是普通鬼魂,不是从罪业里出来的,不能在阳间显形。 但只要进了役鬼玉,就如同在罪业中一样,鬼魂获得了实体。 拿出役鬼玉,玉石闪闪发光,徐志穹集中意念,就像释放罪业中的亡魂一样,把役人放了出来。 役人赤着身子,四下张望,觉得此地有些眼熟。 他抬起头,盯着徐志穹,惊呼一声道:“志穹,原来是你,这不是你家么?” 徐志穹选中的役人,正是杨武。 杨武激动的上蹿下跳:“我还阳了,当真还阳了!” “你先听我说……” “我转世为人了,志穹快给我找件衣服穿!” “先听我说一句……” “我要见我爹,见我娘,我要去看看我妹妹,妹妹就要出嫁了,我要去看看韩师妹……” 徐志穹上前一脚把杨武踢翻在地,骑在身上,一顿暴打。 杨武捂着脸道:“别打,志穹,别打了,打死我了!” 徐志穹拎着杨武的衣领:“却忘了你怎么死的?” 杨武想了想生前最后一点回忆,神色黯然道:“韩师妹,她当真想杀我么……” 徐志穹上前将他摁住,接着打。 杨武抱头痛呼:“志穹,你让我还阳,只为打死我么?” 徐志穹咬牙道:“再提韩笛一句,打十遍,提两句,打一百遍,提三句,我让你灰飞烟灭!听懂了么?” 杨武点了点头。 “你随我去一处地方。” “去哪里?” “去了便知!” 徐志穹集中意念,把杨武收回了役鬼玉,右手攥着议郎印,去了自己的议郎院。 徐志穹虽然是新晋议郎,但议郎院的规格不小,前院、正院、后院,东西跨院,这等大气的宅院在京城一般人家中,绝地算得上奢侈,杨武见了,一个劲的咂嘴唇。 “啧啧啧,志穹啊,这是你的房子?这可不比我家的宅子小。” “我听施都官说,要把我交给一个叫马尚峰的人,他说那人是个判官,我真没想到那人就是你!” “施都官说,判官是走在阴阳两界上的人,你们判官都有这样的房子吗?” “志穹啊,你都能让我还阳了,能不能也介绍我当个判官?我以后就叫杨尚峰!” “志穹啊,我挺想家的,能不能让我回去看看爹娘?” 徐志穹此刻很能理解道长当初的心情。 他入品的时候,道长也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不是道长没有耐心,而是有些问题一旦问起来就没完没了。 还有些问题很容易让人变得暴躁。 比如说接下来这个问题:“志穹,能不能给我买件衣服,买一件好看些的,我想去见见师……” 徐志穹回手一拳打翻了杨武,摁在地上刚要打,杨武喊道:“我是要去见师父,不是师妹!” 徐志穹举着拳头道:“扯你鸟蛋,你什么时候惦记过师父?” “我说的是真心话,”杨武捂着脸喊道,“我不想当潜火兵了,我也回不了衙门,我想回书院教书,想找师父求个情,看看书院能不能收留我。” 原来是这样,误会杨武了。 徐志穹把杨武拉了起来,随即又一脚踹倒,骑在身上接着打。 “还特么敢骗我,你师父?你哪来的师父?咱们不都是叫院长么?什么时候叫过师父!” 打到杨武鼻青脸肿,徐志穹意识到一件事,鬼魂是可以受伤的,毕竟这是第一个役人,很多功能还得慢慢摸索。 徐志穹拉了把椅子让杨武坐下,先要让他认清现实。 “兄弟,你没还阳,你死了,现在还是个死人,记得是谁杀了你么?” 杨武点点头,没有作声。 “你倒是说话呀!” 杨武揉揉脸道:“不能说,说了你往死里打。” “怕什么,反正你已经死了!从今往后起,你是我的役人,役人是做什么的,你晓得么?” 杨武挠挠头皮道:“听施都官说过,好像什么都做,看家护院、洒扫担挑、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志穹,你该不会让我做这些吧!” 徐志穹一拍杨武道:“咱们兄弟情谊那么深,这些事情你肯定是要做的!” 杨武低着头,一脸委屈:“罢了,谁让我是个死人,你说怎地都行,可铺床叠被好说,暖床的事情,我是不做的。” “我稀罕让你做!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情要你处置。” “什么事?” 徐志穹端正坐姿,对杨武道:“你且跟我一样坐直,跟我说两句话,第一句是,来了!” “什么来了?” “跟着说就是。” 杨武清清喉咙,怯怯说了一声:“来了。” 徐志穹又说一句:“坐!” 杨武学了一句:“坐。” 徐志穹摇头:“不是这个腔调,沉稳些,显得咱们见过大世面,却把风云看淡那等气度,来再跟我说几次……” “来了。” “坐。” 就这两句,一连说了几十次,徐志穹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 “你说话怎就畏畏缩缩,为何不能大气一些!” 杨武委屈道:“你光着身子却能大气么?” 也是,怎么也得给杨武弄一身衣服,还得是像样的衣服,毕竟他要做徐志穹的替身。 杨武还比徐志穹矮了半尺,这也是个问题,得把他的鞋子垫高些。 光买穿的还不够,杨武饿了。 “从昨天起,施都官就不给东西吃了。” 徐志穹叹道:“罢了,我去买两只鸡,买些酒,咱们兄弟喝点。” 杨武抬起头道:“志穹,我真没有还阳么?” “没有!” 杨武一脸失望:“若是没还阳,阳间的东西我不能吃,衣服也不能穿。” “那怎么办?” “倒也容易,你需要帮我置办一件物事。” …… 徐志穹离开了议郎院,先去了阴阳司,找到了童青秋。 童青秋正在吃中饭,在阴阳司做了官,太卜也给童青秋分了一间房,只是这房子没窗户,终日黑漆漆的,嫂夫人颇为不满,见了徐志穹,也一直沉着脸。 童青秋脸上有些伤痕,徐志穹小心问道:“又被嫂夫人打了?” “这不关你嫂夫人的事,是太卜打的,你先陪我吃顿饭,吃完了咱们慢慢聊。” 徐志穹蹭了一顿饭,吃饱喝足,童青秋问道:“你什么时候入品了?” “在书院入品的,杀道九品!” “别跟我扯这闲淡!我什么你什么时候入的阴阳九品!” “我,我没有啊!” 童青秋真生气了:“还骗我,太卜知道你入品阴阳道,非说是我领你入的品,我这人一生磊落,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他却非要诬赖我,引人入品需要五品修为,我才六品,也没这个本事呀!” 徐志穹道:“你们阴阳司不是有睿明塔么?有多少修为,一测便知!” “测过了,我就是六品,六品上,五层塔没亮,他非说我用手段藏了修为,我就算有手段,也不敢在他面前施展,话赶话,说急了,这不就撕打了起来!” 徐志穹道:“你打得过他么?” “你觉得呢?这天下练阴阳的,有人打得过他么?志穹,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谁领入的品!我不能凭白蒙冤,你若是不说,咱们兄弟情分到头了。” 太卜怎么会知道这事的? 这老狐狸消息还真是灵通。 怎么入的品? 实话实说? 说我吸了一个阴阳修者,阴阳二气入了魂魄,所以入了品?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得加点修辞。 徐志穹道:“我前些日子,不是去皇宫冰井务当差去了么,玉瑶宫里有一个女子,有五品阴阳修为,她帮我入的品。” “玉瑶宫?”童青秋一皱眉,“六公主的人?她为什么要帮你入品?” 徐志穹脸一红:“年岁相当,见了面,都觉得挺好,夜里,也没什么事干,阴阳两气就相交了……” 童青秋眨眨眼睛:“也就是睡了?” “嗯。”徐志穹点点头。 “这也能行?”童青秋很觉费解,忽见嫂夫人在身后,脸颊红润。 童青秋咂咂嘴唇道:“那,那什么,你找我何事?” 徐志穹道:“我来找哥哥买件东西。” 他和童青秋耳语几句,童青秋点点头道:“这东西我有,刚从太卜那里弄了几根。” 童青秋走到屋子深处,这屋子很大,仿佛没有尽头。 不多时,他拿来一个木盒,交给了徐志穹:“你且拿去用吧。” 徐志穹道:“我听说这东西很贵,小弟这些日子手紧。” “跟哥哥说这个作甚。”童青秋偷偷看了嫂夫人一眼,嫂夫人脸颊更红润了。 “兄弟,多日不见,哥哥想你了,你且陪哥哥说两句话。” 嫂夫人冲着徐志穹一瞪眼,徐志穹哪敢久留,起身就走。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个人,嫂夫人来到童青秋身边,一脸柔情道:“官人,奴家也想入品。” 童青秋干笑道:“你莫听他胡说,这哪能入得了品,再说我只有六品修为,还差着一截。” “那官人就好好修行啊!” “昨,昨晚,不都修行一夜了么?娘,娘子,我实在撑不住了。” 房子的墙壁上有一只耳朵,慢慢消失了。 这只耳朵是太卜的。 得知徐志穹来找童青秋,他一直在暗中监视,时才每一句话他都听到了。 太卜坐在青灯前,神情肃穆。 陶花媛,你敢骗我。 你和徐志穹有私情,却还贼喊捉贼? 第一百二十五章 阴阳交界的异类 午后,徐志穹找到了牛玉贤,把杨武的生辰给了他,让他帮忙做个灵位。 牛玉贤费解:“杨武的坟头就在城外,你还给他做什么灵位?” 徐志穹叹道:“兄弟一场,且在家里摆上几天,偶尔给他送些香烛纸钱。” 牛玉贤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徐志穹想要,他就给做了,一盏茶的功夫,灵位做成了,非常精致。 徐志穹掏出了散钱,牛玉贤拒绝了:“好歹共事一场,也算我一份心意。” 徐志穹带着灵位又去了丰乐楼旁,王家纸马铺,这是大宣京城卖最大的一家祭品店,杨武点名要这里的东西。 王家纸马做的确实精致,纸人,纸马,纸衣裳,若不是上前摸摸,都分不出真假。 而且这里祭品,烧了不留纸灰,据说直接被鬼魂带走了。 徐志穹买了两个纸人,一匹纸马,两件纸衣,叫老板给送家里去,随即又去了孙家香药铺,买了十块上好的檀香。 买完这些东西,徐志穹落泪了。 口袋里还剩下几十文钱,他又回到了学生时期的清贫岁月。 这役人买得也太不值了! 回到家中,纸人纸马也送来了,徐志穹握住议郎印,扛着一干物件,具孤影独行之象,回了议郎院。 他在前院落地,却听正院里有声音,杨武的声音。 “来了,坐。” 这小子还挺用心,这是在练习呢。 “你就会说这一句话么?” 还有人! 第一天当上议郎,怎就有人来了! 徐志穹一惊,赶紧冲进了正院,却见夏琥在院子正戏耍杨武。 “你说句别的我听听,你别怕羞,你总躲着我作甚?” 杨武赤着身子,缩在墙角里,两手上遮下挡,都快哭出来了。 原来是老相好,徐志穹长出一口气,把夏琥请进了正房。 夏琥冷笑一声道:“你好大胆子,第一天上任,就敢擅离职守。” “我那什么,不是那个……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徐志穹进议郎院,只需要具孤影独行之象,但其他人进来,得有开门之匙。 道长走的匆忙,也没跟徐志穹细说,连徐志穹自己都不知道开门之匙,夏琥怎么可能找来? 夏琥笑道:“咱们道门有一年多没出过议郎了,罚恶司贴出了告示,这事早就传开了。” “这事还用贴告示?我去了那么多次罚恶司,怎么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告示?” “我不是说了么,一年多没出过议郎,你才当了几天判官?这次来的是我,算你走运,若是罚恶长使来了,又或是冯少卿,看到你擅离职守,可有的你苦吃!” 说完,夏琥用手指戳了戳徐志穹脑门,徐志穹轻轻摸了摸夏琥的小手。 夏琥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嗔怪一声道:“见面就找食吃,以后却再也不来找你!” 徐志穹搓搓手道:“此前不知你要来,却连点果子凉饮都没备下。” “嘴脸!”夏琥一笑,“刚买了役人,想你日子肯定难过,我这有些吃的,你且拿去吧。” 夏琥从一个口袋里拿出一篮梨,一篮桑葚和一篮子鸡蛋。 这些本是要拿来卖的,却都送给了徐志穹。 平时和夏琥亲昵惯了,可仔细想来,除了一支茉莉,徐志穹还真没给过她什么,倒是在买鸡蛋的时候占过不少便宜。 以前嬉闹都是为了生意,这一次,她是真心对徐志穹好。 “如此一来,我却觉得亏欠你了。”徐志穹第一次在夏琥面前表现的有些惭愧。 “说这作甚?好像你真有良心似的。” 夏琥低头浅笑,徐志穹双目凝视着这美人。 凝视许久,夏琥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这不是判事阁,这是议郎院。 这是一座深宅大院,周围可没人打扰。 这么看下去,恐怕就出事了。 娘子官人叫了这么久,当真要出事了? 夏琥摘下了面具,脸蛋却比樱桃还红。 人家都准备好了,是不是该亲一口? 若是不亲,是不是也不合礼数? 徐志穹看着夏琥的脸蛋刚要亲下去,忽听门外杨武喊道:“来了,坐!” 又有谁来了? 一人喊道:“马议郎在么?” 夏琥一惊,赶紧躲在了一旁,徐志穹刚要开门,夏琥抢先一步,把面具给徐志穹戴上了。 “道门有道门的规矩,不可以真容示人。” 徐志穹推门来到院子里,但见门口站着一个男子,脸上戴着面具,身长七尺九寸上下,比徐志穹略矮一点,体型干瘦,下巴上带着一抹胡须。 “你是何人?” 那男子抱拳道:“在下姓薛名运,字步高,八品引路主簿,来找马议郎借宿一晚!” “且在院子里等着!” 徐志穹关上房门,准备先办正经事,夏琥在旁道:“先给他安排个住处,别让他走了。” “走就走呗,他来借宿,又不给房钱,我非得留他怎地?” 夏琥摇头道:“你不懂,留宿同门,乃是非议郎的本分,他留宿一晚,你能赚一粒功勋。” 这也能赚功勋? 怪不得徐志穹借宿的时候,曹议郎答应的那么痛快。 “一粒功勋又怎地?我在乎那一粒功勋么?还是办正经事吧。” “非急这一时半刻么?”夏琥在徐志穹的桃子上拧了一下,徐志穹揉了半响。 “泼妇,你放肆!” “快些去吧!” 徐志穹走出了正房,那个叫薛运的男子还站在门口。 用罪业之瞳一看,这人的确是八品修为。 “你因何事来我这里借宿?” 薛运道:“生意上的事,我做事不稳,漏了手尾,被一恶人追杀,实在无路可去,今日在罚恶司看了告示,记得你的开门之匙,便想来这里躲一躲。” “且去西跨院歇息吧!”徐志穹没有多问,当初他借宿时,曹议郎也没有多问,这么处置肯定没错。 “谢议郎!”薛运去了西跨院,徐志穹回到了房中。 夏琥数落了徐志穹两句:“咱们七品修为不易,处事万万小心,这人既是被追杀,你理应帮他躲难,倘若你不留他,他被恶人所害,你是要吃责罚的!” 徐志穹一怔:“还真是得慎重。” 夏琥道:“我对议郎之职所知甚少,这一行当的修行也全靠自己摸索,但道门基础还是知道一些的, 是非议郎,裁决各类是非,尤其是六品之下的判官做了错事、犯了规矩,都会来找是非议郎裁决,倘若你认定这判官当真做错了,要出一纸罚书。” “什么是罚书?” “就是把事件前因后果写明,还要写清楚罚他多少功勋,末尾写上一个罚字,盖上议郎印,再把这张罚书送去罚恶司,那名判官自然会受罚,受罚的功勋之中,有一成归你, 倘若这名判官犯下不赦之罪,你也可以用议郎印直接盖在他头顶上,废了他功勋,他这一生积累的功勋,也有一成归你。” 徐志穹点点头:“若是这人没做错呢?” “那就要出一纸张赦书,也是写明前因后果,在末尾写一个赦字,盖上议郎印,交给犯事的判官,让他自己送去罚恶司,只要判对了,届时你也会得到赏赐。” “若是这人做对了,该赏呢?” “那就写一纸赏书,末尾写个赏字,让那人自己送去赏善司,赏善司的规矩我不是太懂,这件事更要慎重,无论罚错,赦错,还是赏错,都是重罪,你可不好担待!” 徐志穹思忖良久道:“倘若我自己做了一件对事,我可以给自己写个赏书么?” 比如说把秦长茂杀了。 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你还真会钻空子,是非议郎不能给自己裁决是非,这是规矩,可不敢乱来!” 徐志穹点头道:“记下了。” “当真记下了么?”夏琥脸又红了。 “记得真真的!”徐志穹又想亲一口。 两人走得近了些,默默相视,气氛越发浓烈,忽见夏琥哆嗦了一下。 “怎地了?” “有人来我判事阁!” 徐志穹仰天长叹,神情沮丧。 夏琥也不是滋味,心里焦急,可腿上又舍不得走。 七品判官不能擅离职守,这是大事,耽误不得。 夏琥恋恋不舍,又嘱咐了一句:“议郎院和罚恶司一样,都在阴阳交界之地,此地多有异类,凶恶无比,罚恶司判官众多,他们不敢怎地,议郎院只有判官一人,你可千万小心!” 徐志穹一惊:“什么是异类?” “有积年不散的冤魂,还有浊气交织而成的邪魔,总之……”夏琥又哆嗦了一下,有人在判事阁里连声呼唤。 不能再耽搁了,不然穿帮了。 徐志穹摘下面具,给夏琥戴上:“路上小心些。” 夏琥点点头,原地转了几圈,消失不见。 徐志穹走到院子里,杨武还在院子里缩着,一脸羞愤道:“衣服买来了么?” 徐志穹怒道:“你还理直气壮?你是役人,我是役人?” 杨武低头不敢作声,徐志穹从前院把纸人、纸马、纸衣扛了进来。 杨武一脸欢喜,见徐志穹摆好了牌位,赶紧扑了上去。 一团黑气在牌位上萦绕,牌位和亡魂之间有了感应。 杨武催促道:“先把衣服给我。” 徐志穹给他烧了一件纸衣,纸衣化作纸灰,飞的到处都是。 不说不留纸灰么?这是被他们骗了? 徐志穹正觉得恼火,却见纸灰依附在了杨武的黑气上,变成了一身衣衫,衣衫的材质看起来和绸缎几乎没有分别。 “我爹曾经说过,王家纸马铺做的东西货真价实,你看这衣裳,却比我活着的时候穿的还好。” 徐志穹冷笑一声:“你是穿的好了,可知这纸衣有多贵!” 杨武穿着衣裳转了几圈,走了两步,得意许久,又觉腹中饥饿。 “志穹,烧些香给我吃呗!” 徐志穹在牌位前烧了一颗檀香,杨武深吸一口气道:“这味道,却比地府吃的那些好多了!” 徐志穹一愣:“只是味道好么?你知道这檀香多少钱一颗?早知道我在纸马铺给你买些就是了!” 一颗檀香烧过,杨武吃饱了,又央求徐志穹给他烧了纸马。 纸马化灰,沾染了杨武身上的黑气,竟然变成了一匹真马! 不止长得栩栩如生,这马还会动,杨武骑上纸马,在院子里激动的跑圈。 这就不是技艺扎实能解释的了,徐志穹在这匹纸马上闻到了阴阳术的味道。 王家纸马铺,有阴阳师。 徐志穹喊道:“你先下来!” 杨武乖乖下了马,徐志穹走到纸马跟前,他想上去骑一下。 杨武赶紧拦住徐志穹:“骑不得!” “你能骑得,为何我骑不得?”徐志穹推开杨武,刚跨上纸马,纸马当即化作纸灰,徐志穹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道理! 杨武摸着地上的纸灰,一脸沮丧道:“就说你骑不得,你非不信,这下连我也没得骑了。” 徐志穹道:“时才我摸着这马筋骨结实,怎么说散就散了!” “本来就是纸灰做的,”杨武道,“我骑着它,沾着我身上的鬼气,就能动,你没有鬼气,他动不了,你太重了,纸灰也被压塌了。” 徐志穹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王家纸马铺的祭品之中,掺混着阴阳术,祭品烧掉之后,术法释放,纸灰在视觉上消失,实际上是依附在了鬼魂的鬼气之上。 正常的鬼魂看不见,纸灰也看不见,因此烧纸不留灰。 但杨武是从役鬼玉里出来的,属于有实体的鬼魂,鬼气可见,纸灰也可见。 以此说来,纸马不能自己动,是靠着鬼气驱使的。 换句话说,杨武不是在骑马,是在骑自己。 杨武对此并不赞同:“虽说是靠我鬼气驱使,可却比我这两条腿跑得快!” 徐志穹一笑,只当这是一辆自行车吧。 那两个纸人呢? 两个俊俏的姑娘。 徐志穹对杨武道:“难道你还想自己睡自己?” “恁地下流!”杨武一撇嘴,“我就想找个人聊天解闷!” 和纸人聊天? 这和自言自语有什么分别? “你自己把纸人烧了吧!” “烧不了,”杨武摇头道,“我自己烧的东西,我收不到!” 还这么多讲究。 徐志穹给杨武烧了一个纸人,纸人化灰,借着杨武的鬼气,化成了一个漂亮姑娘。 姑娘深情款款坐在杨武身边,柔声细语道:“公子,你好俊美。” 杨武笑道:“不知小姐芳名?” 纸人掩口而笑,笑声道:“小女子姓……” 徐志穹举起了拳头。 这就是自言自语。 她要是姓韩,徐志穹会把杨武打到魂飞魄散。 “且不论姓什么,你先到一旁歇息。”杨武一声吩咐,纸人立刻走了。 杨武起身向徐志穹行了一礼:“志穹,你对我真好,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你怎么不知道!”徐志穹一瞪眼,“你得给我干活呀!” 他把木盒拿了出来,里面装着两根蜡烛。 阴阳司独有的双生蜡烛。 “你留一根,我留一根,你这根亮了,我这根也会亮,你在议郎院守着,遇到事情就把蜡烛点亮,我小睡一会,该去巡夜了。” …… 黄昏,徐志穹离开了议郎院。 杨武就这点好,做事情认真,他坐在院子当中,学着徐志穹的语调,反复练习: “来了。” “坐!” 美女纸人被放在了一旁,没了鬼气,也没了生气静静的坐在角落里。 子时前后,一阵寒风刮起。 议郎院外,白雾重重包围。 一团白雾,随风浮沉,缓缓坠落在前院,贴着墙壁,游荡到了正院。 原本坐在墙角的纸人美女,身子微微一颤,缓缓站了起来,贴着墙根,慢慢的走。 她走到了杨武身后。 杨武专心练习,完全没有察觉。 美女睁着眼,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向杨武靠近。 距离杨武的脊背不足一步,纸人对着杨武的后脑,慢慢张开了嘴。 杨武打了个哆嗦,忽觉背后寒冷,他刚要回头,又听有人呼唤。 “马议郎,马议郎!”住在西跨院的薛运,伸了个懒腰,走进了正院。 杨武赶紧戴上面具,应一声道:“你有何事?” “茅厕在什么地方?” “茅厕?”杨武也是刚来,他也用不着茅厕,“这个,你自己找找吧!” 薛运看着杨武道:“你这声音有些怪!” 杨武咳嗽一声道:“晚饭吃的咸了些,喉咙有些发紧。” 薛运没再多问,往前院找茅厕去了。 杨武回过头,愣了半响。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 不见身影,但气息犹在。 好重一股杀气!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星宿下凡 次日天明,徐志穹巡夜归来,却见杨武蹲在墙角,盯着一团纸灰发呆。 徐志穹笑道:“怎地了,你娘子却也化成灰了?” 杨武摇摇头:“这却没道理,有我鬼气牵绊着,她怎么会松散了?” “想必是你昨夜睡着了,在梦中断了鬼气,你家娘子也撑不住了。” “我不用睡觉,只要有香火供着就不会疲惫,孙家香药铺的一颗檀香,足够我支撑三天,我的鬼气怎么可能断了?” “或许是昨夜风大了些,还有一个纸人,我今夜烧了陪你,”徐志穹打了个哈欠,看向了西跨院,“那个叫薛运的判官呢?” “一早就走了,对了,他走之后,我在正房的书案上找到了这个东西。” 杨武把一粒金子交给了薛运,他还有一点好处,不贪财。 徐志穹一口把金子吞了下去,杨武一惊:“这也能吃的么?” “你吃香火,我吃金,以后日子就这么过了。” 徐志穹钻进了正房,一觉睡到了午后,醒来肚子饥饿,从篮子里拿出几个鸡蛋煮了吃了。 闲来无事,徐志穹拿出太卜给的《法阵开蒙》细细研究,看了没几页,又听前院传来脚步声。 这个时间,应该是来查岗的吧? 徐志穹坐在院子当中,戴上了面具,让杨武侍立在一旁。 不多时,一名男子走进正院,居然还是那个昨晚来投宿的薛运。 “怎么又是你?今晚又来借宿么?” 薛运摇摇头,把一枚犄角放在了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一看这犄角的长度,忍不住皱了皱眉,麻烦事来了。 目测这根犄角不足两寸,薛运这是犯了规矩。 当初徐志穹选择当是非议郎,就是因为是非议郎生意少,麻烦也少。 七品的晋升过程太艰难,收益低,业务复杂,推官的业务很难,是非议郎的业务就更难。 徐志穹想的是通过摸鱼尽快跨越七品,他从没想过要利用推官和是非议郎的业务来积攒功勋。 可现在官司上门了,徐志穹还不能不接,他取来尺子,仔细量了一下罪业的长度。 刚刚好,一寸九分,多一厘都没有。 哪怕一寸九分三,徐志穹都能赖到两寸去,给个赦书就算完了,可这差了一分,徐志穹就得问个仔细了。 “罪业尚未熟透,你怎么就给摘下来了?” 薛运道:“这人有罪!” “我知道他有罪,可有罪和该杀是两回事!道门规矩,罪业得到两寸才能杀!” 薛运很不服气:“不就差了一分么?” “差了一分也是差,今日杀了一寸九,一寸八的又该怎么办?像这样杀下去,岂不是有一分罪业的,都要杀掉?” 规则如此,这一点确实不能擅作主张,但薛运依旧不服:“我若不杀了他,他就要杀人了!” 这个理由倒是充分,徐志穹吩咐一声:“取孽镜台来!” 两人四目相对,看了许久,徐志穹指着西厢房道:“去把孽镜台搬来!” 薛运道:“我去么?” 徐志穹怒道:“难不成我去?” 不多时,孽镜台搬来了,薛运也把亡灵放了出来。 亡灵身形模糊,看不出长相和年岁,但这人很是沉稳,看看周围环境,又看了看自己的处境,笑了一声道:“两位是同道吧?” 徐志穹一惊,问薛运:“你残害同门?” 这回事情又大了。 薛运连连摇头:“一会你就知道他是什么门道了。” 孽镜台上一片混乱,薛运一皱眉,在判事阁也曾见过这种状况,这人的罪业太多太杂,要把罪业全都看完,恐怕得看到明年这个时候。 夏琥说过,孽镜台可以有选择的呈现罪业,但这要靠判官的意念驱使。 徐志穹集中意念,让孽镜台呈现最近的一桩罪业,镜面上的画面渐渐清晰,一个要饭花子瘸着一条腿,挨家挨户讨饭。 徐志穹看着那亡魂问:“这是你么?” 亡魂盯着镜子,惊呼一声:“你们两个会巫术?” “你先别管什么巫术!”徐志穹怒道,“你为什么说我们是同道?我们哪点像要饭的?” 那亡魂冷笑道:“眼拙啊,谁说我是要饭的?” 看着镜子上的罪业,这要饭的很是讨喜,按照前世的说法,就是情商比较高。 他在村子里挨家挨户讨饭,嘴上总能说出应景的吉祥话: “这位老哥,您身体强健,寿比南山。” 对面老者连声咳嗽,看着像有病的样子,听他这两句吉祥话,给了他一小块干粮。 “这位夫人,您喜气洋洋,吉星高照!” 中年妇人一笑,给了他两个铜钱。 这妇人手里拿着拨浪鼓和泥娃娃,一脸欢喜,想必是给孙子买的。 一个儒生,提着食盒,满脸愁容,走在乡道上,叫花子上前道:“这位公子,您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儒生低头走路,没理会那叫花子。 这是他不会说话了,这显然不是个生意人,这是个读书人,看他手里的食盒,应该是赶考去了,眼下春闱已过,秋闱未至,这人应该是参加县考的童生,从表情来看,考的不太理想。 叫花子又上前作揖:“这位公子,您吉人天相,定能金榜题名。” 这话儒生倒是爱听,给了叫花子几个铜钱。 一路下来,这叫花子讨了不少吃食和散钱,可讨饭,算是罪业吗? 对真叫花子不算,对于他来说算。 他先找了没人的地方,把那百家饭扔了。 然后他换上了一身长袍,手里拿了个招子,上面写着三行字: 玉莲相! 花字青! 刘太丞家祖方! 玉莲相,是看相的招牌。 花字青,是测字的招牌。 刘太丞是早年间有名的太医,打着他的旗号,这是行医的招牌。 看相、测字是算卦的营生,怎么还打了行医的招牌? 这不矛盾,在民间,算卦和行医很多时候就是一个行当,兼职算卦的医者数不胜数。 这叫花子的身份终于浮现出来,他是个骗子! 之前讨饭,是为了摸清门路,这一次,他就不用挨家挨户上门了。 他先去了老者门口,自称名叫魏星凡,意思是星宿下凡。 听那老者咳嗽两声,魏星凡问道:“这肺疾,有多久了?” 老者随便应承一句:“有几年了。” “老丈,恕我直言,这病若是再耽搁了,可就危及性命了。” 老者摆摆手道:“这不用你说,我也没钱买你的药。” 活了这把年纪,常识还是有的,卖药的话术,老者不信。 魏星凡叹口气道:“济世救人,若说钱,倒是坏了我修为,我送你一粒药,分文不取,你吃下试试,灵与不灵,终究不让你吃亏。” 他真就送给了老者一粒药丸。 在大宣,生一场病,哪怕找个不知名的医者,诊费也得三五贯,这还不算药费。 白给的药丸,自然不会不要,等“医者”走了,老者把药吃了,还真就不咳了。 这药管用么? 当然不管用。 这不是治疗肺病的药,而是一类特殊的阴阳药。 这个骗子懂得些阴阳术,吃了他的药,老者不是不咳了,只是在三五天之内失去了咳嗽的欲望,对他的肺病没有任何治疗作用。 老头自己觉得病情好转了,赶紧去追魏星凡,追上之后,还想再讨两粒药丸。 这次可就不能白给了,魏星凡开价:“一吊钱一丸,概不还价!” 一吊钱太贵了,老者舍不得,且豁上老脸,一路央求,从村头走到村尾,魏星凡终于发了慈悲,三吊钱,给了他五丸药。 第一桩生意算得手了,但赚的不多,阴阳药也需要成本。 可老者殃及一路,这“魏神医”的名声打下了。 刚抱上孙子的中年女子求了个护身符,赚了两吊钱。 做生意的商人请他帮忙算一卦,得了一吊钱。 半天的功夫,他在村子里赚了几十吊,将至黄昏,肥羊上钩了。 那书生也来算卦,想算一算自己的功名。 魏星凡看了相,测了字,皱起眉头道:“你这卦象可是不妙,考场上不顺吧?” 书生连连咂唇:“我在县试时,看错了一道题目,本来能考中的,这下却两说了!” 魏星凡面露难色:“这事不好帮忙,功名都是命里注定的,我若是帮你强改命数,只怕有损我的修为。” 书生不停哀求,魏星凡勉强答应,收了书生五吊钱,帮他求了一道灵符:“这灵符贴门上,三天之内,有贵人登门,帮你改命!” 书生在家苦等三天,到了第三天,真有人来,此人穿着讲究,自称是县令家的管家,说有高人魏星凡到县令府上给他说情,看错那道题,且让监考官放过去就是。 书生大喜,连连道谢,管家摸摸胡子,叹口气道:“可是做这事,不止我们老爷,下边人也得打点着。” 这是要钱。 “大管家”开价三十两银子,书生一咬牙,给了! 这“大管家”,还是那骗子,他改换了容貌,又骗了书生一回。 这书生就这么好骗吗? 还真就这么好骗。 徐志穹在前世也经历过考场,这种事他见过很多。 对于学子而言,有些考试太过重要,只要抓住学子的心理,骗子能轻而易举得手。 这三十两银子是书生的全部积蓄,全都给了这位“大管家”。 “大管家”有去无回,等放榜那天,书生看到自己落榜了,哭得死去回来。 家里人数落,同乡们讥笑,书生一时想不开,就要上吊。 薛运一直盯着魏星凡这骗子,看书生自寻短见,赶紧出手相救,还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好生读书,重新来过。 书生听了劝,这事情原本就过去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这“管家”又上门了:“县令帮你把这事捂过去了,可学政大人不肯放过,说白了也是要银子,咱们事都办到这一步了,怎么着也得再打点些。” 书生含着泪道:“可这已经放榜了。” “怕什么,我们老爷一句话,还能补缺!县试过了,就是府试,府试过了,就是院试,院试过了就是秀才了,有我们老爷照应着,这秀才你拿定了,这点钱还舍不得?” 书生叹道:“可我手里没钱了。” “管家”摇摇头道:“好人难做,真是难做,算了,这事当我没说,之前那三十两银子,算你白花了。” “别,别,您等等……” 书生一咬牙,把薛运给他十两银子,也交给了大管家。 罪业看到这一幕,徐志穹明白了。 薛运在旁咬牙切齿道:“这骗子盯上那书生了,我若是不杀了他,这书生铁定被他坑死,等他罪业长到二寸,这书生的命就丢了,我先一步杀他,有错吗?” 孽镜台上最后一幕,薛运一刀抹了魏星凡的脖子。 他亲手杀的。 这就证明他不仅摘了没熟透的罪业,还犯了八品不能杀人的规矩。 魏星凡闻言放声大笑:“二位,我不知道这镜子是什么来头,但我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段,你们也是学阴阳的吧? 这种幻术我见多了,不足为奇!咱们都是同道中人,那些唬人的手段就别用了,你刚才还拿刀子比划我脖子,我怕你了吗?” 魏星凡的记忆,还停留在死前的一刻,他认定薛运也是骗子,对他用了幻术,想从他这骗钱。 薛运咬牙道:“杂碎,谁特么跟你是同道?” 魏星凡眯着眼睛道:“怎么着?看不起我?我还嫌你们手段粗糙呢!” 薛运大怒,想要打人,徐志穹赶紧上前拦住。 “兄弟,这是你不对了,咱们这行,凭本事赚钱,哪能说动粗就动粗呀!” 薛运一怔:“什么这行?你说的哪一行?” 徐志穹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转脸对魏星凡道:“且不管是不是你真名,我先叫一声魏大哥,大哥,你这事做的也不地道,既然是出来做生意,你是不是得先问问这地盘上的门道,先拜拜这地盘上的神? 你连招呼都不打,就在我们地盘上做生意,这合适么?” 魏星凡哼一声道:“我也不是第一天入行,没听说咱们这行道还有地盘的。” “没听说,你就好好打听打听,这地盘是我们兄弟的,你犯了规矩了,知道么?” 魏星凡一脸不屑:“我不懂你们的规矩,我就知道凭本事赚钱。” 徐志穹摇头道:“魏大哥,你要这么说话,可别怪兄弟不讲情面了。” 魏星凡笑道:“怎么,又要动刀子?你吓得住我么?” 徐志穹摇头道:“多大个事,就动刀子,至于吗?我是想把你给活埋了,都是同行,怎么不得给你留个全尸?” 魏星凡还是不屑:“来呀,埋呀,看我怕不怕?” 徐志穹回身对杨武道:“兄弟,后院挖坑!” 杨武答应一声,拖着铁锹去了后院,哐哐的挖土声传了过来,徐志穹还在一旁解释着:“魏大哥,你也知道,咱们这行,怕留下手尾,要是一刀把你杀了,弄一地血,不好擦,到头来还得把你尸首埋了,不如直接就把你埋了,干净,还省事!” 徐志穹一番话说的淡然,字里行间却透着杀气。 魏星凡有些慌了。 “罢了,是魏某冒犯二位了,能先给我一件衣服穿,咱们体体面面说话行么?” 徐志穹揉了揉手指头,叹口气道:“衣服这么贵,可上哪买去?” 魏星凡是行家,明白这话的意思,这是勒索。 可勒索也没办法,薛运能打,他不是对手。 “终日打雁,今日叫雁啄了眼,落在你们手里,我认栽了,二位,你们去同来客栈,跟掌柜的报上魏星凡的名字,那里有一个包袱是我的,算是孝敬二位了。” 徐志穹看了薛运一眼,薛运会意,去同来客栈取了包袱,不一会拿到了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展开包袱,里面装着银两和散钱,算在一起,差不多五十两。 魏星凡拱手施礼道:“两位,怎么样?兄弟这心意尽到了吧?” 徐志穹点点头道:“魏大哥,没得说,你是个爽快人!”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别急呀,”徐志穹咂咂嘴唇道,“我们哥俩是没话说了,可我们掌柜的,最近也手紧,这地盘是他的,我们得给他一个交代。” 还要勒索? 魏星凡道:“就这些钱,再多一文也没有了。” “唉,好人难做,这话就当我没说,”徐志穹回身冲着后院喊道,“兄弟,坑挖好了没有!” “就好了,就好了!” 魏星凡思量许久,咬牙道:“好,你们狠,东临馆掌柜那,也报我的名字,还有一个包袱,我就剩这点家当了,你们饶我一命!” 没等徐志穹递眼色,薛运先去取包袱,不多时,包袱取回来,徐志穹打开一看,能有七十多两银子,连连点头道:“我们掌柜的也说不出什么了。” 魏星凡道:“能放我走了么?” 徐志穹摇摇头道:“可我们掌柜夫人呀,最近想要一套首饰,仙珠行的首饰,贵呀!” 魏星凡咬牙道:“你们到底想怎地?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杀了我就是了!” “唉,好人难做,既然你不领情,我成全你就是了,之前这么多钱,你可都白花了,兄弟,坑挖好了没?” 杨武回答道:“马上就好!” 徐志穹拉起魏星凡就往后院走,魏星凡哆嗦半响,眼泪下来了:“马园集市,从集市口往东数第二座院子,那是我家,院子西北角埋着包袱,你们把包袱挖出来,都给你们。” 徐志穹道:“里边有给多少?” 魏星凡哭道:“二百多两的积蓄,我都给你们,饶我一条命就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 站直了说话 不多时,薛运把二百多两银子都取来了。 这就是全部了么? 不可能,永远别相信骗子的任何一句话。 永远也别对骗子心慈手软。 徐志穹道:“我们掌柜的,掌柜夫人,都说妥当了,可我们掌柜他们家老太太……” 魏星凡跪在地上道:“爷爷,我管两位叫爷爷,多一个子都没了,我都拿出来了,爷爷你们高抬贵手,饶我一条命吧。” 徐志穹一脸为难道:“你看,前后出了三百多两银子,你还差这一点么?我们老太太要不了多少!” 魏星凡连连磕头道:“我是真没有了,哪怕再有一个铜钱,我都拿出来孝敬二位,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可就难办了,魏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这是舍命不舍财呀!” 魏星凡坐在地上道:“两位爱信不信,没有就是没有,你们把我埋了吧!” 徐志穹竖起拇指,称赞一声:“魏大哥,你刚强,兄弟佩服你,今天我不埋你了,我这的事情就算结了。” 说完,徐志穹给薛运写了一封赦书,把前因后果写清楚,最后加了一个“赦”字,盖上议郎印,交给了薛运。 “兄弟,这人给你了,送去罚恶司吧!” 薛运接过赦书,道了一声谢,牵起魏星凡刚要走,魏星凡哭天喊地道:“来人呀,救命啊,你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你们没王法了吗?” 徐志穹笑道:“你这人,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有多少银子,趁早拿出来,到了罚恶司,再想说都晚了!” “罚恶司什么地方?” “罚恶司是好地方啊,能让你掉层皮,还能让你下油锅!” 魏星凡哭道:“你们太不地道了,你们说吧,还想要多少,我给!” 徐志穹道:“别问我想要多少,这得看你诚意!” 魏星凡咬牙道:“北山乱葬岗子,有一座孤坟,坟里埋着五百两银子,这真是我全部家当了,我都给你们,可有一样,你们得带着我去!要不然你们永远别想找到那孤坟!” 魏星凡是个聪明人,他看明白了其中的门道,如果出不了这个门口,这两个人不可能放了他,只要出了这个门口,他就有办法脱身。 其实他想多了,只要罪业在薛运手里攥着,他就不可能脱身。 徐志穹对薛运道:“兄弟,劳烦你再跑一趟。” 薛运点点头,带着魏星凡出去了。 不多时,他把魏星凡又拖了回来,身后背着五百多两银子。 魏星凡哭的凄惨:“爷爷,两位爷爷,你们是哪路神仙?你们饶了我吧,我知错了,那些钱都是他们愿意给我的,我一没偷二没抢啊,两位神仙爷爷,这都是他们心甘情愿的!” 徐志穹一拍桌子,怒道:“这叫什么话,难道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吗?我们偷你了,还是抢你了,这钱你不愿意给吗?” “我愿意给,愿意给,我把钱都给你们了,你们能饶我一命吗?” 徐志穹对薛运道:“这厮骗过多少钱,你有账么?” 薛运道:“我是个粗人,从来不记账!” 徐志穹道:“无妨,在孽镜台上再照照。” 薛运把魏星凡拎到孽镜台前,徐志穹催动意念,向前追溯罪业,一吊半吊的罪业不去看了,想把这小钱还回去,都不够人力成本,只捡紧要的看。 他假扮官员,从其他官员手里骗了三百多两的贿赂,这钱不用还了。 他还假装卖姑娘,骗过人牙子的钱,这钱也不用还了,为这事他还减去过两分罪业。 他假扮县衙官差,从一个母亲手里骗走了二十两银子,只因这母亲想见他儿子一面。 她儿子因为杀人,被判斩监候,孽镜台上,还专门给了她儿子一个特写,这人在监牢里默默发呆。 她儿子和魏星凡的罪业好像没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被呈现在孽镜台上?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儿子头上的罪业还不到三分,是个好人中的好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犯下杀人的重罪? 这钱,得还! 这事,得管! 罪业逐一闪现,徐志穹大致记了账,魏星凡四处行骗,有据可查的,共计七百余两,需要还钱的有三百余两。 徐志穹拿出六百两,给了薛运:“兄弟,这钱你收下,账目你也收下,等处置了魏星凡,把能还的钱都还上,剩下的钱你拿去用吧,余下的二百两,我收了,公道吗?” 薛运挑起大拇指道:“公道!” 徐志穹又问魏星凡:“时才被你骗了二十两银子的那位女子,叫什么名字?” “你是说想去死牢看她儿子的女子?”魏星凡擦擦眼泪问道,“我说了,能换一条命吗?” “能啊!”徐志穹笑道,“只要你照实说,我立刻放你走!” “你说的是真话?” “真话!” “我不用去罚恶司受苦了?” 徐志穹道:“放心,不用在罚恶司受苦!” 魏星凡道:“这女子叫关刘氏,她儿子叫关希成,关希成在县里的学坊参与殴斗,杀了人,被判斩监候,等待刑部复核后处决。” 薛运在旁道:“这事情我听过,关希成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平时连鸡都不敢杀,不知怎么他就杀了人了,这事在县城里都传开了。” “你们县城里?”徐志穹一皱眉,“你是哪里人?” 薛运道:“山寻县人!” 徐志穹笑道:“你不是京城人,为何来找京城的是非议郎?为何要去京城的罚恶司?” 钱立牧跟徐志穹说过,大宣境内,有十七座罚恶司,每座罚恶司,各管一州之地,京城的罚恶司只管京城的事情,山寻县在碌州地界,应该找碌州的罚恶司。 魏星凡惊呼一声:“这里是京城?” 徐志穹踢了魏星凡一脚:“没你事,莫多嘴!” 薛运道:“碌州的罚恶司,规矩多,办事慢,我以前在京城待过,还留着京城罚恶司的开门之匙,因此一有罪囚,就送到京城罚恶司,有了麻烦事情,也来找京城的是非议郎。” 在技术上倒没什么问题,只要记住开门之匙,不管身在何方,都能来到京城的罚恶司,也都能找到京城的议郎院。 但这不合规矩,等于在抢碌州的生意,若是被碌州的罚恶长使知道了,薛运和徐志穹都要受罚。 规矩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徐志穹对薛运道:“你先帮我探探门路,明天我想去山寻县,看看这个关希成!” 薛运一惊:“你想管这事?” 徐志穹道:“你也看见了,那人的罪业不到三分,是个好人,这里有冤情!” 薛运摇摇头道:“可这事不该你管,管了也没有好处,当地的判官都没人去管。” 徐志穹笑道:“既然看见了,这事就该我管!” 薛运点点头:“明天我来,给你回信!” 他牵着魏星凡出门,魏星凡问徐志穹道:“你可是答应我了,要放我走。” 徐志穹点头道:“是呀,答应了!” “你说话可不能不作数啊!” “作数,作数,我这不就让你走了吗!” “我不用再去罚恶司受苦了吧!” “罚恶司不是受苦的地方,”徐志穹笑道,“受苦的地方在阎罗殿!” 魏星凡喊道:“你骗我,你还是要我死,我给了你那么多钱,为什么不放我一条生路?” 徐志穹笑道:“那书生给了你多少钱?你为什么不放他一条生路?” 薛运拖着魏星凡离开了议郎院,徐志穹叮嘱道:“去了罚恶司,找夏琥夏推官,这人办事公道,不会给你找麻烦!” 得给娘子拉拉生意。 薛运抱拳道:“都听马议郎的!” 徐志穹带着二百两银子去了后院,口中念念有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用作正道,要主公道,要主正道,此心永生不改,此志,啊呀!” 徐志穹一个趔趄,摔得眼冒金星。 他掉坑里了。 “谁特么在我院子里挖的坑!” 杨武道:“不是你让我挖的么?” “我让你吓唬他,你还真就挖了!还特么挖这么深,赶紧给我填上!” 杨武答应一声,拿铁锹填坑。 徐志穹怒道:“等我出来再填呀!” …… 当晚巡过夜,徐志穹休沐三天。 次日天明,徐志穹在书案上看到十颗功勋,他的赦书收到了奖赏,这场是非判对了。 傍晚,薛运来找徐志穹:“门路打听妥了,我给了狱卒五两银子,今晚能让你见他一面。” “让你破费了,这钱得我出。” “这能算得了什么,不过有件事我跟你说清楚,山寻县令闫干贵是个稀泥官,此人最擅长和稀泥,这件案子连泥带水一大堆的事,你想替关希成翻案,恐怕难比登天。” 徐志穹道:“人命关天,再难也得试试。” 薛运沉默片刻道:“马议郎,我在罚恶司听过你名声,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怎么还在乎起人命来了?” 徐志穹一笑:“该杀的人要杀,该救的人要救。” “我信你,可还有件事你可想仔细,这人就算救下了,你也赚不到功勋。” 徐志穹摇头道:“别问功勋,先把事情做了!” 眼下的问题是,山高路远,怎么去山巡县? 这事容易,无论罚恶司还是议郎院,都有一个共同的规则,从哪进,从哪出。 薛运是从山巡县来的,只要他离开议郎院,人还在山寻县。 可徐志穹怎么回京城? 原地进,原地出,他也不能一直留在山巡县。 这一点他也想到了,还有杨武。 杨武是在京城进的议郎院,到时候让杨武把徐志穹带回京城就是了。 薛运扯住徐志穹的胳膊,倒做开门之匙,把徐志穹带到了山巡县。 到了山巡县,两人要摘下面具,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彼此的真容。 薛运盯着徐志穹看了好久,慨叹一声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个俊伟无比的美男子!” 徐志穹道:“这话怎说?我长得不俊么?” 薛运笑道:“算得上美男子,但比我还是差了些。” 徐志穹瞪圆双眼道:“咱们道门可得讲良心,你平时却不照镜子么?” 薛运长得很有特点,扫把眉,三角眼,狼尖耳,鹰钩鼻,额头塌陷,两腮无肉,嘴唇上边没胡子,下颌一抹山字须。 注意,不是山羊胡,是山字形的胡须。 就这么个长相,带着面具的时候,勉强还有一点神秘感,摘下面具,简直就是一只山猿成精,还敢说我比他差? 两人径直去了县衙大牢,事先打过招呼,狱卒没有阻拦二人,两人很快见到了死囚关希成。 徐志穹掏出五两碎银子给狱卒:“给我们找个清静地方,我们说两句话。” 狱卒摇头道:“这不合规矩。” 徐志穹又掏了五两,狱卒收了,把他们带到了大牢的库房,从外边把门锁上了。 关希成面如死灰,低着头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来找我作甚?要是耿老爷派来的人,且不用多问了,我已经认罪,叫他别为难我娘就好。” 耿老爷是谁? 这案子果真有隐情。 徐志穹道:“我是你娘请来的讼师,专门来给你伸冤的。” 关希成抬头道:“把钱还给我娘,她日子过得不容易,她还得活着。” 徐志穹问道:“你想活吗?” “谁不想活?可我活不成啊!” 徐志穹叹口气道:“你都活不成了,让你娘怎么活?你把事情跟我说说,要是当真没办法,我一个子不收你的,若是有办法,你也好从这大牢里出去,接着孝敬你娘!” 关希成抽泣一声,好像看到了些希望:“那我说说?” 关希成点点头:“我三年前过了童试,当了秀才,去年到县城翰云学坊读书,准备秋闱……” 薛运不耐烦道:“你直接说案子,别说这些没用的!” 关希成抽泣道:“这就是案子,我在学坊里,和同窗邱跃泽共住一座斋舍,邱跃泽好勇斗狠,喜欢打架斗殴……” 薛运道:“所以你把邱跃泽杀了?” 关希成摇头道:“我没杀他,我是受了他不少欺侮,可我连手都没还过,那一天,他白天出门喝酒,不知怎地,把富商耿立武的儿子耿德君给得罪了,晚上他没回来住,耿德君带人找上门来,问我他去哪了, 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就往死里打我,我真快被打死了!耿德君还说,打死我,就跟打死一条狗一样, 我不想死,我床边有把修竹简的刻刀,我拿了刻刀,胡乱挥舞,想把他们吓跑,错手把耿德君的脖子给割了,我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 讼师,我不想死啊,我是真不想死,可我不还手,就被他们打死了,我还手,而今又被判了死罪,我想活呀,可我没有一条活路走呀!” 徐志穹皱起了眉头:“依大宣律,入宅行凶,格杀无罪,歹人逼命,格杀无罪,按这两条,你都占理,为何判你死罪!” 关希成哭道:“我冤啊!知县老爷说斋舍不是我家宅院,又说耿公子不是歹人,又说人命官司,必须有人偿命,把这死罪生生扣在我头上!我冤啊!” 说话间,关希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徐志穹一把将他拉起:“不准跪,站直了说话!”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诉状 徐志穹让关希成在囚牢里写了一纸诉状,摁了手印。 他带着诉状跟着薛运去了翰云学坊。 徐志穹要求看看关希成住过的斋舍,学坊主人姓云,是个秀才。 云秀才没见过徐志穹,问道:“两位想去斋舍作甚?” 徐志穹道:“我是关希成请来的讼师,这案子有冤情!” 云秀才叹口气道:“这案子,县太爷都判了,你还来作甚?” “县太爷判了,刑部还没复核,就算刑部复核了,梁大官家也得过目,哪怕把官司打到梁大官家那里,我也得打到底!” 说完,徐志穹把关希成的状纸拿给了云秀才。 云秀才看罢,叹口气道:“你倒是个有骨气的讼师,走,我带你去看看!” 三人去了斋舍,两个月前的案子,现场早就没有了痕迹,云秀才道:“案发三日,县太爷派人过来,把这里打扫干净了,还说这斋舍三年不准住人。” 这稀泥县令还挺慎重,这是要销毁证据。 徐志穹把屋子里的笔墨砚台,各色书本拿走了一些,又从墙壁上刮下来一些墙皮,带在了身上。 云秀才道:“你这是要作甚?” 徐志穹掏出二两银子给了云秀才:“不要多问,这事情也不要跟人说起!” 云秀才推开徐志穹的手,摇头道:“我是读书人,这银子我不要,我知道希成这孩子冤枉,只盼着讼师你能还他个清白!” 两人离开了学坊,走在路上,薛运道:“这事不该告诉云秀才,凭咱们的身手,想从斋舍拿几件东西,还费力气么?” 徐志穹道:“告诉了云秀才又怎地?” “只怕他会告诉县太爷。” 徐志穹笑道:“那县太爷早就知道了,咱们去县衙大牢探望关希成,他能不收到消息?” “他若收了消息,这事恐怕就不好办了,你不知道他和稀泥的本事,厉害着呢!” 徐志穹笑道:“有些人比他还会和稀泥,你等着看吧。” “他若害怕了,做了防备怎么办?” “他若是知道害怕,或许还能保住这顶乌纱帽!” 薛运笑道:“你真要去刑部告状,告的赢吗?” 没等徐志穹回答,云秀才突然追了上来:“二位壮士慢走!” 薛运叹口气:“麻烦来了,我就知道这老秀才不会善罢甘休。” 徐志穹看着云秀才道:“还有何事?” 云秀才犹豫半响,问道:“那诉状,可否再让老朽看一眼!” 徐志穹一皱眉:“看它作甚?” 云秀才咬咬牙,眼睛红了:“事发当晚,老朽就在学坊,那些人凶恶,老朽胆怯,没出来帮希成一把,这诉状,容老朽按个手印,讼师若是去刑部告状,老朽愿去作证!” 徐志穹点点头,赞叹道:“大宣的读书人,脊骨没断!” 云秀才按了手印,徐志穹和薛运去了关希成的家里。 关希成的父亲去的早,好在家境还算殷实,但这些日子为了打这场官司,刘氏把家产都变卖了,如今只剩下一座破屋,里边连张床都没有。 刘氏趴在草席上养伤,今天她去衙门给关希成喊冤,被县太爷打了二十板子,一路爬回来的。 看到两个生人进了屋,刘氏也不害怕。 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 徐志穹蹲在草席旁边,把状纸给刘氏看了,刘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不认字。 徐志穹把状纸念给刘氏听,刘氏听到一半,从草席上滚了下来,要给徐志穹磕头。 “起来,不准跪!” 薛运看着徐志穹,发现他特别反感别人下跪。 刘氏含着眼泪道:“二位壮士,是要给我孩儿伸冤么?我不知二位是哪里来的神仙,二位想从我家里拿什么都行,说句不要脸的话,我今年三十六,还不到四十,你们把我卖了也行,二位壮士,我给你们磕头了,给你们磕头了!” 刘氏哭的撕心裂肺,徐志穹道:“哭有什么用?在状纸上按个手印,案子重审那天,你得去,好模好样的去!” 刘氏对这桩案子没什么帮助,但是她得活着,她活下去,关希成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徐志穹给刘氏留下了十两银子,刘氏不敢要,徐志穹怒道:“给你便拿着,你知道邱跃泽住什么地方?” 出事之后,邱跃泽还在县城备考,只是学坊不收他了,他自己租了间房子。 夜里,邱跃泽还在灯下读书,徐志穹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邱跃泽身手不错,猛然起身道:“你是什么人?” 徐志穹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低头看着他道:“我是关希成的朋友,知道为什么来找你吗?” 邱跃泽爬了起来,低下头道:“我对不住他,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 徐志穹冷笑道道:“这话说的还有几分良心,你当初为何不给关希成作证?” “我去作证了,事情因我而起,我能不说出实情吗?可县太爷说我与本案无关,把我打出来了,我现在恨不得给希成赔命!” 徐志穹点点头:“我问你,当初是什么缘故和耿德君结下了梁子?” 邱跃泽道:“我白日里在勾栏听曲,为争抢一个舞姬,与他撕打了起来,起初他吃了亏,后来又找了人,我怕了,找地方躲了起来,谁知道会害了希成。” “他找的那些人,你认识么?” “有几个我认识,有一个人叫谢安,是县里有名的捣子。” 徐志穹道:“把当天你知道的事情,写下来,当作证词。” …… 谢安正在家里吃饭,桌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吃饭的时候,妻子和三个孩子要在地上看着,等他吃饱了,妻儿才能上桌,这是他定下的规矩。 今天他回来的晚了一些,吃饭也晚,三岁大的孩子耐不住饿,偷偷在桌上拿了块豆腐吃。 谢安看见了,一脚踹倒了孩子,骂道:“娘的,一点规矩没有。” 孩子躺在地上大哭,谢安上前揪住孩子头发连扇耳光:“你哭?你哭!你给我憋回去!” 孩子不停挨打,哪能憋得回去,谢安恼火,挥起了拳头,妻子上前拦着,被他一拳打翻,徐志穹上前抓他手腕,他回手就打。 徐志穹先一拳打在他鼻梁上,谢安捂着鼻子,眼泪下来了:“你什么人,你敢打我,我这鼻梁骨……” 没等他说完,徐志穹上前揪住头发,摁在地上,连锤了几拳。 谢安嘴都被锤歪了,放声哭道:“爷爷别打,我,我不认得你,你打错人了吧!” 徐志穹喝道:“你哭!再哭!你给我憋回去!” 谢安憋不住,徐志穹照他嘴上踹了两脚,他憋住了。 妻儿在旁吓坏了,要往门外跑,薛运拦住去路道:“莫跑,没你们事,老实待着。” 徐志穹揪着谢安的头发,问道:“两个月前,是你跟着耿德君,打了关希成?” 谢安点点头道:“耿老爷是我朋友,这位好汉,你且掂量掂量……” 徐志穹把谢安摁在地上,接着用脚踹脸,谢安哭喊道:“我服了,爷爷,我服了……” “憋回去!” 谢安憋了回去,徐志穹接着问道:“认字么?” “不,不认。” 徐志穹对薛运道:“你帮他写,把那晚的事情都写下来,让他摁手印。” 写好了证词,按下了手印,徐志穹和薛运刚走,谢安满肚子是火,没处撒。 他回头摁着妻子拳打脚踢:“说,这人哪来的?是不是你招惹来的!你个贱人,是不是你……” 徐志穹回来了,突然揪住谢安的头发,摁在地上锤脸。 “爷爷,我知错了!”谢安嘶声嚎哭。 徐志穹越打越狠:“你哭!还哭!憋回去!” …… 一连收集了几份证词,夜深了,徐志穹和薛运找了家客栈住下。 客栈离县衙很近,徐志穹熬夜惯了,也没急着睡,他先去了小黑屋,把事发当晚的情景复现一遍,当时的情景,和关希成描述的完全一致。 他又找了只老鼠,上县衙探查了一番。 县太爷田金平也没睡,正和县丞商量事情。 “那两个去大牢里找关希成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县丞道:“还在查呢,他们都是外乡人,一个叫云旭,听说常住在咱们县,另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好像是个讼师。” “讼师?”田金平怒道,“分明是个讼棍,想让恶民给本县生事!” “大人,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去那云旭的家里,把他家人带到衙门来,住几天。” 这是田知县的惯用手段,有些恶民不知死活,但只要抓住他们的家人,他们就会规矩许多。 县丞又犯难了:“这个云旭没有家人,光棍一个!” 田金平怒道:“纵使家人不在此地,此人也必有来历,三日之内,必须给我查明!” “这两人行踪不定,不好查,”县丞一脸犯难,“大人,关希成的案子,要不咱们再看看。” “看什么!”田金平瞪圆眼睛道,“你是说本县判错了?” “可这事他确实……” “怎地了?人不是他杀的吗?杀人偿命不应该吗?你觉得关希成冤了?当晚学坊里那么多人,耿德君不打别人,为什么偏打他?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关希成一点都不冤!” “可这其中……” “其中的事不要再说了,是是非非,谁能说得清楚,”田金平大手一挥,“本县掌管一方太平,上对得起皇恩,下对得起良心,凡事当以大局为重,岂容宵小之徒说短道长?” 县丞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 “快去把这两人的来历查清楚,明天咱们再商量!” …… 徐志穹彻夜未归,杨武坐在院子里,心下忐忑。 为什么忐忑?我有心么? 杨武扪心自问,好像真的没有。 今夜雾气太重,从正院看不到垂花门(前院和正院之间的门),杨武总觉得要出事。 前院淅淅索索,好像有脚步声。 杨武壮着胆子往前院走,过了垂花门,在前院里四下张望,没看见人影。 正院里,还有一只没烧的纸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雾气缭绕之下,纸人朝着垂花门缓缓走去。 杨武还在前院巡望,对身后毫无防备。 纸人来到杨武背后,伸出一双手,十根指甲,转眼长到了两寸长。 指甲缓缓伸向了杨武的后脑,杨武猛然抬头,眼前冒出了个人影! “谁!谁来了!来了!坐!”杨武吓坏了,一下冒出好几句。 “嚷什么,一惊一乍!”薛运来了,也被杨武吓了一跳。 杨武长出一口气:“你怎么来了?马尚峰呢?” “马判官还回不来,山巡县有点冷,我给马判官带身衣服。” 杨武摇头道:“这里没衣服,他衣服都在凡间呢。” “罢了,我给他买一件吧。” 杨武道:“你不急着走吧,不急的话,在这住一晚,陪我解解闷。” 他想找个人作伴。 薛运摇头道:“急呀,事多着呢,我这就要走。” “那你走吧,不送!”杨武回了正院,接着坐着。 薛运在前院站了片刻,抬起头,看看周围的雾气,低声说了一句: “给脸不要是吧?” 杀气升腾! 浓雾,瞬间散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县太爷,你磕是不磕? 清早,薛运睡醒,徐志穹给了他一块金锭子。 薛运掂了掂分量:“这是哪里来的?” 徐志穹笑道:“田知县送的。” “他会好心送你?” 徐志穹道:“田知县这人大方,这东西在他府上有的是。” 薛运慨叹道:“这也是人家这么多年辛苦和稀泥赚来的。” 徐志穹笑道:“无妨,我替你谢过田知县了。” 两人在酒肆里吃了些东西,徐志穹给了薛运一支干花。 这株干花,是徐志穹模仿秦长茂的刷牙子做出来的,能告知危险。 薛运神情窘迫:“你送我这个作甚?这个是,不能乱送的。” 徐志穹道:“我也不想送你,可我眼下只会这个,我在关希成身上留了个记号,这些日子,难免田知县会有杀人灭口的心思,倘若关希成遇险,干花就会开放,届时你去议郎院找我,我想办法救他。” 薛运愕然道:“你还会异术,这当真厉害,七品议郎都会这个么?” “等你升了七品便知道,这些日子你自己也小心些,记得每三天去议郎院一趟。” …… 徐志穹回到议郎院,看到杨武坐在院子里,神情忧虑。 “怎地了?饿了?” 杨武摇摇头道:“你给我买的纸人,只剩下骨架,身上一片纸都没有了。” 徐志穹沉默片刻道:“或许是昨夜风大。” “昨夜风不大,雾大!”杨武看着徐志穹,“昨夜薛运来过。” 徐志穹一惊,他以为薛运昨夜在客栈里踏实睡觉。 “他来做什么?” “他说山巡县寒冷,来给你拿衣服,我说这里没有衣服,他就走了。” 薛运这个人很怪,徐志穹有些看不透他。 起初以为他是个莽撞的年轻人。 后来发现他做事并不莽撞,而且很有分寸。 就像关希成这件案子,薛运提供了很多帮助,却从不干预徐志穹的决断。 这人总像抱着某种目的而来,可徐志穹又想不出他的目的。 有一点可以确认,他昨晚不是来找杨武麻烦的。 可纸人又是怎么回事? 说风大,是怕吓坏了杨武,再大的风也没有这么伶俐,把骨架留下了,把纸片剥的干干净净。 薛运或许知道些内情…… 上午,徐志穹去了青衣阁,探望大师姐。 师姐的绷带拆掉了大半,正照着镜子,看脸上是否落下来了疤痕,徐志穹在旁指点道:“这里刚刚结痂,睡觉的时候仔细些,不要再擦破了。” “这也没办法,睡觉时可怎么仔细……”尉迟兰猛然抬头,瞪着徐志穹道:“你怎地来了?” “我来探望师姐。” “你何时进来的?” “我在床下藏了一夜了。” “当真么?”尉迟兰脸涨得通红。 “师姐,你怎么了,脸为什么这么红?是要方便一下么?我给你拿盆。” “死开些!” “师姐,刚才有位青衣过来给你换药,我把药留下了,我给你换吧。” “叫你死开些,莫碰我!” “师姐为我受伤,我照顾师姐是应该的。” “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师姐,你就是这么刚强!” …… 半个时辰后,徐志穹给师姐换好了药,喂师姐吃荔枝。 剥好了壳,把果肉送到师姐嘴里,再等着师姐把果核吐出来。 师姐红着脸,吃了一斤荔枝,看着徐志穹道:“你是有事要我做吧?” “师姐,我是真心疼你!” “呸!有事趁早说,要是我帮不了你,你也别在这里伺候我了,我受用不起。” 徐志穹憨憨一笑:“要说有事,还真就有一点,你还记得一个人么?” 徐志穹和师姐耳语了几句。 师姐一愣:“这人不都处置过了吗?” 徐志穹道:“这次,是我有求于他,来,师姐,再吃颗荔枝。” 师姐连连摇头,似有难言之隐“,不能吃了,这荔枝水太多!” “怕什么,盆我都拿来了!” …… 午后,双生蜡烛点燃,徐志穹赶紧回了议郎院。 薛运来了,关希成有危险。 “田知县一早便在审问关希成,关希成说不出你我身份,只等着田知县用刑了。” 徐志穹早就料到这一步,问一句道:“田知县一家,品行如何?” …… 山巡县,知县田金平正在审问关希成。 “你死期将至,本县也不愿为难你,但你勾结讼棍,污我名声,坏我治下太平,我可不能饶你,我再问你一次,那两个讼棍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你说是不说?” 关希成摇头道:“大人,小民当真不认得那两个人,他们只说是来给我伸冤的讼师。” “你觉得你冤?且说本县何处冤了你?” “大人,我……” 关希成刚一开口,田知县笑了:“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你承认勾结讼棍,滋事寻衅,本县今判你罪加一等,你若如实招来,本县可网开一面,你若执迷不悟,休怪律法无情。” 关希成一脸悚惧:“大人,小民当真不知,委实不知……” 田知县一脸威严,喝一声道:“用刑!” 衙差把关希成按在刑架上捆好,抡起鞭子开打,打了一百多鞭,关希成皮开肉绽。 田金平走到关希成面前,冷笑一声道:“将死之人,何必受此皮肉之苦?你真以为靠两个讼棍,就能坏了本县清誉?” 关希成低着头,默然不语。 田金平喝道:“你说是不说!” 关希成依旧无语。 田金平下令继续用刑,狱卒扔了皮鞭,换了棍棒,刚要上前,忽听管事来报,府上出事了。 田金平吩咐把关希成押回囚牢,赶紧回到府中。 进了东厢房,只见长子田文松皮开肉绽躺在床上,从头到脚,都是伤痕。 “儿啊,这是怎地了!”田金平两行老泪下来了。 田文松喘息道:“儿午后正在茶坊喝茶,去了趟茅厕,却被两个强人抓了,那强人蒙着脸,也没看见长相,却问孩儿他们是谁,孩儿当真不认得他们,他们就往死里打孩儿。” “畜生,畜生所为!”田金平气得浑身发抖,“吾儿人身肉长,他们竟干得出这等事!” 田文松道:“那两个强人,在我衣衫里,夹了一封书信。” 田金平打开书信,看了一眼。 信上只有三行字: 知县: 给关希成治伤, 给关希成磕三个响头, 把额头磕破。 “猖狂!猖狂之至!”田金平让管家收好书信,“这就是物证,关希成勾结恶贼,威胁本县的物证!” 管家刚要把书信收起来,书信突然起火,烧了管家一手燎泡,山巡县可不比京城,这里没有那么多修者,尤其是被阴阳司严格管控的阴阳修者。 田知县没怎么见过阴阳术,吓出了一头冷汗。 不过他当了三十多年的知县,见过的阵仗也不少,紧张片刻,便平静了下来。 他先叫来医者,给长子治伤,随即整饬官袍,从容淡定,准备再去大牢审案。 关希成,我今天非得撬开你的嘴,在我这一县之内,岂能容你等恶民逞凶! 管家在身后提醒一句:“四位公子都不在府上。” 田金平整饬了一下官袍,从容淡定回到了府邸,吩咐差人先把另外四个儿子找回来。 这四个儿子,一个在勾栏,两个在蹴鞠场,一个在棋社。 不多时,在勾栏的二公子田文竹回来了,两个差人抬着,满身血肉模糊,田知县咬牙问起来,却和田文松说的一样,也是被两个强人打了。 田文竹的肚皮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只写着五个字:“你磕是不磕?” 和田知县那句,“你说是不说!”语调惊人一致。 田金平傻了眼,当了三十多年知县,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这是哪里来的暴徒,敢对一方父母官动手! 造反了不成,造反了不成…… 田金平捂着胸口,咳喘了好一会,渐渐平复过来。 管家提醒一句:“三位公子还没找回来!” 田金平神色平静,他终究还是经过大风浪的。 他从容淡然,走向大牢,叫来医者给关希成治伤。 医者简单处置之后,田金平想把狱卒和医者全都支出去。 可医者和狱卒在囚牢里转了好几圈,走不出去。 这可怎么办? 不能当着他们面给关希成磕头啊! 田金平想先回府邸,可他也走不出囚室。 这是法阵!阴阳术的法阵! 田金平终于有了分辨,他记得县城之中来了个异人,多少懂得些阴阳术。 此人叫做魏星凡,人称魏神医,把他叫来,应该能破解这些妖人的邪术。 正思索间,管家来报:“四公子回来了,被打的不成人形了。” 管家这一进来,也出不去了,现场又多一位观众。 田知县闻言点点头,经过大风大浪,这气度就是不一样。 他转过身,从容跪在关希成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之后,抬起头问道:“见血没?” 管家、狱卒、医者,包括受伤的关希成,没有一个人作声,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田金平见众人不言语,又磕了一个头,这下磕的用力,脑门流血了。 这一见血,阴阳法阵解开了,众人可以离开了。 但离开之前,知县得给众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刚才的行为,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范围。 田金平从容起身,对关希成道:“身为一方父母官,本县视一县之民如亲生骨肉,看你受苦,我心有刀割之痛,时才这一跪,只为了却你我一场骨肉之情,跪过之后,这情分就算没了,本县今后,对你也再无亏欠。” 徐志穹握着藏形镜,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和稀泥的最高境界么? 田金平说他是父母官。 他说关希成是他的亲骨肉。 然后他给他亲骨肉跪下了。 然后他们断绝关系了…… 他每一句话都在扯吉尔蛋,但是连在一起说,还真觉得挺有道理。 这话我得记下来! 徐志穹正在寻找笔墨,薛运在旁示意该走了。 两人悄悄离开大牢,挣脱了隐身的状态,薛运长出一口气道:“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么?直接把关希成救出来不就完了么?” 徐志穹道:“人要救出来,却不成了逃犯?这一辈子还能抬得起头么?还得还他个清白,得让他活着,还得体体面面的活着。” 薛运笑道:“我真是佩服你,没有功勋也拼上这么多力气。” 徐志穹也笑了笑:“我也佩服你,这力气都是你出的。” 徐志穹是真心佩服薛运。 凭徐志穹一个七品判官,能把一地县令逼迫到这种地步吗? 或许能,但是很难!需要徐志穹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布局。 但有薛运帮忙,一点都不难。 他知道田金平每一个儿子身在何处,而且随时可以把他们抓来。 徐志穹确信自己没这个本事,他也确信薛运不是八品判官。 薛运问徐志穹:“有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想用什么方法为关希成翻案?当真要去刑部告状么?” 徐志穹摇头道:“去刑部怎么告?一桩杀人案子,真凶已经落网,刑部都懒得多看一眼,死了一个关希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大家把稀泥一和不就过去了么?” “那你打算找梁大官家告状?” 徐志穹笑道:“刑部懒得管,难道梁大官家就愿意管么?稀泥大家一起和。” 薛运道:“谁都不愿管,你还怎么翻案?” 徐志穹道:“有人愿意管,朝廷还有一群刚正不阿的人!” …… 丰乐楼雅间里,御史台七品监察御史张竹阳,默默的看着徐志穹。 他们也算熟人,之前在望安河上,工部主事苏友贤,给了张竹阳一艘画舫和两位美人,被徐志穹抓了个正着。 如今,户部主事郑吉坤给张竹阳送了几亩地,又被徐志穹抓住了。 徐志穹攥着地契,叹口气道:“张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张竹阳盯着徐志穹,眯起了眼睛:“徐灯郎,京城官员万千,你就中意我一个?” 徐志穹笑道:“这次来找张兄,是有要事商议。” 张竹阳闻言,屏退无关人等。 徐志穹催动阴阳二气,在雅间里布置了法阵。 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普通人在外边听不到声音,徐志穹问了一句:“山巡县的县令田金平,张兄可听说过此人?” 张竹阳点点头道:“干了三十二年的老县令。” “张兄连这都知道?” 张竹阳一笑:“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御史这碗饭,可就不香了。” 徐志穹点点头,问道:“张兄,你能参倒他么?” 张竹阳思忖片刻:“那要看你有没有真凭实据。” 徐志穹把诉状和证词交给了张竹阳,张竹阳看罢,对徐志穹道:“这事可以办,田金平没有根基,有根基也不用当三十多年县令,凭这张状纸和这些证词,足够摘了他乌纱帽,可有句话我得问清楚,你为什么要扳倒他?” 徐志穹笑道:“这厮自打出生,就和我有私仇。” 张竹阳一愣:“田金平快六十岁了,他出生时,还没有徐灯郎吧?” 徐志穹道:“我在娘胎里便恨他!” “行,这事我帮你办了,这地契……” 徐志穹道:“只要这厮倒了,地契还你,我就当没见过。” 张竹阳举杯道:“好,一言为定!” 第一百三十章 薛家刀法 田金平连夜写了封书信,交给管家,让他悄悄去一趟京城,向刑部询问一下关希成案的处置情况。 管家临走时,对田金平道:“老爷,跟了您这么多年,想跟您说句实话,这刑部去不去的,没什么用处,人家不待见咱们,我连一位主事都未必见得到!” 田金平抽了管家一鞭子:“你是越老越没分寸,这话是你该说的么?” 管家无奈,带上行李盘缠,连夜上路。 田金平心里有底,只要案子过了刑部复核,关希成必死无疑。 就算那两个妖人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让刑部认错,除了梁大官家,没有人能让余尚书认错。 可万一刑部还没复核呢? 就算管家昼夜兼程,到京城少说也得七八天,不会出什么变数吧? 田金平正在烦心,衙差来报,有人告状。 田金平皱眉道:“何事?” 衙差呈上状纸,饮子摊贩张七泉,遭谢安当街殴打,门牙掉落,断骨两根。 田知县问道:“他告的是哪个谢安?” 衙差道:“就是那个捣子,也算咱们这的常客。” 田金平思索片刻,问道:“这个叫张七泉的商人,还手了么?” “他说是没还手,但谢安脸上有伤。” “他没还手,谢安脸上怎会有伤?” 衙差道:“谢安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是张七泉先动的手。” 田金平一笑,这案子不用审了:“谁先动的手,这事谁能说清楚,明明是两人当街斗殴,各自训斥一顿,让他们回去吧。” 衙差低声道:“大人,张七泉有证人,相邻摆摊的一个卖梨子的,愿意为他作证,人都到了衙门口了。” “摇唇鼓舌,搬弄是非!”田金平怒斥道,“这群无良商贾,看个热闹,也想来添罗乱,把他梨子收了,三天不准他摆摊,我看他还敢再耍口舌!” …… 张竹阳的奏章,已经送到了通政使司,经司礼监,交昭兴帝过目。 在大宣,论奏章的技术含量,没人比得过御史台。 和张竹阳的奏章相比,关希成写的那纸诉状,平淡的没半点滋味。 关希成的诉状上只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明,张竹阳的奏章上,却从三个角度进行深入剖析,逐层递进,阐述田金平之罪。 第一个角度,就事论事,田金平昏聩执法,草菅人命,说明这人能力有问题,是个庸官。 第二个角度,死者耿德君,乃富商之子,田金平急于结案,有私相授受之嫌,是个贪官。 第三个角度,此案证人颇多,关希成杀贼无罪,田金平置若罔闻,激起民怨,是个恶官。 三个角度分析过后,得到一个结论,田金平是大宣的罪人,而且是大奸大恶之徒。 饶是奏章写的如此精彩,昭兴帝也只是草略看了看。 御史台的奏章看多了,说话都是这么狠,昭兴帝哪有心思管一个七品知县的事情,只说了一句:“严惩”,叫司礼监送内阁审议。 内阁处置的还算慎重,首先这是一桩命案,得先跟刑部通个气。 刑部尚书余光远(余杉他爹)收到消息,赶紧吩咐彻查此事。 这案子已经通过复核,原本打算呈送司礼监,给昭兴帝裁断,幸亏还没送去。 没送去,自然万事大吉。 趁着内阁没有下一步行动,刑部抢先一步发出文书,送往碌州,将此案发还重审。 碌州知府吴静春(吴春杨他爹)收到消息,把事情前因后果了解了一遍。 第一,这个案子确实有冤情。 第二,御史台已经上奏,这事如果没有人背锅,御史台不会善罢甘休。 第三,田金平不属于有价值的人物,很适合背锅。 吴静春的头脑很清晰,这桩案子必须立刻发还重审。 他算得上白手起家,能干到这个位置,自然懂得进退之间的权衡,此时需要的是雷霆手段!绝不能让影响进一步扩大。 收到文书当天,吴静春当即上书弹劾田金平,先和自己撇清干系,随即派通判重审此案。 重审此案,速度要快,出手要狠,赶在刑部和吏部出手之前,把一切处置妥当。 可这事不是那么好办,田金平再不济,于巡山县当了三十多年知县,好歹会有些根基,一旦把案子拖延下来,吴静春得跟着一起背锅。 想把事情做成,有两个先决条件。 第一要保密。 第二要选个狠人。 手下人中,谁够狠呢? 吴静春思量再三,有了人选。 曾经的吏部中郎周开荣。 周开荣原本就是碌州人,得罪了武栩之后,被迫调离京城,回了碌州,当了个六品通判。 本来以为仕途到此为止,没想到还有一个翻身的机会。 周开荣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收到知府的命令,当日启程前往山巡县。 等周开荣抵达山巡县,管家还没回来,田金平对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田金平与周开荣平时没什么往来,也不知周开荣来山巡县是何目的,他还摆了桌酒,给周开荣接风洗尘。 周开荣不喝他的酒,周开荣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拖延一刻,这案子都有可能出差池。 他当天就去大牢提人审问,第二天便开堂重审,重审当日便给关希成翻了案。 一切来的太快,田金平毫无准备,公堂之上,田金平还想理论几句:“周通判,你判案如此草率,恐有不妥吧?” 周开荣笑道:“你草菅人命,却还敢说本官不妥?” 田金平怒道:“你我既是同僚,说话且看些分寸,我虽低你一品,也是朝廷命官,岂容你信口污蔑?” 周开荣道:“依大宣律,入宅行凶,格杀无罪,歹人逼命,格杀无罪,你连律法都不知,说你草菅人命,岂能算得污蔑?” 田金平起身道:“耿德君于学坊斋舍被杀,这却不是他家私宅,岂能算入宅行凶?” 周开荣做了大半辈子官,像这种不要脸的言辞,他说腻了,嚼烂了,一张嘴就能怼回去: “知县衙门乃是官邸,也不是你私宅,倘若有歹人进了衙门杀了你,算不算入宅行凶?” “你……”田金平气得脸发白,“私宅之事姑且不论,耿德君是苦主,难道也能算歹人吗?” 周开荣放声笑道:“看你这把年纪,强辩之状,却如三岁小儿,真真豁上你这张面皮,耿德君快把关希成打死了,关希成断了几根骨头,伤痕至今犹在,这还不算歹人?” 田金平道:“怎就能证实关希成的伤是耿德君打得?有人证么?有物证么?有些事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楚的! 周通判,你岂能如此武断!关希成已经认罪,岂能轻言反复,此案当从长计议!” 周开荣狞笑一声。 和稀泥你和到我头上来了? 那就别怪我手狠了,吴知府已经上书弹劾你,我再帮你添把火! 周开荣喝道:“不是耿德君打得,难道是你打得?关希成之所以认罪,原来是屈打成招!” “你!”田金平气得直哆嗦,再想开口,说不出话了。 周开荣是儒家修者,用了循礼之技,迫使田金平收声。 他站在公堂当众,对围观者喊道:“皇恩浩荡,岂容良善之辈蒙冤!律法森严,岂容宵小之徒逞凶!关希成,今日本官还你一身清白!” 话音落地,周开荣又使出了六品技,浩然正气。 围观者受到感染,齐声欢呼,徐志穹和薛运混在人群当中,也跟着喊了两声。 在欢呼声中,田金平捂着胸口,连声咳喘,昏迷了。 薛运低声道:“这老儿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徐志穹笑道:“死了也好,七寸多的罪业便宜了你。” “我若是摘了罪业,肯定还得找你断一番是非。” “这人该杀,还断什么是非?” “我故意留下些破绽,总不能把功勋独占了,等你断过是非,我再去找夏推官判罪,横竖都是你们夫妻,没便宜了别人。” 徐志穹愕然道:“这你都知晓?” “我知晓的还是没你多呀,你从案子入手,到从乌纱帽上入手,扳倒了田金平,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徐志穹道:“道理就是,从稀泥里钻出来很难,但把稀泥扣下去很容易,得从上往下扣!” 可惜,田金平命大,没死,不多时又缓过来了。 薛运道:“这厮命真硬。” 徐志穹道:“无妨,日后只管盯紧他,等他罢了官,你也好下手!” 薛运笑道:“我啊,没心思盯着他,另找个人下手吧!” 两人正在说笑,忽见关希成起身,四下巡望。 他母亲刘氏擦了眼泪,也在巡望。 他们想找为他们伸冤的讼师。 徐志穹悄然离去,薛运追在身后道:“这一趟,功勋没赚到,名声也没赚到,你到底为了什么?” 徐志穹抬起头,神色庄严:“我辈本分,只为天理。” 薛运默然片刻,转身去饭馆,买了些酒菜。 “马议郎,我想去你议郎院小坐片刻。” 徐志穹笑道:“却又让你破费了。” 两人回到议郎院,在前院支起了酒桌,杨武看着,直舔嘴唇。 徐志穹给杨武烧了一颗檀香,咱们各吃各的。 一连喝了两坛老酒,薛运微醺,起身道:“我与马兄分外投缘,有一件礼物,想当面相赠。” 徐志穹连连推辞道:“区区薄礼,何足挂齿!” “薄礼?这话是该我说吧?”薛运愣了片刻,“也罢,你说薄礼,就算薄礼,这薄礼是我一套祖传刀法,从不传与外人,今愿传与马兄!” 徐志穹一听,没什么兴趣。 他学过刀法,在书院就学过。 到了皇城司,也跟同僚学过些刀法。 就连武栩都曾指点过徐志穹刀法。 这可这些刀法都出自杀道,对他而言都没什么用处。 “薛兄,既是你家传刀法,我就不学了,不能坏了你家门规矩。” 薛运知道徐志穹的想法:“马兄,你有所不知,白虎杀道乃天下第一武道,天下刀法,多出自白虎杀道,但杀道刀法以刚猛见长,不适合我道修为,薛某这套刀法,是专为我道而生。” 徐志穹诧道:“你家祖传刀法,专为判官道而生?难道你家祖传都是判官?” “非也,”薛运道,“这套刀法是我自创的。” “自创算什么祖传?” “自创也是祖传,我本打算传给我儿子的!” 徐志穹怒道:“狂徒无礼!” 薛运拔出佩刀:“不服么?且来见个高低。” 徐志穹也拔出了彪魑刃:“咱们切磋两招,点到即止。” 薛运点头:“你先来。” 徐志穹道:“我是七品,你八品,我修为在上,让你占先吧!” “承蒙照顾!”薛运也不客气,一刀砍向徐志穹的头顶。 就看这一刀的架势,稀松平常,和孟世贞差不太多,比乔顺刚就差得远了,跟武千户的刀法有云泥之别。 这有什么可学? 徐志穹往侧边闪身,准备还击。 没想到,刀是竖着劈下来的,却是横着出去的,直接砍向了徐志穹的肋下。 这一招要命了,没法躲闪,还不好招架,刀刃贴在肋骨上,徐志穹没做出应对。 薛运笑道:“这刀法还成么?” 徐志穹思忖片刻:“我知道你手段了,咱们再来一合!” 薛运重新举刀,还是原来那招,从头顶劈下来,刀锋横着出去。 这是什么缘故? 其实也不复杂,薛运的刀在空中画了个圆弧。 这次徐志穹有防备,直接撤步躲闪。 薛运上步前刺,徐志穹想用刀锋拨开。 可他没拨中,薛运刀锋忽然上挑,直击徐志穹下巴。 徐志穹仰面躲避,刀锋瞬间下落,刀面拍在了徐志穹胸口上。 徐志穹应声倒地。 这是薛运留了情了,半空中转了手腕。 如果不是刀面,而是刀刃拍下来,能直接劈开徐志穹的胸膛。 至始至终,薛运用的都是八品的速度,比徐志穹要慢一些。 可徐志穹就算比薛运快,却连两招都接不了。 薛运笑道:“这刀法如何?” 徐志穹点点头:“精妙,当真精妙无比。” 薛运上前拉起徐志穹:“你想学么?” 徐志穹将信将疑:“你当真愿意传授?” 薛运轻叹一声:“判官入了七品,就不该再与凡尘有过多纠葛,可你却放不下纠葛, 放不下就放不下,或许你的道门就在凡尘,凡尘凶险,你学了这刀法,也好多个安身立命的手段!”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就知道你们有私情 薛运用了半天时间,把刀法传授给了徐志穹。 刀法不算难,一共就八招,都是劈、砍、抹、刺的基础。 可学和用是两回事,他这路刀法很吃熟练度。 “马兄,你慢慢研习刀法,近些日子,瘴气有些浓,你多保重!日后见了别人,不要提起薛某的姓名,薛某告辞!” 薛运走了,徐志穹没敢多问。 他肯定不是八品判官,他是个深不可测的强者。 对于这样的强者,他不肯说的事情,最好别问,只要知道他没恶意就够了。 一连几日,徐志穹都在议郎院专心练刀,这一天正练的兴起,忽听杨武喊道:“你桌上多了一张字据!” 徐志穹收了刀,发现桌上不止多了一张字据,还多了一根罪业,七寸多长,但杨武看不见。 徐志穹拿起字据看了看,上面写着:今将罪囚田金平之罪业,转让七品判官徐志穹。 末尾没有署名,只留了个手印。 这是薛运留给徐志穹的,徐志穹的鼻子很灵,在字据上,他能闻到一股独有的森寒之气。 田金平死了? 是的,死了。 从御史台上书弹劾田金平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刑部,却忽略了吏部。 吏部的动作也很快,吴静春弹劾田金平的奏章交由吏部处置,吏部当天完成复核,奏报昭兴帝。 周开荣翻案后的第二天,田金平收到了圣旨,被昭兴帝革去官职,贬为庶人。 左佥都御史郑锦忠,刑部员外郎孟英杰,大理寺左寺丞郭玉成,随圣旨一并来到山巡县,对此前御史台检举诸事予以彻查。 想查一个知县并不难,只要对方没有防备,几乎不存在失手的可能。 知县府邸中被搜出白银三千多两,外宅之中又被搜出三千多两,追查之中,田金平病倒了,命在旦夕。 关键时刻,田金平的管家,从京城风尘仆仆归来,给田金平送来一条来自刑部的重要消息。 田金平看到了希望,虽然遭到软禁,但田金平花了些银子,让管家单独见了他一面。 见面之后,管家把重要消息告诉给给了田金平: “刑部一位主事大人说,御史台参了您一本,关希成的案子,恐怕要发回重审!” 这就是管家送来的重要消息。 “恐怕要重申?”知县绝望的看着管家,“你知道重审已经结束了吗?” 管家回答:“知道。” 知县揪住了管家的头发:“既然知道,你告诉我还有什么用处?” 管家哭丧着脸道:“老爷,我在京城等了四天才打探到消息,收到消息就往回跑,可没想到,等我跑回来才听说,这案子都审完了,您也被关起来了……” 管家的效率,确实没法和朝廷的急报相比。 可谁能想到这段时间差如此致命。 田金平咬牙切齿道:“不问青红皂白,一本奏章便要治我的罪,你们,你们这是……” 断绝了最后一丝希望,田金平咽气了。 …… 阴阳司,惨声不断。 太卜正在拷打陶花媛。 不用棍棒皮鞭之类,那太庸俗。 太卜把陶花媛困在法阵之内,反复雷击。 挨了五次雷击的陶花媛瘫软在地上,身上冒着青烟,长发焦糊一团。 “师尊,我冤……” “你还敢说冤!凭你修为,怎会被徐志穹打伤?还扯出绝迹已久的名家来骗我!” “弟子不敢欺骗师尊。” “如实说来,你和徐志穹有了多久私情?” “弟子和他绝无私情!” “你还敢狡赖!” “弟子没狡赖,徐志穹是个宦官,弟子怎会与他有私情!” 太卜怒道:“你怎知徐志穹是宦官,你看见了么?” “我没……”这事说不清楚,陶花媛是根据徐志穹出手速度太快,推测徐志穹是宦官,并无真凭实据。 太卜道:“你还有何话说?” “弟子是完身!”陶花媛豁出去了,“师尊可以查,弟子未曾有过!” 完身? 太卜眨了眨眼睛。 难道真的冤枉陶花媛了? 这可未必! “纵使是完身,私情也可以有的。” 陶花媛红着眼睛道:“师尊,弟子愚钝,劳您教诲,弟子完身,私情从何而来!” 太卜抿抿嘴唇道:“别处,也另有手段。” 陶花媛坐在法阵里撒泼:“别处是哪一处?有什么手段?师尊倒是说啊!且让弟子也长长见识!” “放肆!”太卜大怒,质问道,“徐志穹身上的阴阳之气和你如此相似,此事却要怎说!” 他闻过徐志穹的阴阳之气,确实和陶花媛非常相似,这证明确实是陶花媛帮助徐志穹入的品。 陶花媛连连摇头道:“师尊,此事不知,弟子委实不知!” “还不老实!”太卜眉头舒展,语重心长道,“你自幼追随于我,整整十八个年头,今年二十三岁了吧?” 陶花媛一脸委屈的点点头。 太卜道:“徐志穹年近二十,你们相差三岁,年纪刚好般配,既然有了夫妻之实,我从中做个媒人,把你许配给他就是了,你又何必欺瞒于我?” 这是太卜的攻心之计,陶花媛自然不会上当,更何况她对徐志穹也没有好感。 “师尊,弟子与徐志穹不共戴天!弟子在皇宫之中与他从未有过往来!” 太卜怒喝一声:“竖子不可教也!” 一道炸雷又要落下,陶花媛吓得面无人色:“师尊,使不得,使不得,那,那,那个星象盘动了,动了!” 太卜收去雷霆,回头看着星象盘。 这是小星象盘,它连接着阴阳司顶层的大星象盘。 在阴阳司顶层,有一座水池,巨大的星象盘浸在池水当中。 盘上标记着数万颗重要星辰的位置,如果星象盘的星位和池水中的倒影出现偏差,就证明有星辰发生异动,大星象盘会记录异动轨迹,传递给小星象盘,告知太卜。 小星象盘果真动了,星象有异! “果不出我所料,该来的还是来了。” 太卜先确定是哪一颗星辰异动。 陶花媛趁机挣脱法阵,朝着门口缓缓爬去。 确认了星辰,太卜再确认星辰异动的轨迹。 陶花媛爬到了门口。 确认过轨迹,太卜开始推测星辰下一步的动向。 陶花媛打开了房门。 “果真是京城!”太卜确定了星辰的下一步动向,长叹一声,一片雷光,在门口落下。 陶花媛翻身栽倒,嘴里吐着烟尘:“好狠,好狠……” 一阵微风托着陶花媛,将她送到太卜面前。 太卜低头看着陶花媛道:“既然你和徐志穹有私情……” “弟子,当真没有!” 太卜摇头:“不行,没有也得有!” 没有也得有? 陶花媛费解的看着太卜,她不明白师尊的意思。 太卜接着说道:“你且利用这份情谊,将计就计,把徐志穹抓到阴阳司来,听明白了么?” 陶花媛气息虚弱:“师尊既有吩咐,我把他绑来就是了,我和他真没有……” 太卜摇头道:“绑不得,不能伤了他,三天之内要让他心甘情愿来到阴阳司。” 陶花媛瞪圆双眼道:“这哪是抓他来?分明是请他来!” 太卜耸耸眉毛:“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陶花媛愤恨不语,太卜又道:“我会叫何芳去监视你,你不可乱来!” 还要监视我?这厮在太卜心中的分量难道比我还重! “师尊,弟子身份不可为旁人所知!” 太卜道:“何芳无妨,她很快也要进宫,日后与你做个照应!” “师尊,我不敢离开皇宫太久,只怕六公主会怀疑,您另找别人去吧。” 太卜摇头:“换了别人,却怕请不动他,徐志穹戒心太重,毕竟你俩情分非同一般。” “师尊,我与他无半点情分!” 太卜道:“你回宫中,按我所说向六公主复命,她自会让你出宫!” 陶花媛一脸无奈看着太卜:“师尊,你把我当什么人?” 太卜神色慈祥:“把你当我亲生骨肉。” 陶花媛怒道:“若是亲生骨肉,却能让我为徐志穹那庸碌之徒冒险?” “庸碌之徒?他可不庸碌,”太卜一笑,“你若真是我亲生,我早就把你嫁给他了,不亏,当真不亏!” “徐志穹到底是什么人,得师尊如此看重?” “你若是请的来他,再告诉你不迟,若是请不来他,千万不要向他提起我,也千万不要走漏了你的身份。” 陶花媛心里不是滋味,她是太卜最看重的弟子,上次要杀徐志穹便遭到太卜训斥,如今又要拼上自己,把徐志穹请来。 这是要收他为徒么?是不是想让他取代自己? “师尊不说也罢,可有一件事情,还望告诉弟子,师尊让徐志穹来阴阳司有何用处?” 太卜眯着眼睛看着陶花媛,心下暗道:这是担心徐志穹的安危,你们两个果真有私情。 太卜道:“你放心便是,我不会伤了他,我只想用他引来武栩,助我共退邪星。” “邪星?”陶花媛惊愕万分。 太卜长叹一声:“京城将有大难,只有武栩能助我。” 陶花媛心情大好,师尊肯把邪星的事情告诉她,足见她在师尊心中的地位没变。 可陶花媛还有疑问:“武栩是皇城司的人,守卫皇城是他本分,还用求他么?” 太卜看了看陶花媛:“你多久没出宫了?” “近日一直随公主闭门思过。” 太卜道:“武栩已经上任礼部,如今的皇城司,除了钟参都是废物,可钟参那人……” 说话间,太卜连声长叹。 陶花媛又问:“为什么武栩肯为徐志穹出手?” 太卜叹道:“武栩对他有亏欠,此事日后再说与你。” …… 陶花媛回了玉瑶宫,向六公主梁玉瑶复命。 梁玉瑶问道:“宫外近况如何?” 六公主此前冲撞了太子,随后吴自清又出了事,公主担心手下党羽遭到打压,命令他们谨慎行事。 陶花媛禀报:“各署人员,深居简从,极少与外人来往,内阁彭学士告病在家,已经有两个月没出门。” 梁玉瑶笑道:“这多人里,还数彭彦宗最为老道。” 陶花媛又道:“只有一人有些特殊,监察御史张竹阳,近日宴饮颇多。” 六公主一笑:“这厮参倒了一个知县,刚升了侍御史,成了六品官,应酬难免多些,不过说来倒也奇怪,远在北地的巡山县的冤案,他怎么会知晓?” 陶花媛道:“我听闻,最近他与内阁唐学士,来往颇多。” 这句话,是太卜教陶花媛说的。 “唐孝辉?”六公主剑眉一立,唐孝辉是太子的人。 沉默片刻,六公主冷笑一声:“几日不见,这厮又长本事了,想是看我势头不好,又要另攀高枝了,陶花媛,你出宫几天,看看他和唐孝辉到底有什么往来,若只是寻常应酬也就罢了,若是他敢吃里扒外,你就把他人头给我带来!” 这就是太卜的计划,陶花媛可以顺利出宫了。 临走之时,公主叮嘱了一句:“上次的事情,你办得一塌糊涂,这次若再办砸了,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第一百三十二章 徐志穹,你好狠 孟世贞带领众人在北垣巡过夜,嚷嚷着要去茶坊。 王振南道:“那陈九儿跟了你,却还没把你伺候妥当?” 孟世贞哼一声道:“你家八个老婆,不也没把你伺候妥当?” 众人在茶坊里喝了几杯,各自找了茶博士陪宿,徐志穹没什么心情,最近他对刀法上瘾,只想练刀,不想练枪。 且喝两杯茶,把茶博士支走,回议郎院琢磨一下刀法。 今日茶博士来得晚了些,等她端着茶具进来,徐志穹都想走了。 茶博士赶紧上前施礼:“奴家梳洗慢了些,灯郎爷不要见怪。” 徐志穹看了看这茶博士,衣衫颇为宽大,看不出身材,脸上罩着面纱,又看不出个长相。 徐志穹盯着茶博士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今夜不喝茶了,我倦了,伺候我歇息吧。” 茶博士略显羞涩道:“灯郎爷,茶坊有茶坊的规矩,您怎么也得喝一杯。” 徐志穹笑道:“还有这规矩?不用你沏茶,不也省了你的事么?” 茶博士低头道:“若是灯郎爷不喝奴家的茶,被煎茶校尉知道,却又要责罚我了。” 徐志穹点头道:“也罢,就沏杯茶来喝。” 茶博士研好了茶沫,点出一碗茶汤,单从技艺而言,几乎无可挑剔。 姑娘端着茶汤来到徐志穹面前:“灯郎爷,您尝尝。” 徐志穹闻了一下,赞叹道:“好香!” “谢灯郎爷夸赞。” 徐志穹又赞叹一声:“好一股桃花香。” 茶博士闻言,一步跳起来抓徐志穹。 徐志穹起身,想要跳窗,跳不出去,想要走门,却在房间里打转。 这茶博士正是陶花媛。 趁着沏茶的时候,陶花媛用茶具房中布置了法阵。 “徐灯郎,听我一言,我并无恶意。” 话音未落,徐志穹一脚踢翻茶壶,滚水溅了陶花媛一身,陶花媛连连痛呼,徐志穹跑到了门外,撒腿狂奔。 法阵的关键,就是这只茶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徐志穹算出来了。 陶花媛出门紧追,却被煎茶校尉(鸨儿娘)一把拦住。 “你作甚去?” 陶花媛指着徐志穹道:“那人没给钱就走了,你管是不管?” 煎茶校尉揪住陶花媛的衣服,喝道:“那是灯郎爷,定是你伺候的不妥,他才走了!” 陶花媛抓着煎茶校尉的头发,把她丢在一旁,冲到门外去追徐志穹。 她哪里还追得上,徐志穹早跑远了。 煎茶校尉一声虎吼:“来人呀!这蹄子造反了,她敢打我!” 茶坊里乱作一团,陶花媛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徐志穹跑到远处,心有余悸。 这恶妇是六公主的人,她又来追杀我。 想我这些时日没得罪过六公主,难道还是为了吴自清的梁子? 罢了,正好回议郎院躲一晚。 徐志穹在议郎院练了一夜刀法,杨武蹲在前院惶惶不安。 趁着休息的时候,徐志穹问道:“你怕什么?” 杨武四下观望:“有雾。” “夜里有雾,有什么稀奇?” 杨武摇头道:“有雾就有怪事。”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今晚的雾气确实有些浓。 提鼻子闻一闻,雾气之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有些腐朽之气,好像又有些血腥味。 他想起了夏琥的嘱托,议郎院处在处在阴阳交界,此地多有异类。 他又想起了薛运的嘱托,近日瘴气有些浓,让他多加小心。 难道真有异类上门? 徐志穹问杨武:“你时才说有什么怪事?” “还记得你给我买的那两个纸人吧,都是毁在了起雾的时候。” “每晚都有这么浓的雾气么?” 杨武摇头道:“记得那天姓薛的半夜突然回来,说要给你拿衣服,从那天晚上起,院子里就不怎么起雾了,不知道今晚为什么雾气又这么浓。” 徐志穹思量片刻,从怀里拿出了薛运留给他的字据。 他将字据展开,对着夜风一吹,夜雾转眼散去。 徐志穹拿起字据又闻了闻,很快做出了推断。 浓雾来自某种未知的存在,大概率来自阴阳交界的邪祟。 这邪祟很怕薛运,很可能遭到过薛运的警告,因此短期内不敢出现。 但现在薛运走了一段时间,它又来了。 字据上留有薛运的杀气,杀气来自字据上的手印,这手印应该是薛运的血,这股杀气暂时把邪祟吓跑了。 可单靠一张字据又能支应多久? 这到底是个什么邪祟? 浓雾、纸人……难道是附身? 还是找师父问问吧,自己对异类了解的太少。 徐志穹集意于丹田,进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呼唤了许久没有回应,也不知师父是睡着了,还是出门了。 除了师父还能问谁呢? 找夏琥? 她对异类知道的也不多。 …… 徐志穹小睡了两个时辰,将至天明,他去了朱骷髅茶坊,准备与众人回衙门点卯。 孟世贞等在茶坊门前,见了徐志穹,赶紧迎上来道:“志穹,你没受伤吧!” 煎茶校尉抢先一步冲上来,抱着徐志穹道:“灯郎爷,幸亏你平安回来了,奴家的胆都被吓破了。” “大姐,你莫哭,你,那什么,别抱这么紧……” 昨夜,煎茶校尉挨了打,四处搜寻打她的茶博士,结果发现,原本该去伺候徐志穹的茶博士,倒在柴房里人事不省,这才想到,刚才遇到的,可能是歹人。 歹人在茶坊袭击提灯郎,徐志穹万一有个闪失,这生意就不用做了。 不光煎茶校尉吓坏了,就连陆延友都吓得一夜没睡,他把徐志穹拉到无人处,问道:“我在你昨晚那屋子里看到了些阴阳阵的痕迹,是不是老秦来报复你了?” “秦长茂?”徐志穹一笑,没有多说。 要是他就好了,正愁没有借口杀他。 陆延友叹口气道:“其实老秦这人不错,你也真是,才刚和他认识几天,就结下了梁子,作为大哥,我得劝你几句,你们要打要杀,赶紧找个合适的地方做个了断,不要在我这茶坊生事,我还得做生意呢……” 徐志穹啐了陆延友一口,转身去找孟世贞。 “兄弟们都哪去了?” 孟世贞急道:“不都去找你了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可能遇到了以前的仇家。” “哪个仇家?”孟世贞火冒三丈,“咱们掌灯衙门还能吃这亏?他在什么地方,现在就去办了他!” 徐志穹摇摇头:“这事不好办。” 孟世贞道:“要找陈千户么?” 陈千户? 同样是千户,武栩是座山,他连棵树都算不上。 这事关系六公主,告诉他,他也未必敢管。 “先别惊动千户,且看她今晚来不来找我。” 当晚,徐志穹一个人巡夜,沿着固定路线,逐一点亮守夜灯。 到了第六盏灯,烟雾升腾,陶花媛现身了。 她没有偷袭徐志穹,这让徐志穹很是意外。 “徐灯郎,莫怕,莫逃,我只想与你说两句话。” 徐志穹点点头:“这算我们第三次见面,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陶花媛苦笑一声:“你我都算不上相识,却有人说你我有私情。” “这话谁说的?” “你想知道?”陶花媛一挥手,漫天桃花在半空中铺就一条道路。 陶花媛道:“且随我在桃花径上走一程,那人正等着见你。” 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桃花径,徐志穹慨叹术法高超。 “五品阴阳师,果真非同一般。” 陶花媛诧道:“你知道我是五品?” 徐志穹没回答,反问一声道:“时才为什么不偷袭我?若是出手狠些,或许我已经没命了。” 陶花媛笑道:“你也不必自谦,敢一个人巡夜,证明你早有防备。杀你也没那么容易,况且我也不想杀你,因为有人想要你活着。” 徐志穹道:“换句话说,就是要抓活的?” 谁想抓活的?肯定是六公主。 六公主想知道关于《怒祖录》的事情。 陶花媛摇头道:“不算抓,算是请,桃花铺路,这份诚意还不够么?” “诚意是够了,可徐某笨拙,上不去这桃花径。” 说话间,孟世贞正悄悄靠近。 陶花媛从身后拿出一把纸伞,抓着伞头,将伞柄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很是不满:“不说有私情么?手都不给摸一下?” 王振南也在悄悄靠近。 陶花媛皱眉道:“你这人好生皮厚,到底走是不走?” 徐志穹道:“不走怎地?是你轻视我在先,拿把伞来牵我,谁知道你伞里有什么机关?” “你倒是谨慎,”陶花媛目露凶光,转而稍有缓和,“你就那么想摸我的手?” 徐志穹道:“摸了这一下,就算刀山火海,徐某也去的甘心!” 说的好听,不就是想偷袭我吗? “好啊,我亲手牵你就是。” 陶花媛伸过去一只手,手中藏着药粉,只要徐志穹碰到她掌心,会乖乖听他调遣。 这样算来,既没绑他,也没打他,药效期间,徐志穹言听计从,完全算得上心甘情愿。 她知道徐志穹速度奇快,很可能是个宦官,点指穿心、谈笑剥皮、兰花削骨之类的手段全都有所防备。 从她现身那刻起,徐志穹一举一动,全都在她掌控之下。 徐志穹也把手伸了出来,与此同时,陆寅鹏也就位了。 两手慢慢靠近,陶花媛把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徐志穹的身上。 眼看指尖相碰,徐志穹突然喊了一声:“提灯郎,掌灯!” 陶花媛一惊,只见十二盏青灯聚在头顶。 转脸再看,徐志穹已经跑到十丈开外! 十二盏青灯,十二种刑具,热油、铰刀、炭火、钢针、铁水……刀山火海,从天而降。 周围是彪魑铁壁,陶花媛无路可逃。 烈焰翻滚,烟尘四起,徐志穹把掌灯衙门最毒辣的手段全都用上了。 只身一人巡夜,就是为了把桃花女引出来。 不让孟世贞和王振南出手偷袭,是因为在法阵之内,他们俩也占不到便宜。 青灯就不一样了,它们不怕桃花女的反击,只管狂轰滥炸。 待十二盏青灯散去,徐志穹、孟世贞、王振南各提佩刀,小心靠近。 地上不见陶花媛,还是让她逃了。 孟世贞看到地上有水银,苦笑一声道:“她遁地了。” 徐志穹一咬牙:“还是出手慢了,要不然肯定要了这婆娘的命!” 三里之外,陶花媛从土里钻了出来。 头发烧掉一半,脸上一片焦糊,鼻子上还插着两根三寸多长的钢针。 陶花媛拔出钢针,恨不得把牙咬碎,“徐志穹,你好狠!”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把娘子还给我 陶花媛拿出阴阳傀儡,将身上的伤势一点点转化到傀儡之上。 五品阴阳师,就有这份手段,无论法阵、法器还是傀儡,只要一息尚存,总能在手段之中找到自救的办法。 面容复原之后,陶花媛气机耗尽,被烧掉的头发暂时无法复原,正恼火间,忽听有人在树上哂笑。 “笑!再笑一声试试!看我不割了你舌头!”陶花媛怒喝一声。 何芳在树上吐吐舌头道:“师姐,当真舍得割么?” “要么看戏,要么笑,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凑热闹么?” “师姐脾气这么暴躁,若是不得你应允,小妹也不敢出手相助啊。” 陶花媛抬起头,笑看着何芳道:“好妹妹,你先下来,师姐有话对你说。” 何芳摇头道:“现在下来,却不讨师姐打么,小妹这里有些丹药,师姐先吃了补补气血。” 陶花媛随身带着丹药,可惜刚才被青灯里的刑具打碎了,虽说有些厌恶这位师妹,但补气疗伤更要紧。 吃过丹药,气机充足,陶花媛把所有伤口全都转移到傀儡上,头发也恢复回来。 见陶花媛心情好转,何芳跳到身边,问道:“小妹愿助姐姐一臂之力,不知姐姐可否应允?” 陶花媛冷笑一声道:“若不帮我,我却记恨你,若要帮我,我却要问问缘由!” 何芳诧道:“姐姐不讲道理么?” 陶花媛目露凶光道:“你若没有缘由的帮我,我却怕你害我。” “缘由好说,”何芳挺胸抬头,“我与徐志穹有私情。” 陶花媛骇然道:“你说甚?” 何芳道:“我不是姐姐那样的人,心里喜欢,嘴上却又不认。” 陶花媛怒道:“我何时喜欢过他?” 何芳道:“我就是喜欢他,我日夜盼着他来阴阳司,我更盼着师尊把他招为弟子,那样日日都能看到他!” 陶花媛笑道:“好啊,你把这话说给师尊听,却别再让他冤枉我。” 何芳道:“我早就说给师尊了,日后等他进了阴阳司,我就要与他成亲,我们喝合卺酒那日,你要来,但不准哭,心里再不是滋味也不准哭。” “疯蹄子,你说什么疯话?好像你今夜便要出嫁似的!”陶花媛苦笑不得,“先说你怎么帮我?” 何芳道:“师姐,你当初于暗中偷袭,想要杀了徐志穹,彼时徐志穹对你一无所知,也没什么防备,你却没能得手,如今他见过你了,时时加着防备,你再想生擒他,岂不痴人说梦?” 陶花媛皱眉道:“用你教训我么?” “忠言自是逆耳,况且有师尊约束,师姐对徐志穹手下留情,可那负心汉痛下死手,这样下去,姐姐是要吃大亏的。” 陶花媛道:“我已经吃大亏了,从遇到他我就一直吃亏,要不把你当诱饵,把他引出来,咱们俩一起上,一定擒得住他。” 何芳叹口气道:“当初我算计了他义兄,他对我戒心也很重,我却当不了这诱饵,但是有人能,咱们先找地方歇息片刻,我再和姐姐慢慢说。” 陶花媛低声道:“先别急着休息,我先把尾巴打扫一下。” 何芳惊呼一声:“姐姐,你长尾巴了?快让我看看!” “别扯闲淡,是六公主派人来盯着我了,现在正追着我的假身跑。” 何芳笑道:“又是那个姓韩的,那蠢人挺有趣,明天或许能派上用场。” …… 次日天明,陶花媛来到早市上漫不经心闲逛,路过一个卖纸伞的摊上,停了下来。 “小泵娘,你这伞真好看。”陶花媛蹲下身子,拿着一把红伞把玩了许久。 “客官,你好眼光,这伞是八字桥老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伞,一把伞,就要六十二文,您要是觉得贵了,且在早市上再转转看看,有没有一家比我这更实惠的。” 卖伞的姑娘,正是夏琥。 陶花媛抬头看了看夏琥:“小泵娘,你这伞漂亮,人也长得俊俏。” “哪敢和客官比,客官长得像天仙似的。” 陶花媛确实漂亮,比徐志穹那个姓韩的师妹也不差。 可她这一口一个小泵娘,让夏琥有些反感。 看她年纪二十出头,也就比夏琥大个一两岁,小泵娘也是她该叫的么? 算了,都是生意。 “客官,您相中了哪把伞?” 陶花媛起身,思量片刻道:“我都要了。” “都要了!”夏琥指着摊子道,“客官,我这里有七十多把伞!” 陶花媛笑道:“我还嫌少了。” “客官,每把伞要六十二文钱。” “我懒得算账,这些都给你了!”陶花媛把一个绸布袋扔给了夏琥,夏琥一掂量,差不多十两重,打开布袋一看,是实打实的银子,在周围摊贩艳羡的目光中,夏琥刚一出摊,赚了十两银子,直接清货。 这事不寻常,夏琥用罪业之瞳盯着陶花媛看了看。 这人有五品修为,恐怕别有所图。 她把银子当面倒出来,收下不到一半,把布袋和剩下的银子还给了陶花媛:“客官,您收着,有这些,足够了。” 陶花媛不收:“小泵娘,姐姐喜欢你,这银子和袋子都送你了,你若不收,就是折了姐姐的面子。” 夏琥面带笑容道:“姐姐好大方,这伞不好拿,我去给您雇个力夫。” 说雇力夫,是因为担心对方让她送货,虽说修为高的人不都是坏人,但与这样人少些接触为妙。 本以为陶花媛会坚持让夏琥送货,没想到她痛快答应了:“雇个力夫好啊,快去吧!” 不多时,力夫来了,背着折伞,跟着陶花媛走了。 夏琥连声道谢,找个没人的角落,重新检查了银子和袋子。 银子没问题,但这袋子可能别有机关,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用料上乘,做工精致,刺绣精美,是个稀罕物件,不可能随意送人。 夏琥在市井跌爬惯了,寻常的手段算计不到她,这种东西不能留在身边。 街角有个秽灰坑(垃圾坑),夏琥随手把袋子丢进了坑里,揣着银子正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回罚恶司。 刚走两步,忽见韩笛心急火燎冲了上来,一头撞上了夏琥。 夏琥全无防备,被她撞了个趔趄,倒退了两步,一脚踩进了秽灰坑,脚后跟正踩中了绸布袋子。 躲在暗处的陶花媛动用术法,绸布袋中飘出一阵烟尘,袋口张大,将夏琥整个吞了进去, 等烟尘散尽,绸布袋回到了陶花媛手里,陶花媛嫌弃的拍打了半天。 “这女人当真管用么?” 何芳道:“管用,徐志穹和她甚是亲密,还叫过她娘子。” “这就叫了娘子了?徐志穹的眼光也不算高啊。” 何芳一笑:“姐姐这是嫉妒了么?这声娘子却该留给师姐对吧?” 陶花媛冷笑:“我是替你心酸,人家都有正妻了,你还能给人做妾不成?” 何芳道:“反正这女子在我们手里,把她杀了,徐志穹念想不就断了。” “杀不杀,你说了不算,得由师尊做主,”陶花媛拿出手帕,仔细擦拭布袋上的污迹,“你说你,非把我的布袋弄到灰坑里,只要这泵娘碰了我的布袋,我随时能把她装进去,弄这么多波折作甚?” 何芳低声道:“姐姐,大白天里,路边突然少了一个人,难免惹人怀疑,再说戏耍这姓韩的蠢人,也很是有趣。” 韩笛本是来跟踪陶花媛的,现在人跟丢了,心里十分急躁。 时才和夏琥撞了一下,本来没当回事情,只骂了夏琥一句:“走路不长眼!” 可没想到夏琥掉进秽灰坑里,人不见了。 韩笛想赶紧离开,何芳在远处喊道:“有个姑娘掉进灰坑了,就是这人给推进去的!” 有路人也跟着喊道:“是她推进去的!” 众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 “这姑娘哪去了?” “这坑可深了,有几十丈,指不定陷到哪里去了。” “你和他有什么冤仇?为什么下这毒手!” “快点报官,把姑娘救出来!” 韩笛困在人群当中,百口莫辩。 …… 黄昏,徐志穹来衙门点卯,准备巡夜。 守门的老灯郎宁文义对徐志穹道:“刚才有个姑娘来找你,给你送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徐志穹接过去一看,是一株干花,茉莉花。 这东西他认得,当初买了三株,送了三个姑娘,送给师姐的含苞待放,送给林二姐的半开半合,送给夏琥的开的最是娇艳。 这株是送给夏琥的。 茉莉花的竹筒里还藏着一个字条,上面写着四个字:李七茶坊。 “宁灯郎,这是谁给你的?” 宁文义摇摇头道:“那姑娘没留下名字,但长得可是真俊。” 楚禾在旁打趣:“比我们韩师妹还俊么?” 宁文义叹道:“若说容貌,难论高低,可这个姑娘,却比韩姑娘稳重的多,志穹啊,老哥哥我眼光不差,这姑娘既然对你有意,若是门户当对,你可不能错过了。” 众人跟着起哄,马广利慨叹道:“这傻小子,还真是有股子桃花运!” 宁文义道:“我想起来了,那姑娘头上还带着一株桃花。” 徐志穹闻言,对孟世贞道:“孟大哥,我今夜有些事情……” 孟世贞皱眉道:“你若是找美人,我就让你去了,你若是找仇人,可得叫上兄弟们,我记得昨夜那个女子,身上也有桃花。” 王振南也在旁道:“志穹,别莽撞,你一个人不是她对手。” “谢两位哥哥,我真是找美人去了,那是我娘子。” 众人闻言皆笑,徐志穹也跟着笑了。 “那是我娘子,真是我娘子。” …… 深夜,徐志穹来到李七茶坊,进了二楼雅室,坐在了陶花媛面前。 李七茶坊,是个画茶坊,来这喝茶的人,都会聚在一起切磋画艺,如果画艺上乘,画出一幅精品,能从茶坊掌柜手上买来一幅画。 花钱买画,还得来你这茶坊喝茶,还得画艺上乘,还得画出精品,才有买画的资格? 这掌柜的谁呀?这么狂妄? 还真就这么狂妄! 李七茶坊的掌柜,是大宣第一画师,李沙白! 每天来茶坊求画的客人,从茶坊里边一直排到街对面去,要不是何芳有手腕,别说雅座,连大厅里站的地方都没有。 陶花媛不懂画,但觉得这茶坊的环境还不错,虽然大厅人多,但雅室非常清静,也不知用了什么隔音的手段,仿佛这一间屋子已经与凡尘隔绝。 两人对饮两杯,徐志穹审视着陶花媛:“我真没想到,你出手如此龌龊。” 陶花媛冷笑一声:“我邀你上桃花小径,你送我上刀山火海,昨晚的事情就不算龌龊?” 徐志穹道:“我可没殃及你家人。” “你知道我家人在哪?” “六公主算你家人么?” “算,你找她去吧,且看你有没有这胆量?” “罢了!”徐志穹一挥手,“把娘子还我,我跟你走。” “想甚来?把那小泵娘还你,你还肯走么? 你先跟我走,等见了该见的人,我再放了那泵娘。” 徐志穹又喝了一杯茶,舔舔嘴唇道:“这样,各退一步,我跟你走,你让我见娘子一面。” “你这么惜命的人,肯为这泵娘拼命?”陶花媛有些不信。 徐志穹道:“那是我娘子,你觉得不该拼命么?” “这和我有什么相干?”陶花媛把绸布口袋托在手中,一阵烟尘过后,夏琥从口袋里钻了出来。 徐志穹上前将她抱住:“娘子,受苦了吗?” 夏琥能说话,手可以勉强活动,但双腿不能动:“不碍事,中了这婆娘的奸计。” “说谁是婆娘!”陶花媛瞪了夏琥一眼,转脸对徐志穹道,“人也看见了,跟我走吧!” 夏琥泪光盈盈道:“官人,你要去哪,你可不能走?” 眼神交汇,徐志穹明白了夏琥的意思:你走了,她可能会杀了我。 夏琥的眼珠同时在左右摇摆,意思是:她还另外有个帮手。 徐志穹转脸对陶花媛道:“我此去,凶多吉少,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与娘子想见,容我们夫妻小聚片刻,可否?” 陶花媛诧道:“你们不是正聚在一起么?” “你不知小聚为何意么?”徐志穹目光真诚,夏琥双颊红透。 陶花媛明白他们想要做什么了。 “在这?你们好不知羞!”陶花媛脸也红了。 徐志穹神情淡然道:“不然还能去哪?你也不可能放我们走。” 说话间,他偷偷用手指在夏琥的背上写了一个字:议! 意思是去议郎院。 夏琥含羞,钻进徐志穹怀里,在肋下写了一个字:“罚!” 她想回罚恶司。 徐志穹在她腋下写了一个字:官! 听官人的话。 夏琥强忍着没笑出来。 在哪写字不好,非在咯吱窝。 两人默默看着陶花媛。 陶花媛冷笑一声道:“又想耍花招?好啊,来吧,我看着,我看你们怎么走出这屋子。” 徐志穹诧道:“你看着?” “是啊,不是不怕羞么?还怕看么?来呀!” “好!”徐志穹答应一声,没再客气。 夏琥客气了一小下,然后也不客气了。 两人开始了。 陶花媛转过身去,咬牙切齿道:“好一对厚颜无耻之徒,我今天算长见识了!” 转身一瞬间,两人的气息,消失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咱家要借你院子 他们逃了? 怎么逃得这么快? 攥着议郎印,具孤影独行之象,能不快么? 去罚恶司,还得转圈,陶花媛怎么可能给他们转圈的机会。 两人一瞬间去了议郎院,陶花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阴阳法阵? 她在雅室里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没看见半点法阵的痕迹。 徐志穹再有天资,也只是刚入品而已,不可能在她面前轻易使用法阵。 难道说他藏拙了?他是宦官兼修的阴阳高品? 陶花媛气得五官歪斜,何芳从门外走了进来:“师姐,该上路……徐志穹人呢?” 陶花媛木然坐在椅子上:“跑了。” “这怎么还能跑了?师姐你也……” 看陶花媛情绪恶劣,何芳也不敢多说,等她稍微平复些,何芳凑到耳边道:“无妨,师姐,我们另找个机会抓他,只是这茶钱,我们该结了。” 陶花媛一瞪眼:“你去结就是了,几个茶钱还跟我算?” “不是用银子结的,得让掌柜的画。” 陶花媛一愣:“画什么?” “画你。” “画我做什么?” 何芳道:“就是你摆个样子,让李沙白照着你的模样,画一幅画。” “凭甚来!”陶花媛大怒,“你当我没看过他的画?他画的都是什么?我凭什么让他画我!” “我若是不这么答应下来,哪能找得到这么清静的雅室?” “我逼你了怎地?这地方有什么好?要不是在这地方,我也不至于让那厮跑了,他要画,你就给他画吧,再多说一句,我便割了你舌头!” 陶花媛怒气冲冲而去,何芳喃喃自语道:“平素她也沉稳,怎么变得越发暴躁了?” 本想偷偷离去,却见画师李沙白等在了门口。 “何姑娘,既是要走,茶钱可得给了。” 何芳干笑一声:“我师姐,她有些……” “令姊不肯,只能有劳姑娘了。” “我就更不行了,要不咱们先,欠着……” 何芳小心的看着李沙白,李沙白一笑,俯身施礼:“愿听殿下吩咐。” “这可叫不得,在下受不起!”何芳还了一礼,莞尔一笑,离开了茶坊。 等追上了陶花媛,何芳安慰道:“师姐莫恼,还有办法,徐志穹多情,还有女子与他来往甚密,有一个在青衣阁,却不好下手,姜少史没那么好对付,另一个在……” “女子,女子,恁多女子!”陶花媛咬牙道,“我看那泵娘能跑到哪去?两日之内解不开术法,那泵娘必死无疑,到时候让徐志穹跪下来求我!” 何芳道:“他也会阴阳术,万一他破解了师姐的术法呢?” 陶花媛冷笑一声:“他那点手段,用在他自己身上还行,想帮那泵娘化解我的术法?且再等上几年吧!就连童青秋都没这个本事!” …… 议郎院里,夏琥坐在床上,双腿依旧不能动,手也越发僵硬。 “这婆娘的术法好毒辣,我现在觉得喘气都难,你把我送回罚恶司,我找冯少卿想想办法。” “冯少卿?他肯帮你?” “他不肯帮,我跪下求他就是。” “求他就能帮你么?他懂得阴阳术吗?” “不然还能怎样?” “罚恶司没有医官么?” 夏琥苦笑:“你真当那是衙门?那是修行之所,成败生死,皆看造化,谁会理会别人死活?” 徐志穹面带愧色:“是我连累你了。” “跟我说这个作甚?”夏琥想戳一戳徐志穹的脑门,可手却抬不起来,一阵痛楚袭来,夏琥满脸是汗。 “疼么?” 夏琥点点头。 “怎么个疼法?” “有两股气机,锁住全身经脉,绞杀一般的疼,这是那些修阴阳的常用手段。” 徐志穹沉思不语,夏琥叹口气道:“我这身修为,只怕要废了,能保住这条性命就是万幸。” “阴阳二气绞缠,”徐志穹有了些主意,“娘子,你可知道分气之法?” 夏琥摇摇头。 徐志穹道:“分气之法是阴阳基础,将阴阳二气分开驾驭,逐一化解,我知道些法门,你按我所说的方法试试。” 夏琥惊曰:“你会阴阳术?” “莫要多问,等化解了再说。” 从亥时到子时,忙活了一个时辰,毫无起色。 夏琥完全没有阴阳基础,无法驾驭阴阳二气。 “别胡闹了,”夏琥有些害怕,手已经完全不能动了,“还是带我去罚恶司吧!” 罚恶司是不能去的。 冯静安肯定不会救夏琥,就是下跪磕头也不会救。 徐志穹去了趟小黑屋,师父依旧没有回音。 没办法了,只剩最后一招。 “娘子,让我抱抱。”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瞎扯!” 夏琥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被徐志穹牢牢抱住了。 等抱过之后,手脚渐渐有了些松缓,慢慢能动一些了。 “你这是什么手段,你在……你在吸我气力?”夏琥想起第一次见徐志穹时的情形,她的气力一下子被吸去了好多。 如今徐志穹有了七品修为,干脆把夏琥彻底榨干了。 所有气机全部吸走,其中也包含着陶花媛留下的阴阳二气。 也难为夏琥忍到现在,陶花媛下手可真毒,阴阳二气缠在一起,像一条绳索,把全身经脉死死勒住,疼的徐志穹不敢喘气! 等先把这两股气息分开! “娘子,你能动了吧!” 夏琥瘫软在地上,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力气都没了,还怎么动? 夏琥问道:“时才是你的天赋技么?” 徐志穹反问:“你的天赋技是什么?” “你问这个作甚?” “哪天你若是看上别的男人,我怕你谋害亲夫,总得有个防备。” 夏琥红着脸道:“三句话开外,你便没个正经!” 徐志穹屏息凝神,开始分割阴阳二气。 这就像把绞缠在一起的两根绳给拆开,徐志穹越用力气,绞痛越发剧烈。 陶花媛的术法很有灵性,遭遇化解,竟然还能反扑! 徐志穹脸色煞白,汗珠顺着腮边不停坠落。 夏琥看的心疼,可也只能心疼,她帮不上忙,连动一下都困难。 杨武蹲在院子里,脸望着天,神情紧张。 “起雾了,这雾气又来了。” …… 一个时辰过后,徐志穹强行分开了阴阳二气。 院子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杨武来到徐志穹面前,神色惊慌道:“怎么办?以前这雾从来没这么浓过。” 徐志穹脸色发青:“你走远些。” “让我走有什么用?这雾气又不会走!” “走远些,我撑不住了!” “什么撑不住了?” 徐志穹一张嘴,一口阴气喷了出来,正喷在杨武脸上。 阴气吹拂,杨武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瞬间挂满寒霜。 “兄弟,没事吧?”徐志穹上前摸了摸杨武的脸颊。 杨武冷的像冰块,整个人冻住了。 徐志穹顾不上他,继续化解身体里的阳气,夏琥的气力也恢复了一些,挣扎着坐起身子道:“这不是雾气,是瘴气!” 徐志穹点头:“有人也曾这么说过。” 夏琥道:“我去酆都城时,曾走错过道路,闻到的就是这股味道,这是阴阳交界之地的瘴气,有异类进来了!” 徐志穹忍着剧痛站起身字,把薛运给他的字据拿了出来。 字据在风中摇摆,飘出些许杀气。 雾气稍稍散了些,转而变得更加浓重。 不灵了。 雾气之中传来一个声音:“你还指望那点血腥味?你以为能吓唬咱家到什么时候!嘿嘿嘿嘿!” 说话了,异类说话了! 声音比女子厚重,又比男子轻柔,难道是个太监? 徐志穹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来这里讨晦气!” “黄口竖子,说话规矩些,当初住在这里那人,咱家是真怕他,可他现在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剩下你个娃娃,带着一个毛鬼,在这里混日子,死到临头你都不自知。” 徐志穹把刀拔了出来:“你来我院子想作甚?” “你拔刀坐什么?想砍咱家?嘿嘿嘿!来砍,咱家等你来砍,你倒是来呀!” 对方藏在雾气里吗?又或者附在什么东西身上? 该不会是杨武吧? 徐志穹看了杨武一眼,杨武满身冰霜,一动不动。 雾气之中再次传来声音:“小娃娃,别怕,咱家对你没恶意,只是在外面漂泊太久,想借你的院子住两天,就住两天,你答应吗?” 夏琥喊道:“千万别答应,这是长生魂!他要霸占你的议郎院!” 长生魂? 这又是什么东西? “小泵娘,你见识还挺广,你说的没错,咱家就是长生魂,你家男人几斤几两你该清楚,若是不答应咱家,他活不过今夜!” 夏琥喊道:“别信他,你有议郎印,在议郎院里,他杀不了你!” 娘子知道的还真多,徐志穹问道:“有没有克制长生魂的方法?” 夏琥摇了摇头,方法肯定是有,但她真的不知道。 雾气中的声音变得凄厉了一些:“小娃娃,你家那小泵娘说的没错,咱家杀不了你,但咱家能杀了那小泵娘,咱家还能杀了那毛鬼,你可想仔细了,等把他们都杀光,这院子里就剩你一个,只要你离开一步,这院子就是咱家的, 咱家有的是光阴陪你消磨,咱家每天都来找你,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走出这院子!嘿嘿嘿!” 声音消失,雾气依旧浓重,夏琥四下巡望,低声提醒徐志穹:“当心他附身!” 院子里没有纸人,还能附在谁身上? 徐志穹看了看杨武,貌似只剩他了。 把他收进役鬼玉里? 又或者把他从议郎院丢出去? 不解决实际问题,得想办法把长生魂赶走。 既然叫长生魂,肯定是个鬼魂,鬼魂属阴,势必怕阳气。 徐志穹把阳气集中在一处,准备等长生魂现身,喷他一口。 院子里沙沙作响,徐志穹双耳一颤,举刀向门口砍去。 是扫把! 长生魂附在了扫把身上! 徐志穹一直以为这东西只能附身人形之物,没想到扫把也行。 竹子做的扫把有什么好怕? 徐志穹举刀就砍,扫把试图躲闪,却躲不开,徐志穹的刀法太诡异了。 一刀砍中扫把的主柄,夜雾之中,火星四射。 扫把没断! 彪魑刃竟然砍不断扫把? 徐志穹惊骇失色,扫把拍打过来,竟把地上的青砖拍裂了。 扫把翻过来再打,徐志穹举刀招架,彪魑刃上出现了一道缺口。 好厉害,这长生魂真的厉害! 扫把调转身形打向了夏琥,徐志穹上前推开夏琥,一边与扫把缠斗,一边喊道:“快走,回罚恶司!” 夏琥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留下也帮不了我,快走!” 夏琥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给徐志穹添累赘,拼上身上一点力气,原地转了几圈,消失了。 院子里只剩下徐志穹和杨武,扫把和徐志穹打了片刻,转而扑向了杨武。 徐志穹正要去救杨武,却见杨武一下子跳了起来,扯住扫把,嘶吼一声,掰下来两根枝杈。 扫把里传来一声痛呼:“好恶的毛鬼!” 杨武甩甩身上的冰凌,高喊一声道:“好畅快,当真好畅快!” 徐志穹还没弄清楚状况,扫把再度扑了上来。 杨武迎了上去,抓住扫把开始撕咬。 咔吧,咔吧!枝杈、木屑,到处乱飞。 不多时,一把扫把被杨武咬的稀碎! “好畅快呀!”杨武很亢奋,看着徐志穹道,“还有么?” 徐志穹惊愕的看着杨武:“什么还有么?扫把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死问徐郎 “你刚才喷出那口阴气,还有么?” 陶花媛的术法里有五品的阴气。 徐志穹把阴气分离出来,喷了出去。 杨武一口闷了,战力暴涨。 扫把被他咬个细碎,接下来是镐头。 长生魂附在镐头上,和杨武再次扭打在一起。 镐头的速度要比扫把慢很多,应该是镐头更重的缘故。 杨武依旧勇猛,抱着镐头开始啃,把镐头把啃断了,徐志穹趁机又往镐头上喷了一口阳气。 这下长生魂受了伤,没再附身于其他物件,院子里的雾气也淡了许多。 “好呀,好后生,好毛鬼,咱家今天累了,明天再来找你们,咱家天天都来!” 长生魂走了,徐志穹看着刀刃上的缺口,心想着以后该怎么应对。 这家伙很能打,关键他能打我,我却很难打得到他! 外边有个桃花女,家里有个长生魂,徐志穹揉着额头,心里阵阵烦躁。 院子里浮现两道身影,徐志穹一惊,赶紧拿起了佩刀,却见其中一人是夏琥,夏琥身边是个老者。 夏琥踉踉跄跄来到徐志穹面前:“那长生魂呢?你没受伤吧?” 徐志穹一笑:“长生魂走了,至于受伤么,一会你帮我好好找找,要找仔细些……” 那老者拉了把椅子,坐在徐志穹身边,点点头道:“来了,坐!” “好。”徐志穹坐在了老者对面,“曹议郎,有劳你了。” 夏琥没回罚恶司,她把曹议郎请来了。 “曹议郎当了几十年议郎,各种异类都见过,肯定有对付长生魂的办法!” 杨武有些好奇,低声问夏琥:“他怎么会做了几十年的议郎?你们不就是靠金豆子晋升么?我看那东西挺好赚的!” 夏琥踢了杨武一脚,没有说话。 徐志穹听夏琥说过其中的原因,是非议郎生意少,一次生意赚的多,可赔的也狠,万一判错了,尤其错废了别人的修为,是要受重罚的。 曹议郎半睁着眼:“知道那长生魂是什么来历么?” 徐志穹摇头道:“不知,苦战一场,将他战退了。” 曹议郎长吁一声:“这东西不好对付呀!我当年遇到过一个长生魂,与他缠斗了整整二十一年。” 徐志穹愕然道:“多少年?” “二十一年。” “你是怎么与他斗的?” “还能怎么斗?”老议郎苦笑一声,“守住院子,足不出户,只要院子的主人在家守着,他就夺不走院子。” “你吃什么?” “叫役人去买些粮食,再给他自己买点香火,前些年倒也熬的过来,后来我两个役人都被那长生魂给打死了,我自己在议郎院待了三个月,每天数着米粒下锅,连院子里的青草都被我吃光了, 多亏有个判官过来裁决是非,我让他帮我买了个役人回来,不然我就要活活饿死在议郎院里。” 听完这番话,徐志穹瞠目结舌,半响无语。 杨武在旁道:“那东西不是晚上才来么?” 曹议郎摇头:“起初几天是晚上来,等他路熟了,白天也敢来,正午时分阳气最旺的时候都敢来!只要这院子里没人,就会被他霸占去,是非议郎若是丢了议郎院,当即就要丢掉一半修为,一年之内若是夺不回来,修为就全丢了。” 夏琥道:“就没有别的手段对付他?” “能有什么手段?长生魂有影无形,打不着他,偶尔打着几下,也打不死他,被他缠上了,没别的办法,只能耗着,反正他杀不了我,耗到他另找到别的人家为止。” 夏琥又问:“长生魂一定要寄宿在别人家院子里么?” 曹议郎点头:“这是他天性,必须得霸占一座院子,才能维系他的魂魄,若是院子被夺走,又或是被拆毁,他就必须另外寻觅一座院子。” 杨武道:“被他霸占的院子,别人就不能住了么?” “倒也能住,”老议郎仔细回想道,“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是非议郎,他的议郎院被长生魂霸占了,他瞒着不说,和那长生魂一个院子里住了三年多,愣是没人发现, 长生魂平时很少现身,偶尔陪那议郎下下棋,弹弹琴,遇到其他异类,还会站出来帮他抵挡一阵。” 杨武道:“那就和他一块过呗,不也挺好么?” “好甚来!”曹议郎摆摆手道,“长生魂有个毛病,院子里的事情得他做主,有人来裁决是非,必须得听他的裁断,不听的话,就走不出院子,那位议郎接连断错三次是非,罚恶长使来了,发现他丢了院子,隐瞒不报,当即废了他全数修为!” 夏琥问:“罚恶长使也那他没办法?” 曹议郎道:“没办法,罚恶长使也只能看着,那院子到现在还空着。” 杨武搓搓手道:“长生魂非得住在议郎院么?” 曹议郎摇头:“什么院子都行,普通人家的院子也一样,你看有些人家,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主心骨,总是听天由命,那就是被长生魂霸占了,他在暗地之中,已经替这家人拿定了主意,只是这家人自己不知道。” 夏琥道:“老议郎,真就没别的办法了?” 曹议郎慨叹道:“这东西既然遇上了,你就和他慢慢磨吧,没个几年时间,你休想赶他走。” 夏琥看了看徐志穹,安慰一句道:“无妨,等你升了六品,搬到罚恶司去住,也就不用理会他了。” 曹议郎摇头道:“他去不了罚恶司,他选了是非议郎,就算升了六品,还得住在这宅院里,丢了宅院,同样还要受罚。” 夏琥给徐志穹揉了揉肩膀:“官人,你别难过……” 徐志穹转过脸,看着曹议郎,微笑道:“曹议郎,来了,坐!” …… 黄昏时分,林倩娘正在厨房切花糕。 花糕铺子一天到晚都开张,从清晨到午后,店里只留下一个伙计卖糕,到了下午,往来的人多了,店铺门前会摆出桌椅,兼卖一些果子、饮子和水酒,京城的糕点铺,都是这么经营。 切过几刀,林二姐精神突然恍惚,刀刃划过手指,留下一道血口。 噩兆! 劫难当头! 倩娘愣了片刻,把厨房交给伙计,自己到门外招呼客人。 陶花媛此刻就坐在店外,门外此刻只有她一个客人。 她点了一碗蜜水,一碗桂花糕。 “这桂花香味太刺鼻,能给我换一碗么,”陶花媛笑道,“当初我差点被桂花噎死,最讨厌这个味道。” 伙计和陶花媛争执:“客官,您要是不喜欢桂花的味道,您就别点桂花糕,您都吃了还让我们换,这可就不讲道理了!” 陶花媛一愣:“这话怎讲?却说我占了你们一碗糕的便宜?” 伙计还想争两句,倩娘上前道:“客官,我给您换一碗茉莉糕?” 陶花媛摇头道:“茉莉花香味太艳了,我不喜欢。” “菊花糕如何?” “菊花太苦,我也不喜欢。” “不知客官中意哪种花糕?” “有桃花糕吗?” 林倩娘摇头道:“桃花香气淡,味苦,不宜做糕。” 陶花媛抬起头:“这么说,便是看不起桃花。” 林倩娘知道对方的身份,也知道对方的目的,她是来寻仇的。 她能应付么? 不能! 她有手段,但是不能出手,除非收到命令。 如果能随意出手的话,她也不至于被周家二虎欺侮到那种地步。 不光不能出手,她甚至不能逃跑,如果仇家上门,她只能等死。 她支走了所有伙计,来到了陶花媛面前。 “客官,有什么恩怨,你我只管做个了断,这里的伙计只为讨口饭食,不要为难他们。” 生死关头,林二姐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慌乱。 陶花媛慌了。 我只想试探你一下,你怎么还拼命来了? 她对名家并不了解。 她也不知道林倩娘是几品修为。 她来这里之前,甚至不知道林倩娘就是此前遇到的名家高手。 她吃了桂花糕,才闻出那股桂花香,本来只想试探一下对方的身份,没想到这俊娘子真要以死相拼。 想必她只是虚张声势,我不妨将计就计。 陶花媛一笑:“不愧是大家出身,我问你些事情,你若愿意回答,我便饶你这条性命。” 林二姐摇头道:“能买命的事情,都是我不能回答的。” “好刚强!”陶花媛一笑,拍了拍椅子,“俏娘子,坐我身边来,陪我吃一碗糕,我再送你上路。” 林倩娘缓缓走了过来。 陶花媛流汗了。 这女子好胆色,当真要和我一决生死。 徐志穹的女人还真都不简单。 倩娘神色平静,正要坐过去。 陶花媛集中意念,催动起了阵法。 只要倩娘坐过来,手脚都会受到限制,无论用什么方法,都碰不到陶花媛。 兵器也会受到限制,哪怕像当初那晚,满天桂花坠落,也不会有一片花瓣碰到陶花媛。 只要林倩娘在法阵中露出一丝杀气,陶花媛都能提前感知,躲避攻击。 俏娘子,我看你怎么和我打?我看你还能有多大本事! 没想到倩娘没坐下,陶花媛身边的位置却被别人抢了。 “娘子,切些茉莉花糕,给你妹妹吃!”徐志穹放下青灯,贴在陶花媛脸蛋上,亲了一口。 没用手,没用脚,没用兵刃。 亲一口,是疼爱,自然不会有杀气。 徐志穹在暗中观察了许久,已经看出了法阵的玄机,但情况紧急,这是他想到的唯一破解之法。 但凡陶花媛有一点防备,这一口也不可能让徐志穹亲上,她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林倩娘身上。 林二姐倍感意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对徐志穹道:“这女子不是我妹妹……” 徐志穹道:“怎就不是,你是妻,她是妾,可不就是你妹妹?” 陶花媛气得浑身抖战,红着眼睛问徐志穹:“你时才作甚?” 徐志穹道:“亲一口呀!这是疼惜你了,看把你给高兴的!” 陶花媛掌心生出桃枝,刺向徐志穹胸口。 徐志穹先一步抓住她手腕,用力翻折,桃枝落空。 陶花媛大惊,他怎么能碰到我? 我的法阵失效了? 被他破解了? 不可能,法阵布置的从容周密,不是徐志穹能轻易破解的。 是陶花媛自己没维持住! 怎么会出了这种事? 陶花媛的手腕冒火,徐志穹被迫缩手,陶花媛要用雷击之术,徐志穹拔出佩刀,抢先一步来割陶花媛的喉咙,陶花媛艰难躲闪。 徐志穹动作极小,但速度极快,陶花媛只能疲于招架,徐志穹却还不忘开几句玩笑:“贱妾,亲你一口便这么张狂,若是让你生个儿子出来,你还造反了不成!” “无耻恶贼!还敢滑舌!”陶花媛用血肉傀儡挡下徐志穹一刀,绕到徐志穹另一边,想用烈焰之术,忽觉一阵晕眩,险些栽倒。 这是怎地了? 中毒了? 难怪维持不住法阵! 徐志穹笑道:“我嘴唇上有毒,刚才亲在了你脸蛋上。” 陶花媛强忍晕眩道:“胡扯!毒药怎敢抹在嘴唇上,你却不怕中毒么?” 徐志穹从嘴唇上揭下一层假皮:“不怕!” 他知道自己破解不了陶花媛的法阵,所以干脆想了个办法给陶花媛下毒。 判官手快、脚快、嘴也快,有林二姐做掩护,这下十拿九稳! 陶花媛瞠目结舌,居然被这下作手段耍了。 她脸颊一阵抽动,晕眩的越发剧烈。 徐志穹道:“别慌,不要乱动,这毒药不致命。” 致命毒药,他也不敢抹在嘴边。 林倩娘看着徐志穹,笑了。 她能出手了,她收到过命令,在保护徐志穹安全时,可以出手。 “徐郎说不致命,就是不致命!”这是合理逻辑。 “徐郎说致命,就是致命!”这是衍生结果。 “致命与否,全凭徐郎一言!”这是不合理推论,等于徐志穹一句话就能说死陶花媛。 但在名家术法之下,这成了合理推论。 徐志穹看着陶花媛,笑道:“贱妾,你还敢张狂?” 桃花瓣上下翻飞,陶花媛暴怒,想杀了徐志穹。 徐志穹喊一声:“致命!” 陶花媛胸口一阵剧痛,瘫软在地,口中呕血。 徐志穹挥刀便砍,幸亏陶花媛早早布置了法阵,又有何芳相助,遁地而逃。 徐志穹也没追赶,追击顶级阴阳师太冒险。 况且林倩娘的状态也不是太对,他在暗中观察时,发现林二姐不求一战,但求一死。 他抬头看着林二姐,皱眉道:“一开始怎不见你出手?当真等死么?” 林二姐低头道:“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 林二姐低声道:“能不问么?” “你亲我一下,就不问。” 徐志穹坐着,林倩娘站着。 四目相视许久。 林二姐左右看了看,趁周围没人留意,且蹲下身子,用力亲了徐志穹的嘴唇。 徐志穹笑道:“却不怕有毒么?” “徐郎说有毒,便是有毒,倩娘性命就在徐郎手里。” 徐志穹一笑:“肚子饿了,给我盛碗糕吧。” 倩娘低下头,一捋鬓角头发,甜甜一笑,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她笑的时候,右边脸蛋有个酒窝。 徐志穹就喜欢在那酒窝上,狠狠的亲一口。 …… 望安河边,一条画坊里,何芳正在给陶花媛奋力疗伤。 毁掉了整整两具血肉傀儡,陶花媛终于苏醒过来了。 徐志穹从童青秋那里弄来的毒药,对陶花媛来说算不了什么。 但林倩娘的名家术法,太致命了。 陶花媛刚刚能走,跳上小船,要去找林倩娘复仇。 何芳阻止道:“师姐,不能莽撞,这女子太强悍,还是先想着怎么对付徐志穹吧。” “徐志穹先放在一边!”陶花媛喝道,“我先要杀了这恶妇!我非要杀了这贱人!” 陶花媛两次差点死在林倩娘手里,恨她也是应该。 可何芳总觉得这恨意里还有别的东西。 丑时前后,两人悄悄藏在了花糕铺的屋顶上。 和儒家一样,名家的感知能力不强,林倩娘没有察觉到危险。 但是有人察觉了。 一名客人给了倩娘花糕钱,悄然离去。 陶花媛觉得那客人身形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 应该是在皇宫里。 …… 正思索间,周围气机颤动,术法告警。 不好! 陶花媛一抓何芳的肩膀:“跟我走!” 何芳还没明白怎地了,只见一个身影隐约从眼前飞过,陶花媛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知道刚才那个身影是谁了。 四品宦官,吕运喜。 吕运喜是太子的人。 这就证明,林倩娘也是太子的手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比百万性命更重要 次日天明,陶花媛和何芳遍体鳞伤,一起通过法阵回了阴阳司。 太卜费解:“怎么如此狼狈?” 何芳一脸恼火:“师姐翻了醋坛子,不去对付徐志穹,非要对付徐志穹的女人,那女人凶悍,身边还有狠人护着,却讨来这顿好打,我们差点把命丢了。” 太卜看着陶花媛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花媛低头不语,太卜知道这是机密之事,不能在何芳面前说起。 “芳儿,你先去吧!” 何芳瞪了陶花媛一眼,愤恨而去。 她摸了摸满脸伤痕,心里十分沮丧,也不知会不会落疤。 待何芳出门,太卜叹道:“你与徐志穹有私情,我不拦着,却不能为此误了正事。” 陶花媛也懒得辩解,她摇摇头道:“此事与私情无干,我遇到了那个名家高手。” 太卜一怔:“她是何人?” “北垣卖花糕的,名叫林倩娘,人称林二姐。” 太卜思量片刻:“我见过这女子,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她可不老实!妖媚的很!”陶花媛冷哼一声,“她身边还有个高手,太子手下四品宦官,吕运喜!” “吕运喜?”太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是被他打伤的?” 陶花媛点头:“我与何芳想要偷袭林倩娘,吕运喜突然出现,看似是向林倩娘买糕,却在给钱的时候交给她一件东西,应该是书信,我等不慎被他发现了,险些命丧其手。” 太卜惊愕无语,一连串思绪在脑海中飞快运转。 太子没疯。 林倩娘是太子在皇宫之外的部下,还是绝迹多年的名家。 太子让林倩娘在暗中保护徐志穹,他想拉拢徐志穹。 内阁之中有人拥戴太子,民间也有强者相助。 太子在做准备! 太子没疯!也没有坐以待毙! 他一直在布局! 太卜看着青灯,许久不语。 “师尊!”陶花媛深施一礼,“弟子无能,请不回来徐志穹,师尊要打要罚,弟子都认了,但不要打脸,我还得向公主复命。” 太卜回过神道:“你如何向六公主复命?” 陶花媛道:“六公主派我出宫监视张竹阳,我且回去说,张竹阳这些日子没和什么人往来,只当是一场误会就是了。” 太卜摇头:“六公主哪有那么好骗,你出宫这么多天,若是不带回些消息回去,她岂会饶你?” “依师尊之意当如何?” 太卜早就准备好了一份名单,交给了陶花媛。 “差事我已经替你办好了,这几日来,与张竹阳接触之人,都在这名单之上,你将这名单记下,告知公主吧。” 陶花媛看到一半,惊曰:“名单当中有不少人拥护太子,按照公主的吩咐,张竹阳和这些人来往,我该摘了张竹阳的人头!” 太卜摇头道:“你且看仔细些,这些人当中不止有拥护太子的,还有拥护梁王的,还有内阁学士彭彦宗,这人可是六公主的心腹,只是他不肯见张竹阳罢了, 张竹阳并非专心巴结太子,他刚刚升职,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想要广结人脉而已!这种小错,不至于让他丢了性命,拉拢一名御史不易,公主也不会轻易杀了他。” “弟子明白。”陶花媛手下名单,等着师尊处罚,却发现太卜神情呆滞,若有所思。 “师尊,您,不罚弟子么?” 太卜摇摇头道:“徐志穹心计在你之上,这点我早就知晓,既是与你并无私情,你对他也绝无胜算,此事难为你了,下去疗伤吧,早些回宫复命。” 陶花媛看着太卜,眼神一阵恍惚。 不经意的一番话,却让陶花媛心口剧痛。 什么叫心计在我之上? 什么叫没有私情就绝无胜算? 什么叫难为我了? 你打我一顿也好! 怎能说出这种话来? “弟子无能,无能……”陶花媛神情木然,失魂落魄朝门口缓缓走去。 太卜只顾沉思,完全没作理会。 连打都懒得打我了。 日后把徐志穹招到阴阳司来,想必我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刚到门口,陶花媛见门上银铃响动,这是有客要来。 太卜一挥袍袖,墙壁上出现了一幅画面,徐志穹正在门口,等待传唤。 太卜一惊:“你把他请来了?” 陶花媛连连摇头道:“我请不动他,我不知他为什么来了!” 太卜怒道:“请来了便是请来了,却还跟我耍这种心机!” “师尊我冤枉!”陶花媛真不知道徐志穹为什么会来。 “还敢说冤枉,我就是打你少了!” 陶花媛疯了,真要被徐志穹逼疯了。 用尽一切办法,抓不来他,如今我放弃了,他自己又来了! 陶花媛失去了理智,高声喝道:“弟子这就出去找他,横竖要问个明白,为何请他不来,现在却又来了?他到底和弟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太卜一挥衣袖,用法阵把陶花媛困住,再一挥手,陶花媛被封进了墙里。 他不是要杀了陶花媛,只是想让她平静下来。 墙壁上多出一只手,抓着门上的银铃晃动,表示他愿意见徐志穹,不多时,徐志穹从门口走了进来。 “太卜,久违了!” “狂生,一向少见!” 两下叙礼,徐志穹落座,太卜端详徐志穹许久,问道:“志穹,今日到我阴阳司,所为何事?” 徐志穹真不想来,他对阴阳司的印象不好,对太卜的印象就更不好。 可他不来不行。 “在下遇到一桩难事,须向太卜请教。” “什么难事,你且说来?” “有一位青灯郎家里遇到了长生魂,院子被那怪物霸占了,不知太卜有何手段能驱逐这异类。” “长生魂,长生魂……”太卜神情又有些呆滞。 徐志穹诧道:“太卜,可曾听过长生魂?” 太卜点点头道:“听过,何止听过,还见过不少。” 徐志穹欢喜道:“那却好,有劳太卜指点一二。” “好说,好说。”太卜又沉默了。 之前的计策正在脑海里回荡,把徐志穹骗到阴阳司,骗他去城外寻找邪星。 让他和邪星交手,把武栩引过去,太卜再出手,和武栩一起除掉邪星。 如今计策就要得手了,可太卜却心不在焉。 看太卜迟迟不语,徐志穹揣测着太卜的想法。 这老东西要开价了。 这一点徐志穹早有心理准备,来求太卜必须付出代价。 可不付出代价也不行,长生魂太难缠了,徐志穹不可能像曹议郎那样天天守在院子里,和纠缠二十年。 长生魂天天都来,稍有疏忽,议郎院就丢了,必须尽快把那祸害清除。 但如果太卜出价过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还不如蹲在议郎院,等师父来了再说。 “太卜,我知道你不肯凭白帮我,徐某也不敢凭白向您伸手,需要徐某做些什么,太卜直说便是,若是徐某做不到的,徐某立刻就走,绝不纠缠。” 太卜赞叹一声:“好,好志气!” 计策已经得手了。 告诉徐志穹,出城帮他找个人,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把徐志穹引到邪星所在,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邪星只要对徐志穹出手,武栩势必会出手。 届时凭我和武栩两人之力,必定可以击退邪星。 纵使有了闪失,武栩冲在前面,死的也不是老朽。 至于徐志穹,会有一些风险。 但为救上百万苍生,这点风险倒也值得。 若是他能活着回来,自然算他一份功业,武栩想必不会追究。 就算他回不来了,武栩也不会知道真相。 百万苍生就在眼前,还犹豫什么? 还有什么比百万苍生更重要? 有么? 有么…… 太卜看着徐志穹,笑道:“长生魂乃阴阳交界之异类,不知是哪位青灯郎遇到了?” 徐志穹道:“这位青灯郎不愿透露姓名,怕声誉受损。” 太卜笑道:“如此说来,老朽也不便派人插手?” 徐志穹点头道:“若是太卜愿传授法门,徐某感激不尽!” 太卜一伸手,手中多了一本书,名叫《异灵录》。 “老朽生平见过的异类,共有一千六百二十三种,编纂《异灵录》八十二卷,这是其中一卷,里面有关于长生魂的记载,你天资聪颖,又入了我阴阳道门,降服此物,想必不难。” 说完,太卜把《异灵录》交给了徐志穹。 他给了?这么痛快就给了? 他也没追究我入品的事情,他默许了? 估计没这么便宜! “太卜,您把《铁言簿》一并拿出来吧,只要是我能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 太卜摇头道:“不用铁言簿,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日后她若追随于你,妻也罢,妾也罢,你须好好待她。” 什么妻也罢,妾也罢? “太卜说的是谁?” 太卜一笑,端茶送客。 徐志穹反复回想着自己说过的话,应该没在不经意间答应过太卜什么。 他走了。 太卜一挥手,从墙壁中放出了陶花媛。 时才每句话都听的真切,陶花媛问道:“师尊,您怎么没有提起邪星之事?” 太卜抬头看了看陶花媛:“我忘记了。” “忘记了?”陶花媛张着嘴,刚刚修复的情绪,又崩溃了,“我费尽周折去请他,师尊竟然说忘记了?” “或许是我老了吧,”太卜长叹一声,“你回宫去吧,记得好好看看名单,不要说错话。” 陶花媛茫然而去。 太卜坐在青灯前,喃喃自语: “有什么比百万生灵更重要?” “有么?” “有!” 邪星入侵京城,昭兴帝当作何应对? 倘若他死在邪星手里…… 太子没疯。 皇宫内外,朝廷内外,都有太子的部下。 他有准备。 这是太子的机会。 …… 徐志穹拿到的这卷《异灵录》中,记载了二十五种异灵,长生魂排在第三位。 书中对长生魂的特性做了详细记载。 首先要认清现实,四品以下修为,几乎没有可能彻底杀死长生魂,这和曹议郎所说一致,罚恶长使是五品,对长生魂同样没办法。 另外不要低估长生魂的智商,他们偶尔会做出一些低智商的行为,那是因为他们会严格按照生存逻辑来做事。 想要击败长生魂,必须得在他们的思维逻辑里寻找漏洞,进而破坏他们的逻辑。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长生魂动辄有上百年的寿命,他们的生存逻辑很严谨。 以战斗为例,在战斗开始前,他会选择最合适的附身之物。 在战斗过程中,只要附身之物没有严重受损,他会不停利用瘴气补充力量。 一旦附身之物严重受损,他会保全意识,立刻逃走。 这套逻辑无懈可击,几乎没有漏洞可钻。 幸好,长生魂还有三个弱点: 一是附身之前没有视力,只会凭着本能寻找最合适的依附之物。 一开始,长生魂不畏惧薛运,是因为他看不到薛运,被薛运的杀气震慑后,他有段日子不敢再来,是因为他不知道薛运已经走了,不附身,就没有视力,这是长生魂的致命缺陷之一。 二是附身之前不能攻击,别看瘴气浓厚很吓人,但也只是吓人而已,瘴气只是长生魂的体力储备,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但只要他不附身,别人也不能对他造成伤害,这是他最难缠的地方。 三是附身之后会受到攻击,但普通的攻击不起作用,一支扫把足以和彪魑刃抗衡。 按照《异灵录》的记载,长生魂附身的东西越像人,他的力量越强大,因为人形的东西,能吸收更多的瘴气。 杨武是有实体的人魂,和人非常接近,自然是长生魂的首选,可惜他一直没得手。 其次是纸人,纸人也是人形的,尤其是王家纸马铺的纸人,和真人非常类似。 昨天晚上没有纸人,他选了扫把,扫把也将就,但战斗力明显下降了一大截。 扫把被杨武拆了,他又选了镐头,镐头明显不合适,和人形相差太大,被杨武轻松搞定。 但杨武搞定了镐头,却没能搞定长生魂,院子里还有数量庞大的瘴气,都是他的力量储备,只要长生魂的意识从附身之物里逃出来,对他来说就不算实质性的伤害。 薛运有办法摧毁长生魂么?为什么长生魂那么怕他? 想也没用,徐志穹和他不是一个段位。 他只能做他这个段位能做的事情。 午后,他去了王家纸马铺,买了一个纸人回来。 这纸人漂亮,馋的杨武直流口水。 “快些烧了,趁着没起雾,这就烧给我吧!” “急什么!”徐志穹给他喂了颗檀香,“你好生看家,我去趟罚恶司。” 徐志穹走了,黄昏才回,手里攥着青红色的石头。 “阴灵石?”杨武认识这石头,收集阴气用的,“你这块石头太小,存不下多少阴气,还不够我一顿吃的!” 徐志穹看着杨武,愉快的打了他一顿。 “你知道这块石头多少银子?五十两,整整五十两!杂货铺的姜五娘如此漫天要价,却没人管束么?” 杨武抽泣道:“她漫天要价,你打我作甚么?” 徐志穹又从口袋里拿出大把香烛,在院子里布置起了法阵。 “兄弟,成与不成,且看今夜!” 杨武道:“那你得答应我,事成之后,把纸人烧给我!” “急什么?”徐志穹一笑,“事成之后,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长生魂常德才 戌时前后,雾气渐浓,长生魂来了。 徐志穹把阴灵石交给了杨武,杨武一口吸干,打了个寒颤,进入了亢奋状态。 别太亢奋了,别忘了咱们的计划。 徐志穹看着杨武,杨武盯着雾气,发出了瘆人的笑声。 “嘿嘿嘿嘿!” 雾气一颤,长生魂似乎也被吓到了。 “毛鬼,是你么?就你一个人在院子里?” 徐志穹不吭声,杨武喝道:“就我一个人在院子,又怎样?” “嘿嘿嘿,你家主人不在,这院子是咱家的了!” 杨武笑道:“嘿嘿嘿,你来晚了,这院子已经是我的了!” 院子里的瘴气凝聚成一团,在长生魂的逻辑系统里,最棘手的状况发生了。 自己相中的院子被别的长生魂抢走了。 “院子是你的?”长生魂喝道,“凭什么是你的!你是长生魂么?” 杨武高声道:“我是呀!” “放屁!咱家见过你,你就是个小毛鬼!” “我附在这毛鬼身上了!你不服吗?” 院子里的瘴气开始抖动。 杨武的话符合长生魂的逻辑。 “你真的是长生魂?” 杨武道:“我当然是,这是我的院子,你给我滚蛋!” 院子里的瘴气越抖越厉害。 杨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符合长生魂的逻辑。 徐志穹事先画出了逻辑图,既然长生魂的逻辑无懈可击,与其破坏逻辑,还不如顺应逻辑,让他一顺到底。 摆在长生魂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另选一座院子,要么和杨武继续周旋,把院子抢回来。 徐志穹自然希望他选第一个,只要他滚蛋,皆大欢喜。 可长生魂选择了第二个,他要和杨武抢院子。 长生魂的性情很顽强,看中一座院子,不会轻易放弃,就像那只和曹议郎周旋了二十一年的长生魂。 “这院子是咱家先来的,咱家来的时候,这只毛鬼连衣服都没有,你凭什么和咱家抢?” 杨武喝道:“你来得早又怎地?现在这院子是我的!是你自己不中用!你不服就来打一场,要是服了就赶紧滚蛋,别像一条丧家犬,在我门口瞎叫唤!” 满院子瘴气上下翻飞,长生魂被激怒了。 但即便在暴怒之下,他依旧要遵守生存法则。 第一,要和对方打,就得找最合适的附身之物! 院子里最合适的附身之物自然是纸人,虽然比毛鬼差一些,但这纸人做的逼真,战力也相当不俗! 院子里的蜡烛逐一闪烁,雾气钻进了院子中央的纸人里。 这是徐志穹布置的法阵,杨武知道如何在法阵走位,两步跳到法阵中央,和纸人撕打起来。 刚打了两合,长生魂发现情况不对。 附身纸人之后,他有了视力,他发现院子里不止有杨武,还有徐志穹。 院子的主人还在! 长生魂边打边喊:“你个毛鬼骗我,主人明明还活着!” 杨武喊道:“院子已经被我霸占了,我才是主人,他现在得听我的!” “你怎么证明你是主人?” 杨武对着徐志穹喝道:“你不准说话也不准动!” 徐志穹连连点头,表示服从命令。 长生魂才不信杨武的鬼话,他只相信自己的逻辑。 这可能是院子主人的圈套,也可能真是毛鬼霸占了院子。 但不管现在谁是院子的主人,长生魂决定死磕杨武。 严谨的逻辑,最擅长应对复杂的局面。 在霸占院子之前,长生魂不能杀死院子的主人,否则他会魂飞魄散,所以他不能轻易对徐志穹下手。 如果徐志穹是院主,打死杨武,等到院子断粮,自然可以逼走徐志穹,所以打杨武是最佳选择。 如果杨武是院主,就证明他真的被长生魂附身了,打一场,可以试试对方实力,反正长生魂也打不死,所以打杨武还是最佳选择。 唯一的问题是,杨武不好打。 这毛鬼不知怎地了,战力高的吓人! 长生魂一边打,一边从瘴气中补充体力,僵持许久,长生魂占优了,他的体能储备太多。 杨武的阴气快用完了,长生魂越战越勇,突然用出了修为,这让徐志穹倍感意外。 身死道消,这东西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修为还在? 他先对杨武用出了点指穿心之技,这是正宗的宦官六品技,两根手指在杨武的胸口迅速戳了几下。 杨武捂着胸口揉了两下,喊道:“挺疼的!” 长生魂一愣。 就这?就一句挺疼的? 点指穿心,手指点在胸口,能直接击穿心脏。 杨武没心。 但这一下应该击中杨武体内的长生魂。 如果没有击中,证明杨武没有被长生魂附身。 “咱家看出来了,你这毛鬼根本不是长生魂!且看我怎么杀你!我杀了你,你家主子也完蛋了!” 长生魂又使出了七品技,谈笑剥皮,杨武不淡定了。 他没心,但是有皮,有实体,自然有皮。 左臂上的皮肉被撸下来一层,杨武痛呼一声,对徐志穹喊道;“还不过来帮忙!” 徐志穹之所以一直没出手,是怕把长生魂吓跑了。 现在打了这么久,内外两重法阵都生效了,长生魂想跑也跑不了。 徐志穹跳到法阵中央,长生魂还不以为意,在杨武身上占了上风,让他信心爆棚了,回头一脚想把徐志穹踹开! 徐志穹上前把腿抱住,开始吸长生魂的气力。 他吸的不快,也不猛。 长生魂对着徐志穹一阵撕打,把腿抽了回来,只觉得身上力气少了许多,赶紧从瘴气中补充。 徐志穹把吸来的瘴气化为阴气,对着杨武喷了一口。 杨武暴起,痛打长生魂,长生魂惊呼一声:“这毛鬼却又骁勇起来。” 趁着二人交战,徐志穹又去吸长生魂的气力,长生魂吸收瘴气补充体力,徐志穹则把阴气不停吹向杨武。 杨武越战越勇,院子里的瘴气却越来越淡了。 附身之物没有受损,按照长生魂的逻辑,应该一直战斗下去。 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他的体力储备快用完了,对手却越发凶悍。 有诈!这其中有诈! 咱家不能让这两个鸟厮骗了! 长生魂主动打破逻辑,准备舍弃附身之物,立刻逃走。 可他的魂魄在纸人里撞不出来。 这两个鸟厮会阴阳术! 布置在纸人之内的第一重阴阳术生效了。 长生魂境地窘迫,干脆想带着纸人一并逃跑。 哪有那么容易? 外边还有一重法阵,他不会走位,跑不出去。 法阵肯定和地上这些蜡烛有关,他想把蜡烛踢倒,可他一下也踢不到。 这是精心布置的法阵,他不懂阴阳术,哪那么容易破解。 拼了!强冲法阵! 看那毛鬼不可能会阴阳术,肯定是院子主人做的手脚! 长生魂把院子里所有的瘴气全都吸进了身体,速度突然快了几倍。 这才是他的真实实力,接连三拳打过来,徐志穹躲过一拳,招架下一拳,肚子上生生挨了一拳。 他要用谈笑剥皮技对付徐志穹,徐志穹勉强躲过,杨武上来和他撕打,被他摁在地上一顿爆锤,拳头快的看不见影子,把杨武捶的没了人形,变作个肉团,堆在地上。 再这么锤下去,杨武就要魂飞魄散了。 生死关头,徐志穹集意于敌,具象于心,动用了七品技,天公地道。 任脉鼓胀,速度飙升,徐志穹强行把双方实力拉平,揪住长生魂,奋力吸取气力。 技能仅仅维持一吸,这证明对方的修为胜了徐志穹三品! 徐志穹真没想到,这个长生魂竟然有四品的修为! 一吸之间,徐志穹几乎榨干了长生魂。 一吸过后,徐志穹的麻烦大了,他的任脉要炸了! 什么也不能多想,一刻也不敢耽搁,徐志穹把阴气喷在了杨武身上。 这么多阴气,不是一时片刻能喷完的,徐志穹像个喷泉一样,不停呕吐阴气,长生魂还剩下一点力气,做了个兰花指,伸向了徐志穹的胸口。 宦官五品技,兰花削骨,长生魂拼命了! 他不想杀了徐志穹,但兰花削骨能削碎徐志穹的几根骨头,他要让徐志穹变成废人,否则他无法脱身。 徐志穹不能躲闪,也不能招架,只能站在原地吐气,稍微动一下,任脉就要炸裂。 兰花指马上就要碰到胸膛,杨武突然突然起身,一脚踢翻了长生魂。 阴气催动之下,杨武摁住长生魂开始痛殴,长生魂毫无还手之力。 这毛鬼是个什么怪物? 长生魂也见过不少鬼魂,像杨武这样,能随意吸收阴气的还真没遇到过。 杨武很有分寸,制服了长生魂后,不再下死手。 打坏了纸人里的法阵,长生魂肯定会逃走。 而且这么俊的纸人,他也舍不得下死手。 徐志穹吐光了最后一口阴气,踉踉跄跄来到长生魂面前,问道:“你服是不服?” 长生魂被杨武摁着,咬牙切齿道:“不服怎地?你只管杀了咱家!” 别上他当,杀不了他。 别看就剩最后一口气,你连杀他几天几夜都杀不死他,长生魂就是这么顽强。 徐志穹蹲在他面前问:“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知道,你是判官!我在阴阳两界见过不少判官。” “信不信我带你去罚恶司定罪?” “信!咱们走呀!咱家不怕!” 他当然不怕,他就是一个魂魄,没有尸体。 没有尸体就没有犄角,没有犄角到了罚恶司也判不了他的罪。 “行啊,内行!”徐志穹笑道,“我带你去阴司你怕不怕?” “咱家也不怕,咱家没害过人!” 徐志穹皱眉道:“你霸占别人宅院,还没害过人?” “咱家占了别人宅院,但从没做过坏事,咱家是趁着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占上的,那几家人原本日子苦,咱家替他做主拿主意,过上了富贵日子,咱家做好事了,去了阎罗殿,咱家得领赏,不信你现在就带我去!” 带他去? 当然不行! 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去阴司这一路上,他找个机会就能逃走,一旦让他逃了,前功尽弃。 吓唬不住他,就得动真格的了。 徐志穹道:“你做我的役人吧?我给你买了块役鬼玉。” 徐志穹去阴司一趟,不止买了阴灵石,还多买了一块役鬼玉。 看到役鬼玉,杨武一瘪嘴,表情很是委屈:“有我一个役人还不够么?” “你做大,他做小!”徐志穹对长生魂道,“你答不答应?你若是答应了,咱们现在立个契书,以后就是我役人!” 想收役人,不是随便找个孤魂野鬼就能收,在正常情况下,只有两条途径。 一是有自由身的鬼魂,心甘情愿,报上生卒年月,和主人签下契书,主人一念他的名字,他被收进役鬼玉,就成了役人。 说起来容易,“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太难了,哪怕鬼魂当面发誓,只要心里有一丝不情愿,契书都不能作数! 届时鬼魂进了役鬼玉,不用主人的命令,他自己就能钻出来,随时都能造反! 另一条途径,是带着鬼魂去阴司,把名字记在都官的《录事簿》上,成为失去自由身的鬼魂,在都官的见证之下,被收进役鬼玉,成为役人,杨武就是这么成的役人。 可徐志穹不敢带他去阴司,怕他逃走。 长生魂转了转眼珠,对徐志穹道:“我答应你,我跟你签契书!” 徐志穹早把契书准备好了:“你可得写真名,要是用了假名字,你进不去役鬼玉!” 长生魂笑道:“咱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常德才,永平三年生人,永平二十九年故去!” 永平? 先先先帝? 这厮活了二十六年,死了一百三十多年? 徐志穹补上生卒年月,把契书给常德才看了看。 “你看好了,你可得心甘情愿!” 常德才道:“心甘情愿自是没得说,但有一样,你把我从纸人里放出来,我带着纸人进役鬼玉,出来就不一定什么模样了!” “放出来?”徐志穹摇头道,“你想得美,放你出来,我还收的回去么?” “罢了!”常德才一挥手道,“你信不过咱家就算了,反正咱家不会反悔。” 徐志穹让他签了契书,呼唤一声:“常德才!” 长生魂连同附身的纸人,一并消失在役鬼玉里。 常德才进了役鬼玉,纸人和魂魄混合在一起,阴阳法阵也就失效了。 这傻子太好骗,等咱家攒点力气,从役鬼玉里钻出去,立刻逃走,找个地方复原两天,再来和他算账! …… 徐志穹收了役鬼玉,从怀里拿出一本书,上面写下了常德才的名字。 杨武盯着那书看了半响,惊呼一声道:“这是《录事簿》?你哪弄来的!” 徐志穹道:“从施程那弄来的。” “施都官肯把《录事簿》借给你?” “借?”徐志穹一咬牙,“租的,一个时辰一百两!” 第一百三十八章 咱们去数术阁 徐志穹从施程那《录事簿》租来了。 这也就是施程信任他,否则这么重要的东西,别说一百两,就是一千两也租不来! 《录事簿》上写了常德才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谁拿着《录事簿》,他就听谁的话,现在他只能乖乖待在《录事簿》里,想出也出不来。 “你看家,我去阴司!”徐志穹收了《录事簿》。 “还去阴司作甚?役人不都收了么?志穹啊,你这心机也太深了,难为你在书院里一直装傻子,快让他出来,让我看看!” “看什么看?急什么?《录事簿》不用还么?老实看家!” 不光要还《录事簿》,还得请施程做个见证,这役人才作数。 徐志穹走了,一直到丑时才回来。 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姑娘。 这姑娘也太漂亮了!把韩笛都比下去了!杨武从没见过这么俊美的女子。 “这比韩,那什么,俊呢,真是俊呀!你从哪弄来的漂亮姑娘?”杨武凑到近前,摸了摸脸蛋,肉是真的。 那姑娘炸了。 “别动咱家!你离咱家远点!” 咱家? 杨武掏了掏耳朵。 没听错吧? 是个姑娘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可这说话的语气…… “这人该不会是……” “是咱家,常德才!”姑娘喝道,“你们太不是东西了,咱家从了你们当役人,你们好歹给咱家一个像样的身子,这算怎么回事!这男不男女不女,像什么样子!” 进了役鬼玉,常德才有了实体,只是没想到,他的实体和纸人完美融合了。 徐志穹哼一声道:“你生前是个太监,本来就不男不女!” “瞎说,咱家从小入宫,下边虽说没了,却也不长这个样子!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呀!” “不甚,不甚!”杨武欢喜的紧,“常姑娘,咱们到屋里坐坐,我这有上好的檀香!” “呸!谁要你檀香!你离咱家远些!”常德才转脸对徐志穹道,“我当了你役人,无话可说,可我不能受他欺侮!” 徐志穹沉着脸道:“怎么就不能?他做大,你做小,以后你得听他的。” 杨武笑道:“听见了没,常姑娘,跟我吃檀香去吧,明天我再给你烧两个婢女,咱们过好日子。” “你莫碰咱家,你起开些,咱家跟你拼了!” …… 两人在前院撕打,徐志穹懒得理会,伸个懒腰,跑后院睡觉去了。 翌日夜深,徐志穹跟着众人在北垣巡夜,走到吴安福酒肆附近,一匹高头大马拦住了去路。 孟世贞刚要骂娘,抬头看了看马上人,抱拳施礼道:“原来是隋侍郎!” 马上坐的是兵部左侍郎隋智。 隋智抱拳道:“孟青灯,今日遇到我侄儿,想和他喝上一杯,还请行个方便。” “侄儿?”孟世贞不知他说的是谁。 隋智看向了徐志穹。 众人一惊,没想到徐志穹和隋智还有这层关系。 “快去吧,志穹,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徐志穹也有点懵逼,他和隋智一起吃过一顿饭,当时一口一个贤侄叫过,但那是给林院长面子,这事他可从来没当真过。 如今人家三品大员主动相请,徐志穹也不好拒绝,两人且就近去了吴安福酒肆,在二楼找了个雅间坐下。 吴掌柜和徐志穹相熟,还真就不认识隋智,隋智也不想露了身份,且听徐志穹安排,叫了一桌酒菜。 喝了半坛子酒,双方不再局促,隋智说起了正题:“志穹啊,听说你升了青灯,我心里欢喜了许久,本想请你吃酒,可后来一想,这事情不对。” 徐志穹闻言一怔:“还请侍郎指教。” 隋智摆摆手道:“没人的时候,你叫叔父就好,我在军营里和你父亲情同手足, 志穹啊,你性情随你父亲,宽厚耿直,却不知这官场上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这青灯升的太快了。” 徐志穹憨憨笑道:“全仗着武千户提携。” “还叫千户,现在是侍郎,以后不能再叫错了!”隋智敲了敲桌子,叹道,“武伯封这人,小我几岁,年轻时,与他也有些交情,这人性情狂傲,做事鲁莽无度,好在运道不错,屡建奇功,如今也有了一个好归宿, 志穹,你比不得他,可不能学他那一身坏习气,你跟他破了女子走失的案子,叔父替你高兴,可你为此得罪了怀王世子,叔父也真为你担心。” 他提起了怀王世子? 难道他知道内情? 徐志穹憨笑道:“这事情后来查明了,和世子并无干系。” 隋智笑道:“却还瞒着我作甚?有没有干系我能不知道么?皇室有瞒天过海的手段,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你以后也得有点分寸,不该管的事别去管,不该惹的人别去惹,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还去了冰井务,皇宫那地方是你能去的?你可把叔父这颗心都吓出来了!” 他还知道我进宫的事情。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隋智又喝了一杯,叹口气道:“有些事情,我也明白,你是为了修行,咱们这道门,本分的事情不能不做。” 他再次提起道门的事情,难道他真是判官道的? 徐志穹不应声。 隋智笑了:“你若是能一直藏住手尾,叔父我也不必为你担心,可我怕,真怕你哪天误入歧途,叔父也救不了你。” 徐志穹神色端正道:“院长说过,咱们修杀道的,就得有股子杀道的血性!” “杀道……”隋智摇摇头,“罢了,不多说了,吃菜!” 两人喝了一坛黄酒,隋智道:“如今武栩走了,掌灯衙门也没人照应你,你想来兵部吗?” 当初林天正向隋智举荐徐志穹,隋智没答应,如今又来拉拢,这是什么意思? 徐志穹低着头道:“叔父,我在掌灯衙门还算顺心,且让我再做两年提灯郎吧。” 隋智点点头:“罢了,随你,我家中还有事情,日后遇到难处,记得来找我。” 两人就此话别。 出了酒肆,徐志穹也不用再去巡夜了,孟世贞他们早就点亮了守夜灯。 徐志穹闲着无聊,想到花糕铺子吃碗糕,没想到,铺子人去楼空,林二姐走了。 她去哪了? 有不少行人路过买花糕,都不知林二姐去了哪里。 想起那脸蛋上的小酒窝,徐志穹心里一阵阵失落。 这姑娘,怎么说走就走? 一盏青灯,一袭夜风,徐志穹孤零零走在路上,也想不到个去处。 去桃花棚子看场舞? 又觉得提不起兴致。 茫然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背后。 “怎么了,卖花糕的小娘不给亲了,心里不痛快了!” 一听这声音,徐志穹笑了。 “千户!”他回过头,看着武栩笑。 武栩也看着他笑。 两人就这么对着笑,徐志穹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 别说隋智认徐志穹当侄儿,就算认他做叔父,徐志穹也不愿对他说一句实话。 可只要见了武栩,徐志穹打心里觉得亲切。 “千户,您怎么来这了?” 武栩道:“许久没巡夜了,想出来走走。” “咱们找地方喝一杯吧!” “好啊,你有什么好地方?” 徐志穹道:“桃花棚子怎么样?” 武栩一皱眉:“那地方合适吗?” “要不然咱们去桥头,牡丹棚子今晚有相扑!” “你小子怎么就喜欢去勾栏?就不能找个正经去处?” 徐志穹一撇嘴:“千户且想个正经地方。” 武栩沉思片刻道:“去莺歌院吧!” 果真正经! 武栩道:“去莺歌院,数术阁,你给我解几道题,咱们把静涵阁主办了,气死太卜那老东西!” 徐志穹抱拳道:“得令!”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去了莺歌院。 “七品的日子不好过吧?” “还行,千户知道我们道门七品?” “听说过一些,你可得守规矩,你们这道门规矩太多,弄不好修为就废了。” …… 到了莺歌院门口,门前迎客的还是那位管家。 上次来的时候,这管家十分热情,这次来的时候,管家直接跪了。 “见过侍郎大人!” 武栩看了看周围人的目光,踢了管家一脚:“你小声些,别张扬,带我们去数术阁。” 管家赶紧带路,到了数术阁,阁主端坐阁台之上,一众客人都在埋头解题。 这里的规矩和武音阁差不多,解开一道题,能得一个小鬟,解开三道题,能得一位算师,三道题过后,还能解开阁主亲自出的题,就有机会入阁了。 不过能不能入阁,得看阁主的心情,还是那句话,莺歌院是上等人的地方,凡事不能强迫。 武栩来得晚,解题时间一个时辰,等他拿到考题,就剩了不到半个时辰。 徐志穹看了一眼题目,笑了,半个时辰都嫌多。 一盏茶的时间,三道题都解完了,武栩第一个交卷,静涵阁主一看,题目一道没错,不禁有些吃惊。 她没见过武栩,武栩自上任以来,就没来过莺歌院。 她只觉得这人身材魁梧,容貌俊伟,应该不是凡辈。 静涵思量许久,拿来一个酒壶,出了一道题: “静涵这厢有一个酒壶,能装酒四两,倒去三成,添满水。” 说话间,她真把酒倒了,把水添了进去。 “静涵再倒去一半,添满水,再倒去一半,添满酒,再倒去两成半,添上一成半酒,一成水,且问这壶里,有多少酒,有多少水!” 这题对徐志穹来很简单,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但对在场的客人来说太复杂了。 大宣没有分数和小数的概念,客人们只能掰着手指头算,第一次倒是好算,倒掉三成,添满水,这不就七成酒,三成水。 第二次再倒掉一半,有些客人就不会算了,手指头不够用了,这意味着倒掉了百分之三十五的酒,和百分之十五的水,添满水后,剩下百分之三十五的酒,和百分之六十五的水。 再倒掉一半,添满酒,一大半的客人算不出来,脚指头加上也不够用。 再倒去两成半,添上一成半酒,一成水,所有客人都算不出来了,这得借助工具,还不是常见的工具。 静涵阁主在难为武栩,这是徐志穹没想到的。 这么俊的男子,她还忍心难为? 答题时间一炷香,众人嗟叹摇头,貌似今天看不到有人入阁主之幕了。 武栩看看徐志穹:“算得来么?” 徐志穹低声道:“有酒二两六钱二厘五毫,有水一两三钱七厘五毫!” 武栩一揉额头:“说慢点,记不住!” 徐志穹又重复一遍,武栩高声回答道:“有酒二两六钱二厘五毫,有水一两三钱七厘五毫!” 静涵一惊:“足下做过此题?” 真不愧是太卜的女人,做事却和太卜一个德行,输了不认账! 武栩也不客气,笑一声道:“这题还用做?我门前有个沽酒的老汉,总喜欢在酒里掺水,这套把戏,我见过几次,也就学会了。” 徐志穹忍不住笑,武栩在装比这方面,还是颇有天赋的。 客人们也跟着哄笑,静涵不能再耍赖了,且红着脸道:“足下在算师之中随意挑选,选几位都行!” 客人们惊呆了,阁主不准入幕? 这长得跟天人一般的男子,还有一身好才学,她竟然没看上? 静涵的确没看上武栩。 她就喜欢太卜,自从结识了太卜,她再也没让人入过幕,也不知道这老家伙好在哪! 客人哄闹不止,静涵还解释了两句:“若只是答上三道题目,当由我来为客官选算师,今日这位客官答上了我的题目,且由他自选算师,这也是合规矩的!” 她说的没错,这的确合规矩。 武栩一笑,正要离去,忽见门口有人道:“静涵阁主,你好没规矩,你知道这位大人是谁?” 徐志穹一听这声音,眉毛竖了起来。 他回过头,看到一白衣少年站在了门口。 是梁玉明! 梁玉明冲武栩抱拳道:“久违了,武侍郎。” 话音落地,众人皆惊。 没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新任礼部侍郎。 无论在掌灯衙门还是在莺歌院,武栩都是一个传奇。 如今还直管教坊司,却把阁台上一群姑娘吓坏了。 静涵赶紧上前施礼:“见过侍郎大人,静涵失礼,请侍郎责罚。” 没人理她,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武栩身上。 武栩向梁玉明回礼:“世子一向可好。” 梁玉明笑道:“前日偶感风寒,如今已然痊愈,得闻武千户升任武侍郎,满身才学,在花林粉阵之间得以施展,此真英雄得用武之地!” 在座的客人都听出话里有刺! 这是在挖苦武栩。 两下对视,气氛十分紧张。 徐志穹咳嗽一声,叫来一名伙计,吩咐道:“侍郎大人饿了,给弄点吃的来。” 伙计问道:“侍郎大人想吃些什么?” 徐志穹道:“来盘红烧蝎子!” 武栩回头道:“吃蝎子作甚?” 徐志穹道:“蝎子好啊,蝎子嘴毒!” 武栩笑道:“胡扯,蝎子毒针在尾巴上。” 徐志穹道:“蝎子尾巴不是长嘴上了么?” “蝎子尾巴怎会长在嘴上,他长在……” 两人一笑,气氛缓和了。 梁玉明也笑了,道一声:“告辞!”转身而去。 走出数术阁,梁玉明的脸上起了个痘。 那痘顺着脸颊滑落,消失不见。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阁主扫地 梁玉明走了,剩下静涵阁主在武栩身边打颤。 武栩回头道:“阁主,回你阁中歇息吧!” 静涵站在一旁道:“侍郎先请。” 这是请武栩入幕。 得知武栩的身份,不管她对太卜多么忠诚,这个时候也不敢再折了侍郎大人的面子。 静涵低头咬唇,脸颊微红。 武栩面带笑容,双眼放光。 静涵上前来挽武栩的手臂。 武栩推开静涵,走向了静涵身后。 她身后有一个正在洒扫的婢女。 这婢女一直在偷看武栩。 武栩也看上了这婢女,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走出了阁楼。 静涵看傻了。 她请武栩入幕,武栩抱走了个扫地的? 堂堂三品大员,就这点气量? 静涵气得脸发青,却见伙计端着方盘回来了。 莺歌院果真不是寻常地方,徐志穹要红烧蝎子,他还真就弄来了一盘! 徐志穹把一盘蝎子交给静涵:“这个,你拿去吃了吧,吃完早点睡!” 静涵端着蝎子,面带愤恨看了眼徐志穹,又看了一眼那扫地的婢女。 看过婢女,她释然了一些。 那婢女不是普通人,难怪武栩会看上她。 准确的说,是武栩还想着她。 她是昔日的武音阁阁主,辛楚。 堂堂的武音阁阁主,怎么沦落成了个扫地的? 背后的原因颇为复杂,昔日民女走失案,与莺歌院有关,而辛楚和梁玉明有来往,知道些内情。 梁玉明想杀了辛楚灭口,又怕事情牵扯到他,且把辛楚贬为杂役,留在莺歌院里监视着。 辛楚是美人,虽说穿的粗糙,未施粉黛,可美人就是美人,再粗糙的衣饰也挡不住芳华绝代的容颜。 “千户,侍郎……”辛楚在武栩怀里用力挣扎,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是拒绝武栩,她想念武栩,却没脸来见武栩。 武栩叫来管家:“把这女子,送到我府上。” “这女子,是个杂役,她配不上侍郎。”管家为难了,梁玉明吩咐过,辛楚不能离开莺歌院。 武栩皱眉道:“你是不是想换个差事?” 管家连连摇头,赶紧吩咐人备车。 他害怕世子,但更害怕武侍郎,毕竟这是直管教坊司的三品大员。 辛楚坐车,武栩和徐志穹一路闲聊,到了侍郎府,徐志穹告辞,武栩偏要请他进去。 我进去做什么?看你们做事情? 武栩没急着做事情,他把辛楚安置在后院,和徐志穹在正厅喝了一坛子羊羔酒,闲聊了一夜。 次日天明,徐志穹离开侍郎府,回衙门点卯。 武栩来到后院,进了辛楚的房间。 辛楚一夜没睡,见武栩进门,噗通一声跪在面前,两行眼泪连珠落下。 “辛楚有罪,能死在侍郎手里,辛楚无憾。” 武栩拉她起来,笑道:“你有什么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死?” 辛楚抽泣几声道:“辛楚日夜祈求神灵,只盼今生能再见侍郎一面,今日见着了,辛楚心愿已了,甘愿领死。” 武栩摸了摸辛楚的脸蛋:“我不让你死,我偏让你活着。” 辛楚闻言,又要给武栩跪下。 “不准跪,站直了,看着我!” 辛楚仰面看着武栩。 武栩伸出手,抚这脸颊,替她擦去泪痕。 辛楚钻进武栩怀里,她真想一辈子就这么抱着武栩。 她高估自己了。 两次过后,辛楚脱力,昏昏欲睡。 在她睡着前,武栩道;“有件事情问你,你愿意告诉我么?” 辛楚连连点头:“妾死都不惧,只要是侍郎问的,妾知无不言。” 武栩问道:“当初在莺歌院,一共关押了多少女子?” “一共三十六人。” 武栩揉了揉额头。 疏漏,严重疏漏! 王振南当初在莺歌院救下了十三人,徐志穹也说只有十几人,可竟然还有二十三人没有被发现。 碍于礼部阻挠,当时对莺歌院的搜查并不彻底。 这些女子去了哪里? 难道说,被梁玉明炼了蛊? 会是什么蛊? …… 徐志穹回到议郎院,杨武懒散的坐在正院,常德才拿着扫把在扫院子。 “差不多就行了,”杨武催促道,“你都扫了几遍了?过来陪我坐坐。” “陪你作甚?”常德才哼一声道,“咱家在宫里当差时,却看不惯一丝灰尘,等过了身,做了鬼,还是见不得灰尘,我不管去了谁家院子,都得给打扫的干干净净。” 徐志穹有些好奇:“你来我这里之前,却住在谁家院子?” 常德才噘着嘴道:“这事情,咱家不该说。” 她噘嘴的样子很可爱,只是咱家这个自称,太不适合她这副长相。 “我是你主人,有什么不该说的!” 常德才犹豫片刻道:“咱家住的地方在北垣。” 杨武嗤笑一声:“既是在北垣那穷地方,想必也不是什么大宅院。” 常德才怒道:“你知道甚来?那是兵部郎中,刘广迎的宅子。” 杨武笑得更厉害了:“满嘴跑舌头,亏你还在宫里当过差,兵部郎中是正五品的官,怎么可能住在北垣?志穹,她骗你,得打她,你把她摁住,我动手!” 常德才喝道:“谁骗你了?说瞎话不得好死!” 杨武哼一声:“谁知道你死的好不好?” “那是刘郎中的外宅,他这人,咱家不好说,但他家里其他那些人,都不坏,可惜了……” 话说一半,常德才不作声,拿着扫把接着扫地。 徐志穹不乐意了:“你把话说完呀,怎么可惜了?” 常德才道:“主子,你别为难咱家,咱家不愿意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子,咱家和那一家人处的不错,只是那座院子属实容不下咱家了,不过你放心,以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咱家剩一口气在,也和那群虫子拼到底!” 虫子? 什么虫子? 无论再怎么逼问,常德才都不肯说了。 “主子,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不打不骂,我给你做饭去。” 常德才给徐志穹煮了一顿早餐,别说,这死鬼厨艺不错。 她不说,我也有办法查,北垣这地方,还能逃过我的眼睛? 酉时过了大半(晚上六点多),徐志穹找到了刘郎中的外宅,提着青灯,上前叩门。 不多时,家仆打开房门,看着徐志穹道:“你找哪位?” 这家仆好胆色,居然不怕提灯郎。 徐志穹笑道:“我来找刘郎中。” 他想探探这座宅子,看看里边到底有什么虫子。 探一座宅院,徐志穹有的是方法,只是这次他想从明面探一次,再在暗地里探一次,两次一比较,能发现更多玄机。 可没想到这家仆不买账,不耐烦的对徐志穹道:“你来错地方了,刘郎中的府邸在城西。” 徐志穹笑道:“我当然知道刘郎中的府邸在哪,我来这,是想说些私事,不能在府邸里说的私事。” “不能在府邸说,也不能在这说,我们这不见客,请回吧!” 伙计要关门,徐志穹恼火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没见过!不管你是谁,还敢夜闯民宅怎地?”说完,仆人关上了大门。 徐志穹一皱眉,这家仆好狂妄! 他要真想硬闯,这宅子里没人敢拦他,提灯郎有特权,京城之内,四品以下官员的宅邸,可随时进门搜查。 但是一旦闯进去了,事情就大了,能查出些东西便好,查不出来,徐志穹得给人家个说法。 算了,明察不行,暗访吧。 徐志穹绕着宅子转了一圈,奇了怪了,这宅子周围怎么没老鼠? 在大宣,想找到一座没老鼠的宅院实属异想天开,就连皇宫里都少不了老鼠。 再仔细看看。 墙根有个老鼠洞,徐志穹拿了点碎干粮,想把老鼠引出来。 院子里突然刮出一阵风,呛得徐志穹一阵咳嗽。 好重的血腥气! 腥味转眼散去,徐志穹趴在老鼠洞口,想再闻一闻,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 “徐灯郎,你在这里作甚?做贼么?” 一听这声音,徐志穹的脸颊一阵抽搐。 老冤家来了,余杉。 余杉晚上来北垣作甚? 趴墙根这事被他看见了,以后不知道要受他多少贬损。 徐志穹不慌,站起身来,拍打一下手上的尘土,高声道:“余公子,鹰扬将军!你怎么也在!” 余杉眨眨眼睛,一时不知作何应对。 当初在书院时,徐志穹和刘德安以死相拼,当时只知道他是个不要命的,没想到他还是个不要脸的。 徐志穹是个要脸的人,但既然脸已经丢了,就得拉着余公子一起。 本以为余杉会立刻离开,可余杉示意徐志穹换个地方说话。 他这是专程来找我的? 两人走到了街上,余杉道:“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喝过酒了?” 徐志穹想了想:“武考前夜,你请我喝了一顿香醪,自此见面的时候的就不多了。” “当时我就想到过,咱们书院这一辈人里,只有咱们两个能闯出一片天地,确是让我说中了,这才短短几个月,你已经成了青灯郎。” 余杉看着徐志穹,也等着他恭维两句,毕竟他是鹰扬将军,比徐志穹更高一品。 徐志穹一脸谦虚道:“我这人,没什么长处,就是天资好,悟性好,人品也好。” 余杉尴尬的笑了笑,强忍着厌恶,找了家酒肆,与徐志穹喝了两杯。 “听说你近日与隋侍郎来往颇多,今日又去刘郎中府上,想必日后要往兵部去?” 徐志穹连连摇头:“隋侍郎是什么身份?能和我有什么来往?” 余杉一笑:“隋侍郎与你叔侄相称,此事很多人都知晓,你又何必骗我?” 昨晚发生的事情,余杉都知道了? 不用问,徐志穹被人盯上了。 这人是余杉么?他盯着我要作甚? 徐志穹道:“隋侍郎与家父曾是同袍,算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可我无意去兵部。” 余杉诧道:“既是不想去兵部,时才在刘郎中府外作甚?” 徐志穹道:“虽同属皇城司,掌灯衙门的事情,余将军不该过问。” “怪余某多嘴了,”一向狂傲的余杉,今夜表现的极为和善,他自罚了一杯,又问道,“兄弟是铁了心要做提灯郎?” 徐志穹笑道:“提灯郎有什么不好?” “武千户在时,兄弟自然平步青云,可如今武千户成了武侍郎,兄弟的仕途恐怕就没那么宽敞了。” 徐志穹没说话。 余杉自以为抓住了要害,接着追问道:“昨夜你与武侍郎同去了莺歌院,莫非兄台想往礼部走?” 连这事他都知道。 他掌握了两位三品大员的行踪,这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他背后有狠人,这人会是谁? 他爹么? 最反常的是,向来清高的余大公子怎么这么关注我?我去礼部还是兵部,这事他真的在意吗? 这种行为让徐志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茶香味。 什么状况?以余杉的智商,不该上那个绿茶的当。 “余师兄,最近是不是见过韩师妹?” 余杉一愣:“为什么突然提起她?” 徐志穹一笑:“且转告师妹,我兄弟想她了,让她得闲的时候,去坟前看看!” 第一百四十章 京城有几个三品? 徐志穹猜的没错,余杉最近见过韩笛。 不止见过,而且还要娶韩笛为妻。 这桩婚事有些荒唐,两个人的门户不当对,极不当对。 余杉是刑部尚书的儿子,韩笛是烟州通判的女儿,两人的出身相差太悬殊。 这桩婚事之所以能成事,是因为有人出面做媒,这个人,就是六公主梁玉瑶。 通过一段时间的培养,梁玉瑶了解了韩笛的价值,除了脸蛋漂亮,韩笛在其他各方面的能力惨不忍睹。 有能力的人要留在身边做事,比如说陶花媛。 没能力的人也要做事,做简单的事,梁玉瑶把韩笛直接作为一颗明面上的棋子,放在刑部尚书余光远的身边。 此举的目的,是为了试探余光远的态度。 在臣子的立场上,余光远不支持太子继位,这显然属于公主应该拉拢的对象。 但余光远和怀王来往甚密,与六公主不冷不热,想要拉拢,也找不到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女子走失案告破,怀王世子牵涉其中,事情虽然没公开,但余光远自然会收到风声,他与怀王渐渐疏远了。 此前得罪了太子,现在怀王又靠不住,六公主再次向余光远示好,余光远没有拒绝的胆量。 当然,如果余杉是长子,就算梁玉瑶做媒,余尚书也不可能答应,二品大员的长子,娶了个六品官员的女儿,这会让余家沦为笑柄。 但余杉是次子,问题就没那么严重了。 余杉对这门亲事有些反感,他对韩笛动过些心思,也只是看上她姿色而已,让韩笛做妾,余杉倒也能接受,要说娶妻,的确委屈余杉了。 但出身在显贵之家,余杉就得有这样的觉悟,婚姻上的事情,和他本人的意愿没有太多关系,余光远和六公主把事情定下,余杉只等着成亲就是。 探查徐志穹的动向,是六公主给韩笛下的命令,韩笛自然没这个本事,只能把六公主掌握的消息告诉余杉,让余杉去探查。 其实这也是六公主的意思,如果余杉愿意配合,就证明余光远态度正确,如果余杉心存抗拒,六公主就得给余光远一点颜色。 余光远不想看见这点颜色,便让余杉听从韩笛的吩咐。 没想到两人一接触,这事就被徐志穹看出来了。 “志穹啊,”余杉慨叹一声道,“我知道杨师弟对韩师妹一往情深,也知道你因此对韩师妹颇有成见,可这不是师妹的错!” 徐志穹笑道:“谁说师妹错了?师妹什么时候错过?同窗一场,去坟头看看,有何不妥?” 余杉沉默片刻道:“想你有所不知,下个月,我就要与韩师妹成亲了。” 徐志穹闻言大喜:“般配,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爱喝绿茶么?我叫伙计给你沏一杯!” 余杉摇头道:“我不喜欢喝茶。” “那不行,你得喜欢,韩师妹最喜欢绿茶了,绿茶好啊!” 余杉长叹一声:“志穹,你我已是成年,就要行冠礼了,往昔的恩怨纠葛,都放下吧,日后你若还留在皇城司,咱们兄弟彼此多照应着!” 徐志穹举杯道:“那是自然!” 两人喝的还算尽兴,等散局后,徐志穹接着巡夜,有心再去探刘广迎的外宅,思量再三,还是改了主意。 不安全。 余杉要和韩笛成亲了,韩笛让他打探我的动向。 韩笛背后是六公主,证明六公主还是不想放过我。 这两天桃花女不来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突然钻出来。 我若是变了个老鼠去刘广迎的外宅,真身不慎被她杀了,却要当一辈子老鼠。 此事先往后放,这些日子加紧小心,等风头过了再说。 第二天,余杉和韩笛在李七茶坊会面,同窗十年,又快成亲,大宣又没那么多繁冗的规矩,两人之间本来应该亲密无间。 可韩笛分寸拿捏的很好,把七分深情含在嘴里,把三分羞涩藏着眼中,既让余杉觉得是亲近,又好像隔着一层纱,引得余杉心里痒痒。 “师兄,这一次,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余杉笑道:“说这话便生分了,公主给你的吩咐,就是给我的吩咐,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韩笛红着脸道:“我想多陪师兄一会,可殿下还等着复命。” 余杉点头道:“快些去吧,不差这一朝一夕。” 韩笛走了,余杉心里很不痛快。 当真把她娶回家去,总觉得多了只眼睛在监视自己。 可余杉想不到的是,还不止多了一只眼睛这么简单。 韩笛没急着回宫,她去了望安河的画舫。 “徐志穹在查刘广迎?”梁玉明沉思良久,笑而不语。 韩笛叹口气道:“也不知这消息对世子有无用处,总之韩笛尽心了。” 梁玉明道:“韩姑娘受了我连累,却没与我计较,这份心意我岂能不懂。” 言罢,梁玉明拿出一盒丹药,给了韩笛。 韩笛接过丹药时,梁玉明摸了摸她的手。 韩笛脸一红,低头道:“世子使不得,韩笛就要做余家的人了。” 梁玉明摇摇头道:“我不会让你嫁给余杉,六姐瞎了眼,余家那小子怎么能配得上你?你要做王妃!” 韩笛连连摇头:“韩笛不敢有这份奢望。” 梁玉明正色道:“玉明把话留在这里,你是我的女人,任谁也抢不走你!” 韩笛很是感动,泪光盈盈道:“世子,这消息还能告诉公主殿下吗?” 梁玉明笑道:“你若不说,却不让六姐怀疑,只管说就是了,我自由处置。” 韩笛悄悄离开了画舫,回到皇宫,把徐志穹暗查刘广迎的消息告诉给了梁玉瑶。 梁玉瑶闻讯,陷入了沉思。 徐志穹与隋智关系很近,近到了以叔侄相称。 隋智一直拥护太子继位,毫无疑问,徐志穹也肯定是太子的人。 可他为什么要对付刘广迎? 刘广迎是兵部尚书柳英斌的亲信。 徐志穹想扳倒刘广迎,借机削弱柳英斌,给隋智腾地方。 隋智若是做了兵部尚书,兵部就将在太子的执掌之下。 推测到这一步,六公主拿定了主意。 必须要阻止徐志穹,但不能急于下手。 先让徐志穹去查,等查出些眉目,再把刘广迎护住,给柳英斌卖个人情,也攥住他一些把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我的人。 …… 阴阳司,何芳来见太卜。 “师尊,余杉在李七茶坊与韩笛会面,说了一件重要事情,徐志穹在暗查兵部郎中刘广迎。” 一听到刘广迎的名字,太卜的神情变得极为严峻。 他不想让刘广迎和徐志穹有任何牵扯,一旦牵扯进去,武栩也会牵扯进去。 “你去给徐志穹找点麻烦,让他离刘广迎远一点。” 何芳得令而去。 …… 兵部衙门,尚书柳英斌告病,左侍郎隋智正在处理日常事物。 他把郎中刘广迎叫到正堂,问起了涌州军械的事情。 “涌州驻军连续三次上书催促军械,你还没置办妥当?” “差一些,还差一些。”刘广迎含糊的回应了一句。 “还差多少?” “有账册,尚书大人那里有账册,您找尚书大人查验一下就是。” 隋智垂下眼角,看着刘广迎。 刘广迎是柳尚书的心腹,平时说话狂傲了一些,不愿回答隋智的问题,也在情理之中。 但在以往,他会和隋智争执,他会说置办军械的时间不够,他会说柳尚书自有安排。 但今天他没有找任何借口,声音有气无力,这不像争执的态度。 他不想争执,他在敷衍,有气无力的敷衍。 隋智看了看刘广迎的气色,脸庞红润,倒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刘郎中,近日身体有何不适?” 刘广迎摇头道:“谢侍郎牵挂,属下贱躯尚可,只是最近有些乏累。” 隋智笑道:“既是乏累,今日且早些回去歇息。” 这是给他放了半天假。 刘广迎连连道谢,离开了衙门。 隋智驱逐旁人,写下一封密报,亲自送到了皇宫。 …… 昭兴帝在秘阁之中打开了隋智的密报,反复看了两次,问了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一句:“京城之中,算上你,一共有几位三品修者?” 陈顺才思量片刻道:“奴婢若是没记错,一共有八位,三位苍龙殿长老,一位朱雀宫长老,一位是车骑大将军,一位是阴阳司太卜,剩下两位,是老奴和武栩。” 皇帝眨眨眼睛:“就这八个人,你说说他们谁忠谁奸?” 陈顺才连连摇头道:“奴婢不敢妄言。” “说就是,朕恕你无罪!” 陈顺才思量片刻道:“若说为江山社稷,除了朱雀宫长老是外邦人,其余七位都是忠良。” 昭兴帝摇头:“莫说什么江山社稷,只说朕,只说谁对朕忠心,你要说实话!” 一阵威压袭来,陈顺才立刻低下了头。 苍龙霸道的九品技,就连三品宦官也无法抵御。 陈顺才在威压之下说了实话:“若只说对陛下,恕老奴脸厚,除了老奴之外,这个……” 昭兴帝点头:“你说的没错,朕贵为九五之尊,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宣,除了你,再找不到一人对朕忠心不二。” 陈顺才赶紧跪地磕头:“老奴惶恐。” “江山社稷?”昭兴帝连笑了几声,“若是没有朕?留这江山社稷有何用?留这万千黎庶有何用?忠于社稷不忠于朕?此等贼子却不该杀!” 陈顺才连连磕头:“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昭兴帝把密报交给了陈顺才:“把刘广迎的事情,透露些风声给武栩,千万记住,别留痕迹,让他觉得是自己查出来的。” 陈顺才领命。 昭兴帝又道:“命人严密监视阴阳司,太卜若离开阴阳司一步,立刻向朕禀报!” 陈顺才领命。 昭兴帝又下了第三道命令:“再去告知苍龙殿三位长老,朕近来梦多,从明日起,朕要在苍龙殿长住,祈求真神庇佑。” 陈顺才领命而去,昭兴帝微微笑道:“八个三品,八个三品!” …… 阴阳司里,太卜也在计算三品修者的数量。 他算出来不是八个,是十个。 “邪星来犯,朱雀宫那老东西不会管,那太监肯定死战,苍龙殿这三个老东西也要死战,剩下的只要不多事就好,现在就怕武栩多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李沙白的名作 孟世贞带领众人在北垣巡夜,路过刘广迎的外宅,遇到了何芳。 王振南笑看着徐志穹:“这位姑娘我见过,今夜恐怕你又有要事了。” 徐志穹摆摆手道:“没什么要事,咱们一块点灯去!” “还点什么灯?这姑娘就是奔你来的,志穹,我是真服你了,哥哥我像你这般年岁时,却也没你这份运气!” 何芳与其他女子不同,她不屑于矜持。 她直接走到孟世贞面前,抱拳道:“我与徐青灯有几句话说,男女之间的私话,可否行个方便?” “方便,阴阳司的何姑娘开口了,哪敢说不方便!”孟世贞带着众人继续巡夜,把徐志穹单独留下了。 徐志穹颇为局促:“何姑娘,有事说快些,公务在身,耽搁不得。” 何芳指了指刘广迎的外宅:“公务却在此地么?” 徐志穹一愣,她怎么知道我想查这座宅院? 难道阴阳司也在盯着我? 徐志穹查刘广迎的初衷,仅仅是来自常德才的消息,现在什么都没查到,却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何姑娘,你性情直率,徐某很是钦敬,既然你提起了,徐某且问一句,这座宅院到底有什么稀奇?”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李七茶坊定了一座雅室,徐灯郎若是不弃,可愿随何某共往一叙?” 徐志穹不想去李七茶坊,他在那费尽力气把夏琥从桃花女手中抢了过来,难说这座茶坊和六公主有什么关联。 “李七茶坊太远,我还得巡夜,咱们就近找个地方如何?” 何芳面露不悦:“何某一片心意,都是为了徐灯郎,为何你对何某处处防备?今夜你若不肯随我去,这宅院的玄机,我便不说与你了。” “不说就不说,徐某不听就是了。”徐志穹提着青灯,转身就走。 何芳道:“此事关系武侍郎,徐灯郎若是不听,只恐日后追悔莫及!” 徐志穹回过头,神情冷峻的看着何芳。 何芳笑道:“你若不在意武侍郎安危,且当今晚没见过何某。” 好聪明的女子,知道徐志穹的要害。 徐志穹收了灯笼:“且随姑娘走一趟。” 两人来到李七茶坊,伙计将两人请进雅室。 雅室之中早有一人等候,那人看着有四十多岁年纪,身材单薄,脸颊瘦削,皮肤苍白,眉目无神,看起来病恹恹的。 他正为二人沏茶,一壶滚水点进茶盏,茶汤之中,浮现一绝美女子,舒展腰身,在茶汤中翩翩起舞。 短短几秒钟时间,这女子的身材、长相、衣着、首饰,乃至每一个舞蹈动作,徐志穹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宣茶艺盛行,但茶艺精妙到如此地步的,徐志穹是第一次看见。 男子起身把茶汤献给徐志穹。 徐志穹怕有毒,没敢喝。 男子一笑,另取一只茶盏,将茶汤倒出一半,自己喝下去了。 徐志穹接过剩下一半茶汤,也只能跟着喝下去。 再不喝,礼数上实在说不过去。 “在下画匠李沙白,见过徐青灯!” 李沙白? 大宣第一画师! 让大宣无数男子(也包括很多女子)沉迷到无法自拔的艺术大师,就连武栩都没能逃过他的魔掌。 徐志穹知道李沙白是李七茶坊的掌柜,可没想到他能亲自为自己点茶。 “久仰久仰!”徐志穹赶紧还礼。 三人落座,李沙白没太多话,只顾着沏茶。 喝过几盏茶,李沙白端上来两枚锦盒,交给徐志穹道:“此乃在下一点心意,一份献予足下,一份劳烦足下,转呈武侍郎。” 徐志穹称谢,问一句道:“不知足下所赠何物?” 李沙白笑道:“此乃在下拙作,一套《春香集》四卷,赠与武侍郎,一套《夏锦集》四卷,赠与足下,其中绝无他物,灯郎可当面查验。” 没等徐志穹说话,何芳在旁直接把锦盒打开了。 在大宣,当着送礼人的面,把礼物直接拆开,这是极不合礼数的事情。 但李沙白毫不介意,似乎还等着何芳的评价。 何芳看过几页,连声称赞:“真乃神作,这一卷,放在市面上,当价值千两。” 徐志穹拿出一卷,也翻看了两页。 他不敢说自己懂画,但看这两页画,要比前世看过的写实类影像作品好太多。 画,有更高境界的艺术品位,有更为丰富的想象力。 比如说第二幅画的意境,完全超出了徐志穹的想象。 两个人一左一右,仿佛一双连接在一起的翅膀,随时准备要振翅飞翔。 最重要的是,《春香集》和《夏锦集》的画风完全不同,《春香集》含蓄,《夏锦集》奔放,这就给徐志穹出了一个难题。 这东西还要不要给武栩? 武侍郎分管教坊司,应该不需要这个的…… “我替武侍郎,谢过李画师!”徐志穹收起了锦盒。 李沙白起身施礼道:“琐事缠身,恕李某失陪,两位自便。” 说完,李沙白走了,这是有意回避,方便徐志穹和何芳说正事。 他又沏茶,又送画,却无一事相求,给了这么大的面子,是为了徐志穹么? 显然不是。 徐志穹心里有数,这是给何芳面子。 何芳到底是什么人? 肯定不只是一个七品阴阳师那么简单。 “接着之前的话说,徐灯郎,你知道那座宅院是谁家的?” 跟何芳说话,别绕弯子,这姑娘有见识,乱用心机,显得自己浅薄。 徐志穹直接回答:“兵部郎中刘广迎的外宅。” 何芳问道:“徐灯郎为何要查刘广迎?” 徐志穹道:“这外宅太过隐秘,若不是有人提醒,我都不知道北垣这地方还有一位五品官的外宅,因而一时起了疑心。” 何芳点点头,她认为这个解释合理:“你有所不知,此地原本不是刘广迎的外宅,是脂粉商人兰五七的宅院,兰五七有一个女儿叫兰燕,姑娘长得水灵,被刘郎中看上了,把她收作外室,把她家的生意和宅院,也全都收了。” “且慢,”徐志穹摇摇头道,“我没听明白,他娶人家做外室,还把人家宅院和生意给占了?” 何芳道:“说白了,就是强抢民女,刘广迎是个畜生养的,这类恶行数不胜数,我知道徐灯郎嫉恶如仇,所以担心你要查办此人。” 徐志穹愣了:“他却不该查办?” “该查!” “你与他沾亲?不想让我查?” 何芳嗤笑一声:“若是与他沾亲,却丢尽了何某这张脸!何某不愿让徐灯郎查办此人,却是为了徐灯郎着想, 刘广迎乃兵部尚书柳英斌的亲信,此人在军械粮饷之中贪墨甚多,大部分都贡献给了柳英斌,刘广迎若是倒了,柳英斌也要遭殃,这事牵扯到了二品大员,徐灯郎一人,恐招架不住。” 徐志穹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徐某并非一人,身后还有掌灯衙门。” “正是因为灯郎身后有掌灯衙门,此事更不能查,掌灯衙门隶属皇城司,皇城司主管皇城内务,兵部主管外事,内外之间,本就不该有来往,事情若是闹大了,只怕到了梁大官家面前,徐灯郎也说不清楚。” 何芳这番话说在了要害上,除非涉及有谋逆之举,否则皇城司确实不该插手兵部,内外有别,这是官场大忌! 徐志穹正好也不想急于调查刘广迎,且卖了个顺水人情给何芳:“闻听姑娘教诲,徐某茅塞顿开,近些日子,我不会再去调查这座宅院。” “近些日子?”何芳诧道,“却说日后还要查下去?” 徐志穹笑道:“此贼既是恶行累累,徐某岂能坐视不理?” “壮哉!何某钦敬徐灯郎为人,日后若有机缘,愿与灯郎共诛此贼!” “足下缪仔,此前足下提到过,此事与武侍郎有关,还望指点一二。” 何芳愣了愣:“时才李画师不是给了灯郎一套《春香集》么?武侍郎酷爱春画,这难道不是和武侍郎有关?” “就这点干系?” 何芳点头道:“李画师的画作,千金难求!” “的确如此!”徐志穹没再多问,闲叙片刻,志穹起身告辞,何芳送到茶坊之外。 回到北垣,徐志穹草草转了一圈,故意绕开了刘广迎的外宅。 此事牵扯太多,眼下确实要避一避,且找个清静地方,欣赏大师画作。 徐志穹正要回议郎院,忽见武栩出现在身边,将他手中两只锦盒抢走。 “这是……李沙白的真迹!”武栩惊呼一声,“你从哪里弄到的?” “这个,是李沙白送的……”徐志穹想抢回来,没抢过。 “你认识李沙白?他肯送画给你?”武栩惊喜道,“来日你且给我引荐一下,我早就想拜访李画师了!” “这个,有一套是你的,还有一套……” 武栩把两套画全都收了起来,对徐志穹道:“这个先借我看看,日后再还你,今晚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那个《夏锦集》,是我的……”徐志穹欲哭无泪。 武栩道:“今夜我要去打探一座宅院,兵部郎中刘广迎的外宅,你知道在哪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吃生肉的一家人 “千户,您想去刘旭行的外宅里查些什么?” “军械,送往涌州的军械,你可知二十年前的北伐之战?” 徐志穹点头道:“这我自然知晓,家父在北伐军中葬身沙场。” 武栩点头道:“那一战打的惨烈,大宣损兵折将三十余万,勉强守住了疆土,如今图奴又不安分,涌州急需军械,兵部郎中刘旭行,耗时三个月置备军械,至今一车一马未发往涌州,此事若不彻查,战事一起,涌州必失,图奴长驱直入,北地万千之民将陷于水火。” 图努国,大宣以北方的邻国,数百年间,与大宣之间的战火从未平息,图努人称宣国人为宣犬,大宣称图努人为图奴。 事情上升到这一层面,徐志穹就没什么可推脱的了。 “千户,您是担心军械被刘旭行这王八蛋私吞了?” “若只是私吞还好,今日兵部侍郎隋智透露些消息给我,有图奴去过刘旭行的外宅。” 徐志穹惊曰:“他通敌?” 武栩咬牙道:“我却怕他置备的军械,没送到涌州,反倒送到了图奴手里!这鸟厮视财如命,只要给够了价码,让他卖了祖宗,他也不含糊!” 徐志穹思量许久道:“刘旭行是兵部郎中,隋智是兵部侍郎,横竖都是兵部的事情,隋智为什么不管?” 武栩笑道:“你叔父的性情,你却不晓得?” 这到底是谁给说出去的? 怎么所有人都知道隋智要当我叔父? 徐志穹摇头道:“我与隋智并不相熟。” 武栩道:“我与隋智自幼相识,他年长我几岁,我一直以兄长相称,北伐之前,隋智性情率直,敢作敢为,北伐期间,作战勇猛,名扬沙场,从六品校尉升至四品镇卫将军,班师回朝,隋智性情变了……” 说到这里,武栩戛然而止,他不想对隋智有任何非议:“刘旭行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拖欠边疆的军械,这件事可能和兵部尚书柳英斌有关,隋智不愿去管。” 不愿去管? 明明是不敢去管! “那为什么不让梁大官家去管?” 武栩摇头:“只怕梁大官家尚不知晓此事。” “他不知道刘旭行拖着军械不发?” 武栩苦笑道:“只怕他还不知道涌州急需军械,按隋智所言,涌州来的塘报一直押在兵部,根本没有呈给梁大官家。” 难道兵部尚书柳英斌也通敌! 事情到了这一层面,徐志穹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 “千户,你准备何时前去探查?” 武栩道:“我备好了夜行衣,咱们今夜就去,我进院子,你在外面帮我望风。” 徐志穹摇头道:“千户,进院子的事情交给我,我更擅长。” “你知道该去找些什么?” 徐志穹道:“这厮不是贪赃就是通敌,肯定要找账册或是书信!” 武栩笑道:“有你这份机敏,我便放心了,我在外面给你望风。” “望风你也不行,你这身材太扎眼!” 武栩揉揉拳头道:“你觉得我挺多余是吧?”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不多余,千户还是有用处的,刘旭行的外宅不远处,有一个饮子摊,咱们一会去那里买两杯饮子,我今晚喝了些酒,醉了,就睡在那摊上了,您看管好我,别让歹人对我有非分之想。” 武栩愕然良久:“你睡一觉,就能探明那座宅院?” “此乃我独门绝技,梦念神游,千户不必多虑,只等属下复命就是。” “梦游?”武栩知道判官都有天赋技,没想到徐志穹的天赋技如此特殊,难怪此前在莺歌院和德花班能探查的如此轻松。 两人走到饮子摊,徐志穹脚步踉跄,假装醉了,摊主认得徐灯郎,赶紧上前搀扶。 徐志穹看了看饮子摊,心头一凛。 今夜来的不巧,余杉也在饮子摊。 他来这作甚? 他是来盯着刘旭行,还是来盯着我? 武栩也看到了余杉,低声对徐志穹道:“兄弟,你醉了,回去歇息吧,改日再来。” 既然被余杉看见了,今夜不能再探刘宅了。 可徐志穹不这么想,被他看见了,掉头就走,反倒惹人怀疑。 “不,不歇,把余大公子叫来,咱们喝酒,我赢了,余杉是王八,你赢了,余杉也是王八!” 徐志穹口中含混,说了一通胡话,摊主也听不明白。 余杉在远处险些把茶杯捏碎,强挤一丝笑容,来到两人面前施礼道:“武侍郎,徐师弟,久违!” 武栩笑道:“原来是余将军,向来少见,我与志穹偶遇,吃了两杯,志穹醉了,想来这喝杯饮子,醒醒神。” 徐志穹摇摇头道:“不喝饮子,喝酒!余师兄,你要不敢喝,你就是王八!” 余杉强忍怒火,给两人各叫了一杯凉药(凉茶),刚刚落座,徐志穹趴在桌上睡了。 一只老鼠,悄无声息,从桌子下面钻了出去。 余杉没留意到老鼠,他心里想着该如何与武栩搭话。 他在这里,按六公主的吩咐监视刘旭行的外宅,徐志穹会来,在他意料之中,可这事牵扯到了武栩,却在他意料之外。 “武侍郎,您心念旧故,实为志穹的福分,却让卑职艳羡不已。” 武栩笑道:“当初在衙门时,我就和志穹颇为投契,而今到了吏部,依旧时不时总找他喝杯酒,闲聊几句,这事你可别告诉钟指挥使,却要让志穹受责罚。” 余杉连连摇头道:“武侍郎,您却把我当成了什么人?若不嫌弃,且带着志穹到寒舍一叙!” 武栩推推徐志穹,不见反应,转脸对余杉道:“志穹醉得厉害,且先在这歇息片刻,余将军,你今夜怎么来到北垣这地方喝茶?” 余杉轻叹一声:“白日里军中事忙,只想找个清静地方待一会。”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互相试探,徐志穹已经顺着老鼠洞,钻进了刘旭行的院子。 一进院门,阵阵血腥气扑鼻而来。 奇怪了,上次就闻到了血腥味,这味道到底从哪来? 这宅院不大,徐志穹循着气味来到后院,看到厨房门口倒着四只新杀的肥羊。 这院子里有多少人?一次要杀四只羊?今晚有大宴么? 来到肥羊近前,徐志穹看了看刀口,一色惨白,竟然不见半点血迹。 这羊杀的艺术!把血放得干干净净,从哪招来这么高明的屠夫? 正思忖间,远处传来脚步声,徐志穹赶紧躲进角落。 来人是个青年男子,看衣着是个家仆,这家仆神情呆滞蹲在肥羊身边,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剔骨刀。 他割开羊皮,割下一片生肉,塞进了嘴里。 徐志穹默默看着,没觉得太稀奇。 在大宣,爱吃生肉的人不少,尤其是家仆,趁着主人不注意,沾点便宜,也是寻常之事。 这家仆连吃了两片生肉,身后来了一名女子。 这女子十五六的年纪,看打扮应该是个婢女,她蹲在家仆身边,从他手里抢过肉片,塞进了自己嘴里。 你俩偷吃! 吃的还这么亲密。 想必关系不一般。 又看了一会,徐志穹发现他俩不止亲密,吃的还很粗野,你撕一块,我抢一块,看架势却像野兽在争食。 这女子也太不矜持了。 而且他俩食量不小,转眼间吃了两三斤肉,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这么吃下去,不怕主人家发现? 果真被发现了,又一名女子走了过来。 女子容貌俊俏,面色红润,衣着颇为精致,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 有好戏看了,且看这两个婢仆要受什么责罚。 让徐志穹倍感意外的是,她没有责罚这两人,反倒拿出刀子,蹲在一旁,和他们一起吃了起来。 这主人真性情! 和两个家仆一起蹲着吃生肉,吃的狼吞虎咽! 事情没那么简单,徐志穹冒冷汗了。 不多时,宅子里上上下下二十几口人,围着四只肥羊撕咬,让徐志穹想起了草原上的狮群。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吃的粗野,但很安静,除了咀嚼声,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一个家仆在掏内脏,一个老妇在嚼肠子,一名中年男子挤到前面,扯下羊头,连皮带肉直接啃食。 要不是徐志穹有见识,看到这一幕,早就被吓跑了,这不是人类该有的行为。 那个中年男子的衣着最是特殊,他穿着浅绯色的官袍,证明他是五品官,这人就是刘旭行! 这是某种嗜好?还是某种仪式? 按照何芳所说,这座宅院是刘旭行从脂粉商人兰五七手里霸占来的,到底是兰五七家里有吃生肉的传统,还是刘旭行把吃生肉的习性带到了这家人身上?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盯着刘旭行看了片刻,得到了结论。 刘旭行头上没犄角。 这一家二十多口人,每个人头上都没犄角。 什么样的人没犄角? 一是苍龙霸道修者,这没有可能,他们不是皇家种。 二是受苍龙霸道庇护,一两个人倒是有可能,一大家子二十多口,苍龙霸道修者不可能同时庇护这么多人,也没这个必要。 三是判官,这些人不可能是判官。 四是高修为或是异术修为,徐志穹看过了,除了刘旭行有八品修为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修为。 那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 徐志穹悄悄离开了厨房,一名家仆突然抬起头,看向了徐志穹。 这家仆双眼放光,俯着身子追了上来。 难怪这宅子附近没老鼠,他们连老鼠都不放过。 没道理,肥羊还没吃完,他追个老鼠作甚?老鼠能有多少肉? 徐志穹没多想,撒腿就跑,几个人一起追赶,不分尊卑老幼,四下围堵,多亏徐志穹身手伶俐,从门缝钻了出去。 余杉和武栩还在闲叙:“武侍郎,近日公务可是繁忙?” “忙,”武栩敷衍道,“尤其教坊司最忙,十几座教坊,我哪管得过来,忙得不可开交!” 徐志穹突然起身道:“真忙,我们千户忙坏了,天天睡阁主,身子骨都快熬不住了。” 武栩喝道:“休得胡言,既是醒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余杉干笑一声:“侍郎保重身体,我带志穹回去歇息吧。” “不必了,我送他回去,我与他平时嬉闹惯了,也没个大小,却让你见笑了。” 武栩扶起了徐志穹,余杉随后相送,送到路口,两下话别,余杉回到饮子摊,思索着两人的来意。 当真只是偶然路过?这也未免太巧了。 长夜漫漫,余杉可不想一直守在这里,且把消息告诉韩笛,让她找六公主复命。 想到这里,余杉又觉得烦躁。 我堂堂鹰扬将军,为何要做这种差事? 日后把韩笛娶进家门,这样的事情还不知要做到何年何月! …… 徐志穹跟着武栩去了府邸。 到了后院密室,武栩问道:“可看到了账册和书信?” 徐志穹摇头道:“看到了更要紧的东西。” “此话怎讲?” 徐志穹喝下一口酒道:“这座宅院里,二十几口,包括了刘旭行在内,都是活死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嗜血蛊种 “都是活死人?”武栩惊曰,“这却不应该,我昨日还见到过刘旭行,虽说没说话,但看他气色,不像是行尸走肉之类。” 徐志穹道:“千户,我却不会看错,我不瞒你,判官能看到人的罪业。” 武栩点头道:“这事我本就知道。” 徐志穹道:“这厮没有罪业,他们一家人都没有罪业!他们不是霸道修者,不受霸道庇护,不是我同门,也没有太高修为,他们死了一段日子,罪业消散于大地,因而看不见!” “怎么会成了活死人?”武栩揉着额头道,“近日我心神不宁,难道京城之中出了奇人异士?” 徐志穹想起了常德才说的话,他是被虫子赶走的。 “千户,此事应当与蛊术有关!” “蛊术?”武栩双眉一颤,“梁玉明!难道又是他!” “怎知就是他?” 武栩道:“当初你在莺歌院里发现十几名女子被困,王振南把她们救下来了,可实际上还有二十多名女子下落不明,应该是被梁玉明炼蛊用了!” “不应该!”徐志穹摇摇头道,“我听王振南说过,当初把走失女子放还时,各家亲属都来认领,没听说有谁认领不到的!” 武栩道:“你却不知,有些女子根本没有家事,尤其是被卖到风尘之地的,纵使有家人,也断绝了往来,根本不会有人来认领,定是梁玉明专门搜集了一些没家事的女子,隐藏起来,留作后手。” “如果此事真是梁玉明所为,他把手伸到了兵部,想要作甚?” 武栩揉揉眉心,说出两个字:“谋逆!” 徐志穹点点头,按他的推断,也是同样的结果:“既有谋逆之嫌,且把此事告知钟指挥使,抄了刘旭行的家,将他带出来严刑拷打,定能问出个端倪!” “不妥,”武栩深思一番,连连摇头,“此事若当真是梁玉明所为,却又牵扯到王室,没有切实证据,钟参动不了梁玉明,杀了一个刘旭行也无济于事,况且这刘旭行真的能供出来梁玉明吗?他到时候还能开口说话吗?” 徐志穹想起了范宝才,他临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活人尚且不能说话,更别说是活死人了。 武栩道:“我给你那本《化蛊卷》还在吧?你先去查一查,刘旭行一家是不是真的中了蛊毒。” 徐志穹当晚回了议郎院,先拿出了《化蛊卷》下卷。 能操控死人的蛊术,肯定不是寻常之类,下卷介绍的都是高级蛊虫,所以徐志穹先从下卷入手。 果不出所料,刚查了两页,徐志穹看到了万蛊之王——金蚕。 金蚕能操控死人,被操控者喜欢吃生肉。 刘旭行一家都中了金蚕? 金蚕应该是很珍贵的蛊种,适合这么大面积使用么? 徐志穹又往后翻了两页,金信蛇也有类似的性质。 再往后翻,草丝蛆的性质也差不多…… 徐志穹把下卷和上卷各翻了一遍,发现具备类似性质的蛊虫一共有四十多种。 找到了四十多种,等于一种都没找到。 徐志穹收起《化蛊卷》,把常德才揪了出来,厉声问道:“你且告诉我,刘旭行的外宅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德才低着头道:“主子,能说的咱家都说了。” “不能说也得跟我说,你也曾是大宣的儿郎,这事关系着大宣的存亡。” 常德才咬咬嘴唇道:“几个虫子,不至于的……” “什么叫不至于?刘旭行是兵部的人,有人给兵部的人下蛊了,兵部就要落到蛊门手上了,你还说不至于?” “果真是蛊术,”常德才长叹一声道,“主子,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判官,我是提灯郎,事关万千之人生死,我岂能不查?” “好,我说。” 常德才一咬牙,把事情经过讲述给了徐志穹。 五年前,常德才看上了脂粉商人兰五七的宅院,这座宅院不算大,地方也不算好,但非常适合常德才的魂魄,趁着兰五七出门做生意,常德才把这座宅院霸占了。 且如常德才所说,被长生魂占了宅院未必是坏事,兰五七一家根本察觉不到常德才的存在,而常德才当了一百多年的长生魂,见识自然比普通人强得多。 他在暗中替兰五七拿了些主意,让兰五七在城西选了块好地方,开了个新铺子,生意日渐红火,家境也越发殷实。 可没想到,家境好了,罗乱也来了。 兵部郎中刘旭行的夫人经常叫人来铺子里买胭脂,一来二去,刘旭行看上了这座铺子,也看上了刘旭行的闺女兰燕,要强占了这份家业。 兰五七不从,刘旭行派人把他打了个半死,铺子也给封了,一家人没了活路,常德才在暗中替他们拿了主意。 “咱家在宫里待过,这样的事情听说的多了,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否则留给他们家只有死路一条!” 常德才这次的选择其实没错,虽说家业被霸占了,但兰五七一家起码还能安生度日,刘旭行住进宅子之后,也受到了常德才的影响,没有刮削的太狠,让兰家藏了些家底,兰五七还有两个儿子,日后各自成家,靠着这点家底,也能另谋生路。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将就着过下去,有一天刘旭行回来,身后跟着一群苍蝇。 苍蝇这东西到处都是,谁会在意? 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兰五七一家的性命,全被这群苍蝇夺走了。 “那苍蝇真是吓人,凡是身上有孔的地方都能钻,钻进去就吸人魂魄,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咱家想和它们斗一场,可他们成群结队,根本杀不尽, 咱家的魂魄也被伤了,无奈之下,只能扔下他们一家,另寻别的宅子,咱家对不住他们,哪还有脸在背后说他们的坏话!” 常德才的性情还真不好评判,貌似他还挺重情义。 徐志穹从他的话里得到了一条关键信息,这蛊虫,是苍蝇。 他重新打开《化蛊卷》,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有找到苍蝇蛊。 草丝蛆虽然叫蛆,但不是真的蛆,只是和蛆虫相似的一类蠕虫。 难道这种蛊虫高级到了连太卜都不知道的地步? 次日天明,徐志穹找到武栩,把事情说了。 如果连是不是蛊术都不能确定,这事就不能轻易和梁玉明扯上干系。 武栩反复斟酌,决定去找太卜查证。 徐志穹劝阻道:“千户,这事我去就行,你不能去,你若是去了,太卜肯定知道出了大事,我去的话,只当是跟太卜请教化解蛊术的手段,只要把话说的小心些,他未必会生疑。” 武栩同意,徐志穹当天便去了阴阳司。 等见到了太卜,徐志穹直接请教:“晚辈近日研习破解蛊术之法,在屈灯守那里得知,说有一类像苍蝇的蛊虫,能吸人魂魄,我却在化蛊卷里没有见过,太卜可知道这类蛊虫的来历?” “像苍蝇一样的蛊虫?”太卜一笑,“老朽一生见过蛊虫不下千百,却从未见过苍蝇一类,想必屈金山是听人误传了。” 太卜都没见过? 徐志穹还想再问,太卜推说事忙,端茶送客。 这老家伙是真没见过,还是有意隐瞒什么? 难道这真的不是蛊术? 又或者是太卜知道此事内情,不愿透露给我? 徐志穹悻悻而去,走出阴阳司,没多远,遇到了童青秋。 童青秋身边跟着一名男子,穿一身长袍,面白无须,看着有三十上下的年纪。 见了徐志穹,童青秋赶紧引荐:“志穹,这是我师兄,韩宸,韩裕之,前几日刚到京城。” 师兄? 据徐志穹所知,童大哥四十多岁了。 而且童青秋入门不晚,不到十岁便入门修行,如果这人是他师兄,就算按入门先后算起,这人年纪也不小了。 可他看着年轻,证明修为颇高,应该在童大哥之上。 韩宸抱拳施礼道:“徐兄弟,总听童师弟提起你,今日终有幸得见。” 这人好谦逊,徐志穹赶紧还礼,童青秋笑道:“别在街上说话,咱们找个地方喝上两杯。” 徐志穹本来没心思喝酒,可转念一想,苍蝇的事情,或许可以问问童大哥。 “初次相逢,小弟也没备下什么礼物,且请韩兄吃杯酒,聊表一番心意。” 韩宸笑道:“徐兄弟不必破费,我们且一并到童师弟家中喝杯茶吧。” 童青秋摆手道:“师兄,你听我们的,阴阳司那地方闷人,咱们找个酒肆喝个畅快!” 徐志穹肯定不想去阴阳司,太卜可能不想说实话,万一被童大哥说了实话,被他听到了,反倒会招来麻烦。 三人去了一家酒楼,徐志穹叫了雅间,点了桌酒菜,三人喝了几杯,徐志穹问起了正事:“童大哥,我今日在研习化蛊之法,有没有像苍蝇一样的蛊虫,能吸人魂魄?” 童青秋挠挠头道:“兄弟,你问住我了,我真不擅长化蛊,知道的蛊虫也不多,只不过苍蝇这种寻常之物,也能用来炼蛊么?” 韩宸思索片刻,在旁问道:“被苍蝇吸取魂魄后,那人可还能活动?” 徐志穹点头道:“能活动,和常人没什么分别,就是爱吃生肉。” 韩宸又问:“除了爱吃生肉外,那人爱喝血么?” 徐志穹回忆起昨晚的经过,那四只肥羊的刀口上都没血,难道是被他们一家给喝了? “应该是爱喝吧。” 韩宸又问:“那些活死人气色如何?像尸体么?” 徐志穹摇头道:“不像,气色不错,脸色都很红润。” 韩宸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便是血囊蝇。” 徐志穹一脸惊喜:“血囊蝇是不是一类非常稀奇的蛊虫?” 韩宸摇摇头道:“不算稀奇,而且也只能算半个蛊虫。” “半个蛊虫?此话怎讲?” 韩宸解释道:“蛊虫难得,培育一只,要耗去不少人力和财力,血囊蝇战力不济,蛊门中人,一般不将其算在蛊虫之列。” 徐志穹诧道;“能吸走人魂魄,还说战力不济?” 韩宸摇头:“一只真金蚕,最高可让宿主得到二品修为,一株万足草,最高能让宿主得到三品战力,这样的战力,到了疆场上,可匹敌千军万马, 一只血囊蝇却不能给宿主带来战力提升,花去大把心血,炼成一只蛊虫,若只是为杀一个人,实在太不值得。” 徐志穹道:“若是能用一群蝇子,覆灭一支军队,不也值得?” 韩宸还是摇头:“这却难了,血囊蝇没有御敌之术,挡不住刀枪,更挡不住水火,只要军中有会用火的修者,一把火过后,万千蝇子只剩一片灰烬,何来覆灭之说?” 听韩宸这一解释,血囊蝇确实不适合战斗。 那养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 “这东西莫非不是蛊门养的?难不成是野生的?” 韩宸摇头道:“此物绝非野生,的确是蛊门培育出来的,它的用处是养血囊, 有些蛊虫须吸食大量人血,培育这类蛊虫,也不能天天杀人,便要用到血囊, 血囊蝇吸净宿主魂魄之后,会带着宿主生吃血肉,每日产生大量鲜血,用以饲喂其他嗜血的蛊虫。” 童青秋慨叹一声:“蛊门邪道,真是残狠至极。” 徐志穹正在思量这嗜血的蛊虫。 第一次来阴阳司时,太卜曾推测出适合四月饲育的两种蛊虫。 一种是玄嚣,用女子脂膏来炼,梁玉明没炼成,被武栩破坏了。 另一种叫什么来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最强外道蛊虫 是血颚。 太卜推算出适合在四月培育的蛊虫,一个是嚣绒,另一个是血颚。 “韩兄可曾听说过血颚?” 韩宸点头道:“血颚蚰蜒,一类极其罕见的蛊虫,在各类蛊虫之中,属于上上之品。” “血颚嗜血吗?” “极度嗜血,培育血颚蚰蜒,必须要大量人血,蛊门曾有一句俗语,五品血颚灭一寨,三品血颚灭一乡,培育血颚,一般要用血囊蝇养血囊,否则代价太大。” 童青秋对蛊术知之甚少,此前从未听过血颚的名字:“一只蛊虫当真能修炼到三品?” 韩宸道:“这就是血颚的珍贵之处,但此物虽是外道蛊虫之最强,相比于内道之蛊,还是差了一些。” 童青秋挠挠头皮:“师父在世时,也说过内道和外道,可却说的不太明白,内道蛊虫和外道蛊虫的区别到底在哪?” 韩宸道:“区别在于蛊虫的灵性,文蛛是上乘的内道蛊虫,但其毫无灵性,只能寄生在主人身上,靠主人血气为食,帮主人提升修为,外道蛊虫有灵性,其心智与人几乎无二。” 童青秋更觉费解:“有灵性的却还不如这没灵性的?” 韩宸一笑:“那却要看这蛊虫做什么用途,正因为外道蛊虫有灵性,它把修为留给了自己,只为主人提供战力,主人受伤过重,或有性命之忧时,蛊虫会化作人形逃走,另寻主人,丝毫没有忠诚可言,养蛊之人,养外道蛊虫,只会用给部下,绝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因而价值不及内道蛊虫。” 童青秋闻言,低头喝酒,不再说话。 韩宸为什么对蛊术如此了解?他在蛊术上的见识,甚至超过了他们的师父。 徐志穹喝了一杯,喃喃低语道:“血颚,就是它了……” 韩宸诧异:“徐兄弟莫非在京城遇见了血颚?” 徐志穹点点头:“有这可能。” 韩宸摇头道:“徐兄弟想必看走眼了,血颚战力超群,是外道蛊虫之中唯一能修炼成三品的,但又极不忠诚,稍不留神,就会弃主而去, 蛊门门规森严,在世的血颚成虫,不许超过三条,除非涉及存亡之恶战,否则血颚成虫,绝不允许离开蛊门出战。” 徐志穹又问:“要是把虫卵带到京城呢?” “这个……”韩宸沉思良久道,“若是带虫卵,倒也不是不可,可这比获取成虫还难,须有死士相助。” “死士怎讲?” “明知必死,却又忠心耿耿之士,”韩宸解释道,“血颚之卵,于阴月阴时而生,见不得阳光,必须放在蛊门的密室中保管,想要送往别处,须寻觅一位死士,将虫卵寄生于其身上,让此人以血肉之躯将虫卵送去,等虫卵离身之时,这死士也必死无疑。” 徐志穹思量片刻道:“这好像也不难,富贵人家可以花重金,派两个仆人去,只是事成之前,瞒着他们就是。” “瞒不住!”韩宸摇头,“血颚精明无比,未破壳时,就会给主人提示,主人知道自己必死,往往会带着虫卵逃亡,血颚则伺机孵化,从而摆脱了蛊门控制。” 徐志穹道:“那就把仆人绑了去,在他们身上带上蛊种,再把他们绑回来。” “不可!”韩宸还是摇头,“血颚虫卵怕受惊吓,宿主一旦受到惊吓,虫卵会渗漏毒素,宿主顷刻即死,虫卵也得跟着死。” 徐志穹摇头道:“这却难了,明知自己会死,还有不受惊吓的道理么?” 韩宸叹道:“这就是死士难能可贵之处!不仅不能受到惊吓,甚至不能有丝毫悲愤,必须心如止水,才能寄放血颚的虫卵。” 死士! 梁玉明身边有死士吗? 徐志穹挽起袖子,指着臂弯道:“如果此处有一道像虫子一样的疤痕,是否就证明身体里就有血颚的虫卵?” 韩宸眨眨眼:“如君所言,那应该不是疤痕,是卵穴,如果卵穴大小形状与蚰蜒相似,就有可能是血颚的卵穴,当然也可能是其他蚰蜒的蛊种, 只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死士难求,我在南疆之时,曾听说有人带领死士二十名,从蛊门窃取了二十枚血颚虫卵,试图带到中原,结果这二十枚虫卵全都折在了半途,无一幸免,说到底,这些所谓的死士都不够忠心。” 那个和徐志穹交过手的八品宦官够忠心么? 绝对够忠心,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却还帮梁玉明拐带民女。 可梁玉明既然用他来保管虫卵,为什么不好生把他看管起来?还让他出去冒险? 稍加推断,便能明白其中道理。 闲则生愁,愁则生悲。 将死之人,不能让他闲下来,否则无论内心多么忠诚,都会感叹命运的悲凉,一旦萌生悲愤之情,这虫卵却也保不住了。 梁玉明很懂得其中的道理,看来也不是第一次尝试培育血颚。 徐志穹正在沉思,童青秋放下筷子,问了一句:“师兄,你对蛊术如此精通,莫不是在南疆入了邪道?” “扯你……”韩宸本想骂娘,可他性情儒雅,当着外人,说不出脏字,“休得胡言,我在南疆之时四处行医,遇到被蛊术所害的病患不计其数,若是不懂得蛊术的门道,却靠什么给人治病?” 徐志穹惊曰:“韩兄去过南疆?” 韩宸谦虚一笑,童青秋在旁说道:“韩兄是名震南疆的神医,近日来到京城,是为了搜寻一本上古医经,没想到,来了此地却走不脱了。” 徐志穹一愣:“怎就走不脱?” 童青秋苦笑一声:“他是阴阳四品修者,太卜怎会让他离开京城?” 按照太卜的观念,世间所有的阴阳修者,都应该受到阴阳司的统一管理,八九品的小鱼小虾可以暂且放过,四品的大鱼绝不可以逃出他的掌心。 韩宸道:“我今天便要和太卜说清楚,他倚强凌弱,我修为不济,斗不过他,倒也无话可说,在阴阳司为他效力,也不是不可,但如果他要逼我改换师门,却属痴心妄想,韩某不是那没脊骨的人!” 童青秋摔了筷子:“你骂谁?” 韩宸冷笑一声:“童师弟,我信得过你的为人,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件事情,你也不必再劝我了。” “谁劝你了?你找太卜说去,看他容不容你!” 两下言语不睦,徐志穹赶紧举杯,稍微缓和下气氛,立刻结账走人。 你们师兄弟怎么掐架是你们的事,我得赶紧把消息告诉武栩。 …… “千户,当初你看到陈九儿画出那条疤痕,便认定此事和梁玉明有关,却为何故?” 武栩正在看《春香集》,头也不抬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遇到过人牙子?我暗查恁多时日,不止一次在人牙子身上看过这类疤痕,这些人牙子都是梁玉明手下的宦官。” 徐志穹道:“千户可知此乃何物?” “应该是蛊虫之类的吧,看着模样像条虫子。” 徐志穹道:“如果疤痕形状和蚰蜒相似,就证明这人身上带着血颚蚰蜒的卵,太卜提到过血颚蚰蜒,这东西最高能升到三品!” “血颚蚰蜒!这也是能在四月破壳的蛊虫!梁玉明这王八蛋果真留着后手!”武栩一咬牙,正要起身,却又坐了回去。 《春香集》看久了,不方便站起来。 武栩坐在书案后,回忆着此前种种过往,对徐志穹道:“我见过五个人手臂上有类似蚰蜒的疤痕,四个被我杀了,一个还留在梁玉明身边,就算这个人和你见到的是同一人,也证明梁玉明手上至少有一条血颚蚰蜒。” 武栩拿来京城的地图,和徐志穹一起推断梁玉明的意图。 “上次的事情败露了,梁玉明的处境十分危险,如今急于篡权夺位,这事在情理之中, 可他靠什么夺位?单靠一条血颚肯定不行,蛊虫四月破壳,短期内不可能修到三品,就算到了三品,在三位苍龙长老面前,根本不够看, 想要成事,还得有蛊族帮忙,至少得找到四个蛊族三品,三个用来对付长老,一个用来对付太监陈顺才,蛊门一共有几个三品? 据我所知,三品修者只有一个,你说这血颚蚰蜒是唯一能修炼成三品的外道蛊虫,成虫不超过三条,和三品修者加在一起也就四个。 就算凑齐了四个,胜算也极为渺茫, 苍龙殿和皇宫之中,四品的高手还有不少,就算三品两两相抵,梁玉明手上至少还得有十几个四品才能勉强应对, 除此之外,皇宫里还有禁军,皇宫之外还有皇城司,阴阳司和苦修工坊也不会坐视不理,想要成事,不光要有高品修者,他手里还得有兵。” 徐志穹道:“兵部在他控制之下,调集些兵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武栩点头:“兵马可能真的有,就在京城附近,但这些兵马肯定手中没有军械,否则早就暴露了行踪,涌州的军械迟迟不发,恐怕都是给了京城之外的兵马,当务之急,是把这些军械给追回来!” 徐志穹盯着武栩看了许久:“皇帝都要换人了,千户只关心军械?” “不然呢?”武栩也看着徐志穹,“谁做皇帝又能怎地?却不能让图奴践踏无辜苍生!” 武栩只为军械,这事情倒也好办了。 他对徐志穹道:“明天我和隋智一起查查军械库,再通过城门附近的探子查一查大批车马的走向,想找到这支军队不难,想追回这批军械也不难,剩下的事情,且让隋智和钟参自己处置,他们要是不敢管,我也懒得理会。” 徐志穹提醒一句:“千户,若是梁玉明真当上了皇帝,你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武栩笑道:“难过又能怎地?终究是凡尘琐屑而已。”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妹不信你不馋 望安河,画舫之上,梁玉明送走了韩笛。 他坐在船舱里独自思量对策,内侍尹海成端上来一盏茶汤。 茶有些烫了,以前郝全在的时候,茶汤总是冷热相宜,可郝全死在了徐志穹手上。 徐志穹好对付,一只蚂蚁而已! 可武栩牵扯其中,这事情却难办了! 梁玉明喝干了茶水,回身对尹海成道:“你给刘郎中传个话,先送一批军械去涌州。” 尹海成道:“世子,咱们城外的人马也等着军械呢,他们空着手来的,难不成让他们空着手打仗?” “这事用不着你啰嗦!”梁玉明瞪了尹海成一眼,“武栩一人,抵得上千军万马,若是稳不住他,九分胜算却只剩下了三分。” 尹海成不敢多问,赶紧照办。 梁玉明低声自语道:“武侍郎,你是个不爱操闲心的人,只要涌州的仗能打赢,谁当官家,你真的在意么?” …… 隋智和武栩一并查过了军械库,所有在册军械一件不少,这就证明刘旭行此前没把军械送到城外。 既然没有切实证据,武栩也不便多说,只是提醒了隋智一句:“军械虽不齐全,但差的也不算太多,何不先送一批去涌州?” 隋智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么打算的,刘旭行自己也说了,他明日清晨便派车马,先送一半军械去涌州。” “刘旭行自己说的?”武栩还真有点不太相信。 隋智叹道:“想必这是柳尚书的吩咐,武侍郎查了这几日,却把他们查怕了。” 武栩连连摆手道:“隋兄,你可不敢抬举我,我身在礼部,查探此事,本属越权,如今军械已经发往边疆,日后我不再过问就是了。” 武栩走了,隋智紧锁双眉,即刻回府,写了一封密报送往皇宫。 昭兴帝在秘阁之中读过密报,冷笑一声道:“武栩不查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在旁道:“我去提醒他一声,这事不查他也得查!” “提醒他作甚?能有什么用处?他关心的是军械,他关心的是北疆战事,他何曾关心过朕的死活? 这就是所谓的忠良?只忠社稷,不忠天子,却比奸佞之臣更要可恨!”昭兴帝咬牙切齿,将密报焚毁。 过了片刻,昭兴帝平复下来,吩咐陈顺才道:“这些天,朕还住在苍龙殿,你不必在朕身边伺候,去帮朕盯住两个人。” 陈顺才道:“使不得,陛下,这两日正当凶险,梁玉明那奸贼……” “无妨,万般凶险,朕自有应对,武栩不顾朕的生死,万千黎庶,他不会不顾,掌灯衙门几百提灯郎,他不会不顾!”昭兴帝笑道,“你只管看住玉阳和玉瑶就好。” “太子和六公主?”陈顺才一惊,“陛下,据奴婢所知,此事与他二人无关。” “起因与他二人无关,但结果与他二人关系很大,朕倒要看看,他们两个谁先坐不住。” …… 梁玉明把韩笛请上了画舫。 他想确认武栩的态度,送出一半军械后,武栩是否肯就此罢手。 想知道武栩的真实想法,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从徐志穹入手,虽然险些死在徐志穹手里,但在梁玉明看来,徐志穹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蠢人,在他身上肯定能找到些线索。 韩笛曾被徐志穹骗过,但在这次的事情上,韩笛获得的消息都很准确,梁玉明给了韩笛两盒珍贵的丹药,外加黄金五百两,让她继续通过徐志穹,打探武栩的动向。 韩笛自知不是徐志穹的对手,转脸把事情推给了余杉,她当然不能说是梁玉明的吩咐,只能说这是六公主的命令。 可余杉不买账:“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殿下总要盯着徐志穹?以公主的身份,时时盯着一个八品灯郎,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韩笛安慰道:“师兄,你莫恼火,殿下吩咐咱们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师兄若是觉得辛苦,小妹自己去就是了。” 说话间,韩笛泪光闪闪,一脸委屈。 对面如果换成杨武,别说去找徐志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余杉不是杨武,这招没奏效:“师妹,你若急着去,那就去吧,志穹心机颇多,且面善心狠,你千万小心些,我军中另有要务,就不陪你了!” 余大公子早就忍无可忍了。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 韩笛无奈,去了画舫,找到梁玉明,把丹药和黄金都退了回去。 “世子,徐志穹对我防备越来越深,这次的消息,我怕是打探不到了。” 梁玉明很懂韩笛的心思,当真打探不到,她会拖延下去,不会急着退钱。 像韩笛这样的女子,拿到手的东西,从骨髓里就没有往回退的概念。 她这是要加价,梁玉明依了她,又给了一盒丹药,加了五百两黄金,并且嘱咐韩笛:“具体内情,不需要韩姑娘打探,只要能把此人约出来就好,我与他当面详谈。” 韩笛诧道:“他肯见你么?” 梁玉明摇头:“若是事先告诉他,他必然不肯见我,可等见了面之后,他想走也由不得他。” 韩笛明白了梁玉明的意思,收了东西,赶紧回家准备去了。 这事确实要认真准备,三盒上等丹药,整整一千两黄金,若是不尽心尽力,对不起这单生意。 想从徐志穹嘴里套话,确实超出了韩笛的能力方为,但把徐志穹约出来,见上一面,韩笛还是有把握的。 通过此前几次接触,韩笛发现徐志穹已经看透了她的人品,再想博取同情,希望非常渺茫。 但人品真有那么重要吗? 在书院求学时,韩笛随便换一身衣裳,都能让同窗神魂颠倒。 像徐志穹这种人,三天不去勾栏,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她就不信徐志穹不馋她的身子! 换了一身襦裙,换了一套脂粉,韩笛精心打扮一番,撑着一把纸伞,早早来到衙门口,等着徐志穹散值。 还真就让她等到了,徐志穹打着哈欠,刚出掌灯衙门,就被他拉到了隐秘处。 这地方确实隐秘,深巷之尾,一个行人没有。 徐志穹看了看韩笛头上的罪业,若不是七品判官不能杀人,这清静地方还真适合赚点功勋。 “师妹,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情?” 韩笛低着头,红着脸道:“师兄,下个月我就要出嫁了,父亲叫人为我做好了嫁衣,今夜我想穿给你,看一看。” 徐志穹浑身一阵痉挛,差点咳嗽出来:“敢问师妹,为何要给我看?” 韩笛红着脸道:“当初师兄说过,要看我穿上嫁衣,纵使嫁的不是师兄,师兄也替小妹高兴,这些话,却都不作数了吗?” 徐志穹搜索了一下记忆,在书院读书时,徐志穹还真就对韩笛说过这样的话。 韩笛蜡烛徐志穹的手,呜咽一声道:“师兄,今生咱们有缘无分,小妹没能嫁你为妻,可否容小妹说句没羞臊的话,不管师兄有多恨我,小妹这一生,还想托付给你,就算托付不了一世,能托付一夜,小妹也心甘情愿。” 韩师妹,你的底线拉到这么低了么? 徐志穹脸涨得通红,呼吸也有些急促:“师妹,就在这里托付么?” 韩笛吓得一哆嗦:“这里却使不得,师兄,今夜亥时,且到顺缘客栈玉暖居,小妹在那里等你。” 顺缘客栈,徐志穹知道,那可是个好地方! 徐志穹点头道:“师妹等我,师兄却把一生也托付给你了!” 韩笛走了,徐志穹笑了。 你还敢来算计我,你死期到了! …… 刚到戌时,韩笛就来到了顺缘客栈,跟她一并来的,还有梁玉明。 两人事先定好了上房玉暖居,等着徐志穹出现。 在普通客栈,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店家是要过问几句的。 但在顺缘客栈,店家一句都不会多问,店如其名,一切顺从缘分,来这的都是男女同住,而且都不是正经夫妻。 梁玉明想见徐志穹,是出于两点考虑,一是他确信能从徐志穹嘴里问出武栩的动向,他必须要确认武栩不再追究此事。 二是他确信能让徐志穹说实话,甚至能让徐志穹日后对他言听计从,无论见识还是心智,梁玉明确信他与徐志穹有天壤之别。 他们来得早,徐志穹来的更早,一只老鼠,蹲在玉暖居的墙角里等候多时了。 韩笛和梁玉明都没怎么说话,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们就这么默默坐着,梁玉明面带浅笑,韩笛含羞不语。 老鼠顺着门缝,去了楼下的房间。 徐志穹睁开眼睛,悄悄离开了顺缘客栈。 刘郎中的事情不用管了,今夜正好闲得无趣,不如赚两个功勋。 梁玉明身边跟了不少护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 …… 武威营正在夜训,余杉顶着大雨,操练着飞鹰军。 一名士卒来报,掌灯衙门徐灯郎求见。 余杉心情烦躁,他不想再与徐志穹有什么瓜葛。 来到大营门前,余杉没好气道:“徐灯郎,有何贵干?” 徐志穹道:“贵不贵不知道,马上就要干了!” 余杉一皱眉:“你说甚来?” 徐志穹道:“你没过门的媳妇,和另外一个男人,在顺缘客栈,住在同一间房里,马上就要……”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余杉怒撕梁玉明 余杉揪住徐志穹衣领,险些把银牙咬碎:“徐志穹,我知道你与韩师妹过节颇深,三言两语,讥讽贬损,我只当玩笑听了,可她下月便要成我发妻,我岂容你坏她清白!” 徐志穹笑道:“她清白,清白的很,怪徐某多事了,余将军好生操练,武威营却要多出一位王八将军!” 余杉怒吼一声,和徐志穹扭打在一起。 徐志穹且耐下心来,与他边打边聊:“咱们同辈之中,余师兄最有天资,不止修为高深,涵养却也了得,夺妻之恨你也能忍,咱们两个慢慢打,最好打到天亮,等韩师妹畅畅快快把事情做完!” 打了十几合,有不少人上前围观,余杉收了架势,指着徐志穹道:“你随我来!” 两人走到远处,余杉咬牙问徐志穹:“你说的是真话么?”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大考前夕,你设计夺我聚元丹,我们自此成了冤家,你几番害我,我都记在心里,迟早要与你算个清楚,可这一次,我是真心可怜你!” “我不用你可怜!”余杉咬牙道,“与她共处一室的男子是谁?” 徐志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一句道:“你可知韩笛为何被逐出青衣阁?” 这事的内情,余杉是知道的,韩笛因暗中勾结梁玉明被逐出了青衣阁。 “怀王世子?” 徐志穹道:“你若是怕他了,我随你一起去,今夜势必给你讨个公道,你若是连去都不敢去,只当今夜没见过我,下个月你们喝合卺酒,我给你送一份贺礼。” 余杉在雨中颤抖半响,忽而笑道:“你当你是什么人?我用你讨什么公道?我这就去顺缘客栈,你若是敢诓骗我,咱们俩的仇怨不共戴天!” …… 顺缘客栈玉暖居,韩笛久等多时,不见徐志穹前来,心里十分焦急。 梁玉明倒了一杯酒,长叹一声道:“徐志穹果真心机了得,恐怕是看穿了韩姑娘的计策。” 韩笛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三盒丹药,一千两黄金,这生意不能就这么砸了。 这该死的徐志穹哪去了?他当真舍得不来! 烦躁之际,韩笛推开了窗子,想吹吹冷风,忽见一个身影从窗子里跳了进来。 韩笛后退几步,惊呼一声道:“师兄!” 梁玉明以为徐志穹跳窗进来了,走上前去,却看见余杉双眼血红,看着二人。 韩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余杉为什么会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玉明看清了状况,赶紧解释道:“余兄,你误会了,我与韩姑娘在此……” 余杉一句话没有多说,拔刀砍向了梁玉明。 梁玉明奋力躲闪,不敢还手。 他被苍龙长老废了修为,此刻若是还手,重修蛊术的事情就败露了。 韩笛哭的满脸是泪,嘶声喊道:“师兄别打了,你听我说句话,我求你别打了!” 余杉根本不听,刀刀直奔要害。 梁玉明处境窘迫,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他不时向门口张望。 侍卫哪去了? 梁玉明带来了四名内侍,还有十几名卫兵,怎都不见人影? 苦苦周旋许久,五品宦官尹海成冲进房间,两招击退了余杉。 梁玉明两步退到门口,抱拳道:“余将军,我与韩姑娘清清白白,今夜之事权且作罢,此中详情,且容来日再与你详述。” “作罢!”余杉狞笑一声,“今日须在此留下一具尸首,此事方能作罢!” 梁玉明叹道:“余将军,凡事量力而行,你以为真能拦得住我?” 眼前有个五品宦官,单凭余杉一个,肯定拦不住梁玉明。 没想到余杉举起佩刀,喝一声道:“今天偏要把你留在此地,留不住你人,便留住你性命。” 他疯了怎地?杀道再能打,也只是七品而已。 内侍尹海成流汗了,他压低声音对梁玉明道:“世子,他带兵来的。” 余杉当真疯了,有些事不能忍,他带着飞鹰军把顺缘客栈包围了! 情势危急,侍卫们都在客栈外面和飞鹰军对峙,梁玉明给尹海成递了个眼神,两人转身就走,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余杉见状打了一声唿哨,五百飞鹰军冲进了客栈,客栈上下,惊叫声不断,乱作一团。 飞鹰军驱散闲杂人等,列盾阵,围住了梁玉明,余杉挥起长刀,冲向了梁玉明,忽听门外有人喝道:“住手!” 话音落地,皇城司指挥使钟参走了进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名中年男子,刑部尚书余光远。 余光远没说话,双眼盯着余杉。 钟参四下扫视一番,喝道:“飞鹰军听令,收兵!” 指挥使一声令下,飞鹰军收了长枪和盾牌,跟着钟参回了武威营。 他就这么离开了,仿佛没看见余杉,也没看见梁玉明。 看见了也得装作没看见,这事他不该管,也不想管,剩下的烂摊子算作老余家的家事,交给余尚书自己处置。 飞鹰军走了,余尚书吩咐手下驱散了客栈里的所有人,转眼看了看梁玉明。 梁玉明明白余光远的意思,上前施礼道:“余尚书,今夜之事,实属误会,且容余某日后到府上赔罪。” 余光远还了一礼,没有作声,事已至此,这是双方仅存的一点体面。 梁玉明要走,余杉提刀追了上去,却被余光远挡在了面前。 看着父亲,余杉脸颊抽动,五官扭曲,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梁玉明走了,余杉丢了佩刀,坐在大厅之中,咬牙不语。 韩笛从玉暖居里走了出来,哭得双眼红肿,跪在了余杉面前,抱着余杉的腿,抽泣道:“师兄,你听我说,我来这里是为了……” 余杉一脚踢开了韩笛,转身离去。 余尚书慨叹一声,对韩笛道:“韩姑娘,劳烦你和令尊说一声,我余家福薄,配不上你,送去你家的纳采(聘礼),你留下就是了,日后我们两家,不要再有来往,你好自为之。” 余尚书离去,客栈里只剩下韩笛一人,哭得撕心裂肺。 其实不止韩笛一个人,还有一只老鼠。 徐志穹蹲在房梁上,心里郁闷。 钟参和余光远怎么来的这么快? 不得不说,遇到大事,这些人的反应真是机敏。 …… 余杉回了武威营,解下盔甲,换去湿衣,等着钟参处置。 苦等一夜,不见消息,次日天明,钟参把他叫到了皇城司正堂。 钟参不说话,且让余杉在堂下站着。 站了半个多时辰,钟参问道:“知道你错哪了么?” 余杉低头道:“夺妻之恨不可忍。” 钟参冷笑一声:“谁说让你忍了?” 余杉思量片刻,又道:“我自己的私怨,应该自己处置,不该连累了皇城司。” “又特么扯淡!你自己怎么处置?梁玉明身边有多少高手?你一个人去找他,难道想送死不成?” 余杉深吸一口气,沉默半响道:“属下实在不知该怎么做,属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 钟参道:“你错就错在事先没有知会我就敢出兵,你把武威营当成了什么地方?” 余杉不服气:“掌灯衙门也杀过不少显贵,事先都没有知会过指挥使。” 钟参上前踢翻了梁玉明:“还不知悔改!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掌灯衙门是衙门,衙门能定罪,没有旨意也能杀人,武威营是军营,擅自出兵罪同谋逆!” 余杉不敢说话了,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钟参怒道:“夺妻之恨不可忍,你把事情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讨个公道,你一声不响就把五百飞鹰军调了出去,你余大公子脖子硬,有你爹护着,脑袋砍不下来,那五百飞鹰军的性命谁管?却等着人头落地么?” 余杉低头道:“属下知错。” “现在知错还有什么用?”钟参恨道,“且等着陛下如何处置吧。” …… 午后,昭兴帝召见钟参,余杉惴惴不安。 钟参吩咐道:“你找条铁链,把自己捆上,等陛下派人过来,你诚心认罪,看在你父亲面上,陛下或许能饶你一回。” 钟参进宫去了,余杉赶紧找了条铁链,把自己捆在皇城司正堂,等候发落。 不到黄昏,钟参回来了,皇帝却没派人来。 钟参命人解了余杉的绑缚,训斥了两句,命他回营中思过。 思过。 这就算完了? 余杉小心翼翼离去,钟参也觉得费解。 皇帝确实知道了昨晚的事情,可并没有责怪钟参,也没有过分责罚梁玉明和余杉,只是命令钟参把事情压下来,让那两人闭门思过。 皇帝叫钟参进宫,是为了另一件事情,他让钟参彻查兵部郎中刘旭行通敌之事。 内外有别,兵部和皇城司少有来往,可如果真的涉及通敌谋逆的重罪,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陛下没告知兵部,也没告知刑部,直接让皇城司动手,这就证明刘旭行的罪名已经坐实,但缺乏证据。 这种事,最适合掌灯衙门。 没有证据,掌灯衙门可以制造“证据”。 关键不知道陛下要查到哪一步,这事会不会牵扯到兵部尚书。 钟参叫来了陈元仲:“你去弄些刘旭行通敌的‘证据’,明晚动手,把他办了。” 陈元仲问道:“要活的还是死的?” 死的好办,一死百了。 如果要留活的,一经刑讯,牵扯的人会更多。 钟参犹豫半响道:“留活的,等我消息。”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宣在我掌中 午后,徐志穹一觉睡醒,离开了议郎院,去找武栩喝酒。 到了侍郎府,只见门前围了里外三层,周围看客叫好声不断。 这是怎地了?武栩又把哪位阁主招来了? 上次是武音阁的阁主,数术阁的阁主没看上,还有丹青阁、流彩阁、落珠阁……莺歌院共有四十八位阁主,点选哪个,全看武侍郎心情。 徐志穹挤到人群前头,仔细一看,还真是一位阁主! 青衣阁阁主——姜飞莉。 姜少史这是怎地了? 她手执长剑,指着府门破口大骂! “武伯封,你出来!你给我说个明白?我姜某哪点对不住你?我有哪点配不上你,你给我说个清楚!” 姜少史以前不是这样的,最基本的矜持和含蓄还是有的,怎么可能跑到武栩门前撒泼! 徐志穹本想上前劝解两句,忽见姜少史一脚踢翻了守门的家仆,提着长剑冲进了侍郎府。 这可不能劝了,别说是矜持,现在姜飞莉连最起码的理智都没有,她随时有杀人的可能。 昨天是鹰扬将军大闹客栈,今天是青衣少史大闹侍郎府,钟参估计快被气死了。 今天这酒估计也喝不成了,徐志穹正要离去,走不多远,却见武栩从身后一路狂奔追了上来。 “千户,姜少史闯进你府里了,你怎么还出来了?” 武栩擦去脸上汗水道:“她若是不进去,我怎么可能出的来,走,咱们喝酒去!” “你还有心思喝酒?到底为了什么事情,惹得姜少史大发雷霆?” 武栩慨叹一声道:“正经事,我给她送了一张喜帖。” 徐志穹闻言一哆嗦:“谁的喜帖?” 武栩低声道:“我也一把年纪了,也该成个家了……” 徐志穹明白姜少史为什么要发疯:“千户,新娘子不是姜少史吗?” 武栩眨眨眼睛道:“我觉得辛楚更好些。” 徐志穹思量片刻,停下了脚步:“千户,你还是回去吧,我怕辛楚活不过今晚了。” …… 姜飞莉提着长剑从前院一直冲到正院,辛楚斥退一群家丁,站在院子当中,和姜飞莉对视。 姜飞莉剑指辛楚,喝道:“你就是那个贱人?” 辛楚毫无惧色:“你才是贱人,我是武侍郎的良人!” “好个没羞臊的泼贱,我今天就砍了你!” 姜飞莉一剑看向辛楚的脖子,辛楚毫无惧色,剑刃贴在脖子上,眼睛都没眨一下。 姜飞莉一皱眉:“好胆色,你不怕死么?” “怕!”辛楚含着泪道,“你若能多等几日,等我和武侍郎做了一日夫妻,哪怕只有一日,你再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这一句话,却把姜飞莉说的心软了。 “好!”姜飞莉放下了长剑,“等你们成亲第二天,我再来取你性命!” 说完,姜飞莉提着长剑转身离去。 转身那一刹那,泪花涌出了眼眶,姜飞莉也哭了。 辛楚喊道:“你且站住,若是实在等不及,你今天杀了我也好,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死之后,你要嫁给武侍郎, 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身边得有个女人疼着他,宠着他,不能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过日子。” “我知道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姜飞莉强忍着眼泪道,“我想嫁他,可他不娶我。” “不娶就不能嫁了么?” 姜飞莉收住了眼泪,回过头看着辛楚道:“难不成你有办法?” …… 孙羊店,武栩啃着羊腿,喝着香醪,甚是尽兴:“志穹啊,你不用担心,姜飞莉的性情我知道,闹一下也就罢了,她不会动真格的。” 徐志穹实在不能理解武栩的想法:“千户,姜少史对你一往情深,你为什么不娶她?当真就看不上她?” 武栩喝了一口酒,一脸坏笑问道:“你觉得姜少史俊么?” “俊!”徐志穹如实作答,“万里挑一的美人!” “你觉得她和我投契么?” “投契!就算不投契,她也会想办法和你投契。”姜飞莉对武栩的苦恋,不亚于杨武对韩笛。 武栩又问:“你说我有看不上她的道理么?” “说的就是啊,我却想不出这其中的道理!” 武栩长叹一声道:“我若娶了她,便是害了她,却也辜负了辛楚。” “怕什么,”徐志穹给武栩添了一杯酒,“你两个都娶了就是!” 武栩摇摇头道:“我应付不来。” “怎就应付不来?你且拿出怒火助虎威的手段,莫说两个,便是二十个……” 武栩拿起一只羊腿,塞进了徐志穹嘴里:“快堵了你那鸟嘴,你知什么是怒火助虎威?这也是你能随便说笑的么?” 徐志穹啃下一块羊肉,嚼了嚼,吞下去道:“我也有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 “瞎扯!”武栩嗤笑一声,“当初你在书院大考,借着怒火压碎了一块石头,隋智和钟参就说你有大天赋,你当我不知此事? 怒火助虎威哪有这么简单?那两个鸟厮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怒火助虎威,是靠怒火触动白虎真神,借真神之力重创敌人,别说压碎块石头,真神之力能把武彻书院夷为平地!” 徐志穹啃着羊肉道:“千户有这样的大天赋么?” 武栩慨叹道:“不敢说天赋,倒也有过一次经历,十几年前,一场恶战,怒火中烧之时,我借来了真神之力,让我保住了一条性命,罢了,不提这件事了,提起这件事便觉得亏欠太多。” 武栩神色凄然,徐志穹也不敢再问,赶紧岔开话题道:“咱们还说姜少史的事情吧,为什么说娶了她就是害了她?” 武栩喝了口酒,目视远方:“姜飞莉看重名节,倘若有朝一日,我一去不回,却让她守一辈子活寡么? 辛楚出身风尘,嫁了我,也算有个显贵身份,日后若肯再嫁,还能找个好人家。” 徐志穹闻言紧锁双眉,这话怎么说的跟遗言一样? “千户,你要去什么地方?” 武栩笑道:“你知我是几品修为?” 徐志穹道:“我猜过,应该在四品之上。” 武栩神色平静道:“我离凡尘之上,只有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 二品星官意味着脱离凡尘。 武栩在三品上! 还不是普通的三品上,他马上就要晋升二品了! 武栩马上就要成为星官了! 徐志穹赶紧举杯道:“恭喜千户。” 武栩喝了酒,连声慨叹:“莫说什么恭喜,我却舍不得这凡尘。” 武栩四十出头的年纪,竟然能修炼成星官。 这世间恐怕也找不到有这等天资的人。 “千户,当了星官之后,凡尘的事情一概不能理会了吗?” “我也不知,”武栩仰望夜空,“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照应着你,明日若是得闲,再来陪我喝酒吧!” 徐志穹压低声音:“明日却有紧要事,钟指挥使命我等去捉拿刘旭行,也不知他明夜在府邸还是在外宅。” 武栩一皱眉:“却要用什么罪名办了刘旭行?” “通敌!” “刘旭行已经送走一半军械,梁大官家还不饶他?”武栩沉思良久道,“这可就有些奇怪了,梁大官家这次怎么这么上心?他想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要活的。” “这事可能要牵连到兵部尚书,”武栩突然苦笑一声,“我却改不了这毛病,时至今日,还惦念着这些凡尘琐屑,刘旭行府上有蛊虫,你千万小心些。” …… 画舫中,梁玉明等来了一位重要客人。 这客人穿着粗布短衫,留着络腮胡子,看起来是个老实巴交的船工,一路弓着腰,低着头,跟着宦官尹海成走进了船舱。 进了船舱之后,只剩下他与梁玉明二人,这船工站直腰身,直视着梁玉明,问道:“玉明,何事要我急着进城?” 梁玉明俯身施礼道:“尊司,玉明请您前来,是为了商议明日战事。” 这船工,是蛊门的尊司,是蛊门在凡间的最高首领,名唤咀赤,也是蛊门当前唯一的三品修者。(外道蛊虫不算) “明日战事?”咀赤皱眉道,“却不是定在五日后开战吗?” 梁玉明摇头道:“皇帝容不下我,只恐这两日就要取我人头。” 咀赤笑道:“不至于吧,我听部下说,昨夜你睡了刑部尚书的儿媳妇,闹得满城风雨,你们皇帝也只是让你闭门思过罢了。” 梁玉明叹道:“您不知我大宣行事的手段,皇帝若重责于我,哪怕把我抓进大牢,这件事情都能不了了之,但如今皇帝不加责罚,就证明他动了杀心。” 咀赤摇头道:“你们中原人的心机太难捉摸,玉明,切不可因胡乱猜测,仓促行事。” 梁玉明又道:“我收到皇城司消息,明夜掌灯衙门要缉拿刘旭行,这就是前兆,刘旭行被抓,势必要牵扯出我来,等我遭到皇城司围捕,届时万事休矣。” 咀赤神情凝重,看来这一战必须提前开打。 他指着桌上的地图道:“依你此前所说,让三条血颚,一并去突袭苍龙殿,苍龙殿里有苍龙三长老,还有个三品宦官,这三条血颚根本没有胜算,为什么我们不陪着老祖宗一并前往?” 梁玉明指着地图道:“老祖宗只要进了京城,阴阳司势必先有察觉,他若告知皇帝,皇帝事先布防,届时禁军、皇城司、兵部、苦修工坊等人死守苍龙殿,加上还有车骑将军楚信,纵使有老祖宗相助,我等也难以攻破苍龙殿,若当夜不能杀了那昏君,战事陷入僵持,则大事败矣!” 咀赤还是觉得心疼:“非要让那三条血颚白白送死?蛊门只有这三条成虫!” 梁玉明道:“让那三条血颚,将苍龙三长老和宦官陈顺才拖到强弩之末,城外人马拖住皇城司、兵部和苦修工坊,老祖宗到时候再伺机出手,阴阳司就算有所察觉,也为时已晚,等老祖宗荡平苍龙殿,我等可稳操胜券,这三条血颚死的值得!” 咀赤点点头:“也罢,你布置在城外的士兵军械不足,我派两百蛊士,助他们一臂之力。” 梁玉明摇头:“城外的士兵只是诱饵,尊司不必挂怀,我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进城,蛊士珍贵,万万不可轻动,待苍龙殿开战,尊司与我,带上蛊士,杀掉太子,血洗皇宫,等取了昏君人头,大宣便在尊司与玉明掌中!” 第一百四十八章 血战北垣 武栩在孙羊店喝的大醉,与徐志穹一并回了府邸。 到了正院,徐志穹本想告辞,却被武栩留住了。 “等下再走,我教你一招刀法,日后定有用处!” 又是刀法? 徐志穹道:“千户,我不是杀道修者,你的刀法我真能学会么?” 武栩道:“现在还难说,等你到了六品,战力猛增,或许能领悟其中精妙。” 说完,武栩拔出长刀,举在空中,然后笔直的砍了下去。 “来,你照做一次。” 徐志穹愣了半响,转脸对武栩道:“恕属下直言,这也叫刀法?” 这和劈柴有什么分别? 武栩道:“此招名唤虎杀斩!不看刀形,不看招数,只专心于刀意,要把全部气机集中在刀锋一点,比针尖还小的一点。” 所有气机集中在比针尖还小的一点? 这怎么可能做到? 徐志穹砍出一刀,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武栩道:“杀道修者气机深厚,难以集中,你们判官气机少,而且擅长用意象之力,且把意念集中在刀锋,再试一次。” 徐志穹又试了一次,依旧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武栩摇头道:“差得远,你的气机比拳头还大,且记住要领,忘记刀形,忘记出刀的手法,只记住刀锋一点的位置,集中意念,迅速出刀。” 徐志穹又试了十几次,刀刃突然崩出一丝火花。 没有碰到硬物,刀刃怎么会冒出火花? 徐志穹惊讶道:“这就是虎杀斩的威力?” “你现在的气机差不多有鸡蛋大小,离针尖还差了许多。”武栩拿过徐志穹的佩刀,用指甲在刀刃上划出一道缺口,“你把意念全都集中在这道缺口上,再试一次。” 徐志穹集中意念,一刀斩下,火花又多了些。 练了一个时辰,徐志穹终于掌握了要领,每次出刀火花翻飞。 可武栩还是不满意,看徐志穹精疲力竭,且叹口气道:“罢了,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日后勤加研习吧!” 徐志穹喘息道:“千户,我的气机已经集中在针尖大小了,气机不足,我也没办法。” “指甲大小还差不多,一片指甲却能容下多少针尖?” 徐志穹皱眉道:“真到了针尖大小,又能有多大威力?” “威力?”武栩一笑,拔出佩刀,信手一挥,两丈之外的院墙,冒出一片烟尘。 徐志穹凑过去一看,院墙一尺多厚,一道一丈多长,发丝宽窄的刀痕,整齐的贯穿了院墙。 刀都没碰到院墙,竟然把院墙切开了? 徐志穹惊骇万分,武栩道:“我只用了七品的气机,就有这般威力,当日击杀范宝才,用的也是这一刀,等你到了六品,气机充盈,这一刀足以让你与高品强敌抗衡。” 忘记刀形,忘记招数,只专心于刀意。 这一招要是能和薛运的刀法结合起来用,岂不是精妙无比? 可薛运的刀法最注重刀形,这却矛盾了…… 思索间,武栩转身走向后院,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盯着院墙,眨眨眼睛道:“这是我家院子?” 徐志穹点点头。 武栩盯着刀痕看了半响:“明日,你找个泥水匠来,把院墙修一下。” 徐志穹一撇嘴,低声道:“是你自己砍得,为何要我修?” 武栩拔出佩刀道:“修的仔细些!” 徐志穹点点头:“我这就去找匠人。” 武栩回到后院,进了辛楚房中,一头扎到了床上,沉沉睡去。 辛楚悄悄起身,到隔壁,叫来了姜飞莉。 “来吧,今夜你先嫁了他,有了这一夜,还怕他日后不娶你吗?一会我教你些手段,你不要害羞,保证他日后离不开你!” 姜飞莉有些为难:“这不成了苟合么?” 辛楚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今夜,追悔莫及!” 姜飞莉咬咬手指道:“容我,思量几日……” “你且思量吧,”辛楚冷笑一声,“下月来喝喜酒,到时候你可别哭。” “下月,还远,我再,思量下……” …… 次日亥时,陈元仲带着一百二十名提灯郎,来到了刘郎中在北垣的外宅。 此刻刘旭行就在宅院当中,抓一个五品中郎,其实不用出动这么多人,只因临行之前,昭兴帝派人送来手谕,提醒钟参这座宅院里可能有蛊虫,让他多带人手,钟参才格外小心。 陈元仲让提灯郎兵分两路,堵住前后门,吩咐乔顺刚和屈金山去叫门。 乔顺刚叩开房门,家仆推开门,神情麻木道:“你找哪位?” 屈金山笑道:“我们找郎中大人。” “郎中不在这里,你们去他府上……” 话没说完,乔顺刚一脚踹倒了家仆,陈元仲抱怨一声:“你怎还是这般莽撞?” 乔顺刚啐口唾沫:“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弟兄们,跟我上!” “上什么上!”陈元仲怒道,“让屈灯守先去看看!” 屈金山带着两个懂得阴阳术的提灯郎,率先走进了院子,前院除了那个开门的仆人,再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在院子当中洒下一片红色药粉,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药粉没有变色,这证明前院之中没有蛊虫。 屈金山晃了晃灯笼,陈元仲带领众人进了院子,过了垂花门,屈金山到了后院,但见刘旭行端坐在院子中央,身边坐着七十多人。 乔顺刚站在垂花门后,笑一声道:“他娘的,这家人还真多,都凑齐了吧?之前不说就二十多人吗?” 屈金山在此洒下药粉,没有变色,后院也没有蛊虫。 看刘旭行这架势,他没打算反抗。 陈元仲上前道:“刘郎中,你认罪伏法了?” 刘旭行点了点头。 乔顺刚咧嘴笑道:“早知你特么这么痛快,还特么带这么多人来作甚?志穹啊,把他给我捆上,送回衙门,我带弟兄们去勾栏等你!” 徐志穹拿着枷锁上前,正要捆上刘旭行,一股血腥味,忽然扑鼻而来。 “不好!”徐志穹大喝一声,“退后!” 话音落地,洒在院子里的红色药粉突然变成了黑色,刘旭行慢慢站了起来,两边肋下各钻出十几条手臂。 乔顺刚冲着屈金山喝道:“老东西,这你都能看走眼!” 屈金山一脸茫然道:“难道是血颚蚰蜒,这蛊虫怎么藏的这么深?” 陈元仲下令:“提灯郎,掌灯!” 自从上次与四品金蚕交过手,陈元仲深知蛊术的厉害,第一反应先用彪魑铁壁把对方困住。 绿灯郎龚太锦掏出一个三尺铁盒,扣动机关,四十八盏红灯还没等放出来,时才倒在地上的家仆,突然出现在龚太锦身后,四条手臂一并插进了龚太锦的两肋。 陈元仲傻了,没想到那个开门的家仆竟然是个蛊门的蛊士(外道蛊虫的宿主)。 七品墨家龚太锦,身上穿着三层盔甲,寻常兵刃绝对伤不到他,没想到这三层盔甲竟被对方一击贯穿,龚太锦口吐鲜血,当场身亡。 屈金山惊呼一声:“这也是血颚蚰蜒,有六品,快……” 话没说完,刘旭行冲到屈金山面前,六条手臂化作刀刃,两砍带刺,一并而来。 刘旭行身上也带着六品蛊虫。 凭阴阳家的身手,自然顶不住血颚蚰蜒,屈金山用血肉傀儡招架下一击,血肉傀儡转眼被刘旭行撕碎,屈金山眼看没命,徐志穹冲上来,刀尖聚集两分阳气,点在了刘旭行左边的太阳穴上。 这是血颚蚰蜒的要害,刘旭行一哆嗦,后退几步,抓起白灯郎王志毅,两下撕成了碎片,回身又抓住一名提灯郎戳了一身血窟窿。 家仆跳到马广利身后,两只虫足来凿马广利的脑袋,王振南见状撞开马广利,左肩被虫足当即贯穿。 陈元仲冲上来,带着两名绿灯和刘旭行厮杀,乔顺刚带着孟世贞等人和家仆血战,杀道能打,也抗打,凭着人多,和两个六品血颚厮杀,倒也不落下风。 可事情没那么简单。 刘旭行身后那七十多人站起来了,有人摇头摆尾,有人口生獠牙,有人背生膜翅,有人肋下生足。 七十多个蛊士扑向了提灯郎,双方陷入混战,想掌灯都晚了,狭窄的院子里,提灯郎只能以血肉相拼。 这都是梁玉明这些年来培育的蛊士,现在全用上了,他下了血本,目的只有一个——拖住武栩。 梁玉明的府邸之中,咀赤看着梁玉明笑道;“你这计谋还真是阴狠!” 梁玉明道:“那昏君明知道刘旭行家里有蛊虫,还派掌灯衙门捉拿刘旭行,就是为了逼武栩出手,他知道武栩舍不得掌灯衙门,他想让武栩保护他,我干脆将计就计,等武栩出面,将他困在刘旭行的外宅!” 咀赤道:“困得住他么?不说杀道三品,天下无敌吗?” 梁玉明道:“尊司借我的六名四品外道,我把他们安置在了地窖里,能困住一时便好,苍龙殿已经开战了!” 宦官尹海成端上了一支双生蜡烛,烛火早已点亮,三名血颚蚰蜒带着一百名蛊士,已经杀进了苍龙殿。 两名苍龙长老,带着百余名弟子与三条血颚蚰蜒奋力血战,另一名苍龙长老梁季雄和兵部侍郎隋智来到昭兴帝面前,劝昭兴帝立刻离开苍龙殿。 “陛下,”隋智道,“苍龙殿凶险,请随属下立刻回宫!” 梁季雄道:“隋侍郎所言极是,陛下快些回宫!” 昭兴帝摇头道:“宫中难道就不凶险?” 隋智道:“宫中还有禁军,兵部人马也已经到了皇宫之外!” 昭兴帝神色凄然:“他们是三品的毒物,三位长老都奈他不何,寻常军士与他们交战,却不是要白白送死,他们都是大宣的好儿郎,为朕一人,枉送恁多性命,朕于心不忍!” 说话间,昭兴帝落泪了。 梁季雄满脸是汗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且听老臣一句,快些回宫去吧,陈顺才还在宫中,他能抵挡一时,待我等杀了这群恶贼,再去宫中护驾!” 昭兴帝哭道:“玉明是朕侄儿,他一错再错,朕对他如此宽仁,万万想不到,他会对朕下此毒手!” 梁季雄深吸一口气:“陛下,若此事真与梁玉明有关,怀王一族任凭陛下处置,臣等绝不干预。” “朕不走,朕要死守苍龙殿,朕愿战死于此,把这江山让给贤康(怀王)就是!” 殿堂之中,鼓声大作,战局越发紧急。 梁季雄急着参战,不想再和昭兴帝费口舌:“陛下,苍龙殿里,只论宗族,不论尊卑,论辈分,老臣是你曾祖,我今再问你一句,你走是不走?” 昭兴帝执意不走:“朕愿随诸位长老一并血战,虽死无憾!” 梁季雄转身对隋智道:“隋侍郎,给我抬陛下走!” 隋智后退几步道:“臣不敢冒犯陛下!” “隋智!”梁季雄喝道,“陛下有失,汝为大宣罪臣!” 隋智闻言,再向昭兴帝施礼;“陛下,恕臣得罪!” 隋智背着昭兴帝从后门走了,昭兴帝一路嚎哭,走的非常悲壮。 等离开了苍龙殿,昭兴帝不哭了。 “都准备好了吗?” 隋智点了点头。 昭兴帝没在言语,坐上马车,和隋智一并走了。 两人没回皇宫,他们去了安淑院。 一路上没有禁军,都回皇宫备战去了,两人进了安淑院外院,皇后柴秋慈已在外院等候多时。 昭兴帝坐在院中,闭目凝神,柴秋慈在他身边,放上了一根蜡烛。 …… 刘郎中外宅,满地血肉,混战持续了一顿饭的时间,提灯郎伤亡近半。 混战过后,蛊士们突然聚在一起,皮糙肉厚的蝎子、天牛、金龟、象甲站在了前面,相对柔弱的蠕虫站在了后边,会飞的蛊士站在了两翼。 他们列好了阵势,这是要总攻了。 陈元仲杀红了眼,还想着列阵与蛊士血拼。 混战之时没办法掌灯,现在两军分明,正是掌灯的好时机! 徐志穹喝道:“赶紧掌灯啊!” 牛玉贤最先反应过来,拿出口袋里的灯盒。他上个月刚升八品,如今已是青灯郎,二十四盏青灯列成彪魑铁壁,牛玉贤一挥手,刀山火海倾泻而下,蛊士死伤不少,但彪魑铁壁却被两个血颚蚰蜒给撞裂了。 八品的青灯,挡不住蛊士。 眼看青灯纷纷从半空坠落,牛玉贤看见了龚太锦的灯盒,他拿起铁灯盒,叩动机关,放出了四十八盏红灯。 红灯还没飞上半空,铁灯盒上蹿下跳,崩的牛玉贤虎口开裂。 他修为不够,刚刚才八品下,这铁灯盒得七品的绿灯郎才能驾驭。 白灯郎陆寅鹏冲了上来,青灯郎罗季安也冲了上来,所有墨家灯郎死死摁着灯盒四十八盏红灯终于飞上半空,形成了彪魑铁壁。 灯中刑具纷纷坠落,墙后蛊士血肉翻飞。 乔顺刚满脸是血,咬牙笑道:“杀呀,杀光这些畜生!” 笑声未落,两名蛊士一起撞向彪魑铁壁,再此撞出一道裂痕。 这股气势,让陈元仲不寒而栗。 这是四品的力量。 屈金山也打起了哆嗦,他分不出内道修者和外道蛊士的区别,但他知道四品有多么可怕。 彪魑铁壁上的裂痕越来越大,有蛊士从裂缝钻了出来,和提灯郎打在一起,绿灯郎刘大顺喊道:“陈千户,撤吧,咱们顶不住了!” 陈元仲捂着胸前伤口,嘶声喊道:“不能撤,放这帮蛊人出去了,京城就完了!找人出去求援!” 乔顺刚喊道:“志穹,你跑的快,你去求援,去调武威营来!” 徐志穹砍倒了一个千足蛊(马陆),回身喊道:“我不能走,我知道怎么对付蛊术,还能抵挡一阵,让屈灯守去吧,用法阵走的更快!” 陈元仲喊道:“屈金山,你去!你用法阵走!” 屈金山道:“我在门口留了法阵,你换别人去,我也懂些破解蛊术的方法!” 乔顺刚喊道:“振南,你去!” 王振南擦了擦脸上的鲜血,摇头道:“我不走,咱们兄弟生死在一块!” 孟世贞一通乱刀,砍出条道路,把王振南推到了门外:“快走!快去!想让你八个老婆都守寡吗?快给老子走!” 屈金山启动法阵,把王振南直接送回了掌灯衙门,王振南一路飞奔,跑到了皇城司正堂,正堂之中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看门的差人。 王振南揪住一名差人道:“指挥使呢?” “指挥使带着武威营去了城头,有一股叛军正在攻打城门!” “武威营都去了?” “都去了!” 王振南两眼一黑,这可怎么办! 皇城司没人,武威营没人,王振南跑去了青衣阁,青衣阁里也没人。 一名留守的青衣道:“姜少史带人去皇宫了,有蛊人攻打皇宫,陛下命令青衣阁死守!” “兵部呢?兵部有人吗?” “兵部的人都去城头了,跟着车骑将军一起去的。” “苦修工坊呢?阴阳司呢?” “都去了,都在城头打仗!” 王振南万念俱灰,拖着一条胳膊,跑向了北垣。 “弟兄们,等我,不管是死是活,咱们兄弟在一块!” …… 两名四品蛊士撞开了彪魑刃,冲到了提灯郎当中。 陈元仲冲了上去,厮杀两合,被四品蛊士一只手贯穿了肚子。 徐志穹举起长刀,用虎杀斩,砍向了蛊士的脑袋,彪魑刃断折,蛊士毫发无伤。 可恨!气机不够,得想办法吸一口。 徐志穹想吸点气机,四品蛊士回身一脚踢翻了徐志穹,穿着陈元仲的肚子,把陈元仲提了起来,厉声笑道:“杀呀,杀光这群宣犬!杀呀,哈哈……” 笑了两声,这名蛊士断成了两截,倒在了地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之中,阵阵杀气在火光之中翻腾。 徐志穹挣扎起身,高声喊道:“弟兄们,站直了,千户来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虿元厄星 武栩来了,看着满地提灯郎的尸体,武栩双眼血红,拎起一个四品蛊士,一通乱刀剁成了肉泥! 又有两名蛊士一起冲上来,武栩踢翻一个,用刀刺穿一个,一个六品蛊士偷袭武栩背后,徐志穹看出这是个蜈蚣,破解方法记得真切,阴气三分,阳气五分,入谷道,手脚尽脱。 他提着残刀,一招千年杀,正中靶心,那人身上几十条虫足全部脱落,只剩下一个躯干,武栩回身一刀,砍了他脑袋。 刘旭行冲向了徐志穹,六品的血颚蚰蜒,满身都是关节,想要击败血颚蚰蜒,得砍断第四条关节。 说起来容易,厮杀之间,这关节不那么好找,徐志穹竖着砍下来一刀,蚰蜒一扭身子往左闪避,刀在半空变向,突然变成横扫,徐志穹砍中了第三道关节,将蚰蜒斩为两段。 第三道关节也管用? 不管用,断了的蚰蜒身子长了回去,接着和徐志穹打。 二十多条长足围攻,徐志穹好不容易又找到一次还手的机会,准备砍第四道关节,武栩突然冲上来,刀锋翻滚之间,砍断了蚰蜒的所有关节,刘旭行散落成了满地肉块。 原本陷入绝境的提灯郎,士气大涨,乔顺刚高声喊道:“跟着武千户冲呀,杀光这帮杂种!” 战局顷刻逆转,不到两盏茶的时间,蛊士被赶杀殆尽。 还有四名四品蛊士藏在地窖里,向梁玉明发出了讯号。 双生蜡烛灭了,梁玉明知道了战况。 武栩太强悍了,其余蛊士已经阵亡。 梁玉明点燃双生蜡烛,让四品蛊士出去迎敌。 蜡烛的火光没有颤动,那四名蛊士没做回应。 咀赤慨叹一声:“外道蛊就是如此,要么蛊虫逃了,要么蛊士丧了胆,这个叫武栩的人属实厉害,看来你的计策拖不住他!” “无妨!再拖片刻足矣!”梁玉明神色从容,另一排双生蜡烛火光耀眼,苍龙殿一战打的非常顺利。 “该请老祖宗出来了,只要掀翻了苍龙殿,杀了那昏君,武栩赶到也无济于事,这是皇家事,他不能干预,况且他也不在意谁做国君。” 梁玉明和咀赤同时跪在地上,向一座神像祈祷。 神像不是人形,而是一条盘曲在云端的蠕虫。 蠕虫的背上好像有细密的鳞片,如果看的仔细些,才会发现那不是鳞片,而是密密麻麻的建筑,有南疆独有的宫殿和楼阁。 这条蠕虫,背负着属于蛊门的王国。 祈祷过后,蠕虫的双眼慢慢闪光。 一座华丽的宫殿之中,沉睡的蠕虫缓缓睁开了眼睛。 蠕虫缓缓蠕行出宫殿,俯望着人间。 他向着云端踏出一步,转眼之间,一名慈祥的老者,出现在了望安京城东街头。 老者背着手,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露出了笑容。 这些路人都是赶着回家的,他们听说城外在打仗,城里也在打仗,他们只想回家躲灾。 一个推车的青年男子,从老者身边经过,脚下突然一软,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城东街窄,他一倒地,后面的马车必须停下来,车夫冲上前去,拍了怕那年轻人的脸,半响不见回应。 “这是怎地了?这人是……” 话说一半,车夫倒在了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死了,车夫也死了,老者少了两根白发。 一名妇人等不及赶路,绕过马车,冲到前面,没走两步,也死了。 老者咀嚼着妇人剩下的半生阳寿,就粘牙的怡糖一样,嚼了几口,吞了下去,他脸上的皱纹减少了一条。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但凡见过这位老者的人,眨眼间就倒下了。 人们看到道路上死了许多人,惊叫声迅速蔓延开来。 整条街惊呼声震耳,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整条街的人,都死光了。 老者变得年轻了许多,他一边咀嚼,一边舔着嘴唇,缓缓朝着苍龙殿走去。 他经过的地方,先是一阵喧闹,很快又归于寂静。 …… 阴阳司里,太卜看着星象盘,身边的灯火在不停抖动。 来了,邪星进城了。 蛊门二品星官,虿元厄星,进入了大宣望安京。 此前苍龙殿开战,太卜已经收到了消息,苍龙三长老久疏战阵,被打个措手不及,一位长老受了重伤,余下两位长老苦苦支撑,麾下弟子死伤过半。 城头战事,太卜也收到了消息,一万叛军攻城,军械不足,正在城头与武威营僵持,钟参、楚信和苦修坊主都在,城门不会有失,但他们也不敢离开。 还有谁能保护昭兴帝? 算来算去就剩下一个宦官陈顺才了。 陈顺才挡得住虿元厄星吗? 他挡不住,昭兴帝貌似没有生路了。 可昭兴帝死后,虿元厄星也不会轻易罢手。 不得不承认,梁玉明做了十足的准备,他的计谋几乎找不出任何漏洞。 太子还能守得住皇位吗? 到时候要看武栩如何决断。 武栩只在意苍生,不在意皇位,虿元厄星杀了这么多人,他会坐视不理吗? 除他之外还有我。 除我之外,还有一位三品。 三人勠力,能击退邪星吗? 星盘之上,血红一片,太卜算了算,虿元厄星已经杀了万余人。 这老鬼是真狠! 墙上银铃晃动,有阴阳师来报:“韩宸与童青秋擅自离开阴阳司,说是要去救人。” 太卜怒道:“鲁莽!把他们抓回来!” …… 韩宸和童青秋已经到了刘旭行的外宅,这是何芳给他们的消息——提灯郎在此苦战,死伤惨重。 武栩在地窖里砍杀了最后一名四品蛊士,外宅一战到此结束。 此役,提灯郎阵亡七十三人,伤九十六人,其中有二十一人重伤,本已命在须臾,被韩宸和童青秋抢回来二十人,只有一个抢不回来了。 新任掌灯衙门千户陈元仲,五脏俱遭重创,各脏器皆染剧毒,已回天乏术。 韩宸还想再试一次:“童师弟,我记得你有一副秘药,叫绝续散,再给他吃一副,让他多支撑一个时辰,我还能想到办法。” 童青秋摇头道:“已经给他吃过一副了,绝续散药性太猛,他是六品修为,至多能吃一副,否则立刻命绝。” 陈元仲喘息许久,笑了一声:“六品修为,原本就不该当千户,我是那没福的人,两位医师不必劳心,让我和武侍郎说句话。” 武栩蹲在身边,陈元仲在他耳畔,艰难说道:“千户,我不中用,我把你的脸丢尽了……” “莫胡说,你现在是千户,是掌灯衙门当家的,能支撑到现在,没让这群蛊人跑出去,你没丢了本分,也没丢了咱们衙门的面子,要怪只怪我来晚了。” “千户,我在衙门干了一辈子,当了这几天家,我知足了,也知道自己真是不中用, 我知道这地方有蛊虫,我想去阴阳司请人帮忙,太,太卜都不见我…… 我既没本事,也没面子,却还想做当家的,我死的活该,可不该连累这些弟兄, 千户,我光棍一根,抚恤的银子不要了,都,都分给他们吧……” 陈元仲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了所有人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的嘴唇还在动。 自从他当了千户,徐志穹对他所有的印象,就是碎碎念念说个没完。 如今他说完了,再也不能说了,想听也听不见了。 武栩起身道:“顺刚,带人把兄弟们拾掇拾掇,不管死的活的,都带回衙门去。” 乔顺刚抹了抹眼泪,对武栩道:“千户,咱们死了这么多弟兄,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了,这些蛊人肯定是梁玉明那狗贼养的,千户,你带我们去找那狗贼,咱们砍了他脑袋,梁大官家就算怪罪下来,我们兄弟担着,我就不信梁大官家能把掌灯衙门杀绝!” “别特么给我扯淡!”武栩喝道,“回了衙门都给我老实待着,今晚不准出门,别以为我去了礼部就管不了你们,谁特么敢离开衙门一步,我打断谁的腿!” 说话间,武栩脸颊一阵抽动,阵阵噩兆涌上心头。 好重的杀气。 武栩的杀气让所有人胆寒,可这一次,就连武栩都觉得这杀气瘆人。 武栩抬眼看向了东边,隐约闻到了一丝腥风。 转过头再看,徐志穹正盯着满地的尸体发呆。 尸体当中,有不少人的罪业过了两寸。 蛊门的罪囚不用说,徐志穹自然不会放过。 徐志穹不想让掌灯衙门的兄弟受苦,但判官有判官的本分。 …… 安淑院,昭兴帝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排蜡烛逐一点亮,证明虿元厄星正在朝着苍龙殿靠近。 苍龙殿里,两名长老重伤,只剩下粱季雄还在和两条血颚蚰蜒死战。 梁玉明高估了这三位长老,本以为三条血颚蚰蜒会把三位长老拖到强弩之末,如今看来,这三位长老很可能直接死在三条蚰蜒手上。 …… 阴阳司里,太卜做好了准备。 等虿元厄星杀了三位苍龙长老,再杀了陈顺才,太子上位的机会就来了。 太卜感受到了久违的兴奋,他很久没有渴望过战斗了。 …… 梁玉明穿好了龙袍,替昭兴帝准备了好遗诏,带上蛊士和他募集的私兵,动身前往皇宫。 在他看来,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悬念,他只需要做两件事,先给昭兴帝一家收尸,然后坐上龙椅。 …… 安淑院,又一盏蜡烛亮了起来,虿元厄星距离苍龙殿已经不到一里。 皇后柴秋慈打开了内院的铁锁,扯下了生锈的铁链,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内院中央,粗壮狰狞的槐树咆哮一声,伸出无数根须,冲向了昭兴帝。 可根须碰不到昭兴帝,也碰不到隋智和皇后柴秋慈,他们身上好像有一道特殊的屏障。 柴秋慈抓住根须,长啸一声,槐树一阵颤抖,万千哀嚎之音震耳欲聋。 皇后在吸取槐树的力量,槐树试图挣脱却无济于事。 直到槐树上有接近三成的枝叶枯萎,皇后才放开了根须。 她走到昭兴帝面前,轻轻触碰着昭兴帝眼前的蜡烛,原本点亮的蜡烛,忽然熄灭了一根。 …… 虿元厄星沿着大路走向了苍龙殿,身边的路人逐一瘫倒,转眼殒命。 走到路口,距离苍龙殿不足百尺。 大殿之中,重伤的两位长老受杀气侵蚀,开始剧烈颤抖。 粱世禄颤抖着声音道:“这,这是,这是什么……” 粱功平看着粱季雄道:“咱们劫数到了。” 粱季雄独子面对两条蚰蜒,颤抖着声音道:“大宣的劫数到了。” …… 虿元厄星又走一步,忽然感觉情势不对。 “这是,混沌?” 话音未落,虿元厄星消失了。 杀气消失了,苍龙长老不再颤抖。 太卜在星象盘也看不到虿元厄星的位置。 他去哪了? 太卜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 武栩对徐志穹道:“我知道你要尽本分,可这事没有缓和么?” 徐志穹把提灯郎的罪业单独收在了一个包袱里,对武栩道:“七品议郎,能主是非,我写一纸赏善书,带他们去赏善司,只要生前罪业不是太重……” 话没说完,武栩脸颊又开始抽动。 血腥味好重!就在附近! 徐志穹也闻到了! 乔顺刚正打算带着提灯郎离开宅院,却听武栩喝道:“站在原地,都别动!” 武栩提着长刀走到了院子外面,但见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往远处走,在他身后,躺着一路尸体。 …… 安淑院里,昭兴帝笑了: “武栩,你只在意苍生,苍生已遭涂炭,你管是不管?” 第一百五十章 星官徐志穹(本章高能) 武栩站在了虿元厄星的身后,翻腾的杀气算是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虿元厄星回过了头,看着武栩。 武栩问道:“你是何人?从何处来?” 虿元厄星想了很久:“要说名字,却是记不真切,我的族人都在南边,他们叫我老祖宗。” 一阵腥气飘来,武栩闻到了蛊术的味道:“蛊门的虿元厄星?” 虿元厄星点点头:“也有人这么叫我。” “你贵为星官,为何滥杀无辜?” “无辜么?”虿元厄星不以为然,“我来杀大宣的皇帝,他们是大宣的子民。” “皇帝与子民何干?你这一路害了多少性命?” 虿元厄星眨眨眼睛:“记不清了,许是有一两万吧。” “好!”武栩点点头,“我便砍你两万刀,再让你身形俱灭,你觉如何?” 虿元厄星很认真的想了想:“两万刀不够,想杀我,少说也得五万刀。” 武栩笑了:“非得五万刀不可?” 虿元厄星很认真的回答:“五万刀也不一定够用,或许要五十万刀。” 武栩点头:“好说,你要多少刀,我都成全你。” 虿元厄星道:“你姓武吧?我该躲着你的。” 武栩道:“现在躲也不迟,你躲到阴曹地府,且看阎王收不收你。” “阎王?”虿元厄星摇了摇头,“他不敢收我,他甚至不敢看我,很多年前就不敢,我看你只有五品修为,我也不知为什么要躲着你,你怎么还敢看着我?” “看你又能怎地?” “不能怎地,只是会丢了性命。” 一阵微风吹过武栩的左脸,从颧骨至下颌,连骨带肉全都裂开了。 武栩带着碎裂的左脸狰狞一笑,举起长刀冲向了虿元厄星。 双方相距十几步远,这十几步间,武栩的左脸已经愈合。 这是武栩真正的实力,当年在龙脚鬼市,与五名四品修者恶战,也未展示过这等实力。 徐志穹透过墙缝,静静看着这场他无法想象的战斗。 武栩一刀砍向了虿元厄星的脖子,看不见刀形,更看不见招数,只能刀锋破空的巨响。 虿元厄星没有躲避,任凭长刀砍断了他的脖子。 人头滚落在地,随即飞起,满头发丝长到数十丈长,缠住了武栩。 武栩斩断发丝,断发钻进皮肉,顷刻之间,将武栩包成了一个毛团。 虿元厄星伸手拿过头颅,装在了脖子上,对着毛团轻轻一抹,毛团收紧,血肉爆浆,徐志穹一哆嗦,千户死了? 这就死了! 怎么可能? 虿元厄星猛然转过脸,透过砖缝,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本能避开了虿元厄星的视线,他知道一眼直视就能要了他的命。 乔顺刚蹲在墙边道:“外边怎地了?怎没了动静?” 徐志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到虿元厄星的脚步声在缓缓靠近。 乔顺刚忍不住想到墙头上看一眼。 徐志穹一把将他扯了下来。 “别看,逃!” 乔顺刚茫然道:“往哪逃?” 徐志穹知道往哪逃,最好的方法是回议郎院,又或者钻小黑屋。 但乔顺刚没得逃,在场的其他人都没得逃。 韩宸抖作一团,高品修者比其他人要敏感的多,他精神有些失常:“这是个什么怪物,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童青秋拿出各色法器:“不管是什么怪物,先布个法阵挡他一挡。” 来不及了,虿元厄星来到了墙边,轻轻摸索着墙壁,喃喃道:“居然还有个四品。” 徐志穹上前拎起了童青秋,撒腿狂奔,众人都跟着徐志穹跑。 墙壁无声无息,消失了一大片,虿元厄星走进院子,率先看向了韩宸。 韩宸没跑,依旧在原地哆嗦,他抬着头,直视着虿元厄星。 一眼直视,还杀不了一个四品,虿元厄星面带笑容,伸出手,准备把他头捏爆。 韩宸终于回过神来,一挥衣袖,数千银针飞向了虿元厄星。 虿元厄星站在原地不动,且让银针插满身躯。 韩宸要借银针注入阳气,他也不知道阳气管不管用,只能试试再说。 阳气刚刚迸发,满身银针全在一瞬间,全都锈成了碎末。 蛊门二品星官,精通所有蛊术,韩宸的银针经过术法淬炼,都经不住他血液的瞬息腐蚀。 韩宸布置一道屏障,想稍微抵挡片刻,虿元厄星一巴掌拍碎了屏障,顺手抓住了韩宸的脑袋。 韩宸用血肉傀儡把自己换了出来,虿元厄星捏碎血肉傀儡,伸手又抓住了韩宸的脑袋。 童青秋想跑回来救韩宸,刚跑两步,只见眼前一片血光。 童青秋坐在地上放声哀嚎,他以为师兄的脑袋爆了,没想到是虿元厄星的胳膊断了。 武栩从天而降,身上满是伤痕,有些地方还露着白骨,可这丝毫没有影响没有影响武栩的速度。 长刀飞舞,零切碎割,顷刻之间,虿元厄星被剁成了一堆肉泥。 肉泥翻滚,散发出阵阵毒气,武栩用杀气驱散了毒气,回身从韩宸头上摘下了虿元厄星的手臂,扔到了肉泥当中。 杀气挤压爆破,一声巨响,肉泥化作一团灰烬。 杀道三品技,目空啸灭! 凝结杀气,摧毁目中之敌,无视防御,无视术法,无视外物,哪怕穿上苦极寒星亲手打造的盔甲,在目空啸灭之中,也只能化作灰尘。 这一技能的唯一缺陷就是发动时间太长,到了武栩这般境界,仍然需要二十吸时间。 武栩困在虿元厄星的头发里,并不是无法挣脱,而是一直在酝酿技能,虽然受了些伤,但成功争取到了时间。 而今技能得手,消耗了大半气机的武栩,身体开始慢慢复原。 武栩看了看韩宸,笑道:“谢你帮我拖延了一阵。” 韩宸也笑了:“能与武侍郎并肩一战,实乃韩某之幸。” 笑了两声,忽听风中有人跟着一起笑:“你们两死在一块,不更是一桩幸事?” 虿元厄星没死。 目空啸灭无视一切,但唯独不能无视的,是品级的差距,他受了重伤,但扛住了这一击。 狂风大作,泥沙翻飞,一张蛛网,从天而降。 武栩挥刀将蛛网砍碎。 一条十多丈长的巨蝎落地,一双螯足挥舞,将前院几座房屋扫成废墟。 武栩挥刀斩断一只螯足,肋生双翼,要砍蝎子头,蝎尾竖了起来,尾针成千上万扑向武栩,武栩能躲则躲,躲不开便硬扛,看准时机一步跳起,将蝎尾砍成数段,回身又将蝎头斩下。 蝎子被砍得碎烂一地,转而化成一只十丈长短的千足马陆,马陆团身,裹住武栩,千余虫足,四面围攻。 武栩挥刀狂砍,但见虫足翻飞坠落,却看不清武栩身形。 看不清武栩,但能看清马陆。 乔顺刚喊一声道:“弟兄们,跟我上,砍死这怪物!” 徐志穹想劝阻也来不及,一群提灯郎都冲了上去。 这特么不添乱么? 刀砍斧剁,马陆毫发无伤,牛玉贤拿出各式兵刃,逐一试了一遍,连个划痕都没留下。 马陆猛然翻了一下身,这一下要是被他撞上,提灯郎至少死一半。 武栩抢先一步释放杀气,将众人弹射出去,保住了他们一条性命。 他们的性命保住了,武栩这一下分神,处境却大为不妙。 一条八足巨蟾从天而降,徐志穹目测,这蟾蜍得有二十米高,八条巨足,轮番踩向武栩。 武栩避无可避,挥动双翼飞上半空,举刀砍蟾蜍的脑袋。 蟾蜍猛然抬头,伸出巨舌,把武栩卷进了嘴里。 武栩身体被缚,艰难砍了一刀,在蟾蜍舌头上开了一条口子,但没有砍穿。 伤口转眼愈合,刀上却挂满了黏液,整个刀身顷刻腐蚀成一团铁锈。 不仅刀身被腐蚀,武栩的指甲也被腐蚀的干干净净,身上的皮肤脱掉一层,黏液开始向骨肉中渗透。 武栩奋力挣扎,蟾舌极为柔韧,稍微挣脱出一丝缝隙,瞬间又被包裹。 单凭力气挣脱不得,武栩释放杀气,舌面上生出无数裂痕,将杀气疏散出去。 武栩操控杀气,在蟾蜍体内凝结。 蟾蜍不予理会,且等着气机炸裂,把蟾蜍炸得粉碎,只留下一条蟾舌。 蟾舌扭转翻滚,化成一条硕大的蠕虫。 看似随意一击,实则拼尽了全力,这条蟾蜍的舌头,是虿元厄星的本相,他把武栩包裹在了身体里。 “你就要成星官了,一步之遥而已,我真替你惋惜,惋惜你这一世修为!” 虿元厄星的体内生出无数蠕虫,包裹武栩全身,寸寸啃食血肉,武栩来不及复原,蠕虫钻进骨髓,直透脏腑。 每条蠕虫身上都带着剧毒,武栩意识渐渐模糊。 就这么完了? 能和这杂种同归于尽也好! 武栩想用最后一点意识把气息集结在丹田,可剧毒之下,他无法集中精神。 眼看意识即将消散,徐志穹突然夺了乔顺刚的佩刀,化影于无形,闪现在虿元厄星身后。 长刀横着斩向蠕虫,蠕虫盘曲身体,本该轻松避开,没想到刀锋在半空变相,自下而上挑了上去,豁开了蠕虫的肚子。 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这一刀是怎么砍上去的? 徐志穹速度很快,但还不及虿元厄星,所有人都看到虿元厄星能轻松躲开这一刀。 难道是因为刀法诡异? 他的出刀路径确实诡异,可就算这一刀能砍上,怎么能豁开这蠕虫? 乔顺刚有六品修为,用同一把刀,在蠕虫身上连个划痕都留不下,他怎么可能豁得开? 虎杀斩? 那个不灵。 就连武栩的虎杀斩都砍不穿虿元厄星的原身,徐志穹刀法还没学会,连点皮都刮不下来,还想砍穿虿元厄星的肚子? 这一刀不是砍上的,是徐志穹有意识蒙上的。 蒙,还能有意识么? 可以的。 徐志穹用了七品技,天公地道。 对方是二品星官,修为超出徐志穹五品,修为差距在三品以上时,天公地道持续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在正常情况下,徐志穹没有使用七品技的机会。 所以他只能用不正常的方法使用七品技。 他只能蒙! 先出刀,在刀锋即将砍中的一刻施展技能,在刀锋命中的一刹那,如果蒙对了,就算徐志穹走运,如果蒙错了…… 蒙错了也没辙,总好过坐等武栩凉凉! 徐志穹蒙对了,一团肉块带着骨头从血口之中掉了出来,这就是武栩,已然没了人形。 他不可能在短期内恢复,徐志穹也不能扔下他逃走。 虿元厄星伤口愈合,化作人形,站在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提着长刀把武栩挡在身后。 虿元厄星上下打量着徐志穹。 徐志穹也上下打量这虿元厄星。 要保持藐视敌人的状态,还要避免视线接触。 虿元厄星笑了,问道:“你是几品修为?” 怎么回答? 告诉他我也是二品星官? 低级! 这么低级的谎言,说出来都不自然! 徐志穹沉思片刻道:“年岁大了,有些事情记不真切,只记得二百年前,和你当下的修为差不太多。” 虿元厄星放声笑道:“你是星官?天上繁星众多,可我从未见过你!” 徐志穹笑得比他还大声:“若是被你见过了,只怕要惹得后辈耻笑!” 说话间,徐志穹看了武栩一眼。 还是一地烂肉。 千户,你还没复原? 虿元厄星神色狰狞道:“我看你只有七品修为!” 徐志穹盯着虿元厄星的肚子,笑道:“疼么?七品修为就能剖开肚肠,你还有何颜面位列群星之中?” 这话很有道理! 七品怎么可能破了我的原身? 虿元厄星后退了一步,他真猜不出徐志穹到底是什么修为。 时才看武栩只有五品,可武栩的实力接近星官。 难道这个年轻人也有办法藏拙? “你若真有本事,为什么不早出手?” 徐志穹坚强的保持着微笑:“我曾许下誓言,百年之内不开杀戒,可惜,今天要为你破戒了。” 他又看了武栩一眼。 稍微恢复了一点人形,打架是不可能的。 这可怎么办? 虿元厄星看着徐志穹的眼睛,徐志穹仰天而笑,尽力躲避他的目光。 就快露馅了。 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了身后的韩宸,韩宸两根手指戳在地上,像两只脚一样,在慢慢后退。 他在示意徐志穹后退。 虿元厄星看着徐志穹道:“你还等什么?” “你就那么急着寻死?等我把这后生拾掇一下,莫再伤了他,你也在凡尘中多看两眼。” 徐志穹俯下身,抱起了武栩。 虿元厄星没敢轻举妄动,他等着徐志穹先出手。 徐志穹猛然后退两步,整个宅院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块平整的空地。 虿元厄星环顾四周,闻到了阴阳术的味道。 …… 韩宸擦擦脸上泥水,对徐志穹道:“迷魂阵,至多能拦他五百吸,你想办法,带着这些人逃吧。” “好!” 五百吸,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逃跑了! 徐志穹背起武栩,正要带着一群提灯郎逃走,又听韩宸道:“不能出这个院子,否则迷魂阵就破了!” 屈金山上前道:“我布一个法阵,五百吸的时间,传送二三十人倒也够了。” 乔顺刚咬牙道:“志穹,你带着千户走,把几个受伤的也带走,我们留下来和那杂种拼了!” 韩宸摇头道:“用法阵离开也不行,只要有人出了这院子,迷魂阵就破了!” 徐志穹怒道:“那还逃个毛线!” 第一百五十一章 混沌无三品(持续高能) 韩宸擦擦脸上血迹,看着徐志穹道:“我半生走南闯北,从没见过武侍郎这样的英雄,日后他成了星官,定能护佑我大宣平安, 今天能保全他一个,也不枉我拼上这条性命,一会法阵破除,你们先背着武侍郎跑,我殿后,为你们拖延些时间, 我若是死了,你们再找一人殿后,直到把武侍郎送到安全之所,可否?” 乔顺刚一脸惊喜道:“千户要成星官了?他不才五品修为吗?” 徐志穹道:“他还说一夜能睡十个阁主,你真信是怎地?” 乔顺刚放声大笑,笑得两行眼泪从腮边滑落:“我就知道,咱们千户不是凡人!梁大官家非要他去管什么教坊司,那个瞎眼的昏君死了也活该!” 韩宸道:“你们快点定下殿后的人选,我支撑不了太久,别到时候推三阻四,一个都走不了!” “扯你娘淡!”乔顺刚擦去眼泪道,“这是我家千户,用得着你来殿后?我第一个殿后,你和屈金山弄个法阵,把他们都送走!” 孟世贞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法阵送走的人多!” 乔顺刚笑道:“说的就是么,你们回了衙门就踏实了,那怪物要杀是皇帝,不会打到咱们衙门,你们好好睡一夜,明天不管谁当皇帝,都和咱们兄弟没干系!” 徐志穹道:“乔千户,你一个人殿后恐怕不行。” “少特娘逞能!”乔顺刚哼了一声,“衙门的规矩不懂么?陈元仲死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了,要不手里这盏红灯是白拿的么? 你小子机灵,将来肯定能在衙门当家,好好活着,每年到坟头上,给我送壶酒,跟我说说话,再到纸马铺,给老子买两个姑娘,老子到了那边照样快活!” 刘大顺上前道:“老乔,你倒下了,还有我,志穹,多给我带壶酒!你小子给我好好活着!” 活着,徐志穹想活下来很容易。 但得想办法让他们活着。 徐志穹看了看眼前的提灯郎,得算一算他们能活下来多少人。 “韩医师,你一套法阵能送走多少人?” “至多十人!” 徐志穹又看了看屈金山:“屈灯守呢?” “老朽修为不济,至多能送走两人。” 乔顺刚脸一变:“这不才十二人么?其他兄弟都要等死不成!” 徐志穹又问韩宸:“送走一批人,再做一次法阵,需要多少时间?” “少说也要三十吸。” 屈金山道:“老朽需要五十吸。” 屈金山指望不上了,韩宸需要三十吸。 三十吸,一分半,如何支撑这一分半? 和虿元厄星交手,别说是一分半,支撑十秒都很困难。 “韩医师,屈灯守,你们各自布置一道法阵,带十二名兄弟冲出去,屈灯守随法阵先走,韩医师多留一会,再布置一道法阵,送走十名兄弟, 不能随法阵走的兄弟,拼命跑就是了,朝着远离皇宫的方向跑,他要弑君,未必和我们纠缠到底。” 乔顺刚点头道:“先点出二十二个兄弟,跟着法阵走的,千户算一个,老屈,你算一个,韩医师,你也算一个,童术士,你本就不该跟我们送死,你也算一个,还有几个墨家,你们也走吧,横竖也跑不快!剩下的,都留给受伤的!” 二十二人点选完毕,徐志穹道:“现在再说殿后的事,第一波,我来殿后。” 乔顺刚怒道:“你怎又逞能?” “我逞能怎地?有本事你也剖开那怪物的肚子看看!”徐志穹怒目相视,“我就算打不过那老怪物,也能支撑几合,你们上去便是送死,法阵还没做成,死了不也白死!” 乔顺刚看着徐志穹,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傻小子,当真不怕死吗? 徐志穹不是不怕死,他也不想殿后,但他能去议郎院,还能去小黑屋,他是唯一有希望从虿元厄星手里活着脱身的人。 徐志穹又道:“我先往皇宫的方向跑,那老怪物势必去追我,我若能跑的远些,他或许也就顺路去了皇宫,这样大家都保住性命! 你们跑的时候兵分两路,若是有一路被追上了,另一路再兵分两路跑,哪怕就剩两个人,也要兵分两路跑,能活下来一个算一个!” 一群提灯郎默而不语,就连屈金山都惊讶于徐志穹的镇定。 “生死关头啊,孩子,”屈金山颤抖着声音道,“我这把老命丢就丢了,你得活着呀!” 徐志穹转过脸,对韩宸道:“准备法阵吧。” 韩宸点点头,刚要动手,忽听有人道:“急什么,让我再歇一会!” 在一阵骨骼与血肉的摩擦声中,武栩坐了起来。 “千户醒了!”徐志穹一脸惊喜。 “有水么?渴死我了!”武栩活动了一下血肉模糊的脖子。 …… 太卜忙活了半天,终于从星象盘里找到了虿元厄星的位置。 他在北垣! 星势黯淡了许多,难道他已经和武栩交手了? 失算,失算了! 苍龙三长老还没死,宦官陈顺才还活着,虿元厄星不该提前和武栩交手! 这样一来,却不便宜了昭兴帝? 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他,这个大宣的祸害! 最让太卜想不通的是,虿元厄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北垣? 想这个问题之前,要先弄清楚一件事,武栩为什么会出现在北垣? 昭兴帝让掌灯衙门去北垣捉拿刘旭行,这件事,太卜是知道的,因为他一直让何芳在监视刘旭行的外宅。 提灯郎在外宅里遭遇了苦战,这件事太卜也是知道的。 以此推断,皇帝事先知道内情,故意利用提灯郎,把武栩引到了北垣。 现在虿元厄星也出现在了北垣。 难道皇帝一开始就安排武栩和虿元厄星在北垣交战? 可昭兴帝又怎么能把虿元厄星送到了北垣? 用阴阳法阵做的陷阱? 不可能! 就算是我亲自布置的阴阳法阵,也不可能轻而易举传送一名星官。 难道还有比我更强大的阴阳修者? 又或者那人根本不是阴阳修者? 能算计到星官的陷阱…… 是混沌! 太卜恍然大悟! 混沌无常道的陷阱,颠倒了空间,让虿元厄星走错了地方! 这是谁干的? 何芳? 那妮子在暗中下了手? 不会是她! 她修为太低,对付童青秋还可以,对付星官她差得远! 她既没有这个手段,也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不是她,难道是她娘? 难道她娘还活着? 混沌无三品,三品倒乾坤! 如果她娘还活着,修为到了什么地步? 太卜一层接一层流着冷汗。 …… 梁玉明的已经来到皇宫附近,可虿元厄星还没抵达苍龙殿。 咀赤皱眉道:“时才探子还说,老祖宗离苍龙殿就隔着一条街,这条街到底有多长?” 话没说完,一只飞蛾飞进了马车,趴在咀赤耳畔,低语了几句。 咀赤神情凝重道:“老祖宗去了北垣。” 梁玉明眉头一竖:“他去北垣做什么?” 咀赤摇头道:“不知道是何缘故,他在北垣遇到了一个狠人,应该就是你所说的武栩!” “他们交手了?” “打了一场,老祖宗受了伤,而且伤的不轻。” 梁玉明神情凝重:“尊司,烦请你劝老祖宗一句,让他不要与武栩纠缠,赶紧来苍龙殿!” 咀赤摇头道:“要劝你去劝,我可没那胆量,在凡间,我是蛊门的头人,在老祖宗面前,我就是一只蚂蚁,老祖宗说踩死我,就能踩死我,要我说,咱们别管老祖宗,咱们先去苍龙殿,把那三个老鬼收拾了,等老祖宗杀了那个姓武的,咱们再到皇宫会和。” 梁玉明摇摇头道:“先去皇宫,先把皇位坐稳,兽困则噬,那三个老贼毕竟是三品,还得交给老祖宗,等老祖宗杀了武栩,多吃些人,再来对付那三个老贼!” 咀赤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老祖宗受伤了,你可得想好分寸。” 梁玉明道:“无妨,待我登基后,从京城里点选十万人,献予老祖宗就是。” 咀赤道:“你刚登基,便要杀这么多人,这江山还坐得稳么?” 梁玉明一笑:“我大宣从不缺人,草木黎庶,再多十万又何妨?” 一千私兵,五百蛊士,来到了皇宫门前。 宫中还剩下三千装备精良的禁军,以及青衣阁和掌灯衙门几百的人手。 咀赤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梁玉明的一千私兵身上都带着蛊虫,虽说只有八品或九品的修为,但比一般士兵强悍的多。 五百蛊士更不用说,修为都在五品到七品之间,对付寻常士兵,七品蛊士可以一当十,五品蛊士以一当百都不在话下。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太监陈顺才。 “我不认得那太监,若是见了他,赶紧告知我!” 咀赤下令,攻打宫门。 三百私兵冲在了前面,这些私兵身上有厚皮厚甲的蛊虫,最适合冲锋。 距离宫门三百尺,禁军毫无动作。 距离宫门两百尺,禁军仍无动作。 距离宫门一百尺,城头双子床弩开始射击。 双子床弩,大宣最强悍的武器之一,一张床架上安装两张巨大的弩弓,发射时,用绞车开弓,十几个军士合力摇动绞车,把弩弦张开,扣在机牙上,一名军士装上长矛大小的弩箭,另一名军士举起大锤,砸在扳机上,这一发箭,才能射出去。 床弩的威力惊人,苦修工坊做出来的双子床弩,射程可达五百步。 但威力惊人,命中率就要差很多,床弩属于大型军械,和投石机的功能差不太多,主要用于攻击密集的敌人。 一千多人,肯定不算密集,床弩的威力很难发挥出来。 梁玉明也好奇,为什么要用床弩守皇宫? 没想到今夜的床弩打的很准。 十架床弩,十发弩箭,刚刚好射杀了十人,这十人都是私兵的百夫长! 军官阵亡,梁玉明的私兵阵型稍显混乱。 皇宫门外,机关触发,水火矢石,四面围攻。 梁玉明知道皇宫门外有很多机关,但今夜的机关打的太准,专打伍长和什长,私兵乱作一团,反倒阻挡了蛊士的道路。 咀赤怒道:“你这部下也太不中用,让他们滚远些!” 梁玉明坐在马车里,看着战局,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让咀赤派出一个飞虫,去打探谁在指挥禁军。 飞虫不多时回来,在空中四下飞舞,勾画出了那人的身形轮廓。 是楚信,车骑大将军! 他不是在城头吗? 怎么回了皇宫? 楚信是兵家三品,能对战场上的各种条件,作出不可思议的操控。 这仗难打了! 按兵部内应送来的消息,楚信在城头。 按哨探送来的消息,楚信也是在城头。 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到皇宫? 如今城头没人管了吗? 就留下一个钟参守城门? …… 皇宫里,太子粱玉阳和六公主粱玉瑶同时待在龙图阁(皇家书阁)里,粱玉瑶坐立不安,来回走动,粱玉阳拿着本书,边看边打瞌睡。 粱玉瑶走到书阁门口,陈顺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粱玉瑶咬咬牙又走回了书阁。 这是昭兴帝给陈顺才的任务,看住太子和六公主。 粱玉瑶对陈顺才道:“陈秉笔,宫外都打起来了,让我带着红衣使出去看看,守卫皇宫是我红衣阁的本分!” 陈顺才冲着粱玉瑶笑道:“守卫皇宫,也是奴婢的本分,看护好二位殿下,奴婢正是尽了本分!” 粱玉瑶愤恨不语,太子粱玉阳拍案而起: “陈秉笔,宫外都打起来了,你赶紧把太子妃送过来,传宗接代是本宫的本分!” “传宗接代?”陈顺才吃惊的看着太子。 太子很认真的看着陈顺才:“难道这也是你本分么?你能行么?” 陈顺才当然不行,主观和客观上都不允许。 但这地方也不太适合传宗接代:“殿下,这是龙图阁。” “龙图阁怎地?若是我有个什么闪失,给父皇留个皇孙也好。” 太子的想法很荒唐,但这属于合理要求,陈顺才没法拒绝,他吩咐手下人请太子妃过来。 粱玉瑶怒道:“作甚?你让她来作甚,当真在这里么?你让本宫去哪?” 太子神色端正道:“六姐,一起吧,兴许皇孙就是你生的!” 六姐啊,不想死,就跟我一起疯吧! …… 北垣,刘旭行外宅。 武栩恢复了正常人的形状,但满身都是伤痕。 徐志穹看他能正常行动,心里稍微踏实些,立刻让韩宸准备法阵。 武栩皱眉道:“弄法阵作甚?” 乔顺刚道:“回衙门呀!” 武栩喝道:“回衙门作甚?门外那恶贼杀了两万人,还能放他跑了么?” 这是怎地了? 他疯了怎地? 都快没命的人了,还想出去打? 这是面子上挂不住了吧? 徐志穹道:“您先回去养伤,等养好了伤,咱们再收拾那恶贼!” 武栩起身道:“这点伤还用养吗?一会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怒火助虎威!” 第一百五十二章 邪星,你知罪(本章高能) 武栩起身,高声喝道:“先给我弄些衣服穿,这么光着像什么样子?” 该说不说,那个倒是恢复的挺快,一夜十个阁主,或许还真不在话下。 你脱一件外衫,他脱一条裤子,众人勉强给武栩凑了一身衣服。 武栩穿好衣服,把乔顺刚的佩刀拿了过来。 “这么多刀里,就你这把最像样子!先借我用用!” 乔顺刚含着泪道:“千户,只要你好模好样,别说刀,这条命都给你!” “莫说这不吉利的话,等我砍了那恶贼的人头,祭奠死去的弟兄!” 韩宸抬头道:“武侍郎,你真胜得过那怪物?” 众人面带疑色,武栩笑道:“你们知道什么是怒火助虎威么?” 乔顺刚挠挠头道:“只听说是大天赋,咱也没见过那样的天赋。” 孟世贞道:“不是说志穹就有大天赋么?”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谬传,此系谬传。” 武栩道:“把正解告诉他们!” 徐志穹且按武栩说的,复述一遍:“怒火助虎威,是以怒火触动白虎真神,借真神之力杀敌!” 武栩笑道:“这厮再强横,能和真神匹敌么?” 众人眼中闪烁着星光,提灯郎们自不用说,只这短短一次接触,韩宸的眼睛里也带着光,看着武栩。 武栩吩咐道:“你们多找些砖头瓦块,把自己藏起来,真神之力太过强悍,别伤到你们,志穹,你跟我来,我跟你商议一下计策,确保一击制敌!” 徐志穹总觉得武栩精神不正常。 怒火助虎威,这东西根本不靠谱,万一怒火触动不了真神呢?武栩现在身上缺皮少肉,根本不是虿元厄星的对手。 武栩把徐志穹拉到没人的地方,盯着徐志穹看了许久。 徐志穹邪恶一笑:“千户,你是想到了逃跑的办法吧?说吧,咱们怎么办?” 武栩沉默半响,问徐志穹:“十六年前,我施展怒火助虎威的时候,你知道对手是谁么?” 徐志穹摇摇头。 “你知道穷奇吗?” 徐志穹点头道:“穷奇、饕餮、梼杌、混沌,四凶,在书院里学过。” “当初我遇到的正是穷奇。” 徐志穹瞪圆了眼睛:“你打败了凶兽穷奇?” 武栩笑着摇头:“我哪有那个本事,四凶的实力和四位真神相当,当时的穷奇只剩下一缕残魂,连三成的实力都不到,他来到望安河边,吸取凡人魂魄,一夜之间死了数千人, 当时我还在书院学艺,已经有了五品修为,当年林院长血气方刚,带上我们师兄弟十几人,要到望安河边查个究竟,没想到当晚就遇到了穷奇, 穷奇凭着不到三成的实力,举手之间把我十几个师兄弟全杀了,林院长也受了重伤,幸亏当时有个高人相助,让我们侥幸逃过一劫, 那高人总以贫道自称,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他带着我们与穷奇苦战,原本是占了上风的,没想到穷奇恁地狡诈,一击打伤了高人,高人无力再战,就剩我一个和他拼命,怒极之下,触动了白虎真神,用出了怒火助虎威,把穷奇的残魂打散了。” 高人?贫道? 难不成这高人是…… 武栩接着说道:“当时我气机耗尽,急需一口热食,哪怕有碗热粥我也能缓过来,院长也动不了,高人凭着仅剩一点力气,拖着我和院长,在望安河边,挨家挨户讨饭。 住在望安河边的人都吓坏了,没有人给我们开门,高人有心抢一口饭吃,却连破门的力气都没有。 眼看我要饿死,路过万花楼,穿过小街,走到第三条巷子,在那里有个小院,有位夫人给我们开了门。” 徐志穹眨眨眼睛,惊愕良久道:“难道是我家?” 武栩点点头:“就是你家,开门的夫人是你娘,当时你才三岁, 家里只有一点米,她煮了粥,给我吃了,我捡回了这条命,可没想到,穷奇剩下一口残息,追着我们找上了门来,在你家中炸裂,伤了你娘和你, 日后,你娘体弱多病,而你,身上也染了穷奇之气,这都是因我所致,我亏欠你的!” 说话间,武栩眼中含泪。 这铁打的男儿,第一次落泪了。 徐志穹现在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他能去武彻书院读书,为什么道长肯收他做弟子,为什么武栩一直在掌灯衙门照应着他。 武栩道:“我和院长约定,要让你们母子过好日子,可那位高人却告诫我们,让我们离你远些,否则会连累到你, 他怕四凶卷土重来,若是顺着我们找到你身上的穷奇之气,你们母子又要遭殃。” 说到此,武栩从胸前的血肉之中抠出了一面银镜,时才他被虿元厄星的毒液腐蚀的皮脱肉烂,这面镜子居然完好无损。 “机缘巧合,你到了掌灯衙门,本来想让你过些安生日子,可你性情与我投契,短短几月,出生入死,你从未有过一句埋怨,却让我觉得越欠你越多。” 徐志穹道:“我埋怨过,没敢跟你说!” 武栩一笑,把镜子交给了徐志穹,镜子离手一瞬间,森寒杀气,吹的徐志穹直打哆嗦。 就是这面镜子,一直掩藏着武栩的修为。 武栩道:“这是潜辉镜,能藏住你修为,无论你修为多高,只要有镜子在身上,别人至多能看到五品, 千万记得,世情险恶,把自己修为藏住,别遭了别人算计,今夜我与虿元厄星在此相遇,就是遭了梁大官家的算计。” 徐志穹早就有此推断:“梁大官家,想借你之手,除掉虿元厄星?” 武栩摇头道:“你说反了,他要借虿元厄星之手,除掉我。” 徐志穹愕然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哪里得罪了他?只因为当初你杀了庆王?” “他才不在意庆王的死活,他是怕我杀了他,除了苍龙霸道,梁大官家另有修为,他想长生不死,又舍不得帝王之身,修为已经超过了七品!” “他修的是哪一道?” “暂且不知,应该在四凶之列,否则瞒不过青龙三长老,四凶修为皆属残狠之道,等他到了三品,大宣却要血流成河,在三品之前,我必然会取他性命,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梁玉明那杂种,与梁大官家一样,视苍生如草芥,为了篡夺皇位,不惜引来虿元厄星,这正中了梁大官家的下怀,他借虿元厄星之手除掉我,再借我之手重伤虿元厄星,一石二鸟得手,他便高枕无忧,继续修炼他的邪道。” 徐志穹道:“那你就不能再和虿元厄星拼命了,这岂不是让梁大官家阴谋得逞!” 武栩笑道:“算不上拼命,有怒火助虎威之力,我杀虿元厄星易如反掌,而且我也必须杀了这魔头,虿元厄星一生杀人近百万,若是梁玉明今夜当真坐上皇位,日后虿元厄星与他算起账来,只怕要把大宣苍生赶尽杀绝!” 徐志穹道:“官家为长生,世子为王位,凡尘众生如草芥,只被肆意践踏,只有你一人还惦记着。” 武栩摇头道:“谁说是草芥?众生乃凡尘生息之根本,若不是舍不下这凡尘,我早就成星官了, 此役过后,算我功德圆满,我也该晋升二品了,凡间有些事情,需你为我打理,且告诉辛楚一声,找个人再嫁了吧,也告诉姜飞莉一声,日后别再惦记着我。” “这却让我怎么说?她们不得打死我?”徐志穹捂脸长叹,“你当了星官,却再也不来凡间了么?” “谁知道呢?白虎真神曾托梦于我,说星官于天上有一座星宫,星宫到底长什么样子?” 武栩抬头看了看天,低头又看了看徐志穹。 他一直盯着徐志穹看,看的徐志穹心里发毛。 “千户,你这是要作甚?” 武栩道:“还是亏欠了你太多,怎就越欠你越多?” “莫再说这些了,”徐志穹盯着武栩看了片刻,“千户,你说句实话,你真有把握触动白虎真神?” “我几时骗过你?”武栩一笑,指着胸膛道,“怒火都快烧到了喉咙,一会你且仔细看着,看我怎么杀了那魔头!” 趁着迷魂阵还能支撑片刻,武栩闭目凝神,聚集气机。 过了十几吸,武栩脸颊抽动,回头对韩宸道:“把法阵破开!” 韩宸道:“还能维持百余吸!” “立刻破开!” 韩宸赶紧解除了迷魂阵,宅院从新出现在了北垣街头,透过倒塌的院墙,徐志穹看到了院子外的情形。 王振南跑回来了。 虿元厄星抓着王振南的脑袋,狰狞的看着众人。 王振南满脸是血,奄奄一息道:“兄弟们,我回来了。” 武栩拿着刀,平静的走到虿元厄星面前,笑道:“把他放了吧,咱们俩做个了断。” 虿元厄星放声笑道:“为什么要放了他,再做了断?为什么不杀了他,再和你了断?” “你杀呀!”武栩神色狰狞,“趁你杀了他,我会杀了你,看看咱们谁手快!” 虿元厄星道:“我杀他,连眼睛都不用眨。” 武栩道:“趁着你不眨眼的功夫,我就能要了你命,志穹,掌灯!” 徐志穹举起了青灯。 虿元厄星诧道:“你为何掌灯?” 武栩狞笑道:“因你死期将至,残害苍生,你知罪?” 虿元厄星眼角一颤,放开王振南猛然冲向武栩。 武栩横过彪魑刃,盯着虿元厄星撞了上去。 虿元厄星气力不及武栩,连连后退,身上冒出无数虫足,在武栩身上连刺带砍。 武栩招架闪避,继续逼着虿元厄星后退。 徐志穹心头一紧,武栩的身手十分迟钝,与此前相比,貌似只回复了两三成的战力。 但杀气很浓,许是摘了潜辉镜的关系,却比此前更有威势。 这应该就是怒气,只能指望怒火助虎威了,且看真神如何杀了这魔头。 虿元厄星现出本相,一条巨大的蠕虫包裹住了武栩的身体。 武栩没有闪避,这可是要命的败招,被他缠住,随时有可能被他吞掉! 真神还没被触动么? 徐志穹看的焦急,双手不住颤抖。 蠕虫身躯翻滚,武栩身形消失,他被虿元厄星吞没了。 怒火助虎威,快要爆发了么? 武栩在虿元厄星的体内,将所有杀气聚集于丹田。 虿元厄星感受到杀气聚集,立刻在身上开出无数气孔,要把气机疏导出去。 杀气没有释放出来,凝聚在了武栩的身体里。 无数蠕虫在啃咬武栩的身体,但此刻武栩的意识非常清醒,因为他只有一个念头。 徐志穹感受不到武栩的杀气,怒火助虎威,这回该爆发了! 虿元厄星站在原地不动,身体一阵阵抖动,他预感到大事不妙。 一声巨响,虿元厄星被炸成一片烟尘。 这是……怒火助虎威?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在烟尘之中,看到了武栩的魂魄。 他用了目空啸灭。 他自爆了…… 杀气在周围翻滚,气机震荡中,徐志穹听到了武栩的声音。 “志穹,我骗了你,就骗了你这一回,我用不了怒火助虎威, 一生四十余载,诸般恶行看的太多,看惯了,也就烧不起怒火了, 替我修个坟,没有尸首没关系,空坟就好,给我烧两张纸,陪我喝喝酒。 答应我一件事,不哭,哭也不能让那群王八蛋看见。” “千户!千户——” 徐志穹疯狂冲向了武栩。 不怕,魂魄还在! 我是判官,我有办法! 魂魄还在就有办法! 我去酆都城,我把你赎回来!我想办法让你复生! 虿元厄星的魂魄也在空中徘徊,连受两次目空啸灭,他的身体被彻底摧毁,元神也非常虚弱,但他依然活着。 “凡人!蝼蚁!你以为你杀得了我,不过白白送死罢了!你永远都是凡间的蝼蚁,你永远看不见星宫!” “看不见又怎地?我看得见你的死期!” 武栩算到了这一步,他知道星官的魂魄依旧强韧。 杀气再度凝结,凝结在武栩的魂魄周围。 “千户,千户!把魂魄留下!把魂魄留下!”徐志穹喊破了喉咙,可他不会飞。 武栩看着徐志穹,笑了笑,肋生双翼,擒住了虿元厄星的魂魄。 虿元厄星的魂魄生出满身尖刺,武栩魂魄千疮百孔,死死擒住不放。 虿元厄星渗出满身毒液,武栩魂魄朽烂,不成人形,依旧擒住不放。 虿元厄星化作本相,化作蠕虫,啃咬武栩魂魄,武栩锁死双臂,擒住不放。 虿元厄星化作万千蠕虫,武栩以杀气将其会聚一处,擒住不放。 魂魄恶战二十吸,一声巨响,第三发目空啸灭,武栩把自己的魂魄炸了。 银光闪烁,照亮了整个夜空。 耳畔回响着武栩最后的声音: “提灯郎,掌灯!” 提灯郎们从砖头瓦块中抬起头,他们以为天亮了。 徐志穹双眼血红,僵立在原地,右手缓缓举起了青灯。 …… 阴阳司,星象盘,一颗星辰陨落。 “形神俱灭……”太卜惊愕半响,喃喃低语,“武栩灭了虿元厄星!”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志穹,不哭 皇宫门前,楚信踩着咀赤的脖子,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 咀赤试图挣扎,楚信脚尖一扭,将咀赤脖子踩断。 三品修者,断了脖子也死不了,楚信唤来两名阴阳师,用法阵把咀赤封印起来,随即带兵去了苍龙殿。 皇宫之战结束,梁玉明惨败。 他坐着马车先行逃回了府邸,静静等着北垣的消息。 我没输,还没输! 还有老祖宗,等老祖宗杀了武栩,让老祖宗吃下万把人,再去皇宫杀了那昏君! 一只飞蛾飘了过来,在梁玉明耳畔扑打着翅膀。 梁玉明收到了北垣的消息。 他脱下了龙袍,丢进了火盆里,转眼烧成了灰烬。 …… 城墙之外,钟参擦了擦身上的血迹,笑看着面前的余杉。 余杉第一个冲下城头,率领飞鹰军,直接击杀了叛军将领。 叛军群龙无首,顷刻溃散,一万人马,阵亡三千余人,余者尽数投降。 余杉俯身施礼道:“指挥使,这一仗,能将功折罪么?” 钟参放声笑道:“说什么将功折罪?你立大功了,武威营将军该轮到你做了。” 史勋在旁不是滋味,本以为攀附上余杉,能多个依靠,没想到被他抢了位子,官复原职,却是无望了。 一名军士走到钟参身边耳语几句,钟参一愣,回身对余杉道:“你在这里打扫战场,清点战俘,我另有要事。” …… 安淑院,昭兴帝看着熄灭的蜡烛,放声大笑。 “武栩!逆贼!你还是死在了朕前面!” 隋智道:“不知虿元厄星状况如何。” “武栩乃凡间最强之人,今其以死相拼,虿元厄星纵使不死,也至多剩个残躯。” “苍龙殿三位长老还活着。” “再让他们多活一时,免得惊动了真神,事不宜迟,开始吧。” 皇后柴秋慈走进安淑院内院,从槐树上拉起了一片根须。 槐树唱起了凄厉的歌声: “吾仇,谁人知? 吾冤,谁人解? 吾恨,无绝期! 吾血,犹未干! 我杀!” 昭兴帝面无表情看着槐树:“夫妻一场,你就恁地恨我?” “我杀!” 皇后双手扯住槐树根须,用力撕扯,槐树连声哀嚎,渗出满身鲜血。 昭兴帝顺着根须,将鲜血尽数吸进口中,他身躯不断膨胀,一阵腥腐之气四下荡漾。 皇后放开根须,在昭兴帝布置出一道屏障,将腥腐之气,变成了阴阳二气,随风散去。 鲜血不停流淌,槐树在哀嚎声中,变成一株朽木。 …… 龙图阁中,太子胸前一阵剧痛。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鲜血灌进瞳仁,一双眼珠变得血红。 陈顺才看着太子道:“殿下,身体可有不适?” 太子点点头:“时才用力过甚,只觉胸口有些气闷。” 陈顺才在宫中当差多年,知道这种事情很危险:“快,快,传太医来,殿下,你这是何苦?东宫妃嫔日夜都在左右,何必争此一时?” 梁玉瑶在旁挖苦道:“太子保重贵体,耽于酒色却非为君之道!” 太子看着梁玉瑶,双眼放光:“六姐,我倦了,陪我歇息去吧!” 梁玉瑶大怒:“你几番出言相辱,意欲何为?” 太子笑道:“你别不承认,你心里当真没我么?见了我却不欢喜么?” 梁玉瑶愤而起身,与太子撕打。 太子强忍心痛,与梁玉瑶嬉闹。 …… 李七茶坊,李沙白的画笔掉在了地上。 幕布之下,两名女子还摆着姿势,李沙白却一笔都画不下去了。 何芳在旁道:“李画师,困倦了?” 李沙白摇摇头,一挥手,让那两个女子穿上衣衫,离开了画坊。 见画坊中再无旁人,何芳问道:“画师急着叫何某来茶坊,不知所为何事?” 李沙白咳嗽一声道:“为救殿下。” 何芳一怔:“画师此言何意?” 李沙白道:“殿下一直在监视刘旭行的外宅吧?” 何芳点头道:“不瞒画师,这是师尊的吩咐。” “今夜北垣有一场恶战,殿下若是不走,恐怕已殃及性命。” “画师言重了,”何芳笑道,“我知道提灯郎遭遇了蛊门中人,陷入苦战,可终究殃及不到我。” “提灯郎?蛊门中人?”李沙白摇摇头道,“你闻到那血腥气了吗?北垣死了很多人,城东也死了很多人!” 何芳诧道:“都是些什么人?” 李沙白不回答,接着说道:“你闻到那气息了吗?有星辰陨落了。” “难道是那邪星?”何芳惊呼一声,“谁有本事打败那邪星?” “有一名三品也跟着陨落了,好强悍的三品,凡人之中难寻那等气息,离星官只有一步之遥。” “武栩?”何芳心头一凛,“不知徐志穹那傻小子怎么样了。” 李沙白扯下画了一半的画卷,拿出一卷新纸,闭目冥想。 他想把画面勾勒出来,可画了两笔,手指又一阵抖动,画卷之上留下一片凌乱墨迹。 “画师,你这是怎地了?” 李沙白连声咳嗽道:“有人晋升了,好强悍的气机,不是二品,就是三品!” 何芳大惊,这一夜怎么出了这么多事情? “画师可知是何人?” “气机诡异,道门尚且无从推测,更难说是何人,”李沙白蜷缩着身体,咳嗽两声道,“有腥气,似杀道,又多几分阴气,应该是阴阳门人。” “阴阳三品,难道是韩宸?”何芳紧锁双眉,“他有四品修为,难道他要和太卜一争高低! 又或者是太卜升到了二品?” …… 苍龙殿中,三位长老遍体鳞伤,粱世禄和梁功平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梁季雄勉强坐在石阶上,每喘息一次,嘴角都会带出一些血沫。 “楚将军,陛下状况如何?” 楚信摇头道:“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入皇宫,我也只能带着军士守住宫门,不敢往里多走半步。” 梁季雄叹一声道:“楚将军,你受委屈了,不是陛下信不过你,情势危急,陛下也是不得已为之。” 楚信笑道:“身为臣子,哪会计较这些,二长老,你若还能走动,且亲自去宫里看一眼吧。” 梁季雄有些不满,他在长老中排行第二,但二长老这个称呼很不礼貌,准确的称呼是圣威长老。 罢了,何苦与个武夫计较。 梁季雄站了起来,刚走两步,身子一颤,险些栽倒。 楚信上前扶住道:“二长老,你若是不能走,我找人抬着你去。” 这厮说话恁地难听! 刚才哪来一股气机? 好凶悍的气机,莫非有人晋升了? 这人是谁? 梁季雄抬起头,看着楚信道:“将军可察觉到一股气机?” 楚信摸摸头皮道:“什么气机?” 不是每个道门的三品都那么敏感。 尤其是这种粗鄙的武夫! 圣德长老粱世禄喊道:“是阴阳二气,不会错!” 圣仁长老梁功平喊道:“快派人包围阴阳司,太卜升二品了!” 梁季雄对楚信道:“将军,带上军士,随我包围阴阳司!” …… 阴阳司里,青灯一阵闪烁。 盯着星象盘的太卜打了个寒噤,仔细感受着气机的成色。 “三品!有人晋升到了三品!难道是他……”太卜对气机十分敏感,不会像三个长老那样,判断错了气机的成色,他确信这是三品的气机。 “这是什么来路的气机?为什么伪装成阴阳二气?难道又是混沌之法?难道说……” 太卜默坐良久,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之前发现京城之中,有人有大天赋,晋升奇怪,那人不是余杉。 那人也不是徐志穹。 那人是昭兴帝! 他即将晋升三品,被发现了! 皇室不能过七品,为了掩盖真相,他必须找到最佳时机。 天下最强的凡人武栩,陨落。 苍龙殿三位长老血战,命在旦夕。 其余三品要么感应迟钝,要么不理世事,要么被战事纠缠。 这就是最佳时机,没人能阻挡他在今夜晋升。 昭兴帝,梁大官家,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 太卜忍不住一阵颤抖,咬牙切齿道:“终究还是你!” 可为什么要伪装成阴阳二气? 正思忖间,门上银铃响动。 一名阴阳师来报:“师尊,楚信带兵包围了阴阳司!” 太卜一挥手,掀翻了眼前的案几。 狗贼!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你还想嫁祸于我! …… 姜飞莉赶到了北垣,看着满地废墟,看着哭嚎一片的提灯郎。 她上前问乔顺刚:“出了什么事?” 乔顺刚哭的说不出话。 她又问屈金山:“老灯守,这里出了什么事?” 屈金山哭道:“千户,千户……” “你是说陈千户么?” “武千户,我们千户……” 所有人都在哭,没一个人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只有一个人不哭。 徐志穹不哭,他在破砖烂瓦中来回翻找。 “志穹,你说句话呀,武千户去哪了,你们千户去哪了!”姜飞莉流泪了,她意识到了一些事。 徐志穹不作声,手上满是鲜血,他在乱石之中一点点翻找。 “徐志穹,你特么聋了吗,听到我说话没!”姜飞莉揪住了徐志穹。 徐志穹轻轻推开了姜飞莉,他在碎砖里找到一小节碎骨,小心收在了衣襟里。 他给千户捡骨头。 他给千户收尸。 看着衣襟里的碎骨,姜飞莉哆哆嗦嗦问道:“这,这是,你们千户?” 徐志穹不作声。 姜飞莉瘫倒在地上,嘶声哭嚎。 低着头的时候,想忍住眼泪很难。 徐志穹咬着牙,眼眶湿了。 远处一队人马赶来,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翻身下马,皱着眉头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尸首?” 徐志穹一咬牙,含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 陈顺才等了半响,不见有人回应,清清喉咙道:“提灯郎听旨,立刻回掌灯衙门,等候调遣!” 徐志穹抬起头,看着陈顺才道:“且稍等一会,我给我们千户收尸。” 陈顺才皱眉道:“徐灯郎,你不知道什么是圣旨么?” “陈秉笔,就一会,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徐志穹露出了一丝笑容。 必须得笑,不能哭。 就算哭,也不让你个王八蛋看见。 第一百五十四章 稀泥长老 苍龙殿里,陈顺才来探望三位长老。 “陛下因劳神过度,病倒了,”陈顺才叹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也算平息了,武侍郎斩杀邪星,这事算是有功,可皇室的脸面,不能不顾,三位长老,你们看着办吧。” 陈顺才走了,三个长老在大殿里争论了起来。 梁季雄道:“怀王父子,两度谋逆,今必当严惩!” 圣德长老(三长老)梁功平咂咂嘴唇:“却说,该如何严惩?” 梁季雄一瞪眼:“谋逆,自当以灭族论处!” 圣慈长老(大长老)粱世禄摇头道:“此事关乎王室声誉,须慎重。” 梁季雄捶着案几喝道:“若不是为王室声誉,我早杀了这个孽障!” 粱世禄皱眉道:“据我所知,怀王父子昨夜各自都在府邸之中,并未参与这场暴乱。” 梁季雄道:“何人能证明?” “其府邸婢仆皆能证明!” “婢仆?”梁季雄起身道,“他家婢仆敢说实话么?” 粱世禄道:“怀王父子府上,共有婢仆八百多人,总不能都说假话吧?” 梁季雄道:“城外有六千多名俘囚,他们都供认受了梁玉明指使,城内抓获三百多名反贼,他们都供认是梁玉明募集的私兵,梁玉明昨夜穿着龙袍,亲自率军来到皇宫门外,他们的供词,你等为何不听?” 粱世禄道:“既是反贼,临死之时,胡乱咬人,证词不足为信!” 梁季雄道:“婢仆的证词便足以为信吗?” 两人怒目相视,梁功平上前劝解:“圣威长老,圣德长老,莫要动怒,逢此危难之时,我三人当勠力同心,共保社稷,岂能因私怨生嫌隙?” 梁季雄冷笑一声道:“老朽行事光明磊落,此间绝无半分私怨,倒是圣德长老两度袒护怀王世子,是何道理?” “梁季雄!”粱世禄沉下脸道:“你却说我与怀王有私?我等自踏入苍龙殿,便立下誓言,此生一心侍奉真神,护持大宣社稷,何时有过半分私心?” 梁季雄起身道:“既为社稷,当严惩怀王,以正律法!以儆效尤!” “莫说此事未必与怀王有关,就算真有干系,传扬出去,王室颜面何在?威严何在?昨夜有两万余人命丧邪星之手,却要让百姓把愤恨全都算在皇室头上吗?” 梁功平劝道:“圣德长老所言极是,此事却无证据与怀王有关,厄难当前,当以大局为重,真相尚未查明之前,当缓和处置。” 梁季雄强吞怒火道:“死了两万人,得有个交代,却问这事怎么缓和?” 梁功平点头道:“这才是正题,按阴阳司太卜所说,杀了两万平民的,是蛊门的虿元厄星。” 梁季雄冷笑一声:“太卜,那老儿说的话,我半句都不信,现在还不知他是几品修为,倘若他已晋升二品,社稷仍有倾覆之忧。” 粱世禄怒道:“这也不信,那也不信,却问你肯信谁?” 梁季雄道:“蛊门邪星为何会来京城,这事总得说个明白。” 梁功平道:“刘旭行通敌,这条罪名是坐实了。” 他想把事情全都算到刘旭行头上。 梁季雄摇头道:“刘旭行一个五品官,就能请来蛊门邪星?这等谎话岂能骗得过世人?” 粱世禄道:“或许是冲着武栩来的,他的修为在凡人之中最强,难说他和邪星有什么私怨。” 梁季雄皱眉道:“武栩杀贼有功,却还让受过不成?” 粱世禄道:“现在不是计较是非功过的时候!得想办法把事情平息下来!” 梁功平点头:“圣德长老所言有理,反正武栩已死,这罪过就让他领了吧。” 有理有理,到他这里什么都有理,难怪叫他稀泥长老。 让武栩背锅,梁季雄倒是没有太多意见,只是他不明白,粱世禄为何一再袒护怀王。 梁季雄道:“昨夜还有二百多名提灯郎与蛊门血战,他们追随武栩多年,只怕不肯认账。” 粱世禄道:“不认账,便让他们随武栩同去。” 这一次,梁功平不觉得有理了:“这可不妥,钟参是个爱惜部下的人,若是动了提灯郎,只怕他不答应。” 粱世禄道:“不答应能怎地?他敢造反不成?” 梁功平摇头道:“息怒,莫动肝火,钟参是陛下的红人,皇城司是陛下的心腹,得罪了钟参不打紧,我等是为陛下分忧,岂能因为几个提灯郎触怒了陛下?如今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嘴堵住。” 粱世禄点点头道:“这事情,让刑部和大理寺去处置吧。” …… 徐志穹等人在衙门待了半日,宫里的内侍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离开衙门半步。 到了午后,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来到掌灯衙门问话,大理寺的人徐志穹不认识,刑部来了几个熟人。 刑部左侍郎鲍敬忠,照磨所照磨(负责文书的八品官员)邹顺达,司务刘德安。 原为武彻书院武师的邹顺达,在余杉的帮助下,如愿以偿,进了刑部。 陈元仲死了,掌灯衙门没了当家的,鲍敬忠吩咐先从官职最高的乔顺刚开始问话。 邹顺达对乔顺刚道:“乔红灯,你们昨夜前往北垣作甚?” 乔顺刚抬头看了邹顺达一眼,没有回答。 “本官在问你话!” 乔顺刚还是不作声,屈金山见情势不妙,上前回答道:“我等奉陛下之命,缉拿通敌要犯刘旭行。” “陛下旨意何在?” 屈金山解释道:“这是陛下当面给钟指挥使下的旨意。” “你说刘旭行通敌,可有证据?”邹顺达故意刁难屈金山。 屈金山没法回答,证据是伪造的。 见屈金山说不出话,邹顺达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你可知证据何在?” 徐志穹和乔顺刚的态度一样,抬眼看着邹顺达,不说话。 邹顺达能容忍乔顺刚,但绝对容忍不了徐志穹。 一个书院里的傻子,连人话都说不明白,还敢直视我? “徐志穹,你如今已是罪囚,还敢如此狂妄?” 乔顺刚剑眉一立,喝道:“你特么说谁是罪囚!” 没等邹顺达开口,刘德安先拔刀了:“好你们一群贼囚,还不知自己身份么?平素作威作福惯了,到了刑部这里还不老实?信不信老子让你们脱层皮!” 屈金山道:“这位兄弟,说话客气些,这里是掌灯衙门。” 刘德安啐一口道:“你跟谁称兄道弟?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如今犯了事,就是阴沟里一条臭泥鳅,老子想踩死你就踩死你,踩死你都脏了老子的脚!” 这痞子骂人可真是嘴毒,他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看着鲍敬忠阴森的笑容,徐志穹明白了原因。 这是刑部的传统,刑部事先已经罗织好了罪名,为了震慑住这群提灯郎,鲍敬忠先让邹顺达和刘德安送上一个下马威。 乔顺刚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们可能真的成罪囚了。 刘德安越骂越难听,韩宸坐在一旁,紧咬银牙,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纸。 童青秋赶紧把他拦住,小声道:“你这是要作甚?” 韩宸道:“我咒死这个杂种。” “咒死他,不光连累了掌灯衙门,你也走不脱!” “无妨,我有悬囊之术,他们看不出来。” “你先等等,这不是江湖之地,看清原委再说……” 两人声音极低,其他人无法分辨,但徐志穹听的非常清楚。 咒杀术他是知道的,悬囊之术又是什么? 刘德安还在叫骂,乔顺刚忍无可忍,攥紧了拳头,徐志穹面带微笑,走到了刘德安面前。 刘德安看了徐志穹一眼,笑道:“傻鸟,你不服么?” 徐志穹笑道:“孙子,你看甚?” 刘德安一哆嗦,他想起了书院里挨揍的情形。 “徐志穹,你他娘的敢,你现在是罪囚,你是戴罪之身,你……” 徐志穹抬手一拳,正中下巴,刘德口吐血沫,翻到在地。 刘德安嘶声哀嚎,邹顺达怒道:“畜生,造反了你!” 邹顺达挥拳来打徐志穹,拳锋未至,被乔顺刚从身后揪着头发拎了起来。 邹顺达惨叫一声,被乔顺刚摁在地上爆锤! 鲍敬忠大惊失色,吩咐手下二十名衙差上前拿人。 人是那么好拿的么? 刘大顺拎起两名衙差往地上撞,孟世贞揪住一名衙差往死里踢打,一名衙差看王振南手臂受伤,先找个软柿子,没等近身,被李普安从身后摁住,王振南拖着一条胳膊,拳拳打脸,边打边骂:“贼囚,一只手打你都多余!” 徐志穹继续和同窗叙旧,书院里的时光让人怀念,徐志穹是个恋旧的人,就和那天一样,他骑在刘德安身上,锤他嘴。 一颗颗黄牙全都锤了出来,剩下一颗槽牙特别坚固,始终不掉。 徐志穹打的手疼,牛玉贤递过来一把锤子,要不说这兄弟就是明事理。 邦! 一锤子下去,牙掉了,刘德安嘴里也干净了。 二十个衙差被打的不成人形,鲍敬忠回头看了看大理寺的官员。 大理寺的官员全都低着头,假装看不见。 刑部的衙差都被打成这德行了,他们上去也是白挨揍。 鲍敬忠壮着胆子,喊一声道:“你们想做甚?本官今日在此,这里就是刑部的公堂,你们怎敢在公堂上行凶!” 徐志穹起身笑道:“鲍侍郎,你吃了早酒,想是醉了,这里不是你刑部公堂,这里是掌灯衙门,你见过掌灯衙门的公堂吗?” 乔顺刚起身道:“提灯郎,掌灯!” 牛玉贤拿出灯盒,刚要打开,忽听门外有人喊道:“住手!” 钟参进来了,看着衙门正厅一片狼藉,钟参怒道:“这是作甚来,有话不会好好说么,这像什么样子!” 邹顺达爬起来,满脸是血,冲着钟参道:“钟指挥使,你部下无故伤人,今天你得给我个说法!” “好,我给你个说法!”钟参抬手一拳,把邹顺达打出了大堂门外。 “你特么算什么东西?”钟参咬牙道,“你特么跟谁说话!” 第一百五十五章 咒杀术 钟参打了邹顺达,气得鲍敬忠直发抖。 “钟指挥使,我等奉苍龙殿长老之命前来,提审要犯,你此举是何用意?是藐视大宣朝廷,还是藐视大宣律法?” 钟参皱眉道:“谁给定的要犯?你说要犯就要犯么?” “好!”鲍敬忠颤抖着声音道,“钟宿明,你够霸道,我且去苍龙殿讨个说法!” 鲍敬忠带着刑部的人走了。 钟参不怕他讨什么说法,苍龙殿就不该干预政事,就算长老真来了,钟参也不怕! 倒是衙门口那几个太监不好打发,他们是宫里的人,皇城司必须听命于皇帝。 钟参回身看了看提灯郎,乔顺刚低头不作声,等着钟参责骂。 钟参叹口气道:“吃饭了么?” 乔顺刚道:“回指挥使,昨夜苦战至今,连口水都没喝过。” 钟参道:“我叫人给你们买些吃的。” “不光我们没吃,千户也没吃。”徐志穹展开了衣襟,里面装着武栩的碎骨。 钟参看了许久,脸颊不时抽动。 徐志穹道:“容我们给千户和死去的弟兄置办个灵堂。” 大理寺左寺丞郭玉成道:“这,这却不妥吧,长老们吩咐过,武栩是罪……” 乔顺刚咬牙道:“你说甚?” 郭玉成不敢作声,赶紧带着大理寺的官员走了。 钟参点头道:“好,我叫人置办物件,顺刚,你先跟我来。” 乔顺刚跟着钟参去了明灯轩,不多时,楚禾等人带着酒菜和置备灵堂的物件进了衙门。 “志穹,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楚禾昨夜没去北垣,跟着其余的提灯郎守皇宫去了,从皇宫回来之后又进不了衙门,他对北垣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徐志穹没有说话,他先替武栩把灵堂摆好,上了香,倒了酒,默默坐在灵台下吃东西。 这灵位有用么? 千户的魂魄都爆了,这香火和酒水,他还能收得到么? 衙门后院传来一阵叫骂声,乔顺刚被钟参的侍卫推进了小舍,锁了起来。 进了小舍,乔顺刚还在叫喊:“你们都特么给我听着,谁特么要是敢往千户身上泼脏水,老子x死他八辈祖宗!” 绿灯郎刘大顺和屈金山相继被叫到明灯轩,没过多久,两人也被关进了小舍。 第四个轮到了徐志穹,进了明灯轩,钟参神情肃穆道:“志穹,你是聪明人,我也知道武栩生前最看重你,故而把这件要紧事与你商议。” 钟参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简要跟徐志穹说了一遍,徐志穹这才知道梁玉明为篡夺皇位做了如此精心的部署。 攻打苍龙殿,攻打皇宫,攻打城门,最后让虿元厄星收底。 整个计划无懈可击,如果不是武栩拼掉了虿元厄星,如今的梁玉明已经穿上龙袍,坐上皇位了。 而大宣京城,估计也该血流成河了。 “志穹,我知道,要是没有武栩带着你们厮杀一夜,京城难说会变成什么样子,可现在这件事情关系着你们的性命,我想让你们活下来,就得让武栩把罪过担下来。” 徐志穹侧过脸看着钟参:“指挥使,我听不懂你的话。” 钟参道:“你是聪明人,我不用对你多费口舌,你觉得虿元厄星,为私怨来找武栩寻仇,以至百姓遭到波及,合情合理吗?” 徐志穹木然的看着钟参,问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钟参道:“别问是谁想出来的,只问你合不合情理?” “钟指挥使,你知不知道,你欠了武千户一条命,京城的所有人,都欠了武千户一条命。” “这我认,所以我得把你们的命保住,再问你一次,合不合情理?” “别问合不合情理,且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钟参道:“我想让你当个证人。” 徐志穹笑了:“你想让我当证人,栽赃千户?” 钟参点点头:“武栩应该跟你说过我的性情,我只管活的,不管死的,我得让你们活着!” 徐志穹闻言起身:“我是不是也该回小舍了?” 钟参摇摇头:“你不用急着回小舍,你在伯封的灵前多待一会,我陪你一起去。” 徐志穹眉头一颤,慨叹一声:“指挥使,你好毒!” 前三个人都被锁进了小舍,只有徐志穹不用进小舍,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还能和钟参一起离开明灯轩呢? 经过乔顺刚的小舍,乔顺刚从门缝里喊道:“徐志穹,你个兔崽子,你答应了是吧?你个怕死的孬种!我乔某瞎了眼,我把你当了兄弟,你个畜生!” 刘大顺也在屋里骂。 屈金山看着徐志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摇头。 徐志穹没有争辩,在一片骂声中,回到武栩灵前,默默坐着。 钟参给武栩上了香,吩咐把所有提灯郎锁进小舍,只允许徐志穹在衙门里自由行动。 “志穹,别怪我,要是武伯封活着,也会让我这么做,他也盼着你们能活着。” 钟参又看了看童青秋和韩宸:“你们两个,回阴阳司吧。” 韩宸道:“我们给武侍郎上柱香就走。” 钟参点点头,先一步离开了掌灯衙门。 趁着他们两个上香的时候,徐志穹凑近了,低声问一句:“韩医师,你时才说的悬囊之术是什么法术?” 韩宸冷哼一声:“怎地?想告发我么?” 童青秋道:“莫胡扯,我兄弟不是那样人,志穹,时才韩师兄只是一时气恼,并没有对刑部那些人用过手段。” 徐志穹笑道:“韩兄这话说的有趣,不知你时才气恼甚来?是气恼刘德安么?动手打他的是我,你为何又要气恼我?” 韩宸闻言,看看徐志穹道:“你却不是要栽赃武千户?” “我只想跟你学些本事,悬囊之术,可是咒杀术之类?” 韩宸刚要开口,童青秋拦住他道:“志穹,这手段可不能乱学,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报仇。” 韩宸压低声音道:“你想为武侍郎报仇?” 徐志穹看着韩宸:“你愿意教我么?” “可是这手段,杀不了……” 童青秋赶紧拉住韩宸道:“师兄,咱们该走了,志穹,听我的话,不准乱来!” 两人走到衙门口,韩宸突然折返回来,童青秋生怕他把悬囊之术教给徐志穹,却听韩宸解释道:“我忘了跟武侍郎喝杯酒。” “英雄,走好!”韩宸倒上一杯酒,对着灵位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在徐志穹的衣服上洒了一点香灰。 童青秋紧紧盯着二人,韩宸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童青秋离开了阴阳司。 徐志穹盯着香灰看了片刻,只见香灰在衣服上缓缓游移,衣襟下方,多出了一本书。 …… 童青秋和韩宸回到了阴阳司,看到阴阳司外被兵马包围,韩宸问了原因,太卜没有回答。 韩宸回房歇息,太卜把童青秋留下了:“不让你离开阴阳司,你偏偏不听,这次遭遇恶战,差点丢了性命,你该知道害怕了, 你和徐志穹不是一类人,以后不要与他再有来往,韩宸只是我部下,我不愿约束他,你是我弟子,却要听我吩咐。” 童青秋笑道:“是有一点害怕,可我能与星官一战,此生也算无悔,这却要谢我兄弟,让我得了这场机缘。” 太卜冷笑一声:“我记得你有一个雅号,叫做话梦居士,你这人,太喜欢说梦话,因你总是活在梦里,再让你遇到一次星官,你还能活着回来么?” “难说,许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童青秋笑道,“我是喜欢说梦话,可活在梦里的不是我,活在梦里的人只能看着,我去打了一仗,不像你一直看着。” 童青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嫂夫人赶紧上前将他抱住:“你这是去哪了?受伤了没有?你可把我吓死了!” 童青秋笑道:“怕什么,这不好模好样么?” “我给煮了汤,我去给你热热。” “不急着喝汤!”童青秋抱起嫂夫人道,“咱们做点正经事吧。” “你,你这急什么,慢一些,轻,轻,轻一些,官人,你,你怎这么狠……” …… 深夜,徐志穹拿着韩宸给的秘笈,学习悬囊之术。 悬囊之术的确是咒杀术的一种,但和普通的咒杀术有所不同。 普通的咒杀术,即出手,即见效,施展术法,毙敌于无形。 悬囊之术,出手之后,有延时,今天下了咒术,连夜逃走,明天咒术见效,对方死了,很难查到线索。 这是非常难得的阴阳术,但难得,也难学。 徐志穹之前学过些咒杀术基础,一直没有心得,如今学习高级咒杀术,更是摸不着门路。 阴气七分五,阳气一分三,还得存下一部分气机,存多少合适,这还得另算…… 徐志穹先算出一个结果,只要存住一分阳气,不用阴气。 又算出一个结果,存住四分阳气,四分阴气,这种貌似更稳妥。 还有一个结果…… 徐志穹越算越多,越算越累,大脑一阵阵抽痛,仿佛出现了幻听。 “学不会吧?” 不是幻听,是真有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是太卜。 “悬囊之术,是五品阴阳修者才会的手段,你才刚刚九品就想学,实在太勉强了。” 徐志穹微微一笑:“太卜,你怎么有心情来看我?” “谁来看你?我来给武侍郎上柱香。” 香自己烧了起来,飞到了香炉上。 太卜道:“武栩走了,日后谁照应着你?” “太卜又要收我进阴阳司么?” “你这性情,到了阴阳司也不会听我调遣,你学悬囊之术作甚,想给武栩报仇?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份心思, 咒杀之术很难置人于死地,悬囊之术则差得更远,你别指望用咒杀术杀了梁玉明,更别指望杀了大官家。” “我可没这种奢望,要是咒杀术有用,梁大官家早就死在了你手上。” “你知道我心里恨他?” “你也只敢在心里恨他。” 太卜长叹一声:“你可知他已经有了三品修为,单凭现在的你,如何杀得了他?” “我现在也没想杀他,梁大官家固然可恨,但这次的罪魁祸首是梁玉明,他招来了邪星,害了两万人命,千户不会看着不管,无论梁大官家用不用计谋,千户和邪星必然会有一战, 冤有头债有主,梁玉明这个王八蛋是害了千户和两万条性命的元凶!” 太卜道:“你也杀不了梁玉明,皇室的力量不是你能相抗的,你要忍耐下去,活下去。” 徐志穹笑道:“你忍了那么久,活了那么久,又得到了什么?” 太卜反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我要找个公道,”徐志穹神色平静,“为千户,也为两万多条性命。” “这公道你找不到!” “只要这世间还有公道,我就非得把这公道找出来!” “大宣的公道,都在皇家的肚子里藏着,在皇家的面子装着,他们说什么是公道,什么就是公道!” “在肚子里藏着,我就打爆他们肚子,把公道掏出来!在面子里装着,我就把他们脸皮撕下来,把公道抠出来!” “好个狂生!”太卜沉默良久道:“我可以帮你,但你要为我做件事。” “且说说看是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救回我的弟子,她被困在了皇宫里,只要你肯答应,我现在就把悬囊之术传授给你,所谓悬囊之术,不过是在咒杀术之外,再用阴阳术包一层皮囊,等你换个时间把皮囊戳破,咒术才会生效。” “悬囊之术能用在梁玉明身上吗?” “能用,你也能用阴阳术在他身体里做个皮囊,你也能找个合适的时机把皮囊戳破,但这有什么用呢?咒杀无效,他体内有四品金蚕,金蚕对咒术免疫,对百毒免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莫说是你,连我都咒不死他。” 徐志穹摇摇头:“梁玉明怎么可能有四品修为?他的修为早就被梁季雄废了。” 太卜道:“四品金蚕,不是四品修为,他只能算是蛊士。” “可金蚕是内道蛊,怎么可能改换主人。” “金蚕是万蛊之王,虽在内道,也可外嫁,因而有嫁金蚕之说,得到一条四品金蚕,既有四品的战力,还能迅速增进自身的修为,如此珍贵的蛊虫,梁玉明都能得到,这就是皇室的实力!”太卜长叹一声道,“你不是梁玉明的对手,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伸着脖子给你杀,你都无可奈何!” 徐志穹低下头道:“我非杀他不可。” 因为我立过誓。 因为我是判官。 要主公道,要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此乃我道本心。 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第一百五十六章 皇宫密道 陶花媛被关进了玉瑶宫的大牢。 她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露出破绽,但她是阴阳五品修者,所有阴阳修者都可能与阴阳司有关,现在阴阳司是众矢之的,六公主为撇清干系,决定明天一早,把陶花媛交给司礼监处置。 太卜想让徐志穹把陶花媛救出来,他改造了徐志穹的藏形镜和传音符,他的计划是这样的: 首先让徐志穹通过法阵离开掌灯衙门。 接下来通过地道进入皇宫。 皇宫之中高品宦官太多,贸然使用法阵很容易被宦官发现。 有一条地道直通皇宫之外,这条地道不是太卜修的,是昭兴帝为防不测,自己修建的,陶花媛在皇宫中潜伏多年,知道地道的入口和出口。 进入皇宫之后,徐志穹利用藏形镜,救出陶花媛。 这是最凶险的环节,藏形镜虽然经过改良,隐身的效果提升了许多,但在高品宦官面前依然存在被识破的可能,稍有不慎,徐志穹就会送命。 但太卜也给了足够的价码,他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把悬囊之术和咒杀术,全都传授给了徐志穹,还给了徐志穹两件法器。 一是咒杀玉。 “你阴阳修为太低,咒杀之术难以奏效,有了咒杀玉,可以提升你四个品级的咒术。” 也就是徐志穹现在可以用五品的咒杀术。 二是悬囊竹。 “悬囊术太过复杂,以你修为,纵使学会了,想做出一个悬囊,至少也要半日时间,拿着悬囊竹,五吸只能就可做成一个悬囊,叩动悬囊竹,即刻戳破悬囊,一日之间,可用三次。” 太卜下了血本,但对徐志穹的要求并不苛刻:“后生,这些东西送你了,你若是反悔,不敢去皇宫,我也不怪罪你,你若去了皇宫,没救出陶花媛,只能算那妮子命苦,我也不与你计较。” 收了东西,事情自然是要做的,但徐志穹对计划做了一点改动。 …… 陶花媛蹲在囚笼里,一语不发,静静等着天亮。 囚笼之下埋着一枚混气轮,混气轮能混合阴阳二气,让气机变得杂乱无章。 这是阴阳司制作的法器,专门针对阴阳师的,被混气轮控制的地方,阴阳师无法拆分阴阳二气,自然也无法使用阴阳术,讽刺的是,这法器竟然困住了太卜最心爱的弟子。 把陶花媛关进来之前,六公主还做出过一番解释:“我就是装个样子给父皇看,关你两天就把你放出来。” 这话也就骗骗三两岁的孩子,粱玉瑶是什么人,陶花媛比谁都清楚! 明天肯定她会被送去司礼监,那些太监有的是办法折磨人,陶花媛身上连一颗毒药都没有,她想自尽都不行。 她很怕,潜伏在六公主身边这些年,血雨腥风见过不少,可不代表她能忘了恐惧。 看着暗无天日的囚笼,陶花媛忍不住一阵阵发抖。 她在思考两个问题: 一是师尊会来救自己吗? 二是自己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尸体肯定不完整,司礼监的太监会肢解了她,会剥了她的皮…… 越想陶花媛就越怕,越怕就抖得越厉害…… 吱吱,吱吱…… 什么东西! 囚笼里钻进来一只老鼠,陶花媛差点一巴掌把它拍死。 多亏没拍死,这只老鼠嘴里叼着藏形镜和囚笼的钥匙。 皇宫里太多高手,地道里有太多老鼠。 徐志穹的计划是这样的: 我把东西送去,你自己跑出来吧。 陶花媛是五品阴阳师,拿过藏形镜,立刻就知道了用法。 但光知道用法还不行。 这面藏形镜被改良过,用两种用法。 一是判官的用法,直接用意象之力,具藏形之象,就可以隐身。 但陶花媛不是判官,她没有意象之力。 她只能用阴阳师的方法,阴阳师的方法是往镜子里注入阴气三分,阳气二分五,这对陶花媛来说很简单,但在这座囚笼里,她施展不了阴阳二气,想躲过混气轮的控制,至少要离囚笼三十尺。 过道上有巡逻的红衣使,虽然只是九品杀道,但陶花媛在没有阴阳术的情况下,还真不是她对手。 怎么才能平安离开囚笼? 陶花媛看了看老鼠,眼里充盈了泪花。 这老鼠一定是师父变得,他终究还是疼我。 陶花媛向着老鼠磕了个头。 老鼠坐起身子,神情肃穆的看着陶花媛,眼神之中透出一股威严。 陶花媛又向老鼠磕了个头。 老鼠点点头,表示满意,甩甩脑袋,示意陶花媛快点逃走。 陶花媛做了个手势,门外有守卫,她走不了,想让师尊帮忙把守卫引开。 老鼠坐起身子,神色再度威严。 陶花媛赶紧又给师尊磕了个头。 老鼠点点头,冲到囚笼外面,一步跳上灯盘,把灯烛打翻了。 巡逻的红衣使大惊,上前追赶老鼠,陶花媛趁机打开囚笼,带上藏形镜,跑出了几十步,注入阴阳二气,瞬间隐形。 隐形之后,她也不敢耽搁,皇宫里还有很多高品宦官,宦官敏锐,障眼法骗不过他们,陶花媛走出大牢,急匆匆钻进地道,朝着皇宫外跑去。 在地道里跑了一半,遇到了等在途中的徐志穹。 陶花媛一惊,怎么遇到了这个狗贼? 罢了,不理会他,逃命要紧。 陶花媛以为自己隐藏身形,徐志穹看不到她。 等经过徐志穹时,徐志穹一伸脚,绊了陶花媛一个嘴啃泥,潜形镜都摔掉了。 陶花媛起身大怒,徐志穹提醒她不要作声,两人沿着地道悄无声息往前走,到了一处岔路,徐志穹停了下来。 前方有三条路,陶花媛以为徐志穹忘了路,指指左边的岔路:“往这边走!” 太卜事先给徐志穹画过图,徐志穹自然不会忘了,他只想知道另外两条路通往何处。 徐志穹看看右边的岔路:“这里通往何处?” 陶花媛皱眉道;“快些走,莫多问!” “我救了你命,你怎这么不讲情分?” 陶花媛恨道:“那老鼠是你变得么?” “不是我,还能是谁?” “胡扯,你刚入阴阳九品,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手段?” 原来她以为那是阴阳术,徐志穹笑道:“阴阳修为最看天资,你天资不济,自然学不会这上乘手段!” “你且说是什么手段?” “你先告诉我这条路通往何处?” “这条路通往太子的东宫。” “中间那条路呢?” “中间那条通往皇帝的寝宫,你要作死,就赶紧去!” 徐志穹点点头,跟着陶花媛去了左边的道路,陶花媛问道:“你还没说那是什么手段?” “今夜事忙,日后再说与你。” “嘴脸,日后谁还想见你?” 两人走出了地道,地道口在凉芬园,处决官员的刑场,谁能想到这里竟能通往皇宫。 出了凉芬园,陶花媛掉头就走,连个谢字都没说。 徐志穹也懒得计较,他看到了街边一张告示。 告示上写着,后天辰时,将在闹市宣布礼部侍郎武栩的罪行。 徐志穹看着告示,脸颊不停抽动。 陶花媛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贼小子,有些事,我听说了,你们和武侍郎,拼命打死了那邪星,你们是英雄,是好儿郎!” 徐志穹摇头道:“打死邪星的是我们千户,我们都是废物,跟着看热闹去了。” “贼小子,别做傻事,千万别再回皇宫了,武侍郎受的冤屈,总有一天能昭雪!” 徐志穹一笑,没作声。 陶花媛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来了:“贼小子!” 徐志穹皱眉道:“叫我小子,我也忍了,你总加个贼字作甚?” 陶花媛道:“别回掌灯衙门,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徐志穹道:“你也别回阴阳司,楚信带人把阴阳司围了,六公主也不会放过你。” “不用担心我,六公主不敢声张,你保重,我走了。” 陶花媛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贼小子!” “又怎地了!” 陶花媛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玉牌,交给了徐志穹;“这是阳明石,能聚集阳气,你阴阳二气都不精纯,留着这块阳明石,能帮你聚集阳气,算是谢你救命之恩。” 徐志穹收下了石头,点点头道:“我也谢你。” 陶花媛又走了,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喊道:“贼小子!” 徐志穹气笑了:“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陶花媛看着徐志穹道:“活着,好好活着。” “好!”徐志穹点了点头,看着陶花媛走远了,他找到了法阵,回了掌灯衙门。 他坐在武栩的灵位旁边,沉沉睡去了。 …… 次日天明,钟参带了两个大人物来到了掌灯衙门。 一位是大理寺卿程定松,正三品的大员。 另一位来头更大,新任吏部尚书闫博元,正二品的大员。 钟参带着两个大人物去了明灯轩,随即让人把徐志穹叫了进来。 又是跟徐志穹单聊,这回徐志穹说什么也洗不清了。 路过乔顺刚的斋舍,乔顺刚隔着门缝嘶声喊道:“徐志穹,你他娘还有半点良心么?还有半点良心么?千户恁地照应你,你个畜生!” 院子里骂声一片,徐志穹只当没听见。 到了明灯轩,钟参低头不语,大理寺卿先给徐志穹倒了一杯茶,他负责来软的: “志穹啊,虽然以前咱们没见过面,但我总听宿明提起你,你聪明,还忠心,伯封喜欢你,宿明也喜欢你,掌灯衙门有你这样的好儿郎,是皇城司的福分, 你们和蛊门邪星一战,我听说了,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们是英雄,武侍郎是大英雄!要不是碍于身份,我刚才真想给武侍郎上柱香!我恨不得给武侍郎磕个头! 可志穹啊,有些事情咱们不能忘了,不管是你,还是我,还是武侍郎,咱们是什么人?咱们是大宣的臣子,咱们是陛下的臣子!臣子的本分是什么? 臣子的本分就是忠,只要对得住这个忠字,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莫说是委屈,咱们这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别说是背个罪过,就算现在把我程定松拉出去千刀万剐,我眉头都不皱一下,我对得起臣子的本分!” 徐志穹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 程定松拿出一张证词,交给了徐志穹:“志穹啊,今天就到了为陛下受委屈的时候,你且看看!” 徐志穹大致看了一下,证词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徐志穹证明,武栩和虿元厄星有私怨,两人在京城打了一场,双双毙命,伤及无数无辜之人。 程定松道:“志穹啊,证词看完了,你要是愿意替陛下担这个委屈,就摁个手印。” 徐志穹没作声。 吏部尚书闫博元开口了,他负责来硬的:“徐灯郎,你若是不认这份供词,我可就要换个手段处置了,掌灯衙门自此查封,所有提灯郎交刑部处置,当晚参战的一律充军,没参战的一律革职,贬为庶人,你可想仔细了。” 钟参没有说话,这是他能争取来的最好结果。 徐志穹点点头道:“好,我认!” 他当即在证词上摁了手印。 程定松大喜,赶紧把证词收了起来,装进封筒里封好,上了封蜡,收进了怀里。 “志穹,还有一件事得跟你说清楚,明天我一早,大理寺在闹市开堂,当场宣读罪状,你得当场念证词。” 我还得当场念证词。 徐志穹点头道:“好,我念!”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这是从哪传来的流言,说怀王世子和这事有干系,我现在把话说明,这事和世子没干系,明天,世子会一并去闹市,亲自把事情说明,咱们得还世子一个清白,到时候,你可不能乱说话。” 还特么得给他个清白! 钟参在旁听着,拳头攥的咯咯直响,依旧没出声。 “好!世子清白!”徐志穹一句没多说,乐呵呵答应了下来。 “事都说定了,志穹啊,你好生歇息。” 两个大人物走了,钟参不敢看徐志穹。 他低着头,叹口气道:“受委屈了,兄弟,回小舍歇着吧。” “不委屈,”徐志穹笑道,“都是为咱们衙门。” 钟参没再多说,把徐志穹送回了小舍。 院子里骂声不断,徐志穹把阳明石挂在了窗边,对着太阳,吸收阳气。 梁玉明,你要清白。 好!你来得好!省得我去揪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刀万剐,我看你眨不眨眼(本章高能) 当晚,徐志穹悄悄离开衙门,带上藏形镜,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门口非常热闹,两万死者的家人,正在大理寺门前等着讨说法,大理寺官员纷纷出来安抚,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震天的哭声。 程定松正在发表演讲:“诸位,且听本卿一言,本卿奉陛下之命审理此案,明日定给诸位一个公道……” 大理寺本就没有高品修者,徐志穹直接用藏形镜潜入正堂,找了片刻,找到了一个封筒,封筒上注明着判书。 徐志穹小心揭开封蜡,打开一看,果真是明天要用的判书。 判书上写的清楚,要让武栩挫骨扬灰,还要专门铸个铁人,让他遭万人唾骂。 徐志穹换了一份新的判书,放回封筒,用胶粘上封蜡。 这胶是当初从童青秋那里要来的,专门用来粘封蜡,徐志穹手段干净,没留下半点痕迹,打扫手尾,本来就是判官的基本素养。 接着他又找到了自己留下那份证词,也拿了一份新的,替换了进去。 大理寺的事情办完,徐志穹去了梁玉明的府邸。 梁玉明府上有不少宦官,梁玉明本身也有四品的金蚕,再用藏形镜不行了,肯定会暴露。 徐志穹躲在了院墙下面,附在老鼠身上,钻进了梁玉明的卧房。 梁玉明此刻正在看证词,所谓证词就是讲话稿,证明他自己清白。 看了两遍,梁玉明拿起证词,朗读了起来。 想在证词上下手太难,他一直拿着证词不离手。 徐志穹看了看梁玉明的卧榻,悄悄爬了上去,嘴里吊着悬囊竹,做了些手脚。 直到子时,梁玉明把证词放在烛火上,烧了。 他把证词的内容全都背了下来,明天可以慷慨激昂自证清白。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的躺在床上,脑袋接触到枕头那一刻,突然觉得一阵刺痛。 梁玉明一惊,赶紧把枕头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异样,怀疑是自己太乏累了,且换了个新枕头,睡去了。 换也晚了,你中招了。 我真想现在砍死你,可现在砍死你没用。 …… 离开了世子府,徐志穹去了凉芬园,进了地道。 本以为陶花媛出逃,宫里会加紧戒备,没想到却如陶花媛所料,梁玉瑶不敢声张,宫里平静如常。 徐志穹这次没去玉瑶宫,他去了东宫。 太子正在和两个太监摔跤,把两个太监摔的鼻青脸肿,他自己也弄得满身灰尘。 又摔了两局,太子突然听到了老鼠叫,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道:“滚吧,让本宫清静会。” 两个太监终于解脱了,赶紧跑了出去。 太子来到墙角,看了看那老鼠。 “兄弟,你来作甚?” 老鼠用爪子蘸着水,在地上写了一行字:明天你爹去不? 太子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他去,我们都得跟着去,但不亮身份,都混在平民里头。” 皇帝也去。 这厮有三品修为,他要下黑手,还真不好应对。 太子似乎明白徐志穹的心思,低声道:“三位长老也在,他不会轻易出手。” 三位长老也在,这更得加小心了。 徐志穹点点头,正要离开,太子呼唤一声:“兄弟,别做蠢事,来日方长啊。” 徐志穹回头看了一眼太子,转身钻进了院子,走的无影无踪。 …… 离开了皇宫,徐志穹沿着望安河走了一圈,走到了熟悉的巷口,徐志穹猛地钻到了一个卖花姑娘的身后。 卖花姑娘一惊,赶紧回头:“徐,马,你……” 徐志穹捏了捏夏琥的脸蛋,笑道:“娘子,想我么?” 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贼丕,你跑哪去了,这两天可急死我了!” “怎地,急着改嫁么?” “莫说笑话,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包袱,“这是几个人的罪业,我给他们写了一纸赦书,他们立了大功,你且帮我送到赏善司去,看能不能从轻发落。” 夏琥接过包袱,皱眉道:“你自己怎么不送去?” “我这两天事忙,顾不得了。” “你忙什么事?” “这能说与你么?都是机密的事情!” 夏琥摇头道:“你不说我便不送!” 徐志穹一脸堆笑道:“好娘子,我里面还写了文书,这些功勋都归你!” “你到底要做什么?” “等办完了事情再告诉你,娘子越来越俊了,让我亲一口。” 徐志穹伸着嘴过来了,夏琥一把将他推开:“贼丕,恁地没正经!” 徐志穹嘿嘿一笑,把包袱塞给夏琥,转身走了。 转过巷子,夏琥突然从身后追了上来。 “徐,那个,马,你,官人!” 徐志穹没回头,只顾往前走。 叫官人都留不住,夏琥追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徐志穹。 “官人,我知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们千户受了委屈,官人,别理这些凡尘俗事了,凡尘不值得!” 徐志穹摸了摸夏琥的手,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夏琥四下寻觅,找不到徐志穹,哭得满脸是泪。 …… 徐志穹没走远,他回了自己的房子。 白天睡议郎院,晚上出去巡夜,这房子好久没住过了,里面堆满了灰尘。 徐志穹跳到隔壁院子看了一眼,黄氏和妙莹母女都睡下了。 他又回了自己的屋子,往草席上一躺,美美睡了一觉。 还是自己的屋子里睡得踏实,可惜啊…… 次日天明,昭兴帝换上了便服,准备出宫。 对于事件的处理结果,昭兴帝颇有感叹:“这罪责竟然也能算在武栩头上,苍龙殿的三个老东西,和稀泥的本事委实了得。”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圣德长老和圣慈长老几番袒护梁玉明,圣威长老独木难支呀。” 昭兴帝冷笑道:“你以为梁季雄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是在为朕着想?都是一丘之貉罢了,让他们斗吧,他们不斗,朕的日子岂能安生?” 陈顺才又道:“陛下,怀王父子不能不防啊。” “谁说不防?多留他们两天狗命,另有用处,”说话间,昭兴帝长叹一声,“我真有点可怜武栩,但凡对朕有几分忠诚,他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 …… 徐志穹从掌灯衙门的小舍里走了出来,穿了一身整洁的青衫,带上了青灯,神采奕奕来到了衙门口。 乔顺刚等人都被押送了出来,见了徐志穹个个破口大骂,孟世贞想上前踹徐志穹一脚,被武威营的军士塞进了马车上。 屈金山上前道:“孩子,我知道你为难,咱们不能丢了良心啊!” 话没说完,屈金山也被塞进了马车。 马车上有阴阳法阵,里面的骂声传不出来,何芳亲自押送马车,看到徐志穹,神色有些惭愧。 “徐灯郎,何某奉命行事,你不要怪罪我。” 徐志穹笑道:“都是身不由己。” 阴阳司还来了不少阴阳师,都是太卜派来的。 苍龙殿三长老向太卜许诺,只要今天的事情顺利了结,就撤去包围阴阳司的军士。 …… 钟参带着武威营、青衣阁、掌灯衙门众人前往西集闹市,一路上,姜飞莉怒视徐志穹,恨不得把徐志穹吃了。 尉迟兰看着徐志穹,五味陈杂,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志穹跟在钟参身后,若无其事的走着,等到了西集,围观者人山人海,三省六部各大官员都已到场,大理寺卿程定松站在木台上,等待宣读罪状。 程定松让徐志穹站在他身边。 徐志穹带着笑容站了过去。 这是个很丢人的事情。 在平民的眼里,徐志穹是武栩的帮凶,是他们的仇人。 在提灯郎眼里,徐志穹是背叛千户的畜生! 在大小官员眼里,徐志穹是个小丑,是个笑话。 总之在所有人眼里,他都不是东西。 徐志穹微笑的看着所有人。 梁玉明也站在了台上,站在程定松的另一边,徐志穹看了他一眼,他懒得看徐志穹。 钟参面带愧色,不敢看徐志穹。 俯视台下,徐志穹看到了梁季雄,穿着平民的衣衫。 身边还有两个老头子,应该是另外两位长老。 他看到了梁大官家还有太监陈顺才,身边还站着太子和几位公主,也都穿着平民的衣服。 徐志穹还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让他作呕的脸,周开荣! 这厮答应过武栩,永远不回京城,现在武栩死了,他又回来了。 这个跳梁小丑还不安分,带着一群儒生吵吵嚷嚷。 “武栩狗贼!还我亲人!” “还我亲人!” “掌灯衙门的畜生,不得好死!” “让这群狗贼千刀万剐!” 浩然正气之下,围观的平民被点起火来,跟着一起呼喊,但其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在木台旁边,捆着十几个人,被打得遍体鳞伤,他们是御史台几位御史和龙图阁和天章阁的几位学士。 侍御史王彦阳高声喊道:“冤啊!武侍郎冤啊!武侍郎救了咱们大宣啊!咱们欠着武侍郎一条命啊!武侍郎冤枉!梁玉明,你个逆臣贼子,两万冤魂看着你,你当遭千刀万剐!” 在过去这两天时间里,这十几人四处奔走,为武栩喊冤。 他们和武栩非亲非故,但他们脊骨没断,凭一腔正气和一身傲骨为武栩鸣冤,结果被刑部和大理寺抓了起来,打了个半死,被绑在台下示众。 程定松命众人肃静:“今日本卿,奉陛下之命,以大宣律法,严惩罪徒,上告社稷,下慰苍生,取判书来!” 大理寺丞亲自送上封筒,程定松要当着众人的面拆封,表示没有徇私枉法,这是大宣公开定罪的规矩。 拆开封筒,拿出判书,程定松的手抖了一下。 手指被什么东西刺破了,判书上好像有针。 众目睽睽之下,大理寺卿不敢失仪,赶紧打开判书,看了一眼,他没敢念。 内容和他此前写的不一样。 什么情况,判书怎么被调换了? 他看了看大理寺丞,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咒术已经生效了。 徐志穹捏着传音牌,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开始传音: “程大人,昨日听你一番教诲,在下受益匪浅,你是铁骨铮铮的忠臣,在下钦佩万分,在下很想向大人学习,可在下天资愚钝,有些东西学不到精髓,大人曾说,纵使为陛下千刀万剐,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一点,在下学不会,劳烦大人当面指点!” 徐志穹在自己手心挠了一下。 程定松感觉身上被割了一刀。 这一下疼得他眼泪流出来了。 “不行啊,你不光眨了眼,怎么还哭了?” 徐志穹听到了程定松的声音,被改良的传音牌可以听到对方的心声: “徐志穹,你用了什么妖法?你想怎样?” “你照着判书,一字一句念下去就好,千万别念错了。” “你敢威胁本卿!本卿宁死不屈!” “好!我就喜欢你这有骨气的人!” 徐志穹五根手指一起在手心挠了一下。 程定松当即求饶:“别,别,饶我,饶我,我念……” “还特么千刀万剐,就这几刀就受不了。 武千户骨头碎了多少次?你特么还有脸跟他相比?念!” 程定松能说话了,颤抖着声音念道:“怀,怀……” “念大声些!”徐志穹又划了一道。 “怀王世子梁玉明,图谋篡逆,勾结蛊门邪道,至京城作乱,残害苍生两万余人,此贼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话音落地,闹市一片寂静! 梁玉明瞠目结舌看着程定松,骇然道:“程大人,你说甚?” 台上所有官员万分惊愕,只有程定松和徐志穹面无表情。 台下的平民睁着眼睛张着大嘴,看着台上,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昭兴帝皱起了眉头,默不作声。 三位长老惊愕良久,粱世禄最先反应过来:“有咒术!那个提灯郎用了咒术!” 梁功平懂阴阳之术,念起咒语试图解咒,解了几次,却没能解开。 那个提灯郎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手段。 徐志穹早就做了防备,得知昭兴帝和三位长老要来,他昨夜联络了太卜。 阴阳司,青灯闪烁,太卜神情亢奋。 “狂生,老夫且随你疯一回!” 徐志穹又挠手心:“接着念!” 梁功平想用“七品技能“奸佞无息”,让程定松无法开口说话。 太卜白须翻飞,破了梁功平的技能,神情越发亢奋! 程定松喊道:“礼部左侍郎武栩,率掌灯衙门二百余提灯郎,与蛊门邪道血战一夜,武栩以血肉之躯,击杀虿元厄星,救万民于水火,救大宣于水火,乃大宣扶倾救危之英雄,大宣,大宣……谁若……” 程定松念不下去了,下一句太粗鄙。 “给我念!”徐志穹连挠了几下。 程定松声嘶力竭道:“大宣之人,皆欠武侍郎一条性命,谁若恩将仇报,诋毁武侍郎,谁就是,就是畜生,就是禽兽,就是王八蛋!” 万千之人,哗然一片。 平头百姓,纵使没读过书,也能听得懂这番平铺直叙的判决! 这是判决!来自大理寺的判决! 梁玉明指着程定松道:“狗贼,谁指使你污蔑我!” 话没说完,一块石头飞了上来,砸中了梁玉明的脸。 死者的家人在朝着梁玉明扔石头! “狗贼,还我爹娘!” “狗贼,还我夫君!” 场面一片混乱,官员们不敢开口,梁玉明擦去脸上血迹道:“程定松,我问你话,你为何栽赃于我!” 徐志穹在旁道:“世子,别慌,我是证人,我给你作证,当初你拐走京城二百多名女子,为了熬脂膏,炼嚣绒,后来被掌灯衙门抓了,你逃了,苍龙长老护着你,瞒天过海,你逃过一死,嚣绒没炼成,你又炼了血颚,血颚还不够,你又养了一千多蛊士,你还从蛊门招来了几百名蛊族修者,你还把虿元厄星招来,害了两万多人命,你个杂种养的,你是怕大宣万千苍生赶不尽杀不绝吗?” “奸贼!恶徒!”梁玉明破口大骂,“你构陷皇室,论罪当斩!” 徐志穹叩打了一下悬囊竹。 梁玉明体内的悬囊破了,他突然不说话了。 四品金蚕,咒术杀不死你,毒药毒不死你,放火烧不死你,刀枪砍不死你,但你害怕一样东西。 当初你让范宝才暴走的药粉,被童青秋仿制出来了。 悬囊里不仅可以装咒术,也可以装药粉! 现在悬囊破了,你该显形了! 周开荣见场面失控,赶紧喊道:“诸位稍安勿躁,听我一言,徐志穹血口喷人!此贼是武栩同党,是个杀人如麻的恶徒,我的侄子没有招惹过他,却死在了他手里,怀王世子忠厚贤良,襟怀坦荡,岂能容你,诋,诋毁……” 周开荣声音越来与小,他发现梁玉明的身体出现了变化。 腰变圆了,头变尖了,肩膀变窄了,四肢变短了。 这场面他再熟悉不过,他的家仆范宝才曾经在他面前变过身。 人海之中,惊叫连连: “快看,他变虫子了!” “他,他,他不是世子吗?” “妖怪!怀王世子是妖怪!” 徐志穹一步跳起,冲向了周开荣,暴走的梁玉明,紧追徐志穹不放。 徐志穹一闪身,梁玉明正扑在周开荣身上,张开巨口,露出鳌牙,要吐丝。 周开荣嘶声喊道:“金蚕,这是蛊门金蚕!救我!救命!” 第一百五十八章 梁玉明,我带你逛京城 周开荣被金蚕丝烧花了半边脸,周开荣死死抱住了弟子孙继登的腿,孙继登连踢带踹,不小心踹在了梁玉明身上。 暴怒之下的梁玉明一口咬碎了孙继登的脑袋,舔了几口脑浆,围观者惊呼道:“世子吃人了,妖怪吃人了!” 围观者四下狂奔,梁玉明蠕动滚圆的身子,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去追徐志穹。 这是金蚕的天性,在暴怒之后,它会记住最让它恼火的人,死追不放。 现在徐志穹准备要了梁玉明的命,但关键问题是在哪动手。 直接在闹市动手? 这里有苍龙卫,有刑部和大理寺的衙役,有兵部的军士,有苦修工坊的陷阱。 为了防止有人闹事,三位苍龙长老用尽了苦心,要是在闹市动手,徐志穹铁定死的比梁玉明快。 世子,咱们换个地方。 苍龙霸道的速度很一般,但四品金蚕的速度相当了得。 咱们两个绕着京城跑一圈,肯定能把那三个老东西甩开。 地点我都替你选好了,你觉得苍龙大殿门口怎么样? 我和太卜商量过,苍龙长老绝不会想到我会在苍龙大殿动手,那里安全,环境也不错,关键是把你的人头挂在大殿门口,特别符合皇室尊贵的身份! 梁玉明嘶吼的冲向徐志穹,徐志穹很喜欢他在地上蠕动的样子。 别急呀,世子今日这么英俊,我带你去逛京城。 徐志穹沿着大路往前跑。 梁玉明蠕动身躯在身后追。 这下整个西集都开眼了。 “这是什么怪物?” “这是怀王世子?” “怀王世子是虫子!” “是他勾结蛊门杀了两万人!” “这怪物还想做皇帝?” 文物官员不知所措,兵部尚书柳英斌最先反应过来,叫上手下道:“快捉拿要犯!” 刑部尚书余光远道:“要捉拿哪个要犯?” 柳英斌是梁玉明的人,当即回答道:“自然是捉拿徐志穹。” 钟参抬起头道:“凭甚捉我的人?” 柳英斌后退了一步,钟参身上有杀气:“他,他,他有罪。” “放你娘的屁!他有什么罪!大理寺给他定罪了吗?” 吏部尚书闫博远看着程定松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程定松不能说话,判书是这么写的,他也是这么念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低着头,看着台下乱作一团,说了一句最无耻的话:“我还是有些良知的。” 侍御史王彦阳喊道:“程大人,老夫敬佩你是个汉子,老夫挨了你打,骂了你一万句狗官,但老夫今天当真敬重你!” 程定松真想把王彦阳的嘴堵上,可表情上还得挤出笑容:“老御史,咱们都是有骨气的人啊……” 姜飞莉冲着钟参喊道:“指挥使,他们都去抓志穹去了!” 钟参在人群中看到了三位长老,他们带着苍龙殿的弟子四下围堵徐志穹和梁玉明。 徐志穹速度比苍龙长老快,四品金蚕的速度也不慢,三位长老重伤未愈,不能轻易使用腾跃飞翔的技能,追得非常吃力。 “怎会出了这种事!”粱世禄怒道,“圣威长老,你不是说梁玉明的修为被你废了吗?” 粱季雄无言以对,粱功平道:“先别说这些,想办法把徐志穹抓住,得把这事盖过去。” 粱世禄道:“还怎么盖过去?被这多人看着可怎么盖过去!” 昭兴帝面色铁青:“宗室的脸面,彻底被丢尽了。”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奴婢去杀了徐志穹。” “不可,活捉他,我要问出更多实情!” “梁玉明怎么处置?” “杀了他,越快越好,别让更多人看见!” 陈顺才领命,追了上去。 他这一追可就麻烦了,在场所有人中,徐志穹唯一跑不过的就是这个死太监。 钟参见情势不妙,回身喊道:“武威营、青衣阁,跟我走!” 管活的,不管死的,这是钟参的处事原则。 徐志穹还活着,不能不管。 众人一起追了上去,刑部尚书余光远拉住余杉道:“今日钟参行为反常,许是这些日子积怨太深,你一会听我吩咐行事,却不跟着他毁了仕途。” 余杉连连称是。 被困在法阵之中的提灯郎纷纷朝何芳作揖,他们说的话,外面听不见,但外面的话,里面听得很清楚。 屈金山连连作揖:“姑娘,我们兄弟受了委屈,我老眼真是瞎了,你放我们出去,让我们帮我们兄弟一把!” 乔顺刚喊道:“小泵娘,给你磕头都行,把我们兄弟把放出去,我们跟那群王八羔子拼了,不能让志穹一个人拼命!” 何芳听不见他们的话,但看他们求得真切,一咬牙,破了法阵,把众人放了出来,侍御史王彦阳喊道:“好汉们,把我们也放了,我们不能打,但能喊呀,今天给英雄们壮声威,明天到朝堂上,给英雄们讨公道!” 一群人浩浩荡荡追了上去,徐志穹跑在最前面,专往人多的地方走。 梁玉明蠕动身躯紧随其后,咆哮嘶吼,吓得整个西集惨呼声不断。 “说什么都得抓住这小畜生!”粱世禄咬着牙,脚下飞出一团云朵,他要用驾云之术追上徐志穹。 刚飞了一小会,来了阵狂风,把云彩吹散了,粱世禄以头抢地,摔得鲜血淋漓。 这阵风是太卜吹来的。 虽然是大长老,但粱世禄只是辈分大,他的修为刚到三品下,是三位长老中最低的,再加上身受重伤,只恢复了两成战力,太卜对付他实在太轻松。 看粱世禄倒地,陈顺才也没有理会,他抢先一步来到了徐志穹身边,笑道:“小兄弟,你跑的还真挺快,看来是咱家同道呀!” 话音未落,陈顺才出手了。 徐志穹根本看不到他的手,宦官五品技——兰花削骨,兰花指一捻,无论碰到哪个骨头,都会被削掉一截。 看不到自然也躲不开,可陈顺才竟然打不上,连续三手技能落空。 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有法阵? 徐志穹这小子懂得阴阳法阵? 他的法阵也不可能制住咱家呀? 这当然不是徐志穹的法阵。 这是太卜的法阵。 阴阳司里,灯烛通明,太卜坐在阵法中央,长袍随风翻飞。 “狂生,老夫随你狂到底!” 昭兴帝也在身后追赶,见状连声叹气。 苍龙殿的三个老东西,你们何其愚蠢!这就是出兵包围阴阳司的代价! 你以为我为什么从不招惹阴阳司? 你以为太卜真就那么好惹! 陈顺才几次出手不中,该徐志穹反击了。 徐志穹手里只有一盏青灯,扣动灯笼杆,前端一把尖刀弹了出来。 徐志穹一刀刺向陈顺才,陈顺才闪身,轻松躲过,嘿嘿一笑:“这也就七品上下的速度,能刺的中咱家么?” 话没说完,刀在半空变向,横着扫了过来。 陈顺才骨骼柔软,一扭腰,又躲过去一刀。 刀锋转过,贴着陈顺才的身子来钩腋下。 这刀法太邪门了,路数怪异,还总是往不好躲闪的要害处砍。 陈顺才一个脚尖点地跳了起来,堪堪躲过这一刀,太卜得了机会,喝一声道:“劈死你个阉人!” 当陈顺才飞到最高处时,五道炸雷一起炸响,全都劈在了陈顺才身上。 陈顺才满身焦糊掉在了地上。 他没死,到了三品自然不那么容易死,但受伤之后,动作迟钝了不少,徐志穹和他边跑边打,还能支应两合。 陈顺才嘿嘿笑道:“你这刀法,咱家摸不出路子,但咱家有别的办法对付你,你不想手断脚残就跟咱家走一趟,不然咱家现在就要你一条腿!” 这是陈顺才的战术,他说要一条腿,是为了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 有太卜的法阵,他很难击中徐志穹,所以他必须得用点特殊的手段。 徐志穹果真小心防备着下盘,陈顺才双手一交叉,十指如飞花半来回飞舞。 他使出了宦官三品技,百手催花。 看到这技能,太卜流汗了。 这是他无法防御的技能。 百手催花是以极快的速度,在同一时间施展宦官的各项技能,这些技能没有固定顺序,也没有固定的攻击部位,防不胜防。 技能施展出来,钟参大叫一声:“不好!” 着急也没用,他脚步太慢,根本帮不上徐志穹。 眼看“谈笑剥皮”、“点指穿心”、“兰花削骨”全都用在了徐志穹身上。 徐志穹没有躲避,一把竹扫把出现在了陈顺才面前。 “点指穿心”没用,扫把没心。 “谈笑剥皮”有点用,剥掉两片竹子叶。 “兰花削骨”作用大一些,折断了两根扫把枝。 陈顺才愣了半响:“你还会墨家手段?” 徐志穹只顾狂奔,陈顺才推开扫把,继续追赶。 “小贼,你往哪逃!”陈顺才对准徐志穹的后心,正要再次施展百手催花,竹扫把突然来到陈顺才背后,照着陈顺才脑袋上一顿猛打。 “兔崽子!兔崽子!兔崽子!”扫把边打边骂,“你敢打咱家主子!” 陈顺才大惊,一个墨家的械具怎么跑的这么快? 陈顺才不理扫把,扫把在后穷追猛打,陈顺才大怒,想把扫把拆了,两根扫把枝突然伸出来,对着陈顺才的胸口点了三下。 陈顺才一哆嗦,呕出一口血来。 点指穿心! 一个扫把怎么会点指穿心? 扫把对着陈顺才的脑袋往死里打,边打边笑。 “兔崽子,你爷爷我会点指穿心的时候,你还没净身呢!” 这扫把是长生魂常德才。 徐志穹要一决死战,自然要把两个役人带出来。 常德才本是四品宦官,但附在扫把上,实力大打折扣,按理说,远不是陈顺才的对手。 可陈顺才遇到了太卜的法阵,也受到了限制,再加上扫把这东西,不吃宦官的技能,两人还真就打的有来有回。 徐志穹趁机摆脱了陈顺才,带着梁玉明开始逛京城! 先去花市,盛夏时节,花市人正多,尤其以女子居多,叫起来声音大! 徐志穹攥着传音符,高声喊道:“世子梁玉明来了,他在京城杀了两万人!” 三位长老追在后面,粱世禄咬牙道:“赶紧让这厮闭嘴!” 徐志穹捏着传音符喊,高声喊道:“苍龙三长老来了,他们豁上一张老脸,给梁玉明当遮羞布!” 昭兴帝跟在后面,正慨叹于三个长老的愚蠢。 徐志穹捏着传音符喊,高声喊道:“梁大官家也来了,他脸最大,能给梁玉明全遮住!” 被改良的传音符,功能得到极大拓展,可以在脑海中对话,注入阴阳二气后,还能像个扬声器一样,在人群之中反复回荡,真正做到入耳入心。 刚见到徐志穹的时候,花市里的人还以为看见个疯子,只发出些笑声。 再看见梁玉明冲进花市,蠕动着肥硕的身躯,一头扎紧了鲜花堆里,买花和卖花的真见到妖怪,惊叫声不绝于耳。 等看到三个老者跟进来,众人有些怀疑,这真是苍龙长老? 身后还有一群人进来,这都是平民打扮,怎么可能有梁大官家? 众人惊魂未定,又见文武官员跟了进来,这回算是相信了。 他们不认识官员,但认识官袍。 这么多穿官袍的都来了,就证明那人说的是真的! 那个怪物就是杀了两万人的妖魔,他是怀王世子梁玉明。 苍龙三长老在为梁玉明遮丑! 梁大官家也在遮丑! 去完了花市,去云河园! 盛夏时节,正是游园的好时候,云河园的游客都快挤爆了! 梁玉明插着满身鲜花,跟着徐志穹跑,把一园子的游客全都吓了出来,一个人牙子趁乱浑水摸鱼,抱着别人家的孩子就走,徐志穹看的清楚,上前把孩子抢下来,一脚把人牙子踹到了梁玉明嘴边。 虽然失去了理智,但梁玉明还有本能。 金蚕的食量很大,跑了这么久,还真是饿了。 一路紧追徐志穹,梁玉明都没顾上吃口东西,送到嘴边的肉,就不能再放过了。 梁玉明一口叼住人牙子,边吃边追。 出了云河园,那人只剩下半截。 梁玉明从脚开始吃的,那人牙子上半截还活着,一路哀嚎不断。 离开云河园,再上天桥,那里卖艺的人多。 下了天桥去了望安河,这时候尚早,望安河不算热闹,但桥头瓦市还有不少听书的。 出了桥头瓦市,徐志穹遇到麻烦了。 兵部尚书柳英斌来了,身后跟着两名兵家八名和一百名士兵。 阵容不怎么样,这些人是柳英斌现攒的,事出危机,也没有时间做更多准备,他的目的就一个,放倒徐志穹,把梁玉明控制住。 纵使闹到这个地步,以三位长老的手段,肯定也能把事情压下来,只要把事情压下来,就能保柳英斌平安! 对徐志穹而言,这一百名士兵都是白身,冲出去不在话下,难缠的是这两名兵家修者。 别看只有八品,有这两个人在,这一百人的军队,战力层次瞬间不一样了。 一名兵家修者下令放箭,二十名久疏战阵的弓兵搭箭上弦,二十支羽箭,全都精准的飞向了徐志穹。 兵家八品技,箭矢无虚,能让士兵射出去的箭矢精准的射向目标。 受到修为限制,这两个八品每人只能操控十名士兵,但二十支箭,全都精准无误射过来,徐志穹还真不好招架。 躲过一轮羽箭,第二轮羽箭又来,一直闪躲也不是办法,梁玉明快追上来了,长老们也快追上来了。 危急关头,一名兵家修者突然断了一只手,剧痛之下,失去了意识。 另一名兵家修者一捂脖子,倒地不起。 徐志穹提着灯笼冲进了士兵之中,厮杀之间,看见了夏琥的身影。 那只手是她砍的,她不能杀人,只能用八品技化身无形在暗中帮徐志穹一把。 谢你了,好娘子! 另一个兵家是怎么倒下的? 地上有一片桃花瓣。 谢你了,贼婆娘! 第一百五十九章 咱俩的事还没完 徐志穹杀到兵部尚书柳英斌面前。 本以为这是块难啃的骨头,兵部尚书肯定不是凡辈。 结果徐志穹想错了,柳英斌完全没有修为,连武艺都不懂。 这样人是怎么当上的兵部尚书? 他连和徐志穹交手的勇气都没有,撒丫子自己跳进了望安河。 徐志穹一路朝北走,梁功平惊呼一声:“这疯子不是要去苍龙殿吧!” 若是让徐志穹和梁玉明杀到苍龙殿,梁家的脸面就丢尽了! 可拿什么阻止他们呢? 太卜和徐志穹之所以把地点选在苍龙殿,是经过周密考虑的。 苍龙殿遭到血颚蚰蜒突袭,大殿门前的机关全都废了。 苍龙卫死伤过半,没受伤的全都跟三位长老出来了,剩下几个伤兵也拦不住徐志穹和梁玉明! 粱世禄喝道:“拦住他!绝不能让他到苍龙殿!” 昭兴帝扯过一名宦官,吩咐道:“速去皇宫调拨禁军,在这厮抵达苍龙殿之前,将他拦杀!” 宦官道:“陛下,禁军都在阴阳司。” “还在阴阳司作甚?能有什么用处?立刻把他们调来,让楚信亲自来!” 宦官撒腿而去,太子梁玉阳悄悄握住了胸前的佩玉。 埋伏在禁军附近的林倩娘收到了感应,攥着一把桂花瓣,做好了准备。 楚信收到了宦官的消息,伸个懒腰道:“开拔,去皇宫。” 参将白子鹤压低声音道:“大将军,您不是说武侍郎冤枉,这事咱们不该……” “扯淡!陛下叫咱们去了,能不去么?开拔!” 军士整装,前往皇宫,走在半路上,忽见一片桂花雨坠落。 空气中传来一个声音: “路非花,花非路。” 合理阐述。 “花有纹路,却不可行,只因路非花。” 合理推断。 “路上有花,亦不可行,只因花非路。” 不合理结论。 名家术法成立,士兵不能在有花的路上走,一走就觉得双脚剧痛。 白子鹤一惊:“这是法阵?” 原本在中军的楚信,看士兵停了下来,不耐烦的上前催促:“等甚来?不知战况紧急么?” 白子鹤道:“大将军,前方道路有法阵。” “什么法阵!” 楚信往前踏了一步。 林倩娘心头一颤。 这厮的修为太高,林倩娘的术法对他不起作用。 只要他把花瓣都清理了,大军可畅行无阻! 楚信在地上踩了踩,哼一声道:“瞎扯,哪有什么法阵,这不就是几个花瓣么?” 楚信又走了一步,忽然跳了起来:“疼!疼!脚疼!这是什么花!” 林倩娘愣了。 他明明没中术法,怎么还说脚疼? 楚信抱着一只脚,跳了回来:“我的亲娘,这叫一个疼,这是太卜做的法阵吗?这老东西下手也太狠了!” 白子鹤冲着楚信眨眨眼睛。 明明两只脚猜中了花瓣,为什么只有一只脚疼? 宦官在旁都快急哭了:“大将军,你想想办法,这都火烧眉毛了。” “我也着急呀!”楚信回头看了看,“你们谁脚皮厚,上去试试!” 军士都吃过亏了,还哪里敢试? 楚信骂道:“一群不中用的,要不咱们绕路吧!” 宦官哭出来了:“这是必经之路啊,可往哪里绕!” …… 徐志穹带着梁玉明一直跑到了苍龙殿外,三位长老被甩开了,皇帝被甩开了,苍龙卫被甩开了,文武官员被甩开了,就连宦官都被甩开了。 这里就剩下徐志穹和梁玉明了。 当然,还有暗中帮忙的太卜。 却合适的时机来了。 可徐志穹看到了一队人马。 此前梁季雄曾处罚过怀王,三百府兵减至一百,但怀王没有削减,依旧保留了三百府兵。 这三百府兵都有修为,有一百人的修为在八品之上。 徐志穹被包围了。 怀王府兵为什么会提前埋伏在这里? 只有徐志穹和太卜知道作战计划。 看来是阴阳司出了内鬼。 摆在徐志穹面前有两个选择。 第一,跑回议郎院或者小黑屋,自此隐姓埋名积攒修为。 第二,跪地投降,等着钟参护住他。 投降是不可能的。 也不能就这么逃走 逃走之前,必须要送梁玉明上路,否则这厮肯定能活下来。 皇室有颠倒黑白的手段,只要他活着,就能一直逍遥的活下去,这公道就没要回来! 他提着青灯,看了看梁玉明。 梁玉明蠕动着肥壮的身躯,神色狰狞的看着徐志穹。 跑了这一路,药力慢慢失效,梁玉明恢复了一些意识,他能说话了。 “徐志穹,你个杂种!难得我还记得住你这贱名!你不是想定我的罪吗?来呀,定啊,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杀我呀!” 徐志穹笑道:“你个杂种养的,被你说中了,把你带到这来,就是为了取你狗命,我要把你的人头挂在苍龙殿上!” 梁玉明放声大笑:“你来呀!杂种!” 徐志穹提着青灯冲向了梁玉明,怀王当即下令:“青灯郎徐志穹,谋害王世子,给我乱刀杀之!” 三位长老追了过来,梁季雄喝道:“贤康,这是苍龙殿,岂容你撒野!” 怀王跟没听到一样,手下军士全都冲向了徐志穹。 粱世禄把梁季雄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事别管,就让贤康把他杀了吧,杀了他,再把事情盖过去,就清净了!” 梁季雄恨道:“都到了这一步,还怎么盖过去?王室已经因梁玉明而蒙羞,当众杀了徐志穹,日后如何向百姓交代?” 粱世禄道:“跟百姓有什么可交代的?从命者留之,不从者杀之,且过个一年半载,这事情就忘却了!” 看到怀王的府兵,追在身后的昭兴帝突然停住了脚步,躲在了墙边。 禁军还没赶到,他身边现在没兵,苍龙殿长老在场,他也不能轻易露出手段,太子和梁玉瑶的修为都在七品,其他公主连修为都没有。 如果怀王现在有其他的想法,昭兴帝的处境非常危险。 徐志穹已经和梁玉明厮杀在一处,刀锋几次割在梁玉明身上,却都没割破他皮肉。 想杀梁玉明,得用虎杀斩,将气机集中在针尖一点,就能破了金蚕刀枪不入的体魄。 可这刀法实在太难了。 梁玉明扭转身躯,露出螯牙来咬徐志穹,螯牙有剧毒,徐志穹绕着圈子闪避,连出十几刀,终于在梁玉明身上割开了一道口子。 可惜,气机用的不够! 想找到一个气机的平衡点实在太难。 用七品技? 梁玉明是四品的实力,拉平差距,只能维持一吸,这一吸之间必须杀掉梁玉明,因为七品技一天只能用一次。 徐志穹正在寻觅机会,怀王部下两名军士,一人一刀从身后砍了上来。 他们怎么杀上来了?太卜呢? 按照徐志穹的计划,太卜此时会帮他对付怀王的府兵。 太卜也是这么想的,他提前布置好了法阵,起初也能拦住怀王府兵,可法阵在二十吸之间,失效了。 太卜又布置了一道法阵,过了二十吸,又失效了。 太卜聚集雷霆于云端,准备击杀怀王府兵,可出手之前有些犹豫。 杀些府兵倒也无妨,万一错手杀了怀王,就等于和王室彻底翻脸。 犹豫之间,又过了二十吸,雷霆消失不见。 太卜“嘶”了一声,不是术法失效,是术法被吞噬了。 谁有本事吞了我的术法? 有这种本事为何不早点施展? 太卜细想片刻,意识到一件事。 徐志穹一直在跑,其余人一直在追,那人没办法吞噬他的术法。 现在双方站定,那人能吞噬了。 站定之后才能吞噬,那人是……饕餮! 他是饕餮修者! …… 昭兴帝躲在墙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太卜,你也尽兴了,若是知道进退,今日到此为止,日后朕再与你算账。 …… 徐志穹在重围之中孤身奋战,他躲过身后两名府兵,灯笼在空中盘旋,一名府兵试图招架,徐志穹刀锋变向,割断了他脖子,另一名挥刀来砍,徐志穹以速度优势,直接斩下他人头。 几名伏兵围成一圈,长枪刺向徐志穹。 徐志穹一步跃起,刀在空中飞舞,连杀几人,怀王身边,府兵统领谭云峰道:“这厮的刀法好诡异。” 怀王皱眉道:“愣着作甚,把他给我杀了!” 谭云峰道一声:“得令!”催马上前,挥舞长刀,砍向了徐志穹头顶。 徐志穹撤步闪身,谭云峰又挥出一刀,砍向徐志穹的咽喉。 徐志穹艰难闪过,谭云峰再出一刀,刀锋又砍向徐志穹咽喉。 没道理! 谭云峰在马上,我身法又这么快,怎么可能每一刀都砍得这么准? 徐志穹想起一件事,杀道五品技叫秋毫,使用技能的人能够预判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他预判了我的行动,这是个五品杀道。 大宣律法有规定,诸王府兵之中,不能有六品以上修者,谭云峰对外宣称是六品,可实际修为是五品。 谭云峰刀刀封喉,徐志穹艰难应对,身后一名七品杀道校尉一刀砍中了徐志穹的后背,徐志穹穿着牛玉贤特制的盔甲,可这一刀力量太大,虽没砍透盔甲,却震的徐志穹呕出一口血来。 徐志穹眼前一黑,面前风声乍起,谭云峰的长刀砍到了面门。 他无从闪躲,拼命把阳明石中的阳气释放出来,挡下了这一刀。 太卜急忙布置法阵,替徐志穹拖住府兵,向徐志穹传音道:“二十吸之内,杀了梁玉明,立刻逃走!” 徐志穹恢复了视力,发现府兵的刀枪暂时砍不到自己。 梁玉明朝他喷出了蚕丝,徐志穹闪身躲过,绕到了梁玉明身后。 这是个好机会。 就这一刀,加上七品技,把所有气机全都拼上,这一刀必须要了梁玉明的命。 杀了他之后,立刻钻小黑屋,逃离此地。 徐志穹挥起灯笼,刀锋即将碰到梁玉明的身体。 膝盖忽然一阵剧痛,徐志穹一刀砍空了,技能也没用出来,差点跪在地上。 趁着太卜和皇帝周旋,陈顺才拆碎了扫把,赶来了,用一招兰花削骨,把徐志穹的膝盖骨削掉了一块。 太卜惊呼一声:“大意了!快逃!” 徐志穹用一条腿支撑着身体,没有跪倒。 不能跪,说什么也不能跪! 陈顺才看着徐志穹笑道:“小杂种,还不束手就擒?” 太卜补上了法阵的缺口,但昭兴帝很快就会吞掉法阵,这只是时间问题。 陈顺才不急着出手,只是微笑的看着徐志穹。 昭兴帝在远处给陈顺才递了眼神,尽量让徐志穹死在怀王手里,这件事,必须让怀王承担后果。 徐志穹再去砍梁玉明,气机耗尽了,根本砍不动。 太卜催促道:“快逃!” 法阵被昭兴帝吞没,一名军士砍中了徐志穹的胸膛,徐志穹倒退两步,艰难站着。 又一名军士从背后刺了徐志穹一枪,徐志穹一个趔趄,用灯笼杆撑着地面,没有跪倒。 梁玉明冲了上来,张开螯牙,扑向了徐志穹,徐志穹艰难闪身,躲过了梁玉明,却躲不开谭云峰的长刀。 长刀即将落下,太子突然一哆嗦:“父皇,我害怕!” 昭兴帝怒道:“你要作甚?” 话音未落,太子身上发出一阵威压。 龙怒之威,太子似乎在极度恐惧之下,不小心用出了技能。 威压之下,所有府兵,包括谭云峰在内,瞬间低下了头。 快跑,兄弟,快跑! 太子真想喊出一声,可徐志穹没跑。 他瞪着血红双眼,朝着梁玉明举起了青灯。 为什么不跑?太子绝望了。 龙怒之威的持续时间很短,术法失效,军士很快围住了徐志穹。 徐志穹眼里只盯着梁玉明。 怀王不断催促:“快,快杀了这奸贼!” 路口处,一人长啸一声:“兄弟,我们来了!” 十六名提灯郎跟着乔顺刚冲到了府兵当中。 他们是被押送去闹市的,身上没有兵刃,凭着一身血肉和伏兵殊死鏖战。 马广利肚子被长枪刺穿,他一脚踢开军士,把长枪拔出来,扔给了乔顺刚。 乔顺刚接过长枪,刺杀一人,抢下长刀丢给了孟世贞。 孟世贞提着长刀来帮王振南。 王振南只剩一条胳膊,擒住一名军士咬他喉咙。 血战之际,姜飞莉率三十多名青衣赶了上来,各拔长剑冲进了乱军。 陈顺才见情势越发混乱,担心再生变故,准备先擒住徐志穹。 尉迟兰提着双剑,上前阻拦陈顺才。 陈顺才一脚把尉迟兰踹倒,正要结果她性命,一把铁扫把突然从天而降,拍在了陈顺才脑袋上。 “主子,咱家来晚了,那把竹扫把不中用,杨武给我找来这把铁扫把,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兔崽子!” 杨武也跳了出来,吸饱了阴气,穿着一身盔甲,上前和陈顺才撕打,陈顺才用点指穿心,戳了杨武十几下,杨武完全没反应。 陈顺才怒道:“咱家今天这是见了鬼了!” 他想用百手催花之技杀死杨武,不料眼前突然多了十几个纸人。 童青秋从房梁上跳下来,喊道:“兄弟,莫怕,哥哥来了!” 楚信撤兵,童青秋从阴阳司跑出来了。 常德才大喜,魂魄穿梭于纸人之间,围着陈顺才痛殴。 陈顺才大怒,接连撕毁了所有纸人,没有太卜的牵制,三品的实力让人胆寒。 他撕碎了杨武的盔甲,从杨武手臂上扒下一层皮,杨武痛呼,连连后退,陈顺才回身拆碎了铁扫把。 姜飞莉上前与之一战,交手两合,被陈顺才击中胸口,倒地不起。 陈顺才神色狰狞走向了徐志穹,乔顺刚要上前拼命,韩宸从半空落下,洒下一片银针。 陈顺才为躲避银针,后退了几步,咬牙笑道:“好啊,小杂种,你这帮手还真不少!” 昭兴帝瞪了陈顺才一眼,再度示意陈顺才不要插手。 皇帝不时看着怀王,他提示陈顺才要多加留意怀王的举动。 乱战之间,提灯郎、青衣使、两名阴阳师寡不敌众,被打的七零八乱,而徐志穹还在包围圈中奋力厮杀。 陈顺才一笑,这兔崽子插翅难飞了。 他正要退出战局,突然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赶紧回头看向了路口。 钟参来了。 钟参跑的很卖力,但他的脚步很慢。 他不是物品杀道修者么?速度怎么这么差? 余杉率领一百飞鹰军紧随其后,文武百官也追了上来。 这一百飞鹰军是件麻烦事。 钟参的态度不好判断,他到底会站在哪一边? 陈顺才看向了昭兴帝,等待命令。 钟参正要冲向战场,昭兴帝突然喊一声道:“宿明,叫你部下撤回来!” 钟参站在原地没动。 他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却没有向皇帝行礼,甚至没有看向皇帝。 昭兴帝怒道:“钟参,你敢抗旨!” 钟参低着头,默不作声。 刑部尚书余光远预料中的一幕发生了。 钟参因积怨过深,快要失控了。 这既是他担心的一幕,也是他期待的一幕 余杉的机会来了。 余光远来到余杉耳畔,低声道:“钟参抗旨,你不必再等他命令,直接上前捉拿徐志穹。” 余杉点点头道:“孩儿定将他生擒,一雪前耻!” 余光远责怪道:“莫说什么雪耻,这是为朝廷尽职!” 吏部尚书闫博元上前低声道:“不一定要生擒,杀了他,也算你首功,我向陛下保举你,先升任武威将军,再升任皇城司指挥使!” “谢闫尚书点拨,卑职定不辱使命!”余杉率领飞鹰军来到乱军近前。 余杉看了看徐志穹,他在和一群府兵奋力厮杀,遍体鳞伤,还拖着一条断腿,他站都站不稳了,还在找机会攻击梁玉明。 你竟然还没倒下? 你命可真硬! 看你那模样,再给你一刀,我不信你还能站着! 你给我好好等着! 余杉喝道:“皇城司飞鹰军听令!” 一百飞鹰军举枪待战。 余杉又看了徐志穹一眼,狰狞一笑。 他举起长枪,等了片刻,下达了命令: “诛杀逆贼! 支援提灯郎!” 余杉冲向了乱军。 飞鹰军以为听错了命令,站在原地不动。 余光远吓傻了:“孽障,你这是要作甚?” 谭云峰举起长刀来砍徐志穹。 余杉举起长枪冲到乱军之中,一步跳起,把谭云峰打落马下。 看到余杉的举动,飞鹰军确信自己没听错命令,冲上前去和怀王府兵厮杀。 余杉拿着长枪和徐志穹并肩站在了一起。 徐志穹,你不能倒下。 你不能倒在这群王八羔子手里。 他们不配! 咱俩的事还没完! 要倒,你也等日后倒在我手里。 今天,咱们先把这群王八羔子收拾了。 以后,咱们再慢慢算账! 第一百六十章 梁玉明,你知罪(第一卷终) 飞鹰军加入战场,局面由单方面碾压,变成了双方僵持。 梁玉明野性不减,但意识又恢复了一些,他发现情势不妙。 不管战局如何,他这个形状就很不妙。 他喷出一片蚕丝,冲向了另一条大街。 余杉喝道:“快追,别让梁玉明跑了!” 怀王怒道:“谁在此胡言乱语?我儿从未来过此地!” “完美”的解释。 徐志穹之前的设想是对的。 只要梁玉明活着,这事就能遮掩过去。 粱世禄对此非常认可:“说得好,梁玉明根本就没来过,刚才看到的金蚕根本不是梁玉明,只是有人要栽赃陷害世子!” 文武官员看了看墙边的昭兴帝,昭兴帝默不作声。 他不会给这种事情承担责任。 卑劣的谋划他都当做听不到,他只等待最后的结果。 大臣们反应非常机敏,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工部尚书都在私下议论。 “那根本不是世子。” “看错了,咱们都看错了。” “那是你们看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没看错,那一点都不像世子。” 刑部尚书没有议论,他担心他儿子。 老御史王彦阳喝道:“你们眼睛瞎了吗?那如果不是怀王世子,怀王为什么在这里?” “怀王也看错了啊!”礼部尚书脸不变色道。 王彦阳怒道:“亲儿子也能看错?” 户部尚书持不同意见:“怀王没有看错,怀王是看见有人污蔑世子,义愤填膺,来此惩戒恶徒。” 王彦阳咬牙切齿,他不想有辱斯文,但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夫今日算是涨了见识,算是知道何谓朽木为官,何谓禽兽食禄!” 众人冷笑一声,这种话太没杀伤力。 争执间,粱功平看到梁玉明已经拐到另一条街上,喝一声道:“诸位停手,莫再厮杀!” 话音落地,他动用了龙怒之威,众人纷纷低头,战斗至此中止。 粱功平叹口气道:“尔等乃大宣之臣,但听奸佞之言,便敢冒犯宗室之威,尔等知罪?” 先定罪,这是震慑对方的最好方法。 龙怒之威的技能消散,本以为众人会跪地请罪。 众人渐渐把头抬了起来,掌灯衙门十六个提灯郎,青衣阁三十名青衣使,武威营一百名飞鹰军,所有人都没有下跪。 他们甚至都没再低头! 这都是钟参平时骄纵的结果,尤其是那个姓徐的提灯郎,简直无法无天! 那人哪去了? 粱功平心头一紧,他刚才还在余杉身边,怎么转眼不见了? 四下寻觅间,隔壁街上突然传来打斗声,难道说这厮又去追赶梁玉明了? 不可能,他什么时候走的?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众人大惊,赶紧到隔壁街上观瞧,但见徐志穹满身是血,镶嵌在了墙壁里,梁玉明带着一条骇人的刀伤,破口大骂。 徐志穹早就注意到梁玉明要逃走,他用八品技混出人群追上梁玉明,用七品技,把两人拉到同一水平线上,砍了梁玉明一刀,但是没砍死他。 金蚕太顽强了,当初和武栩交手,四个蛊门高手只有一个活下来,那个人就是金蚕。 梁玉明中刀之后,奋力反扑,把徐志穹撞飞了。 徐志穹低着头挂在墙上,没有声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乔顺刚想带人冲上去搭救徐志穹,粱功平快速绕着众人转了一圈,凶悍的威压四面翻滚。 乔顺刚两脚发软,走不动路。 不只他,姜飞莉也是如此。 这可不是九品技龙怒之威。 这是苍龙霸道三品技——唯我独尊。 在这一技能之下,所有三品以下的修者,只要靠近粱功平,会被技能慑服,在一个时辰之内失去战斗能力。 这一技能准备时间非常长,准备技能,必须事先站定。 从到了苍龙殿,粱功平一直站着不动,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他一直在准备技能,双方混战这么久,直至现在,技能才准备成功。 技能对气机的消耗非常巨大,粱功平有伤在身,施展这一次技能,几乎把所有气机耗尽,几月之内都无法复原。 粱功平也不想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但这件事情必须就此平息。 粱功平先利用威压震慑住众人,随即在众人之中快步穿梭,提灯郎、青衣使、飞鹰军、童青秋、韩宸,包括怀王及一众府兵,所有人同时失去了战力,连兵刃都纷纷掉在了地上。 就连常德才也未能幸免,魂魄蜷缩在屋檐之下,连附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昭兴帝冷眼看着众人,且看三位长老如何收场。 看到粱功平缓缓走来,梁玉明赶紧躲闪,虽是四品金蚕,但也在三品之下,如果被粱功平靠近,也会失去所有战力。 粱功平走到墙边,徐志穹感到了强大的压迫感。 他现在要杀了徐志穹,然后履行他的重要使命——把接下来的稀泥和好。 粱功平笑一声道:“后生,我很钦佩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徐志穹挂在墙上,艰难喘息,一语不发。 粱功平慨叹道:“你拼上性命,生出这多事端,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公道。”徐志穹开口了,听着声音极度虚弱。 “你为公道,”粱功平笑了,“看你性情如此执拗,我且让你死个明白,你知公道,却不识大体,在大体面前,公道一文不值,知道何谓大体吗?我且讲给你听……” 徐志穹笑了:“不劳长老费神,我知道何谓大体。” “是么?”粱功平道,“你且说与我听?” “大体就是——”徐志穹睁开眼睛,抬起一脚,踹在了粱功平的脸上。 粱功平捂着鼻子,后退几步,坐在了地上。 这一脚来的太突然,粱功平以为徐志穹和其他人一样,已经失去了全部战力,没想到这一脚踹的这么快,还踹的这么狠。 这得益于徐志穹被卡在了墙上,否则断了一条腿的情况下,这一脚根本踹不出来。 还得益于粱功平气机耗尽,否则这一脚的杀伤力也不会这么大。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徐志穹为什么没有失去战力? 粱功平第一下想到了太卜,所有人都想到了太卜。 太卜还在暗中帮助徐志穹。 太卜连苍龙霸道三品技都能化解。 太卜好凶悍! 太卜冤啊! 太卜跟三个青龙长老、一个三品皇帝和一个三品太监斗到了现在,阴阳二气都耗尽了。 “又要栽赃在老夫头上,”太卜喘息道,“罢了,却说这小子为什么不怕唯我独尊之技?” 太卜想不明白,徐志穹自己也不明白。 借着粱功平的脸,徐志穹得到了一股反作用力,他的身体在墙上活动了一下,挣脱了出来。 他提着青灯,走到梁功平面前,笑道:“你所谓大体,就是一群不要脸的人,办了一堆不要脸的事,还想用不要脸的手段去遮掩!” 粱功平咬牙道:“竖子,你何其猖狂,你何其……” 徐志穹对着粱功平脸上又踢了一脚,踢的老牙飞了出来:“你这脸皮是真厚,我真不知道你和梁玉明谁的皮更厚!” 粱功平捂着脸退到一旁,今天的稀泥和不成了,梁功平不怕徐志穹,但他害怕太卜,连三品技都能破了,谁知道他还有什么手段。 以此推断,太卜果然升到了二品。 粱世禄悄悄来到路口,给梁季雄递了个眼色。 徐志穹提着灯笼走向了梁玉明。 梁玉明咬牙道:“杂种,你为何一直纠缠我?” 徐志穹道:“因为你有罪!” 梁玉明被徐志穹激怒了,金蚕的野性再度发作:“好!我有罪,有罪能怎地?你个杂种能把我怎地?” 怀王喝道:“玉明,慎言!” 昭兴帝手掌在面前轻轻一横,给陈顺才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他让陈顺才立刻杀了徐志穹。 粱世禄也做好了准备,他要用八品技“绞贼断首”绞杀徐志穹。 梁季雄站在粱世禄身边,准备好应对太卜,万一粱世禄失手,他还能补刀。 徐志穹指着梁玉明喝道:“炼蛊嚣绒,拐走女子两百多人,你知罪?” 梁玉明放声笑道:“不知罪!一群草芥女子,杀便杀了,你个杂种能怎地?” 怀王喝道:“玉明,不得胡言乱语!” 陈顺才在道路另一边准备好了点指穿心。 钟参攥紧了拳头。 徐志穹又喝一声:“炼血颚,养血囊,残害无辜,你知罪!” 梁玉明没理会怀王,接着笑道:“不知罪!个把贱民而已,你个杂种能怎地!” 徐志穹又喝一声:“招邪星,两万苍生命丧你手,你知罪!” 梁玉明咆哮道:“两万怎地?二十万又怎地?此乃我梁家的江山!你个杂种,别说是你,你把大宣的衙门都找来,看看有没有衙门敢定我的罪!” “有!”徐志穹举起了手里的青灯。 粱世禄和陈顺才准备同时下手,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提灯郎,掌灯!” 是钟参,他跑过来了。 梁功平赶紧拦在钟参面前,唯我独尊之技还在,钟参只要靠近他,就会失去战力。 钟参靠近他了,钟参从他身边走过,钟参冲到了前边,没有失去战力。 梁季雄在旁一惊,想起了一件事。 恶战当晚,楚信率领禁军在守皇宫。 兵部所辖军士也在皇宫周围待命。 城头上只有武威营,兵力相差悬殊,钟参却守住了城门。 而且守的非常轻松,武威营只阵亡了数百人。 这是什么缘故? 近来事情太多,一直没顾着去想。 现在梁季雄想到了,没有人比墨家更擅长守城。 牛玉贤听到“掌灯”二字,本能摸向了胸口。 他没带灯盒,他和别人一样,都是被押送的,不允许带武器。 带了灯盒也没用,他没有战力,操控不了灯盒。 他绝望的看向钟参,钟参却没有看他。 钟参没指望他来掌灯,他是在提醒徐志穹。 钟参把手举在半空,一枚灯盒出现在了掌心。 三品墨宗,技能随心取物,他能随意召唤自己所做的器具和陷阱。 粱世禄、梁功平和陈顺才都看傻了。 连昭兴帝都看傻了。 所有人都以为钟参是个五品杀道修者。 谁也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是墨家三品,墨家体系中的唯一的三品。 钟参叩动灯盒,二十四盏青灯飘了出来,这是他年少时制作的。 一边十二盏青灯,两行夹出一道公堂,三品的强大气机,把三位长老加上陈顺才全都震飞了。 陈顺才爬起来,用百手催花对着钟参猛打。 钟参用身上的铁甲硬扛。 两位长老各用龙怒之威,迫使钟参屈服。 钟参低下了头,但手里依旧死死攥着灯盒。 梁功平气机耗尽,对着钟参大骂,钟参当放屁听了。 志穹,我没用,我真没用。 我护不住你,只能把灯替你掌起来。 昭兴帝悄悄来到了钟参的身后,看着钟参的背影,咬牙切齿。 反了,造反了! 至始至终,他没出手,现在气机满贯,还有不少富余,他吞了太卜很多阴阳二气。 朕杀了你这佞臣! 枉朕视你为心腹,委你于众任,你不光隐瞒修为,还敢抗旨。 距离钟参大概一百步的距离,昭兴帝开始筹备噬魂之技,要吞吃钟参的灵魂。 钟参操控着青灯,将各色刑具落在梁玉明身上。 热油没用,炭火没用,铁水没用,刀砍斧剁都没用,物理攻击全没用,道门相克,三品的墨家,对金蚕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行青灯之间,只剩下了徐志穹和梁玉明。 梁玉明看着徐志穹,放声笑道:“你个杂种连灯笼都拿不稳了,还能把我怎样?” 他说中了要害,徐志穹的气机所剩无几。 能抓个人吸一口该多好。 可眼下身在掌灯公堂,上哪去抓人? 还有办法。 最后一个办法。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聚元丹。 吃了聚元丹,任脉就炸了。 可如果不吃,现在逃走,谁还敢杀梁玉明?公道又能找谁要? 梁玉明还在嘲讽徐志穹;“把那个破灯笼放下吧,举着那破东西有什么用?” 徐志穹攥紧了聚元丹。 梁玉明道:“武栩死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举着这破灯笼?他死的时候什么样子?听说就剩下了几个骨头渣!”接着放生大笑。 徐志穹把聚元丹吞了下去,狞笑一声:“你个杂种养的!” 一口血喷了出来,任脉炸了。 徐志穹打开冲脉,疯狂释放气机,杀气沸腾,卷着砂石在徐志穹身上一并翻滚,没人看的清徐志穹的身形。 粱世禄大惊,徐志穹两度伤了梁玉明,他真有可能杀死梁玉明。 大宣的王室,不能死在一个蝼蚁手上,这一点上,三位长老和昭兴帝的想法完全一致。 掌灯公堂两端开口,粱世禄、梁季雄、陈顺才分别从两侧绕过彪魑铁壁,要从背后偷袭徐志穹。 与此同时,徐志穹拖着一条断腿从烟尘之中冲了出来,冲向了梁玉明。 梁玉明受杀气震慑,出于本能,掉头就跑。 “你杂种养的!你跑,你跑!老子就剩一条腿,也追得上你!” 徐志穹咬着牙,含着血,举起了手中的青灯,沙尘缭绕,映衬满身血迹,如同一只花斑猛虎。 千户,兄弟们,我只剩下这一刀了。 这一刀若能砍死他,这仇就算给你们报了,这公道就算讨回来了! 这一刀若是砍不死他…… 地府我熟,我带你们去江二娘子茶坊喝茶,咱们兄弟一起快活! 徐志穹一步跃起,陈顺才追到了背后,点指穿心插向了徐志穹后心。 忽听天空之中一声虎啸,陈顺才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又听空中二声虎啸,粱世禄筋骨断折,当即瘫软。 再听三声虎啸,昭兴帝七窍流血,人事不省。 陈顺才哀嚎一声:“陛下!” 七孔流出的血液之中,鲜红带黑,这是丢了修为的征兆。 昭兴帝丢了修为! 梁功平吓傻了,抱着头趴在了地上。 太卜吓得一哆嗦,差点踢翻了眼前的烛台。 所有人都被虎啸声震得耳鸣晕眩,不少人当即昏死过去。 梁季雄吓得一动不敢动,口中喃喃低语道:“怒火,怒火助虎威!” 徐志穹没听到虎啸,他只看得到梁玉明。 他跳到梁玉明身前,挥起灯笼,集意于刀锋一点,用薛运教他的八招刀法,疯狂向梁玉明身上劈砍。 梁玉明无法躲闪,只凭着皮肉糙厚硬扛。 四肢先被砍断,胸膛被剖开,内脏被搅碎,皮肉被一丝丝剐了下来。 梁玉明连声哀嚎,一百吸之间,零切碎割,化作一地肉泥。 他受苍龙修者(怀王)庇佑,原本看不见罪业,如今身死,三尺多长的犄角露了出来。 徐志穹俯身摘了梁玉明的罪业,攥在手里。 周身经脉传来阵阵剧痛,徐志穹连连呕血。 擦去嘴角血迹,徐志穹仰望天空。 风声过处,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提灯郎,掌灯!” 徐志穹笑了,举起了手中的青灯。 (第一卷白虎杀道终!) ps:沙拉每天熬到凌晨三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沙拉认为自己写了一本好书,真正的好书,这本书值得付出这样的心血。 如果大家相信这是一本好书,在章评里告诉沙拉一声,沙拉谢谢大家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神之怒 徐志穹矗立在街上,举着青灯,一动不动。 童青秋跌跌撞撞跑过去,摸了摸徐志穹的鼻息。 没有鼻息。 “兄弟,兄弟呀!”童青秋哭了出来,“兄弟,你躺下,你躺着别动,哥哥喂你吃药,兄弟呀!” 童青秋扶着徐志穹躺在地上,把背囊里的药粉全都掏了出来:“绝续散呢?这,这呢,吃一口,兄弟,吃一口就没事了!” 绝续散灌进嘴里,徐志穹毫无反应。 “还有,还有别的药,兄弟,哥哥这还有……” 韩宸跑了过来,拿出银针,刺过几个穴位,眼泪下来了。 “没,没了……” “什么没了!”童青秋哭道,“你不是神医吗?你让他上来一口气,上来一口气就有救!” 两人还在奋力施治,李沙白在远处叹了口气。 何芳低声道:“真的没救了?” 李沙白摇了摇头:“可惜了这少年英雄!” 何芳低下头,含着泪道:“怪我们来晚了,只怪我们来晚了。” 陶花媛趴在街边偷偷的看着,眼泪一双一行往下掉。 “贼小子,师尊,你想想办法……” 阴阳司,太卜点亮了一盏青灯,低声道:“回来吧,徒儿,都过去了,把他忘了吧。” “贼小子,师尊,那贼小子,师尊……” 太卜怒道:“你叫他,便叫他,不要连上我!” 林倩娘趴在房顶,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音。 太子摸了摸玉牌,示意她赶紧离开。 “官人!”藏在暗处的夏琥,流着眼泪要冲过去,被身后一名老者拦住了。 “妮子,不可走漏身份!” 夏琥一惊,回头看着老者,问道:“你是何人?” 老者低声道:“我是你恩人。” “什么恩人?” “救你官人的恩人。” “他在哪?” 老者笑道:“他逃了。” “逃了?”夏琥费解,“他不还在那么?” 老者仰望着天空:“他不在那,他去了别的地方。” 天空传来了两个人的声音,夏琥听不到,但老者能听得到。 一人道:“这本就是我的血脉。” 另一人回应道:“狸猫,别胡乱认亲戚,这是我的人!” “你的人为何有我道天赋?” “天赋这种事,谁能说的清楚……” “猢狲,你想和稀泥么?” …… 皇宫里一片大乱,陈顺才叫来太医为昭兴帝治伤,从午后一直忙活到深夜,昭兴帝终于醒了。 恢复意识后,昭兴帝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的修为没了。 不光饕餮道的修为没了,霸道的修为也没了,原本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中年,转眼变成了六十多岁的老者。 他揪住陈顺才的头发,咬牙切齿道:“把皇后给我叫来!” 陈顺才颤巍巍道:“皇后今日不能出门。” “那就把隋智叫来!” “隋侍郎今天主持教务……” “快些叫他来!” …… 苍龙殿比皇宫还乱,粱世禄筋骨尽断,几乎成了废人。 梁功平气机耗尽,头脑还算清楚,他还得和梁季雄一起商议,如何处置烂摊子。 梁季雄思量许久道:“梁玉明已死,此事当以实情告知天下。” “不可,不可!”梁功平连连摇头,“如将实情托出,大宣社稷危矣。” “京城皆知怀王世子养蛊,皆知怀王世子招来邪星,皆知他被提灯郎诛杀在苍龙殿外,你且说,这事如何隐瞒?” 梁功平沉思良久道:“其一,先定那提灯郎谋害宗室,行凶犯上之罪,世子死于他手,罪名坐实,其二,再定那提灯郎欺君罔上之罪,他曾有过供词,而后又在闹市当堂翻供,这罪名也是坐实了的。” 梁季雄拿出了徐志穹的证词,交给了梁功平:“你且看一看。” 梁功平打开证词一看,上面只写了六个字:你娘生意可好? 梁功平撕了证词,怒道:“此真妖人!另写一份供词,仿造个手印就是,反正徐志穹已死,这事情也不会有人追究了。” 梁季雄摇头道:“圣慈长老,今日我等已经触犯真神,圣德长老落得如此下场,却还要行此伤天害理之事?” “怎地?你说我伤天害理?你难道是什么良善之人?这种事情你没做过么?”梁功平怒道,“我们三人今日拼上一条性命,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一己私利么?为的难道不是咱们大宣社稷?这份肝胆,苍天可鉴!” 话音未落,一声炸雷响起,苍龙殿连连震颤。 梁功平双手抱头,趴在了地上。 梁季雄赶紧到殿外查看,只见苍龙大殿的屋顶,被炸雷劈掉了一个角。 梁季雄跪地祈祷片刻,重回大殿之中,梁功平还趴在地上没敢动。 “圣慈长老,”梁季雄蹲在梁功平身旁道,“真神当真动怒了。” 梁功平道:“大体,要识大体,咱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社稷大局。” 梁季雄道:“低声些。” 梁功平压低声音道:“这未必是真神动怒,或许是阴阳术法,应该是太卜那厮……” “再低声些。” 梁功平再压低声音:“我怀疑这是太卜……” 苍龙殿又一阵震动,大殿上空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这般孽障!” 梁季雄认出了这声音,赶紧跪地磕头:“拜见星君。” “你三人和显弘一并来见我。” 星君,是对星官的尊称。 显弘,是昭兴帝的名字。 这个声音来自苍龙真神之下,亢金龙星宿所属顿顽星君,苍龙殿第三代长老之一,阳间在世一百一十六载,修炼成为二品星官。 梁季雄当苍龙卫时,曾听过一次顿顽和折威两位星君的声音,那场回忆历历在目。 顿顽星君掌管审讯,折威星君掌管刑罚,那一日,苍龙三位长老因重大过失全被除名,一位长老被交给折威星君处置,当夜便被处死。 两人不敢耽搁,赶紧去皇宫请昭兴帝。 昭兴帝躺在卧榻之上,隋智正在为他诊脉。 “陛下不必担忧,修为只是暂被封印,待封印破除,陛下修为自会恢复。” 昭兴帝双眼放光:“该如何破除封印?” 隋智道:“一须血树,二须真神外身。” 昭兴帝道:“真神外身从何而来?” 隋智道:“真神外身之事,且交臣来处置,待有些眉目,再向陛下禀报,当务之急却在血树,此非一朝一夕可成。” 昭兴帝道:“这有何难?待朕痊愈,自会重启安淑院。” 隋智摇头:“单凭一株血树,却难化解封印。” 昭兴帝紧锁双眉:“需要几株?” 隋智道:“粗略估算,当需三十。” “三十!”昭兴帝神情越发凝重。 隋智叹道:“只怕三位长老……” 说话间,陈顺才带着满身绷带来见:“陛下,圣威、圣慈两位长老,请您去苍龙大殿。” 昭兴帝恼火:“朕重伤在身,如何去苍龙大殿?让他有事便说,无事便去!” 陈顺才低声道:“圣威长老说,顿顽星君下凡了。” 昭兴帝脸上像挂了一层霜,伸手抓住陈顺才道:“扶朕起来!” …… 苍龙大殿之中,三位长老连同昭兴帝,一并跪在苍龙神像前,等候星君的回应。 “今日到底发生何事?”顿顽星君发问了。 圣德长老粱世禄辈分最高,自然由他先来回应。 满身筋骨都断了,他得靠梁季雄搀扶才能跪的住,说话也有些吃力:“回,回,回星君……” “换个说话畅快的!” 圣慈长老有稀泥道的修为,这个复杂的事情让他解释最为合适。 “星君,事情起因是皇城司下掌灯衙门一名提灯郎,谋害怀王世子……” 话没说完,顿顽星君大怒:“你说这些作甚?我来此却为听这些蝇头琐屑?只说你们为何冒犯了白虎真神?” “这个……”梁功平没法说了,星君不想听他和稀泥。 无奈之下,梁季雄把实情说了出来,从梁玉明勾结邪星,再到武栩击杀邪星,再到构陷武栩,再到徐志穹诛杀梁玉明,所有实情全都说了出来。 顿顽星君对梁玉明和徐志穹没有任何兴趣,他只关心一个人:“你们为什么要栽赃武栩?” 梁季雄不作声,梁功平道:“星君,为社稷之大体,我等这般做,也是出于无奈。” 星君道:“你等怎做我却不管!凡间之事,我本就不愿过问,我只问你为何偏偏选了武栩?” 梁功平低头道:“只因此事,与他干系最深……” “荒唐!”星君一吼,大殿颤了三颤,“你知武栩是何人?他是奎木狼下威义星官!” 梁季雄道:“星君,据我等所知,武栩虽有三品上修为,尚未到星辰之列。” “那是因为他舍不下凡尘,不然在两年前便要迈进星宫。” 梁功平道:“星君,武栩之死,与我等无关,乃虿元厄星所为!” 他又在偷换概念。 大殿一阵颤动,吓得梁功平跪地磕头。 顿顽星君怒道:“武栩陨落,白虎真神并未迁怒于你等,他自有手段救回武栩,纵有怒火,与祝融算账就是,你等为何不做妥善处置?” 梁季雄道:“我等正是为了妥善处置,才不得已……” “还敢狡辩!武栩救了大宣江山,你等不为其树碑立传,褒奖功绩,反倒无耻罗织,栽赃构陷,以至激起一腔怒火,惊动了白虎真神!” 蛊门属于灵秀道一支。 灵秀道属于朱雀生道的外道,受火神祝融庇佑。 火神不是真神,位格在星宿之上,真神之下。 三位长老捋了一下脉络,听明白了星君的意思。 问题不出在武栩身上,也不出在白虎真神身上,出在了徐志穹身上。 白虎真神本来没打算找大宣算账,他把武栩的账算在祝融头上了。 三位长老罗织构陷,编造种种罪名,白虎真神起初并不知晓,真神不会在意凡间的琐事。 可没想到徐志穹在极度愤怒之下,觉醒了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惊动了白虎真神,让他留意到了此事。 留意过后,白虎真神得知了全部真相。 得知真相之后,白虎真神这回真的发飙了! 真神发飙,可不是三声虎啸那么简单。 星君叹道:“白虎真神当真动怒,我道真神都未必拦得住他,这事情却不好收场了!” 事情闹大了,苍龙真神都未必拦得住。 梁功平咬牙切齿,到头来,还是被徐志穹坑了。 让那小子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恨也没用,且看怎么弥补吧。 顿顽星君道:“你等以宗室之礼,先安葬武栩,安葬之日,你等都要跪拜!与武栩有关之人,汝等都须嘉奖,不得再有戕害!” 昭兴帝极度不满,这是三个长老惹下的祸端,为什么要他背锅? “朕……我,我若对臣子行跪拜之礼,只恐……” 星君喝道:“不必多言,能平息真神怒火,便算你等造化,显弘,昏聩!愚蠢!大宣江山如有闪失,我当叫你粉身碎骨!速速退下吧。” 昭兴帝颤巍巍离开了苍龙殿,一路紧握双拳。 他曾经升到了三品,曾经离二品那么近。 而就在今夜,却被一个星官如此羞辱。 顿顽,你且等我找回修为!再来与你算这笔旧账。 …… 大殿里还剩下三位长老,顿顽星君道:“显弘苍老了许多。” 梁季雄道:“真神降下神威,导致皇帝修为被废,寿数也折损了许多。” 星君道:“我听闻太子心智不全,此事当真么?” 梁功平顿了顿道:“废立之事,我等不该过问。” “你等不过问?”星君冷笑,“若是不过问,为何袒护勾结外敌的逆贼?凡间事,我不愿插手,你等共保社稷,自当好生斟酌。” …… 白虎山上,武栩的墓地开始动工,因急着下葬,还得保证宗室的规格,苦修工坊派出两百多名匠人,昼夜不停施工。 徐志穹的魂魄飘在半空,看着武栩的墓穴,颇感欣慰。 道长飘在旁边,一脸鄙夷的看着他:“羡慕吧,你连个坟头都没有。” 徐志穹哼一声道:“谁说没有,我还没到下葬的日子!” 道长笑道:“别忘了咱们的赌约,待你入土三日,若是连十个祭拜你的人都没有,你须改换身份,重新来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志穹,咱们回书院 徐志穹在斩杀梁玉明后,知道自己任脉炸裂,命不久长,赶紧跳进小黑屋,等待师父救治。 可没想到,任脉炸裂,意象之力不完整,他魂魄跳进去了,身体却留在了凡间。 徐志穹焦急万分,很难想象昭兴帝、怀王还有苍龙殿那三个长老会用什么方式对待他的身体。 他试了几次,想回到凡间,却发现自己离不开小黑屋。 道长的声音出现在了耳畔。 “别乱跑,去错了地方,便要上黄泉路。” 徐志穹一惊,道长一挥袍袖,让他看到了凡间的情景。 他已经被抬回了掌灯衙门,被盖上裹尸布了。 “躺着的,真是我么?” 道长叹道:“你自己吃了聚元丹,还不知什么后果?贼丕,你好有本事,我睡了一觉,你把命都丢了!” 对于徐志穹诛杀梁玉明的举动,道长给予了肯定,这是道门的本分。 可对于徐志穹赔上性命这件事,道长颇为不满。 “诛杀恶人,得看时机,你想以一人之力与一国之力相抗吗?” 徐志穹道:“若是有的选,我也不愿如此。” “怎就说没得选?却不能换个时机杀了梁玉明?” “换了时机,杀了他还有用处么?且等他颠倒黑白,等他洗脱罪名,我杀了他,再等他风光大葬,因他而来的冤屈,找谁申诉?那可是两万多条性命!” 道长摇头道:“你就是在凡尘待久了,对凡尘眷恋过深。” 徐志穹笑道:“凡尘有什么不好?” 道长叹道:“不是不好,是不值得。” “我觉得值得。” “也罢,你说凡尘值得,我说凡尘不值得,咱们且定个输赢,”道长与徐志穹定下了赌约,“自你入土之日算起,若是有十个人来拜祭你,我让你原地复生,若是连十个人都没有,你须改头换面,远走他乡,换个身份重新来过。” 十个人有什么难? 师父也太小瞧我了。 且不说我那些友人,光是掌灯衙门的同僚都有几百个,当晚从邪星手上死里逃生的也有一百多,他们舍得不来看我? 道长提醒了徐志穹一句:“梁大官家下诏大赦,皇城司众人都获赦免,可唯独没有提起你的名字,你现在,还是大宣的罪囚,能不能下葬,都还两说。” 徐志穹多少有些担忧了。 加入掌灯衙门的同僚如果都不能来,还有几人能来拜祭他? 更别说现在连个坟头都没有。 …… 徐志穹的尸体在掌灯衙门放了五天,虽说没有腐坏的迹象,可现在是盛夏时节。 乔顺刚和众人商量,想把徐志穹葬了,但新任掌灯衙门千户不允许。 这位千户,正是昔日的武威将军,史勋。 史勋在城门之战立了功,而且没参与苍龙殿事件,因此升任掌灯衙门千户,虽然没有做回武威将军,但至少品级回来了。 史勋不允许徐志穹下葬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没有接到命令。 掌灯衙门只接受两个人的命令,一个是皇帝,另一个是指挥使。 钟参得到了皇帝的褒奖,让他兼任龙图阁大学士。 龙图阁学士只是贴职,就是虚衔,以钟参的文化水平,距离学士这一称号,差了十万多个红彤彤的嘴唇。 但为了这个虚衔,钟参必须要在龙图阁待上两个月,伴天子读书,名义上是对钟参的恩宠,实际是对钟参的监视。 钟参被留在了龙图阁,掌灯衙门就剩下史勋一个人做主了,乔顺刚想把徐志穹葬了,史勋不允。 为什么不允? 因为史勋知道皇帝对徐志穹恨之入骨。 赦免皇城司众人,是因为皇帝遵从了顿顽星君的命令。 但徐志穹已经死了,死人需要赦免吗? 在昭兴帝看来,并不需要。 别说赦免,他甚至有戮尸的想法! 史勋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但混迹官场多年,他能领悟皇帝的想法。 到了第五天,乔顺刚再提安葬之事,史勋依旧不允,乔顺刚勃然大怒,要和史勋动武。 “好啊,老乔,以下犯上,你可知罪!”史勋刚刚上任,正想要立威。 乔顺刚当初殴打过他的弟弟史川,今天正好把旧怨一块算了。 他把所有提灯郎集结在衙门,要当众教训乔顺刚。 史勋有五品中的修为,乔顺刚只有六品下,动起手,明显乔顺刚吃亏。 屈金山劝道:“莫与这厮争执,待我用个法阵,把志穹送出去,咱们再想办法!” 乔顺刚咬牙道:“志穹不能偷偷摸摸的走,得体体面面的走!今天若是不给志穹找回个体面,老子便和志穹一起去。” 乔顺刚直接拔了佩刀,要和史勋拼命。 史勋笑了,既然他拔刀了,杀了他也合情理。 两人刚要动手,一阵杀气袭来,惊得众人一哆嗦。 一苍髯老者走进了正堂,冲着史勋抱拳施礼道:“武彻书院,林天正,见过千户大人。” 史勋赶紧回礼,他也曾是武彻书院的弟子:“弟子史勋,见过院长,不知院长有何吩咐?” 林天正看了看徐志穹:“我来带我学生回书院。” “这个……”史勋面露难色。 林天正长叹一声:“志穹是掌灯衙门的人,等了这些时日,本以为掌灯衙门能妥善处置后事,没想到现在连个棺材都没有。” 乔顺刚低着头,咬咬牙道:“院长,弟子无能,弟子本应该……” “罢了,我把他带回书院去,安葬了就是。”林天正抱起徐志穹的尸体刚要出门,史勋上前拦住了去路。 “院长,不可,徐志穹仍是戴罪之身。” 林天正皱眉道:“戴罪之身如何?大宣哪条律法规定,戴罪之身不能下葬?” 史勋低头道:“院长,弟子素来敬重您老人家,请您不要为难我。” 林天正沉下脸道:“我今天非要带志穹走。” 史勋堵在门口道:“今天若是要走,须从我身上踩过去!” 林天正长叹一口气:“看来你是真有难处,师徒一场,我不为难你就是了。” 史勋长舒一口气:“谢院长……” 林天正上前一脚把史勋踹倒,踩着他走出了大门。 不为难你的意思,就是成全你。 你让我踩过去,我踩就是了。 这一脚踩的很有力道,史勋半天动弹不得,这就是四品上和五品中的差距。 等他爬起身,院长已经走远。 史勋回过头,发现所有提灯郎都在看着。 秀才灯郎王振南高声喊道:“弟兄们,快看呀,史千户威武!” …… 林天正抱着徐志穹的尸体,一路走向城外。 虽说此前出了不少风波,但入夜时分,京城依旧热闹,路上有不少人驻足观望。 “那尸体是谁呀?” 桥头瓦市,牡丹棚的掌柜贺四郎道:“那是徐志穹,徐灯郎。” “哪个徐灯郎,是杀了周家一虎那个吗?” “是在万花楼边杀了人牙子那个吗?” “听说他和武千户一起在龙脚鬼市抓住一群妖人,两百多个走失的女子都找回来了。” “他还和武千户一起大战邪星,武千户的尸骨是他捡回来的。” “你们不知道吧,几天前,梁玉明杂种养的在闹市显了形,他是个虫子精,让徐灯郎在苍龙殿前给剁成了肉酱!” “瞎扯,什么虫子精,那叫蛊术,梁玉明那杂种养的蛊,城东死了那两万多口子的人,都是这个杂种养的蛊害的,还往武千户身上泼脏水!” 贺四郎叹道:“徐灯郎,就是为了争个公道,和梁玉明这个杂种养的拼了,他是我棚子里的常客,我这辈子能认识这位英雄,值了!” 林天正抱着徐志穹,一步步走出了城外,一步一步上了白虎山。 到了白虎山上,棺椁、墓穴、墓碑都准备好了,老院长给徐志穹换了一身衣裳,抱进棺椁里,一个钉子,一个钉子,钉上了棺材板,把棺材放进墓穴里,填上了封土。 徐志穹静静的看着。 道长在旁道:“有坟头了,现在开始算日子,三天后见分晓。” 徐志穹道:“院长得算一个人!” “算!一个!” 院长也真实在,你多叫两个人过来下葬啊! 好歹多个帮手,也给我多算两个祭拜的。 林天正不叫其他人来,是怕连累了他们。 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事情太多了,他知道冒犯皇室的后果,也知道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院长不怕。 他在坟前摆了香烛,摆了些酒食,默默地站在坟前,一语不发。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后,老院长开口了。 “我呀,老了,快老成渣了,这坟里埋的应该是我,我糊涂不中用,我来晚一步,生死关头,我没帮上你,我对不,我对不住,我……的好孩子,好孩子……” 老院长在徐志穹坟前站了整整一夜。 道长在旁道:“一夜过去,就这一个人。” “急什么,才一夜而已。”徐志穹瞭望着山下,送葬的队伍上来了。 皇室的队伍走在最前面,文武群臣紧随其后,他们是来给武栩送葬的。 丧礼由礼部主持,礼部尚书跪在武栩墓前,详述武栩生平种种事迹,昭兴帝带领所有宗室成员,在墓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严格执行大宣礼法《丧大记》规定的所有流程,完成了丧礼。 徐志穹站在一旁看着,他很喜欢昭兴帝扭曲的表情。 从下跪的一刻起,昭兴帝的表情就极度扭曲,《丧大记》对宗室葬礼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尤其是哭丧的细节,先要泣(轻声呜咽),再要哭(放声痛哭),还得哭踊(站起来,跳着脚哭),还有冯尸而哭(趴在尸体上哭),执尸而哭(拽着尸体的衣服哭)。 自先帝去世,昭兴帝再没对别人下过跪。(星君不算) 今天他不光跪了一个时辰,还要抱着一个木头人用各种方式哭了一个时辰。 极度愤怒之下,还得强装悲伤,徐志穹看着昭兴帝那张扭曲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千户,你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三位长老表情各异,粱世禄没有表情,脸上的筋骨都断了,梁功平的表情和昭兴帝一样的扭曲,梁季雄真掉了眼泪,口中不时喃喃低语: “威义星君,你走好,梁家对不住你……” 徐志穹听的清楚,他管武栩叫星君,难道说…… 丧礼结束,已是黄昏,皇城司的人都在送葬的队伍之中,掌灯衙门的弟兄肯定会顺道过来烧柱香,徐志穹在这点上还是很有信心的。 乔顺刚也是这么想的,他知道徐志穹也葬在西山,还偷偷备了些香烛。 他正和众人商议着去祭拜徐志穹,忽听陈顺才对史勋道:“史千户,有件事咱家可得提醒你,要是有人胆敢给罪囚祭扫,当即革职,永不录用,新官上任,你可管好你的部下!” 史勋回头喝一声:“你等立刻下山,不得逗留!” 乔顺刚要上前理论,屈金山劝住道:“乔红灯,且忍此一时,过些日子再来祭扫。” 乔顺刚不听,忽见钟参在远处怒目相视,乔顺刚无奈,只好作罢。 徐志穹气坏了,恨不得上前痛打这死太监一顿。 陈顺才还不算完,回头看着姜飞莉道:“姜少史,咱家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手下有个又高又壮的青衣哪去了?” 姜飞莉垂着眼角道:“小解去了,你跟着看么?” 陈顺才干笑一声:“咱家看甚来,咱家是想说……” “你一起去吧,反正都是蹲着!” 陈顺才哼了一声,讪讪而去。 尉迟兰偷偷来到徐志穹坟前,从怀里拿出了一壶酒。 “志穹,师姐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十个人,怎么这么难 “志穹,师姐是个笨人,没你那么多心思,师姐不知道你想给千户报仇,去闹市的时候啊,师姐还恨过你。” “打仗的时候,师姐也帮不上忙,你修为高,一个能对付几十个,师姐连一个太监都对付不了。” 师姐,不必自责,那个太监我也对付不了。 “你要是和师姐一样笨该多好,就像在书院的时候,你就当个傻小子多好,我就喜欢你以前那傻里傻气的模样。” 说到这里,尉迟兰锤了锤脑壳:“你看师姐多笨,你一直都不傻,你就是装的,你是干大事的人,也看不上我这样的。” “苏秀娟总说啊,说让我多找你说说话,说喜欢你的姑娘多了,我都排不上号了,排不上就排不上,我就想啊,想着每天能看看你也好,现在看不着了……” 尉迟兰擦擦眼泪,笑了:“难得能跟你多说几句话,我还光顾着哭了,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有一只鸡,有果子,还有馒头,折腾了一天都凉了……” 师姐这衣服里可真能装,在坟前摆了一大堆吃食。 她和徐志穹说了好多话,她有说不完的话,可徐志穹活着的时候,她一句都说不出来。 天黑了,草丛里传来一声鸟叫,青衣阁的人提醒她该下山了。 “志穹,师姐过些日子还来看你。” 尉迟兰抹着眼泪走了,道长叹了一声:“一天过去了,就两个人。” “第三个人来了!”徐志穹抽抽鼻子,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林倩娘挽着一个食盒,把桂花糕摆在了徐志穹面前。 她坐在墓碑前,一语不发的坐着,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就像以前在花糕铺子里招呼客人。 她笑得时候,脸蛋上就会露出来那甜甜的酒窝。 每次看到那酒窝,徐志穹就想上去亲一口。 林二姐,你跑哪去了?我好想吃一口桂花糕。 等我还阳了,花糕和酒窝,你都得让我吃个够。 这花糕可真香啊,这花糕……怎么有股桃花味? 不好,贼婆娘来了。 要是徐志穹还活着,场面就尴尬了,现在他倒可以坐在一边看戏。 林倩娘转过脸,看见了身后的陶花媛。 陶花媛一笑:“怕什么?怕我杀了你?” 林倩娘没理会,转脸继续看着徐志穹。 陶花媛提着一坛酒,放在了徐志穹面前:“桃花不能做糕,但是可以做酒,你猜他爱吃酒还是爱吃糕?” 林倩娘还是不说话,陶花媛冷笑道:“像你这样的闷葫芦,他哪一眼能看得上你?” “看不上我,就能看得上你么?”林倩娘终于开口了。 陶花媛哼一声道:“你不过是太子手下的鹰犬,没有太子的吩咐,纵使徐志穹在你面前,你敢碰他一下么?” “不光碰过,还亲过,”林倩娘摸着脸颊道,“他喜欢亲我的酒窝。” 真没想到,林二姐在撕比上竟然完全不落下风。 贼婆娘,你不中用啊! 林倩娘看着陶花媛,又补了一刀:“他亲过你么?” 陶花媛咬牙切齿:“不知羞臊的泼妇,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来呀,动手呀,能死在徐郎坟前,我心甘情愿。” 陶花媛低下头,一脸哀怨道:“我怎就说不出你这些不要脸的话。” 两人默坐了许久,陶花媛起身道:“贼小子,我真不该遇见你,你疼死我了。” 一片桃花散落,陶花媛走了。 林倩娘摸了摸墓碑:“徐郎,这辈子,能遇见你可真好。” 桂花瓣上留下一片泪珠,倩娘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看着倩娘的背影,徐志穹越发渴望还阳的那一天。 “我是徐志穹,我不是别人,也不能换成别人,今天有四个人看我,明天再来四个,后天再来……” 道长没听徐志穹说话,他一直看着墓碑前的酒菜,两眼放光。 徐志穹抿抿嘴道:“师父,今日不是斋戒吧?” 道长眨了眨眼睛:“我算了算日子,刚好是今天。” “那什么,师父,鸡呢,你就吃了吧,桃花酒和桂花糕,能不能先留下。” 道长摇摇头:“我看这罐桃花酒,封的不严,要是多等几天,这香气就散了。” “罢了,”徐志穹再让一步,“酒你喝了,桂花糕留下。” “桂花糕再放两天就硬了,硬了还能吃吗?” “师父,你可不能……”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师父没有现身。 这是双方的赌约,有人来祭拜徐志穹,师父不能干预。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墓碑前。 是楚禾。 “兄弟,我来看你了。” 楚禾坐在坟前,打开了桃花酒,一口灌了半坛子。 “兄弟,我早就想来看你,可史勋那王八蛋不让我们来,我说我受伤了,想歇息一天,他还不信,不信没关系,老子割了自己一刀!” 他扯开衣襟,露出了一尺长的伤口。 徐志穹长叹一声,难为你了,兄弟。 楚禾合上衣襟:“不用替我心疼,能看你一眼,我值了!” 说完,他把剩下半坛子酒喝了,又把大师姐送来的酒打开了:“志穹啊,你说你出去跟人家拼命,咋就不带上我?武千户看不上我,你也看不上我吗?咱们兄弟有什么事不都在一块吗?” 楚禾一口气把酒喝到见了底,把烤鸡拿了起来:“杨武走了,你也走了,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 半个时辰过后,楚禾起身,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擦擦眼泪道:“兄弟,我改天再来看你。” 他走了。 能吃的都被他吃了,不能吃的扔了一地。 也不说给我打扫一下。 道长连声长叹:“今日这斋戒……志穹,他连根香烛都没带来,这也算拜祭你?” “算!”徐志穹瞪着眼睛道,“能看一眼就是心意,怎就不算?今天就有五个人,明天我就能还阳了!” 道长伸个懒腰道:“你且掰着手指头算算,还有几个人能来看你。” 掰掰手指头,还真不好算,童大哥应该会来吧? 童青秋和韩宸正在想办法离开阴阳司。 韩宸洒下一壶水银,童青秋以最快的速度洒下药粉。 法阵做成,韩宸提示一声:“聚精会神,随我走!” 一阵烟尘过后,两人于法阵之上现身。 韩宸四下望了望,问道:“此乃何处?” 童青秋低着头没作声,嫂夫人在旁道:“你说这是何处?你在这待了一天,你不知是何处?” 他们还在童青秋家里。 一天下来,做了二十几次法阵,他们一直走不出童青秋的家门。 童青秋怒道:“你这手段到底灵不灵?” 韩宸摇头道:“太卜不让走,到处都是迷魂阵,我斗不过他。” 青灯前,太卜冷笑一声:“三更半夜还不消停,去那坟头有什么好看,你也是,莫再哭了!” 陶花媛抹抹眼泪道:“哪个哭了?哭有甚用?能把他哭活怎地?” “能不能活,却还两说,看他造化吧。”太卜拨了拨灯芯,陶花媛眼睛一阵放光。 徐志穹苦等一夜,没有人再来过。 童大哥不来也就罢了,为何娘子也不来看我一眼? 徐志穹喃喃自语道:“难道她不知道我埋在哪?” 道长忽然从身旁现身道:“她来不了。” 徐志穹一愣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终日娘子官人,两个没羞臊的,你们名声在罚恶司的都传开了,我怎会不知!你说的不就是七品推官夏琥吗?天意啊天意,她当真来不了。” “为何来不了。” “贫道对她说,若是她不来你坟前,你便能复生,她若来了,你便不能复生,贫道说了,她便信了,你说这不是天意?” “这和天意有什么相干?”徐志穹怒道,“师父,你为何这么歹毒?” “你不说十个人不在话下么?还差她一个不成?” 现在不好说啊,徐志穹真有些担忧了。 道长冷笑道:“我却说凡尘不值得,现在你懂了吗?” 整整一个白天,没见半个人影。 入夜时分,一个妇人悄悄来到了坟前。 她满脸灰尘,徐志穹一时没认出她来。 等她拿出一件新衣,徐志穹知道她是谁了。 “灯郎爷,之前给您做了两件衣裳,给您送去了,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您给了二十两银子,就做了两件衣裳,我总是觉得欠了您的,我这些日子又买了些好料子,又给您缝了一件, 我手慢,平时还得照顾孩子,这衣裳啊,做的迟了,我给您送到衙门上,才知道您……” 袁氏抽泣两声,把衣裳整整齐齐摆在徐志穹的坟前:“灯郎爷,我儿子上学坊读书了,现在找我做针织的人可多了,他们都说灯郎爷信得过的人,手艺肯定不差, 我早就想来看您,可白天里不敢,他们都传,说要是敢来祭拜您,就要送到官府打四十板子,您是恩人,挨这四十板子我认了,可我怕我身子骨不行,万一走不出来,孩子可咋办。” 徐志穹长叹一声,你倒是把孩子带来呀,再多个人也好。 “灯郎爷,我还给您带来点香烛……” 袁氏刚把香烛拿出来,忽觉一阵冷风吹来,吓得她一哆嗦。 快些走吧,你这小身板肯定扛不住四十板子。 徐志穹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虽说离得还远,但以袁氏的身手,等那人靠近就晚了。 荒山野岭,袁氏越发觉得害怕,且把香烛放在地上,颤巍巍道:“灯郎爷,我先走了,以后再来拜您。” 袁氏钻进了草丛里悄悄离去,徐志穹瞪大眼睛看着,到底是谁来坟前找麻烦。 一名男子穿着满身盔甲站在了坟前,把一个食盒放在了地上。 “香醪,你爱喝的,孙羊店的熏肉,你爱吃的,咱们,喝一杯。” 第一百六十四章 花子节 满天星 大宣的美食有很多,但徐志穹最喜欢的还真是这两样东西。 孙羊店的香醪和熏肉。 虽说看着余杉别扭,但不得不说,两个人的性情又有一股难以理解的投契。 余杉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是你这人太讨嫌,我真想多和你喝几次酒,跟你喝酒痛快,没那么多扯淡的规矩,上次和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喝酒,一杯酒端在手里,说了半个时辰都喝不下去,酒蒸干了,又被他唾沫星子填满了,看到他就特么觉得恶心!” 余杉喝了两杯,把熏肉切开了。 “大考之前,我到你家里喝酒,你就低头吃,低头喝,看着我胃口都跟着好起来了, 早知道你这条命搁在这场仗上了,我之前就该天天跟你喝酒,喝完了再跟你打,打完了咱们再喝,等哪天把你这个王八蛋打死了,我心里也就痛快了。” 你特么才是王八蛋,我打死你个王八蛋!等我还了魂,一见面就打死你! “史勋那王八羔子当上了掌灯衙门千户,他不让提灯郎给你祭扫,你别往心里去,不是衙门的兄弟没良心,他们还得养家糊口,实在怕丢了差事, 不光掌灯衙门不让来,武威营、青衣阁都不让来,皇帝不敢下旨,只让当官的互相传话,听说是怕得罪了白虎真神。” 这事和白虎真神有什么关系? 余杉接着说道:“我不怕那些王八羔子,他们算什么东西!现在皇城司里,能让我看得上的,也就剩下钟指挥使了。 我真没想到他是墨家三品,他藏得可真深,现在他被关在了龙图阁,也不知道梁大官家饶不饶他。” 钟参是三品? 徐志穹颇感惊讶。 可仔细想一想,之前就有一些迹象。 阴阳司夜探修为时,徐志穹看不出钟参的修为,这就证明钟参的修为在五品之上,至少有四品。 往前再想一想,当初徐志穹杀了周开荣的侄子,周开荣来掌灯衙门挑衅,结果进了陷阱,在衙门口示众了一整天,作为儒家六品修者,周开荣在陷阱里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这就证明了钟参的实力远胜于常人。 再想想在青龙殿前,钟参点亮的二十四盏青灯,比红灯的威力都大。 难怪钟参见谁都不虚,皇城司里有他和武栩,就连苍龙殿三个长老也未必是他们两个的对手。 皇帝应该也不敢对钟参太过分,钟参忠诚,但并不迂腐,逼急了也会翻脸,皇帝修为没了,宫里就剩个陈顺才是三品,陈顺才有伤,而且林院长曾经说过,墨家克宦官,估计也拿钟参没办法。 余杉又喝了几杯,起身道:“明天花子节,恐怕要忙活一天一夜,我先回去了,以后我升一次官,来看你一次,等我当上了指挥使,到你坟前来显摆三天,气死你个王八蛋!” …… 你王八蛋!你特么最王八蛋! 徐志穹追着余杉叫骂了半天,回头一看,师父已经开始斋戒了。 一壶香醪转眼下肚,熏肉也吃的差不多了。 徐志穹道:“已经七个人了,明天还有一天,三个人肯定凑得齐!” 师父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笑道:“明天花子节,平常人家谁敢出门?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徐志穹蹲在坟头上,愤怒的看着道长。 道正冷哼一声:“看我作甚?过节也怪我么?” 七月初三花子节,大宣最古老的节日之一。 在这一天,叫花子们会集结在一起,在街上嬉闹行乞,饭馆要请他们吃顿饭,酒肆要请他们喝碗酒,家里富余点的最好施舍他们一点东西,否则会遭到乞丐的戏弄。 戏弄,是个很不好定义的事情。 说句荤话算是戏弄,笑骂两句也是戏弄,上房揭瓦也是戏弄,杀人放火也难说是不是戏弄。 花子节是皇城司最忙碌的一天,武威营和掌灯衙门要竭尽全力维持京城的治安,小打小闹不去理会,闹大了就不能手软,每年皇城司都要抓捕百十来个花子,当即处死的也得有个二三十。 城内尚且如此,城外情况就更难说了,俗语有云,城里花子闹,城外闹花子,城里的花子闹一闹倒也无妨,城外闹花子却跟闹土匪一样。 白虎山在城外。 这种情况下,普通人敢上山么? 还是把希望寄托于今晚吧。 今晚真就来了两个,常德才和杨武来了。 “兄弟,我们早就想来,我们不知道你被埋在哪了!” “主子,咱家对不住你,是咱家没用啊!” “兄弟,我们身上没银子,我让老常出去卖,他又不肯,我身上就剩这几颗檀香了,都是我不舍得吃的,我留给你了。” 徐志穹仔细看着他们两个,灰头土脸,这些日子过得委实狼狈。 他们怎么不回议郎院?议郎院里还有银子! 杨武擦擦鼻涕道:“志穹,你别怕,我去了趟阴司,给你买了块役鬼玉,杂货铺的姜五娘人可好了,东西一点都不贵,才八十两。” 才八十两? 那是我全部家当! 姜五娘啊,姜五娘,你太不是东西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这不是骗鬼呢么? 你等着,等我还阳了,看这笔债看你怎么偿! 杨武接着说道:“我跟施都官商量好了,等他看见了你,一定把你留下!到时候我把你收了,咱们一块回议郎院过日子!” 你把我收了? 到时候谁是谁主子? 常德才哭道:“主子,咱家还给你买了个纸扎人,怕你在那边孤单,叫她陪着你,可京城里叫花子太多,把纸扎人给撕坏了,咱家有些教训他们一顿,又怕惹事被人看见,主子,你别怪咱家!” 徐志穹飞上了山顶,看向了望安京。 京城里一片漆黑。 花子节,不点灯,点灯招花子。 虽然明天才是花子节,但这些叫花子已经闹上了。 明天还会有人来吗? 杨武和常德才哭了半响,离开了白虎山。 徐志穹看看道长:“九个人了!” 道长摇头:“这两个是鬼,不算!” “怎就不算?鬼当初也是人!他们是诚心诚意来拜祭我的!” “不算就是不算!” …… 徐志穹苦等一夜,没有人来。 第二天白天,满城的叫花子闹开了,几千叫花子满街转悠,去饭馆吃,去酒肆喝,去勾栏棚子听书、听曲。 武威营全员出动,加紧巡逻,老规矩不变,小事不理会,大事不手软,好在叫花子也守规矩,没闹出什么大事。 入夜时分,掌灯衙门也该出动了,乔顺刚还想按老规矩办事,但史勋要立个新规矩。 他把提灯郎集中在衙门口,下达了命令:“今晚,只要见到叫花子就抓,押到天桥底下,看管起来,明天一早再放人!” 乔顺刚瞪大了眼珠,实在不能理解史勋的意思:“花子节把叫花子全抓起来?你是疯了怎地?” 史勋皱眉道:“乔顺刚,你太没规矩,若是觉得这红灯郎做够了,等指挥使回来,你辞官就是了。” 乔顺刚暴怒,绿灯郎刘大顺上前道:“史千户,能不能容卑职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抓叫花子?” “这还用我教你?最近京城出了多少事?陛下为这些事都累病了,你们知道吗?皇城司是干什么的?掌灯衙门是干什么的?咱们穿着这身彪魑服,就是给陛下分忧的! 让陛下一天天操心受累,你们不心疼?你们不脸红?你们不知道难受?你们对得起陛下的厚恩吗?你们对得起掌灯衙门的招牌吗?” 屈金山道:“史千户,容老夫说句话,花子节,得让花子闹一天,这是大宣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史勋看着屈金山道:“以后我让你说话,你再说话,这就是我的规矩,我不管祖宗什么规矩,在掌灯衙门一天,你们就得听我的规矩, 你们做事太不守规矩,都是武栩给你们惯出来的,从今天开始,你们得重新学学规矩,今晚但凡让我看见一个叫花子……” “看见了能怎地?” 话没说完,一个叫花子出现在了史勋面前。 史勋一惊,但见那叫花子拿出一个布袋,套在了史勋头上,布袋瞬间变大,把史勋罩在了里面。 叫花子从身后拿出一根铁棍,对着史勋一通暴打,打得史勋哭爹喊娘。 史勋的弟弟史川喊道:“这是什么人?当街行凶,抓起来,赶紧,抓……” 乔顺刚回身一脚,把史川踹倒在地,又连着补了几脚,把史川踹晕了。 乔顺刚认出了这叫花子。 叫花子打了半天,史勋不动了。 他收了铁棍,回身对乔顺刚道:“把这哥俩给我挂到天桥底下去,挂一晚上,明天再收拾回来。” 乔顺刚强忍着笑:“你,你这一身,这像什么……” “怎么了,丢人么?” “不,不丢人,”乔顺刚连连摇头,“这有什么丢人,过节么……” “走,跟我上街抓叫花子!” 乔顺刚愕然道:“还抓叫花子?” “不白抓,抓了给他们钱就是了!” …… 晚上李七茶坊挂上了大红灯笼,周围几家店铺也相继把门前的灯笼点了起来。 秦长茂把刷牙铺的灯笼也点了起来,叹一声道:“虽说性情不合,可你终究是个英雄。” 从城西一直到望安河,各店家全都点起了灯笼,牡丹棚子的肖三娘道:“掌柜的,花子节不点灯,点灯招花子!” “招就招吧,”贺四郎笑道,“李七茶坊的掌柜事先打了招呼,今晚送一位朋友上路。” 北垣的桃花棚子,老掌柜亲自点亮了灯笼,舞姬吓得直哆嗦:“掌柜的,叫花子来了!” “来就来吧,请他们进来赏舞!把衣裳准备好!” 朱窟窿茶坊的掌柜上街招呼叫花子:“哥几个,进来喝杯茶!” 叫花子上下打量到:“朱掌柜,您今天可是发了善心了。” “过节么!” “我们不去你这地方,我们肚子里本来就没食,喝了茶就更饿了。” “没事,还有茶点,哥几个,进来坐坐,我不光准备了茶水,还给诸位准备了几件新衣裳。” …… 申时,伍善兴吩咐手下在城头点灯,一队叫花子走出了城外。 一名新来的士兵道:“伍大人,这些花子出了城不会闹事吧。” “你要担心他们闹事,你就拦着,看你拦不拦得住!” …… 徐志穹站在山顶,眺望着望安京。 奇怪了,花子节不点灯,今晚灯火怎么这么亮。 道长打了个哈欠:“还有两个时辰,再多看一眼吧,以后难说什么年月再回京城。” 徐志穹摇头道:“我不走,哪也不去,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去了别的地方,我还是我吗!” “贼丕,你想和为师混赖么?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走?” “急什么?不还有两个时辰么?” 一个时辰过后,徐志穹终于等来了一个人。 小叫花子拿着一个荷叶包,放在了徐志穹坟前。 “灯郎爷,我,我早就想来给你磕个头,可爷爷说,得给你带点东西,我昨天要了半碗粥,我实在太饿了,就吃了一口,可这一口就没停下,把半碗粥都给吃了, 今天过节,我要了一包黍子饭,还有一块豆腐,我都给你,你吃吧,可好吃了,爷爷说,吃饱了好上路。” 傻小子。 徐志穹笑了,弄起一阵风,吹来了荷叶包。 诱人的黍子香味飘了出来。 小乞丐舔了舔嘴唇:“灯郎爷,我就吃一口行么?” 吃呀,傻小子,吃呀! 小乞丐抓起黍子饭,吃了一口,抽抽鼻子道:“灯郎爷,我再吃一口行么?” 吃呀,大口吃呀! 这孩子命苦,被一条恶犬咬了两次。 这孩子也命硬,被徐志穹救了两次。 眼看一包黍子饭吃没了,小乞丐打了自己一耳光。 “灯郎爷,都怪我嘴馋,灯郎爷,还剩块豆腐,留给你吃!” 吃呀,别留给我,都吃了! “灯郎爷,一会我爷爷也来看你。” 徐志穹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呢? 算了,一起来也没用,马上就到子时了,算上你爷爷也就九个人。 “灯郎爷,今年花子节,人人家里都点灯,说是要送灯郎爷上路。” 这灯是给我点的? 徐志穹哆嗦了一下,转身看着道长:“作数么?” “天意啊,天意如此!”道长长叹一声,“没来你坟前,自然是不作数的。” “不作数就不作数,又说什么天意!” “志穹啊,凡尘便是如此,换个去处重头再来又有何妨?跟为师走吧。” “再看一眼,容我再看一眼!”徐志穹站起身,看着灯火通明的京城,视线稍微有一点模糊。 不怪他们。 官府不让来,谁不怕官府的板子呢?谁不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呢? 能点盏灯,就够了。 “爷爷来了!”小乞丐回过头,喊了一声。 来了,真来了。 怎么来了这么多叫花子? 你爷爷不是把丐帮招来了吧! 道长一脸讶然:“我可跟你说好,若是来祭拜你,可以作数,若是来拆你坟地,可不能作数。” “叫花子拆我坟地作甚?” “许是拆了你棺材做床板,那东西好用着呢。” 一群叫花子走到近前,老叫花子先放下了一碗粥:“英雄,吃饱了,好上路。” 另一个叫花子抬起头:“志穹啊,弟兄们来送你了!” 是钟参。 钟参后边是乔顺刚,还有屈金山,孟世贞,王振南,李普安,牛玉贤。 一个个披头散发,一身破烂衣衫,都是叫花子的模样。 他们从哪弄来的这身破衣服? 李普安笑道:“老马伤还没好,肚子挨了一刀,他不拉稀了,你说他这毛病,他,他这毛病啊……” 李普安的声音有些哆嗦:“他让我替你烧些纸钱,兄弟,你走好。” 王振南道:“今晚花子节,弟兄们不敢全来,还得巡夜,可心意都带到了。” 提灯郎来了二十多个。 还有其他人。 童大哥抹了一脸泥,徐志穹差点没认出来。 他从背囊里抽出十几个纸人,放在坟前道:“兄弟,哥哥手艺差,这些人给你当个婢仆,到了那边你好好过日子,你嫂子还给钝了一锅汤,哥哥给你盛上!” 韩宸解下了香囊,埋在了土里:“凝气安神,徐灯郎,你带上。” 何芳擦了擦脸上的污痕;“徐灯郎,今晚我样子丑,让你见笑了,我给你准备了一壶好茶,还有李画师新出的册子。” 童青秋打趣道:“何师妹不丑,俊着呢,全仗着何师妹出的主意,咱们才能来送志穹一程。” 辛楚含着泪道:“徐灯郎,谢你还我夫君一份清白。” 黄氏道:“妙莹,给徐灯郎上柱香。” 陆延友抱拳:“兄弟,一路走好。” 祁信安道:“兄弟,那边也有好地方,常去看看,我叫擦坐的小娘子给你哺了一壶口嚼酒,你尝尝。” 蔡士三跪地磕头道:“灯郎爷,谢你救命之恩,这酒我就嚼了一半,剩下的实在嚼不动了。” “灯郎爷,我们姐妹给您磕头了,您救了我们的命,她们怕挨板子不敢来,我们几个代她们磕头了。” “灯郎爷,我们家爷们死得惨,您给讨了个公道,您一路走好!” …… 前前后后,一百多人来坟前祭拜。 摆了香烛,上了祭品,钟参喊一声道:“提灯郎,掌灯!给志穹把路照亮!” 二十多名提灯郎举起了灯笼。 其余人有的点起了灯笼,没灯笼的点根蜡烛,没蜡烛点个木柴,一起举了起来。 “兄弟,你走好!”牛玉贤打开了灯盒,二十四盏升到了半空。 花子节,点花灯, 花灯照亮满天星。 徐志穹抬起了头。 抬头的时候,能忍得住泪水。 不能哭,哭也不让你们看见。 天上那是什么? 有人在冲着我笑? 那是谁? “那,那,那个是……千户?是千户吗?” 道长点点头:“白虎真神,奎木狼下,威义星官,归位了,肉身毁灭,魂魄也毁了,不知要在星宫里休养多久才能复原。” “终究,能复原,是吧!” “是,能复原!” 徐志穹用胳膊蹭了蹭眼泪。 从武栩死后,他第一次哭了。 没人看见,千户,没让那群王八蛋看见。 就我师父看见了,他不是王八蛋! 灯火之下,徐志穹问道:“师父,你说值得么?” “天意如此,”道长长叹,“我输了,你复生吧。” 说完,他踹了徐志穹一脚。 徐志穹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这什么地方?” “你的棺材!” “你把我弄棺材里作甚?” “你肉身在棺材里,不进去,怎么复生?”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手臂,摸了摸棺材板。 有知觉! 真的复生了! 徐志穹惊喜异常,激动的拍打着棺材板:“师父,快放我出去!” “为师斋戒去了,你自己想办法出来。” 徐志穹一愣:“我有什么办法?” “你若是出不来,便再死一次,然后随为师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无耻呀!无耻!”徐志穹用力踢打着棺材板,他刚复生,身上没力气,踢打了半天,手脚却像棉花一样,连点动静都出不来。 喊人!外面还有人!祭扫的人还没走! 徐志穹试着喊了两声,中气不足,声音柔弱,连他自己听着都费劲。 钟参不是三品么?应该能听见点声音。 就算墨家听力不济,还有韩宸,他是阴阳四品。 喊了半天,毫无回应,这棺材也太厚了,土封的也瓷实,坟墓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院长你真实在。 差点忘了,这还是院长亲自钉的钉子。 杀道四品修为的力道,这让徐志穹怎么打得开? 去小黑屋?议郎院?罚恶司? 不行,意象之力没有恢复。 “师父,你不能这样,你放我出去呀,你让我出去再去斋戒……” 一个时辰过后,意象之力依旧不足,但徐志穹恢复了些气力,至少能喊出声音了。 可坟墓外面早就没了动静,祭扫的人都走了。 徐志穹躺在棺材里奋力喘息,有限的氧气也快被他耗尽了。 “无耻老贼,无耻呀,你怎能这么无耻!”徐志穹绝望的拍打着棺材板,忽听坟墓外面有动静。 有马蹄声,还有脚步声。 还有人来祭拜我? 坟地之外,怀王带着一队人马,冷冷的看着徐志穹的墓碑。 “来人!把这杂种的墓给我刨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二长老,你别冲动 怀王下令刨坟,几十名军士拿着铁锹尖镐,不多时把徐志穹的棺材刨开了。 “来人,把他尸首烧了,骨灰给我扬了!” 众人刚要把尸首拖出来,徐志穹一跃而起,撒腿就跑。 集意于百会,腾跃入云,赶紧去小黑屋…… 不行,意象之力依然不足。 这东西恢复的也太慢了。 去议郎院或许能轻松些。 议郎印不在身上,在杨武手里。 原地转圈,做开门之匙,既可以去议郎院,也可以去罚恶司。 算了,还是别转圈了,万一失手,被怀王追上,还得再死一次! 接着跑吧! 一众军士吓呆了,没人敢动,有人喊一声道:“王爷,诈尸了!” “放你娘的屁!”怀王怒道,“这杂种诈死,给我追!” 一众人马追了上去,徐志穹拼命狂奔。 院长哪去了? 怀王带人上了白虎山,你竟然没防备? 去找院长? 别了。 武彻书院禁不起怀王折腾,别连累了院长,先想办法回掌灯衙门,怀王不敢在皇城司撒野。 徐志穹一路冲下白虎山,直奔望安京而去,怀王率领军士穷追不舍。 一直追到城下,徐志穹冲进了城门,伍善兴看到徐志穹,大惊失色。 “你,你这是……” “兄弟,有些事我日后再与你说,怀王在身后追我!” 伍善兴道:“快走!我帮你抵挡片刻!” 徐志穹接着跑,怀王随后就到,伍善兴命人把城门关了。 怀王在城下喝道:“哪个鸟厮敢关了城门,把城门打开,滚出来回话!” 伍善兴在城头上喊道:“城下何人喧哗?” 怀王下令举旗,一名军士喊道:“睁开你狗眼看清楚,不认得人,你还不认得旗么!” 伍善兴道:“夜深雾重,看不清旗帜,今夜花子节,为防城外乞丐进城闹事,西门暂且关了,诸位从别处绕行吧!” 府兵统领谭云峰怒道:“你算什么东西?王爷驾前还敢张狂?” 伍善兴毫无惧色:“在下乃西门城门尉,按军律,事出紧急之时,当关闭城门,不允任何人进出,诸位,若是真有要事进城,且往别处绕行!” “你好大胆子!” 任凭怀王如何叫骂,伍善兴就是不开城门,无奈之下,怀王只能绕到南门进城。 等他进了城,徐志穹早已跑回了掌灯衙门。 守门的老灯郎宁文义看见了徐志穹,差点没背过气去,徐志穹也没多说,直接进了衙门正堂。 钟参等人正在正堂里换衣裳,看见徐志穹,惊呼一声道:“志穹,是你!” 徐志穹赶紧施礼道:“指挥使,是我!” 钟参冲着周围人喊道:“快,诈尸了,摁住!” “别摁,没诈尸,我活了!” …… 衙门里大乱,过了好一阵才平息,钟参问徐志穹:“志穹,你好生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志穹没法回答,钟参正当焦急,忽听门外有人来报:“怀王来了,要搜查掌灯衙门。” 乔顺刚道:“指挥使,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下,我去应付。” 钟参本应住在龙图阁,今夜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被怀王看见了,这事不好交代。 可不好交代也得交代,乔顺刚挡不住怀王。 钟参整饬好衣衫,来到了衙门外。 怀王冷冷一笑:“钟学士,你好大胆子,谁让你随意离开龙图阁?” 钟参没解释,解释他就输了。 他不是怀王的部下,没有义务向他解释。 “怀王殿下,您到我皇城司有何贵干?” 怀王道:“我来缉拿恶徒。” 钟参笑一声道:“王爷家里刚死了一个恶徒,却又出来抓恶徒,近来遇到的恶徒可真不少。” 不要顺着怀王的思路走,不要和他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争论,这不是寻常状况,不要做没有意义的周旋。 钟参要激怒他。 怀王果真被激怒了:“钟参,你把道路让开,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钟参笑道:“我不让,你能怎地?” 怀王对军士下令:“到掌灯衙门里,把徐志穹给我搜出来!” 一群军士冲上前来,钟参一挥手,大街上突然出现一座陷坑,几十名军士全都掉进了坑里,只留怀王一个人在坑外。 墨家三品技,随心取物。 钟参可以随时召唤自己制作过的陷阱。 怀王脸色惨白,当一个三品修者真要动手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今夜之事,你且记住,我要到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怀王带人离去,钟参回到正堂,看着徐志穹,沉默了许久。 乔顺刚道:“志穹,你跑吧,连夜离开京城,我们只说没见过你。” 徐志穹摇了摇头:“我不跑。” 想逃命还不容易? 吃点东西,歇息一会,等意象之力恢复了,腾跃入云就能去小黑屋,转个身就能去罚恶司和议郎院。 怀王已经走了,现在关键的问题已经不是逃命了。 徐志穹想恢复自己的合法身份,他相信钟参有办法。 钟参确实有办法。 “志穹,你信得过我么?” 徐志穹点头。 “既是信得过我,跟我去皇宫!” 乔顺刚摇头道:“不能去皇宫,梁大官家非得活剐了你!” 徐志穹道:“我信得过指挥使,我去皇宫。” …… 钟参带着徐志穹连夜去了皇宫,路上,钟参问徐志穹:“你如实告诉我,为何能死而复生?” 徐志穹自然不能如实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死了,我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怀王刨开我坟墓,我突然惊醒,怕怀王杀我,便一路跑回了衙门。” 钟参相信徐志穹说的是真的,但他却不住的摇头:“你不能这么说,你死之后,皇帝曾多次派人前来验尸,确系你已身亡,若说你是假死,绝对没人相信, 你且说,是白虎真神为褒奖你功绩,准许你重回人世,个中详情,你且好好思量,我只告诉皇帝,尚未询问于你,届时全听你说。” “白虎真神?”徐志穹挠挠头道,“白虎真神怎会留意到我一个凡人?” 钟参知道一些内情,他把原因告诉给了徐志穹: “梁大官家之所以厚葬武栩并且赦免了皇城司,是因为白虎真神动怒,降下雷霆,劈了苍龙殿,他怕再受真神惩罚,因而还了武栩一个公道, 梁大官家以为你死了,便无须赦免,如今你死而复生,只要再次提起白虎真神,梁大官家必然不敢为难于你。” 徐志穹没有作声,钟参的思路是对的,但这个谎言不够完整。 如果皇帝问起,白虎真神是何模样?用什么手段让你复生? 这样说起来,故事可就漫长了。 徐志穹可以瞎编,但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纵使骗得过皇帝,也骗不过苍龙三长老,他们的见识要比徐志穹广博的多。 越长的谎言,破绽越多,想要把事情瞒过去,必须得缩小谎言的篇幅,谎言之中还得夹杂一些真话,这样才具有足够的可信度。 到底该编一段什么样的谎言? 徐志穹想了整整一路。 等到了皇宫,钟参求见皇帝,皇帝不见。 这件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也太过诡异,昭兴帝需要时间去思考。 他把两人安置在龙图阁,睡了一晚。 这一个晚上,徐志穹只想一件事。 最短的谎言是什么样子的。 最真实的谎言又是什么样子的? 光凭一句谎言,能不能保自己周全? 意象之力慢慢复原,保命应该没有问题。 阴阳二气也恢复了不少。 徐志穹悄悄在龙图阁摆了一道法阵。 法阵摆成,徐志穹听到了一个声音。 “狂生,你活过来了!” “太卜,我舍不得你!” “有话快些说!” “有事求太卜相助!” …… 次日天明,昭兴帝同时召见了怀王和徐志穹,怀王捶胸顿足,失声痛哭。 “皇兄,徐志穹欺君罔上,残害宗室,还臣弟一个公道,还臣那苦命孩儿一个公道啊!” 怀王悲伤欲绝,昭兴帝面无表情。 昭兴帝没有斥责徐志穹,也没有安慰怀王,甚至连徐志穹死而复生的原因都没问,他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 这是昭兴帝最可怕的地方,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看到怀王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昭兴帝缓缓开口了。 “此事,干系到宗室荣辱,应交由苍龙殿三位长老处置。” 怀王闻言大喜,只要能把徐志穹送到苍龙殿,徐志穹必死无疑,苍龙三长老是宗室利益最坚定的守护者。 昭兴帝的做法确实稳妥,只要能安抚住怀王,随便苍龙三长老如何处置徐志穹,反正他不用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钟参对此也在意料之中,在他看来,只要徐志穹把白虎真神牵扯进来,苍龙三长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队宦官押送着徐志穹去了苍龙大殿,经过东宫时,太子突然拦住了去路:“徐志穹,你真不是东西,本宫平素待你不薄,你怎么能把本宫的族弟杀了?你怎么能诈死骗我父皇?我打死你个逆臣贼子!” 太子上来就打,宦官拦住太子道:“殿下,您息怒,陛下已将徐志穹交给苍龙殿处置。” 太子冷哼一声道:“三位长老也不会轻饶了你这逆贼,别以为你奸滑狡诈,就能蒙混过关,你知道三位长老有什么手段?你知道霸道修者有多少本领?敢说一句假话,让你粉身碎骨!滚吧!” 太子自然不是来骂徐志穹的,他是来提醒徐志穹的。 这番话里最关键的因素,是徐志穹不了解苍龙霸道的技能。 不光他不了解,在大宣几乎没人了解,苍龙修者的技能是大宣的机密,七、八、九三个品级,所有王室成员都可以修炼,还有不少人知道。 七品以上,只有苍龙卫可以修炼,他们的技能是严格保密的,就连钟参都不知晓。 此前一战,粱功平用出了唯我独尊之技,所有人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失去了战力,就是因为没人了解霸道体系的技能。 “敢说一句假话,让你粉身碎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苍龙长老有分辨谎言的能力? 应该不可能,如果有分辨谎言的能力,这世上恐怕什么秘密都瞒不过这三位长老。 但今天的应对必须要慎重,必须要用最短、最真实的谎言解决问题。 进了苍龙大殿,圣慈长老粱功平什么都没说,先下令把徐志穹押进地牢。 这是态度,这是对待王室的正确态度。 怀王对这份态度还算满意,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等长老还我一个公道,我再走不迟!” “贤康,此事非一朝一夕可以定夺。” “为何不能定夺?”怀王沉下脸道,“这狗贼此前诈死,在掌灯衙门停了数日,又被武彻书院林天正那个奸贼埋了,昨夜若不是我心存疑虑,开棺验尸,却让这狗贼瞒天过海,逃之夭夭, 欺君罔上罪证坐实,戕害王室罪证坐实,应将这奸贼凌迟处死,立刻查封掌灯衙门和武彻书院,将钟参和林天正等人,一并处决!” 粱功平摇摇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徐志穹固然可恨,可此事关系着社稷大体,汝知何谓大体……” 粱功平展示稀泥道四品技——识大体,这一技能的关键核心是把简单的问题说的非常复杂,让对方听不明白,从而让对方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和浅薄。 圣慈长老正在和泥,徐志穹在地牢里摆阵。 阴阳司里,青灯一闪,太卜笑道:“狂生,当真要如此么?” 徐志穹在脑海回应:“有白虎真神顶缸(背黑锅),不做白不做!” 太卜笑道:“也罢,苍龙殿三个老东西,老夫吃了你们太多亏,且借真神之名,报复你们一回。” …… 粱功平在大殿里和稀泥,圣威长老粱季雄来到地牢审问徐志穹。 “老夫年岁大了,记不住你姓名。” 徐志穹抬头道:“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 “志在苍穹,”圣威长老点点头道,“欺君罔上,你死罪难逃,但如果能照实回答老夫的问题,老夫愿向陛下求情,免你一死,你先告诉老夫,为何你能死而复生?” 圣威长老恶狠狠注视着徐志穹,双目深邃,眼神似有一条青龙盘旋。 这就是苍龙霸道用来识别谎言的技能? 不对,徐志穹能感受到技能的本质。 与谎言无关,对方想要的是忠诚。 苍龙霸道六品技,赤胆忠心。 这一技能可以在短时间内强行获取对方的忠诚,对方如果撒谎,应该表现出强烈的羞愧和悔恨。 凭粱季雄的观察力,只要表情上有丝毫的变化,都逃不过粱季雄的眼睛。 这一技能有两个先决条件: 一是对方的品级不超过六品,徐志穹只有七品的修为,在技能的有效范围之内。 二是对方的脸皮不能太厚,像鲍敬忠那种厚皮道高品修者,在撒谎的时候,脸上根本不会有任何变化。 粱季雄相信徐志穹还没有这么深的修为。 可他没想到这项技能对徐志穹无效,而且徐志穹做了充分的准备。 什么是最短的谎言?什么是最真实的谎言? 徐志穹只说了四个字:“我不能说。” 这四个字,很短,而且是实话。 粱季雄沉默半响,又问道:“此事与白虎真神有关么?” 徐志穹还是同样的回答:“我不能说。” 粱季雄咬咬牙道:“老夫记性这是不好,你叫徐什么穷来着?” “徐志穹,苍穹的穹!” “好,徐志穹!老夫给你半个时辰时间,好好思量一下,半个时辰过后,你若再如此狂妄,老夫让你生不如死!” 粱季雄怒气冲冲离开了地牢。 “二长老,你太冲动了。”徐志穹把一颗石子扔在了地上。 太卜有所感应,微微一笑。 一道炸雷落在了苍龙殿上,大殿一阵颤动,灰尘不住坠落。 粱功平跪地抱头,看到怀王在身边,又赶紧站了起来。 粱季雄快步回到地牢里,看着徐志穹,长叹一声道:“志穹啊,你怎么这么固执,来,随老朽到别处叙话。” 徐志穹抬起头道:“我刚刚复生,记性不是太好,你是谁来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升官了 太卜一道炸雷,劈开了苍龙大殿的屋顶。 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但以前他不能做,苍龙三长老只要仔细追查,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头上。 这一次,太卜得手了,因为苍龙三长老不敢查。 苍龙殿后园,梁季雄正与徐志穹对饮,添置了几个小菜佐酒。 徐志穹胃口大开,吃了一盘鹿筋,一盘熊掌,一盘海参,一盘花雀舌,一碗蟹黄,喝了一坛子班楼的“琼波”酒。 梁季雄笑道:“酒菜素朴,你多担待!” 徐志穹擦擦嘴道:“客气甚来,家常便饭挺好,就是油腻了些,若有些素菜更好,谢二当家的款待。” 二当家的…… 梁季雄笑道:“你对苍龙殿好像不大熟悉。” 徐志穹点头道:“这是第一次来。” “提灯郎也算是京官,纵使没来过苍龙殿,对苍龙殿也该知晓一二,老朽乃苍龙殿圣威长老,论及辈分,算是当今陛下的曾祖,你叫我二当家的,这合适么?” 徐志穹再度抱拳:“叫生分了,生分了,恕徐某失礼,二哥,您是个大度的人……” “放肆!”梁季雄一捶桌子,“徐志穹,我没心思与你磨口,我只问你一句,你死而复生是否与白虎真神有关?” 徐志穹神色平静道:“我若说了,这条性命就没了!” 梁季雄看不出丝毫说谎的迹象,心里有了大致推断。 能令人起死回生,纵使不是真神,至少也得有一品修为,白虎之下有蚩尤,蚩尤之下有西方七宿,这都不是凡人能招惹的人物。 想到此,梁季雄有了定论。 “你随我来正殿!” 适逢大雨,正殿屋顶破裂,积水颇深。 梁季雄脚踏水面,水不湿鞋,来到梁功平耳边,低语了两句。 梁功平点点头,对怀王道:“贤康,你先回去,容我等和陛下商议之后再作定夺。” 怀王道:“罪证坐实,为何还要商议?” “贤康,要顾及大体!” “今日若是不给我孩儿一个交代,我绝不离开苍龙殿一步!” 徐志穹上前道:“好,我给你个交代。” 说完,他伸出双手,好像要等镣铐。 怀王狞笑道:“好,是个有血性的,来人,把他给我锁了!” 两名侍卫拿上镣铐,正要来锁徐志穹,忽见徐志穹右拳一抬,正中怀王下巴,左拳一挥,再中怀王的面门。 怀王哀嚎一声,当即倒地,梁功平咬牙道:“这厮太狂妄了!” 梁季雄连连摇头,示意梁功平暂且忍耐。 徐志穹走到怀王近前:“你儿子勾结蛊门,害了两万性命,我只打了你两拳,算是给你留个记号,以后这笔血债还得慢慢跟你算。” 怀王喝道:“杂种,你还敢罗织构陷!” “你儿子死的时候都是条虫子,你若是眼瞎了看不见,且把你儿子尸首拼一拼,再看的仔细一些!” 怀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起身离开了苍龙殿。 梁季雄看着徐志穹道:“跟我去皇宫面君。” 徐志穹回身抱拳:“全听圣威长老吩咐。” 当着别人的面,就不好叫二哥了,得给长老留个面子。 …… 到了皇宫,梁季雄只告诉昭兴帝一件事:“徐志穹不可惩处,只能褒奖。” 昭兴帝看了徐志穹一眼,一股憎恶涌上心头。 但昭兴帝不会把憎恶写在脸上,相反还对徐志穹报以期许的笑容:“徐卿,且去龙图阁稍候。” 徐志穹退下,昭兴帝没有急着做出决断,他先送走了梁季雄,随即叫人把太子和六公主叫到了秘阁。 “徐志穹死而复生之事,你等可知?” 太子道:“孩儿知晓。” 梁玉瑶道:“死人焉能复生?此事委实荒唐!我料定此人定是诈死,请容孩儿查办此事!” 太子坦诚,六公主爱表现。 一个想证明自己没心机,另一个想证明自己很有心机,两人的态度都在昭兴帝的意料之中。 “今苍龙殿已查明,徐志穹于朝廷有功,应予以褒奖,玉阳,依你之见,当如何奖赏?” 太子想想道:“就算有功,也是杀了宗室的罪人,还让他回掌灯衙门当个提灯郎吧,功过相抵,不升不降,赏他些银两就是。” “玉瑶之意如何?” 梁玉瑶道:“若还让他回掌灯衙门,难说他又会生出什么事端,玉瑶宫里缺一名侍卫,且把他招进宫里当差吧,我日夜监视着他就是。” 昭兴帝笑道:“你容得下他?” 梁玉瑶心头一紧,看来刚才说错话了。 父皇厌恶徐志穹,我若把他招进宫里,似乎在与父王做对。 她正思考该如何回应,太子在旁催促道:“父皇问你话呢,徐志穹挺大的,你能容得下他?” “父皇!”梁玉瑶怒道,“太子却又出言相辱!” 太子哼一声道:“我是怕你玉瑶宫里出了丑事。” “那就把他阉了再送来!” “你就那么想要徐志穹?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来往?” 梁玉瑶慌忙道:“父皇,孩儿和徐志穹绝无来往!如何处置这厮,且听父皇吩咐。” 昭兴帝沉下脸道:“日夜听你二人争吵,聒噪不休,却从未见你们出过一点正经主意,都下去吧!” 太子和公主告退,昭兴帝思量着如何安置徐志穹。 留在宫里是不可能的,徐志穹行事狡诈凶狠,留在宫里等于留下个刺客。 送回掌灯衙门也不妥,他在掌灯衙门的根基太深。 思来想去,昭兴帝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不如把他送去兵部,让隋智看管起来。 入夜,昭兴帝叫来隋智,把事情说了。 隋智躬身施礼:“陛下,恕臣直言,此举不妥。” 昭兴帝皱眉:“有何不妥?” “徐志穹有不臣之心,倘若参与兵事,只怕后患无穷。” 昭兴帝道:“你自多加限制,不让他参与兵事便是。” 隋智摇头道:“恕臣无能,此人恐防不胜防,陛下可知,怀王昨夜追捕徐志穹,从白虎山一路追至西城门,城门尉伍善兴以防止乞丐生事为由,关闭城门,将怀王挡在了城外,徐志穹趁机逃回了掌灯衙门, 以此可见,徐志穹在军中已经有了些根基,此人极其善于经营人脉,若是去了兵部,不出数月,只怕比在掌灯衙门的根基还深!” 昭兴帝微微颔首,认可了隋智的说法。 陈顺才在旁暗自赞叹,难怪隋智深得陛下信任,其心思缜密,果真异于常人。 昭兴帝道:“依卿之见,此人该如何安置?” “依臣拙见,此人还应回掌灯衙门。” “你也知道他在掌灯衙门颇有根基,却不怕他再度兴风作浪?” 隋智道:“掌灯衙门只有三百多名提灯郎,与徐志穹同流者,只有百余人,其中数红灯郎乔顺刚修为最高,也才堪堪六品, 没了武栩,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今又有史勋担任千户,只要稍加防范,徐志穹必然掀不起风浪,只是日后不能让他再做青灯郎了。” 昭兴帝点点头:“既是要奖赏,自然要擢升,就让他做个七品灯守吧。” 隋智摇头道:“不妥。” “那便让他做个绿灯郎?” “更不妥。” 昭兴帝眉头一簇:“难不成让他做千户?” 隋智道:“陛下,臣不愿让徐志穹再做青灯郎,不是出于对徐志穹的褒奖,而是出于对钟参的防备。” “钟参?此事与他何干?” “陛下,皇城司各部职务,钟参皆有任免之权,无论任命徐志穹做青灯还是灯守,很快都会被钟参提拔为绿灯,一旦做了绿灯,手下将有数十名提灯郎听他调遣,他又将在掌灯衙门扶植起一方势力。” 昭兴帝一笑:“卿之意,是让他做红灯郎,副千户?” “臣正是此意,臣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红贵绿威,说的就是掌灯衙门的职务,红灯郎身份高贵,但实际权力却掌握在绿灯郎手里,因为绿灯郎直接接受掌灯千户的调遣, 把徐志穹放在红灯郎这个位置上,钟参也无可奈何,除非史勋犯下大错,否则徐志穹升无可升,只能留在红灯郎的位置,挂个虚职。” 昭兴帝回过头去,问陈顺才:“你觉得如何?” 陈顺才问了一句:“隋侍郎,倘若史勋当真犯下大错,被钟参降了职,又该如何?” 隋智道:“陛下另指派一位千户即可。” 陈顺才又问:“倘若钟参故意让徐志穹犯错,把他降职为绿灯郎,又当如何处置?” 隋智道:“倘若徐志穹犯错,只要钟参认了,就是不可饶恕之错,小错将其革职,大错将其下狱就是。” 陈顺才又道:“倘若白虎真神再次怪罪下来,又当如何处置?” 隋智笑道:“陈秉笔多虑,白虎真神哪有心思时时刻刻盯着凡间?纵使真神怪罪下来,徐志穹一条性命还在,如何处置,陛下再做定夺, 皇城司,终究在陛下执掌之中,只要不给钟参留下余地,钟参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冒犯陛下尊威。” 好智慧,陈顺才无话可说。 昭兴帝点头道:“徐志穹之事,便依卿之所言,至于钟参,朕不忍心严惩他,但也要给他个教训,卿给朕出个主意吧。” 隋智道:“不瞒陛下,我与钟参私交甚好,也深知其性情,钟参对陛下忠心不二,此番犯下大错,乃受起部下蛊惑,故而惩戒不应在其本人,青衣阁姜飞莉,武威营余杉,日后当加以限制。” 陈顺才赞叹道:“隋侍郎所言,句句都在要害。” 昭兴帝点头:“此事便交爱卿处置。” 说完,昭兴帝微微抬了抬手,陈顺才会意,悄悄退出了秘阁。 秘阁之中只剩下昭兴帝和隋智两人。 昭兴帝压低声音:“真神外身之事,进展如何?” 隋智道:“臣正有要情向陛下禀报。” …… 小院里,袁氏刚和孩子吃了饭,一边看着孩子读书,一边做着针织。 院子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孩子看向窗外,被袁氏拧了一下:“专心些,今日课业若是背不下来,看先生明天不打你!” 孩子看了两眼书,忽然抬头看向门口,喊一声道:“娘,提灯笼的来了。” “哪个提灯笼的……”袁氏一回头,但见徐志穹走进了屋子。 “嗷!” 袁氏一声惨叫,却似野猫殴斗之声,抱着孩子,连滚带爬,缩进了墙角:“灯郎爷,千错万错都是民妇的错,明日民妇再给您烧些香烛纸钱,您饶过民妇一回,民妇给您磕头了。” 徐志穹喝道:“你说你错哪了?” “民妇给您做衣裳时量错了尺寸,下摆做长了,肩做窄了,想您也不会再穿了,便给您送到了坟前,民妇知错了,您大慈大悲,入土为安,大慈大悲,入土为安……” 这女人学坏了,生意做多了,也会糊弄鬼了! “知错便好!”徐追穷哼了一声,拿出一包银子放在桌上,“再给我做件袍子,我升官了!” …… 孙羊店里,徐志穹叫了一桌好菜,把大师姐请来,把童大哥请来、把乔顺刚请来,把余杉、韩宸、伍善兴都请来,把衙门里的弟兄们聚在一起,开怀畅饮,还特地把蔡士三叫来,在旁献唱。 徐志穹专门敬了余杉一杯,余杉拿着酒杯,脸上五味陈杂:“且不说你如何死而复生,却说你还升了六品副千户红灯郎?” 徐志穹点头道:“余师兄,咱们兄弟拍着良心说话,这事把你气死了没有?” …… 明灯轩里,史勋叫来了弟弟史川。 “你在地牢下深狱旁边,打扫一间房舍,让徐千户住下,看管深狱里的犯人。” “哥哥,让副千户守大牢,这不合规矩,再说了,那个女犯太邪门,据说在刑部的时候,谁要是敢看管她,都活不到第二天早上。” “你管恁多作甚?徐志穹要是死了,你还心疼是怎地?”史勋狰狞一笑,“咱们徐红灯是什么人?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个犯人不成?” 第一百六十七章 深狱魔头 掌灯衙门的大牢分三层。 第一层大牢修在地上,称之为“拘院”,羁押着普通犯人,有人夜里寻隙滋事,打架斗殴,被提灯郎捉来,打板子,抽鞭子,惩戒一番,一般不超过三天就会释放,因而此地又被称之为“三日居”。 第二层大牢在地下,被称之为“地牢”,在地牢里关押的都是重犯,纵有不是死罪的,短期内也不可能释放,因此地牢又被称作“万年笼”。 第三层大牢,在地牢之下,被称之为“深狱”,“在这里关押的都是死囚,而且都是修为颇高的死囚,因此深狱又被称作“鬼门关”。 深狱之中有墨家机关,还有阴阳法阵,有专人一对一看管犯人,而且只有三个囚室。 这是因为掌灯衙门的看管能力所限,倘若有三个以上高品修为的罪囚被关在深狱,掌灯衙门根本无力看管。 纵使如此森严,深狱也绝非万无一失,当初梁玉明曾被羁押在了深狱中,只因为出了肖松庭这个内鬼,当晚就让他逃走了。 徐志穹来到囚室门前,整个深狱就关了一名女子。 乔顺刚陪着徐志穹一起来的,指着那女子道:“这女人狠毒,一家上下十五口人,连她亲生父母都被她杀了。”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仔细看了片刻,这女子头上罪业不到一寸,身上没有修为,不像是个杀了十五人的恶徒。 难道是她品级极高,蒙蔽了罪业之瞳? 可当真有这么高的品级,掌灯衙门也关不住她。 “谁把她抓来的?” 乔顺刚道:“最开始是刑部抓的,本来和咱们衙门没什么干系,可刑部那般废物看不住她,据说还死了不少人, 这女人跑了出来,正好被史川那狗东西撞见,把她抓回了衙门,我是想把这人送回刑部,可史川非得拿这女人邀功,想升个青灯郎, 你也知道咱们衙门的规矩,不管功劳多大,没有八品修为就不能升青灯,史川跑到史勋那闹去了,史勋暂时把人留下,想等指挥使回来处置。 结果留了两天,把看守她的提灯郎给吓坏了,现在还昏迷不醒,再想把她送回去也不成,刑部死活不收,他们说已经复核完毕,凌迟处死,五天后再来提人!” 把提灯郎吓晕了,还昏迷不醒,这又是什么手段? 徐志穹看着那女子,问一声道:“人真是你杀的么?” 那女子低头不语。 徐志穹喝一声道:“抬起头来,老实回话!” 乔顺刚赶忙阻止:“不能抬头,不能看这女人,她长的太俊,看一眼,魂就没了。” 徐志穹笑道:“哥哥这话说得,她能有多俊?我没见过女人是怎地?” 乔顺刚道:“兄弟,这可不是跟你说笑,从她进了衙门,我是一眼都没敢看,你没听说么,刑部衙门里有三个狱卒都死在了她手上,和她一起羁押的囚犯不知死了多少。” 徐志穹更觉得怀疑了:“她要真有这么好的本事,还能被史川那个蠢人抓住?” 乔顺刚道:“这事我也纳闷,可兄弟你得听我的话,可千万别不信邪,过了这五天,把她送走就算完了,别离她太近,也别和她说话,千万别走到囚室里边去,你老老实实在小舍里待着,有什么动静你都当没听见。” “那怎么行,要是她跑了,不还得怪罪到我头上?” 乔顺刚叹道:“史勋这王八羔子,就是看咱们兄弟不顺眼,这是故意难为你,咱们不能上他的当,跑了就让她跑了,至多骂咱们两句,罚两个银子,咱们也不用当回事!” 不当回事? 乔大哥,你是不当回事,这女犯要是真跑了,史勋肯定拿我大做文章。 一座掌灯衙门就两个红灯郎,你我兄弟一左一右,史勋心里能畅快么? 被史勋抓了把柄,我也该被革职了。 乔顺刚走后,徐志穹先去了小舍,这可不是衙门里的宿舍,这是深狱里专门的小舍。 既然要一对一看管犯人,提灯郎肯定不能住在囚室里,每个囚室旁边都有一间小舍供提灯郎居住。 小舍挺宽敞,打扫的很干净,被褥换了新的,还准备了熏香和茶炉,大牢的管事知道徐志穹要来,自然不敢让红灯郎受苦。 徐志穹在墙壁上叩动了机关,墙壁上打开一扇巴掌大小的一扇暗窗,暗窗直通隔壁囚室,这是用来监视囚犯用的。 女子一直缩在囚室角落,徐志穹侧耳倾听,只听她肚子连声低鸣。 咕噜噜噜! 饿了。 这女子十六七岁,正是能吃的年纪,深狱一天就给一顿饭,肯定吃不饱。 徐志穹走到深狱门外,叫来一名狱卒:“拿些吃的来。” “徐千户,您想吃点什么?” “肥鸡,肥肉,捡最肥的来吃,多放盐酱,再拿些水酒来。” 狱卒不敢怠慢,赶紧去置备,不多时,切了一大盘肥肉,一大盘肥鸡,又打了一坛子酒,徐志穹觉得酒浓了,又往里掺了一些水。 他拿着酒菜进了囚室,对那女子道:“吃吧。” 女子不敢动。 徐志穹笑道:“怎地?怕我下毒么?下毒却便宜了你,毒死却不比凌迟好?” 女子抽泣了两声,悄悄拿起一块鸡,吃了下去。 好久没见到荤腥了,姑娘这一吃就停不下来,少顷吃了半盘鸡。 鸡肉太咸,酱放多了,姑娘看了看旁边的酒坛子,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酒稍微有些辣,姑娘咳嗽了两声,又吃了两块肥肉,又觉得实在太咸,拿起酒坛咕咚咚喝了一大口。 徐志穹阴森一笑,骗女孩喝酒,他很有经验。 借着酒劲,能让这姑娘说实话。 吃喝之间,徐志穹看清了女子的长相。 俊俏,的确俊俏,和夏琥的姿色有的一比,但若说看上一眼,就把魂魄勾没了,那纯属胡扯。 而且这姑娘有些呆笨,根本不懂勾人的手段。 吃完了一盘子鸡,又吃了半盘子肥肉,喝了小半坛子酒,姑娘打了个饱嗝,红着脸看着徐志穹:“这饭菜里真的有毒么?” 徐志穹点头道:“有的,明天天一亮,你就死了。” 姑娘抱着膝盖,抽泣道:“我死的冤!” “你杀了一家十几口子人,怎就还说冤?” 姑娘连连摇头道:“那些人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得?” “我不知道,我当晚和爹爹打了起来,然后我睡了一觉,等我醒来,他们就都不见了!” “你为什么和你爹爹打了起来?” “因为他要打死我娘,打死我妹妹,还要打死我。” 专打家人?这不是怒夫教么? 徐志穹又问:“你醒来之后,只是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怎就知道他们死了?” “我在家里到处找,从晌午找到了黄昏,在柴房里看到了爹娘和我妹妹,家里长工和丫鬟也都在里面。” 找了一上午才找到? 徐志穹问道:“你家里没有血迹吗?” 姑娘摇头道:“没有,一滴血都没看见。” 徐志穹皱紧了眉头,这姑娘所说的话,有严重疑点。 对方收拾了血迹,收拾了尸体,手段做的如此仔细,怎么可能放过了这个姑娘? 徐志穹又问:“刑部怎么知道是你杀了人?” 姑娘道:“我出去报官,不知该去报哪个衙门,糊里糊涂去了刑部,说了事情,他们就把我给抓了。” “把你抓了,你就认了?” 姑娘哭道:“他们打我,往死里打我!我熬不住了,我就认了!” 当真如此吗? 刑部的确判过不少糊涂案子,但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 见了原告打一顿直接定罪?至少也得先查出点蛛丝马迹。 徐志穹一瞪眼:“你是不是有所隐瞒?” 姑娘摇头道:“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哪还敢有什么隐瞒?” 徐志穹道:“你若跟我说了实话,我天天给你一盘鸡,一盘肉,你若敢欺瞒我,我让你剩下这几天生不如死。” 姑娘害怕了,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每一句都是实话。” …… 徐志穹到深狱外面,叫来一个狱吏,让他取来这女犯的案卷。 刑部的案卷抄了一份给掌灯衙门,在史勋手里掌管,狱吏来回要了几次,史勋就是不给,还告诉徐志穹不要多管闲事,只管看管罪囚。 不给拉倒,我自己拿! 深夜,趁着史勋睡了,徐志穹找个老鼠偷偷潜入明灯轩,把案卷偷了出来。 这女子名叫施双六,六月初六生的,名字起得土气,但家境还算不错,他父亲施福开了个染坊,不算大富大贵,但全家衣食无忧, 事发当日,她去刑部报官,口供内容和刚才说的基本一致。 刑部之所以怀疑到施双六头上,是因为她的口供之中有一个重大疑点。 刑部发现的疑点和徐志穹一样,她在前院与她父亲施福发生口角,撕打之中忽然昏睡,醒来之后家人都死了,唯独她活了下来。 倘若真有歹人入户行凶,为什么单独放过了她? 这一点上,施双六没法解释,因为她睡过去了,不知道案发的过程。 刑部衙门也没有据此定罪,他们只是把施双六关押了起来,真正让刑部定罪的,是来自于一名证人的口供。 这名证人是染坊的一位老主顾,他来染坊取布,叫门不开,便推门进了前院,看见施双六拖着一只麻袋,往后院走。 起初他也没太当回事情,直到听说施福一家都死光了,这才跑到衙门去作证。 刑部在验尸的时候,发现施福的尸体的确在麻袋里装着。 以此看来,这案子断得不算糊涂,人证物证相吻合,这事情就是施双六干得。 可她头上的罪业怎么解释? 难道她的修为真有那么高? 能骗过罪业之瞳,至少得在五品以上,徐志穹的汗毛慢慢竖了起来。 嗒嗒,嗒嗒! 施双六在叩打墙壁,好像在呼唤徐志穹。 徐志穹扭动机关,打开了暗窗,施双六趴在窗口,对徐志穹道:“灯郎爷,你帮帮我。” 徐志穹听着不对,声音还是施双六的声音,可语气却不像此前那么笨拙。 “你让我帮你什么?” “我要解手,衣裳解不开,灯郎爷,你帮帮我。” 徐志穹笑道:“你以前怎么解的手?” 施双六道:“灯郎爷是好人,却不愿意帮帮奴家么,奴家憋不住了!” 说话间,一股血腥气,顺着暗窗飘了进来。 之前看守她的提灯郎,貌似不是被吓晕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该杀该留 隔壁囚室传来一阵血腥气。 徐志穹对这股血腥气太熟悉了,北垣一场恶战,徐志穹差点死在这东西手里。 血颚蚰蜒,蛊门最珍贵的外道蛊虫。 三条成虫在苍龙殿被杀了。 梁玉明用虫卵养出来的蚰蜒也在北垣被杀光了。 这东西按理说在大宣已经绝种了,怎么这里还有一条? “灯郎爷,您帮奴家解开衣裳,奴家真的憋不住了。” 话音未落,两条触须伸进了囚室,血颚蚰蜒毒性极强,只要被这两条触须撩到一下,八九品的修者会立刻昏倒,这就是前一任看守者的遭遇。 徐志穹虽有七品修为,可也不敢大意,接连后退几步,触碰胸前阳明石,释放了一片阳气。 血颚蚰蜒是至阴的蛊虫,对阳气甚为敏感,两条触角在小舍之中来回盘旋,不敢轻易靠近徐志穹。 周旋片刻,徐志穹身形突然消失不见,施双六一惊,还在小舍里四处寻觅,忽听耳畔有利刃破空之声。 徐志穹用化身无形之技,离开了小舍,进了囚室,举起短刀对着施双六的胸前刺去。 胸前第四道关节,血颚蚰蜒的致命要害,徐志穹事先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这条血颚蚰蜒有八品的修为,这一刀刺进去,注入三分阳气,足可以要了这条蚰蜒的性命。 没想到施双六非常机敏,肋下伸出一对虫足,护住了要害。 徐志穹刀锋变向,聚集两分阳气,来攻施双六左边的太阳穴,这是血颚蚰蜒另一处要害。 这一下,施双六没躲开,太阳穴被蹭了一下,身体抖颤,连连后退。 徐志穹再度强攻,刀锋时刻不离两处要害,少顷,又一刀点中了太阳穴,施双六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打斗之间,徐志穹一直用罪业之瞳看着施双六的修为。 没看错,对方就是八品,从实力上看也的确是八品。 可此前为什么没看见? 此前看施双六根本就没有修为。 思索片刻,徐志穹发现施双六的修为消失了,又变回了普通人。 这是什么状况? 这修为怎么还能时有时无? 外道蛊虫的特性么? 这件事留着以后再去研究,既然是血颚蚰蜒,就绝对不能留在世上。 徐志穹把刀锋对准了第四道关节,想要刺下去,又有些犹豫。 他现在还是七品判官,按规矩是不能杀人的。 可北垣一战,他杀了不少蛊士,此后又杀了梁玉明,倒也不是第一次破戒。 血颚蚰蜒不杀,后患无穷,事出有因,想求一纸赦书也不会太难。 徐志穹正要动手,忽见施双六醒了过来。 “你要作甚?杀人啦!杀人啦!”施双六放声哀嚎,交战时的胆量和从容消失不见。 这是装出来的? 装的这么像? 徐志穹搬了把椅子,坐在囚室门口,静静的盯着施双六。 施双六被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往墙角里缩。 徐志穹开始了分析。 第一种可能,施双六是蛊士,身体里一直养着血颚,她杀了自己的家人是为了给血颚提供鲜血,她表现出来的种种无辜,都是装出来的。 那她事后报官又是什么操作? 说不通。 第二种可能,施双六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血颚,血颚没有完全控制她的身体。 也就是说有部分时间,施双六能控制自己,有一部分时间,是血颚在控制她。 那么问题来了,施双六身体单薄,也没有特殊修为,像血颚这么强悍的蛊虫,想要控制施双六,又能有什么难度? 还是说不通。 徐志穹在囚室之中又布置了一道法阵,困住了施双六,转身回了小舍。 在小舍里,他用法阵联络了太卜,把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 太卜闻言道:“此事非同一般,你来阴阳司,我当面与你商议。” 去阴阳司? 有这个必要吗? 还是去一趟吧,涉及到蛊门和怒夫教,事情非同小可。 徐志穹用藏形镜离开了大牢,去了阴阳司。 太卜见了徐志穹,笑道:“狂生,鬼门关里走一回,可还记得沿途风景如何?” 徐志穹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死而复生的原因,没想到太卜没有多问,只吩咐一声:“拿睿明塔来!” 拿睿明塔作甚,那东西不是测修为用的么? “太卜,不瞒您说,我已经有了七品杀道的修为。” “我不关心你有几品杀道的修为,我只想看看你有几品阴阳修为。” “我是学会了一些阴阳术,但也只是刚刚入品而已。” “我知道那女子有何遭遇,也知道该如何化解,你先测过修为,我再告诉你对策。” 徐志穹无奈,只得把手放在睿明塔顶。 睿明塔点亮了三层,第四层有朦胧一点光晕,证明徐志穹距离六品很近。 太卜将阴阳二气注入睿明塔中,三层烛火相继熄灭,转而又亮起两层。 徐志穹一愣,难道说…… “狂生,你已经有了阴阳八品修为!” “这怎么可能?”徐志穹连连摇头,“我入品才几月而已。” 太卜长叹一声:“天资加机缘,你擅长数算,这是罕有的天资,你阴阳术法用的比我门下弟子还频繁,这就是机缘。” 最近一直和蛊门交手,阴阳术是对付蛊术最好的手段,徐志穹确实用的非常频繁。 阴阳术和霸道、杀道都是修行体系,靠的是水磨功夫,徐志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也正常,可升品的时候总该有点身体反应。 估计是在死去的那几天里,不知不觉升到了八品。 太卜收去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狂生,你若是只有九品修为,我可以对你放任自流,到了八品依然可以放任,但若到了阴阳七品,你必须来我阴阳司!” 徐志穹笑道:“我人虽不在阴阳司,但我这颗心始终守在太卜身边。” 太卜摇头道:“你心在何处我不管,我就要你的人,若是答应下来,我便记在《铁言簿》上。” 徐志穹低头不语,他不答应。 太卜冷笑一声道:“狂生,你当真狂妄,罢了,你既是不听老夫召唤,你的事情老夫也不管,去吧。” 不管就不管,非得求你么? 韩宸在南疆行走多年,对蛊术了解甚深,他肯定有破解的办法。 徐志穹走出了太卜的房间,看了看漆黑的走廊,他不知道韩宸住什么地方。 去问问童大哥。 童大哥的屋子应该第三层第十六间,徐志穹推开门一看,屋子里是空的。 数错门了? 徐志穹重新数了一遍,推开门一看,里面有一名有阴阳修者正在配置药材,看了徐志穹一眼,接着忙手里的活计。 又数错了? 徐志穹又数一遍,推门一看,几名阴阳师在做数算。 再数一遍,两名阴阳师在做法阵。 再数一遍,两名阴阳师在磨豆腐。 这也算双修么? 不能再数了,太卜不可能让徐志穹找到童青秋,不必在这浪费时间。 回到深狱,施双六睡着了,法阵也没被破坏,看样子她还算安分,可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 杀了她是最保险的,但杀她的代价太大。 看管罪囚,结果亲手把囚犯杀了,史勋必然会大做文章。 七品判官,屡屡杀人破戒,也难免会留下隐患。 还有最重要一件事,这女子该不该杀! 倘若她彻底被蚰蜒控制,杀人出于本意,徐志穹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可如果杀人的是蚰蜒,她自己毫不知情,这个人就不该杀。 头上罪业不到一寸,证明她还是个良善之人。 就这么把她杀了,有违判官道门本心。 可就算我不杀她,五日后还是要凌迟处死。 五天的时间太短了,就算能查明真相,到时候想救人也迟了。 得想个办法,多争取些时间。 …… 老灯守屈金山正在秉烛苦读,徐志穹推门走了小舍。 屈金山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徐千户。” 徐志穹扶住屈金山道:“老灯守,折煞我了,今夜贸然造访,是有事情向灯守请教。” 屈金山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确系周围没人,低声对徐志穹道:“志穹,史千户让你看守要犯,你怎可擅离职守?现在不是武千户当家的时候,史勋那厮正等着抓你把柄,你可万万大意不得,且咬咬牙,忍住这几日煎熬。” 徐志穹笑道:“倒也算不上煎熬,这几日难得清闲,我正好仔细研习一下阴阳术法。” “好!甚好!”屈金山连连点头,“我以前便听武千户说,你精于数算,有我阴阳门天资,可惜我修为太低,无法引你入品,不过在北垣时看你与蛊人厮杀,我见你用了不少术法,难道说……” 徐志穹点点头道:“在一高人指引之下,我已经入了阴阳九品。” “甚好,甚好!”在掌灯衙门,能与屈金山探讨阴阳术的人少之又少,得知徐志穹已经入品,屈金山有些激动。 “志穹啊,这件事却不能告诉别人,尤其不能让史勋知道,你若在修行之中遇到难处,尽管来问我,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徐志穹道:“近日研习之间,确实遇到不少难处,不瞒灯守,我有些打退堂鼓了,这九品修为和八品差别大么?若是没什么差别,我却不想再修行阴阳术,日后专心研习杀道就是了。” 屈金山连连摇头道:“大好天资,岂可半途而废!九品和八品相差甚远,九品修者称之为阴阳生,勉强能掌握阴阳二气之理,只会些刚入门的阴阳阵法,真遇到强敌,都难堪大用, 到了八品修为,阴阳二气用的越发纯熟,阵法也大有精进,傀儡之术也能上手。” “傀儡之术?”徐志穹讶然,“这么深奥的术法,八品就能学?” “八品乃是阴阳士,正是研习傀儡术的好时机。” 屈金山生怕徐志穹会半途而废,千方百计激励徐志穹继续修行,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老夫别无所长,此生最精于傀儡之术,从九品开始研习傀儡之理,八品深得傀儡精髓,至七品傀儡运用自如,我将一生所学,著成此书, 你且拿这书去,先从术法之理学起,待晋升八品之后,再学术法要义!第一具傀儡,要以自身为模本,精研细作,不可像童青秋那样急于求成,只会做些不伦不类的纸人。” “一定要以自身为模本?” “自己的身形尺寸,自己最为了解,制模之时最讲究精确,具体手段,可向墨家学习一二,当然,只学其工艺,不可学其手段……” 一提起傀儡术,老灯守十分兴奋,越讲越深,讲了个把时辰,才意识到自己讲的太多了:“志穹啊,你先学术法基础,此事急不得,待你八品之后,再试着动手不迟。” 徐志穹来找屈金山,本是想让他亲自做个傀儡,可又担心为这件事连累了他。 如今屈金山倾囊相授,徐志穹只好大胆一试了。 他找到了牛玉贤:“制模的白蜡,哪家最好?” 牛玉贤一愣:“你是要入我墨家了么?我可以引你入品的!” “我就是帮一个朋友问问。” …… 去楚家店买最好的白蜡。 去胡家店买一头长发。 去冯家铺子买一些上好的胭脂。 找袁氏,买两件女子的成衣。 去李七茶坊,找李沙白买些好颜料,顺便学学画技,最重要的是能给何芳留封书信。 整整一天,徐志穹一趟一趟往小舍搬运,按照书里的讲述,把制作傀儡的材料都备齐了。 他让狱吏拿了一只猪肘,一盘羊肉,施双六吃饱之后,缩在墙角发抖。 徐志穹的眼神不对,今夜恐怕有事情发生。 “来,把衣衫除去!” 果真有事情发生! 施双六抱紧膝盖,哭的凄惨:“大人,我求求你,莫要污了我清白。” “哪那么多话!”徐志穹上前将她摁住,吸干力气,解去了衣衫。 施双六闭着眼睛,嘤嘤哭泣:“大人,让我带个清白之身走吧。” 徐志穹拿出尺子,细致量了一番,把数字记下,回了小舍。 施双六抱着衣服,擦擦眼泪道:“这,这,就完了么?” 没完! 徐志穹花了一夜时间做好了蜡模。 第二天天亮,又到了施双六面前: “这次有点疼,你忍一下!” 施双六再度痛哭:“大人,让我清白……” 姑娘脸一变色,高声嘶喊。 徐志穹在她肥桃之上,割了一道口子,还切了一点皮肉下来。 血肉傀儡,自然得有血有肉。 把血肉放进蜡模,注入各类药材,徐志穹布置法阵,开始制作傀儡。 到了第四天,傀儡成型,徐志穹揭开蜡模,仔细端详。 “不应该呀……” 我是按照施双六的模样做出来的傀儡。 怎么看着比刘德安还丑? 第一百六十九章 蚰蜒半附 丑就丑吧,徐志穹不嫌弃,用头发把脸盖住就好。 关键是得能动。 徐志穹试着用术法驱使傀儡,这具傀儡只会做一个动作——跑! 在制作傀儡的过程中,徐志穹偷减了许多工艺,上半截做的非常潦草,只在双腿上下了功夫,每一个关节都用足了心血。 可惜这傀儡跑的也不利索,东扭西歪,身体极不协调。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跑得快。 徐志穹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来训练傀儡的速度,直到深夜,差不多满意了。 精疲力竭的徐志穹本想好好睡一觉,没想到史勋半夜带人来到了深狱。 听到大门响动,徐志穹从容收好傀儡,继续装睡。 史勋推开小舍,徐志穹假装惊醒,起身施礼:“见过千户。” “徐红灯,”史勋赶紧上前搀扶,“这几日辛苦你了。” 徐志穹笑道:“终日在此吃吃睡睡,哪里谈得上什么辛苦。” 史勋旁边还跟着一个人,刑部员外郎邹顺达。 邹顺达神情冰冷看着徐志穹,刑部员外郎是从五品,红灯郎是正六品,徐志穹比他低了一级,抱拳先向邹顺达行了礼,邹顺达草草回礼。 三人客套几句,邹顺达要去囚室看看囚犯。 进了囚室,邹顺达见施双六满脸是血,问起缘故。 徐志穹面带愤恨道:“这泼妇昨夜辱骂我,污言秽语实难忍耐,我一怒之下打了她一顿,许是手重了些。” 邹顺达道:“徐灯郎好威严,对个妇人也不手软!” 史勋在旁道:“该打,该打,这泼妇丧尽天良,残害一家老小,就是打死她也应当!” 邹顺达冷笑一声:“可别真给打死了,明日还等着受刑,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们都不好担待。” 史勋笑道:“邹员外多虑了。” 施双六埋着头,嘤嘤哭了起来,史勋听得烦躁,转身对徐志穹道:“志穹,今夜还得辛苦你,待明日将这泼妇送交刑场,且让你一连休沐五日。” “谢千户!”徐志穹抱拳,把史勋和邹顺达送到门外,回到小舍,接着睡觉。 睡到丑时,徐志穹来到囚室,叫醒了施双六:“你给我听仔细了,一会敢出半点声音,你这条命就没了!” 施双六连连点头,徐志穹拿出了藏形镜…… 天明时分,刑部前来接人,因此案影响恶劣,左侍郎鲍敬忠亲自来掌灯衙门押送人犯。 来到深狱门口,鲍敬忠没再往里走,深狱潮湿闷热,空气浑浊,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徐志穹上前迎接,邹顺达爱答不理,鲍敬忠何其老练,自然不会把前仇旧怨写在脸上,拉着徐志穹的手,带着慈祥的笑容道:“徐红灯,听说你在囚室一连坚守五日,尽责如是,老朽甚为钦敬。” “侍郎言重,此皆分内之事。” 说话间,史勋吩咐史川提拿犯人。 “侍郎大人,罪囚施双六,乃我部下白灯郎史川擒获,今仍由史川交付刑部,也算有始有终。” 史勋这番话算是暗示,鲍敬忠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史千户放心,此事我已奏明圣上,圣上届时定有褒奖。” 史川带着几名刑部差人,来到囚室之中,喝一声道:“施双六,上路了!” 施双六坐在墙角,毫无反应。 史川一皱眉,走向了施双六,走得越近,越觉得不对。 这施双六的身形臃肿了不少,披头散发,满脸血痕,却看不清个模样。 “施双六!你抬起头来!” 史川正要上前扯她头发,徐志穹在深狱门口轻轻叩动了一下悬囊竹。 悬囊破裂,术法启动,施双六突然起身,带着满身镣铐,夺门而逃。 受到镣铐束缚,施双六跑的七扭八歪,但速度奇快,史川在后,带着几名刑部衙差紧追。 鲍敬忠大惊失色,邹顺达赶紧护在鲍敬忠身前,同时堵住了深狱大门。 几名衙差眼看要追上施双六,忽听史川大喝一声:“不能去!那里有陷阱!” 深狱之中到处都是法阵和陷阱,但衙差并不知晓,他们没有理会史川。 史勋发现情况不妙,两步冲上前去,拦住了衙差。 施双六一脚踏进了陷阱,陷阱之中有铰刀,机关转动,血花翻飞,整个人瞬间被铰成肉泥,连镣铐都被铰成了铁屑。 墨家打造的陷阱如此强悍,几名衙差溅了满身鲜血,瘫软在了地上。 若不是史勋手快,这几个衙差也跟着施双六掉进去了。 邹顺达十分恼火,走上前去对着衙差踢了几脚:“没用的东西,连个犯人都看不住!” 史勋见状,也很尴尬,无奈之下,回头打了史川一耳光:“丢人现眼!” 徐志穹在旁默不作声,人已经交出去了,这事和他没关系。 鲍敬忠惊魂未定,等平复下来,看着众人尴尬的神情,赶紧打了个圆场:“史千户,莫要责怪令弟,此贼已然受戮,也算罪有应得,我去向尚书大人禀明实情就是。” 史勋赶紧道:“我送大人去。” 这可不能让鲍敬忠一个人去胡说,史川固然有错,刑部也有责任,交接的时候出了问题,不能全赖在掌灯衙门头上。 史川在旁道:“兄长,我觉得时才那人不像是……” “还敢多嘴!”史勋回头又是一记耳光,“回衙门正堂好生反省!” 花了四天时间做的傀儡,就用了这么一下。 这一下刚刚好,再用多了就露馅了。 施双六暂时活下来了,但并不代表徐志穹一定会让她活下去。 接下来得把事情查清楚。 蚰蜒从何而来?施双六是不是真的不知情? 把蚰蜒放在这么一个弱女子身上,目的何在? 这事是不是还和梁玉明有关系? 梁玉明到底死干净了没有?是不是还留了不少同伙? 这些事必须查清楚! 先从蛊虫查起! …… 徐志穹离开了衙门,去了李七茶坊,在雅舍里睡了半日,午后,何芳来到了雅舍之中。 “徐灯郎,这件事情,可是让何某担了好大风险,若是被师尊知道,你可知何某要受多少惩罚?” 徐志穹抱拳道:“何姑娘,徐某欠着你的,有什么差遣,你尽管吩咐。” “眼下我还没想好。” 徐志穹笑道:“姑娘慢慢想,不止这一件事情,花子节那晚,我也欠着姑娘的。” 何芳面带惊喜:“这你也知道。” “花子节当晚,李七茶坊点亮了第一盏灯,胆小的以灯代祭祀,胆大的扮成叫花子给徐某送行,这是何姑娘给出的主意,这份情谊,徐某怎敢忘却。” 何芳直直的看着徐志穹,没有丝毫羞涩:“你记得这份情谊就好,陶师姐说你这人没什么良心,我是不信的,你在茶坊等我消息。” …… 阴阳司,童青秋的屋子里,韩宸长吁短叹。 “这都几天了?” 嫂夫人点头道:“是啊,你都赖在这里几天了?” 韩宸皱眉道:“弟妹这话说得不妥,怎是我赖在这里?太卜做了法阵,我出不去这屋子。” 嫂夫人道:“若是太卜不解除法阵,你还打算在这住一辈子?” 童青秋劝着嫂夫人:“师兄也是苦恼,莫要多说了。” “我说他怎地?都这么多天了,他在这里,什么都做不成。” 韩宸叹道:“你们俩去里屋就是了。” “去里屋怎地?堵着嘴么?不怕你听见么?” 童青秋苦笑道:“娘子,分寸,看着些分寸……” 何芳在阴阳司第三层,摆下了四根蜡烛,将蜡烛逐一点亮。 她张开双手,开始施展技能,四根蜡烛转眼之间全都熄灭了。 术法失败,太卜的法阵太强悍了。 何芳擦擦汗水,改变了四根蜡烛的位置,重新把蜡烛点亮。 太卜看着青灯,长叹一声道:“这妮子越来越放肆,是我太骄纵她了。” 也罢,徐志穹办的确实是要紧事,我不好出面,就让韩宸帮他一把吧。 四根蜡烛灭了三根,剩下一根还亮着,何芳大喜,这是混沌技能奏效了。 韩宸正在忍受嫂夫人的抱怨,忽觉走廊之中阵法有变化。 他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发现自己能出去了! 韩宸甚是惊喜,童青秋嘱咐一声:“小心,别中了太卜的陷阱。” “无妨,”韩宸摆摆手道,“这点分寸我有,这几日闷杀人也,我却要好好出去转转。” 童青秋道:“师兄少待,我随你同去!” “你往哪去?”嫂夫人含羞一笑,拉着童青秋去了里屋。 …… 李七茶坊,韩宸边喝茶,边听徐志穹讲述了事情经过。 “这是蚰蜒半附,”韩宸果真是内行,“是外道蚰蜒的特性。” “何谓半附?” “蚰蜒类蛊虫多为外道,有三类附身的手段, 一是全附,就是完全附身于蛊士身上,蛊士知道蚰蜒附身于自己,躯体由蛊士和蚰蜒共同操控, 二是半附,被附身者不知身体里有蚰蜒,大部分时间能控制自己身体,只有蛊虫苏醒时,由蛊虫操控身体, 三是附尸,就是直接附身在尸体上,完全由蛊虫来操控躯体。” 徐志穹对比了一下三种附身手段:“我实在想不出这半附能有什么好处,就像施双六,她本身不知道体内有蛊虫,而身体大部分时间由她来控制,这要到了临战之时,根本派不上用场。” 韩宸道:“半附之法不是用来对敌的,是用来养蛊的,操控被附身者杀人吮血,以提升蛊虫的品级。” 徐志穹还是无法理解:“纵使炼蛊,也是全附好些,蛊士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晋升也能快些。” “话是如此,可培育一名蛊士也没那么容易,首先让蛊士接受外道蛊虫,就得花一番心思,外道蛊虫毕竟带不来任何修为, 而且蛊虫和蛊士共同操控身体,两者用心必须完全一致,这要年深日久,反复磨练, 而且一旦磨练成功,蛊士性情会大变,吃生肉,喝人血,喜欢在洞穴之中栖居,这等举止,很容易让人生疑,因此全附养蛊,最好有血囊支撑,不要让蛊士出门冒险, 半附则没有这么多麻烦,让蛊虫附在平常人身上,平时举止并无异常,等蛊虫操控身体时,原主意识昏沉,也不会有任何干扰,既不需要磨练,也不会惹人生疑, 而且半附的蚰蜒,不能随意逃走,须得养蛊之人解除封印,才能离开被附之人,这也弥补了蚰蜒不忠诚的弱点,乃养蛊上上之选, 至于附尸之法,不能提升蚰蜒的修为,不能养蛊,只能对敌。” 徐志穹道:“可若像施双六这般,自己杀完了人,去报官,蛊虫岂不跟着遭殃?” “算不得遭殃,被附之人死了,只要不是被化蛊之术灭杀,蛊虫不会跟着一起死, 养蛊之人会在被附之人身上留下记号,被附之人一死,他会有所感应,届时将蛊虫收回即可。” 徐志穹设想了一下整个过程。 施双六被凌迟处死,届时有人来回收蛊虫。 收回蛊虫之后,换个人再养,专杀身边之人,直到养成高品。 好狠毒的手段,五品血颚灭一寨,三品血颚灭一乡,若是要把这条血颚养成,不知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这养蛊的人到底是谁? “韩兄,愿意帮我把这养蛊之贼钓出来么?” 韩宸抱拳道:“为民除害,韩某义不容辞!” 第一百七十章 无法解释的技能 施双六在徐志穹家里,被常德才看管着。 常德才的短刀始终横在施双六的脖子上,片刻不离。 看到徐志穹进了家门,施双六小声哭道:“徐大哥,你,你救我,他,他要杀我。” 程德才恶狠狠道:“小蹄子,把嘴给咱家闭上,再出声便要了你的命!” 韩宸痴呆呆的看着常德才,口中喃喃道:“此真天人,真乃天人。” 常德才很美,比韩宸见过任何一个女子都美。 徐志穹向韩宸介绍:“这是我一知己,名唤常德娟,常姑娘,这是韩医师,是我朋友。” 常德才盯着韩宸打量了一番,没有作声,韩宸正要上前施礼,徐志穹示意常德才赶紧离开。 “韩医师,你先看看这位施姑娘状况如何,常姑娘另有要事,我先送他走。” 两人走出院子,常德才低声叮嘱道:“主子,莫被这小蹄子骗了,别看她装的老实巴交,发起狠来可叫一个凶悍,咱家这条胳膊差点让她伤了!” “你放心,我有分寸,你先找地方躲躲,韩宸是个阴阳高手,别让他看出你身份。” 送走了常德才,徐志穹回了院子,却见韩宸站在原地默默发呆。 徐志穹道:“韩医师?韩兄?你且看看这女子是不是蚰蜒半附。” “呃,蚰蜒,蚰蜒,”韩宸却像没睡醒一样,看了施双六一眼,又开始发呆。 “韩兄,你这是怎地了?” “时才那位常姑娘,是徐兄弟的知己?”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知己。” “是什么样的知己?” 徐志穹一愣:“韩兄何故问的如此仔细?” 韩宸低下头,小声说道:“想我韩某,漂泊半生……” “韩兄你说甚来?” “没什么?”韩宸干笑一声道,“我看那位常姑娘身上寒气有些重,想必是受了风寒,我想帮她诊诊脉,这风寒可大可小,若真是得了病,可耽误不得。” 那是寒气么?那是亡魂的阴气! 徐志穹道:“先别管那位常姑娘,先看看这位施姑娘。” “好,施姑娘,施姑娘怎地了?” 你这是丢了魂了! “先看看施姑娘身上的蚰蜒!” “对,蚰蜒,”韩宸看了片刻,又抬起头道,“徐兄弟,有些话不吐不快,我且厚着脸皮问了,那位常姑娘若是徐兄的爱侣,韩某绝不再多问一句,若只是朋友,韩某,韩某……” 徐志穹怎会不知道他心思:“韩兄,你放心,等这件事情了结,我引荐你们认识。” 认识之后,你可别后悔。 “谢徐兄弟了,”韩宸一脸欢喜,看看施双六道,“这位施姑娘很好,应是没什么病症!” “谁让你看病症了?看蚰蜒!看蚰蜒半附!先办正经事!” 韩宸半响才把魂魄找回来,他摸了摸施双六的脉象,揉了揉两腮,摸了摸喉咙,低声道:“藏得好深,果真是血颚!” “能把血颚赶出来么?” “难,蚰蜒半附最是难缠,得先找到记号所在,破了记号,才能驱逐蚰蜒!” 韩宸拿出一包药粉:“施姑娘,把这个吃下。” 施双六哪里肯吃,韩宸不耐烦道:“我是救你,又不是害你,你吃是不吃?” 这和对常姑娘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徐志穹在旁道:“吃了吧,韩医师是在帮你。” 还别说,施双六很听徐志穹的话,张嘴把药粉吞了下去。 不多时,施双六浑身发热,汗水直流,通红的脸颊之上,浮现出一只盘曲的蚰蜒图案。 徐志穹道:“这就是血颚?” 韩宸摇头:“这不是血颚,这是封印血颚的记号,施姑娘,这记号是谁给你留下的?” 施双六一脸雾水道:“什么记号,我不知道!” 徐志穹皱眉:“若是在别处留下记号,你说不知也就罢了,留在脸上的记号怎会不知?” “我真的不知!” “你若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交给常姑娘处置。” “你打死我吧,我不知便是不知,别再让那恶人来折磨我。” 韩宸问道:“最近有人碰过你的脸么?” 施双六看向了徐志穹,她不和韩宸搭话。 徐志穹道:“韩医师问你话,你好生回答便是。” 施双六道:“在衙门和大牢里挨了很多打,打脸的时候也不少。” 施双六在被抓到衙门之前,已经被蚰蜒附身了,不然她也没本事杀了一家十五口人。 这事肯定和刑部衙门无关。 徐志穹摇头:“再往前说,出事之前有人碰过你脸么?” “这我实在记不得了。” “好好想想,先说出事当天有人碰过你么?” 施双六这下想起来了:“出事当天,我被爹爹打了十几个耳光,他自然是碰过的。” 她爹施福给施双六种下蚰蜒,然后把自己搞死? 这太离谱了。 说不通。 “除了你爹还有谁碰过。” “我娘也碰过,我娘为了护着我,把我给抱住了。” 她娘不堪忍受虐待,给她女儿种蛊,一家人同归于尽? 情理上倒也有可能,可逻辑上说不通。 她娘有本事种蛊,还用被她爹欺侮到这种程度? “除了你娘还有谁?” 施双六想过片刻道:“还有张九姑。” “张九姑是谁?” “是我们家主顾,总来我爹这里买布,和我们家人相熟,那天进了院子,看我爹在打我,上去骂了我爹两句,踢了我爹一脚,啐了我爹一脸唾沫,我爹没敢作声,张九姑还给我揉了揉脸, 等张九姑走了之后,我爹说我折了他面子,就往死里打我,我娘上来拦着,他就打我娘,我妹妹哭,他就打我妹妹,我实在忍不住,和他撕打起来,撕打之间我就突然睡着了,再什么都不知道了……” 剩下的事情,徐志穹能推测出来。 血颚蚰蜒控制了施双六,把一家人都杀了,把血吸干,一点血迹都没留下。 她把尸体收进柴房,本该立刻逃走,但施双六的意识突然恢复,这傻姑娘去刑部报官,人证物证确凿,被押进了死牢。 血颚蚰蜒极度嗜血,在死牢里自然不会安分,杀了几名狱卒和死囚。 后来血颚蚰蜒不知用什么方法,控制施双六逃出了刑部大牢,恰好遇上了白灯郎史川。 史川运气好,施双六意识再度恢复,变成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被他捡了便宜,抓进了掌灯衙门。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这位张九姑。 “你知道张九姑的住处么?” 施双六点头道:“她和我家做过几年的生意,在西集摆摊卖花布,家也在西集。” 徐志穹点头道:“看来得去这位张九姑家里看一看。” 韩宸点头道:“我随徐兄弟同去,但不知这位姑娘该如何处置。” 徐志穹道:“我先把她交给常德娟看管。” 韩宸闻言道:“既是常姑娘要来,不如这样,我留在此地,为施姑娘破解记号,徐兄弟独自去探查张九姑就好。” 多痴情的男子。 就冲你这份心意,我也不会成全你的。 徐志穹叫来常德才,继续看管施双六,逼着韩宸和他去了西集。 按照施双六的描述,两人很快找到了张九姑的摊子。 本以为张九姑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女子,可看上去才三十出头,浓妆艳抹,甚有风韵。 用罪业之瞳再看,罪业不足二寸,貌似不是个恶人。 再看修为,徐志穹发现张九姑有五品修为。 难道她是五品蛊门修者? 五品蛊门修者,敢在街上卖布? 她不怕被人看出身份? 徐志穹看了看韩宸。 韩宸微微摇头,他没有发现蛊术的气息。 徐志穹上前问起了价钱:“这蓝布,多少钱一尺?” 张九姑笑道:“客官好眼力,这是上等的棉布,你摸摸这料子多厚实,上色也匀称,天色不早,奴家赶着收摊,这块料子算您便宜些,三十文一尺,您看合意么?” 徐志穹摇头道:“三十文一尺还算便宜?且到北垣的摊子上打听打听,二十文一尺遍地都是。” “客爷,您这说的可就是玩笑话了,北垣那是什么地方?那卖的什么东西?您买上八尺布,做个直裰,穿不上一年,颜色退了不说,还全是窟窿,那布头都朽了,穿在叫花子身上正合适,莫说二十文,就是五文钱一尺卖给奴家,奴家也不要, 奴家看您真是有眼光的,肯定是个有身份的人,您听奴家一句,只有这样的好料子,才配得上您,奴家且算您便宜些,二十七文一尺,可不能再让了,奴家在这风吹日晒一整天,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识货的人,您就成全了奴家这桩生意吧。” 徐志穹笑道:“算你嘴甜,扯一丈吧。” 这是个地道的京城生意人,言谈之中没有半点南疆口音。 她从哪得来的血颚蛊种?那可是最珍贵的外道蛊种。 买了布,徐志穹到无人处,拿出了藏形镜,隐藏了二人的身形,去了张九姑的家里。 她家的院子不大,一共三间房,正房是给主人住的,一间厢房给仆人住,另一间是仓房,存着各色布匹。 两个长工正在打理仓房,徐志穹和韩宸悄无声息进了正房。 正房里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床,一张案几,一架梳妆台,外加几个装衣服的箱子。 徐志穹四下嗅了嗅,除了胭脂的香味,没有闻到异常的味道。 韩宸拿出了阴阳罗盘,罗盘不动,也没有发现蛊虫的气息。 两人在房间里搜寻半响,徐志穹忽听外面有脚步声,赶紧示意韩宸停手,两人悄悄站在了墙边。 张九姑走进了院子,叫来了两个伙计:“有生人来过么?” 伙计摇头道:“从您出门到现在,没人来过。” 张九姑吩咐道:“赵六,你接着去仓房干活,孙巧,你去集上把摊子给我收了。” 两名伙计各自干活去了,张九姑关上房门,在床上默坐半响,喃喃低语道:“那两个买布的到底什么来头?” 这婆娘好敏锐,居然怀疑到了我们身上。 徐志穹和韩宸屏气凝息,贴着墙壁站着, 咔哒! 韩宸手里罗盘突然动了一下,指针发出了点声音,指向了门外。 这一声被张九姑听见了,她看向了墙边,刚要走过来,忽见房门被推开了。 本应在仓房干活的赵六走了进来,两眼放光看着张九姑:“掌柜的,我老早就看上你了,我实在忍不住了,趁着孙乔不在,你就成全我吧。” 一股血腥气扑鼻,徐志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赵六不是馋张九姑的身子,是馋她的血。 他身上有血颚蚰蜒,六品的血颚蚰蜒。 可之前为什么没发现? 难道也是半附? 张九姑毫无惧色,面带妩媚的看着赵六,柔声道:“壮郎君,馋疯了?你过来呀!我喂你吃个饱!” 赵六笑呵呵走了过来,猛然抱住张九姑,露出一对鳌牙,来啃她脖子。 张九姑不躲不闪,一摸赵六的后脑,赵六被吸干了力气,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徐志穹瞠目结舌。 这不是我的天赋技吗? 怎么这个婆娘也会? 第一百七十一章 韩兄,你想杀我? 为什么张九姑会用徐志穹的天赋技? 难道张九姑和我一样也是判官,她和我的天赋技重复了? 天赋技有可能重复么? 这件事情还真没考证过。 但这个推测有致命漏洞,如果张九姑是判官,徐志穹应该看不到她的罪业,但现在他看的很清楚,不到两寸的罪业就在头顶。 还有一种猜测,判官道的天赋技来自各个道门,张九姑是某一道门的修者,既然她能种下蛊种,就证明她是蛊门修者。 难道说我的天赋技来自蛊门? 张九姑放倒了赵六,一脚把他踹晕,回头看向了墙边。 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让张九姑忘了墙边发出来的声音,她看了几眼,眨眨眼睛,似乎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 她转过脸继续看着地上的赵六,徐志穹心下稍安,准备找机会带着韩宸逃走。 没想到张九姑突然冲到了墙边,伸手来摸韩宸的脸。 好狡猾的妇人,刚才故意让徐志穹放松了戒备。 只凭罗盘响那一声,张九姑已经确定了韩宸的位置,虽然她不知道这下摸的是哪,但无论摸在什么地方,只要韩宸被她摸中,就会被她吸干力气。 韩宸虽然四品,但动作明显比张九姑慢,张九姑眼看要碰到韩宸,徐志穹突然出手,在一旁抓住了张九姑的肩膀。 张九姑一哆嗦,感觉有人在吸自己的气力。 此刻的她比刚才的徐志穹还要震惊。 她也没想到有人会和她使用同样的技能。 张九姑没再管韩宸,翻过手腕,抓住了徐志穹的手肘,用技能反吸徐志穹气力。 张九姑用力一吸,徐志穹一阵颤抖。 从入品至今,都是他吸别人,还从没被别人吸过。 徐志穹看了韩宸一眼,示意他赶紧帮忙。 没想到韩宸恶狠狠的看了过来,似乎随时要对徐志穹出手。 这是怎地了? 怎么他也变得这么邪性? 徐志穹不敢多想,只能专心于技能,对方有五品修为,他只有七品,按理来说应该吸不过张九姑。 可没想到,僵持许久,张九姑没吸过徐志穹,身子不住哆嗦,奋力把手抽了回来。 徐志穹想趁机逃走。 没想到韩宸突然用了术法,破解了藏形镜,让两人当场显形了。 韩兄,你到底怎地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坑? 张九姑默默看着徐志穹和韩宸,果真是集市里见到的那两个买布的。 她惊异于徐志穹的年龄。 我在技能上输给了他,证明他修为比我高,可看着年纪却不应该…… 徐志穹时才吸了不少力气,倒也有胆量和张九姑拼一场,只是不知道韩宸当前的状况如何。 他甚至不知道韩宸现在还是不是自己人。 张九姑突然对徐志穹笑了笑:“原来你是同道前辈,是圣尊派你们来的吧,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圣尊?哪个圣尊? 她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徐志穹眼珠一转,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把鲍敬忠的嘴脸拿了出来,看着张九姑道:“这是你该问的么?” 张九姑耸耸眉毛:“看来是我不懂规矩了,二位长官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徐志穹冷笑一声:“我等为何而来,你该心知肚明。” 浓郁的官腔,压迫力极大,张九姑眉头微蹙:“难道是为了施家一事而来?” 徐志穹沉下脸道:“事情办成这样,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张九姑盯着徐志穹,目露凶光道:“这事情是什么后果,我早就跟肖司徒说过,施家那丫头痴蠢呆笨,根本不该在她身上下手,肖司徒一意孤行,还拿官威压我,我受他挟制,无奈而为之,这件事情却能怪在我头上?” 肖司徒。 又发现了一个重要人物。 司徒不是大宣的官职名,大宣从开国起,就没有设置过司徒这一职务。 张九姑背后有一个组织,一个架构规范、分工明确的组织。 可这个组织为什么要针对施家? 徐志穹继续扯着官腔,往外套话:“肖司徒自有他的苦衷,此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九姑皱眉道:“他与圣尊是这般说的?” 徐志穹冷冷道:“这话你不该问。” 张九姑怒道:“他有什么苦衷?什么叫不得已而为之?他要除掉施福,有的是方法,非要顺手养虫子,如今罗乱不好收拾,他却把自己推得干净!” 除掉施福? 难道施福也是组织成员? 徐志穹冷笑道:“孰是孰非,我们也做不了主,你只管把事情始末告诉我们,我们回去转达圣尊便是。” 张九姑看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长官,虽然你不愿透露身份,但卑职还是要多说一句,看你年纪轻轻,想是近日得了圣君宠爱,可就算肖司徒亲自到此,也得管我叫一声张坊主!” 坊主,这是张九姑的身份。 徐志穹笑道:“却是怪我等施礼了?” 张九姑冷笑道:“你这人,确实让人厌恶,请转告圣尊,施家的事情,过错不在我,我绝不受这委屈,圣尊若是有何不满,也不用找你们两个来传话,直接与我说就是!” 徐志穹闻言,面带笑容,走到张九姑身边,轻轻摸了摸她肩膀:“张坊主,消消火,我们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对坊主你绝无恶意。” 说话间,徐志穹两只手在张九姑的肩膀上摩挲起来,趁机用手指夹住了几根头发。 “小小年纪,却敢轻薄于我!”张九姑勃然大怒,甩开徐志穹,后退一步又要开战。 徐志穹攥着头发,藏进衣袖,笑道:“张坊主,慎重!” 张九姑咬牙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修为都在我之上,但我要真拼上这条性命,你们未必能活着走出去!” “我等只想听听整件事情的始末,张坊主细细说来就是了,何必大动干戈?” 张九姑啐了口唾沫:“黄口小儿,该说的老娘都说完了,不想死,都给我滚!” 徐志穹和韩宸离开了小院,张九姑咬牙切齿,摔碎了桌上的茶盏。 走出老远,徐志穹回头看了看韩宸,但见韩宸脸色苍白,直流虚汗。 “韩兄,你时才到底怎地了?” 韩宸连连摇头道:“说出来,却怕笑煞人,我时才当想要杀了徐兄弟!” 笑煞人?这好笑么? 徐志穹皱眉道:“韩兄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韩宸叹口气:“我时才想着,徐兄弟为什么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和常姑娘见面,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常姑娘和徐兄弟早已定下终身,见我对常姑娘痴情如是,徐兄弟不忍说破罢了。” 徐志穹无语。 “韩兄,既然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为什么还要杀了我呢?” 韩宸又叹一声:“只因我想,常姑娘见了我,一再躲闪,一定是对我有意,韩某本不想横刀夺爱,但又不想错过这一桩姻缘,只能带着常姑娘私奔。” 私奔? 你都想到这一步了?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私奔就私奔,你杀我作甚?” 韩宸道:“可若是我与常姑娘私奔,徐兄弟又岂能放过我?不肯饶我倒也无妨,是我有错在先,可届时徐兄弟在激愤之下杀了常姑娘,韩某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徐志穹一脸雾水,且不说他为什么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关键是这剧情也合理呀! “你没脸活了,自尽就是了,也不该杀了我吧!” “我却想,与其让常姑娘遭遇无妄之灾,还不如你我先做个了断!” 多么凄美的一段故事,凄美的让徐志穹欲哭无泪。 “韩兄,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就为了一个太,太,太美艳的常姑娘?” 韩宸摇头道:“我也觉得奇怪,韩某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可这些想法在脑海中不断翻滚,挥之不去,我料定自己是中了技能。” 徐志穹一怔:“什么技能?” 韩宸摇头道:“这技能很是诡异,韩某走南闯北从未见过,时才一直用阴阳术法化解,勉强压制下来,但我可以断定,这技能来自张九姑。” 张九姑还有这样的技能? 为什么只用在韩宸身上,我却没受影响? 这件事越发复杂了。 徐志穹和韩宸一起回到家里,看着韩宸实在痴情,且满足了他的心愿,让他和常德才多待一会。 徐志穹找个没人的地方,攥着张九姑的头发进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徐志穹用意象之力,想象着张九姑此前的种种经历,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张九姑来到施家的画面。 施双六曾描述过这段场景,在有充分依据的情况下,徐志穹想的清楚,画面也非常清晰。 当时施福正在殴打施双六母女,一拳一脚都下了死手。 看见张九姑进了门,施福猛地抬起了头。 徐志穹吓得一哆嗦,施福的这张脸可真是凶恶,从眉眼到鼻尖再到嘴角,全都透着一股凶气,让徐志穹不寒而栗。 不应该呀,恶人见得多了,不管对方再怎么狰狞,徐志穹也不该被一个人的长相吓住。 画面一阵抖动,当时的张九姑似乎也受了惊吓。 徐志穹盯着施福又看了两眼,还是忍不住哆嗦。 道长站在徐志穹身边,清清喉咙道:“吓着了吧!” 徐志穹一惊,没想到师父也在小黑屋里。 “师父这话说的,”徐志穹干笑一声,连连摇头道,“我怎么会被吓着,这两天总觉得发冷,可能是染了风寒。” 道长一笑,他能和徐志穹看到同样的画面:“吓着了也不丢人,他这一张脸能吓得住千军万马。” “师父又说笑了。” “这却不是说笑!”师父的语气十分严肃,“此人乃梼杌凶道修者,这是他的九品技,凶相!”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好娘子,别生气 看着施福那张凶恶的脸,徐志穹喃喃道:“原来是梼杌凶道,邪门六道之一!” 道长大怒:“什么邪门六道?那都是世人杜撰,穷奇恶道、饕餮贪道、梼杌凶道、混沌无常道被称之为恶煞四道,蛊门本就是朱雀生道旁支,算不得道门。” “裁决判官道呢?” 道长一笑:“你说呢?” 徐志穹挺起胸膛道:“五方正道啊!” 道长慨叹一声:“我就这么一个弟子,险些在此夭折了。” 徐志穹攥着发丝继续追踪线索,他看到张九姑上前踹了施福一脚,扇了他两记耳光,还啐了施福一脸唾沫。 施福脸上的凶象突然消失了,捂着脸,低着头,偷偷看着张九姑,眼神之中满是恐惧。 张九姑这两个耳光加一脚,力道确实不小,可没想到把施福的技能都给破了。 “师父,我真是不懂,这样的烂人也能有修为?” 师父叹道;“凶兽梼杌最喜欢这样的烂人。” “为何要喜欢这样的烂人?” “梼杌凶道,遇弱则强,遇强则弱,见和善者凶蛮,见残狠者怯懦,想入此道,必须得符合道门的性情,且问天下谁人对他最是和善,自然是他家人, 施福这个烂人,见了外人唯唯诺诺,见了自家人凶狠恶毒,我留意他许多年了,他能入梼杌凶道,在我意料之中。” 徐志穹攥着发丝,继续向后追查,张九姑摸了施双六的脸,徐志穹清晰看到施双六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蚰蜒的标记。 果真是她留下的记号。 “她间接杀了施双六一家,还把施双六逼进了死路,就冲这所作所为,哪怕是听命行事,她头上的罪业肯定要过了二寸。” 道长不回答:“这事,你自己去摸索吧。” 留下了记号,张九姑随即离去,到西集卖布去了。 她做完了事情,不用汇报么?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想象着张九姑该用什么方式传送信息。 画面迅速翻转,一个年轻人来买布,给了张九姑一吊钱,张九姑给他扯了八尺棉布,年轻人拿着布走了。 等一等,这段画面有问题。 问题在哪呢? 张九姑的棉布,要价三十文一尺,且说这少年实在,不还价,八尺布也就两百四十文。 就算这少年大度,零头不用找了,可一吊钱是一千文,这零头是不是给的太多了? 徐志穹把画面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发现这布里有蹊跷,张九姑在裁布的时候往布里塞了东西,虽说动作极为隐蔽,但还是被徐志穹发现了。 这少年是给张九姑送信的,借着发丝的视角,徐志穹仔细看着少年,觉得他身形有些眼熟。 可少年追索不到,徐志穹没有他身上的物品,继续追索张九姑,只看到她终日卖布的画面,再也看不到其他。 徐志穹对张九姑了解的太少,能用于想象和推测的线索也太少,观看许久,徐志穹乏困不堪,他在小黑屋待的时间太长,身体到极限了。 道长一拍徐志穹的脊背,和他一起去了议郎院,杨武正在院子里打盹,一听有人进门,随口支应一声:“来了,坐!” 道长一挥袍袖,杨武又睡去了。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役人?” “紧要关头,也有些用处,师父,梼杌凶道的事情,能再给我讲一些么?” 道长摇头:“这事情不该讲给你,你现在只是一个七品议郎,却不该轻易招惹凶道。” 徐志穹嘴角下弯,露出一丝诡异笑容:“师父,我差不多也该升索命中郎了吧?” “怎就说差不多?” “之前我升了七品上,还剩下四颗功勋,留了一位判官在这里住了两晚,得了两颗功勋,写对了一纸赦书,得了五颗功勋,收了田知县的罪业,七寸多长,少说也有七十颗功勋,又收了梁玉明,三尺多长的罪业,能换三百多颗功勋,加在一起,怎么也凑够四百了。” 道长哼一声道:“罪业在什么地方?” “这得问您呀,师父,我一直把罪业带在身上,死过一回之后,罪业就没了!” 道长又哼一声:“我是没看见的,许是被别的判官拿走了!” “罪业摘下来就是我的,我又没写字据,别的判官怎会拿得走?” 道长笑道:“你也知道这规矩,却问你,知县田金平的罪业是你摘下来的么?” 他把田金平的名字都说出来了,不用问,罪业被道长收走了。 “不是我摘得,但是我有字据,那人把罪业让给我了!” “什么字据?拿来我看!” 徐志穹赶紧跑到后院,把薛运的字据拿了出来,字据上有薛运的杀气,徐志穹一直留在卧房之中,做镇院之宝。 道长看过字据,颇为惊讶,问道:“这字据是什么人留给你的?” 名字到了嘴边,徐志穹又给咽了回去:“师父,弟子答应过那人,绝不能提起他的名字。” 道长没有强逼徐志穹,他知道这人来历不俗,答应他的事情不能轻易食言。 “不说姓名也无妨,你且说说他长相。” “长相……”徐志穹回忆着薛运的长相,“身长七尺七寸,长得十分瘦削。” 道长不耐烦道:“说些有特征的地方。” “有特征的地方……他长一对三角眼,额头有些塌陷,鼻梁很高,两个腮帮没肉,还有就是……” 道长问了一句:“他有胡子吗?” 徐志穹想起来了:“上唇无须,下巴上有一抹山字形的胡子。” 道长闻言大笑:“你是不是觉得他身形像个成精的山猿?” 徐志穹点点头:“我觉得像,但不敢说。” 道长收去笑容道:“确实不能说,那山猿翻脸时却吓人,你斩杀梁玉明时,刀法颇为诡异,却从何处学来?” “这个……弟子不说,想必师父也已经猜到了。” “你且练几招来看。” 徐志穹一撇嘴道:“师父,你不是想偷师吧?” 道长哼一声道:“看你那嘴脸!我若是看一遍,就能偷得去,这手段还有什么稀罕?你练来就是。” 徐志穹只练了两招,就被道长叫停:“果真是,果真是荷月八戟。” “什么是荷月八戟?” 道长一脸欢喜:“真没想到,他愿意把这一套戟法传授给你。” 徐志穹一愣:“师父,你看错了吧,那人说这是他自创的刀法。” “自创是不假,但这不是刀法,是戟法,是那人绝学之一,这套戟法变化无穷,他之所以当做刀法教你,是因为戟这兵刃太难掌握,只得把戟法简化,变成了刀法,这一简化,却折损了八成的威力。” “八成?”徐志穹一惊,这刀法如此强悍,竟然只发挥了两成威力。 道长面带笑意,有些出神:“他竟然把戟法传你,还赠功勋给你,这便是认定你了……也罢,虽说升的快了些,但六品也未尝不可。” 徐志穹闻言喜形于色,却见道长一脸严肃:“你在七品时杀戮过多,虽事出无奈,也当引以为戒, 梁玉明被你亲手所杀,按照道门规矩,这功勋本不该归你,然此贼恶贯满盈,你杀了他当有重赏,此番为师就给你破例了。 到了六品索命中郎,切记克制杀念,倘若滥杀无度,为师绝不饶你!” 徐志穹连连点头:“师父,功勋呢?” “找你娘子要吧,早就送去罚恶司了。” 徐志穹欢欢喜喜去了罚恶司,道长长叹道:“冤家,我想让你躲着四凶,终究还是扯上了干系,有这六品修为,或许能保住你性命。” …… 进了判事阁,徐志穹化身无形,闪现在夏琥身后,帮夏琥揉了揉肩膀:“好娘子,想我么?” 夏琥一抖肩,甩开了徐志穹,靠在椅子上,接着打盹。 徐志穹上前摸了摸小手:“怎地了,好娘子,生我气了么?” 夏琥甩开徐志穹手臂,怒道:“马判官,这是判事阁,你放规矩些。” “好娘子,到底为了何事气恼?” “我为何事气恼?娘子让你叫了,官人我也喊了,抱也给你抱了,亲也给你亲了,我叫你不去送死,你为何不听!” 原来是为这件事记恨我。 徐志穹道:“当时无路可走,我只能拼了命,守住道门本分!” “就你知道本分,我就是贪生怕死之徒,咱们不是一路人,你还来找我作甚?你且离我远些,莫再碰我!” 徐志穹连哄带劝,安慰许久,夏琥稍有平复,问道:“且说你复生几天了?” “我昨夜刚刚复生,今天便来找你了,若不是我行动不便,恨不得昨夜就……” “你还敢骗我!”夏琥又气恼起来,“你复生十多天了,到了今天才想起我来,我算你什么人?跟你相熟么?你良心被你自己叼去吃了么?你走远些,莫再让我看见你!” 夏琥对着徐志穹一通撕打,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夏推官,给你送生意来了。” 徐志穹喝一声道:“今天不做生意,改日再来!” “扯你闲淡!”夏琥大怒,一脚踢开徐志穹,改换甜美嗓音,喊了一声,“里边请!” 一位白衣男子走进判事阁,身后还跟着一个亡魂。 “钱大哥!”徐志穹一脸惊喜。 钱立牧看了看判事阁里的情形,案几上有些杂乱,夏琥正在整饬衣衫。 “马兄弟,夏推官,钱某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夏琥赶紧道:“是时候,正是时候,钱中郎,快请坐。” 钱立牧摆摆手道:“我不急这一时,且先出去走走,马兄弟是个爽快人,估计也用不了多少时候。” 徐志穹道:“先忙正经事,要爽就快不得!” 夏琥又踢了徐志穹一脚,冲着钱立牧笑道:“钱中郎,这几日送来了不少罪囚。” 钱立牧叹道:“不然还能怎地?我就这个奔波的命了。” 夏琥笑道:“钱中郎已是六品上,估算着也快到五品了。” “还远,还远!”钱立牧往椅子上一坐,满身都是疲惫。 徐志穹趁机问了一句:“钱大哥,六品升五品,却要多少功勋?” 钱立牧伸出三根手指:“三千颗!” “三千颗升一品?”徐志穹算了算,“确实有些多了。” “想什么呢,兄弟,三千颗升一段!”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谁能打伤了师父? 徐志穹身子一歪,坐在了夏琥旁边。 钱立牧道:“马兄弟,你这是怎地了?” 徐志穹浑身无力,摆摆手道:“你们先判罪,莫要理会我。” 夏琥踢了徐志穹一脚:“别弄出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不丢人么?” 徐志穹抬起头道:“三千功勋升一段,且说杀一个罪囚赚二十功勋,却要杀一百五十人?还只升了一段?这要到什么年月才能到五品?” 夏琥道:“你以为世上哪有那么多五品?再说了,索命中郎,杀贼不受限制,还怕攒不下功勋?” 钱立牧连连摇头:“马兄弟,莫听你家娘子说笑,事情可没那么容易,虽说六升五峰回路转,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这规矩一共有三条, 一是见了主簿印,不能滥杀,八品引路主簿会把自己地盘上的恶人都盖上主簿印,见了这印子,如果还要强杀,会遭到八品主簿的围攻, 马兄弟,我知道你是个不愿守规矩的人,但你可千万不要轻视了八品主簿,抢了他们的生意,却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以后在任何一处地盘上都不得安生。” 徐志穹道:“索命中郎有地盘么?” 钱立牧拿出酒囊,喝了一口,轻叹一声:“要是有就好了!” “那岂不是要看八品主簿的脸色度日?” “说的是呀,马兄弟,你在八品时得罪了秦长茂,还杀了段士云,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这脾气且得改一改。” “这却改不了,”徐志穹坐直身子道,“这种道门败类,今后见一个,杀一个。” 钱立牧又喝一口酒道:“第二条规矩,杀贼不可殃及无辜,我在这规矩上吃过亏,当初遇到了一个恶徒,他手里劫持了一名女子做人质,我不杀这恶徒,日后他会杀更多人,我杀了这恶徒,却把这人质也给连累了。” 说到此,钱立牧一口气喝了几大口,擦擦嘴道:“为了这件事,我丢了两千功勋,可知攒这两千功勋有多难?这还是赏善大夫为我说情,不然还不知道要罚去多少。” 七升六,一共只需要一千二百功勋,钱立牧失误一下,便丢了两千。 想一想,徐志穹还真有些后怕,倘若杀了施双六,算不算殃及无辜? 钱立牧再喝一口酒:“最后一道规矩,悔罪之人不能杀。” “这叫什么规矩?”徐志穹半响无语,“难不成他临死前认个错,就不能杀了?” “不是嘴上悔罪,要有悔罪之举,而且罪业将要退到两寸之下,这样的人不能杀的,这条规矩最难把握,我当初遇到了一个恶徒,这厮性情甚是怪异,他杀一人过后,便开始做善事,等把罪业削减到两寸之下,又开始杀人,我拿这厮一点办法都没有,直到他离开京城,我也没敢对他下手,我真是被罚怕了!” 说了半天,钱立牧突然想起一件事:“马兄弟,我看你修为还没到六品。” 夏琥道:“你以为他来找我能有什么事情?还不是向我讨功勋来了。” “娘子这话说得不对,我是因为想念娘子才来的。” “好啊,那功勋不给了。” “娘子没良心,”徐志穹一脸委屈,“当初我是怎么照顾娘子生意的。” 夏琥道:“先给钱中郎办正经事吧。” 钱立牧把亡魂牵到了孽镜台:“这人好审,怒夫教的。” 孽镜台上呈现罪业,这人狠毒,险些将他妻子打死,钱立牧赶到时,立刻将他杀了,因他妻子性命还在,这人的罪业刚刚才到两寸。 这就能看出钱立牧是个正经判官,换做段士云那种货色,肯定会看着这厮杀了妻子再动手,那样能多收几颗功勋。 夏琥写了判书,重判了这罪囚。 徐志穹问了亡魂一句:“你认得施福么?” 亡魂低着头,不作声。 徐志穹上前道:“都是死人了,你还有什么顾虑?” 亡魂小声说道:“坛主有过教诲,说我们只要对怒祖忠心不二,死后到了阎罗殿,怒祖也会来救我们。” “你们怒祖救不了你,像你这样的人我杀的多了,都在阎罗殿受苦呢,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能让你少受点苦。” “我不信你的,我就信我们老祖的。” 徐志穹看了看孽镜台:“时才打你媳妇的时候,我看你手挺狠的。” “那贱人该打,家里就剩那一点米,我都吃不饱,她还偷着留给那小崽子吃,还以为我没看见!我们坛主说过,像这样的女人,打死都活该!” 徐志穹道:“那小崽子不是你亲儿子吗?” “那又怎地?崽子死了还能再生,我若是饿死了……” 徐志穹一拳打在那亡魂脸上,笑问道:“你饿死了又能怎地?” 亡魂捂着鼻子,放声哭喊,徐志穹上前又是一拳:“你饿死了却少个祸害,你知道么?” 亡魂哭爹喊娘,徐志穹上前踹了几脚,又问道:“这回你吃饱了吗?” 亡魂缩成一团,不敢作声,徐志穹又问:“你认得施福么?” “认得,”亡魂点头道,“他是开染坊的,是教里的亭主。” “什么是亭主?” “十里算一亭,这十里地界的教众都归他管。” “他为什么能当亭主?” “因为他是内道弟子。” 内道弟子,徐志穹知道这个概念。 吴自清曾经说过,所谓内道弟子,就是在怒夫道入品的修者。 可入品的条件非常恶毒,教规原文是:“怒加于至亲,困其身,令其自灭,可得天星庇佑。” 施福为什么可以入品? 他逼死过自己的至亲? 怎么没听施双六提起过? “施福为什么能进内道?” 鬼魂回答:“我听他说,他是给道门立下大功的人,他给道门种过树。” 种棵树就能入品? “种什么树?” 鬼魂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听他说过一次,还是他喝醉了酒的时候说的。” 喝醉了酒,说了不该说的话。 所以被怒夫教灭口了。 看来这棵树很重要。 …… 钱立牧一伸懒腰道:“你们接着爽快,我去酆都城了。” 夏琥道:“钱中郎,我们跟你一块去。” 徐志穹道:“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夏琥道:“罪囚送到了阴司,可我拿不到凭票,因为那不是我摘的罪业,凭票得你亲自去拿。” 三人一并到了酆都城,到了城门,夏琥对徐志穹道:“有个姓聂的典狱说跟你相熟,我当初让役人把罪业给了他,咱们不方便进城门,让钱中郎帮我们把凭票取来吧。” 夏琥是个守规矩的人,七品判官不进酆都城,她只肯在门外等。 徐志穹从来就没守过规矩,买役鬼玉,买阴灵石,租《录事簿》,他经常来酆都城“赶集”。 到了阎罗殿,聂贵安赶紧叫人把凭票拿了过来:“马判官,今天可算见着你了,咱们兄弟说什么得喝一杯。” 聂贵安知道徐志穹出了大事,又听说役人杨武来买役鬼玉,真以为徐志穹这条命没了。 两人对饮几杯,徐志穹道:“聂兄,在下有一事相求,我想看看这两个罪囚,一个是田金平,另一个是梁玉明。” 其实看不看田金平,都不打紧,徐志穹就想确定梁玉明死干净了没有,又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明显。 聂贵安犹豫片刻道:“这事不合规矩,可难得兄弟你开一次口,我且带你去一回,咱事先得说好,你千万不能和鬼魂说话,一句都不能说,阴阳两隔这规矩,咱们不能给破了。” 按照聂贵安的安排,徐志穹穿上了鬼差的制服,跟着聂贵安去了后堂。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了阎罗殿的后堂,在他想象之中,后堂应该像个大型刑场一样,一群鬼魂在这里受刑。 可实际上后堂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整齐的排列着囚室。 聂贵安在前边带路,走到一座囚室,停了下来,示意徐志穹捂住鼻子。 徐志穹把鼻子捂住,聂贵安打开了囚室,浓密的灰尘扑面而来。 徐志穹以为这囚室就是一间几平米的小屋,打开之后才看见,这囚室之中别有一番天地,光是面积,比议郎院还大了不少。 这么大的地方,就是给田知县一个人准备的? 田知县很有面子啊! 这院子里全是灰土,路很不好走,徐志穹跟着聂贵安翻过几座灰土山,穿过一座池塘,终于看见了田知县。 田知县泡在泥水堆里,泥水一直淹到胸口,他拿着一把铁锹,正在稀泥堆里翻搅。 旁边一名鬼差吆喝道:“田大人,您快着点,赶紧把这堆稀泥和了,那边还有两座灰山!” 田金平喊一声道:“老夫,老夫和不动了。” “这话说的,您都和了一辈子稀泥了,这两座山对您来说算得了什么?” “老夫,老夫实在是……” “这样吧,我看您是真累了,我去给您烧烧油锅,您洗个热水澡,接着和!” 田金平放声哭嚎,聂贵安带着徐志穹出了囚室,转身又到了另一间囚室门口。 这次聂贵安没开门:“兄弟,里面火太猛,你在外边看看就算了,来人,给开扇小窗!” 一名狱吏上前,用手在墙壁上一抹,砖墙之上竟然开出一个洞来。 徐志穹在洞里看到了梁玉明。 梁玉明被木棍穿了身子,架在火上烤,旁边有不少鬼魂,拿着小刀从他身上割肉吃。 “有些服苦役的小鬼,罪不重,干活还卖力气,就偶尔让他们过来吃点肉。” 原来是个自助烤肉店,现烤、现切、现吃。 说话间,梁玉明看见了徐志穹,破口骂道:“杂种,你个杂种!” 徐志穹本想骂回去,可聂贵安叮嘱过他,不要和鬼魂说话。 等狱吏关上了小窗,徐志穹问了聂贵安一句:“梁玉明就那点肉,不够吃啊!” 聂贵安笑道:“这你放心,这个时辰吃下去了,下个时辰还能长出来,几百年都吃不完!” …… 梁玉明死干净了,徐志穹也放心了。 他带上凭票走了,换过了功勋又和夏琥亲昵了一会。 “娘子,我衙门那般死去的兄弟,怎么样了?” 夏琥道:“赏善大夫说了,有几个罪业原本就不重的,功大于过,送去阴司给他们谋个差事,又或者投个好胎。 有几个功过相抵的,直接送去投胎了,投到什么地方,只能看命数了, 罪业太深,抵不掉的,且留在赏善司里做役人,按照罪业长短,干几年苦役,攒些功德,到时候再作去处。” 赏善大夫给足了面子,且看看赏善司那环境,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在青山绿水间干几年苦役。 夏琥从案几下拿出了一个袋子:“这是赏善大夫给你的,这些人并非因你而行善,但你写的赦书却是帮了他们,因此赏了你两百功勋。” 徐志穹把袋子塞到了夏琥手里:“这功勋归你,咱们说好的。” 夏琥嘟着嘴:“我可不占你的便宜,谁知道你想怎么讨回来。” “还能怎么讨?这么多天没见,还不让官人痛快痛快!” “你怎地恁地没羞臊,慢一些,别把我衣裳弄坏了!” 两人正在嬉闹,徐志穹忽然哆嗦了一下。 夏琥一愣:“怎地了,你爽快了?” 徐志穹摇摇头,他在脑海中听到了师父在呼唤他,声音有些急迫。 “好娘子,我须赶回议郎院一趟,好像有急事。” 夏琥一惊:“难道是冯少卿去了?我就让你老老实实守在议郎院,你偏偏不听,若真是他,你且忍让着点,不要与他争执!” 肯定不是冯少卿,师父都懒得看那厮一眼。 徐志穹赶紧回了议郎院,却见道长脸色苍白,坐在了院子里。 “师父,你怎么了?” 道长指着桌上的一盘熏肉,问道:“这是孙羊店的熏肉,我应该没买错吧!” 的确是孙羊店的熏肉。 “师父,你出去买酒菜了?” 道长指着酒坛:“这是孙羊店的香醪,也没错吧。” 徐志穹闻了闻酒的味道:“是香醪,没错。” 道长愣了好一会,喃喃低语:“怎么不是那个滋味了?” “师父,您是累了吧,”徐志穹上前扶住了道长,“买酒买菜这点小事,以后让弟子去做就行,您何必自己跑一趟。” “是有些累了,”道长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复生你,消耗太大,起初不觉如何,待与强敌交手之后,方知身体不济。” 徐志穹一惊:“师父,您与谁交手了?” “饕餮外身!” “那是什么东西?”徐志穹很紧张,既然和饕餮有关,就意味着他无法想象的实力。 “饕餮外身是……”道长一捂胸口,脸色更加苍白,“来不及了,你最近不要离开京城,千万别往南去,把功勋拿来,我先帮你晋升,而后我要歇息一段日子,你要多加小心。”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吃人的神君 京城以南,两百里。 隋智带着面具,骑在马上,看着塌陷的山丘。 山丘原本有八十多丈高(两百米左右),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仗(不到七十米)。 身旁一名蒙面男子对隋智道:“大司马,是我等大意了。” “不大意又怎地?无非让你们送死而已,”隋智轻叹一声,“看清来者的长相了吗?” 蒙面男子摇头:“他出手太快,我等赶来时,只看到烟尘四起,又见烟尘之中白光一闪,那人就不见了。” “神君状况如何?” “我等呼唤多时,不见回应,也不知是……” 蒙面人想说不知是死是活,又担心对神君不敬,没敢说出口。 隋智催马上前,来到山脚下,看见一群教众正在朝着山洞跪拜。 蒙面人道:“我叫人取了血食,还叫内道弟子布置了祭坛,可神君始终没有回应,我想要不要多叫些弟子来……” 隋智眉毛一颤,举起一只手,示意蒙面人收声。 蒙面人不敢说话,隋智侧耳,听着山洞里的风声。 他俯下身子,与蒙面人耳语了一句:“你去把内道弟子都叫回来,外道弟子还留在远处,多给外道弟子留些银子,让他们自己分。” “大司马,外道弟子的操守,您是知道的,若是让他们自己分银子,只怕能在神君面前撕打起来。” “打起来最好,照做吧。” 蒙面人弄来两麻袋铜钱,加起来能有二三百吊,放在山洞口道:“这是大司马赏给外道弟子的,你们自己分一分吧。” 一群外道弟子面面相觑,有内道弟子在场,他们不敢伸手。 蒙面人道:“内道弟子随我来,大司马要训话!” 内道弟子纷纷退去,只剩下一百多名外道弟子看着这两麻袋铜钱。 一个中年人伸手过去,从麻袋里拿出一吊钱,藏在了怀里。 一个年轻人也拿走了一吊。 其他人纷纷上前来拿,一名老者用力咳嗽一声,众人以为内道弟子回来了,纷纷收手。 老者走到了麻袋旁边,忽然趴下身子,奋力往衣服里装,一口气装了十几吊。 其余人见状都来争抢,老者高声喊道:“你们不知敬老么?想要挤死我么?你们这群贪财的,你们都不得好死!” 他一边骂,还一边往怀里塞铜钱,衣服塞破了,有人上来从他身上抢,老者骂道:“你们这些丧良心的,你们别动我的钱,你们不得好死呀!” 一百多名外道弟子疯抢在一处,隋智带着一群内道弟子在远处静静看着。 “你们当中有多少人看见过神君显威?” 一群内道弟子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把活人送到那山洞里,再也没有出来过,至于什么是显威,他们也不懂。 又等片刻,忽见塌陷的山丘一阵颤动,原本能容两人通过的山洞缓缓张大,将争抢铜钱的外道弟子包裹了起来。 一名外道弟子发现不对,抬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洞口之中。 他惊呼一声,往洞口外面跑,身后有不少人也跟着他跑,也有不少人还在红着眼睛抢钱。 老者抱着麻袋,把铜钱一串一串往腰带上系,忽见前方来了一条巨蟒,一下子把他连同铜钱卷到了山洞深处。 巨蟒来回翻飞,把众人全都卷进了山洞,跑在最前面的人终于冲到了洞口,洞口突然收紧,将他上半身卡住。 那人半截身子悬在山丘外面,奋力呼喊。 洞口放松一些,那人爬出来一点。 洞口再度收紧,那人被吸了进去。 内道弟子们站在隋智身后,瑟瑟发抖的看着刚才的一幕。 隋智低声对蒙面人道:“今晚开坛,带神君往南走,走出五百里,让内道弟子去附近村落,多搜罗些人来,每个人至少找来一个,若是连一个都找不到,便把他自己献给神君。” …… 徐志穹揉揉眼睛,在卧房之中醒来。 深夜时分,屋子里没有烛火,一片漆黑。 徐志穹艰难起身,只觉四肢绵软,浑身乏力。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头晕的厉害。 按照师父的吩咐,他吃了四百颗金豆子,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但他清楚记得一件事。 师父当时很虚弱,虚弱到了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没有说六品的速度和力量,也没说六品技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问钱立牧就能知道答案。 重要的是师父的状况怎么样了。 徐志穹集意于百会,钻进了小黑屋,漆黑之中呼唤半响,不见回应。 师父应该是睡去了,他说过要歇息一段日子。 …… 徐志穹回到了房间,觉得干渴,喊了一声道:“杨武,给我拿些水来!” 杨武没动静。 这厮还真是不中用。 徐志穹摸索了半天,没找到烛台,视力也没有完全恢复,只能摸索着往屋外走,走了半天才到门口。 他想了想床铺所在的位置,方向是没错,只是感觉这屋子变大了不少。 推开房门往外走,徐志穹差点被案几绊倒。 这是外屋。 外屋的家具也多了许多。 走出外屋,徐志穹还是看不见半点光线,他还在屋子里。 外屋之外还有一重厅堂。 这可就奇了怪了。 觉得屋子变大了,可能是因为自己脚步慢了。 觉得家具多了,可能是杨武这个败家的买的。 可建筑格局为什么会变了? 走出厅堂,徐志穹终于到了院子,借着月光一看,发现门前是一座池塘。 谁把池塘修这么近?这要是一不留神不就…… 噗通,噗通,噗通…… 杨武从池塘里游了上来,摘掉满头水草,擦擦脸道:“我总是忘了这里有个池塘,一听你叫我,就赶紧冲过来了,你可算是醒了,你都睡了整整两天了。”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这华丽的院子,除了池塘还有假山,假山旁边还有凉亭。 “这是什么地方?” 杨武道:“不知道,我一睡醒就在这了,反正我睡觉的那张桌子和椅子都在,应该还是咱们原来的院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还哪是议郎院呀!” “确实不叫议郎院,门口的匾额换了,叫中郎院。” 徐志穹跟着杨武往院子外面走,走出了后院是一重花园,走出了花园,才到了正院,杨武给徐志穹泡了茶水,徐志穹喝了茶,吃了点心,有了些力气,跟着杨武接着往外走,走出了正院又是一座花园,杨武给起个名字前花园:“脚下要加小心,这也有一座池塘。” 穿过前花园才到了前院,出了前院终于到了正门,正门上挂着匾额,在月色之下,三个大字大气夺目——中郎院! 徐志穹笑了! 当初选议郎选对了,这可比在罚恶司里的中郎院大了太多。 杨武在旁道:“你时才看见那几重院子都是正院,你还没看两边的偏院和跨院,个个大气又漂亮,你赶紧让常德才回来,我一个人可照顾不过来……” 徐志穹一拍脑袋:“你时才说我睡了几天?” 杨武道:“从我醒来算起是两天,那天白天我一直睡觉,也不知道你当时做什么去了。” 徐志穹赶紧离开了议郎院,常德才和韩宸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将尽三天,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发生什么? 回到家里,徐志穹看到了让他无法释怀的一幕。 常德才躺在床上。 韩宸为他做了个牌位,正在给他焚香。 以前做长生魂的时候,常德才随便找个宅院,吸上两口精气,就能活下去,若是能霸占住一座院子,那就等于找到了长期饭票。 但成了徐志穹的役人之后,他不能再做这种营生了,只能和杨武一样靠香火度日。 鬼魂不能给自己上香,徐志穹不在的这段日子,他都是和杨武互相上香,一颗上好的檀香,够杨武支撑三五天,像此前那样躺在议郎院里不动,支撑七八天也没问题。 可常德才不行,他和杨武不是一个级别的鬼魂,他的消耗要大得多,每餐得吃掉两颗檀香,至多能支撑两天。 之前帮着徐志穹看着施双六,在凡间待了整整一天没吃东西,徐志穹又昏睡了两天,常德才一直守在徐志穹家里,饿到晕了过去。 如今韩宸做好了牌位,给常德才上香,其中原因自然不用多说了。 “韩兄,你都知道了。” 韩宸一笑:“从我见常姑娘第一天起,就知道她的身份,韩某原本就不是世俗之人,徐兄弟又何必遮遮掩掩? 常姑娘三天没进香火,饿的站不稳,却也不肯离开此地,她说只因徐兄弟一句吩咐,她就是活活饿死也没有半句怨言,人生有此知己,夫复何求?” 常德才看着徐志穹道:“主子,咱家给你丢人了。” 徐志穹摇头道:“是我太粗心了,韩兄对你一片真意,要不你就从了……” “主子!”常德才咬了咬牙,转过脸去,“你可别说了。” 韩宸笑道:“不要为难常姑娘,韩某痴心不改,愿意等姑娘一世!” 常德才欲哭无泪,施双六走进了屋子:“徐大哥,你饿了吧,我给你热了饭。” 这姑娘还挺体贴。 而且厨艺还不错。 徐志穹就着几个小菜,吃了两碗米饭,问起了一件要紧事:“你爹爹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在刑部,已经烧了。” “烧了?” 施双六点点头:“刑部大牢的老爷说,案子已经判了,让我出钱把全家人葬了,我说钱都在家里,让他们去拿,他们说去了,没找到钱,把他们都给烧了,把骨灰放在坛子里,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我问他们埋在哪,他们说我也是快死的人了,告诉我也没用。” 这刑部的牢头也太黑了,把钱吞了,把尸体烧了,估计连骨灰都没收。 施福是怒夫教的亭主,是内道弟子,还种了一棵很关键的树,这就证明他掌握了怒夫教一些重要信息。 但现在尸体烧了,他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那就只能从另一条线索去查了。 …… 子时过半,徐志穹在城西的蝶影楼买了些酒菜,到了城门来看伍善兴。 伍善兴甚是欢喜:“听说你升了红灯郎,我还以为你把我这穷兄弟给忘了。” “这叫什么话?我怎么能忘了兄弟你?若不是那天你出手相救,我恐怕已经死在了怀王手里。” 两人对饮几杯,伍善兴压低声音道:“这话也不知该不该问,你到底是怎么复生的?”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这些日子,见个人都问这事,兄弟,我是真不瞒你,我是真不知道,我就觉着睡了一觉,然后醒了,就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棺材盖还让怀王给刨了!” 伍善兴闻言大笑,笑过之后,连声慨叹:“志穹,我是打心里佩服你,你杀了梁玉明那畜生,为武侍郎讨回公道,为京城两万百姓讨回公道, 在花子节那天晚上,上千人扮成叫花子去白虎山拜祭你,全城为你点灯送行,我料定是真神被诚意打动,让你还阳复生,好儿郎顶天立地,活成你这样子,才叫不枉一世啊。” 徐志穹大笑:“伍师兄,你过奖了,真过奖……等等!” 笑容凝固,徐志穹问道:“伍师兄,你时才说有多少人去白虎山拜祭我?” “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天天守着这城门,还能看错不成?” 徐志穹默而不语。 那天来祭拜他的叫花子差不多有一百人,这点徐志穹绝不会看错。 一百人和一千人,这可差了一个数量级。 徐志穹笑道:“他们不都是祭拜我去了,花子节么,想必是出去闹花子了!” 伍善兴摇摇头道:“你还瞒着我作甚,那些叫花子出门都被马车接走了,要不是为了祭拜你,谁能用马车来接叫花子?” 徐志穹愣住了。 哪来的马车? 那天晚上没见过马车。 马车上山也不方便呀! 这些叫花子被接到哪去了? 正思索间,一名士兵拿来一坛酒,交给了伍善兴:“大人,酒买来了。” 伍善兴敲开封泥,笑道:“我就这点俸禄,买不了什么好酒,你别嫌弃,咱们兄弟喝个痛快!” 徐志穹抱过坛子一闻:“梁宅园子的美禄,这还敢说不是好酒,师兄你可太客气了。” 伍善兴笑道:“太差的酒也配不上徐红灯呀!” “别光咱们哥俩喝,来兄弟,你一起过来坐!”徐志穹把那位买酒的军士也招呼了过来。 军士不敢坐,徐志穹皱眉道:“怎地,还不给面子么?” 伍善兴道:“徐千户让你坐,你就坐!” 军士想坐在伍善兴身边,徐志穹一把将他扯了过来:“兄弟,坐我身边呀,我早就留意到你了。” 说完,徐志穹搂了搂那军士的肩膀。 伍善兴一怔:“志穹,你这是……喝多了?” 徐志穹笑道;“没喝多,我一直挺喜欢这位兄弟的,你看这小脸生的多白净。” 说完,徐志穹摸了摸那军士的脸蛋,军士臊的满脸通红。 徐志穹再一捋他发丝,趁机扯下来两根头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六品修为 徐志穹就是奔着这名士兵来的。 他去张九姑的摊子上买过布,张九姑在布里加了东西。 这名军士是负责送信的。 徐志穹对着军士的小脸蛋摸索了好几下,伍善兴尴尬了:“志穹,你这是喝醉了,天色不早,赶紧回去歇息吧。” “没醉,我就是喜欢这位兄弟,我看他总在你身边站着,你平时也很疼爱他吧?” “这叫什么话,志穹,喝的差不多就行了,咱们改日再聚!” 伍善兴送走了徐志穹,军士一脸委屈在旁边站着。 伍善兴看了看军士,忍不住连连皱眉。 志穹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嗜好? …… 徐志穹进了小黑屋,攥着头发,想象着那军士送信的模样。 眼前呈现出画面,是集市叫卖之声,看来这士兵经常到集市送信。 画面非常模糊,徐志穹想看的更清楚一些,不料画面突然切换,徐志穹看到了一个儒生,正拿着书卷琅琅诵念。 这儒生是谁? 又想看清楚些,画面再度切换,徐志穹看到了一片炽红,听到了撞击之声。 画面再度切换,眼前是一座巍峨的宫殿,大殿中央有火光闪烁,徐志穹认出来了,这是朱雀宫。 画面切换,出现一座公堂,这是大理寺。 画面切花,一群士兵,各执枪棒,操练阵法,这是武威营。 画面切换,灯烛闪烁,惊呼尖叫之声不绝于耳,这是万花楼…… 画面飞快切换,徐志穹应接不暇。 这么走马观花看下去没有用处,徐志穹集中精神,想看清楚一幅画面,忽觉头皮一阵跳痛,脚下踩空,身子一软,徐志穹从小黑屋里掉了下来。 这一下重重摔在了小巷里,徐志穹半天爬不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力竭被迫离开小黑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刚刚晋升,体能不济。 拍拍尘土,徐志穹踉踉跄跄往家走,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他就两间房子,一间卧房,一间仓房,现在家里住着韩宸,住着常德才,还住着施双六。 他回去和韩宸一起睡,施双六和常德才…… 不妥。 他和常德才一起睡,施双六和韩宸…… 不妥。 他和施双六一起睡,韩宸和常德才…… 不妥。 总之就是地方太小,挤不下了。 回议郎院? 议郎院倒是宽敞,很适合静养。 可静养并不一定有利于恢复,徐志穹睡了两天,现在毫无倦意。 他需要的是通过意象之力的有效运转,尽快适应六品的修为。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心无旁骛的去修行。 他去了北垣,进了桃花棚子。 老掌柜赶紧迎了出来:“徐千户,您来了!老朽听说您还阳复生,还听说您升了红灯郎,老朽一连高兴了好几天!” 徐志穹掏出了五两银子,放在老掌柜手里:“还要我原来那间雅室,取些果子和酒来。” 老掌柜连连摇头:“千户,这可使不得,您还能来我这小店,是看得起老朽,我哪还敢收您银子!” 徐志穹攥着老掌柜的手:“咱们别说千户,也别提什么红灯,还按着以前的规矩,我带了钱,便多给你些,没带钱,就先赊欠着,还和以前一样,你看行么?” 老掌柜攥着银子,眼圈泛红:“都和以前一样,送徐灯郎上雅舍。” 徐志穹去了二楼雅间,往椅子上一躺,吃着果子,喝着酒,看着舞娘曼妙的舞姿。 意象之力在思绪之中慢慢沉淀,徐志穹入定了。 气机在经脉之间循环,徐志穹渐入佳境。 任脉之中稍有阻塞,应是当初任脉炸裂之时留下的伤痕。 无妨,且让气机轻柔运转,一上一下,但随纱裙飘荡。 还是差了些意思,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一名舞娘来到徐志穹,给徐志穹揉腿,去见徐志穹大腿上有些淤青。 “灯郎爷,您受伤了?” 是啊,刚才摔得。 舞娘轻轻一揉,徐志穹任脉一颤。 伤痕,愈合了。 …… 次日天明,徐志穹神清气爽出了勾栏棚子,沿着北垣走了一圈。 脚步比以往轻盈,速度提升了不少。 双臂挥舞有力,力量提升的幅度很大。 到底有多大? 看着乞儿寨残破的墙壁,徐志穹感觉自己能推倒一面墙。 出了乞儿寨,往南走,徐志穹本想回家,却听小巷里传来一阵哭声。 一个中年妇人,拽着一个十五六的小伙子,满脸是泪道:“儿啊,你别去,为娘昨晚编了几双草鞋,咱们一块去集上卖了,这一天的吃食就有了。” 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十二三的年纪,也拉着那小伙子:“哥,我去万花楼唱曲,有几个姐姐领着我,她们说一晚能赚六十文。” “敢!”小伙子怒道,“你要敢去那地方,我打折你腿!” 妇人道:“儿啊,为娘吃不了多少东西,把这草鞋卖了,够你们俩吃顿饱饭。” 小伙子笑道:“娘,刘大哥跟我说了,只要去报个名,就给三百文钱,你把钱收着,我跟他们出去干一个月,一天给两百文,一天一结钱,干不动,我回来就是了。” 妇人道:“你哪来的那手艺呀,人家凭什么给你那么多?” “不用手艺,人家就是招力工,就干力气活,告示上写了。” “你又不认字,哪知道告示上写的是什么?” “咱不认识,有人认识呀,工坊的老爷们逐字逐句的念过,咱还听不明白么?娘,快点走吧!” 一家人朝着城门走去。 徐志穹躲在一旁,暗暗皱眉。 招力工,一天给二百文钱? 这怎么可能? 按照大宣的行价,力工一天是六十文,要是给到八十文,就是遇到好东家了。 徐志穹暗中跟着这家人来到了北门,北门下边聚了不少人,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还有不少年逾花甲的老人。 老人来作甚? 谁会招他们做力工? 一名男子走到人群中央,身穿红袍,头戴纱帽,腰缠一条精钢锻打的锁链,锁链上挂着一枚铁牌,铁牌上面写着一个“苦”字。 这是苦修工坊的官员。 穿着红袍,证明官职在六品,和牛玉贤的父亲一样,是个国工。 徐志穹推测的没错,人群之中有人喊道:“吕国工来了,大家站的齐整些!” 刮摩国工吕庆明,徐志穹听说过这个人,吕庆明极为擅长打磨之术,经常给掌灯衙门修理兵刃。 他站在人群当中,把告示的内容用最朴实的语言复述了一遍:“陛下有旨,秋狝(秋猎)将至,要在城外新建一座行宫,时日不多,人手不够,因此把诸位召集在一起,出城卖力气, 卖力气的活计,想必大家都做过,一天五六十文,赚不了几个子,可陛下不会亏待咱们百姓,一天两百文钱,你们尽管去打听打听,大宣的地界上,还有没有这个价码! 年岁咱们不挑剔,是个爷们有膀子力气就行,可有句话,咱们得事先说清楚,这是一趟皇差,诸位要是去,就得干到底,谁要敢半途逃走,休怪王法无情!” 妇人拉了小伙子一把:“你听见了么?要干就得干到底,不准回来,儿啊,你别去了!” “娘,你别做声,听人家怎么说。” 听人家怎么说? 你能听得明白么? 连徐志穹都听不明白! 秋狝就是秋猎,按照大宣的规矩,皇帝一年要有四次狩猎,分别称之为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每年的规定动作,还从没听说过打一次猎,就要新建一座行宫。 再说了,招力工,起码招些真有力气的,年逾花甲的老人能做甚? 不光是老人,还有些骨瘦如柴的乞丐,他这只要是个男的就要,而且当场数钱,三百文一个! 要说这是别人说出来的,这一准是个骗子。 可这是苦修工坊的国工说出来的,他手里拿的是皇家的告示。 小伙子有点犹豫,母亲在旁泪落不止。 徐志穹走上前去,低声问小伙子;“兄弟,怎么称呼?” 小伙子一笑:“我叫谢勇,你呢?” “我叫马富,”徐志穹随口编了个名字,“兄弟,你觉得这活能干么?” “怎么不能干!你看人家都把钱拿到手了!”看着别人数着铜钱,小伙子心里着急。 “我说兄弟,咱还是找个别的营生干吧,你这么年轻,不缺生计!” 小伙子看了看徐志穹的穿着:“你是有钱的人,肯定不缺这生计,我得养我娘,还得养我妹妹。” 说话间,吕庆明高声喊道:“今天不管招上多少人,午时启程,逾期不候!” 众人争先恐后往前挤,谢勇不顾母亲阻拦,赶紧往上冲。 他这招人连个数都没有,也不挑拣,却按着时辰收口,怎么想都没有道理。 徐志穹回忆了一下伍善兴说过的话,花子节当晚,有一千多名乞丐出了西门,被马车接走了。 再想想小黑屋看见的场景,炽红一片,有锤击声。 那炽红的东西是不是铁水?锤击声是不是打铁的声音? 这难道就是苦修工坊? 苦修工坊会不会和怒夫教有关? 会不会和施双六身上的蛊虫有关? 跟着出城看看。 可师父提醒过我,尽量不要离开京城。 但这么重要一条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 找个帮手一起去。 徐志穹回了小院,见韩宸还在照顾常德才。 常德才现在状态很好,他不需要韩宸照顾,也不想让韩宸照顾。 徐志穹道:“韩兄,施姑娘脸上的记号,能破解么?” “这却难了,”韩宸摇头道,“那记号做的非常缜密,这几日我想尽办法,却也找不到破解的门道。” 徐志穹看了看常德才,对韩宸道:“你是在施姑娘脸上找门道,还是在常姑娘身上找门道?” 韩宸白了徐志穹一眼:“常姑娘既然在这里,我自然想展示些手段给她看,可若没有个十天半月,只怕难有进展。” “那就别等十天半月了,咱们出城做个力工。” “做什么力工?”韩宸看着常德才道,“常姑娘需要照料,施姑娘需要保护,我哪里抽得开身做那种事?” 常德才摆摆手道:“韩医师,咱家不用你照顾,施姑娘交给我就是,主子,他若不跟您去,我跟您出城就是了。” “常姑娘,去不得!”韩成拿着罗盘,迅速算了一卦,“城外有大凶之兆!” 徐志穹看了罗盘一眼,看到了一片血光。 第一百七十六章 九品技——恶念 将至正午,徐志穹和韩宸来到了北门,两人做了乔装,徐志穹贴了一脸胡子,画了半脸麻子,化名刘德安。 韩宸画了一脸皱纹,挂着一头白发,化名史太卜。 两人报了名,各自领了三百文钱,午时锣声一响,招人到此为止。 还有不少人报名没报上,吵吵嚷嚷不肯离去,国工吕庆明勉为其难,答应他们再多等一个时辰。 看来这是人数还没招够。 趁着这一个时辰,徐志穹和谢勇攀谈了起来。 “兄弟,他们没说去哪修行宫呀?” 谢勇笑道:“管他去哪,反正梁大官家就在京城附近打猎,咱就在附近给他修行宫呗。” “他们说要一个月之内建造一座行宫,这活不好干呀!” “肯定不好干,要不一天能给两百文钱?苦就苦点吧,咬咬牙就过去了。” 谢勇很健谈,尤其看到徐志穹穿得破衣烂衫,长得还十分寒碜,就变得更健谈了。 徐志穹道:“小兄弟,你还年轻啊,怎么非得干这力工营生?不如去学门手艺!” 谢勇点点头:“我原本也是打算学手艺的,跟一位匠人学做陶工,可人家要两贯钱的学费,我还没凑齐,我哥说帮我凑……” 说到这里,谢勇戛然而止。 徐志穹问:“你哥是做什么的?” “车夫,我哥有自己的马和车。” “你哥也来了?” 谢勇顿了顿:“不能总指望我哥,我也得养家,等这趟活干完,我还去学陶工,等我出徒了,我娘也就不用编草鞋了。” 说话间,徐志穹发现有人偷偷看着谢勇。 谢勇转过脸,看见了一位姑娘正趴在墙角偷偷看他。 谢勇赶紧过去找那姑娘,大宣风气开明,这种事也不用遮遮掩掩,两人甜甜蜜蜜聊了一会,吕庆明催促该上路了。 姑娘把绢帕塞给谢勇,忍着眼泪走了。 力工们站成一队,走出城门,一个乞丐追了上来,喊道:“老爷,等等,还有我!” 徐志穹听这声音耳熟,回头一看,认得,是那老乞丐。 他怎么来了? 他孙子呢? 看着老乞丐往前冲,徐志穹一挪身子,正好和他撞在一起。 两人双双倒地,徐志穹怒道:“你跑这么快,赶投胎么?” 老乞丐没认出徐志穹,连连赔礼。 徐志穹一把揪住老乞丐的衣领:“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老乞丐还在赔礼,忽觉胸前凉丝丝的。 有银子。 二两多银子滑进了衣服。 “是我,站着别动,你孙子呢?” 老乞丐脑海里响起了徐志穹的声音。 这是徐灯郎? 徐灯郎怎么这副打扮? 老乞丐在脑海里回应:“在别人那照顾着,我想出去做份工,攒点本钱,以后做个小生意,不要饭了。” “生意本我给你,赶紧回去!” 一名匠人上前道:“你们俩干什么呢?赶紧赶路!” 老乞丐道:“我,我来讨口饭吃。” 匠人笑道:“讨什么饭呀,跟我出城做力工,天天有吃的,一天两百文!” “我老了,不中用了,不去了。”老乞丐连连赔笑,且看着众人走远了,从怀里悄悄掏出了碎银子。 灯郎爷这是要做甚去? 咋还做了力工? 我不能要灯郎爷的钱,我得给他送家里去。 …… 徐志穹走在路上,大致数了数力工的数量,应该在两千人上下,其中有不少老弱,走路不快,苦修工坊还专门给准备了马车。 给力工准备马车? 就连行军的士兵都没有这种待遇。 这一路还真就走的比行军还急,一群工匠一路不停催促,从未时一直走到子时才停下。 谢勇累坏了,走得脸发青,好在中间给了两张白面饼,这一路才坚持下来。 徐志穹和韩宸倒不打紧,这点路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韩宸草略算了一下距离,众人走了五个时辰,走了七十多里。 徐志穹曾听伍善兴说过,急行军时,军队一昼夜能走一百五十里。 五个时辰,半天时间走了七十里,已然赶得上急行军了。 “这是要争命怎地?我这脚都走烂了!”一个中年人把鞋子一脱,脚上全是水泡。 中年人正在抱怨,有匠人给送来了药膏。 匠人还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席子。 谢勇高兴坏了:“这席子看着就结实,等做完了工,得带回家里去。” 众人在野外躺在席子上睡了,谢勇睡不着,从怀里拿出姑娘给的绢帕,摸了又摸,闻了又闻。 徐志穹道:“你若是留在京城里,怀里抱着的就不是手绢,却是那姑娘了。” “这可不能瞎说,我可没占了垛儿的身子。” “那姑娘叫垛儿?”徐志穹一笑,“是人家不肯给你吧!” “她是肯给的,我不敢要,我没本事,连自己都养不活,靠什么和人家过日子?等做完了这趟活,我就去学陶工,等陶工出了徒,我开个作坊,再把垛儿娶回来!” 谢勇越说越高兴,抱着绢帕美滋滋的睡了。 韩宸看了看徐志穹,悄悄从怀里拿出了罗盘。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还有一天。” “什么还有一天?” 韩宸低声道:“这些人还有一天的命。” …… 徐志穹给了老乞丐二两五钱银子,老乞丐花了三钱。 秋天到了,给小乞丐买了件棉衣,又给孩子买了一双鞋子,还买了几张饼子,一坛子咸菜,剩下的钱,再也不敢花了。 他原本一点都不想花,可眼下的日子实在太难,要不然他也不会撇下小乞丐出去做力工。 第二天一早,老乞丐去了徐志穹住的那条巷子。 徐灯郎出城做力工去了,家里还有别人吗? 要不我等徐灯郎回来,再把钱还他? 不行!这钱要是在我手里,肯定忍不住就给花了。 老乞丐一咬牙,进了巷子,忽见巷子里站着个妇人,浓妆艳抹甚是俊俏,在徐志穹家门前徘徊片刻,没走门,直接从院墙跳了进去。 老乞丐一惊,赶紧蹲下了身子。 这是来贼了,得给徐灯郎提个醒! 可徐灯郎不在家呀, 思量了片刻,老乞丐蓦然起身,觉得这事他不用管。 为什么要管? 徐志穹和我非亲非故,这事我管得着么? 我还想把银子还给他? 我凭什么要还? 他愿意给我的,我为什么要还? 我一个要饭的,还用念及他恩情吗? 老乞丐转身走了,走出半条街,猛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老东西,你糊涂了,徐灯郎的恩情,你都敢忘了! 老乞丐跑到了徐志穹的墙根下,见那妇人正和一个姑娘争吵。 那姑娘长得可真是漂亮! 这是徐志穹养在家里的? 徐志穹还真是个无耻好色之徒! 老乞丐揉了揉额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一靠近这院子,就会胡思乱想。 那姑娘可真是俊,老乞丐还想再看一眼,却见院子里雾气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光看不见,而且听不见!院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漂亮姑娘和那俊俏妇人都哪去了? 她们俩还在院子里,俊俏妇人是张九姑,漂亮姑娘正是常德才! 常德才看着院子里的张九姑,冷笑一声道:“哪来的贼婆,长得还算标致,怎么干这偷偷摸摸的勾当?” 张九姑笑道:“平时来见徐灯郎,都是跳墙,走门怕人家说闲话!” “好不要脸的泼贱!就该撕烂你的嘴!” “那可使不得,奴家的嘴是留着伺候徐灯郎的!” 常德才闻言大笑:“泼贱,你是想惹毛我么?” “哎呦,这就毛了!”张九姑眨眨眼睛道,“当初我和双六一起伺候徐灯郎的时候,我们姐妹路转蜿蜒,九曲回肠,花样多着呢,你看见了不得气死?” 常德才笑道:“婆娘,换做别人还真就被你气死了,可你气不死咱家,咱家不气,咱家见过的花样还真就不比你少,主子玩的花哨,咱家也跟着舒心!” 张九姑一愣,没想到她的技能不奏效。 这女子难道不是徐志穹的情人? 她一口一个主子,难道是徐志穹的婢女? 这么俊的女子只是个婢女? 先别理会这女子,先找施双六! 张九姑喝一声道:“施双六,你出来!你全家都被我杀了,我还栽赃在你身上,你出来报仇啊!” 施双六所在窗根底下,不停喘着粗气。 她快气炸了! 张九姑,我把你当亲人看待,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还差点害得我千刀万剐。 这仇若是不敢报,徐大哥肯定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不会娶我,不娶我就成了他们家的使唤丫头,就得被常德娟欺负一辈子。 现在常德娟和张九姑要打起来了,我一脚把常德娟踹出去,让她们打,不管谁赢了我都不吃亏,到时候挨个上去补一刀,两个仇人就都死了! 施双六刚要起身,却见常德才一眼瞪了过来:“小蹄子,皮痒了么?敢动一下,我把你这身皮剥下来!” 施双六被常德才吓怕了,有再多念头也不敢动一下。 张九姑喝道:“施双六,你吓破了胆么?我杀了你全家,你都不敢出来?” 常德才笑看着张九姑:“你说话这么大声,却不怕邻里听见?施双六一家真是你杀的?你不怕官府来抓你?” 张九姑笑道:“是我杀的又怎地?我还真就不怕别人听见!” 常德才摇摇头:“一个泼妇,愣充豪杰,说话风大,不怕闪了你舌头,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张九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刀:“你知道我有什么本事?”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常德才嘿嘿一笑,“咱家若是没看错,你是穷奇恶道的修者,自打进了这院子,你一直在用九品技,你的九品技叫恶念!”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宦门战穷奇 “你知道我道门?”张九姑并不觉得稀奇,“这是徐志穹告诉你的吧,他是我同道,我来找他正是为了道门的事情,你赶紧把他叫出来,别误了正事!” “呸!谁和你是同道?你个没羞臊的!”常德才啐了口唾沫,“贼婆,咱家不光知道你道门,还知道你这一道的心性,你这一道狡诈的紧,跟咱家说说,你心里还藏着什么坏主意?” 张九姑妩媚一笑:“小泵娘,你倒是猜猜看!” “小泵娘?哎哟,臊死咱家了,”常德才捂着嘴笑,“这还用猜么?穷奇修者最奸诈,你这贼婆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说话这么大动静,你还带着个修阴阳的帮手!” 话音落地,常德才猛然回头,从身后的男子身上撕下来一片皮肉。 男子痛呼一声,抱着血淋淋的手臂连连后退,他藏在阴阳法阵里,原本要从背后偷袭,没想到常德才反应如此机敏。 “穷奇配阴阳,这仗不好打!”常德才左右看了看着两人。 “不光不好打,你还有个累赘!”张九姑径直冲向了施双六。 此时若常德才去救施双六,那名男子必定在身后攻击常德才。 可没想到常德才没理会施双六,揪住那男子,对着胸口戳了两下。 点指穿心,男子当即呕血,如果再让常德才戳中第三下,这名男子必死无疑。 这就是常德才的战术,如果张九姑执意杀了施双六,常德才必须与她一换一,若是去救施双六,肯定得把两个人都搭进去。 一换一之后,常德才有把握杀了张九姑,虽然没护住施双六,但这场仗算是大胜。 战术没错,可执行上出了问题,常德才没有点出第三手,回身踹了张九姑一脚,救下了施双六。 不是要一换一么?怎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失误? 这不是常德才的错误,这是张九姑的技能。 捡回一条命的男子用阴阳术隐身,准备再次偷袭。 常德才看着陈九姑道:“差点忘了,这是你六品技,障目!” 穷奇恶道六品技,障目,能让对方被杂念干扰,瞬间忘记战局,做出不分主次的行为。 现在那个会阴阳术的男子已经隐身,战局对常德才极为不利。 张九姑一直散发着恶念,常德才的注意力很难集中。 施双六的状况也不好,她意识到常德才刚才并不想救她,在恶念的驱使下,对常德才萌生了些许恨意。 不能再打了,此刻若是再中了阴阳家的手段,万事休矣。 常德才回身猛然提起施双六,往门前冲去,阴阳修者突然从背后现身,一道阳气直扑常德才后心。 常德才猛然闪过,一只手抓着施双六,另一只手和两名敌人周旋。 一只手怎么可能周旋的过两名敌人? 何况两名敌人的修为不低,技能又如此诡异。 没想到的是,这两名敌人没用技能,和常德才比起了拳脚。 除了杀道,任何一个道门都不该和宦官比拳脚,这是最不明智的打法,可张九姑与阴阳修者都犯下了严重错误。 这是宦官的九品技——服侍周全。 别看是九品技,却是宦官最强的技能,这一技能最符合宦官的心性,随着宦官品级的提升,技能的效果还会不断加强。 在“服侍周全”的影响之下,敌人会不自觉陷入宦官的战斗节奏,在宦官的“服侍”之下,享受“战斗”的过程。 徐志穹每次遭遇宦官,总想着和对方拼拳脚,关键时刻总是忘了用技能,就是受了“服侍周全”的影响。 但一时忘记,不代表一直都会忘记。 阴阳修者打过几招拳脚,又被剥了一层皮,痛楚之下,清醒过来,开始布置阵法。 张九姑也回过神来,再次施展障目之技,干扰常德才的判断。 常德才不敢恋战,带着施双六跳出了院墙。 张九姑想要追赶,面前突然冒出一支扫把,对着张九姑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张九姑奋力将扫把撕碎,再看常德才已经跑的没了踪影。 阴阳修者接连呕血,阴阳法阵散了,院子里的雾气消失了,声音也传了出来。 “徐志穹何时请来了这么强悍的帮手?” 张九姑道:“我昨晚来看过,只知道他和那个会阴阳的都不在家,谁知道这个妇人还这么凶恶!肖司徒,你不要紧吧?” 这名男子就是肖司徒。 男子摇摇头道:“我却伤的不轻,先到你家里歇息片刻。” “这事情要告诉大司马么?” “告诉他作甚?那厮狠毒的紧,肯定不会轻饶我们!既是找到了家门,就不怕找不到他,且等这厮回来,咱们另做埋伏!” 老乞丐贴着墙根,坐在巷子里,一动不动。 他就是个要饭的,只要假装睡着了,就不会有人留意到他。 …… 徐志穹跟着一群力工又走了一天,黄昏时分到了皇家猎苑。 大宣一共有六处皇家猎苑,这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猎苑,也是最大的一座猎苑,被称之为破奴苑, 破奴苑有东南西北四片森林,中间围着两片草场,三条河流穿梭其中,面积堪比一县之地,大宣武宗皇帝在此大破图奴,因而得名。 这猎场太大了! 皇家猎苑,戒备森严,寻常人等不得进入,一路走了十几里,不见个人影,倒是有不少飞禽走兽出没,吓得众人胆战心惊。 一名苦修工坊的匠人笑道:“我跟你们说,干活的时候别到处瞎跑,被大虫吃了可没人给你们收尸!” 走到了猎苑西北角,众人看到了行宫。 猎苑之中原本就有一座行宫,如今在猎苑旁边又新修了一座宫殿,谢勇看着宫殿,笑着对徐志穹道:“你还说国工大人骗了我们,宫殿不是就在这么?这都快完工了,估计让我们来干几天杂活就能回去。” 徐志穹干笑一声,没说话。 这一天下来,他和韩宸一直在劝说周围人跑路,可没有人相信他们。 一名中年男子道:“这宫殿都修完了,还叫我们来作甚?莫不是干了两天就让我们回去?这恐怕连一吊钱都赚不到!” 一名匠人在旁道:“怎地?还怕少了你活干?只怕你干不动的时候要叫苦!” 谢勇笑道:“叫苦的不是好汉!你有一百天的活,我就在这干上一百天!” 众人在旁边叫好,徐志穹低声道:“兄弟,干上一百天,垛儿就嫁人了,回去先跟着你哥赶车,凑够了学费再去学陶工不好么?” “你这人,恁地罗唣!”谢勇恼火了,“我哥哥走了!那晚去北垣赶车,遇到了那个邪星,连人带马都没了!我也想着学陶工,可谁养家呀?” 徐志穹一惊,没想到,他哥哥竟然是两万多死者之一。 谢勇咬咬嘴唇道:“兄弟,我知道你是好人,怕我被骗了,可朝廷的榜文若是还不信,我们还能信谁?”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道:“你总是劝我们走,你自己怎么不走?想在这吃独食呀!门都没有!” “刚才那位兄弟说的对!要是有一百天的活计,我们就在这干上一百天,挣他二十两银子,咱们不住北垣了,去城东买宅子住!” “等挣了钱,我给我媳妇打一条金链子,省着她总说我一件首饰没给她买过!” “就是,咱们爷们就得会养家呀!” “有了这本钱,我老头子也娶个媳妇,不用再到街上讨饭了!” 众人笑闹一片,徐志穹也跟着笑。 韩宸神色越发凝重,罗盘的血腥气越来越重了。 一名匠人过来喊道:“走,先进行宫里去,给你们换身衣裳,瞧你们穿的这破破烂烂的,像什么样子。” 众人进了宫殿,这宫殿和徐志穹见过的不太一样。 大殿非常宽敞,两千多人站在里面不算拥挤。 地面是石制的,这在大宣很罕见,大宣的宫殿以木制居多。 不光地面是石制的,墙壁也是石制的,就连屋顶都是石制的。 而且屋顶非常平整,连个接缝都看不见,好像是一整块石头打磨出来的。 这座行宫显然不是最近才动工的,如此宏伟的行宫花费得有多少? 徐志穹东张西望,正觉得稀奇,国工吕庆明站在众人面前,对众人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皇家的匠人了,虽然只是力工,可也得把皇家的威风抖出来!干活的时候不能含糊,学手艺的时候也不能含糊,以后就跟着咱们苦修工坊吃皇粮!” 众人闻言连连咋舌。 “还教我们手艺?” “我们算是苦修工坊的人了?” “以后能吃上皇粮?” 众人欢呼雀跃,几十名工匠走到人群之中,每人发了一个布袋。 “把你们身上这破烂衣衫都脱了,这成什么样子?不给皇家丢人么?赶紧脱了,都装袋子里留个记号,一会给你们发新衣裳!” 一众人面面相觑,还有些不好意思。 吕庆明喝一声道:“还愣着作甚?脱呀!” 众人七手八脚开始脱衣裳,徐志穹看了看韩宸:“脱么?” 韩宸转过脸道:“兄弟,能不能别看着我?” 光脱衣服还不打紧,关键是身上所有东西都得装袋子。 一个老乞丐道:“老爷,这是我报名时赏的三百文钱,您就让我带在身上吧!” 匠人笑道:“老东西,谁能抢了你的不成?若是丢了我再给你三百文!赶紧装袋子,一会我叫人把上面的虱子杀干净,到时候还给你就是了!” 老者不情愿的把钱塞进了袋子里,从匠人手里要来了画石笔,也不会写名字,只能在袋子上画了几道留作记号。 谢勇脱光了衣服,整齐的叠进袋子里,把钱袋小心放好,还把垛儿给他的绢帕叠的整整齐齐,放了进去。 匠人们推来了几十辆大车,把众人脱下来的衣衫送去了外殿。 徐志穹和韩宸迟迟没脱衣服,不是怕羞,是不能脱,徐志穹的衣服里有议郎印、主簿印、牛玉贤打造的软甲和之前搜罗来的发丝。 韩宸就更不能脱了,一堆阴阳法器全都藏在衣服里。 匠人上前催促道:“你们两个等什么?赶紧脱呀!” 国工吕庆明喊道:“你们俩先别脱了,到外殿去给众人看着东西,一会再来换衣裳。” 谢勇在旁对徐志穹道:“兄弟,帮我看好了包袱,我在包袱上画了一朵花。” 韩宸长出了一口气,徐志穹心里有些犯嘀咕。 为什么就让他们两个出去看东西?还有不少人衣服没脱光。 走出内殿大门,徐志穹发现内殿和外殿的隔墙也很奇怪。 这是木墙,很薄的木墙,好像是临时做的隔墙。 两人来到外殿,站在一堆布袋子旁边,少顷,所有人都脱得干干净净,包袱全都堆在了外殿,吕庆明道:“都在这等着,给你们拿新衣裳去!” 一众匠人离开了大殿,纷纷走出了行宫,吕庆明来到徐志穹和韩宸面前,笑道:“你们两个,有修为!” 徐志穹一惊,正要对吕庆明出手,吕庆明一踩脚下石板,一座铁笼从空中坠下,将两人关在了里面。 这可真是笑话,一道铁笼也想困住我? 徐志穹上前要将铁笼扯开,发现栏杆只是微微变形。 吕庆明笑道:“好大力气,有杀道六品了吧?这么好的修为,为什么来这作死?” 徐志穹还在撕扯栏杆,吕庆明道:“别白费力气了,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子,敢找苦修工坊的麻烦!这风景不错,葬在这里算你福分!” 吕庆明转身走了,把行宫大门关上了。 徐志穹对韩宸道:“韩大哥,你有办法脱身吗?” 徐志穹有的是办法脱身,可不能把韩宸扔在这。 韩宸丢出一片银针,插在了地上,做了一道法阵。 银针发光,可法阵没有生效,地下有阻止法阵的工法。 “不愧是苦修工坊,这工法真是精湛!” 韩宸加了把力气,拼上四品修为,把阴阳二气尽数注入到银针之中,银针化作烟气,阵法启动,两人连同一堆包袱,全都消失不见。 再度现身,两人已经到了三里之外的树林里,透过树木还能勉强看到行宫。 罗盘上,血腥之气喷薄,韩宸道:“不好,他们要动手了。” 徐志穹道:“我先拖住那群匠人,你去救人!” 两人刚要冲出树林,忽听一声巨响! 宫殿屋顶坠落,溅起一片烟尘。 徐志穹呆在原地,半响无语。 他明白屋顶为什么是石制的,为什么是平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宫殿,这是苦修工坊做出来的碾压机! 他在烟尘之中似乎看见一片血沫,两千多人,顷刻被压成了肉泥! “这帮畜生!”韩宸眼睛一红,拿上法器,要去拼命。 徐志穹拉住了韩宸。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点点腥气。 一个布袋在身后散落,布袋上画着一朵花,里面掉出来一条手帕。 第一百七十八章 种树人,种人树 苦修工坊国工吕庆明,带着一众匠人,来到了坍塌的行宫旁边。 几十名匠人转动绞盘,巨大的穹顶重新升起,行宫转眼恢复如初。 匠人们转动各色机关,行宫中央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四面墙壁逐一活动,像推土机一样,把所有的尸体、残骸、血肉和被压碎的杂物,全都推进了裂缝里,墙皮自动脱落一层,连同尸骸一并掉进了裂缝之中。 半个时辰过后,行宫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一点血迹都没留下。 国工吕庆明让匠人拿来名册,问道:“那两个有修为的人,查出来了么?” 匠人回道:“一个叫刘德安,一个叫史太卜!” 吕庆明看了看外殿被压扁的铁笼,皱眉不语。 匠人小声道:“国工,这两个人会不会逃了?” 吕庆明瞪了匠人一眼:“放你娘屁,铁笼都碾成铁渣了,你让他们往哪逃?” 匠人不敢作声。 吕庆明看着一众匠人,一脸狰狞道:“咱们干这趟差事,稍不留神就得掉脑袋,你们谁要是活腻了,说一声,我给他个痛快就是,可别连累了大家!” …… 匠人们收工,到旧行宫里住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杀了两千无辜之人,目的是什么? 那些人的尸首去了哪里? 韩宸拿着罗盘,追逐着血腥之气,和徐志穹在森林之中走了十几里,罗盘指针突然竖起,示意血腥之气就在脚下。 两人赶紧躲到远处,跳到一棵树上去,指针慢慢平复了下来。 血腥之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苦修工坊的人用了某种特殊机关,把死者的骸骨送到了此地? 此地有什么特殊之处? 思索之间,忽见地面有东西在蠕动。 徐志穹一惊,以为来了蛊虫。 韩宸摇头,示意这不是虫类,也没有蛊术的味道。 一个嫩绿色的身躯破土而出,徐志穹皱眉道:“这还不是虫子?” 韩宸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对自己的判断更加笃定:“这绝对不是虫子。” 那身躯在土中蠕动片刻,开始变长,随即变粗,尖端裂开,好像张了嘴,又好像在蜕皮,身躯摇晃之间,越长越高。 这确实不是虫子! 这是棵树! 从破土到发芽,就在眨眼之间,徐志穹只在上辈子的纪录片里看过类似画面。 韩宸却在别的地方见过,低声对徐志穹道:“这附近有朱雀修者,品级不低!” 说话间,地面上有不少嫩芽破土而出,密密麻麻,成百上千。 嫩芽摇摇晃晃生长,渐渐长成枝条,徐志穹能听到枝条说话: “给媳妇,打一条金链子!” “以后不要饭了,攒本钱做生意!” “赚钱了,我有钱了!” “哥哥走了还有我,我养娘,养垛儿!” 徐志穹集意于双目,看见生长的枝条上挂着一颗一颗奇怪的果实。 有的果实是一颗眼珠,有的果实是一只耳朵,有的枝条上还挂着手指头。 树枝的顶端都长着一张嘴,碎碎念念不停的说话。 “哥哥死了,我得养家,我得养垛儿!” “我不是要饭的,我是苦修工坊的人,我吃皇粮……” 一棵树苗的声音被打断,他被另一棵树苗缠住了。 两棵树苗交织在一起,安静片刻,随即用不同的声音,说出了同一句话:“我得养家,我得养垛儿……” 又有树苗被卷了进来,枝干全都扭在一起,先是三五棵,直到几十上百,枝条游动,却似无数游蛇互相扭打。 粗的缠住细的,壮的缠住弱的,赢了的大声呼喊,输了的跟着一起呼唤。 上千棵树苗交织扭缠到最后,汇集形成了四棵大树。 这四棵大树长着槐树的叶子,却像榕树一样,有庞大的树冠,还有满身的气生根。 夜风吹过,根须来回飘荡,四个声音隐约传到耳边: “有钱了,闺女,爹爹给你买新衣裳了!” “今天不用挨饿了,以后天天吃白面饼子!” “媳妇,我给你打了金链子!” “娘,我给你养老,垛儿,我娶你!” 这和安淑院里的树几乎一模一样。 太子曾说那棵树里有他的朋友。 韩宸咬牙切齿道:“这是邪术,今必毁之!” 他展开背囊,倒出银针无数,银针化作火苗,飞向了那四棵怪树。 一条火龙突然现身,上下翻飞之间,把所有银针都吞噬了。 “阴阳修者,我不愿与你为敌,”耳边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我就是奉命办事,事情办完了,自然不愿节外生枝,我就当没见过你们,咱们到此为止!” 韩宸咬牙道:“你把这两千性命还给我,今日便到此为止!” 男子道:“这两千性命不是我杀的,要报仇,你只管去找苦修工坊。” 徐志穹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这位兄弟,你这话问的好没道理,我没问过你们的来意,也没问过你们的姓名,你凭白问我这话,我会回答你么?” 徐志穹没指望他会回答,他是在确定对方的位置。 通过这几句话,位置判断出来了,对方在一片乱草从里,和自己相距大概两百尺。 这人是朱雀修者,用万物生之术让那怪树快速生长。 按照常理,他应该先打退徐志穹和韩宸,以免计划遭到破坏。 但他却冒险先养成怪树,再向韩宸发出警告。 这就证明怪树能给他带来很大的帮助。 在安淑院,徐志穹的技能经常失效,屈金山的阴阳术也时灵时不灵。 但牛玉贤的墨家手段完全不受限制。 这附近有上百个墨家匠人。 此地不宜久留。 徐志穹看了韩宸一眼,嘴里无声说了一个字:“走。” 韩宸费解。 两千多条性命留在了这里,就这么走了? 徐志穹拿出传音牌,在韩宸面前晃了晃。 韩宸认得传音牌,却听不到徐志穹的声音。 传音牌坏了?还是阴阳术不灵了? 恐怕是后者。 没有阴阳术,韩宸几乎没有战力,在此恋战,等同送死。 徐志穹看了看左边的空地,韩宸会意,赶紧和徐志穹跳了下去。 两人刚刚落地,两道火龙追了上来,徐志穹知道对方的位置,早早做了防备,拉着韩宸躲开了火龙。 浓烟四起,有树木起火,这一招不仅为了偷袭,还给苦修工坊的匠人送了信。 火龙尚未消散,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猛然冲到近前,双拳带火,打向了韩宸。 徐志穹推开韩宸,一拳打向了男子的腋下。 男子奋力躲闪,徐志穹的拳头在空中变向,一拳锤中了男子的锁骨。 把刀法的要义用在拳法上,照样有效! 男子锁骨断裂,捂住胸口连连后退,咬牙说一声道:“原来是杀道!” 他把徐志穹当成了杀道,只因徐志穹这一击的力量太大了。 徐志穹和朱雀修者交过手,知道对方的手段。 虽然锁骨断了,但这下对于朱雀修者算不了什么,很快就能痊愈。 徐志穹没有恋战,扛起韩宸开始狂奔。 朱雀修者也没有追赶,坐在原地立刻疗伤。 过不多时,看到烟火的匠人们赶了上来,国工吕庆明跑的喘不过气,看着几棵烧着的大树,对那男子道:“于肆师,时才和人交战了?” 于肆师摇摇头:“时才为催促神树生长,气力消耗过甚,引发了真火。” “神树没有闪失吧?” “能有什么闪失!”于肆师一笑,指着身后的怪树,“诸位且看,神树已经长成了!” 吕庆明赶紧捂住眼睛:“我们不看,我们也看不见,这神树的事情我们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弟兄们,赶紧把火灭了,咱们什么也没看见!” …… 徐志穹扛着韩宸跑出了猎苑,韩宸做起法阵,带着徐志穹穿梭一夜,天刚亮时,两人从北门回了京城。 徐志穹没急着回家,先去北垣找了口水井:“韩兄,把装束洗了,别叫苦修工坊的人看见,再生罗乱。” 洗干净装束,韩宸攥着拳头道:“两千多条人命,就这么没了?那小伙子还等着赚钱养家,还等着娶媳妇!” 徐志穹拿出了谢勇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了垛儿给他的绢帕。 韩宸含着泪道:“徐兄弟,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志穹也理不出个头绪:“韩兄走南闯北,见识比我多,这事情我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你见过那几棵怪树么?” “韩某从未见过那类怪物,”韩宸摇头道,“我在南疆浪迹多年,杀人的事情见过不少,郁显国的人手段狠毒,可他们祸害的都是咱们大宣人,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他们极少对自己人下手,为何大宣的朝廷要……” 徐志穹示意韩宸别再多说,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休息片刻,恢复了体力,两人往家里走,经过万花楼,刚要进巷子,忽见老乞丐拦在了面前。 “大爷,您施舍两个,我两天没吃饭了。” 徐志穹一愣,这老乞丐要作甚? 老乞丐一个趔趄撞在了徐志穹身上:“大爷,您别打我,大爷,我不要您钱,您给口吃的就行。” 说话间,老乞丐贴着徐志穹,连挤带撞,韩宸心里恼火,看着老乞丐道:“你这是讨饭,还是打劫?” 徐志穹知道这里有事,故意和老乞丐推推搡搡:“你这老叫花还赖上我了?我就不给你,你能怎地?” 两人一路推搡,到了街边,老乞丐低声道:“灯郎爷,你家里来了人,不知道是什么人,都是能打的!” 韩宸闻言,拿出几枚银针道:“我在你家留了记号,且看他们来了多少人。” 算了片刻,韩宸抬起头道:“十二个人,修为都在七品之上。” 徐志穹苦笑一声:“这连家都回不去了。” 韩宸咬牙道:“怕他怎地?这帮畜生肯定和猎苑的人有干系,且把他们杀个干净!” 徐志穹摇头道:“有你算到的,就有你算不到的,明知道他们下套算计咱们,还能伸着脖子往里钻?” 徐志穹问老叫花:“我家里的人怎么样了?” “一个姑娘能打,带着另一个姑娘逃了。” “常姑娘还是靠得住,”徐志穹一笑,拿出一锭银子塞给了老乞丐,“带上你孙子,去李七茶坊,找他们掌柜的,就说是我让来的,让他帮忙找个地方让你先住下,这些日子不能出来讨饭。” “灯郎爷,我不敢要您的钱!” “还敢磨蹭!不要命了吗?” 送走了老乞丐,徐志穹摸了摸胸前的役鬼玉。 常德才给了回应,他带着施双六住在福来客栈。 “韩兄,跟我去掌灯衙门搬兵,今天这群王八蛋一个也别想走!” 两人去了掌灯衙门,刚到门口,却见一位熟人迎了出来。 “徐红灯,你可真是难找,咱家走遍了京城,鞋都磨破了,这才遇见你!” 徐志穹的头发竖了起来,韩宸额头上也冒了一层冷汗。 还真是有没算到的。 三品宦官陈顺才,带着几名宦官,来到了徐志穹面前。 他这是要作甚? 与其猜,倒不如直接问。 “陈秉笔找我有何贵干?” 陈顺才笑道:“不是咱家来找你,是太子殿下找你,请你进宫一趟!” 太子找我? 太子找我,怎么可能派你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奄奄一息的太子 史勋从衙门里跟了出来,见了徐志穹,长出了一口气。 “志穹啊,我让你休沐五天,你这一连七天没个动静!这却不妥,你升了红灯郎,日后更得守规矩!” 陈顺才笑道:“史千户,别再数落了,让徐红灯收拾东西,跟着咱家走吧!你看他这身破烂衣裳,到了宫里成什么样子?” 徐志穹去了小舍,换上了红灯郎的差服,提着灯笼,挂上佩刀,穿戴的整整齐齐。 韩宸等在了门口,徐志穹压低声音道:“韩兄,你先去找常姑娘,她和施姑娘住在福来客栈,你想办法破解施姑娘身上的蛊术。” 韩宸看了徐志穹一眼,问道:“常姑娘为什么一直自称咱家?” 徐志穹眨眨眼睛:“这个咱家,就是个习惯,韩兄想必也去过勾栏,戏子都喜欢以咱家自称。” 在大宣,戏子确实有自称咱家的习惯。 韩宸思索片刻道:“勾栏没怎么去过,戏曲倒是听过不少,可他们说话不是这个腔调。” 戏子自称咱家,取的是命薄之人,与世无争之意,语气很轻。 但太监自称咱家,表示自己是皇室的仆人,语气略显得意,明显和戏子不同。 韩宸以前没怎么和太监说过话,今天听陈顺才的语气,和常德才非常相似。 徐志穹知道这事瞒不过去了,且安慰韩宸一句:“有些事情,不必深究,没坏处的。” 韩宸摇头道:“这事必须深究!” 徐志穹无奈,在韩宸耳边低语几句,随即离去。 韩宸伫立在小舍门前,只觉天色在一瞬间昏暗下来。 乔顺刚见了韩宸,还特地上前打了个招呼:“韩医师,久违了……” 咔嚓! 一道炸雷劈了下来,吓得乔顺刚原地跳了三尺。 “这,这,这是要作甚!” 韩宸一语不发,走出了掌灯衙门。 …… 徐志穹跟着陈顺才去了皇宫,一路之上一直在揣度陈顺才的用意。 他来找我,肯定不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必然是奉了皇帝的命令。 皇帝为什么要我进宫? 肯定不是要杀我,杀我也不须费这么多周章,更何况他还担心真神动怒。 他应该是知道我在外面调查一些事情,先把我关在皇宫监视起来。 可这事又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昭兴帝的心思太难捉摸,一时也猜不出个端倪,且先跟着这老太监去吧,等见了皇帝自有分晓。 进了皇宫,和徐志穹想的不太一样,他没见到皇帝,陈顺才直接把他送进了东宫。 太子躺在卧榻上,身上绑着层层绷带,看到徐志穹的一刻,他眼眶湿润了。 “好,好,好兄弟,你来了,若,若是,若是再来迟些,我却见不到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志穹赶紧上前道:“殿下,这是出了什么事?” 谁把太子伤成了这样? 谁敢伤了太子? 貌似在大宣国,只有一个人敢伤了他。 昭兴帝。 他还是对太子下毒手了! 看着太子奄奄一息,徐志穹心里一阵酸楚。 当初在苍龙殿前,徐志穹与怀王府兵血战,太子曾经救过他,这份情谊,徐志穹不会忘记。 没想到转眼之间…… 太子咳嗽两声,气喘吁吁道:“且莫问什么事情,你来了,我,我,我心里踏实许多,兄弟,我在凡尘俗世走过一遭,荣华富贵享尽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憾事, 可,可,可有一个人,我,我始终放心不下,我,我那太子妃,就,就托付给……” 徐志穹急忙打断太子,转脸对陈顺才道:“太子伤重,不易打扰,陈秉笔,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陈顺才苦笑一声道:“徐灯郎,这地方换不得,你日后要住在这里,太子殿下遇到刺客了。” “刺客?”徐志穹又猜错了,这不是昭兴帝做的。 陈顺才点头道:“三日前,东宫出了刺客,潜入了太子寝宫,杀了五名侍卫,险些伤了太子!” “险些?”徐志穹惊曰,“太子伤成这样,还说什么险些?” 陈顺才叹道:“殿下机敏,临危之时逃出了东宫,正好遇到了咱家,那刺客不敢与咱家交手,逃出了皇宫。” 徐志穹一愣:“那殿下是如何受的伤?” 陈顺才神色凄然:“殿下逃离东宫时,不慎摔了一跤,把胳膊摔破了。” “胳膊破了……那什么,为何包扎成这样?” 太子艰难说道:“入秋了,包的厚实些,暖,暖和……” 我套你! 你特么要不是太子,我特么当场套死你! 陈顺才道:“陛下让咱家来保护太子,可太子信不过咱家,非要让你来,守卫皇宫本来就是冰井务的职责,冰井务又挂在你们掌灯衙门,陛下便答应了太子,让你即刻进宫,徐灯郎,该嘱咐的,我都嘱咐过了,往后的日子,你且听太子吩咐。” 陈顺才走了。 太子抓着徐志穹的手,颤抖着声音道:“志穹啊……” 徐志穹不想跟他说话。 太子觉得叫的不够亲热,又道:“穹啊!” 徐志穹实在不想答应,把脸转到了一边:“殿下有何吩咐?”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来宫里吗?” 徐志穹把脸转了回来:“殿下担心我有危险?” 太子摇头道:“那倒不是,是我真的遇到了刺客,而且我实在信不过别人。” 徐志穹皱眉道:“我也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刺客,能悄无声息潜入东宫?你手下有那么多侍卫,竟然毫无察觉?” 太子压低声音道:“说的就是,不光侍卫们没有察觉,就连禁军都没有察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有这样的本事,居然还能让我捡回一条命,你说这事稀奇么?” “确实有蹊跷,”徐志穹点点头,“近来还真是遇到了不少稀奇事,也不知道这些事和那刺客有没有关联。” “你又遇到了什么事情?” 徐志穹在太子耳畔道:“我看见了几棵树。” 太子一惊,突然坐起了身子,愤怒的看着徐志穹:“说这种事作甚?本宫让你来,是为了让你保护本宫,赶紧随本宫做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睡太子妃!” “殿下莫要胡闹!” “放肆,你敢说我胡闹!来了东宫,就得听本宫的吩咐,跟我走!” 太子扯着徐志穹往后园走,东宫就是一座迷你版的皇宫,后园住的都是妃嫔,徐志穹手足无措,连连劝阻:“殿下,不能去了,当真不能去!” 太子不容分说,强逼着徐志穹进了后园,打开一间厢房,把徐志穹推了进去。 “快出来吧,我把你心上人带来了!” 徐志穹一惊,难道这里住着熟人? 一女子自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甜甜一笑,露出了一个酒窝。 “这是太子妃?”徐志穹傻眼了。 太子笑道:“这不是太子妃,太子妃是林大姐,这个是林二姐,是太子妃的妹妹,陪嫁过来的。” 太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林二姐屏蔽声音。 林二姐不会用阴阳法阵,但她有自己的手段。 “耳听,未必心明, 心不明,则不知其意, 耳听之言,皆不明其意。” 技能施展,门外纵使有人偷听,也听不懂屋子里说的是什么。 太子道:“当初我怕有人偷听,且娶了个阴阳师来帮我布阵,可没想到宫里有不少懂阴阳术的人,破解法阵并非难事,还是林二姐这手段好。” 林倩娘含情脉脉看着徐志穹,太子咳嗽一声道:“反正外面听不见,是你们先办事,我再说事,还是我先说事,你们再办事?” 林倩娘红着脸,低下头道:“都听殿下吩咐。” 徐志穹看着太子:“殿下此言当真么?” 让我睡你的女人,你当真吗? “当真!”太子一脸严肃,“虽说陪嫁给了我,但我从未碰过她,这是我心腹爱将,有朝一日,我要给她许配个好人家,你们就在这办事吧!” 太子拉了把椅子,在旁边看着。 你看着,让我怎么办…… “咱们,还是先说事吧!”徐志穹也拉了把椅子坐下。 林倩娘有些失望,也只好坐在一旁。 太子问道:“你时才说看见了几棵树,是什么样的树?” 徐志穹道:“和安淑院同样的树。” 太子心口一疼,脸颊一阵抽搐。 “怎就说和安淑院一样?” “那树会说话,有根须,根须会动。” 太子还是不信:“可能是阴阳家做的幻术,也可能是灵秀一门养的怪物。” 徐志穹又道:“我一共看见了四棵树,这四棵树,是用两千多条人命化成的。” 太子抓了一下衣襟,徐志穹说中了要害。 “穹,你可知什么是无常血树?” 徐志穹摇了摇头。 太子又道:“你可知,什么是混沌无常道?” “只是听说过,属邪道之一。” 太子看着案几上的花瓶,摆弄着瓶子里的牡丹:“都说人非草木,但若能把人变成草木,这就是混沌无常道的手段,而皇宫之中,就有混沌无常道的修者。” “殿下说的是?” “当今皇后。” “当今皇后不是殿下的生母么?” 太子一笑,没有作声。 第一百八十章 不败之辩术 说到皇后,太子戛然而止:“兄弟,此间事,说不得。” 徐志穹没再多问,他本身也对皇室纷争没有什么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血树。 可太子也不知道血树的用途:“把人变成树,到底是为了什么,时至今日我也没想明白,四凶修者甚少,混沌修者少之又少,几乎没人知道混沌修者的技能和手段。” 林倩娘看了看旁边的漏刻,提醒一句道:“殿下,公孙伴读要到了。” 太子伴读,七品官,名义上是陪太子读书的人,实际上是太子的老师,教太子读书的人。 太子的老师不是从一品的大员——太子少师么? 太子少师只是名义上的老师,一般由亲王或重臣兼任,属于没有实际职务的官职。 当朝太子少师是怀王,他怎么可能天天进宫给太子上课。 梁玉阳不太喜欢读书,据说前后一共换了几十个伴读,而这位公孙伴读名叫公孙文,自去年开始教太子读书,算是坚持的比较长的。 “这多伴读里,最讨人嫌的便是此人,我赶过他好几次,他就是不肯走。” 徐志穹道:“殿下想个办法,为难他几次就是了。” 太子摇头:“别说为难,我骂都骂过他好多次,这人皮厚,却不往心里去。” “那便揍他一顿!” “这是父皇请来的教书匠,岂能说打就打。” 徐志穹耸耸眉毛:“那却没办法了。” “办法倒也有,他和我定下过赌约,若是我出个题目,能辩的倒他,他便再也不来东宫!” 徐志穹诧道:“这还不容易,有谁在辩论上能赢得过倩娘?” 林倩娘摇头道:“这人有不败之辩术,我却争不过他。” “还有不败之辩术?” 林倩娘慨叹道:“他的辩术,称之为两心之论,一为愚者之心,二为智者之心,依他的言论,世间常识,皆为愚者之论,他都能以智者之心,说出相反论调,其人思维极其敏捷,能把最荒唐的事情说的有理有据,连我都自愧不如。” 什么愚者之心、智者之心?徐志穹听的一头雾水。 本来就是一个给太子教书的七品小官,还敢屡屡挑衅太子,他是嫌命长么? 沉默半响,徐志穹放声大笑:“我有一计,可让殿下立于不败之地。” 太子一脸惊喜:“说来听听!” “殿下不要与他争论,自然不会败给他!” “呸!”太子啐了徐志穹一口,一脸愁容道,“我是真不想看见这厮!” 林倩娘催促一声:“殿下快些去吧,莫让公孙伴读久等,却又要啰嗦个没完,我和徐郎在此等你。” 徐志穹点头道:“殿下不要心急,且与他慢慢周旋。” 太子笑道:“我与他慢慢周旋,你们两个慢慢做事情!” 徐志穹道:“我们也可以做快些!” “要去便一起去!哪有我受罪,你们享福的道理?倩娘躲在屏风后面,志穹随我一起读书。” 徐志穹面露难色:“我去能有什么用处……” 太子强拉着徐志穹和倩娘去了书房,倩娘躲在屏风之后,徐志穹坐在了太子旁边。 内侍带公孙文进了书房,这人看着有五十多岁年纪,身长八尺,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一身儒者打扮。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头上罪业一寸三分,没有修为。 没有修为就不用放在心上,无非是个擅长打嘴炮的。 公孙文向太子行礼,太子没做回应。 公孙文看看徐志穹:“不知这位少年是……” 太子道:“这人是我挚友,今日一并听你讲学。” 公孙文眉头一皱;“这恐怕不妥,在下为储君讲学,一字一句,皆为智者之言,焉能为愚者所听?” 骂我是愚者? 徐志穹沉下脸来。 太子也沉下了脸! “本宫说过,此人乃本宫挚友,你说他是愚者,却非轻贱于本宫?” 公孙文笑道:“殿下言重了,在下也是为这少年着想,智者之论,非愚者所能领会,在此听讲也是煎熬,何必为难于他?” 太子怒道:“你却又羞辱本宫友人!” 徐志穹在旁劝道:“殿下息怒,卑职本就是一武夫,奉陛下之命来东宫当差,说到底就是个侍卫, 公孙伴读说我是愚人,倒也没错,然职责所系,当时刻伴于殿下左右,纵有煎熬,卑职也只能忍了。” 太子冷哼一声:“罢了,莫再饶舌,你讲学就是了。” 公孙文翻开书卷,开始讲学:“今日所学之章,乃君恩胜于亲恩。” 徐志穹闻言翻开了书卷,原来这是公孙文所著一本经典,名唤《智心言》,他刚才所讲的“君恩胜于亲恩”是其中的一个章节,主旨是君恩远胜于父母双亲的养育之恩。 太子翻看一遍,嗤笑一声:“此皆谬论!” 公孙文笑道:“殿下何出此言?” “若没有父母养育,性命从何而来?若连性命都没了,又拿什么领受君王的恩情?” 公孙文端正神色道:“依愚者之心,性命来于父母,依智者之心,性命却来自于君王。” 徐志穹一惊:“你是陛下生的?” 太子也笑了:“这么说来,我却该叫你一声兄长!” 公孙文淡然一笑:“殿下不必出语讥讽,某一身血肉,乃父母所赐,然得以立于天地之间,全仗陛下恩情, 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在,则大宣不存,大宣若不存,万千子民以何为生? 我等父辈,能不能活到成年尚且两说,纵使活到成年,将我生下,我衣从何来?可有人愿作纺织之业?居所何在?可有人愿作匠人之业?饮食从何而来?这世间可有人耕田种地?脚下之路从何而来?可有人愿修路架桥? 一国之道,上下有序,全靠君王打理,倘若国无君,我等衣不蔽体,风餐露宿,茹毛饮血,寸步难行,且苟活于荒原之中,与禽兽争食,无爪之力,无筋骨之强,却活的连禽兽都不如! 人之为人,全靠一国之君夙兴夜寐,潜心理政,天下子民,方能各司其职,各兴其业,方能昂首立于天地之间,我能为人一世,正是陛下所赐,君恩远胜亲恩,殿下有何异议?” 太子撇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志穹没认真听公孙文说话,一直在看他的书,这一章叫做君恩胜于亲恩,下一章叫做君恩胜于天恩,整本《智心言》主旨只有一个,君主的恩情胜过一切。 在大宣,尤其是在儒家修者之中,这类言论并不罕见,但像他说的这么露骨的独此一份。 难怪太子如此厌恶公孙文,他的思想和太子极度不合。 太子连连摇头道:“此皆谬论,全是谬论!” 太子认为这是谬论,证明徐志穹没看错他。 公孙文叹口气道:“殿下说这是谬论,且问殿下,何为正论?”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正论!” 公孙文摇头笑道:“此愚者之论,专说与愚人,殿下岂可信以为真?” 太子怒道:“你说智者便是智者?你说愚者便是愚者?凭甚来?今日非跟你争一个是非对错!” 公孙文点头:“殿下要争是非对错,在下奉陪就是,先问殿下一句,何谓对?何谓错?殿下可否指点一二?” 两心之论出来了,公孙文开题了,他在挑衅太子。 太子没怂,当场接招:“杀人便是错,你还能讲出歪理来么?” 公孙文放声大笑:“殿下武断了,依智者之心,杀人无错!” 太子道:“怎就无错,你且说来!” 公孙文道:“依愚者之心,杀人便是有错,依智者之心,杀一十恶不赦之贼,何错之有?非但无错,反倒有功!” 太子怒道:“莫要饶舌,我说杀无罪之人便是错!” 公孙文摇了摇折扇,喝了口茶:“此依然是愚者之见,如有外敌犯我大宣,两军各为其主,何罪之有?我军杀敌立功,难道有错?” 太子咬牙切齿,转脸看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低着头,一语不发。 公孙文沉下脸道:“依智者之心,杀人无错!杀人若有错,只因愚者所为!殿下还有何话可说?” 太子不语。 公孙文道:“殿下这是认输了?” “输了又能怎地?” “在下有言在先,若是殿下辩的过我,我日后再也不来东宫,今日殿下输了,明日要到天章阁听我讲学。” 太子恨道:“明日还要听你讲学?” 公孙文收起折扇道:“殿下输了不认么?” 太子再度无语。 “既是认输,某明日便在天章阁恭候殿下,殿下却不可爽约。” 说完公孙文拿起《智心言》,接着讲学。 一讲就是两个时辰,太子青筋暴起,徐志穹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送走了公孙文,林倩娘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轻叹一声:“这人辩才当真厉害!” 太子冲着徐志穹发火:“且说你是我兄弟,怎就不帮我出口气?” 徐志穹耸耸眉毛:“却说这气要怎么出?” “你辩不过他,骂他两句也好!” 徐志穹摇头笑道:“这人皮厚,骂又骂不疼他。” 太子一脸沮丧:“明日还要到天章阁受他羞辱。” “他还敢羞辱殿下?” 太子苦笑一声:“你以为他为什么要逼我去天章阁?他每月在天章阁讲学一次,公主、亲王、郡王、世子纷纷到场,他肯定又要找我辩论,届时还不知受他多少讥讽!” 徐志穹一皱眉:“这厮不知死活么?” “他背后自然有父皇授意。” 太子长叹一声,不愿多说,徐志穹笑道:“殿下不必担忧,明日他再敢羞辱殿下,我必定让他颜面扫地,再也不敢来东宫。” 太子一惊:“这话当真么?” “当真!” 林倩娘低声道:“他那两心之论毫无破绽,徐郎不可自取其辱。” 徐志穹在倩娘耳畔道:“且把酒窝让我亲个够,明日定叫他体无完肤!” 林倩娘低下头,脸臊得通红:“酒窝,却好说……” 必须让公孙文远离太子,否则大宣万劫不复。 …… 秘阁之中,昭兴帝一觉醒来,气色甚好,随手翻起了解梦之书。 陈顺才叫人送来了睿明塔,昭兴帝随手摸了摸塔顶,睿明塔亮起了三层。 他已经恢复到了七品修为。 陈顺才甚是欢喜,连连赞叹道:“陛下洪福,隋侍郎真乃神人也。” 昭兴帝冷笑一声:“说什么神人?终究是人而已,是人皆有用处,用过之后还是一介凡夫,传公孙文进谏。” 陈顺才命人撤下了睿明塔,叫人把公孙文领进了秘阁。 昭兴帝问道:“你见过徐志穹了?” “见过。” “其人如何?” “愚钝不堪。” 昭兴帝摇头:“此人颇有心计,汝不可大意。” 公孙文笑道:“明日臣让他在恼羞之中,尽显痴蠢之态,皇室这口恶气,也就算出了,皇室所受的冤屈,也该有个公道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公孙伴读,你得磕几个头? 次日天明,太子愁眉苦脸到了前院,叫醒了徐志穹。 “今日你别跟着去了,丢脸的事,我一个人去就是。” 徐志穹诧道:“殿下有何顾虑?” “今日父皇也去天章阁,你若辩不过公孙文,却又遭父皇奚落,若是你忍不下这口气,和公孙文打起来,这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徐志穹摇头道:“我是殿下的贴身侍卫,自然要寸步不离,我若不去,陛下又要责怪我,事情还是不好收场。” 太子叹口气:“罢了,你去就去,但得听我的,一句话都别多说,我被别人嘲弄惯了,多被嘲弄一次,又能怎地?” 太子带上一众侍卫,连同徐志穹,一并去了天章阁。 天章阁里今天可真是热闹,来了七位公主,三位亲王,五位郡王,八位世子,还有龙图阁、天章阁、御文阁的学士,外加御史台十几位御史,前后将近一百人,一起聚在天章阁门前,等候公孙文讲学。 这些学士和御史都是昭兴帝叫来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言官。 这些当中有不少人帮着武栩和徐志穹说过话,王彦阳就在其中。还有不少人贬损过武栩和徐志穹,争执最为激烈之时,双方曾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今天把他们叫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当着他们的面羞辱徐志穹一番,再借他们之口,把事情传扬出去,把黑白颠倒过来,让世人皆以为徐志穹是愚钝痴蠢之人,他冒犯皇室威严属于痴蠢之举,皇室宽容,饶了他一条蠢人性命。 以此延伸下去,将徐志穹说成十恶不赦,纵使不杀他,也能让他身败名裂! 届时再说什么不善言辞之类的借口都无济于事,蠢人的名声坐实,所有人都只会记住他在天章阁的丑态。 此举,一来找回了皇室颜面,二来敲打了太子,也教训了徐志穹,三来可以拉近公孙文和怀王的关系。 拉近他们二人的关系,对昭兴帝有着重要的意义。 辰时,昭兴帝驾临天章阁,讲学开始。 今日讲学的内容是“无过论”。 这是公孙文最具有挑衅意味,也是最擅长的话题,核心思想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过错,只存在愚者和智者的区别。 这种理论,徐志穹在前世也曾经接触过,说的直白一些,就是世间所有事物、所有行为、所有想法都是正确而合理的。 公孙文对这种理论还进行了延伸,认为之所有存在不合理的情况,都源自于愚者对事物有着愚昧的理解。 公孙文讲了一个实例:“某少年求学之时,曾见一耄耋农夫,带着金粟纸如厕!” 话音落地,众人笑了起来,金粟纸是大宣质量最上乘,也是最昂贵的纸张之一,一张纸能卖到一百多文,比丝绸的价格还要昂贵得多,结果却被个农夫带去如厕了。 公孙文接着讲道:“我也好奇,便问这农夫,这金粟纸从何而来?” 农夫回答说,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纸,只知道有一名书生曾住在他家里,觉得他孙子性情聪慧,便给了他两张金粟纸的字帖,让他孙子学认字,这农夫觉得认字没什么用处,直接拿着去了茅厕。” 话说到这里,在座的所有读书人,都对这位农夫极为厌恶,因为他的行为触碰了读书人的底线。 在大宣,纸是神圣的,且不要说金粟纸,就是最普通的纸,也不能用来如厕,如厕要用竹片!神圣的纸张是知识和文化的象征,不容玷污! 调动起众人的情绪,公孙文引出了他的话题:“纸有错吗?金粟纸乃大宣文房至宝,何错之有? 书生有错吗?看到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有读书的天分,送他两张名贵字帖,难道不是出于好意?何错之有? 那么错在谁呢?太子殿下,可愿指点一二?” 这厮又来挑衅了。 太子不想理他,可昭兴帝一直看着太子,所有人都在看着太子,太子不能不回话。 “依我看来,是这农夫错了,他不能带着金粟纸如厕。”太子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可他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公孙文点头道:“殿下知道不能金粟纸如厕,证明殿下是智者。” 话音落地,众人大笑,这话听起来像是赞许,其实带着很深的挖苦。 公孙文接着说道:“可那农夫是愚者,他没有殿下这样的智慧,他不知道金粟纸的价值,总觉得这东西如厕正合适!” 众人笑声不断,公孙文道:“依愚者之心,金粟纸如厕无错,依智者之心,纸无错,书生也无错,以两心而论,这世间根本没有对错!唯愚人之心与智者之心,相差甚远” 一番讲述过后,王室成员和大小官员皆连连赞叹,怀王起身施礼道:“先生一言,实令吾茅塞顿开,今得陛下恩典,来此听学,方能有幸,闻听先生教会。” 公孙文还礼道:“怀王过誉了,可惜智者之言,难入愚者之耳,某在东宫讲学之时,却受了不少挖苦。” 怀王愕然道:“何人敢挖苦先生?此真愚人之举!先生若是不弃,可来舍下讲学!吾以上宾之礼恭候先生!” 怀王对公孙文如此看重,其余亲王、郡王纷纷上前附和: “公孙先生,真乃当世神人!” “犬子不才,愿出重金为束脩,恳请先生稍加点拨!” “先生若得空闲,且往舍下一聚!” 各阁学士和御史之中,也有擅长谄媚之人,争先上前,献上溢美之词: “公孙先生,真乃当世之圣贤!” “吾只见公孙先生之书,未见先生其人,实乃憾事,今日蒙陛下厚恩,终如愿所偿!” “先生可愿到学馆讲学?京城万千儒门弟子,苦等先生教诲!” 在皇帝的示意下,就连公主们都纷纷上前求学,七公主对六公主梁玉瑶道:“姐姐,我们也过去求先生一句吧。” “求他作甚?”梁玉瑶皱眉道,“你怎恁地下作?” 七公主低声道:“姐姐,却不见父皇一直看着咱们?” 梁玉瑶低头道:“要去你去,我学不会他这些口舌之能。” 王室的席位上只剩下六公主和太子。 梁玉瑶低声对太子道:“他去你东宫讲学时,你怎就不揍他一顿?你若没胆量,我叫红衣使揍他就是!” 太子抽抽鼻子,一脸委屈道:“还是六姐心疼我!” “莫扯闲淡,谁心疼你?我就是看不惯这小人,只懂摇唇鼓舌的小人!” 太子神情端正:“摇唇鼓舌,你也要学呀!” 梁玉瑶冷笑一声:“我学来作甚?” 太子道:“我是真心喜欢!” 梁玉瑶静默片刻,转脸啐了太子一脸唾沫。 …… 捧着公孙文的人很多,但也有不买账的。 老御史王彦阳就是其中之一。 “公孙先生,依你之见,这世人连对错都分不清楚了?” 一听有人挑衅,公孙文笑了:“不是分不清对错,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对错。” 王彦阳放声笑道:“老朽枉活一把年纪,还从未听过这等古怪论调。” 公孙文道:“这论调叫做两心之论,乃学问之大成,你知道自己枉活了这多岁月,还算有药可救,如今虚心请教,好好研习,却也不算蹉跎了一生!” 王彦阳勃然大怒:“老朽愚钝,先向公孙先生请教一事,先生说这世上没有对错之分,我且问先生,盗窃之举,难道不是错的?” 徐志穹闻言一皱眉。 老御史中招了。 不要问这样的问题。 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证明盗窃是对的。 果不其然,公孙文开启了两心之论模式:“依愚者之心,盗窃自然是过错,依智者之心,盗窃非但没错,却有功绩!” 王彦阳笑道:“恕老朽孤陋寡闻,依我大宣律,盗窃是重罪,既然有功绩,为何要以罪论处?” 公孙文笑道:“愚者行盗窃之事,自然有罪,智者行盗窃之事,便是有功,昔日大宣征讨妖族,车骑将军设计盗取敌军敌军粮草,兵不血刃,大破妖族,依你之见,这却算车骑将军有罪么?” 王彦阳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强辩!抢夺敌军粮草,不算盗窃,这与盗窃之罪绝不能一概而论,战场瞬息万变,岂能以常理随意推断……” 老御史越说越急,说出了一堆道理,可没人愿意听。 在这种场合下,没人听得进去太多道理,道理讲的越复杂,反倒越吃亏。 看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公孙文笑道:“王御史稍安勿躁,盗窃本身没错,却分愚者之心和智者之心看待,你年纪大了,再学智者之心恐为时已晚,且待余生多开心窍,多听些智者之论,也是幸事!” 王彦阳气得说不出话来,公孙文收去笑容,现在该收拾太子了。 “我时才说盗窃无错,太子殿下可有异议?” 太子不作声,知道争不过他,就不和他争,他觉得徐志穹说的挺有道理。 公孙文又问:“我昨日说杀人无错,殿下可有异议?” 太子还是不作声。 梁玉瑶在旁一声嗤笑。 公孙文皱眉道:“玉瑶公主可有异议?” 梁玉瑶道:“本宫一介女流,听不懂先生的大道理。” 公孙文没心思和梁玉瑶争执,转眼看向了徐志穹:“徐灯郎,我且问你,盗窃无错,杀人无错,研习一些外族的修行术法,难道就有错吗?” 好你个杂种养的,在这等着我呢! 研习外族的修行术法,说的就是蛊术。 蛊术没错,杀人也没错,梁玉明岂不就是没错? 我杀了梁玉明有错吗?我杀人是不是也没错? 要是这么争论,我就上了他的当了。 他会用一百种方法证明我是个愚人,愚人杀人肯定有错,但梁玉明是智者,梁玉明做什么都没错。 一场辩论不能定我的罪,但今天我会被他贬损的一文不值!事情传扬出去,连同武千户,连同掌灯衙门,连同那两万多生灵都会被贬损的一文不值! 狗东西,就凭你那根三寸舌,只配给梁大官家舔皮燕,还想来贬损我? 徐志穹笑道:“公孙伴读,我以为你心智还算健全,怎么连对错都分不清呢?” 公孙文一笑,这愚人又上钩了,还敢和我争论对错。 “简单一件道理,却不知要跟愚者说上多少次,我且耐下心来,再跟你费一次口舌,你且说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若说不清,却要在此给我磕个响头!” 徐志穹笑道:“我若说清了,你得给太子殿下磕个响头,再给我磕个响头!” 公孙文厉声道:“一言为定!” 太子低声道:“莫再说了,你争不过他!” 梁玉瑶咬牙低语:“还特么争什么对错,就该找个时日,痛打这厮一顿。” 徐志穹一笑,对公孙文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太聪明,道理说多了,你也未必听的明白,我精于数算,且说个题目,你说一加一等于三,是不是错了?” 公孙文闻言,放声大笑:“这算是数算之题?” 怀王连连摇头:“这愚人也就能算个一加一的事情。” 徐志穹对公孙文道:“公孙伴读,我说了,你不是个聪明人,题出难了怕你听不明白,你就说一加一等于三,是不是错了?” 公孙文道:“依愚者之心,自然是错了,在愚者眼中,一加一就能等于二,但智者眼中,一加一等于三当然没错!一男加一女,生出一个孩儿,这却不是三个人吗?一雌一雄两头牛,生下个牛犊,这不是三头牛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明白?” 众人闻言,对着徐志穹大笑,怀王慨叹道:“跟愚者说清一个道理,就是这么费力气,还得举出这么粗浅的例子,真是难为先生了。” 梁玉瑶咬牙切齿道:“荒唐,真特么荒唐,一加一等于三都能说出理来!” 太子心里发慌,他知道徐志穹绝不肯下跪,可这事情怎么收场? 昭兴帝默默看着徐志穹,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容。 徐志穹笑道:“依愚者之心,一加一等于二!依智者之心,一加一等于三!” 公孙文道:“这就是两心之论,我让你涨了一回见识!你有何异议?若无异议,过来磕个头!” 徐志穹诧道:“先生还没说完呢,第三颗心呢?” 公孙文一怔:“哪来的第三颗心?” 徐志穹道:“一颗愚者之心,加一颗智者之心,不是三颗心么?” “这,这,这怎么会是三颗心?”公孙文有些慌乱。 徐志穹笑道:“不是三颗是几颗?一加一等于二,是愚者之论,你若说只有两颗心,你便是个愚者!” 公孙文错愕无语。 徐志穹又道:“一加一等于三,是智者之论,一颗愚者之心,加一颗智者之心,等于三颗心,你且把这第三颗心说个明白!” 众人笑声戛然而止。 公孙文脸色惨白,半响无语。 梁玉瑶笑道:“公孙先生,本宫听不懂大道理,一加一等于几的事情,本宫倒是听的明白,你且说说看,那第三颗心到底在哪?” 王彦阳也问道:“老朽年迈,不懂智者之论,也请先生说说,那第三颗心到底在哪?” 一群御史和学士不停追问,怀王脸色十分难看,皇帝的脸色更难看。 可难看也没用,这群有骨头的言官,从来不看皇帝的脸色。 公孙文默然良久,突然开口了:“第三颗心,是一颗公心,为天下苍生的公心!” 徐志穹一怔:“烦请先生详述!” 公孙文道:“天下苍生,多为愚者,然一国之君,乃是智者中的智者,国君对子民不离不弃,一颗公心,正摆在愚心和智心中间!” 让他圆回来了! 不仅圆回来了,还顺道拍了皇帝的马屁! 好修为呀!难怪倩娘都辩不过他! 徐志穹笑了:“如此说来,先生讲的不是二心之论,是三心之论?” 公孙文气得咬牙切齿:“且莫管是几心之论!只问你有何异议?” 徐志穹笑道:“异议自然是有,且问先生一句,一加一等于一万,是对了还是错了?” 公孙文急火攻心,身体有些颤抖。 徐志穹收去笑容道:“若错了,你就是个愚者,若说对了,你且把这一万颗心一颗一颗说个明白!” 公孙文面色惨白,双眼充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志穹笑道:“说不明白,今天就要磕头,给太子磕个头,给我再磕个头,一个头加一个头,且说你一共要磕几个响头!” 第一百八十二章 怀王在幕后? 徐志穹让公孙文当场磕头,公孙文不肯。 御史和学士们在旁讥讽: “既是立了赌约,怎可言而无信?” “公孙先生,你所著学说,到底是二心之论还是万心之论?” “也不知道这厮有几颗心,也不知道这厮有几层脸,神人可能都有这样的本事吧!” 王彦阳冷笑道:“说什么神人,一无耻之徒耳。” 对峙之间,徐志穹感受到隐隐杀气。 奇怪了,这厮没有修为,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杀气? 难道说…… 这厮不是没有修为,而是我看不见他的修为? 徐志穹心头一凛,默默做好了战斗准备。 梁玉瑶还在一旁挖苦:“公孙先生,要么你就把这一万颗心逐一说一遍,要么你就跪下来好好磕个头!” 公孙文一直低头不语,忽见怀王站了起来:“陛下,依臣弟看来,学问上的辩争,不必非得见个高低,公孙先生满身宏才,莫因一言一语伤了和气。” 梁玉瑶皱眉道:“公孙文咄咄逼人之时,怎不见叔父说话?这厮如今争不过徐志穹,想要混赖,叔父却又说起和气?” 怀王怒视梁玉瑶,梁玉瑶毫无惧色。 在六公主眼中,怀王是绝对的政敌,是比太子更可恨的政敌,在任何情况下,梁玉瑶都不会给他留一点情面。 气氛越发紧张,其余公主、亲王、郡王都不敢说话,最终还是昭兴帝开口了。 “玉瑶,不得无礼!”昭兴帝呵斥六公主一句,随即环顾众人,最终把视线放在了太子身上,“公孙文是太子伴读,这事情,交给玉阳处置吧。” 皮球踢到了太子这里,太子看了看公孙文:“公孙先生,好歹你也给我当了将近一年的教书匠,让你给我磕头,却是为难你了。” 公孙文抱拳道:“谢殿下念及此情,在下感激不尽,今日辩论,在下猝不及防,入了徐志穹的陷阱,且等日后……” “别说什么日后了,今天的账还是要算的,”太子站起身,掐着腰,露出平时疯疯癫癫的模样,“不用你磕头,但你得拜师,输了就是输了,你得拜徐志穹为师!” 公孙文瞪圆了眼睛看着太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拜他为师?” “怎地了?”太子垂着眼角道,“你们儒圣在世之时,可是拜过不少师父,他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儒圣尚有这等襟怀,让你拜个师却委屈你了么?” 公孙文咬牙道:“我不拜此愚人……” 太子沉下脸道:“公孙文,你输了,愚人就是你!你再敢说徐志穹是愚人,我便让你跪在这里磕一万个响头!” 公孙文没敢再多说,他转身面向徐志穹,拱手作揖道:“今公孙文,在论辩之时不敌徐灯郎,愿拜徐灯郎为师!” 徐志穹问太子:“殿下,公孙文的字是什么?” “字恪忠。” 徐志穹点点头:“恪忠啊,你天资不济,心胸不广,年纪不小,脸皮不薄,学问又不怎么样,以后多学些术业基础,别胡乱著书立说,贻笑大方了!丢你自己的脸不要紧,可不能丢为师的脸呀!” 王彦阳闻言放声大笑:“这厮所做所为,当真丢了徐千户的脸!” 另一名学士在旁道:“徐千户,你趁早将这厮逐出师门吧!” 一群御史和学士都在笑,梁玉瑶也在笑。 公孙文紧握双拳,一语不发。 …… 当日讲学结束,太子和徐志穹欢欢喜喜回了东宫,等见了林倩娘,太子把今天的辩论讲述一遍,林倩娘大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加一等于三……徐郎,你是怎么想到用这么玄妙的方法,辩倒了公孙文?” 玄妙?其实也没什么玄妙。 问题的关键核心只有一个,永远不要用哲学挑战数学。 徐志穹要是这么说,只怕倩娘和太子都听不明白,于是他换了一个更浅显的说法。 “一加一等于二,是这天下所有道理的老祖宗,任何一条道理敢挑衅老祖宗,都站不住脚!” “说得好,今天真是痛快!”太子没往深处去想,可倩娘不作声了。 徐志穹的话对她触动很大。 太子命人准备酒菜,三人正要庆祝一番,忽听有人来报,玉瑶公主来见。 “她来作甚?”太子一皱眉,“志穹,你先和倩娘躲一躲。” …… 梁玉瑶带着两名红衣使来到了东宫,太子带着内侍迎了出来。 “六姐,这刚分开一会,你就想我了?既是想我了,你自己来就好,带着她们作甚?咱们的事情传出去了不好!” 梁玉瑶啐一口道:“一张嘴便没个正经,我带了些酒菜,咱们喝一杯!” “好说!”太子吩咐人摆桌子,“姐姐,且说你下了什么毒,我先备上解药!” “能不能好好说句话!”梁玉瑶怒道,“若是不想吃我的菜,我当即泼了就是!” “姐姐,你怎看不出我一片心意!”太子一脸真诚,“只要是姐姐送的,便是毒药,我也吃了!” 两人说说闹闹,把酒菜摆好,梁玉瑶叫两名红衣使先行离去,太子也屏退了一众内侍。 “六姐,”太子红着脸道,“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梁玉瑶点点头:“是冷清了一些,你把徐志穹叫来,咱们一并喝一杯。” “叫他来作甚,却不误了咱们的好事?” 梁玉瑶双手交叉,放在大大的良心上:“太子,徐志穹要在宫里住上好长一段日子,日后我若是能容得下他,他日子也好过一些。” 太子点点头:“也罢,难得你有这份心意。” …… 徐志穹在卧房之中正打算和林倩娘办正经事,可倩娘一直心事重重。 内侍吕运喜走了进来:“徐灯郎,玉瑶公主请你赴宴。” 徐志穹摆手道:“人家姐弟俩吃饭,我去作甚?” “快些去吧,公主这脾气你也知道,这也是殿下的吩咐!” “吕兄,劳烦你跟两位殿下说一声,我这有要紧事。” 吕运喜上前扯住徐志穹道:“徐兄弟,你可别为难咱家了,赶紧跟我走吧。” 徐志穹无奈跟着吕运喜去了正厅,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红衣使,徐志穹心里更不踏实:“吕兄,一会你可离我近一些。” “两位殿下有吩咐,正厅里不准留人,再说要是玉瑶公主想对你动手,咱家也没办法呀,兄弟,咱家替你念叨两句,求神灵保佑你平安,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吧!” 进了正厅,梁玉瑶看徐志穹的眼神格外阴森,徐志穹心里上蹿下跳。 等落座之后,梁玉瑶先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今天你给我兄弟挣了面子,这杯我敬你。” 什么情况,你不是和太子水火不容么? 你不是几次三番想杀我么? 你还敬我一杯酒? 这酒该不是有毒吧? 徐志穹端着酒杯,看向了太子,太子怒道:“看我作甚?我还能给你试酒么?” 梁玉瑶从徐志穹手里夺过酒杯,一口喝了,随即又倒了一杯给徐志穹:“这回你放心了吧。” 徐志穹拿过酒杯,觉得这意味有点不对。 大宣虽然开化,但女子喝过的酒杯,不该再给男子喝。 可梁玉瑶既然递了过来,徐志穹也不好推辞,只能一口喝了下去。 太子观察片刻,看两个人都没有毒发,也拿起酒杯道:“六姐,志穹,我敬你们两个一杯。” 六公主嫣然一笑:“瞧你们两个嘴脸,这也算得上大丈夫襟怀?” 喝了酒,气氛融洽了许多,梁玉瑶直接打开话题:“弟弟,你觉不觉得今天事情有些奇怪?” 太子啃着鸡翅膀道:“怎说奇怪?” “公孙文那鸟厮敢来羞辱你,肯定是有父皇授意,怀王也在一旁附和,这却是何道理?” 太子吐出一块鸡骨头,哼一声道:“还问什么道理?什么道理你不懂么?这些年父皇羞辱过我多少次?你不都在一旁附和?” 梁玉瑶笑道:“那不一样,我和你争惯了,到底都是父皇的种,可怀王是什么人?他几次谋权篡位,父皇一直看在眼里,为何要拉拢怀王打压于你?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么?” 说话间,梁玉瑶看了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正在啃鸡腿,啃的满嘴是油。 太子叹道:“父皇一直看不上我。” “看不上你,难道看得上怀王?” 太子道:“这其中恐怕有三位长老插手。”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以梁玉明之所作所为,诛灭九族都是应该,可为何三位长老一再袒护怀王?”梁玉瑶又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正在吃羊肉,嘴都塞不下了。 “许是为了宗室安宁吧!”太子独自喝了一口酒,没再多说。 梁玉瑶叹道:“今天且在这里说一句话,出了这门我便不认,若是有朝一日你当了皇帝,能否保全我一条性命?” 太子拍着胸脯道:“我绝不会伤了姐姐的性命,这句话敢以人头作保,倘若姐姐当了皇帝,能保全我一条性命吗?” 梁玉瑶苦笑道:“可恨我是女儿身,这辈子是没这机会了!” 太子神情严肃:“只问姐姐一句,能是不能?” 梁玉瑶点点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仅要保住你性命,还要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子孙昌盛!” 姐弟俩互相凝望,徐志穹在一旁喝汤。 咕咚!咕咚!咕咚! 梁玉瑶一拍桌子:“徐志穹!我们时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徐志穹差点把汤喷出来,强吞两口咽了下去,抹抹嘴道:“听着呢,都听见了。” “听见了,怎就不说句话?” 徐志穹笑道:“皇室之事,哪有我说话的份?” “你别以为此事与你无关,怀王若是做了皇帝,第一个千刀万剐的就是你!” “公主此言差矣!怀王怎么可能做得了皇帝?” 太子道:“未必不能,父终子继,兄终弟及,都在情理之中。” 徐志穹道:“可太子还在这里,怎么也轮不到怀王。” 梁玉瑶道:“太子若是不在了呢?” 太子若是不在了…… 刺客! 太子道:“以此推断,刺客应是怀王派来的。” 梁玉瑶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太子笑道:“我一直以为是姐姐派来的。” “这话说得真没良心!”梁玉瑶怒道,“玉瑶宫与东宫一墙之隔,我与你比邻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用过这种下作手段害你?” 太子哼一声道;“你平时害我还少么?” 两人争执起来,徐志穹默而不语。 梁玉瑶道:“你怎不吃了?” “吃饱了。”徐志穹捏了捏下巴,陷入了沉思。 刺客可能是怀王派来的,这一推断合情合理。 可昭兴帝想不到这一点么? 他为何要拉拢怀王羞辱太子? 向怀王示弱,博取和解? 他若真有这么软弱,也当不了这么多年的国君。 那血树是昭兴帝种下的么?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调动苦修工坊? 饕餮外身又是怎么回事?与昭兴帝有干系么? 怎么昭兴帝的心思这么难捉摸? …… 秘阁之中,公孙文跪地顿首。 大宣是不向皇帝行跪拜礼的,但公孙文是个特例,他坚持要按前朝传统,跪拜皇帝。 “微臣无能,今日却被徐志穹那泼赖当众羞辱。” 昭兴帝一笑,命令公孙文起身:“爱卿,口舌之争,本就不是朕之所愿,那厮但以诡辩之术取巧,卿又何必在意,怀王那厢,可曾与你联络?” 公孙文点头道:“时才叫人送信与臣,约臣明夜,到其府中赴宴。” 昭兴帝点头道:“明夜之事当妥善处置,今夜之事,亦不可怠慢。” 公孙文再次跪拜:“臣,定不辱使命!”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三品刺客 梁玉瑶好兴致,一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黄昏,光是酒便喝了整整三坛子。 宫中御酒蔷薇露,味道甘甜,酒精度也不是太高,喝了整整一坛,梁玉瑶只是稍醉,但看徐志穹的眼神有些变了。 “徐志穹,我有件事问你,我手下有个红衣使,叫陶花媛,是不是被你勾了去?” 徐志穹矢口否认:“什么桃花?我不认得此人?” “还敢抵赖!”梁玉瑶狰狞一笑,“陶花媛的手段我最清楚,整个京城能有几个人敌得过她?若不是被你勾了魂,她会在你身上几次失手?” 六公主,你高估那贼婆娘了,她是很想杀了我,可惜她没那本事。 梁玉瑶盯着徐志穹看了一会,笑道:“细细看着,你还挺俊的,可若是单论模样,我见的美男子多了,也懒得看你一眼。” 太子一笑:“那姐姐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谁看上他了?”梁玉瑶嗤笑一声,“只是看他在父皇面前,把公孙文那鸟厮骂的抬不起头来,倒是有那么几分气度!” 梁玉瑶的眼神越发迷离,太子低声问道:“姐姐,若是你喜欢,便把我兄弟送到你宫中住一晚吧!” “胡扯!”梁玉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我是什么人?哪只眼瞧得上他?还睡一晚?我走了,回去歇息了。” 梁玉瑶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徐志穹一眼:“你且护住我弟弟,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紧要之时,我让红衣使随时来帮你。” 受到怀王的威胁,梁玉瑶和太子站在了同一阵营,这倒是件好事。 可徐志穹总觉得事情背后有蹊跷。 夜深人静,太子睡下了,徐志穹提着灯笼在东宫巡视,趁此机会把思绪整理一遍。 死而复生之后,先是在衙门救了施双六,顺着施双六查下去,找到了张九姑,牵出了她身上神秘的技能,还牵出了某个神秘组织,这一组织和怒夫教有着很深的联系,甚至很可能和怒夫教是同一组织。 可依着怒夫教的操行,张九姑作为一名女子不应该是教中成员,更不可能成为坊主一级的高层人物。 本想顺着张九姑继续查下去,却被晋升的事情打断了。 晋升的过程太仓促,师父被饕餮外身打伤了,以至于我现在对六品判官的能力还知之甚少,只知道自己的力气变大了许多。 晋升之后遇到了苦修工坊招工,两千多无辜之人丧生在猎苑,变成了四棵血树。 这件事情大概率和昭兴帝有关,只要顺着苦修工坊查下去,就能查出个结果,可偏偏这个时候,我被叫到了皇宫! 看来这是皇帝有意而为之,他是想阻止我继续追查下去。 皇帝把我召进皇宫的原因是东宫有刺客。 刺客从何而来? 按照这样的推断,刺杀太子的刺客,真的是怀王派来的么? 徐志穹感到身上一阵恶寒,想起了之前的《怒祖录》。 皇帝一直有加害太子的心思,可徐志穹至今也想不出皇帝的目的。 正思索间,一阵杀气袭来,让徐志穹打了个哆嗦。 这是谁的杀气? 刺客来了? 这不是白虎杀道的杀气。 杀道的杀气不加掩饰且异常刚猛。 这股杀气被另一种气息覆盖,气息带着某种威严,很强烈,却又不太真实。 好像在哪里感受到过这股杀气。 白天? 对,就是白天,在公孙文身上。 还在什么地方感受到过? 周开荣? 浩然正气! 杀气之上覆盖着浩然正气。 刺客是儒家修者? 难道是公孙文? 公孙文是皇帝派来的伴读。 难道真的是皇帝派人来刺杀太子? 如果刺客真的公孙文,他的修为在几品? 他能逃得过罪业之瞳,证明修为至少有四品。 徐志穹打不过四品,除非像对付梁玉明那样,拼上一颗顶级丹药,再豁出一条性命,还得有太卜暗中相助。 想对付这名刺客必须得有帮手。 东宫的其他人都哪去了?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东宫有二十多名有修为的内侍,还有五十多名侍卫,徐志穹还带来了二十名提灯郎。 提灯郎和侍卫都是杀道修者,杀道修者不算特别敏锐,没发现杀气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内侍不应该,宦官的感知力虽只比判官略逊一筹,这么重的杀气他们闻不到么? 就算普通的宦官闻不到,吕运喜是四品宦官也闻不到? 徐志穹摸了摸灯笼杆,准备示警。 吕运喜悄无声息跳进前院,一把拉住了徐志穹:“别急,兄弟,且看这厮到底是什么来头。” 原来吕运喜也闻到了杀气,只是没有急着动手。 两人在暗中静静观察,直到一名高大的黑衣人走进了前院。 身长八尺,这个身高在大宣很罕见。 头上罪业一寸三,身上看不出修为。 没错,这刺客就是公孙文! 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走进来了。 门口的侍卫呢? 提灯郎呢? 都睡着了吗? 待那黑衣人走到庭院中央,吕运喜率先跳到刺客身前,示意徐志穹在背后偷袭。 四品宦官,六品判官,两人动作极快,吕运喜先到身前,在刺客胸前连点三下。 徐志穹来到背后,卯足力气,直刺后心。 点指穿心,三下命中,刺客活动了一下肩膀,袖子上出了三个破洞。 手指点在胸口,为什么破洞出现在了袖子上? 吕运喜皱眉道:“中庸之技!” 儒家四品技——中庸,能把所有作用在要害上的攻击,转化到无关紧要的部位。 话音未落,徐志穹的灯笼掉在了地上。 儒家七品技——怀仁!能让人产生强烈的厌战情绪。 在技能压迫之下,徐志穹不自觉的放下了武器。 好强悍的儒家修者! 技能只维持一瞬,徐志穹俯身捡起灯笼杆,再度斩击,一刀自后背斩下,黑衣人的裤腿被斩掉了一节。 又是中庸之技。 徐志穹还想再度出手,刺客回身一甩衣袖,六品技浩然之气袭来,徐志穹被气机撞得后退十几步,险些栽倒。 在徐志穹和刺客交手的时间里,身前的吕运喜根本没有出手。 他被九品技循礼控制了。 “阉竖!焉敢无礼!”刺客抓住了宦官的自卑心里,强迫吕运喜遵循他的礼法,站在原地不动。 难怪门口的提灯郎和侍卫都没反应,儒家的控制能力太强了! 徐志穹叩动灯笼杆,立刻示警! 吕运喜有四品中的修为,徐志穹的修为在六品下。 两人在刺客面前根本无法相抗,貌似这刺客的修为已经到了三品! 儒家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三品? 这人真是公孙文么? 三品的修为,为什么甘心当个太子伴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遇到三品修者,能做到事情非常有限。把东宫所有能打的人集结在一起,都不是三品修者的对手! 眼下只有两个选择,拖延时间,等陈顺才过来。 可陈顺才会过来吗? 如果这都是皇帝的计谋,陈顺才绝不可能来救太子。 另一个选择,逃命! 儒家的速度不快,就算到了三品,速度也不快,徐志穹如果扛着太子跑路,这名刺客应该追不上! 灯火闪烁,提灯郎和内侍们艰难走进院子,抵着头,不敢直视刺客。 受了浩然正气的威压,又中了怀仁之技,这些人完全没有战斗欲望,集体站在刺客面前,伸着脖子等死。 没得选了,差距太悬殊! 吕运喜挣脱了刺客的技能,上前与刺客奋力厮杀,趁着他还有能力抵抗,徐志穹冲进了后园。 太子拿着长剑,还和一群侍卫准备作战。 林倩娘攥着一把桂花瓣,悄悄埋伏在了屋顶。 徐志穹上前抓住太子,扛在了肩头,跳上屋顶,把林倩娘夹在了腋下,撒腿就跑。 太子喊道:“当真打不过么?” “你若不怕死,咱们也可以打打试试。” 太子道:“先去玉瑶宫,六姐那里还有人手!” 那些人手管用么? 可徐志穹也想不到更好的去处。 他带着二人跳进了玉瑶宫,两名红衣使上前拦住了徐志穹。 徐志穹放下了太子,太子推开红衣使,径直进了梁玉瑶的寝宫,梁玉瑶借着酒劲睡得正酣,身上就穿了一件薄纱,被太子叫醒,吓得惊呼一声,一双手上捂下挡。 “你来作甚?” 太子喊道:“刺客来了,先在你这躲一躲!” 徐志穹在宫外喊道:“躲不得,挡不住他!” 梁玉瑶来到放外,但见黑衣人站在院子中央,所有红衣使和内侍全都放下了兵刃,低着头,站着不动。 徐志穹也受了控制,正在慢慢失去抵抗的欲望。 太子出的馊主意,来玉瑶宫能有什么用? 他是来躲难,还是想搭救梁玉瑶? 黑衣人步步靠近,危急关头,太子和六公主同时用出了龙怒之威,苍龙霸道九品技,迫使一个三品儒家低头了。 多亏这技能够霸道,给众人换来了片刻喘息,徐志穹瞬间闪身来到太子和梁玉瑶身边,拉上两人接着跑。 四人抢先一步跑到宫外,梁玉瑶道:“去后宫,找陈顺才!” 众人刚要动身,徐志穹忽然止步。 不能去找陈顺才,眼下判断不出陈顺才的用意。 儒家三品虽说凶悍,但徐志穹有机会逃走。 若是见了陈顺才,徐志穹可能连逃命的几乎都没有。 “跟我走!”徐志穹一手夹着梁玉瑶和林倩娘,肩上扛着太子,一路冲向了冰井务。 幸亏这两个女子楚腰纤细,也幸亏徐志穹升了六品,力气暴涨,这一路走的不算太艰难。 到了冰井务,徐志穹打开了冰井入口,带着三人跳了进去。 冰井之中,存冰放了半年,大概还剩下四分之一。 因冰井的密封性极好,积水疏导的有些缓慢,冰水差不多到了腿肚的位置,因此下冰井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得穿厚实的衣服和长筒的靴子。 这些东西都没有,徐志穹穿的还算多些,林倩娘的衣衫有些单薄,太子身上就一件睡袍,梁玉瑶除了一身薄纱,再也没有其他衣衫,只能用双臂,抱着良心取暖: “来这里作甚?他要闯进来,我们想逃都没路!” 徐志穹道:“我料他找不到冰井入口。” 如果刺客真是公孙文,他只是太子伴读,对皇宫的构造不会太了解,像冰井这种地方他应该找不到。 四个人蜷缩在冰窖里,林二姐冷的厉害,徐志穹解下外衫,披在了她身上。 梁玉瑶看了看太子,太子身只有一件睡袍,两人对视片刻,太子道:“我也就一件,要不咱们抱在一块取暖吧!” 等了许久,梁玉瑶身上都快结霜了,话也说不利索:“与,与其,在这,冻死,不如出去和他,拼了!” 太子道:“拼什么拼,你有几斤几两?吕运喜都不是他对手!” 徐志穹道:“你们在这别动,我出去看看。” 林倩娘道:“徐郎,我和你一起去。” “去作甚?多个人送死么?老实给我待着!”徐志穹悄无声息爬到井外,四下不见人影。 他走出冰井务,朝着冰井务慢慢潜行,走不多时,看到了那刺客依然站在东宫门口。 双方相距数百尺,在这个距离之下,徐志穹不怕这刺客,他追不上徐志穹,徐志穹也有很多脱身的方法。 然而当身后一人突然靠近,徐志穹紧张起来。 这个人能轻松追上徐志穹,徐志穹在他手上极难脱身。 是陈顺才! 陈顺才来到徐志穹近前,问道:“太子呢?” 徐志穹没回答,手攥在议郎印,准备随时回中郎院。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诡异的线索 陈顺才又问了一次:“太子身在何处?” 徐志穹一直不回答,他现在谁也不相信。 陈顺才也没再多问,直接冲向了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释放浩然正气,阻挡了陈顺才的脚步。 陈顺才挥舞双手,从浩然正气之中撕开一道缝隙,来到了刺客身边。 两人交手数合,都是陈顺才在进攻,刺客只能勉强招架,双方的速度相差太多,刺客身上的衣衫转眼间碎烂不堪。 陈顺才的战术非常简单,通过密集的攻击,让对方的四品技——中庸,来不及转移伤害,甚至没有多余的地方转移伤害。 按理说,三品儒者被三品宦官近身,这场战斗应该有分晓了,儒者不会有任何机会。 徐志穹想错了,他对儒家了解的太少。 厮杀之间,黑衣刺客突然不再招架,任凭陈顺才攻击。 陈顺才几次进攻没有效果,赶紧后退。 这是儒家三品技,天命率性! 这一技能的确很率性,三品儒家修者,认定自己为天明眷顾,施展率性之技,在数吸之内,敌人所有攻击都不奏效。 也就是只能自己打别人,别人不能打自己。 技能的维系时间短,气机消耗大,但对宦官非常有效。 因为宦官防御能力极差,在战斗过程中依靠凶猛的进攻输出弥补防守的不足。 一旦进攻不奏效,宦官很容易被秒杀。 儒者用了三品技,陈顺才只能暂退。 与此同时,禁军包围了上来。 情势对刺客非常不利,趁着三品技还在,刺客用怀仁之技逼退了众人,脚下点地,在东宫门前消失不见。 这又是儒家的技能? 陈顺才上前查探一番,对一群内侍喊道:“猴崽子,懂阴阳术的过来!” 一名太监上前摸了摸地面,对陈顺才道:“秉笔,这里有阴阳法阵!” 原来刺客通过阴阳法阵逃走了。 陈顺才怒道:“把吕运喜那狗东西叫来!有人在他门前摆阵了,他自己一点不知道?” 不多时,有人把遍体鳞伤的吕运喜带了过来,陈顺才见他气息奄奄,也没有过分苛责:“你个废物,让我说你什么好?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吕运喜道:“和,和徐灯郎在一起。” “这小兔崽子,我时才问他,他怎不肯说!”陈顺才转身又去找徐志穹,却见徐志穹已经没了踪影。 …… 看到刺客跑了,徐志穹立刻回了地窖。 在应付陈顺才这方面,无论太子还是公主,都比徐志穹更有经验。 梁玉瑶哆哆嗦嗦对徐志穹道:“外,外,外面都来了些什么人?” 徐志穹道:“陈顺才带来一些内侍,禁军也到了。” 梁玉瑶连连摇头:“禁,禁军,来了,我,我却出不去,我得有件衣服。” 林倩娘把徐志穹的外衫脱了下来,递给了公主。 公主冷哼一声:“这,这是他给你的,我不稀罕!” 太子嗤笑道:“不稀罕,你就光着出去!” 公主一脸愤恨,接过徐志穹的外衫,披在身上,率先爬出了冰窖,其余三人紧随其后。 见了太子和公主,陈顺才赶紧上前行礼,没等他开口,梁玉瑶先斥问了一句:“陈秉笔,你来迟了,知道吗?” 与其被陈顺才问东问西,倒不如先将他一军,这就是梁玉瑶的经验。 陈顺才赶紧请罪:“两位殿下,老奴看到空中火光闪烁,立刻带人赶来了东宫,没敢有半点耽搁,老奴无能,老奴该死,让两位殿下受惊了。” 梁玉瑶又问:“刺客抓住了吗?” “呃,”陈顺才沉吟半响道,“老奴无能,刺客顺着阴阳法阵逃走了。” “这阴阳法阵是什么时候布置下的?东宫的侍卫眼睛都瞎了吗?” “两位殿下且回宫休息,此事老奴一定严查,给两位殿下一个交代!” 太子躲在梁玉瑶身后道:“这东宫,我是不敢回了!” 梁玉瑶道:“今夜太子先在玉瑶宫歇息,明日我们一起面见父皇。” 陈顺才面带难色道:“太子住进玉瑶宫,这恐怕不妥……” 梁玉瑶怒道:“有什么不妥?陈秉笔若是放心不下,且在我宫里看着,看看我们姐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老奴不敢,老奴绝无此意。” 梁玉瑶冷笑一声:“没本事抓刺客,倒有心思挑规矩,你在东宫查仔细些,看看哪里还有什么机关!” 梁玉瑶带着太子、徐志穹和林倩娘一起去了玉瑶宫。 太子不想让林倩娘暴露身份,且先安顿个地方让她住下。 徐志穹想和倩娘一起住下,梁玉瑶不允,非要拉上徐志穹一起商量事情。 “今晚算你命大!”梁玉瑶对太子道,“若不是徐志穹机敏,把你藏进了冰窖,你今夜必死无疑!” 太子摇头道:“命大的可不止我一个,姐姐不也逃过一劫?” “扯淡!”梁玉瑶怒道,“要不是你非得跑到我宫里躲灾,刺客怎么会找上我门来?” “姐姐可知我为什么要去玉瑶宫?” 梁玉瑶冷笑一声:“这还用问,好事你却想不起我,遇到送命的事情,你却想着带上我了!” 太子摇头:“姐姐把我想的太不堪了,我逃进玉瑶宫的时候,刺客还在前院和吕运喜缠斗,我想着躲进玉瑶宫,刺客找不到我,自然就离去了,可没想到他径直追到了玉瑶宫,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梁玉瑶也愣住了:“你是说东宫里出了内鬼?他们把消息告诉给了刺客?” 太子还是摇头:“志穹动作极快,而且行动隐秘,东宫里乱作一团,绝对没人看见,那刺客从玉瑶宫正门走了进来,也不是从墙头跳进来的,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六姐,他分明是冲咱们俩一起来的,找不到我就杀了你,咱俩都有份!” 梁玉瑶仔细一想,太子说的有道理。 “不用问了,就是怀王干得!”梁玉瑶咬牙道,“杀了你,再杀了我,再也没人跟他争皇位了!” 太子看看徐志穹道:“你怎说?” 徐志穹神情木然:“奇怪,这事情太奇怪了!” 梁玉瑶道:“且说怎么奇怪?” 徐志穹道:“这刺客本身就奇怪,各个道门之中,儒家是最不适合做刺客的。” 儒家单杀能力不强,身手也不够灵活,一旦施展技能,波及范围过广,相当于一名狙击手,扛着一挺马克沁机枪。 刺杀行动的关键在于隐秘,儒家修者的确不具备做刺客的条件。 太子点点头:“志穹说的有道理。” 梁玉瑶道:“虽说是儒家,可也有三品修为,不管什么道门,到了三品修为,世间罕有人能与之匹敌,让他做刺客,也未尝不可。” 六公主说的也有道理,三品修者确实有这样的底气。 可徐志穹还是觉得奇怪。 首先这刺客来的奇怪。 按照常理,刺客想杀太子,应该悄无声息潜入寝宫,争取一击致命。 可这位刺客开着杀气,带着浩然正气,从正门直接往里走,准备在放倒所有人后,再去杀太子。 这是行刺,还是来踢场子? 这种嚣张的行为和刺客应有的举动大相径庭。 而且这位刺客走的也奇怪,他用了一道法阵,轻轻松松离开了皇宫。 阴阳法阵有那么好用吗? 皇宫里不知有多少机关陷阱,类似混气轮这种,能限制阴阳术的法器都不知道有多少,一道法阵就想来去自如?连太卜都没有这样的本事。他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就不用徐志穹来救陶花媛了。 梁玉瑶道:“不管怎说,线索已经明朗,就是怀王做的!” 最奇怪的,就是这条明朗的线索。 这条线索实在太明朗了!所有疑点全都指向了怀王。 怀王疯了怎地? 做事不计后果吗? 找了一个不该做刺客的人,先后两次刺杀未遂,还留下了这么多手尾! 徐志穹越想越觉得费解,梁玉瑶却没想这么多,次日天明,带着太子和徐志穹一起去见昭兴帝。 昭兴帝知道了事情经过,一脸愁容,喟然道:“祸起萧墙,真乃宗室不幸!” 一听这话,梁玉瑶也不用再多说了:“父皇,您也知道这事情就是怀王所为,昨夜若不是徐志穹机敏骁勇,我与太子这两条性命就没了!” 昭兴帝点点头道:“徐志穹有功,当赏。” 太子道:“确实当赏,史勋那厮也没什么作为,看着也不像个有本事的人,干脆就让徐志穹做掌灯千户吧。” 昭兴帝沉思片刻:“可史勋终无大过,也不能随意免去其职务。” 太子道:“不如把他送去皇城司,做个闲差如何?” 昭兴帝思量再三:“此事还得和内阁与吏部再做商议。” 梁玉瑶在旁碰了碰太子,示意他分清主次。 徐志穹该赏,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父皇,再不严惩怀王,恐其日后更加肆无忌惮,儿臣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昭兴帝点点头:“等我来日,朕宣怀王进宫,好生劝解!” “劝解?”梁玉瑶瞠目结舌,“父皇,事已至此,却还要劝解?” 昭兴帝皱眉道:“宗室之事,当以大局为重,此事朕自有主张,你等退下吧!” 梁玉瑶愤恨离去,太子和徐志穹也跟着走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公孙文来到秘阁,向昭兴帝行跪拜礼。 昭兴帝抬手,示意公孙文起身:“昨夜之事,有劳爱卿了。” 公孙文道:“但尽绵薄之力,何足挂齿,只是微臣昨夜在东宫看见两件事情,须向陛下奏陈!” “爱卿请讲。” “一是徐志穹与太子殿下和玉瑶公主来往甚密,全无尊卑之分,此贼心思缜密,奸诈狡黠,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昭兴帝点头道:“此事朕已知晓。” 公孙文接着奏报:“二是昨夜有一高品修者,暗中在东宫附近观望,虽未曾出手,却让微臣十分忌惮。” “高品?”昭兴帝问道,“高品是几品?” 公孙文道:“依臣推断,应是三品!” “三品!” 昭兴帝叫来陈顺才,问道:“昨夜钟参情况如何?” “钟参在龙图阁睡得踏实,身边有内侍昼夜相随,寸步不离。” “太卜状况如何?” “太卜在阴阳司中研习术法,未曾出门。” 不是钟参,也不是太卜,这个三品会是谁? 昭兴帝一笑:“这人来得却好!公孙爱卿,你且好生休息,今晚还要到怀王府上赴宴。” 第一百八十五章 爱才的怀王 回到东宫,太子去看望受伤的吕运喜。 吕运喜伤的不轻。 儒家虽说不擅长单杀,但三品修者的一招一式都不容小觑,吕运喜断了十几根骨头,还被浩然正气伤了内脏。 “殿下,奴婢不中用,刺客提前做了准备,奴婢一点都不知道,等刺客进门了,奴婢又挡不住, 殿下怎么惩治奴婢都行,可咱们那几个猴崽子,都跟了我不少年,他们不可能给刺客当谍子,您跟陈秉笔求个情,把他们都放了吧!” 陈顺才把东宫所有的太监都抓走了,送到司礼监严加拷问。 吕运喜觉得委屈,但陈顺才这事做的还真就没错。 刺客能在东宫门前布置阴阳法阵,按照常理推断,这应该就是内鬼所为。 太子问徐志穹:“你觉得该怎么做?” 徐志穹道:“跟陈秉笔知会一声,送殿下个人情,把那些内侍放了吧。” 太子答应了下来,吕运喜从床上挣扎起身,向太子谢恩。 安慰了吕运喜几句,太子带着徐志穹去了书房,问道:“你为什么要我放了那群内侍?你确定其中没有内鬼么?” 徐志穹道:“卑职不敢说其中没有内鬼,依卑职看来,内侍之中很可能有内鬼,甚至不止一个内鬼。” 太子皱眉:“那你还让我放了他们?” 徐志穹道:“殿下,这些内侍追随吕运喜十几年,想必追随殿下也有十几年吧?” 太子点点头。 徐志穹又道:“若是殿下不救这群内侍,只怕他们必死无疑,届时东宫又会来一批新的内侍,且问这些内侍从何而来?” “吕运喜是东宫大总管,东宫内侍自然要由他去招募……”话说一半,太子愣住了,他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 “吕总管伤成了那样,哪还能让他去招人?况且这也不是缺了一两个人手,是整个东宫无人可用,到时候陈顺才肯定要做个应急处置,从各处调来一批内侍给东宫使用,殿下猜一猜,陈顺才会调来一批什么人?” 太子点点头道:“到时候整个东宫,就都是陈顺才派来的内鬼了。” 太子当即写了一封书信,亲自到司礼监给陈顺才送去。 陈顺才吓了一跳:“送信这种事情,还敢有劳太子,太子一句话,老奴上东宫等候吩咐就是。” 太子笑道:“你说的好听,我想找人给你送封信,可我宫里已经没人可用了!侍卫和提灯郎都不能在宫里乱闯,总不能让女眷跑过来给你们送信吧?” 陈顺才笑道:“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这厢已经点选了二十多名内侍,今夜就给殿下送去。” 太子摇摇头道:“你先看看我的信再说!” 陈顺才打开书信,看了一遍,面露难色道:“殿下,这些内侍尚未洗脱嫌疑,现在可万万放不得!” 太子道:“他们的嫌疑,我替他们洗了,这些人,自进宫的时候就跟着我,我被他们伺候惯了,换了人我心里不踏实。” “殿下,这关系到您安危,可大意不得!” 太子笑道:“陈秉笔,若是这些太监都换了,你敢保证刺客再也不敢来么?” “这事老奴倒是保证不了,可这宫里的规矩……” “若是单论规矩,我还能亲自来求你么?你若是答应我,我今天算是欠你个人情,这封书信就是证据,你若是不答应,你就得罪本宫了,这封书信也是证据。” 陈顺才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些内侍都受了拷打,带着些伤,殿下不要怪罪。” “怪不怪罪能怎地?这些人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还不是看你陈秉笔一句话么?” 陈顺才无奈,把这些内侍放回了东宫。 回到东宫后,太子接着和徐志穹商量对策,如果下次刺客再来,太子应该藏在什么地方? “这次藏在冰井之中,是抓了刺客对皇宫不熟,皇宫之中还有什么地方是外人不知晓的?” 太子思索良久道:“坤宁殿旁有一座秘园,叫做百花居,那里是个隐秘所在,连我都没去过。” 徐志穹摇头道:“殿下没去过的地方,就不要考虑了,慌急之间也找不到地方, 再说了,坤宁宫是陛下和皇后的寝宫,那等地方,你都不能轻易去,我更不能带你去,且找个离东宫近些的地方。” “离东宫最近的隐秘所在,应该是秘阁。” 徐志穹还是摇头,但没说出理由。 他怀疑刺客就是公孙文,倘若公孙文是皇帝的心腹,秘阁那地方一定去过不少次。 “再有隐秘的地方,紫宸殿后有一座画楼,一般人不知晓。” “紫宸殿算一处,还有其他地方么?” 太子想了十几处地方,徐志穹挑选出两处,一是紫宸殿的画楼,二是皇仪殿的书斋。 “这两处地方虽好,可都离东宫远了些,慌不择路之时却也难解燃眉之急,还有近些的地方么?” 太子苦笑道:“你觉得东宫附近能有多少隐秘之处?太隐秘的地方,父皇也不放心啊!” 且看这东宫附近的布局,恨不得能有无数双眼睛监视着太子,除了冰井务,再想找一处隐秘地点实在太难。 “那就多派些禁军来,驻守东宫。” 太子还是苦笑:“调动禁军,得有父皇旨意,父皇至今未曾下旨,我也不好开口, 况且禁军大营里东宫很近,可每次出事,他们都来迟一步,把他们叫来,当真靠得住么?” “人靠不住,就得靠器械,叫苦修工坊来,在东宫周围多布置些陷阱。” 太子搓搓手道:“苦修工坊也难。” “这也难?”徐志穹愕然道,“殿下曾经说过,苦修工坊的坊主叶安生是殿下的朋友!” “算是朋友,可那又怎地?他又不是我兄弟,”太子长叹一声,“而且他还是怀王的门生,让他来修陷阱,我可真是嫌命长了。” “苦修工坊的坊主,是怀王的门生?”徐志穹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重要问题,“苦修工坊不是墨家的么?怀王难道是墨家的?皇室子孙不是只能修行苍龙霸道么?” 太子摇头道:“怀王不是叶安生的授业之师,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师徒。” “这又是什么情况?”徐志穹费解,“苦修工坊的坊主随便拜亲王为师?这要是让陛下知道还了得?” “叶安生拜怀王为师的时候,还不是苦修工坊的坊主,只是个穷苦的工匠,你知道,墨家注重苦修,但真正的穷苦人修不成墨家, 墨家修行要看功勋,他们的功勋要看打造出来的物件,兵刃、器械、陶瓷、首饰……把工法讲究的上等物件献给苦极寒星,就能换取功勋, 打造上等物件得有上等材料,一名墨家门生在入品上的材料,可能就要花费近百两银子, 当年的叶安生只是西集的一个铁匠,一年到头能赚个十几吊钱,别说上等的铜铁料,就连一方好陶土,他也买不起。” 徐志穹道:“这样的穷苦人,怎么会有机会结识怀王?据我所知,怀王世子梁玉明最看不起的就是穷苦人。” 太子感叹道:“怀王和他儿子还真不像,他是个真正爱才的人,而且从不计较人才的出身,这一点上,怀王确实有过人之处,在宗室之中都十分罕有, 他曾在西集招募一批匠人为他修整府邸,恰好叶安生也在其中,时年六岁的梁玉明刚刚开始习武,把长剑砍卷了刃,随手丢弃了,叶安生把长剑捡了回来,看到长剑的用料非常珍贵,且重新打造,铸了一把新剑,献给了梁玉明, 梁玉明嫌叶安生动了他的剑,把叶安生痛打一顿,又把长剑丢弃了,没想到这把长剑被怀王捡到, 怀王见这把剑的工法非常精湛,得知叶安生天赋异禀,当场将他收作门生,出银二百两让他研习工法,叶安生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便成功入品, 怀王将其举荐至苦修工坊,仅仅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叶安生升到了四品, 当初谁也不知道钟参是墨家修者,只以为四品修为,在大宣墨家之中已是最高,在怀王的举荐之下,叶安生成了苦修工坊坊主, 时至今日,叶安生仍称怀王为师尊,怀王但有吩咐,叶安生唯命是从,倘若刺客真是怀王派来的,你让叶安生来帮我修陷阱,却说他会帮我,还是会害我?” 听完太子一席话,徐志穹陷入了沉默。 此前一直以为苦修工坊种血树,是受了昭兴帝的指使,如今看来,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可如果是怀王指使叶安生栽种血树,为什么要栽在皇家猎苑之中? 怀王疯了怎地?唯恐昭兴帝不知么? 徐志穹想不出头绪。 太子揉揉额头,突然也烦躁起来:“想这些有用么?我怎能防得住他?” 他? 徐志穹问道:“殿下所指何人?” 没等太子回答,忽闻林倩娘求见。 太子不耐烦道:“又想你家徐郎了?眼下事忙,你且多等一刻!” 倩娘道:“殿下,我找徐郎有正有要紧事,也请殿下做个见证!” 太子一愣;“可是要说你道门里的事情?” 倩娘点了点头。 太子看看徐志穹,又看了看林倩娘:“这的确是正经事,可也不能勉强,要看志穹心意。” 徐志穹一愣:“到底什么事?” 林倩娘屏蔽了声音,对徐志穹道:“徐郎,你可愿意入我名家道门?” 第一百八十六章 酒窝要亲一百下 林倩娘是名家修者,这件事,徐志穹是知道的。 但名家到底是什么来历,徐志穹一无所知,只知道林倩娘有一套能让歪理成真的技能。 他也看过倩娘的修为,她身上有云雾,但是云雾极不规则,看不出品秩。 这肯定不是修为过高导致的,应该是倩娘的修为不纯。 可她现在又想拉徐志穹入名家,徐志穹该答应么? 先要知道其中的原因。 “为何要让我入名家?” 林倩娘道:“徐郎只用了一个一加一得二的道理,便能在天章阁前辩倒了公孙文,这种手段是倩娘这辈子都想不出来的,徐郎之天资,实属世间罕有,若能入我道门,修为定有大成!” 徐志穹思索片刻:“能不能先告诉我名家的来历?” 倩娘看了看太子,太子点头道:“说吧!” 倩娘缓缓道来:“名家本是上古百家之一,百家争鸣之时,与阴阳家、儒家、墨家并称四大家,至前朝大乾,名家达到鼎盛,道门之中有三位星宿,虽不比四方正道,然地位堪称外道之首! 直至大乾之末,大宣高祖皇帝起兵,两朝交替之间,恶战持续数十年,名家死守大乾社稷,三位星宿相继陨落,星官尽数阵亡, 大宣建国之后,高祖皇帝将名家视为邪道,将修者赶尽杀绝,名家至此消失于世间, 我家世代为前朝公卿,且将名家修为暗中传承下来,可到了我这一辈,只剩下了两个女子,先父早逝,姐姐不修名家,我天分不济,修为又浅,如此下去,名家一脉当真要断绝了!” 林二姐是前朝公卿的后人! 林大姐肯定也是前朝公卿的后人! 太子要娶林大姐当太子妃? 徐志穹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太子:“殿下,你娶前朝公卿的后人做太子妃?” 太子正色道:“现在还不是太子妃,有朝一日,不光要做太子妃,还要做皇后!” 徐志穹愕然道:“这姐妹两个是你私自藏在东宫的?” 太子笑道:“怎能说是私藏?林大姐不在宫中,林二姐是我从民间选来的宫人,有名册在录!” 林大姐不在宫中,那林大姐到底在哪? 林倩娘低头道:“徐郎,若是怕我的身份连累了你,日后我不再纠缠你便是,只盼你能学些术业基础,将名家一脉传承下去!” 说话间,倩娘泪光盈盈。 太子叹道:“我却说了,要看志穹心意,不可勉强。” 倩娘点头:“恕倩娘无礼,倩娘不再纠缠徐郎就是!” 言罢,倩娘含泪离去。 “且慢!”徐志穹端正神色道:“若要我修行名家,也未尝不可,但却要答应我一件事!” 倩娘回头,擦去泪珠道:“徐郎请讲!但凡倩娘做的到的,赴汤蹈火……” 徐志穹道:“把酒窝伸过来,给我亲一百次!” 徐志穹答应了,这么好的事情,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倩娘一愣,含泪而笑:“莫说酒窝,不管徐郎要什么,我都答应!” 徐志穹连连摆手:“说的好像你受了我多少恩情,能得名家绝学,是徐某的福分,是徐某的造化,本该行拜师之礼,可我已有师门,不能再叫你师父,且叫一声前辈,受晚辈一拜!” 林二姐赶紧上前搀扶,太子笑道:“莫要扶他,本来就是他捡了便宜,若不是因为我只能修习霸道,我早就拜你为师了,哪还轮得到他!” 林倩娘攥着徐志穹的手道:“徐郎先和殿下商议正事,明日再来随我修行唇舌之技。” 唇舌之技! 这个好,这个我确实有天分! “何必等到明日,今夜便好,我唇舌很灵活的。” 倩娘含羞一笑,施礼告退。 徐志穹接着和太子探讨藏身之处:“殿下,你再仔细想想,宫中是否还有隐秘之处?最好离东宫不要太远。” 太子有些心不在焉:“兄弟,咱们商议这些有用么?” 徐志穹诧道:“怎会没用?” 太子道:“你觉得那刺客,真是怀王派来的么?” 徐志穹真觉得那不是怀王派来的。 可这事涉及到昭兴帝,徐志穹不敢轻易开口:“殿下觉得呢?” 太子没有回答,反问一句:“你觉得那刺客是谁?” 徐志穹低声回答道:“我觉得那刺客就是公孙文。” 太子点点头:“我也觉得是他,我这双眼睛,能看见些东西,有些东西我想得明白,有些东西我想不明白,在公孙文身上,我总能看见父皇的身影!” 徐志穹咬咬嘴唇道:“不管背后指使之人是谁,总得找个帮手,能拦得住刺客的帮手。” 太子猜到了徐志穹的意思:“外面的帮手进不来,里面的帮手也出不去!” 徐志穹捏捏下巴道:“是要冒点险,但也值得,不光要保全殿下,还要想办法生擒那刺客。” …… 当夜,公孙文到怀王府上赴宴。怀王兑现了在天章阁前的承诺,以上宾之礼相待。 王府夜宴,遵循古礼,用的是分餐制,也就是一人一桌吃饭,酒过三巡,怀王又向公孙文请教两心之论,公孙文苦笑道:“某在天章阁论辩时败于一黄口小儿,怀王殿下仍愿听我两心之论?” 怀王笑道:“先生谬矣,两心之论乃学之大成,岂能因一竖子诡辩之言,而掩其光华?” 公孙文拱手施礼:“殿下有此一言,文,感遇忘身。” “寡人读先生著作,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先生尝言,愚者举目无数,智者万里无一,世间智者当真如此罕有?” 公孙文摇头道:“智者并非如此罕有,某有此一言,另有深意。” “还请先生明示!” 公孙文道:“昔日吾于咏州讲学,一名弟子赠我一块璞玉(包在石头里,没有雕琢和加工的玉石),以为束脩,同窗皆笑那名弟子,说他吝啬如是,送了恩师一块石头,若是连我都不认识这块璞玉,这名弟子只怕要委屈到死, 智者并不罕有,一如石头里的璞玉,只是懂得分辨玉石的人,实在太少了,如此才显得玉石珍贵。” 怀王赞叹道:“先生所言极是,不知那位学子后来如何?” 公孙文道:“我跟其他学子说,这块石头无比珍贵,里面装着玉石,学生们不信,说玉石都是天生地长的,怎么可能出生在石头里? 愚人总觉得玉石不可能生在石头里,就像他们觉得英才不会出身在平民里,其实智者并不罕有,只是因出身卑微,而被愚者埋没了。” 怀王对此深表赞同:“确如先生所言,智者遭愚者埋没之例子,比比皆是,仅寡人亲眼所见,便数不胜数。” 公孙文道:“怀王殿下身在朝堂,定知朝堂之事,满朝皆是愚人,此例自然屡见不鲜!” 怀王长叹:“为何我大宣朝堂愚人甚多?” 公孙文笑道:“自古英雄相惜,愚人却也相惜,英雄彼此敬畏看重,愚人彼此遮丑护短,愚人自然喜欢愚人,愚人的朝堂,自然愚人得志,智者屡受排挤!” 怀王闻言,笑而不语。 这话是在挖苦昭兴帝,但怀王并没有做出回应。 初次对饮,怀王不可能对公孙文如此信任。 他继续在哲学的层面上和公孙文探讨两心之论,探讨至精髓之处,怀王忽然招手,命奏乐咏歌。 一女子缓缓走进正厅,肌肤晶莹,似有珠光流采,眉目含情,似有星辰闪烁。 这个女子身上带着光,夺魂摄魄的光,正厅内外的侍卫不敢多看这女子一眼,感觉随时会窒息。 位列两旁的侍女也不敢多看一眼,感觉自己生为女子,枉活一世,看了这绝世美人,实觉羞愧万分。 此乃大宣第一歌姬,林若雪。 林若雪来到公孙文面前,施礼道:“公孙先生,容若雪献歌一曲!” 公孙文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怀王则看着公孙文的表情。 “小桃谢后,双双燕,飞来几家庭户。轻烟晓暝,江水暮云遥度,帘外余寒未卷,共斜入,红楼深处。相将占得雕梁,似约韶光留住……”(摘自宋代词人吴文英——《双双燕·小桃谢后》) 林若雪唱了一曲《双双燕》,正厅内外的不少侍卫,有些站不稳身子。 他们的心尖颤的厉害,工整的词句他们听不懂,阳春白雪的曲调他们也听不懂,但是他们能听得懂林若雪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在心尖上萦绕,三两句之间,就能把这颗心,连着魂魄,一起牵进曲调之中。 大宣第一歌姬,可不只是长得漂亮,她当初在莺歌院,于屏风之后献唱,一夜之间唱败了乐院十二位阁主,以至于在莺歌院里,至今仍不准提起她的名字。 容貌天姿国色,嗓音举世无双,试问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一曲唱罢,林若雪再度施礼。 公孙文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刻意回避林若雪,但眼神之中也没有一丝贪恋。 怀王问道:“先生,以为此曲如何?” 公孙文道:“嗓音无可挑剔,曲中情义也到了极致,但在上阕第五句中,这位姑娘将一处商调唱偏了些,下阙第三句中,又唱走了一板,不知姑娘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考校于我?” 唱偏了,就是音不准。 唱走了一板,就是节奏拖了一拍。 怀王错愕良久。 林若雪在他眼前献唱,他居然还能留意到技术环节? 怀王看看林若雪,林若雪轻轻点头,公孙文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她故意留的两处破绽,都被公孙文发现了。 怀王示意林若雪退下,随即又一招手,二十名舞姬来到正堂。 乐曲声中,二十姝丽翩翩起舞,跳过一曲《懒画眉》,纷纷解去罗裳,又跳了一曲《折杨柳》。 解去罗裳,这曲《折杨柳》跳的是原身舞。 所谓原身舞,就是没有衣,只有身的舞。 二十个绝美的舞姬在公孙文面前,原身而舞。 大厅里的侍卫,都能看见,血往下涌,就快站不住了。 大厅外的侍卫,都看不见,血往上涌,也快站不住了! 公孙文神情依旧,目光不躲闪,也不贪恋,只是默默看着。 待一曲舞罢,怀王又问:“先生以为如何?” 公孙文道:“步履规矩,进退齐整,若是在下没有看错,这是千刀阵吧!” 怀王愕然,他竟然能看出舞姬的阵法? 他说的没错,这就是千刀阵,兵法中的千刀阵,怀王故意让这二十名舞姬在跳原身舞的时候,摆出来千刀阵。 绝美的舞姬原身起舞,公孙文只留意到了她们的站位和走位,看出了她们在摆千刀阵!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怀王命令舞姬退去,连声赞叹:“先生真乃神人,真乃神人!” 公孙文笑道:“君子非礼勿视,非礼之事,非礼之物,皆不入我眼,殿下又何必一再试探!” 怀王起身谢罪:“寡人鲁莽,冒犯先生,还请见恕。” 公孙文笑道:“某一微末之人而,些许戏谑,又有何妨?双双燕,千刀阵,听曲赏舞,殿下却好兴致,只是燕子进了千刀阵,刀刀见血,这处境却委实凶险。” 公孙文话里有话,他在暗指怀王的处境。 怀王闻言道:“用千刀阵来对付一只燕子,未免小题大做。” 公孙文一笑:“若等燕子成了凤凰,再动刀也晚了。” 怀王摇头道:“燕子无意做凤凰,只愿衔泥筑巢,安生度日。” “这道理我懂,可拿刀的人未必懂,就是懂,也可以装作不懂,杀了燕子终究没有坏处。” 拿刀的人,说的正是昭兴帝! 怀王沉默片刻道:“依先生之意,这燕子却没有生路了?” “非也,”公孙文摇头,“依愚者之见,燕子必死无疑,依智者之心,却看燕子会不会用刀!”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怀王的刀 怀王和公孙文说了半天的燕子和刀,实际上说的是怀王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怀王是燕子,皇帝是拿刀的人,如果燕子不反击,势必被刀砍死。 怀王自然听得明白其中的暗示,但却没有说破。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任公孙文。 “先生,莫再说什么刀和燕子,寡人今日不想听这些血腥,咱们接着说学问。” 公孙文点头道:“殿下要说学问,某便与殿下说学问,只是有一句话,要提醒殿下,某观近日风云变幻,燕子羽毛将有损伤。” 说完这一句,公孙文再也没说起刀和燕子。 送走了公孙文,怀王神情忧虑,命人叫来了苦修工坊坊主林安生。 林安生不时便至:“师尊,传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怀王一笑:“秋夜无眠,心思烦躁,且找你来叙话,哪有恁多吩咐?这里没有别人,你也不必拘谨,坐下来与寡人喝几杯。” 两人对坐,共饮了几杯。 怀王问道:“近日工坊诸事繁忙么?” 叶安生点头:“不瞒师尊,陛下要在破奴苑新修一座行宫,弟子忙于筹备人手物料,忙的焦头烂额!” “寡人也曾听过此事,陛下为何要在破奴苑新修皇宫?” 林安生摇头道:“这事情弟子也想不明白,原本的行宫并无损坏,陛下为什么非要新建一座行宫!” 怀王道:“秋狝将至,工期也确实紧了些,你为何不去破奴苑亲自督工?” 林安生摇头道:“我去能怎地?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使出多少力气?这行宫建的成最好,若是建不成,弟子也无计可施,任凭陛下责罚就是了!” “放肆!”怀王道,“你这是什么话!身为苦修工坊坊主,怎敢不把圣旨放在心上?” 林安生低头道:“弟子只是觉得委屈,陛下做事太随性,根本不顾及臣子的难处!” 怀王叹道:“陛下自有陛下的安排,你照着吩咐做事就好,平时在工坊里千万不能有半句牢骚,工匠紧缺,且多招募些人手,至于用料,破奴苑应该不缺木材。” “师尊,弟子缺的不是木材,是石材,陛下要用石料做行宫!” 怀王嘶一声道:“这却难为人了。” 林安生连声长叹:“师尊,弟子做梦时都在想,若是这官家由你做该多好。” “却又胡言乱语!”怀王大怒,“日后再敢说这样的话,莫再做我门人!” 林安生不敢说话,怀王也平复了下来:“我在老宅存了一批石料,本是要修建别院的,你先拿去用吧!” “这可使不得!” “有甚使不得,拿去吧,一座别院而已,却又不是紧要事情。” 林安生满脸愧疚:“弟子欠了师尊太多!” 怀王笑道:“就当是我欠了你吧,你既是不想去猎苑,这些日子就不要去了,先在京城待着,我也去求求情,看看陛下能不能宽限你几天。” 林安生走后,怀王独自在书房默坐。 皇帝大兴土木,难道真的只是贪图享乐? 公孙文是太子伴读,他在宫里的消息也算灵通,他说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伤了羽毛,会是哪几根羽毛? 皇兄,你的心思为什么这么难捉摸? 我主动向你示好,且看你如何回应。 …… 第二天,怀王亲自派人把石料送到了苦修工坊。 一路马车成龙,百姓议论纷纷。 “这么多好石料,都是怀王家的?” “把这多石料送到苦修工坊作甚?” “没听说么,怀王要在破奴苑修建行宫。” “怀王在破奴苑修行宫?那不是梁大官家的猎苑吗?” “谁的说的清楚,怀王的儿子都造反了,在京城里杀了那么多人,这事不也不了了之?” “说到底,还是苍龙殿护着怀王!” …… 怀王主动示好,等待昭兴帝的回应。 可昭兴帝可没做任何回应,在朝会上,他根本没有提起猎苑的事情,更没有提起石料的事情。 倒是有两份奏章让怀王胆战心惊。 一是御史台侍御史马德光上奏,兵部尚书柳英斌涉嫌通敌,应严查! 二是御史台督察御史陈和光上奏,吏部尚书闫博元涉嫌贪赃,应严查! 这两个人,都是怀王的心腹。 这两条罪名,只要查,就能坐实。 这两名御史平时默默无闻,怎么今天突然冒出这么大动静。 更让怀王感到紧张的是,这两件事情再度激起了一些臣子对怀王的怒火,王彦阳等一批御史纷纷上奏附议,要求严查二人,同时严查怀王! 昭兴帝的态度依旧暧昧,先将此事交由内阁处置。 被公孙文说中了,这是真的伤了羽毛,还可能伤了筋骨! 散朝之后,怀王通过多方渠道打探消息,却无半点回音。 刀要来了,当真刀刀封喉。 …… 翌日,怀王设宴再请公孙文,公孙文欣然赴宴。 “殿下,今日还要探讨学问么?” 怀王笑道:“公孙先生学富五车,寡人纵使穷尽一生,也学不到先生一二,今日请先生来,是想再问问先生燕子与刀的事情, 此前却被先生说中,我堂前一只燕子,只求在房梁之上寻一安身之所,不想真被执刀之人伤了羽毛,不知先生可知执刀之人,到底是何心意?” 这次公孙文来,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他想知道皇帝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公孙文道:“幸好只是伤了羽毛,若是伤了翅膀,却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怀王叹道:“燕子只想安然度日,不想与人争锋!” 公孙文一笑:“这话当与提刀之人去说,只怕燕子叫破喉咙,提刀之人也听不进半句。” “当真没缓和么?” “刀已出鞘,哪还有什么缓和?第一刀要伤了羽毛,第二刀便要砍了翅膀,第三刀下来,燕子这条性命就没了!” 公孙文的暗示非常明显,怀王已无退路。 “依先生之言,燕子还有什么手段能自保?” “此前已然说明,燕子想要自保,手中必须有刀!” 怀王无奈笑道:“区区一只燕子,哪里提得动刀?” 公孙文仰天长叹:“殿下终究信不过我,存亡关头,仅在殿下一念之间,公孙文斗胆一言,殿下再无决断,性命只在朝夕!” 公孙文把话挑明了,这却在怀王意料之外。 他只和公孙文吃过两次饭,对公孙文明显没有足够的信任,可公孙文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却不能继续和他绕圈子了。 “先生醉了,且到书房稍作休息。” 怀王把公孙文请到了书房,吩咐阴阳修者布置了法阵,屏退众人,也当面把话挑明:“寡人手里确实有把刀,但这把刀还不够锋利,而今贸然出手,只怕刀毁人亡。” 说出这番话,是想看看公孙文有没有应对之策。 如果公孙文愿追随怀王,且能想到应对之策,且把他留在王府,做个谋士。 如果公孙文想不出应对之策,怀王会立刻将他杀了灭口。 公孙文思量片刻道:“若待宝刀锋利,只怕殿下已身首异处,梁显弘不日便要下旨,削减殿下府兵,随后再对殿下发难,直至抄家灭族,殿下以何抵挡?” 梁显弘! 公孙文直接叫出了昭兴帝的名字! 对皇帝无人臣之礼,属大不敬,这条罪名足够斩首,公孙文表明了态度。 他愿意追随怀王。 但怀王还是不信他。 公孙文接着说道:“况且殿下手上不止一把刀,北方战事已起,图奴很快就要攻破涌州!” 怀王一惊:“先生何以得知此事?” 公孙文笑道:“图奴早在一月之前起兵,北疆涌州早已告急,兵部压住塘报不发,当是殿下授意!空穴来风必有因,柳英斌通敌的罪名,却不是御史捏造的!” 怀王默而不语,叩动了书案下的机关。 这人不能留,他知道的事情太多! 公孙文似乎没有察觉,继续说道:“梁显弘早已收到消息,暗中命车骑将军楚信筹措人马粮草,三日内便要离开京城,北上抗敌, 楚信一走,京中却少了一员强敌,阴阳司太卜与梁显弘素来不睦,纵有帝位更迭,太卜也必当坐视不理, 皇城司指挥使钟参受困皇宫,必定对梁显弘怀恨在心,不仅武威营无人调动,钟参本人也会作壁上观, 殿下但有一把利刃,京城之内,还有何人是殿下敌手?” 怀王道:“别忘了还有苍龙殿三位长老。” “三位长老!”公孙文一笑,忽听耳畔风响。 怀王身后的屏风之中,突然钻出一名男子,脸戴面具,手执长剑,直刺公孙文咽喉。 怀王叩动机关,就是为了让此人杀了公孙文。 公孙文没有躲闪,剑锋刺在咽喉上,没进皮肉,却见公孙文手上的折扇断成了两截。 这厮有修为? 怀王大惊,正要退到屏风后面,那里有条密道可离开书房。 忽听公孙文喊道:“殿下,可否再容我一言!” 浩然正气袭来,挡住了怀王的脚步。 怀王战战兢兢道:“先生请讲!” 公孙文看着那名男子:“此人可有杀道四品修为?” 怀王点了点头,这是他暗中培养的一名幕僚,名唤华成晖,有四品下的杀道修为。 公孙文道:“据我所知,自武栩死后,大宣境内,只有一人有四品杀道修为,乃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 怀王低声道:“这就是寡人的那把刀!” 公孙文叹道:“殿下,若只有这一把刀,莫说想斩下梁显弘的首级,却连陈顺才的首级都砍不下来!” 华成晖举起长剑再度上前,公孙文怒喝:“匹夫焉敢无礼!” 先是循礼之技,让华成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又用怀仁之技,让华成晖失去战意。 怀王大惊,站在屏风旁边不敢动。 公孙文上前一步:“殿下,不能再迟疑了,待梁显弘率先出手,万事休矣。” 怀王后退一步:“先生,寡人有意,奈何力所不及!” 公孙文双膝跪地道:“殿下,公孙文不才,愿以微末之身化为利刃,为殿下争得九五之位!为大宣江山迎来明君!” 第一把八十八章 生擒刺客 公孙文这一跪,终于把怀王打动了。 公孙文的修为远在华成晖之上,随时可以取走怀王的性命,可他选择了向怀王下跪。 宣人的膝盖是直的,很少有人会轻易下跪。 怀王对公孙文的习性也不是很了解,看到公孙文如此真诚,多少对他有了些信任。 “先生快快清起!”怀王上前扶起了公孙文,“先生才学旷绝古今,满身修为,已在凡尘巅峰,为何还如此看重寡人?” 公孙文再度下跪:“公孙文,空有一腔抱负,苦修勤学数十载,今年过半百,仍为一七品小吏,吾实愧对圣贤之教诲! 丈夫立身于天地,功不成,名不就,又遭宵小之徒羞辱,吾在东宫之时,受尽太子讥讽,天章阁前,又遭徐志穹那黄口竖子挖苦, 昏君于此熟视无睹,佞臣在旁落井下石,唯有怀王殿下为吾说仗义执言,此番遭遇,亦如石中玉璞,不得识玉之人,却在乱石之中饱受欺凌,怀王于某有知遇之恩,文,焉敢不舍死报效!” 怀王再次将公孙文扶起:“得先生相助,大事可成!然寡人还有些许顾虑,还望先生指点。” 怀王让华成晖离去,真心实意与公孙文商议对策。 “时才说到苍龙殿三位长老,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公孙文道:“天下苦昭兴久矣,三位长老亦是如此,殿下应该能看得出,三位长老处处疏远梁显弘,事事维护殿下,早就有让殿下承嗣社稷之意。” 怀王叹道:“话虽如此,可若宗师之内大动干戈,只怕三位长老也不会坐视不理。” 公孙文点头:“殿下所虑极是,倘若殿下一再犹豫,三位长老事先有所察觉,必定出手阻止,届时大事败矣, 倘若等三位长老察觉时,殿下已杀昏君,再杀太子,试问宗室之中,还有何人能登基大宝?三位长老纵有不满,也只能顺应天命,与殿下共保社稷!” 怀王点头,却又有一丝忧色:“皇宫中,有三千禁军,却也棘手。” 公孙文道:“禁军由我一人挡之!” “一人?” “一人足矣!” 别看儒家不擅长单杀,却擅长与大军抗衡,三品修为,抵挡三千禁军不在话下。 “皇宫之中,尚有一众宦官,也是难缠。” “殿下尚有多少府兵。” “在册有三百,不在册的也有两百余人,但修为比不上皇宫中的宦官,尤其还有陈顺才这个阉竖!” “陈顺才委实不好对付!”公孙文沉思良久道,“殿下身边,当真只有一个杀道四品?” 怀王一笑:“若只有他一人,却不让先生笑话了。” 他来到书案旁,再次叩动机关,不多时,书房之中相继来了十个人,这十个人都带着面具。 一人上前,手执长剑,先向公孙文抱拳。 怀王介绍道:“此人时才与先生交手,有杀道四品修为。” 另一男子上前,抱拳施礼。 “此人有兵家四品修为!” 又一人上前,是个女子,也向公孙文抱拳。 “此人有朱雀生道四品修为。” “朱雀生道!”公孙文一愣,“足下来自朱雀宫?” 女子未作回应,怀王笑道:“天下苦昏君久矣,朱雀修者亦屡遭昏君轻贱,个中详情,容日后再告与先生。” 众人逐一上前,在这十人当中,有两名四品杀道,一名四品生道,一名四品兵家,三名四品宦官,一名五品阴阳兼修七品杀道,剩下两人,不方便透露道门。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名墨家四品叶安生,乃至其身后的苦修工坊,都听从怀王的调遣。 怀王的阵容不可谓不强,公孙文颇感费解:“当初世子起事,殿下为何不出手相助?” 怀王苦笑一声:“玉明心思,难以捉摸,起事之前,我一无所知。” 虽然没往下说,但公孙文能推测出来梁玉明的用心。 梁玉明想让怀王做太上皇。 但他自己,并不想做皇太子。 梁玉明想一步到位,他想当皇帝。 倘若这对父子齐心,此前一役,胜负成败,尚未可知。 公孙文抱拳道:“殿下放心,有此利刃在手,陈顺才不足为惧,殿下出手务必果断,先杀昏君,再杀太子,斩草须除根,万不可手下留情!” 怀王频频点头。 待众人离去,公孙文神情忧虑:“臣,还有一事顾虑,请陛下定夺。” 这就改口了,称臣了,也叫陛下了。 “先生请讲。” “陛下对臣推心置腹,臣理应留在陛下身边,一来可防消息走漏,二来如有事变,可与陛下商议对策。” 怀王诧道:“先生不愿留下?” 公孙文摇头道:“臣恨不得日夜伴于陛下左右,但那昏君明日让臣进宫为太子讲学,臣若不去,恐那昏君生疑,况且这也是一个打探消息的良机。” 怀王是真不想让公孙文进宫,但也没办法。 一来,公孙文说的确实有道理,倘若他不进宫,必然遭到昭兴帝的怀疑。 二来,公孙文要走,怀王也拦不住,他的修为实在太高。 无奈之下,怀王露出笑容道:“我信得过先生,只盼先生早去早回。” 公孙文抱拳道:“明日我午时进宫,倘若子时未归,陛下当早做防备。” 怀王惊曰:“先生此去,却有凶险?” 公孙文叹道:“那昏君心思太难捉摸,倘若当真被他察觉,臣当舍死一战,哪怕玉石俱焚,也要带走陈顺才这个奴才! 若能杀了太子,更属万幸,待陛下荣登大宝,且将臣之骸骨,埋在皇宫之中,常伴于陛下左右!” …… 深夜,钟参在龙图阁的卧房中作诗,一名宦官在旁睡得正香。 在龙图阁修学多日,钟参诗才颇有长进,时才喝了些酒,诗兴大发,当即提笔,准备写一首五言绝句。 第一句:美人坐屋中! 和上一首诗重复了。 改一下:美人坐怀中! 露骨,太露骨,诗文还是应该婉约一些。 再改一下:美人坐心中! 这句写得好,有情致!有意境! 脑海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指挥使的心有多大?美人的肥桃有多大?坐得下么?” 钟参一怔,脸上没有表情,脑海中做了回应。 “你个贼丕怎敢来这里?” “来帮指挥使作诗,美人卷珠帘,指挥使觉得如何?” “卷什么帘子?俗!俗不可耐!” “当真俗么?” “作诗要看意境,你个粗人知道什么是意境?且说你来找我作甚?” “我有一要事相求,请指挥使去一趟东宫。” “东宫去不得,没见身边有人看管着我么?” “我做了个傀儡,可暂代片刻,指挥使随我同去,天明之前便可回来。” “从天章阁到东宫,要穿过整个皇宫,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 “我有一条道路,别人绝对发现不了,我能来找指挥使,指挥使自然能去东宫。” “把你的傀儡拿出来!” “指挥使回头看看。” 钟参一回头,床上多了一具血肉傀儡。 他上前看了一眼,脑海中骂了一句:“这他娘的哪里像我?这他娘的比武栩还难看!” 钟指挥使,你难道一直觉得自己比武千户英俊么? “且等我稍作修整。”钟参一伸手,用随心取物之技,取来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装着锛凿斧锯,还有画笔。 钟参不会做血肉傀儡,但其工法精湛,且用木料对傀儡做了修整,顷刻之间,栩栩如生! 趁着宦官还没醒来,钟参跟着徐志穹悄悄离开龙图阁,进了地道。 …… 第二天,入夜,徐志穹正在东宫后园和林倩娘磨练口舌。 所谓磨练,不是指物理上的,是精神上的。 徐志穹要学会通过语言来制造精神威压。 倩娘讲了其中的两点要领: 一是笃信,施展技能时,要对自己所说的话深信不疑,无论这句话如何荒唐。 二是循理,施展技能时,要通过合理结论推导出不合理推论,推导的过程依然要尽量合理。 名家的修行过程非常抽象,徐志穹花了不少心思,作为激励,徐志穹只要有一点进步,倩娘就得给他亲酒窝。 练到亥时前后,倩娘捂着脸蛋道:“徐郎,能不能换另一边?” “那边没有酒窝!” “让你这么亲,这边的酒窝也快没了。” “那就换一边,看能不能亲出个酒窝来!” 笑闹之间,徐志穹忽然皱起眉头,叮嘱倩娘留在房中不要动。 刺客来了,杀气一如前番。 徐志穹摇晃银铃,给太子报信。 太子穿戴整齐,走出寝宫,来到后园之中,准备迎战。 内侍们分列两旁,都离太子很远,徐志穹也离得很远,显得太子的位置非常突出。 前园之中,提灯郎和侍卫们试图抵挡一阵,须臾之间,毫无悬念的败退到后园。 在品级相当时,儒家修者出手慢,精度差,很难在战斗占到便宜。 但如果品级有优势,儒家修者可以对大量敌人形成碾压,这也是儒家最可怕的地方。 到了后园,看到太子的一刻,刺客的策略变了。 以前他会选择把所有阻拦他的人都放倒,然后再去对付太子。 这一次,他直接冲向了太子。 太子大呼小叫,上蹿下跳,仿佛陷入了慌乱。 当刺客距离太子不足五十尺时,太子才想起来逃跑。 五十尺的距离对儒家修者而言刚刚好,刺客对太子用出了五品技——正身。 正身技的特点,是要端正对方的思想,提高对方的道德标准,让对方摒除一切邪念,用最正直的理念来约束自己。 比如说,太子明显不是刺客的对手,这个时候应该选择逃跑。 但中了儒家五品技,他就不能逃跑了! 逃跑这种事情是不道德的。 敌人来了怎么能逃跑呢! 面对敌人,应该挺起胸膛,和他血战一场! 就算死也得壮烈的死去! 在技能的驱使下,太子不肯逃走,想要和刺客硬钢。 站在一旁的徐志穹深切感受到了气势的不同,今天的刺客更像是刺客,他是来取太子命的,不是来东宫装比的! 吕运喜受伤,陈顺才没来,太子本身也想舍死一战,貌似谁也阻止不了太子送死的步伐。 刺客又走了几步,距离太子不到三十尺,刺客将浩然正气集中在掌心,准备一掌拍死太子。 没想到脚下突然一软,刺客掉进了陷坑里。 太子脸色惨白,连连喘息:“差一点,差一点就撑不住了,要不是本宫有胆识,早就被这厮吓跑了!” 这陷坑是钟参掘的,太子的目的就是要把刺客引进陷坑。 陷坑设计的非常精巧,能自动追踪敌人,但只对三十尺范围之内的敌人有效。 太子须站在原地不动,因为他脚下有一道机关,这道机关是触发陷阱的关键。 如果有人距离太子不到三十尺,太子只需要剁一脚,踩动机关,对方脚下就会出现一个陷坑。 哪怕对方是飞过来的,陷坑之中也会钻出一道绳索,将对方拉进去。 这就是所有人都离太子很远的原因。 可太子刚才坚持不住了,刺客的气势太凶悍,太子差一点就要逃走。 如果他逃了,精心布置的陷阱前功尽弃! 没想到,关键时刻,在刺客的五品技帮助之下,太子站在原地,踩住了机关! 太子非常钦佩自己的胆量:“志穹,我不是跟你吹,刚才我一点都不怕他!” 正说话间,忽见刺客满身血污,从陷阱里跳了出来,再次扑向太子。 太子惊呼一声:“说说而已,你莫要当真……” 话音未落,刺客又被一条绳索拖进了陷阱。 这是钟指挥使的陷阱,这是三品墨家的杰作,已经进去了,还有那么容易出来? 徐志穹不知道陷阱里有什么,只看到半空之中不停有铁球和刀片坠落。 陷阱剧烈摇晃,不时有铁屑向外翻涌,掉进陷阱的铁球和刀片全都被磨成了碎末,却说那刺客会被磨成什么样子? 儒家的防御力在各个道门之中,排名偏上,但这是在与人交战的情况之下,儒家擅长与人斗,却不擅长与机械战斗,面对钟参的机关,这刺客只能用浩然正气强行防御,眼看就要坚持不住。 太子问徐志穹:“咱们不是要抓活的么?” 徐志穹点头道:“殿下,你是个有胆识的人,你一点都不怕他,你下去救他上来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怀王是谁的儿子? 看着陷阱里飞出来的血沫,徐志穹确系刺客必死无疑。 一会把尸体捞上来,只要剩个头就能确定身份。 就算连头都没剩也没关系,把罪业扯下来就够了,管你是几品的修为,只要把罪业扯下来,都得听我的吩咐…… 等等! 这厮好像才一寸三的罪业,能摘下来么? 而且他有三品修为,按理说,我应该看不到他的罪业,为什么还能看到个一寸三? 这个问题以前倒是没想过…… 沉思之间,陷阱里突然没了动静。 能让陷阱停下来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陷阱坏了,二是刺客死了。 钟参的陷阱肯定没那么容易坏,应该是刺客已经死了。 徐志穹走上前去,但见陷阱之中血肉黏腻,看不出个形状,有个地方应该是人头,一寸三的犄角就在头顶。 徐志穹探下身子,把手伸进陷阱里,摸了摸刺客的犄角。 太子喊道:“志穹,小心些!” 徐志穹收回手道:“退后,所有人退后!” 这犄角不对。 不是这个手感。 罪业是假的。 真没想到,罪业竟然也能造假的! 那真的罪业哪去了? 真实的罪业还没有浮现出来。 身死道消,如果刺客真死了,罪业应该能浮现出来。 可罪业没出现,证明刺客没死! 徐志穹冲着太子喊了一声:“殿下,再踩一脚机关!” 太子赶紧踩了一脚。 按照钟参所说,如果陷阱失灵,再踩一脚,就能复原,一共能复原二十次。 可太子都快把机关踩断了,陷阱一直没有复原。 这陷阱彻底坏了! 徐志穹还有准备,对付一个三品刺客,他不止找了一个帮手。 他走到事先准备好的法阵上,开始联络太卜。 太卜给了回应:“现在出手却早了,我能断他退路,恐怕杀不了他。” 话是这么说,太卜还是出手了。 就算杀不了他,也要吓住他,否则太子有危险! 一团烈焰从天而降,掉进了陷阱,太卜开始施法。 烈焰之后又有雷击,皇宫对阴阳术有诸多限制,太卜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不仅不多,而且还基本无效,等火焰熄灭,雷霆止息,刺客从陷阱里站起来了。 太卜叹息道:“同品之下,儒家克阴阳。” 儒家克阴阳,除了浩然正气的强大防御力之外,还来自儒家的八品技,无邪! 技能的核心在于摒除邪念干扰,坚守圣贤之道,说白了就是屏蔽外界干扰,提升自控能力。 一旦发动无邪技,阴阳术中的幻音、幻象等迷惑技都会失效,大部分干扰心智的法阵都会被严重削弱。 儒家修者品级越高,无邪技的能力越强,对阴阳术的克制就越强。 太卜不能用干扰心智的法术来对付刺客,只能火烧雷劈和刺客硬钢,但这类的攻击手段很难打穿浩然正气。 果不其然,刺客从陷阱里爬了出来,但重伤之下却不敢再恋战,他没有继续攻击太子,转而去了东宫正门。 徐志穹追到了正门,看到刺客站在门下回廊处不动。 难道是回廊之中有法阵? 让徐志清猜对了,这里藏着法阵是,是刺客为了脱身提前留下的。 徐志穹笑了。 我看你这次往哪逃! 只要刺客动了法阵,就掉在了太卜的手里,太卜对付他的办法不多,但有一万种方法对付法阵。 按照徐志穹的定位,太卜立刻感知到法阵的存在,瞬间改变了法阵的传送方向。 刺客本该利用法阵逃到皇宫之外,没想到又回到了东宫的后园。 而法阵的出口在一个非常致命的位置上——两座假山之间。 两座假山之间还有钟参一道陷阱,和此前太子身边的陷阱手段相同。 这一次,刺客若是再度掉进陷阱,绝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徐志穹赶到太子身边,两人带着狰狞的笑容,看到刺客在两座假山之间慢慢现身。 “这狗东西终于死了!” “我就不信陷阱还能再坏一次!” 眼看刺客就要掉进陷阱,忽见陈顺才冲到近前,一脚踹在了刺客身上:“大胆狂徒,你纳命来!” 刺客飞出去了,没踩中陷阱。 徐志穹和太子费解的看着陈顺才,又见陈顺才一边和刺客厮杀,一边向太子请罪:“殿下,老奴来迟一步,让殿下受惊了!” 太子喊一声道:“陈秉笔,你是真不中用啊,不光来迟了,你还抓不住刺客,再过一会,你又一时大意,把刺客放走了!” 太子看的非常明白,陈顺才过来不是来杀刺客的,是来救刺客命的! 果不出所料,陈顺才和刺客交锋十几招,非但没抓住刺客,反倒和刺客一起打到了东宫之外。 等徐志穹追出去再看,刺客逃了。 陈顺才还是那句话:“老奴没用,一时大意……” 太子怒道:“别说什么大意了,追呀!” 陈顺才磨磨蹭蹭不肯去,他不能追,以他的速度,想追上一名儒家修者实在轻松,他找不到追不上的理由,所以干脆不追。 “殿下安危要紧,老奴也不知这刺客走远了没有,不敢贸然离去……” 你不追,我追! 徐志穹顺着刺客的血迹追了上去,他不敢追太紧,就算三品儒家受了伤,对付他一个六品下,也绰绰有余。 这大儒跑的虽说不快,但这一路非常顺畅,没有遇到禁军的巡兵,也没有遇到宫里的内侍,一路之上,只遇到了几名侍卫,都被他轻松放倒。 千万别说他运气好,徐志穹觉得这事和运气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厮就是皇帝派来的! 他一共来过东宫三次,第一次徐志穹不在场,太子侥幸脱身。 第二次徐志穹在场,把太子送到冰窖保护了下来。 第三次徐志穹让钟参设下陷阱抓住了他,他又被陈顺才救走了! 皇帝为什么要派这么一个蹩脚的刺客来杀太子? 不仅事情没办成还留下一堆手尾? 若是没猜错,这厮跑出皇宫,会找个地方暂时住下,等养好了伤,再回皇宫复命。 徐志穹在身后悄悄跟着,只要弄清楚这厮的住处,今晚就叫太卜过来抓人! 儒家虽说克阴阳,但这厮受了伤,太卜手下人多,晾他也逃不掉。 徐志穹追出几条街,发现情况不对,这刺客在往怀王府的方向跑。 如果他是怀王的人,徐志穹的所有推断都是错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志穹与刺客拉开了些距离,又跟了一条街,突然发现还有一个黑衣人尾随在刺客身后。 这个黑衣人也是个强者,徐志穹看不出他的修为和罪业。 好在这个强者把所有注意力都用在了刺客身上,他没发现徐志穹,刺客也没发现他。 这人是谁? 陈顺才? 不可能,要是陈顺才跟踪的话,我根本不可能发现他。 看着这身材也不像那死太监…… 又走了几条街,徐志穹看到刺客跳进了怀王府,那黑衣人也跟着跳了进去。 飞过墙头的一瞬,徐志穹看清了黑衣人的身形。 原来是二哥。 他怎么来了? 徐志穹没进怀王府,怀王府至少有两个三品,哪怕变成老鼠,送死的几率也很高。 刺客是怀王派来的,还被二哥发现了! 出大事了,这次要出大事了! …… 遍体鳞伤的公孙文躺在卧房里,见怀王来了,挣扎着想要起身:“陛下,臣无能,臣想帮你杀了太子,顺道再杀了陈顺才那个狗奴才,可惜他事先有所防备,臣失手了。” 怀王赶紧扶着公孙文躺下:“先生为何如此鲁莽?既要动手,却不与寡人先行商议?” “陛下,今日的机会实在太好,若不是有两个内侍拦阻,臣先杀了太子,再杀了陈顺才,若是顺利,还能杀了昏君,陛下不用劳师动众,便可继承大统!” “陈顺才可识破了先生的身份?” 公孙文摇头道:“那狗奴才以为我已经离开了皇宫,他绝对想不到我会去而复返,他也不知道我有修为,这事情,他肯定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陛下不要担心,若是您怕我牵连到您,我这就离去……” 话没说完,怀王赶紧拦住了公孙文:“先生,且好生休养,先生愿为寡人赴汤蹈火,寡人自当与先生患难与共!” 怀王离开了公孙文的房间,吩咐人去查探皇宫的动静。 如果公孙文的身份已经暴露,怀王必须杀他灭口,看他受了重伤,杀了他应该不难。 但如果公孙文的身份没暴露,而且所言属实,倒可以证明这人足够忠诚。 …… 丑时,天降大雨。 圣威长老梁季雄,满身湿透,进了苍龙殿,于苍龙神像前,长跪不起。 梁功平和粱世禄相继赶来,粱世禄问道:“可是查出了刺客身份?” 梁季雄看着二人,神情木然道:“查出来了,是一名三品儒家。” 梁功平愕然道:“儒家何时出了三品?” 梁季雄道:“此人来历,我不知晓,但我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粱世禄有了不好的预感:“是谁?” “贤康!”梁季雄回答道,“那儒家三品去了贤康的府上,我没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我看见贤康去探望他。” 粱世禄连连摇头:“圣威长老,我知你对贤康颇有成见,可此事却不能诬陷于他!” “诬陷?”梁季雄笑了,“圣德长老,那三品儒者还在贤康府上,你去看看,一看便知!” 粱世禄起身道:“今夜已晚,我明日便去贤康府上看看!” 梁季雄道:“你伤未痊愈,我现在就随你同去!” “不劳你!”粱世禄回头道,“倘若事情坐实,我明日把贤康的人头,带回来给你!” 粱世禄愤愤而去,梁季雄怒道:“还要等到明日?却等他把刺客送走么?圣慈长老,你今夜变随我一并去把那刺客抓回来!” 梁功平将他拦住:“你听我说,这事情你不能去,只能让圣德长老处置。” 梁季雄摇头道:“汝等一再袒护,终于酿成今日之恶果!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梁功平道:“贤康若无大错,由他继承社稷,本就是一桩好事!” 梁季雄怒道:“梁玉明修炼邪术,篡权夺位,这却不是大错?” 梁功平道:“贤康或许并不知情。” “如今他指使刺客,谋害储君,这也不是大错?” 梁功平低头道:“储君本就心智不全。” 梁季雄梁功平的衣衫,怒道:“此言何意?一国储君且让你说的如此轻贱?” 梁功平叹道:“圣威长老,咱们三人共守大宣社稷,当勠力同心,这件事就让圣德长老处置吧,他若处置不了,我们再出手不迟。” 梁季雄费解:“为何一定要他处置?” “因为……”梁功平默然良久道,“贤康,是他儿子。” 梁季雄后退几步,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 阴阳司里,太卜拨弄着青灯,揣度着当下的局势。 他通过阴阳法阵,在公孙文身上留了记号,他知道公孙文在哪。 “怀王,这次看你怎么脱身!” 思忖间,墙壁之上冒出一张嘴:“师尊,朱雀宫大宗伯炎焕求见。” 大宗伯,朱雀宫一宫之主? 他来作甚? 太卜回应一声道:“请他进来。” 年逾七旬的朱雀宫大宗伯炎焕,坐在了太卜面前。 太卜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炎焕面前,刚要寒暄几句,却听炎焕问道:“太卜可知,城北猎苑,走失了两千多名力工?” “猎苑?”太卜摇摇头,“老朽近日未曾留意过猎苑。” 炎焕又道:“太卜可知,南方之地出了邪祟之物?” 太卜一愣:“大宗伯,你所说的南方之地,是我大宣疆土,还是你郁显国疆土?” 大宗伯皱眉道:“太卜何故有此一问?” 太卜笑道:“若是在大宣境内,此事由不得大宗伯来管,若是在郁显国境内,此事由不得老朽来管。” 太卜这是打太极,他不想和炎焕谈论此事。 大宗伯摇头道:“你宣国的事情,就算天翻地覆我也管不了,但如果有人想复生邪道恶灵,不管事情出在什么地方,我都非管不可!” 第一百九十章 大长老,你没想到吧 朱雀宫大宗伯炎焕,大宣京城朱雀宫的宫主,是朱雀生道的三品修者。 炎焕深夜拜访太卜,问起了猎苑失踪的两千多名力工,还问起了南方出现的邪祟之物。 他怀疑此事与邪道恶灵有关。 太卜沉默许久道:“大宗伯,这等事,没切实凭证,可不能妄言,如若不慎,将会挑起两国纷争。” “凭证?”炎焕冷笑一声,“安淑院里的血树却不是凭证?” 太卜皱眉道:“此乃皇室内事,大宗伯不该插手。” “我从未插过手,莫说是你们皇家的事情,只要是你们大宣的事情,我都视若不见,可如果有人为邪道恶灵做事,我却不能不管,我辈修行四方正道,此乃我辈本分! 太卜,此事你若隐瞒于我,便是害了你大宣,老夫告退,太卜好自为之!” 炎焕走了,太卜紧锁双眉,唤来了何芳。 “你去把韩宸给我找回来。” 何芳低头道:“弟子也不知韩师兄在何处。” 太卜怒道:“你放走的人,你却不知在何处?今夜若是找不回来,日后你再也别想离开阴阳司一步!” …… 深夜,楚信穿着便装,带着十几名随从,悄悄出了北门。 走了十几里,楚信问白子鹤:“第一回随我出征,心中可觉得忐忑?” 白子鹤木然道:“忐忑倒不觉得,只觉得有些寒碜,深夜出城,带着十几个随从,这也是车骑大将军的阵仗?” 楚信笑道:“你小子还敢取笑我?身为一军之将,满身手段都在沙场,在京城耍什么威风?趁夜出城,少了恁多繁文缛节,这有什么不好!” 又走了几里,前面出现一片火光,楚信笑道:“大军到了!” 众人赶上前去,前方路上果真驻扎着一队人马。 白子鹤大致清点一番,回头对楚信道:“将军,这才三千多人,也叫大军?” 楚信抿抿嘴唇道:“兵不在多,在于精!” 白子鹤道:“图奴派了十万大军围困涌州,梁大官家就给咱们三千人,能做甚?” 楚信叹道:“总比没兵强,涌州情势,片刻也耽搁不得,今夜不歇息了,连夜行军!” …… 怀王在府中忐忑一夜,次日天明,探子送来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皇宫之中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加防,没有增兵,昨夜的事情还在调查,太子暂时离开了东宫,住进了玉瑶宫。 二是车骑将军楚信,连夜出城,于城外率领三千大军,向北而去。 “三千也叫大军?涌州却要丢了!”怀王连连哂笑,“皇兄,若是再让你做几天皇帝,大宣的江山却要断送在你手上。” 怀王来到公孙文的住处,说了楚信出征的事情,公孙文一脸惊喜:“陛下,楚信离京,陛下大事可成。” “先生以为该在何时起事?” 公孙文道:“全凭陛下做主,宜早不宜迟!” “寡人也是这般想,寡人准备在三日后起事。” 公孙文连连点头:“甚好,有三天时间,臣的身体也能复原大半,届时仍能独挡禁军!” “先生莫急,且先把药喝了。”怀王吩咐内侍端来一碗汤药。 汤药一色血红,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腥气,公孙文皱眉道:“陛下,这药……” 怀王笑道:“先生却担心寡人下毒?” “臣不敢!谢陛下厚恩!”公孙文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少顷,便觉经脉之中,有气息游走。 公孙文一脸惊讶:“陛下,老臣若是没看错,这药……” 怀王打断公孙文道:“此药来历,日后再与先生详述,先生好生休息,明日再与先生共商技艺。” “哪里还等得到明日!”公孙文摇头道,“臣只觉神清气爽,眼下便有良策献予陛下。” 怀王笑道:“先生何故如此心急……” 一名内侍走进卧房,与怀王低语几句。 怀王一惊,紧锁双眉。 公孙文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怀王长叹一声:“先生不必多问,且在此间好生歇息,切莫出门走动。” 说完,怀王离开卧房去了正厅,圣德长老粱世禄,已在正厅等候。 怀王赶紧上前施礼:“不知长老驾临,贤康有失远迎。” 粱世禄沉着脸,看了看周围的侍者。 怀王会意,赶紧屏退众人。 粱世禄问道:“昨夜太子遇刺,你可知情?” 怀王故作惊讶:“贤康不知,吾侄玉阳怎样了?” 粱世禄没有回答:“贤康,此事确与你无关?” 怀王连连摇头道:“长老,贤康怎会做出那等事?长老明鉴,勿听宵小之徒污蔑于我!” 粱世禄道:“陛下只此一子,太子倘若身亡,汝当承嗣社稷。” 怀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长老,贤康冤枉!此事实与贤康无关!” 怀王声声哭诉,粱世禄连声长叹。 “贤康,吾闻那刺客是一名儒家三品,此人可在你府上?” 怀王摇头道:“我府上只有一名儒家八品,此人曾为玉明讲学,今玉明已去,我不忍将其驱逐,除此之外,再无儒家修者!” 粱世禄怒喝道:“我若是搜出来呢?” 怀王哭道:“若是长老在我府上搜出此人,贤康愿将人头奉上!” 粱世禄咬牙道:“贤康,你为何如此固执?只要交出此人,我可保你平安!” 怀王连连摇头:“长老,冤杀我也!” 无论粱世禄说得多么中肯,怀王死活都不肯承认。 只要不认,就有生机,认了必死无疑。 粱世禄一伸手道:“你既执迷不悟,休怪宗法无情!” 粱世禄抬起右手,阵阵威压让怀王喘不过气。 他那架势好像要打死怀王,可实际上他舍不得下手,怀王是他亲生儿子。 他只想吓唬怀王,希望怀王能说实话。 可没想到,一股浩然正气冲散了威压,公孙文突然出现在了怀王背后。 “老匹夫!”公孙文怒喝一声,“你且与我一战,莫要为难陛下!” “陛下?”粱世禄愕然道,“贤康!他竟然叫你陛下?你当真有谋逆之心!” 怀王没想到公孙文会突然冲出来,一时间慌了手脚。 粱世禄怒喝一声,施展了九品技,龙怒之威。 虽是九品技,但这一技能的控制力最为惊人,同是三品,公孙文立刻低头。 怀王也要低头,虽然有霸道修为,但他只有八品。 粱世禄脚尖点地,要发动三品技,唯我独尊。 三品技的唯一弱点就是慢,筹备的时间很长,发动的时间也很长。 可如果让他发动成功,所有三品以下的人,都会失去战力。 届时只剩下一个公孙文还能战斗,但公孙文伤的太重,儒家又不擅长单杀,和粱世禄交手,胜算渺茫。 从进门起,粱世禄就一直站着没动地方,他一直在酝酿三品技。 如今技能已经筹备到位,只等释放,公孙文试图上前,打断其施法,又觉威压袭来,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粱世禄一夜没睡,他对今天这场战斗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知道怀王府上有不少高手,如果这些人一拥而上,他还真未必能抵挡得住。 用九品技拖住公孙文,等唯我独尊之技施展之后,其他人在一个时辰之内无法靠近他,届时只要专心对付公孙文就好。 战术非常合理,然而粱世禄做梦也想不到,一名男子戴着面具,突然冲进正厅,举剑刺进了粱世禄后心。 这怎么可能? 这人在龙怒之威之下,应该立刻低头,怎么还可能靠近我? 我有一身王霸之气护体,他为什么一剑就能伤了我? 怎么感觉我的修为好像被拉低了。 三品技被打断了,粱世禄的精神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一件事,在徐志穹杀梁玉明的时候,梁功平的技能对徐志穹也无效。 难道他们都有邪道修为…… 思索间,公孙文已经到了近前,施展天命率性之技开始猛攻。 粱世禄奋力反击全然无效,这才意识到对方用了三品技。 身后那名男子还在用长剑猛砍,又有几名戴着面具的人冲进了正厅。 他们不敢下手,对方毕竟是苍龙长老,他们在等待怀王的命令。 公孙文喊道:“陛下,不能再有迟疑!” 粱世禄看着怀王,眼神迷茫道:“贤康,你当真要如此?” 怀王木然良久,指着粱世禄道:“诛杀此贼!” 阴阳修者用法阵封住了正厅。 一众高手围住了粱世禄。 “贤康,吾儿……” …… 一个时辰过后,粱世禄气机耗尽,鲜血流干,被朱雀修者用四品技金乌之火烧成了灰烬。 怀王看着一地灰尘,不知所措。 公孙文道:“这老贼有来无回,苍龙殿势必生疑。” 阴阳五品兼杀道七品修者道:“属下能做一阴阳傀儡,暂且支应一时。” “纵使支应,也至多支应一日,陛下今夜必须起兵!” 怀王抬头道:“可事出仓促,只怕……” “陛下不必顾虑,”公孙文道,“臣,已有良策。” 说话间,公孙文咳嗽几声,咳出些血沫。 怀王吩咐道:“快,再取些药来!” 公孙文又喝了一碗汤药,只觉浑身气力十足。 “陛下,臣今已有独挡禁军之力,请陛下速速召来叶安生,让他率苦修工坊,今夜从东华门攻打皇宫。” 东华门,就是皇宫的东门。 怀王道:“既是夜袭皇宫,理应直取昏君,昏君夜里必然在内廷歇息,东华门离内廷远了一些。” 公孙文道:“陛下圣明,让苦修工坊强攻东华门,乃是佯攻,臣昨夜在东宫恶战,东宫附近必定加紧布防,陈顺才那奴才也必定留守东宫,陛下则带上人马,直取拱宸门(皇宫后门),至内廷,诛杀昏君!” 第一百九十一章 九五之尊,就在眼前 阴阳司里,青灯颤动,太卜打了一个寒噤。 好重一股血腥气,这是……苍龙长老? 李七茶坊,李沙白咳嗽两声,深吸一口气道:“又有一名三品修者陨落了。” 何芳道:“可知是何人?” 李沙白没有回答,转身对韩宸道:“韩医师,跟何姑娘回阴阳司吧。” 韩宸一脸惊喜道:“太卜死了么?他真的死了么?” 李沙白摇摇头:“快些去吧,京城之中,将有大事发生。” 韩宸对常德才道:“常兄,不妨随我等一起去阴阳司暂避。” 常德才摇头:“你们去就是了,我等我主子,我还得看好这丫头!” 还有一句话藏着没说,他还得定期回中郎院,与杨武互相喂食吃。 施双六道:“徐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常德才笑道:“这谁能说得准?主子的事情可不能多问。” …… 徐志穹在玉瑶宫里转了几十圈,一语不发。 梁玉瑶问太子:“这厮失心疯了怎地?从早上转到了黄昏,转了整整一天,把那群丫头的心都转散了。” 可不是转散了么,玉瑶宫里平时很少见到男人,如今一个男人在宫里转来转去,就一直这么转来转去。 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灼热的眼神,片刻不离。 上百双良心齐刷刷的对着,激动的心跳,起伏跌宕。 到了入夜时分,徐志穹开口说话了:“公主,若是有大军杀进皇宫,玉瑶宫能支撑几时?” 梁玉瑶脸色发白:“哪来的什么大军?” “我担心怀王就要来了。” 刺客进了怀王的院子,二长老也进了怀王的院子,稍加推断便知道怀王要做什么。 狗急跳墙,他很可能要和他儿子一样,准备造反了。 梁玉明的心机非常可怕,计划缜密到了无懈可击,假设怀王比他儿子更有心机,一旦攻进皇宫,玉瑶宫能支撑多久? “倘若连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上,咱们立刻出宫躲灾去吧!” 怀王有可能打进宫来么? 有可能! 太子和公主都很了解这位叔父的野心。 粱玉瑶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怀王有没有这个胆量,走,咱们出去躲灾!” 太子怒道:“躲灾便躲灾,还这么大气势作甚?” 想躲也躲不出去,两人来到东华门,驻守的禁军不许他们出宫。 粱玉瑶急了,在东华门里,对着禁军统领连撕带打。 可这也没用,禁军收到了圣旨,太子和玉瑶公主不准离开皇宫。 …… 夜已深,苍龙殿里,粱季雄心急如焚:“圣德长老已经去了整整一日,为何还不见回音?” 看着急躁的粱季雄,粱功平一脸无奈:“圣威长老,稍安勿躁,我已经叫人去询问了。” 正说话间,一名苍龙卫来报:“圣德长老现在怀王府上,与怀王对饮。” 对饮? 粱季雄垂着眼睛道:“却还和这逆贼对饮?饮过之后,却要共举大事吗?”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在酒桌上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岂不比刀兵相见要好得多?”粱功平又问苍龙卫,“还打探到什么消息?” “街上有不少人,疯传皇帝要让位于怀王。” 粱功平怒道:“胡言乱语,有谁造谣生事,立刻抓起来,一刻也不能耽搁!” 粱季雄诧道:“圣慈长老,抓平头百姓的时候,却不说稍安勿躁了?” 粱功平抿着嘴道:“这事情,却刻不容缓,几句流言看似无关紧要,却是关乎社稷安危的紧要所在!” 粱季雄道:“却比处置怀王更加紧要?” 粱功平咂咂嘴唇道:“你却不知这谣言的威力。” “谣言因怀王而起,处置了怀王,谣言自然止息!” 粱功平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突然想起了儒者之中,颇为流行的两心之论:“依愚者来看,应先处置怀王,再止息流言,依智者之心,当先止息流言,再处置怀王,更稳妥些!” “还有心思扯这闲淡!”梁季雄连声长叹。 粱功平又问苍龙卫:“还有何事发生?” “一群百姓到苦修工坊要人,说他们家人给苦修工坊当了力工,去了破奴苑之后,音信皆无!” 粱季雄一惊:“这是出了什么事?” 粱功平摆摆手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力工?先派人把散播流言者抓起来!” 粱季雄愕然道:“只要压住流言,是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两人正在争执,又听苍龙卫来报:“皇帝陛下来了。” 粱功平皱眉道:“他这时来了,却要作甚?” 粱季雄道:“还能挡驾不成?快请陛下进来!” 昭兴帝走进大殿,身后跟着翰林院学士、侍读、侍讲和史官修撰。 看到翰林院众人,粱功平心头一紧。 尤其看到史官修撰,粱功平的汗都下来了,他平生最厌恶史官。 昭兴帝看着两位长老,突然跪在了地上。 两位长老大惊,扶也扶不起来,只能陪着昭兴帝一起跪着。 梁功平道:“陛下,这却为何故?” 昭兴帝道:“朕德薄能鲜,今愿将皇位让与贤康,请二位长老做个见证!” 做见证? 这种时候做见证? 这不成了逼宫么? 粱功平一哆嗦,看到史官拿出纸笔,已经开始记录了,赶紧劝阻道:“陛下莫要听信市井谣言!” 昭兴帝摇头道:“此非谣言,此乃朕肺腑之言,朕为大宣社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朕只有玉阳这一个儿子,却不能让他死于贤康之手。” 粱季雄无言以对。 史官还在一字一句记录。 粱功平试图寻找和稀泥的入口:“太子遇刺,这事不能说就一定与贤康有关,圣德长老已经去怀王府上调查此事,不日便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昭兴帝一脸茫然的看着粱功平:“圣德长老去找贤康,是要惩治贤康,还是要和贤康联手杀朕?” 粱功平一脸惶恐:“陛下怎能说出这种话来?圣德长老这一去,是为了……” 昭兴帝转脸看着史官,缓缓道:“圣慈长老,你说慢些,我怕史官记录不及。” “这,这又是何必……”粱功平低下了头,偷偷看了看史官。 他真恨不得上前把史官的笔抢下来,把他手里的纸撕碎! 粱季雄道:“陛下不必担忧,我立刻去怀王府上,把贤康抓来,给陛下一个交代。” 粱季雄起身要走,粱功平赶紧跟了上去。 你去了,把怀王抓回来了,你当了忠臣。 我怎么办? 我在这陪着皇帝,听他数落挖苦,却在史官笔下当丑角? 有朝一日当了星官,翻开大宣史书,我都抬不起头来。 “我跟你一并去吧,这是宗室的大事,咱们三个得一起处置。” 昭兴帝长叹道:“朕带妻儿于宫中等候消息,倘若三位长老和贤康都容不下朕,朕甘愿一死,恳请长老容我孩儿一条生路!” 粱季雄和粱功平一刻都不敢耽搁,再不走,他们就成了怀王的同伙。 苍龙长老出门从不带随从,两人一路疾行,很快到了怀王府,看门小厮正要进去通传,被粱季雄用八品盘蟒之技缠住,直接绞晕了过去。 两人一路开着苍龙霸气进了正院,侍卫、婢仆全都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到了正厅门口,只见怀王还在和粱世禄对饮,几十名舞姬披着薄纱,正在翩翩起舞。 两人走进正厅,看着怀王。 怀王仿佛没看到两人,先给粱世禄敬了一杯酒,粱世禄举杯,一饮而尽。 粱季雄和粱功平越看越觉得奇怪。 粱功平吩咐舞姬退下,舞姬只顾跳舞,没有反应。 他本想用九品技龙怒之威强行中断歌舞,可又看见粱世禄在眼前,这么做恐折了他面子。 粱季雄走到怀王和粱世禄近前,看了片刻,惊呼一声道:“这是傀儡!” 粱功平正当愕然,忽见正厅大门关闭,舞姬各执长剑,冲杀过来。 “怀王”拔剑而起,“粱世禄”也站起身来,正厅之中近百“人”,将粱季雄和粱功平团团包围。 这些都不是人,都是傀儡,这是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送给怀王的大礼。 可即便是傀儡,也够粱季雄和粱功平支应一阵。 别看叶安生只是四品,但这套傀儡是整个苦修工坊能工巧匠多年来的心血。 无论是哪个道门,多高的修为,除非有像金蚕那身铜皮铁骨,否则不要与准备充分的墨家硬钢。 粱季雄专心应战,粱功平却在担心另一件事。 粱世禄到底去哪了? 他是和怀王一起举兵谋反,还是…… 他在大厅之中闻到了一丝血腥之气。 难道说…… 不可能…… 怀王敢杀了圣德长老? …… 苦修工坊中,四百工匠集结完毕,各自带着拿手的武器,只等叶安生的号令。 叶安生此刻在密室之中,喝了一大碗酒,向怀王施礼道:“师尊,弟子这就出发了!” 怀王点点头:“此役要多加小心,遇到强敌,不可力战,尽力为寡人拖延些时间便好!” 叶安生道:“师尊不必担心,弟子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今天,东华门一战,弟子必定为师尊拔得头筹!” 叶安生带领匠人们去了东华门。 怀王通过阴阳法阵来到了拱宸门外。 十六名阴阳师布置法阵,把十员猛将和五百府兵一起送了过来。 无论在任何方面,怀王的准备都要比梁玉明充分,但怀王却没有梁玉明那份沉着。 法阵笼罩之下,拱宸门前的士兵,看不到怀王和他的将士。 但怀王看的真切。 看着拱宸门前的卫士,他的手很冷,喉咙也在阵阵发紧。 他构想无数次,在皇宫门前起兵,一路直捣内廷,杀了梁显弘,拿着他的人头,走到大庆殿(大宣皇宫正殿),登基称帝。 如今龙椅只在咫尺之遥,他却觉得这一切并不真实。 是不是仓促了些,是不是该筹划的更仔细些? 公孙文在旁道:“陛下,进入皇宫之后,必须先斩昏君,切不可心慈手软!” 怀王点点头。 “臣先去禁军大营,陛下务必在天亮之前,斩杀昏君和太子,否则臣恐支撑不住!” 公孙文从法阵离去。 华成晖举起长枪为先锋,等待着怀王的命令。 怀王灌下一口酒,低声下达了命令:“进兵皇宫,斩杀昏君!” 第一百九十二章 恶战大庆殿 四品杀道修者华成晖,率众从拱宸门冲进了皇宫。 怀王的战术非常清晰,从拱宸门进宫,转由临华门进入后苑,后苑之中不必久留,皇帝大概率不在这里。 去后苑的目的是走迎阳门,从迎阳门进入内廷,进内廷后直捣福宁殿。 福宁殿是皇帝的寝宫,是皇帝的正寝,只要皇帝不外出,不朝会,大部分时间都在福宁殿。 来到福宁殿外,华成晖的先头部队遇到了几百内侍。 内侍单打独斗确实骁勇,可组军对战明显不济。虽说宦官们在整体修为上占便宜,但怀王手下有一名四品兵家修者。 有这名兵家在场,怀王府兵的战力急剧提升,进退攻守,步履一致,刀枪果决,箭无虚发,仅用了两刻时间(一天一百刻,两刻将尽半小时),便将宦官击溃。 怀王攻占了福宁殿,可问题来了。 皇帝不在福宁殿。 一个时辰前还收到谍子秘报,皇帝就在福宁殿,看来皇帝这是刚刚离开。 他去哪了? 怀王抓住几名内侍,严加拷打。 一名内侍说:“陛下在坤宁殿(皇后的寝殿),和皇后在一起!” 另一名内侍道:“陛下在大庆殿(大宣皇宫的正殿),坐在龙椅上,等着文武百官来救驾!” 还有一名内侍道:“陛下在集英殿(大宣皇宫的宴殿),且和太子与公主喝最后一顿酒。” 又有一名内侍道:“陛下躲在秘阁之中,与陈顺才等人,准备殊死一战。” …… 眼下情势非常紧急,必须尽快杀了昭兴帝,否则等禁军杀到宫中,又或者有文武群臣赶到宫中,尤其是两位苍龙长老赶来,怀王的处境就大不妙了。 怀王当即下令,众人分头寻找昭兴帝。 华成晖提醒道:“陛下,不如换上龙袍,直接去大庆殿登基大宝!” 怀王有些犹豫:“昏君不死,我若登基,恐名不正言不顺。” “何人敢胡言乱语,只管杀了就是,陛下若不登基,我等闯进皇宫,却真成了逆臣贼子!” 怀王点点头:“说的是,更衣,去大庆殿!” 皇帝登基,有很多流程,要祭天,要祭地,要祭宗社。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坐上大庆殿的皇座。 怀王身着龙袍,率军来到大庆殿前,昭兴帝站在大庆殿门口,同样穿着龙袍。 两人对视片刻,昭兴帝长叹一声:“贤康,何至于此?” 怀王只简单应了一句:“杀昏君,保我大宣社稷。” 事已至此,无须多说,终究你死我活。 怀王的十名部下带上五百府兵正要上前,忽见两千禁军从大庆殿两侧冲出,包围了怀王。 事发突然,怀王大惊失色。 禁军不是被公孙文挡住了吗? 公孙文这么快就被禁军击败了? 是我大意了,不该把赌注全都押在他身上……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皇帝身后走来了两个人。 站在皇帝左边的是陈顺才。 十名高手能否击败陈顺才? 有机会,大有机会。 陈顺才不是武栩,虽然同是三品,他没有实力击败十个顶尖高手,更别说这十个人当中,有七个有四品修为。 但如果有两个三品呢? 公孙文站在了皇帝的右边。 怀王的脸颊一阵抽动,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公孙文满身才学,修为高深,怀才不遇,弃暗投明。 多么完美的故事,这是在各种史料和古书之中反复出现的故事,怀王被公孙文的膝盖和诚意打动了,也被自己的韬略和胆识打动了。 可从他信任公孙文那一刻起,他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公孙文刺杀太子,让怀王背了锅。 公孙文逼迫怀王杀了圣德长老粱世禄,以至怀王无路可退。 公孙文,好阴毒! 这么说不对。 他只是皇兄养的一条狗。 真正阴毒的是皇兄! 无论如何都得拼一回,哪怕有只有三成胜算,也得拼一回。 怀王下令道:“众卿,随朕死战,诛杀昏君佞臣!” 一声令下,兵家修者率先行动,动用励军之技,让五百府兵士气高昂。 公孙文厉声喝道:“天子面前,焉敢放肆!” 循礼之技,循的是天子之礼,试问有几个大宣子民不惧怕皇帝? 绝对的礼仪等级带来了强烈的威压,励军之技带来的士气转眼消散。 公孙文又喝一声:“逆贼还不束手就擒?天子宽仁,可饶汝等不死!” 怀仁之技,将士战意全无。 在这一刻,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陈顺才一声狞笑,带领禁军冲向了怀王。 公孙文站在昭兴帝身旁,借帝王之势,释放浩然正气,层层施压。 陈顺才的目标非常明确,战斗刚一开始,先冲到府兵腹地,使出浑身手段,强杀了兵家四品。 兵家四品一死,怀王全军大乱。 大庆殿前,激战一个时辰,怀王手下十名高手,阵亡五人,被俘一人,五百府兵全军覆没。 剩下四人,分别是一名朱雀四品,一名五品阴阳兼修七品杀道和两名不知道门的高手。 四人保护着怀王,拼死杀出重围,逃离了大庆殿。 陈顺才还要追赶,却被昭兴帝召回,陈顺才道:“陛下,不能再留怀王了。” “确是不能留他,不急,迟些再去。”昭兴帝笑了笑,看了看公孙文。 公孙文压低声音对陈顺才道:“陈秉笔放心就是,怀王走不脱,但手足相残的罪名,不能让陛下承担。” …… 公孙文知道怀王会往哪跑,他只有一条路可去。 东宫。 公孙文给怀王出的主意,让苦修工坊坊主叶安生在东华门佯攻,怀王跑到东华门和叶安生会合,还有机会逃离京城。 “快些去,叶安生应该还在东华门!”怀王一路催促。 朱雀修者道:“倘若他没攻下东华门,我等一时也难以突围,等禁军从身后赶上,却如何脱身?” 阴阳兼杀道修者道:“不若先去东宫,挟持太子,逼迫东华门放行,可保万无一失。” 怀王道:“眼下情势急迫……” 朱雀修者道:“无妨,我等还有力一战!” 怀王听从了两人的建议,去了东宫。 可在东宫之中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太子可能去了玉瑶宫!”怀王带众人去了玉瑶宫,玉瑶宫中依然空空如也。 朱雀修者愕然道:“他们躲出去了?” 怀王只觉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勉强站稳身子,对众人道:“强闯东华门!” 等到了东华门,一千禁军守在门口,苦修工坊坊主,连同四百匠人也在其中。 怀王一脸茫然看着叶安生,喊一声道:“安生,为何如此?” 叶安生低着头道:“工坊是天子的工坊,安生是天子的臣子。” 叶安生根本没有攻打东华门。 不仅没有攻打东华门,他还去了一趟怀王府。 怀王下令:“速速突围!” 四名高手没有动手,一阵威压袭来,强迫他们低下了头。 叶安生去怀王府,放出了两位长老。 梁功平站在怀王面前,连声叹道:“贤康,你造孽!圣德长老现在何处?” 梁季雄红着眼睛喝道:“逆贼,今当生啖你肉!” …… 一座破旧阁楼里面,梁玉瑶来回踱步:“怀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儿子刚死,他又敢谋逆,还想加害于我,以为我怕他不成?却问他找得到我么?” 太子哼一声道:“六姐,咱是出来逃命的,不是上阵杀敌的,不必把话说的这么得意!” 徐志穹提醒太子和玉瑶公主,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可他们无法离开皇宫,只好又回到了玉瑶宫。 起初太子和梁玉瑶还心存几分侥幸,以为怀王今夜未必会攻打皇宫,直到听说叶安生带着苦修工坊的工匠来到了东华门,他们这才意识到情势的危急。 叶安生是怀王的门生,一旦让他打进东华门,东宫和玉瑶宫都得遭殃。 而且叶安生和公孙文不同,他常来皇宫修葺宫殿,对皇宫十分了解,太子想不到有什么藏身之处能瞒得过他,倒是梁玉瑶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崇政殿旁边,有一座秘园,秘园的入口很难找,而且多年未曾修葺,破烂不堪,梁玉瑶料定叶安生短时间内找不到这里,她遣散其余宫人,让他们分散在皇宫之中躲难,带上太子、徐志穹和林倩娘藏进了秘园的阁楼之中。 “得意怎地?”梁玉瑶上前捏了捏太子的鼻子,“若不是我知道这秘园所在,你这条小命还能保得住?” 其实这座秘园不是梁玉瑶发现的,是陶花媛发现的。 陶花媛做红衣使的时候,有一次奉六公主之命在宫中打探消息,不慎被内侍发现,情急之下,无处躲藏,恰好发现了这座秘园,在这里躲过了一劫。 事后她经常到这座秘园里来,被六公主发现,只得据实相告,说这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 六公主没有追究,只是万没想到,在关键是时刻,这座秘园却救了他们的命。 太子道:“倘若怀王当真攻陷了王宫,我们又能往哪逃?” 梁玉瑶道:“不必担心,秘园之外有我部下红衣使,若是父皇当真被怀王给……红衣使自会帮我找一条出路,让我们离开皇宫!” 话是这么说,梁玉瑶也真心害怕。 如果怀王攻占了皇宫,且不说红衣使能不能找到出路,届时红衣使还听不听梁玉瑶的指挥,都在两说! 梁玉瑶正当烦躁,却见林倩娘贴在徐志穹身边,粘的很紧。 梁玉瑶皱眉道:“这妮子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们每次出逃都要带着她?” 太子皱眉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这是我最宠爱的侧室,我一刻都离不开她。” “你离不开她?”梁玉瑶冷笑道,“我却看她离不开徐志穹!” 太子抿抿嘴道:“志穹有功,我也是打算把这侧室赏赐给他。” “你好大方!”梁玉瑶不信这鬼话,走到徐志穹面前问道,“这妮子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说话呀,徐志穹,我问你话呢!” “听着呢,咱们先想什么时候出去。” 徐志穹心不在焉,他在阁楼里找到了一处阴阳法阵。 法阵的气息非常熟悉,和他的阴阳二气一模一样。 谁的阴阳二气和他一模一样? 陶花媛呀! 陶花媛在这藏了好东西,好多好东西! 梁玉瑶还在忐忑之中,徐志穹耳朵一颤,忽听秘园之中有脚步声。 徐志穹下压掌心,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梁玉瑶咬了咬牙,蹲在了太子身边。 徐志穹拿起灯笼,悄悄走出阁楼,但见一女子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徐志穹化身无形,来到女子身后,用灯笼杆顶住了她的后心。 女子一惊,低声说道:“公主,是我!” 梁玉瑶从阁楼里走了出来:“是我的红衣使石艳茹,外面什么情形?” 石艳茹道:“怀王被围在东华门,陛下正在四下搜寻公主和太子。” 梁玉瑶问太子:“咱们出去么?” 太子还在犹豫。 徐志穹道:“不出去也得出去,怀王造反,我等不见了踪影,日后有些事情却不清了。” 太子点点头:“是得出去,否则会有人污蔑咱们是怀王的帮凶。”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在操控一切? 太子等人来到了东华门,见到了昭兴帝。 昭兴帝的脸颊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他好像不是很想看见太子。 尤其不想看见活着的太子。 不悦的表情转瞬即逝,昭兴帝一脸关切道:“吾儿,受伤没有?” 太子摇头,一脸关切的看着昭兴帝道:“孩儿没受伤,父皇受伤了么?六姐说今夜又有刺客,到底是什么刺客这么厉害,宫里怎么有这么多尸体?” “儿啊,这却不是刺客,”昭兴帝声泪俱下,“这是萧墙之祸啊!你叔父,你叔父他……” 昭兴帝连声哽咽,看样子想要背过气去,太子赶紧给昭兴帝揉背。 父慈子孝啊! 这对父子的演技都很精湛。 徐志穹看了看四周,在京宗室成员基本到齐了,文武群臣也来了。 昭兴帝一声令下,京城里该来的都来了,这才叫真正的公开处刑! 再看看被重重包围的怀王,他没有向昭兴帝低头,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明知必死无疑,怀王倒也平静,他看着公孙文,微微笑道:“寡人一生阅人无数,没想到却没看穿你这个狗贼!” 公孙文不作声,也没必要作声。 跟一个垂死之人,没必要浪费口舌。 徐志穹看了看站在昭兴帝身边的公孙文,又看了看两位苍龙长老,又看了看苦修工坊的坊主叶安生,凭着意象之力带来的推理天赋,他基本看出了事情的脉络。 整个事件,看似围绕着怀王展开,可怀王一直都不是事件的核心人物,真正的核心人物,是昭兴帝。 从昭兴帝任命公孙文做太子伴读,他就一直在暗中布局。 公孙文频繁出入东宫,对东宫颇为了解,又与太子产生了积怨。 昭兴帝第一次派公孙文刺杀太子,目的不是真的杀了太子,而是为了引起苍龙长老的注意。 太子遇刺,第一嫌疑人肯定是怀王,但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自然不能坐实怀王的罪名。 于是昭兴帝就采取了第二步行动,拉近刺客和怀王的距离。 天章阁讲学,公孙文展现出了才华,深受怀王赏识。 之后公孙文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博取了怀王的信任。 其实这过程也不难猜测,公孙文有三品修为,光是这一点就堪称人中龙凤,他还有满腹经纶,能出谋划策,也能匹敌千军万马,像这样的人才,怀王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诱惑? 他一直觊觎皇位,势必求贤若渴,这就注定公孙文能在短时间内获取他的信任。 昭兴帝随即采取了第三步行动,把怀王引到绝境。 他让公孙文接连两次刺杀太子,每一次都把东宫搅的天翻地覆,这不仅是在威胁太子的生命,还在挑衅皇室的威严。 苍龙殿不能坐视不理,二长老梁季雄跟踪刺客,发现他进了怀王府,至此,怀王指使公孙文刺杀太子的罪名已经坐实。 被逼无奈之下,怀王起兵造反,他以为有三品儒家在手,还有苦修工坊相助,再加上手下一群精兵猛将,只要先下手为强,皇位志在必得。 荒唐啊,荒唐。 最荒唐的想法,莫过于先下手为强。 昭兴帝下手比他早得多! 不光是公孙文这颗棋子,连怀王最忠诚的门生叶安生都被皇帝拉拢走了,从一开始,怀王就没有半分胜算。 现在昭兴帝可以静静看着怀王受死,他不需要亲自出手,两位长老可以代劳。 不管梁功平再怎么和稀泥,这次都不可能再放过怀王,否则苍龙长老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昭兴帝也不必为这件事情承担任何责任,怀王的死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是怀王咎由自取,是怀王十恶不赦,是怀王多行不义必自毙。 而昭兴帝则在整个事件之中扮演了一位爱惜手足,宽容大度的好兄长,更扮演了一位为宗室和睦,为社稷安定而忍辱负重的好君王。 徐志穹很厌恶昭兴帝,但不得不钦佩昭兴帝的智慧,无论怀王还是梁玉明,父子俩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帝王之术当真被他用到了极致。 可徐志穹还是觉得有些蹊跷,昭兴帝布了这么多大一个局,真的只是为了杀了怀王? 如果只是为了杀怀王,为什么不在梁玉明身上大作文章?梁玉明恶名昭彰,昭兴帝完全能以谋逆之罪,直接诛灭了怀王一族! 思索间,徐志穹意识到一个问题。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苍龙殿只来了两位长老? 大长老粱世禄呢? 就算伤没好,他至少应该能走路了,这种场合他不该不出现。 梁功平问怀王:“贤康,我再问你一次,圣德长老在何处?” 怀王放声笑道:“我就要去见圣德长老了!” 这话什么意思? 粱世禄死了? 怀王杀了他? 先别说怀王有没有这个胆量,他有这个实力吗? 难道又和公孙文有关? 公孙文和怀王联手杀了圣德长老,这就让怀王彻底没了退路。 昭兴帝竟然把怀王逼到了这一步? 惊讶之际,又听昭兴帝哭道:“贤康,你怎能如此?三位长老乃我大宣社稷之根基!” 徐志穹偷偷看了昭兴帝一眼,总觉得这哭声别有意味。 他突然想起了武栩交代的一件事,昭兴帝有邪道修为,而且修为不低。 一阵恶寒从心头涌起,徐志穹有了一个可怕的推断。 对于昭兴帝而言,苍龙长老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盟友还是敌人? 肯定不是盟友。 他们一直不待见昭兴帝。 更重要的是,作为宗室的秩序维护者,他们肯定不会纵容昭兴帝修行邪道。 对于昭兴帝而言,苍龙长老是眼中钉,是肉中刺,是阻挡他长生之路的绊脚石。 昭兴帝不仅把怀王逼到了绝路,还利用怀王除掉了一位长老。 徐志穹越发领略到了昭兴帝的可怕之处。 可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吗? 看到叶安生在场,徐志穹总觉得事情里还隐藏着其他的阴谋。 怀王仰天长叹:“我对不起圣德长老,我后悔没有听他的劝告,只能到阴司,向他老人家请罪!” 梁季雄怒道:“畜生!果真是你!你可知他是……”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怎么说? 说他是你亲生父亲? 这却又要牵出一桩丑闻。 怀王从内衫之中拿出了一个水囊,打开塞子,把红色的汁液灌进了嘴里。 一股腥咸之气扑鼻而来,梁功平惊呼一声道:“这是血树汁液!” 梁季雄喝道:“畜生!你从哪得来这邪物?” 怀王有血树汁液? 无常血树? 他种了无常血树? 破奴苑的血树真是他种的吗? 徐志穹看了看昭兴帝,昭兴帝依旧在流泪。 徐志穹又看了看叶安生,叶安生低下了头。 叶安生是怀王的门生,是苦修工坊的坊主。 在猎苑种血树的是苦修工坊! 是怀王指使的吗? 不对呀,苦修工坊已经被昭兴帝提前拉拢了。 到底是谁指使的? 就当前的局面而言,貌似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猎苑的血树不管是谁种的,现在都是怀王种的,因为他说不清了。 京城之中疯传,都说怀王在破奴苑给自己修建了行宫。 怀王还往猎苑送去了一批石料! 破奴苑的血树不是他种的,但这件事他早就说不清了! 昭兴帝可以合情合理的,把一切罪责全都推在怀王身上。 可叶安生甘心背锅吗? 不,他不用背锅。 可以说他不知情,可以说他受了怀王的蒙蔽,可以说怀王越过了叶安生,直接操控了苦修工坊的匠人,昭兴帝可以想到无数方法为叶安生开脱。 总之所有的罪孽都是怀王犯下的,只因为他即将要变成一个死人。 怀王擦了擦嘴,笑看着昭兴帝道:“皇兄,有胆量和我一对一厮杀一场吗?就像年幼时咱们在父皇面前比剑,且看看咱们两个谁更骁勇。” 昭兴帝只顾流泪,默不作声。 一对一? 想什么呢? 只当没听见就是了。 徐志穹做好了准备,怀王随时会死。 猎苑的血树应该不是怀王种下的,但他肯定也种过其他血树,干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的罪业不会短,甚至能和梁玉明比肩。 徐志穹得趁他死之前补上一刀,这可是一大笔功勋。 六品判官,升一段就得三千功勋,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怀王丢了水囊,拔出长剑,冲向了昭兴帝。 陈顺才和公孙文同时挡在了昭兴帝面前,怀王根本没有靠近昭兴帝的机会。 两人正要出手杀了怀王,一阵威压扑面而来。 梁功平发动了九品技龙怒之威。 事到如今,怀王肯定保不住了。 但宗室的尊严得保住,怀王不能死在外人手上。 众人被迫低头,徐志穹也假装跟着低头。 长老要出手,徐志穹就不能上去抢了,且等怀王死透,把罪业捡来就是。 捡来的罪业按账分成,也值不少功勋。 梁功平施展九品技,控制住众人,梁季雄发动八品技盘蟒,正要绞杀怀王。 忽见怀王身后,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迅速拔刀,一刀斩下了怀王的脑袋。 这男子是怀王部下十大高手之一,一个不知道门的高手。 徐志穹一惊,龙怒之威之下,除了他自己,怎么还有人不受控制,还能够拔刀杀人? 而且这人拔刀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怀王人头落地,苍龙霸道修为消散,露出了头顶的犄角。 用罪业之瞳一看,足有二尺八寸。 比梁玉明就逊色了一点。 捡剩也行,先把罪业捡走。 徐志穹正要出手,忽见那戴面具的男子俯下身子,用极快的速度在人头上面轻轻一扭,摘走了怀王的罪业。 这人,是同行? 看他的身形,好像还挺眼熟! 这位同行,是谁?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是大宣储君! 怀王手下竟然有一个判官? 这判官还看着这么眼熟? 好像是……冯少卿?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戴着面具不好辨认。 但徐志穹只见过戴着面具的冯少卿,虽然对方戴的不是判官面具,但徐志穹对冯少卿的身形和动作非常熟悉。 冯少卿竟然跟了怀王? 他的目的是逞凶除恶,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想想冯少卿的人品,肯定不是为了惩凶除恶。 眼看着怀王的人头被斩下,粱功平勃然大怒:“逆贼,讨死!” 冯少卿只有五品修为,虽在重重包围之下,但他想要逃走,谁也拦不住他,这就是判官的天然优势。 果不其然,冯少卿瞬间消失了。 五品阴阳兼七品杀道的修者也消失了,他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因为他用的是阴阳法阵。 他还带走了一个不知道门的修者,怀王手下的十大高手,如今只剩下了一个,一个四品朱雀修者。 朱雀修者放下了长剑,选择了投降。 粱季雄没想到有三名逆贼能够逃跑,他上前检查了一番,只发现了阴阳法阵的痕迹。 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施展法阵? 这事难道和太卜有关? 粱功平没有计较那三人,他只想尽快把事情平息下来。 昭兴帝看着怀王的尸体放声痛哭。 事件貌似已经结束了。 可有人还不想结束。 公孙文突然问道:“怀王举兵谋逆,社稷已至存亡绝续关头,臣等追随陛下,于大庆殿舍死抗击逆贼,不知太子殿下适才身在何处?” 太子一愣,在这个场合下,这个问题没法回答。 说我跟玉瑶公主躲难去了? 当着皇室宗亲和满朝文武的面,说我躲难去了? 这要是说出来,太子的颜面何在? 太子不好作答,粱玉瑶也不敢作声。 公孙文又喝一声:“太子殿下,你到底身在何处?难不成你与怀王有染?” 徐志穹一愣,这王八蛋想做甚? 谁给他的胆子,在这里诘难太子? 他自己肯定没这个胆量。 是昭兴帝,他想有意为难太子。 三次刺杀都是他安排的,虽说主要目的是为了引起三个长老的注意,但借机杀了太子也在他计划之中。 太子不能不回答了,同谋的大帽子已经扣下来了。 丢人就丢人吧,就说躲难去了! 太子刚要开口,徐志穹在旁道:“太子与玉瑶公主各率宫人,隐蔽于宫中各处,伏击逆贼!” 宫人分散在宫中各处,你要是说躲灾,这就有失体面,你要是说伏击,这就非常体面。 关键一点,伏击和躲灾,都是藏起来,无从分辨。 公孙文冷笑道:“伏击?可曾与敌军交战?不知毙敌几人?” 这就不好解释了。 粱玉瑶道:“我们是埋伏下来了,奈何没遇到逆贼。” 话音落地,宗室成员、文武群臣一阵哂笑。 徐志穹悄悄踢了玉瑶公主一脚,玉瑶公主低下头,红着脸,没再说话。 没遇到敌人,伏击没奏效,在军事上,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这里不是探讨军事的地方,眼下探讨的也不是军事话题。 眼下探讨的是,太子在面对逆贼时都做了些什么。 皇室宗亲,满朝文武都竖着耳朵听着,在众人看来,没遇到敌人,就是逃命去了,所有的解释都很苍白。 公孙文明摆着在找太子的麻烦,如果应对不妥当,轻则,太子会被定成畏敌怯战,重则,会被污蔑成怀王同党。 徐志穹道:“今夜,太子殿下的确未曾与逆贼交手。” 公孙文笑道:“逆贼于今夜起兵,今夜未曾交手,却在何时交手?” 徐志穹道:“此言差矣,逆贼早就出兵了,贼首接连三次派三品儒者到东宫打头阵,殿下舍死相抗,宫人死伤甚多,此事你却不知?” 众人的目光瞬间击中在了公孙文身上。 梁玉瑶暗自贪服,把刺客行刺,说成了是逆贼打头阵,这样一来,太子就成了最先与逆贼交战的人。 更重要的是,徐志穹把刺客的事情抖了出来,公孙文该如何解释? 说我不是刺客,我只是怀王身边的卧底,我从来没打算杀过太子…… 这样的解释更加苍白,不仅一半句说不清楚,还会给公孙文留下洗不掉的污点。 公孙文脸色发红,瞪着徐志穹道:“刺客的事情暂且不提,我今夜恰好遇到一位东宫内侍,今夜太子是否下过伏击的命令,一问便知!” 他抓了东宫一个太监。 太监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要一问,他肯定说太子没有下过伏击的命令。 公孙文还用了最不要脸的辩术之一:这件事暂且不提。 对你有利的,你就咬住不放,对你不利的,就暂且不提? 你说不提就不提? 徐志穹一笑:“刺客的事情凭什么不提!逆贼之中,肯定有人见过刺客,眼下就有俘囚在此,那刺客到底是谁,一问便知!” 众人看向了那名朱雀四品。 朱雀四品抬起头,看向了公孙文。 她的确见过公孙文。 公孙文脸色惨白,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一遇到徐志穹,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就不管用了。 口才不管用,还有别的手段。 公孙文大喝一声:“徐志穹,我有话问太子殿下,你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作答?” 徐志穹也喝了一声:“公孙文,你特么算什么东西?太子凭什么要回答你的话?你不过是个七品伴读!我是皇城司掌灯衙门副千户,我肯与你说话,都算便宜了你!” “好个竖子,好个匹夫!”公孙文一咬牙,用浩然正气强逼着徐志穹低头。 徐志穹牙一咬,青筋暴起,硬着脖子,死扛着不低头。 不能低头,坚决不能低头,否则这颗头上会被这王八蛋踏上一脚,再也抬不起来。 徐志穹的脖子咔咔作响,老御史王彦阳喝道:“公孙文,徐灯郎说的哪句不对,你凭甚在此逞凶?” 公孙文瞪了王彦阳一眼,浩然正气扑来,王彦阳没有修为,当场被浩然正气压倒在地上。 几名御史上前据理力争,公孙文怒道:“你等皆与逆贼有染乎!” 话音落地,几名御史尽数倒地。 昭兴帝只在一旁冷冷看着。 公孙文做的过火了,但昭兴帝并不打算阻止。 粱玉瑶喝一声道:“公孙文,你造反了怎地?父皇在这里,还由得你撒野?” 昭兴帝怒道:“玉瑶,不得放肆!今夜一战,公孙先生居功至伟!” 粱玉瑶不敢作声,公孙文更加有恃无恐,加大了浩然正气的力度。 徐志穹双眼血红,眼看支撑不住,浩然正气忽然散去。 徐志穹喘过一口气来,正想着公孙文为什么会突然收手,却听太子喝道:“老贼,却当我真就怕了你!” 太子用霸道八品,盘蟒之术,缠住了公孙文。 太子对外宣称只有九品修为,实际上已经到了七品。 他可以用九品技迫使公孙文低头,这样不会暴露修为。 可他不想让徐志穹跟着一起低头,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低头! 公孙文冷冷一笑,在三品面前,七品的力量委实不堪,如同一个婴儿和一个壮汉掰手腕。 可既然太子先出手了,他也不用客气了。 “殿下,我不过问你几句话,你何故恼火如是?莫非心里有鬼?” 太子喝道:“我心里有什么,与你何干?” 昭兴帝怒道:“玉阳,不得无礼!公孙先生杀贼有功!” “那又怎样?”太子喝道,“我是大宣储君!” 昭兴帝一惊,从小到大,这是太子第一次敢顶撞他。 这小子今天不装疯了,他这是真疯了? 谁给他的胆子?徐志穹吗? 昭兴帝咬牙切齿,公孙文神色淡然:“殿下,你冲撞陛下,有违伦常,理应受些惩戒。” 这王八蛋要做甚? 他敢杀了太子? 他敢! 只要昭兴帝给了他胆量,他什么都敢做,事后只要把太子抹黑成怀王同党就能说的过去。 徐志穹按住灯笼,梁玉瑶也握住了剑柄。 公孙文狰狞一笑,索性想把这三人全都收了。 徐志穹神色淡然,他心里有底。 公孙文你个龟孙子,你猖狂的过了头,此时此地,你当你真动得了太子? 浩然正气呼啸而至,公孙文正要对太子动手,忽觉浑身骨骼一阵剧痛,盘蟒之技瞬间提升了力道。 太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本事? 不是太子,是梁季雄。 梁季雄冷冷看着昭兴帝,喝道:“玉阳说的对,他是大宣储君,公孙文纵有天大的功劳,以下犯上,也该严惩!” 公孙文不怕梁季雄,同是三品,本就没什么好怕,更何况身边还有陈顺才。 他用无邪之技,试图挣脱盘蟒之技的控制,忽觉多了一条巨蟒缠住了身体。 梁功平走了过来:“有功要赏,有罪要罚,公孙文,陛下怎么赏你,我却懒得多问,但今天你得给太子磕个头,否则我绝不饶你!” 两重力量叠加,公孙文痛呼一声,膝盖扭转,跪在了地上。 陈顺才见状想要出手,却被昭兴帝拦住了。 昭兴帝和徐志穹一样,对局势看的很清楚。 公孙文太过狂妄,连最擅长和稀泥的梁功平都被他激怒了。 跪在地上的公孙文没再挣扎,挣扎下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佩服公孙文的气度。 发现陈顺才没有出手,公孙文马上认清了现实,冲着太子道:“某性情暴躁,一时鲁莽,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公孙文当场给太子磕了个头。 身上的盘蟒依旧没有解除,梁季雄在等太子的回应。 太子摇头道:“不够,你得再给徐志穹磕个头!” 公孙文皱眉道:“我冒犯了殿下,算以下犯上,理应磕头谢罪,为何要给徐志穹磕头?” 太子道:“因为他是你师长,你是他弟子,你冲撞于他,也算以下犯上!”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脖子,站在公孙文面前道:“恪忠,你知错了吗?” 公孙文剑眉倒竖,梁季雄冷冷一笑:“殿下说的有理。” 公孙文一咬牙,也给徐志穹磕了个头。 梁季雄和梁功平相继解开了盘蟒之技。 公孙文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膝盖上的尘土,脸不变色。 梁功平对众人道:“宗门有此不幸,我与圣威长老难辞其咎,我等当以实情禀明真神,等待裁处,圣德长老为国捐躯,丧礼还须陛下操办。” 昭兴帝点点头,没有作声。 梁功平转脸对梁季雄道:“太子殿下,还住东宫么?” 梁季雄道:“太子当然要住在东宫,这是祖宗的规矩,皇城司指挥使钟参何在?” 钟参还在龙图阁作诗,昭兴帝下过命令,哪怕皇宫天翻地覆,也不许他出来。 昭兴帝信不过他,钟参也乐得清闲。 不出来就不出来,谁当官家对他来说都一样。 梁季雄吩咐钟参:“你即日住进东宫,保卫太子殿下。” 徐志穹暗自一笑,这下再想动太子可就难了。 墨家应对急战的应对能力一般,可如果让钟参在东宫扎扎实实防守,哪怕公孙文和陈顺才联手也打不进来。 梁季雄又道:“玉瑶、徐志穹护卫太子有功,当赏,如何赏赐当由陛下定夺,梁贤康等一干逆贼,皆由陛下惩处,余者赏罚,亦由陛下处置!” 说完,两位长老离去。 回到苍龙殿,梁季雄突然笑了一声。 梁功平皱眉道:“宗室里出了这么大事情,圣德长老也死了,你还笑的出来?” “怎就不能笑!”梁季雄笑的越发爽朗,“今后谁还敢说太子心智不全?谁敢说,我便撕了谁的嘴!” 第一百九十五章 愿意当驸马吗? 当晚,太子还让徐志穹住在东宫:“我和钟参不是很熟,我却信不过他。” “钟指挥使是好人,而且文采极好!殿下与他好好相处就是了。” “你就陪我多住几天,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殿下,奈何陛下容不得我。” 太子当即恳求昭兴帝,让徐志穹在东宫多留几天,昭兴帝答应了。 他懒得理会徐志穹,也不想和太子再起冲突。 回到东宫,梁玉瑶倦意全无,喊着让太子摆酒庆功。 宫人七零八落,太子好不容易找了几个庖厨,勉强做了几道菜,叫上钟参一起喝了几杯。 徐志穹揉着脖子道:“我受了些伤,今夜须早些歇息。” 梁玉瑶柔声道:“还疼么?我帮你揉揉。” “使不得!”徐志穹连连摆手,“卑职消受不起。” 梁玉瑶笑道:“有什么使不得。” 说完,她真就走到身后,给徐志穹揉脖子。 钟参都看呆了。 “志穹,你这是要当驸马了?” 梁玉瑶笑道:“让你做驸马,你愿意么?” 徐志穹一怔:“公主说笑了。” “不是说笑,我当真的。” “容卑职思量一番……” 咔吧! 梁玉瑶一招分筋错骨手,疼的徐志穹连声惨呼。 “你还思量!”梁玉瑶啐一口道,“我哪只眼睛瞧得上你!” “瞧不上便瞧不上,何苦下手这么狠?” 笑闹片刻,太子举杯道:“志穹没在公孙文那狗贼面前低头,没折了咱们兄弟的面子,这一杯,当敬你!” 梁玉瑶举杯道:“说得好,咱们大宣儿郎的膝盖是直的,脖子是硬的,这杯我也敬你!” 钟参举杯道:“两位殿下,我出去布置几道陷阱。” 他觉得自己挺多余的。 钟参走了,太子说了一件要紧事;“六姐,怀王死了,咱们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接着打呀!”梁玉瑶哼一声道,“我是铁了心和你争到底!” 太子转脸道:“志穹啊,你就委屈一下,把她娶了吧,带回家去好好管教,让她莫再与我争了!” “娶了我,却还委屈了他?梁玉阳,我跟你不死不休!” …… 众人好兴致,从深夜一直喝到正午,喝的酩酊大醉,痛快睡下了。 等再度入夜,徐志穹悄悄溜出了东宫,潜入了昨晚躲灾的秘园。 这真是一处隐秘所在。 皇宫上下都在搜查怀王部下,严防漏网之鱼,这都一天过去了,还是没人搜到这座园子。 徐志穹跳进院子里,一脸兴奋进了阁楼。 在阁楼一角,徐志穹解开了陶花媛的阴阳法阵,看见了里面的好东西。 好东西呀,真是好东西! 法阵之下是地窖的入口,地窖里放了五十多卷书,有纸书,有竹简,还有绢帛。 这些书,是陶花媛花了几年时间,在皇宫之中各个书阁里搜罗来的阴阳秘典。 这些秘典都由密文所著,有些书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和阴阳术有任何关系。 看着书上的点点画画,陶花媛在破解密文上用了不少心思,有两本书破解了将近一半,大部分书只破解了一两页,有的甚至只破解了一两行。 贼婆娘,你这是花了多少心血? 我就这么吃现成了,你不生气吧? 你数算不济,留着这些书也没用,我就先替你收下了。 徐志穹把衣服当做包袱,先背走了二十多本,随即捏着议郎印,回了中郎院。 杨武坐在中郎院里正打盹,听到脚步靠近,哼一声道:“来了,坐!” 徐志穹没心情理会他,抱着书就往后院跑。 “这谁呀,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往里闯?”杨武一抬头,忽听噗通一声。 徐志穹掉池塘里了。 “这池塘非得修在这地方,找些土石把它给我填上!” 杨武答应一声,转身去找铁锹,徐志穹怒道:“现在填甚来?先把我拉上去!” 好在徐志穹手快,衣服湿透了,书没湿。 把书收好,换身衣服,徐志穹转身又去了秘园,把剩下三十多本包裹好,背在身上,正要离去,忽听阁楼外面有动静。 有人来搜查了? 不对,只有一个人脚步声。 如果是来搜查漏网之鱼,肯定不会一个人来,否则对方狗急跳墙,打都未必打得过。 徐志穹趴在阁楼窗边,静静向外观望,但见一人蓬头垢面,想要悄悄潜入阁楼。 皇宫正在搜寻漏网之鱼,这还真就有个漏网之鱼。 这人好运气,竟然找到了这座秘园。 罪业两寸六,修为八品,正好成全我一桩生意。 徐志穹拔出了腰间短刀,又收了回去。 不能在这杀了他。 把尸体留在这,却不好处置。 徐志穹化身无形,悄无声息来到内侍背后,拍了拍内侍的肩膀:“饿了吧,来找吃的?” 内侍吓得差点喊出来,徐志穹把他嘴捂住,一捏议郎印,再次回了中郎院。 杨武一惊:“你怎么带了个活人过来?” 徐志穹把内侍扔在地上,内侍抽搐几下,死了。 中郎院、议郎院、罚恶司,这些地方都在阴阳交界之处,普通人来到这里,受不了阴气的侵蚀,瞬间就会毙命。 徐志穹把他犄角掰了下来,放出了灵魂,内侍不知道自己死了,撒腿就跑,被徐志穹一脚踹倒,踩在脚下。 “你叫什么名字?” 内侍喊道:“要杀要剐,怎地都行!我绝不会出卖怀王殿下!” “好,有种!” 杨武在旁道:“这明明是个太监,哪有什么种?” 徐志穹不能在中郎院久留,他还得赶着回皇宫:“你先替我看着他,等常德才回来,好好教训他一顿,得保证我问什么,他说什么!” …… 苍龙殿里,两位长老整整两夜没合眼。 宗室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苍龙长老罪责难免。 负责审问罪责的星官是顿顽星君,两位长老向顿顽星君献上了祭品,可顿顽星君迟迟没有回复。 梁功平很是困乏,坐在大殿里哈欠连天。 梁季雄精神还好,他的修为比梁功平略高些:“圣慈长老,你若是倦了,且去歇息,我在这里等候,待星君来了再去叫你。” 梁季雄摇摇头道:“我不倦,只是觉得有些感伤,圣德长老就这么走了……” 话没说完,梁功平又打了个哈欠。 再困也不能走。 要是留下梁季雄一个人在这里,等星君来了,谁知道他会说什么。 说我袒护贤康?说我和稀泥?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这个账我是不会认的。 两人苦等到天亮,香炉颤动,香灰洒落,顿顽星君有回应了。 两位长老跪在地上,纷纷向星君禀明事情的经过。 梁季雄道:“贤康谋逆窃国,今已死在东华门前。” 梁功平道:“我早就知道贤康有野心,我劝过他,他就是不听。” “贤康这畜生害了圣德长老!” “圣德长老对其一再包庇,我劝过了,他也是不听。” “太子心智无恙,且机敏过人,甚有胆识,我大宣社稷无忧矣!” “我早就知道太子实在装疯,我劝他不要装了,他就是不听。” …… 两人碎碎念念,把事情汇报完毕。 顿顽星君没有作声。 两位长老又等许久,只见香炉再次颤动,洒在地上的香灰留下了四个字。 顿顽星君有回复了: 干我甚事! …… 上次星君来到苍龙殿,问起了储君的事情,其实他就是随口一说,这两位长老还当真了。 只要不涉及诸神的纷争,顿顽星君才懒得理会。 天天纠缠于凡尘之事,却还当什么星官? 两位长老对视良久,只能自行商议对策。 怀王的案子不用再做理会,交给皇帝处置就是。 当下的关键问题是少了一位长老。 梁功平道:“且从后辈之中,选出一人继承长老之位。” “后辈?”梁季雄苦笑一声。 当日与血颚蚰蜒恶战,苍龙卫损失惨重,四品苍龙卫全军覆没,长老们一直瞒着没说。 现在苍龙殿里,最高品级的苍龙卫是五品,选个五品出来当长老? 苍龙殿的威严何在? 梁功平道:“且先升任长老之职,待其升至三品,再予长老之权。” “待其升到三品?”梁季雄连连摇头,“那却要等到何年何月?” 一筹莫展之际,忽闻苍龙卫来报:“朱雀宫大宗伯来见。” “炎焕?”梁功平一皱眉,“这厮来作甚?” 梁季雄起身道:“拿出些精神来,莫让这厮看了笑话!” 炎焕来到大厅,稍作寒暄,便说正题:“我闻怀王作乱谋逆,今已伏诛,确有此事?” 梁季雄沉着脸道:“此乃我大宣宗室之内事,大宗伯不应过问。” “你也是这般嘴脸!我说过,大宣内事我一概不问,我只问你,怀王栽种血树之事,你可知晓?” 梁季雄不语,梁功平咂唇。 怀王在东华门,当众喝了血树汁,这是众人都看见的。 炎焕皱眉道:“知是不知,且说句话!” 梁功平开始和稀泥:“此事尚待查验,等查明之后……” “却要查到什么时候?梁贤康在破奴苑修建行宫,以至京城之中,两千余人不知下落,此事可与血树有关?” “此事也待查验……”梁功平接着和稀泥。 “你们且在这里慢慢等,你们不去查,我去查就是了,邪门之事,我必定一管到底!” 炎焕起身要走,梁功平上前拦住:“大宗伯,这毕竟是大宣地界,你要查,也得等我奏明陛下,咱们一起查!” …… 秘阁之中,陈顺才将朱雀四品修者押解进来。 朱雀修者摘了面具,看起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长得颇为俊俏。 昭兴帝问道:“你是朱雀宫的小宗伯,山艳?” 山艳点了点头。 昭兴帝又问:“你想活么?” 山艳再次点头。 昭兴帝道:“若是想活命,我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我吩咐你做事,你要老实去做。” 山艳低下头,表示顺从。 昭兴帝问道:“梁贤康手上,有多少血树?” 山艳道:“床笫之间,曾听他说起过,一共有十九棵。” 昭兴帝双眼放光,又问道:“这十九棵血树的下落,你都知晓吗?” 山艳摇头道:“我只知道其中十二棵,这十二棵树,是我亲手帮他栽种的。” 昭兴帝皱了皱眉头。 十二棵,这就少了点。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宗伯,朕送你上路 “陛下,真神外身已恢复三成,今可助陛下恢复至六品修为。” 隋智给昭兴帝送来了一个好消息,昭兴帝的修为又可以恢复一品。 皇帝甚是喜悦:“卿真乃朕之肱骨,兵部尚书一职空缺,朝中上下,唯卿可堪此重任!” 隋智施礼称谢。 听昭兴帝这意思,好像是要给他升官。 但隋智很了解昭兴帝,兵部尚书的话题点到即止。 昭兴帝只说这个职位很适合他,没说一定要给他。 昭兴帝从不给任何承诺,除非看见圣旨,否则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当真。 陈顺才命人搬来了六个坛子,每个坛子里面都装着满满的血树汁液。 隋智皱眉道:“陛下,血树依然只有六棵?” 昭兴帝叹口气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隋智道:“六棵血树,能助陛下恢复六品修为,当若想恢复五品,少说要有十颗,恢复至四品必须有二十棵,恢复三品必须有三十棵。” 昭兴帝面带笑容道:“隋爱卿,朕从入品至三品,一棵血树足矣,而今恢复修为,为何要三十棵血树?” 看似和颜悦色,昭兴帝实际对此非常不满。 隋智道:“陛下修至三品,用了十年时间,难道陛下还要再等十年吗?” 昭兴帝一笑,看了看隋智。 隋智的话里有刺。 昭兴帝微笑道:“有劳爱卿了。” 隋智在地上绘制了一道法阵,将六坛树汁放在法阵中央。 法阵颤动,地面突然凹陷,六个坛子一起陷入了地下。 少顷,地面复原如初,地面上多了一颗热气腾腾的团子。 这道法阵的目的,是把六坛血树汁献给饕餮外身。 至于这颗团子是什么…… 见仁见智。 隋智把团子献给了昭兴帝。 昭兴帝就着温水,将团子一口一口吃下。 一盏茶过后,昭兴帝满身虚汗,脸色发白。 陈顺才见状,赶紧吩咐上菜。 昭兴帝不是病了,也不是中毒了,他饿了。 内侍端用三尺长、一尺宽的大方盘,端上来满满一盘羊肉,昭兴帝直接用手撕着羊肉往嘴里填,不多时把一盘子肉吃的干干净净。 虚汗退去一些,脸色仍未恢复。 陈顺才吩咐继续上肉。 吃了整整三盘羊肉,昭兴帝身上冒出一层脂油,阵阵气机从身上飘散出来。 皇后在身边早就准备好了法阵,从昭兴帝身上渗透出来的腥气,转化成了阴阳二气,飘散出去。 徐志穹正在东宫和林二姐磨练口舌,忽然觉得阴阳二气在空气中震颤。 “宫中有阴阳修者吗?” 林倩娘点头道:“有些妃嫔和内侍修炼过阴阳术,这都是皇帝允准的。” 徐志穹熟悉的阴阳二气都很柔和,柔和的气机更适合精巧的运用。 这股阴阳二气怎么这么刚猛? 徐志穹仔细感受着气机的变化,林二姐不高兴了。 “修行正在紧要关头,岂能三心二意?”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有些紧。” “还不专心些!” 徐志穹赶紧专心磨练。 …… 一个时辰过后,昭兴帝恢复了六品修为,可身上的腥气仍未散去。 皇后筋疲力尽,回到坤宁宫休息,皇帝不宜外出,就在秘阁之中休息,为防止意外,命隋智在旁侍奉。 申时,粱功平求见,陈顺才出来支应:“圣慈长老,陛下刚睡着。” 粱功平道:“事出紧急,还请陈秉笔通传。” 陈顺才一脸难色道:“长老,这一时半刻也不能多等?” 粱功平看了看身边的炎焕,叹口气道:“老夫能等,且问大宗伯能等么?” 炎焕沉着脸道:“我等了太多时日,今天酉时若是见不到皇帝,我自己去猎苑就是了。” 陈顺才无奈道:“我且看陛下睡没睡踏实。” 昭兴帝还在秘阁之中调息,隋智一直守在身旁。 陈顺才走了进来,把事情跟昭兴帝说了,昭兴帝揉着眉心,闭着双眼道:“我知炎焕会来,但没想他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隋智道:“且让陈秉笔劝他一句,让他在朱雀宫安分守己,莫要伤了两国和气。” 昭兴帝摇头道:“劝他能有何用?炎焕非我大宣之臣,根本不会听我命令,他早就盯上破奴苑了!但凭三言两语就想拦得住他?” “那就换个手段留住他。”隋智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实则暗藏杀机,他建议皇帝直接杀了炎焕。 “何必呢,”昭兴帝摇头道,“他那么想去破奴苑,就让他去吧。” 隋智不再说话,昭兴帝早有打算,多说也是徒劳。 秘阁之中,静默良久。 昭兴帝缓缓说道:“隋爱卿,我曾向你提起过一人,名唤公孙文,你一直说无缘得见,是一桩憾事,今天就为你了却这桩憾事。” 昭兴帝从书阁之中拿出一幅地图,交给了隋智:“该做的事情,都在这地图上,有你二人联手,再加皇后相助,必定万无一失。” 隋智接过地图一看,立刻明白了昭兴帝的意思,赶紧离开了秘阁。 昭兴帝伸了个懒腰,对陈顺才道:“让圣慈长老和大宗伯进来吧。” 陈顺才低声道:“陛下,您身上的腥气重了些。” 昭兴帝点点头:“这却有些不妥,你找些香料来,越浓越好,把这味道遮盖住。” “用香料遮盖?圣慈长老的鼻子挺灵的。”陈顺才总觉得这纯属欲盖弥彰。 昭兴帝笑道:“快些去吧,越浓越好,别让他们等太久。” 陈顺才用了一个时辰时间,在秘阁之中布满了香料。 离着秘阁还有几十步,浓艳的香气呛得梁功平直抽鼻子。 “大宗伯,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陛下想必刚刚见过女眷。” “圣慈长老,你觉得什么时候来合适?且等你家皇帝尽兴了,我再来?” 梁功平懒得多说,两人进了秘阁,扑鼻的浓香让炎焕也有些不适。 虽说不是大宣的臣子,可见了昭兴帝,炎焕没有差了礼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昭兴帝问道:“大宗伯,今急来见朕,不知有何要事?” “陛下,外臣收到消息,有人在大宣境内,栽种无常血树!” 昭兴帝皱眉道:“大宗伯所言,可是安淑院的无常血树?” 炎焕摇头道:“安淑院之事,外臣不愿过问,外臣所说的血树,来自于破奴苑!” 昭兴帝眨眨眼睛,神情颇为紧张:“大宗伯,也听到了传闻?” 炎焕道:“岂止外臣听到了,陛下可以去北垣看一看,两千多名力工的家人在日夜哭诉!” 梁功平道:“都是些市井流言,可信与否……” 炎焕怒道:“圣慈长老,这是两千多条人命!一句市井流言就能敷衍过去?若是一人散播流言也就罢了,两千多人还能一起撒谎不成?” 梁功平耸耸眉毛:“一人也好,两千人也罢,终究都是我大宣之人。” 炎焕道:“我说了多少次,我无意干涉你大宣内事,但如果此事涉及邪祟,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大宗伯,且容朕一言,”昭兴帝叹道,“此事,与朕有脱不开的干系。”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脱不开的干系? 这种事能当着外人说么? 梁功平真为昭兴帝的智商堪忧。 昭兴帝道:“贤康想在破奴苑修一座行宫,朕答应他了,他说要招募些力工,朕也答应他了,朕实在没想到……” 梁功平打断了皇帝:“这行宫的事情,陛下也就是一说,皇家猎苑,岂能随意让亲王修建行宫。” 梁显弘,不管有什么事,咱们私底下商量,你可别再说了! 昭兴帝眼泪下来了:“他是朕的亲弟弟,一座行宫而已,朕是真的答应他了。” 梁功平救不回场子了。 炎焕道:“如此说来,怀王在猎苑修建的行宫的事情属实,两千多名力工的事情也属实!外臣恳请前往破奴苑,查明真相。” 梁功平道:“大宗伯,皇家猎苑,可不能容你说查就查,你若信得过我,我先去……” “我信不过你!”大宗伯直接把话说死了,梁功平红着脸看着皇帝,“陛下,皇家猎苑非同小可,此事当慎重处置。” 昭兴帝点头道:“圣慈长老,你就和大宗伯一起去吧,无论贤康犯下什么罪行,朕这次绝不袒护!” 梁功平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 皇帝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难道是想把怀王所有的丑事全都抖出来,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 这种事,他倒是能干得出来。 可也得分个场合,若是被炎焕真查到了无常血树,被抹黑的可不止怀王,是整个大宣王室! 梁功平正觉焦躁,阵阵浓香袭来,更让人觉得恼火。 时才秘阁之中到底来了多少妃嫔。 他做事情就做事情,为什么非得在秘阁? 奇怪了…… 不只有香气,还隐约有一阵腥气。 这腥气从何而来? 梁功平看了看昭兴帝,又看了看大宗伯。 在不算四凶邪道的情况下,各道同品修者中,感知力最为敏锐的是判官,之后是宦官,之后是阴阳修者,之后是霸道和杀道修者。 而朱雀生道的感知力和墨家不分伯仲,属于非常迟钝的一类,炎焕应该没有闻出香味中的腥气。 这腥气是从昭兴帝身上来的。 他身上为什么有这么重的腥气? 难道他真的修炼了邪道? 昭兴帝擦了擦眼泪道:“圣慈长老,你一人去,我放心不下,不如叫圣威长老和你一起去吧!” 梁功平逡了逡眼睛,思量着昭兴帝的用意。 把我和梁季雄都支走,你好在京城偷偷晋升? 沉思片刻,梁功平道:“陛下,待我和圣威长老商议过后,即刻随大宗伯启程。” 两人离开了秘阁,昭兴帝喃喃自语道:“秋收将至,我本来想多留你几日,奈何你苦苦纠缠,我只能送你上路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双生牌 “圣慈长老,我随你一起去猎苑,一旦发现血树,你想办法拖住大宗伯,我去铲除血树。” 梁季雄要和梁功平一起去破奴苑,现在他们都确定一件事,怀王在破奴苑种了血树,现在重点要做的事,是如何保住大宣的声誉。 梁季雄的办法确实稳妥,可梁功平有顾虑。 如果昭兴帝真的修炼了邪道,苍龙殿必须得留下一位长老,监视昭兴帝的动向。 可如果昭兴帝放手一搏,想杀了梁季雄该怎么办? 他手中有陈顺才,还有一个公孙文。 思量再三,梁功平还是让决定让梁季雄留下,但他没有把话说明。 “我近日心神不宁,京城之中可能还有风波。” 梁季雄皱眉道:“贤康已死,还能有什么风波?” “说不准,总之小心为妙。” 炎焕一再催促,梁功平该启程了。 “季雄,你在京中,一定多加谨慎,平时要多和太卜走动,也经常去东宫看看钟参, 太卜这人虽说狡黠,真遇到大事也不会不管,钟参更不用说,这人还有一些血性。” 梁季雄越听越糊涂:“到底要出什么事?” “我真说不准是什么事,只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梁功平拿出一对双生牌,交给了梁季雄。 “这是太卜送我的,倘若你遇到凶险,双生牌上会出现裂痕,你要尽量拖延时间,等我回来支援你。” 梁功平把一块牌子交给了梁季雄,梁季雄道:“你要走几天?” “长则五日,短则三天。” 梁季雄笑道:“三五日的事情,不必弄得这么麻烦,这牌子你收着吧。” 梁功平不肯收:“听我的,小心些,苍龙殿里,能扛得住事的,就剩你和我了。” 梁功平跟着炎焕离开了京城,炎焕和苍龙长老的性情一样,出门不带随从。 炎焕有朱雀四品技,翳鸟五彩翼,两吸之间,能飞出十里。 梁功平有苍龙四品技,潜龙乘风,速度比炎焕略慢一些,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 两人一路飞行,直奔猎苑,路上,梁功平一直在想一件事,炎焕为什么这么在意血树的事情? 真是出于正道修者的满腔热血。 梁功平和炎焕的年纪都不小了,什么样的风雨没经历过?若说什么满腔热血纯属胡扯,炎焕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他肯定是想抓住大宣的把柄,为郁显皇换来支持。 郁显国和大宣的状况不太一样,大宣皇权至高无上,但郁显国诸侯之间纷争不断,郁显皇只是名义上皇帝,其势力在诸侯之中只算中等。 郁显皇一直和大宣亲近,大宣这些年来日渐富强,也和郁显皇的支持有分不开的关系,多给郁显皇一些帮助也是应该的,只盼着炎焕别把事情闹大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他想抓大宣的把柄,我也能抓他的把柄。 “大宗伯,在京城之中,有几位朱雀四品修者?” 炎焕没有隐瞒:“朱雀宫中有四人,皆为小宗伯。” “这四人之中,有女子吗?” “有一女子,名唤山艳,圣慈长老为何问起此人?” 梁功平随口敷衍道:“听闻此人容貌绝美,老夫一时好奇,想打探一番。” 炎焕嗤笑一声:“这把年纪还有这等心思?山艳是有几分姿色,若说绝美,却是夸大其词。” “不知其人现在何处?” “回郁显探亲去了,走了已有月余,怎么也得等到明年才能回京,到时候我且转达一声,便说圣慈长老倾慕于她,看她是何心意。” 大宗伯,你好大度! 说的好像你全不知情一样。 山艳应该就是怀王手下的四品朱雀,你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不知情? 不管你知不知情,这都是把柄,来日清算你来,我也不必怕你! 两人很快抵达猎苑,在猎苑之中搜寻一日,没有发现血树踪迹。 当晚,两人在行宫附近露宿,炎焕站在山坡上眺望,问道:“却说怀王要修建一座新宫,为何看不见踪迹?” 旧行宫旁边空空如也,那座石头宫殿消失不见,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梁季雄叹道:“却说市井之言不可信,皇帝陛下也是糊涂了,行宫之中有内侍,找人一问便知。” 炎焕摇头道:“不必问了,以免打草惊蛇。” 夜风湿冷,梁功平叹口气道:“就算不问,咱们也可以去行宫住下,何必在此寒风中煎熬?” 炎焕笑道:“到了你这修为,却还怕冷?” “有修为怎地?有修为就非要受苦么!” “我怎能让圣慈长老受苦!”炎焕信手一挥,周围几棵大树迅速生长,枝干盘曲交错,形成了两间木屋。 “圣慈长老,请歇息吧!” 这万物生之术还真是好用。 梁功平进了木屋,屋里有床,还有桌椅,地上有一堆木柴,等梁功平走到近前,木柴自动生起了火。 躺在床上,和衣而卧,梁功平没有睡觉。 他不困,也不怕冷,之所以不想留在户外,是因为夜风之中有腥气,血树就在附近。 腥气很淡,炎焕暂时没闻出来,梁功平得等炎焕睡着之后,想办法先一步毁掉血树。 丑时过半,梁功平悄悄起身,刚要走出木屋,忽听炎焕喊道:“屋外风雨交加,圣慈长老还是别出门了。” “不出门不行,我要解手!” “床下有夜壶,木头的,长老凑合用。” “不必了,天亮再说!” 在这木屋里,梁功平一举一动,都在炎焕的监视之下。 次日天明,风雨依旧猛烈,狂风之中,炎焕闻到了腥气。 “我既是闻到了,长老也一定闻到了,血树就在附近!” 还是被炎焕发现了。 虽说感知力不济,可毕竟是三品修者,循着仅有的一点气味,炎焕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多说无益,梁功平只能跟着走,腥气越来越重,炎焕找对了地方。 就算看见血树也不能慌乱,且跟这厮谈条件就是了。 走了大概一里,血腥之气已经扑鼻,炎焕停下脚步,四下寻觅血树的位置。 血树就在附近,梁功平也在四下寻找,忽听胸前一声脆响,梁功平拿出了双生牌,发现上面多了一道裂痕。 不好,梁季雄有危险! “大宗伯,苍龙殿出了事情,我必须得……” 话没说完,梁功平忽觉脚下才踩空,陷入了万丈深渊。 炎焕立刻回头,跟着一脚踩空,跟着梁功平一并陷了进去。 密林深处,没有留下半个人影。 三里之外,一棵树下,皇后点亮了一根蜡烛。 …… 坠入深渊的梁功平穿过重重迷雾,终于来到地面,仔细一看,自己身处一座宫殿之中,朱雀神像就在眼前。 这是朱雀宫? 感觉这大殿小了些。 梁功平此前去过京城的朱雀宫,大殿至少比这里大出两倍。 按照宣郁盟约,郁显国可在大宣各个州县修建朱雀宫,以确保当地丰收,这应该是某一州的朱雀宫。 走到正殿门口,梁功平看到门外一片黄土。 出门再看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渊州神宫! 渊州? 西北边陲? 这里离京城有两千多里! 我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回忆一下刚才的经过,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自己踩进了阴阳法阵,被传送到了渊州的朱雀宫。 可梁功平有三品修为,普通法阵,他能一脚踩碎,强悍一些的法阵,他也能轻易挣脱,怎么可能一眨眼被带到这种地方? 谁的法阵如此强大? 不用问,肯定是太卜! 太卜把我送到这地方,想要做甚? 难道这血树的事情也有他的份? 有他的份最好,干脆就抹在他身上! 咔吧! 双生牌又裂了一道,看来梁季雄的情势非常不妙。 得赶紧回苍龙殿! 梁功平刚要用龙乘风之技离开,忽然想到一件事。 炎焕哪去了? 应该也在朱雀宫附近。 毕竟是朱雀宫的大宗伯,和他一起出来的,万一他有个闪失,日后肯定有罗乱,最好带他一起走。 梁功平在宫殿里四处搜寻,没发现炎焕的踪影,却在宫殿门口,看见了一个人。 “太子伴读公孙文,拜见圣慈长老。” 梁功平一皱眉,看来是冤枉太卜了,这陷阱是他设下的。 “公孙先生,你可是给陛下立了大功的人,怎么被发配到这荒芜之地来了?” 公孙文笑道:“我哪有什么功劳,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个皇家的奴才而已。” “可别这么说,你比那些奴才差远了,奴才比你招人疼!”梁功平冷笑道,“明说吧!你把我带到这来想做甚?” 公孙文道:“想和长老讨教一件事情,这大宣的江山,到底是皇帝的,还是苍龙长老的。” “这事呀,你不配来讨教!夹着你的尾巴,先学着当个讨人喜欢的奴才。” 说话间,苍龙霸气和浩然正气相互纠缠对抗,梁功平知道自己没把握杀了公孙文,但全身而退不在话下。 咔吧! 胸前的双生牌又裂了一道。 梁功平一皱眉。 梁季雄到底遇到了什么险境,双生牌为什么不停碎裂?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梁功平背后。 他张开了嘴,舔了舔雪白的牙齿。 梁功平的脸颊一阵阵抽动,身后这人,貌似也是三品。 他是什么道门? …… 梁季雄有些贪睡,到了中午方才醒来。 睡醒之后,发现身上多了不少灰尘,本以为苍龙殿年久失修,掉渣了。 仔细一看,发现是梁功平给他的双生牌。 双生牌,碎成了粉末。 第一百九十八章 龙雀之争 炎焕在迷魂阵里转了整整三天,用尽浑身解数,一直走不出法阵。 要是换做梁功平陷进迷魂阵,估计有半天时间就能找到出口。 但炎焕没这个本事,朱雀修者不怕受伤,就怕这种考校感知力的手段。 法阵不算大,差不多一里方圆,炎焕走也走不出去,飞也飞不出去,只在一片黄土和一地乱石之间徘徊,完全没有发现阵法的规律。 到了第三天中午,炎焕终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一块如人高的石头下面,有一颗杏核。 这颗杏核可帮了大忙,炎焕用万物生之术,让杏核疯狂生长,一个时辰过后,杏核长成了三十多尺高的杏树。 炎焕让这棵杏树的根系继续生长,长到完全畸形,让根须蔓延到了法阵之外。 他跟着最长的一根须根,走出了法阵。 破解迷魂阵的方法有很多种,这算得上是最费劲的手段。 等出了迷魂阵,炎焕发现自己在一片荒郊之中。 腾空而起,飞了一百多里,炎焕终于看到了一户人家,落地一问,这是盐州地界。 这也太荒唐了,这都到了东海了! 炎焕揉着眉头,连声苦笑。 盐州距离有两千多里,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不用问,这是梁功平和太卜耍的把戏,他们用阴阳法阵把我支开,然后在暗地之中销毁血树! 且等回了京城,再找他们算账。 炎焕用两次呼吸就能飞出十里,两千多里的道路看似不算遥远。 可技能不能一直开着,飞出三五百里,炎焕也得歇口气。 这一路上越想越气,等飞到京城,已经到了深夜。 本想着先回朱雀宫,吃点东西,喝口水,再去苍龙殿算账,可等到了京城,却发现朱雀宫被苍龙卫包围了。 炎焕勃然大怒,落在朱雀宫门前,冲着梁季雄喝道:“你想做甚?” “我作甚?”梁季雄怒道,“我正要问你,圣慈长老哪去了?” …… 中郎院里,常德才用了不到半天时间,把徐志穹带回来的那名小太监治的服服帖帖,问什么说什么。 徐志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吕群,王爷在世的时候,一直叫我小群子。” 小裙子? 这好像有点…… 徐志穹又问:“怀王种血树的事情,你可知晓?” 吕群道:“血树,可是那会说话的树么?” 徐志穹点点头。 吕群接着说道:“这个我是知道的,王爷种过十九棵会说话的树,每一棵都让我记下来。” 十九棵? 这么多! 这小太监恐怕是在撒谎吧? 他要是看见一两棵,也在情理之中,十九棵树都见过?还让他记下来?这么机密的事情,怀王怎么可能全盘告诉一个太监? “你要是怕挨揍,只管明说,我不打你就是,若是敢撒谎骗我,我还把你交给老常处置。” 吕群抽泣着说道:“我没有骗你,王爷生前,很是疼惜我,说一刻都离不开我。” “一刻都离不开么?” “就是打进皇宫,也得带着我。” 是啊,的确一直带着他。 怀王这取向也太…… 他是怎么生下梁玉明的? 徐志穹又问:“你可知道血树是做什么用的?” 吕群道:“我知道的,那种树能产出像血一样的树汁,喝了那树汁,能增进修为。 我原本天分不济,连入品都艰难,喝了那树汁之后,三年升到了八品, 还有华成晖,原本只有杀道八品,也是个没天分的,只因对王爷忠心耿耿,喝了树汁之后,用了五年的时间修到了四品。” 血树能增进修为? 难怪怀王手下有那么多高手,连四品杀道都出现了,原来都是他用血树培养的。 “我听说怀王手下有十大高手,这些人都是怀王培育出来的?” 吕群摇头道:“有六个是王爷栽培的,但像肖大人那几个,投奔王爷的时候,身上的修为就不低。” 肖大人?肖司徒? 怎么最近遇到了这么多姓肖的? “肖司徒是谁?” “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这人有五品阴阳修为,还有七品杀道修为。” 五品阴阳,七品杀道! 这人是肖松庭! 昔日的掌灯衙门绿灯郎,就是这个王八蛋放走了梁玉明,还杀了老红灯易旭楼! 这厮还活着,而且还一直跟着怀王! 他跟着怀王倒也不稀奇,只是肖松庭和肖司徒是不是同一人? 除了跟着怀王之外,这厮是不是还跟别的组织有染? 这是个狠角色,除了他之外还有冯少卿,还有和肖松庭一起逃走的神秘人,这个人又是谁? 徐志穹让吕群逐一供述十大高手的特征,还没等吕群把华成晖的特征说完,徐志穹的耳朵里有东西在不断颤动。 林倩娘在徐志穹的耳朵里留了一片桂花瓣,花瓣颤动,证明倩娘在催促徐志穹回去。 徐志穹吩咐常德才:“把十名高手的身份全都问出来,列个名单给我!另外把其他和怀王有关的事情也都问出来!” 常德才点头道:“这倒不难,只是怕施双六没人照应。” “先交给杨武吧!” 常德才信不过杨武:“若是交给他,却怕施姑娘守不住身子。” 杨武怒道:“这是什么话,她有你长得俊么?我有你一个还不够么?” 常德才咬牙道:“信不信咱家现在就给你净身?” …… 徐志穹回到了东宫,太子正急着找他。 “你跑哪去了?朱雀宫出事了!” “朱雀宫出事,与咱们何干?” 这是徐志穹惯性思维,大宣发生的一切事情,仿佛都与朱雀宫无关。 以此推断,朱雀宫发生的事情,貌似也与大宣无关。 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朱雀宫和苍龙殿起了冲突。 “圣慈长老梁功平和朱雀宫大宗伯一同去了破奴苑,去查怀王栽种的血树,结果大宗伯回来了,圣慈长老没回来!” 这话什么意思? 朱雀宫大宗伯杀了圣慈长老? 杀了圣慈长老,他还不跑路,还回来做什么?这也太猖狂了! 这事真是大宗伯干的?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太子也觉得费解:“想是大宗伯发现了血树,圣慈长老有意隐瞒,两人起了冲突,以至大宗伯误伤了长老。” 误伤? 什么仇什么怨? 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更让徐志穹费解的是,大宗伯的正义感为什么这么强?为什么非得盯着血树的事情不放。 太子对此倒是知情:“栽种血树,属于混沌无常道的特殊手段,在各国之中,混沌无常道都属于邪道,一国皇室与邪道有染,是莫大的丑事,甚至会成为引发战事的口实。” “郁显国要与大宣开战?” “那倒不是,郁显皇与大宣有宣郁之盟,两国不会轻易开战。” “什么是宣郁之盟?” “大宣与郁显定下的盟约,约定三项事宜,一是两国永不交战,二是郁显国可在大宣州县之内修建朱雀宫,培育朱雀生道修者,三是朱雀修者要保证大宣连年丰收, 大宣的疆土,比前朝大乾少了三成,子民之数却是大乾的数倍,也远比大乾富庶的多,朱雀修者保大宣连年丰收,功不可没!” 徐志穹道:“这盟约当真作数么?梁玉明勾结蛊门,招来上千蛊士篡夺皇位,这却不算与大宣开战?” 太子摇头:“这是蛊门的事情,与郁显皇无关。” 徐志穹越发费解:“蛊门本就在郁显国境内,怎能说与郁显皇无关?” “郁显国和大宣的情势不太一样。” 太子向徐志穹讲述了郁显国的状况,简单来说,郁显国的状况和徐志穹熟悉的东周类似,郁显皇是名义上的郁显天子,但郁显国处在群雄割据的状态。 整个郁显国都在真神朱雀的掌控之下,但朱雀修者集中在郁显皇手中,可郁显皇本身在郁显国的实力非常有限。 蛊门属于朱雀道的分支,算起来也是朱雀道的一部分,蛊门的势力比郁显皇还要大,他们不听从郁显皇的号令, 因此蛊门和大宣的恩怨,与郁显皇并没有直接联系,蛊门试图篡夺大宣皇位,朱雀宫大宗伯视若不见,因为大宗伯本就是郁显皇的人。 徐志穹愕然:“乱成这样,朱雀真神不管么?” 太子叹道:“据我所知,朱雀真神已沉睡多年,麾下星宿各怀心思,才成今日之乱局。” 朱雀真神沉睡了? 太子接着说道:“这些年来,郁显皇室恪守朱雀生道之正统,虽无力掌控朝政,但朱雀宫在大宣尽心尽力,力保大宣连年丰收, 但大宣并没有给郁显皇太多帮助,郁显皇对此颇为不满,想必是要以血树之事为要挟,从而获取大宣的更多扶持, 倘若大宣不答应,郁显皇也不敢和大宣交战,但郁显皇会把这件事情,散播到周边诸国,届时大宣将成众矢之的,恐遭围攻。” 徐志穹皱眉道:“道理上说的通,可大宗伯的做法就让人迷惑了,既是要争取扶持,杀了苍龙长老是几个意思?” 太子叹道:“炎焕性情燥烈,圣慈长老又喜欢和稀泥,两者争执狠了,还真有可能闹出人命! 若是这事情处置不当,大宣与郁显翻了脸,日后收成保证不了,宣人却要挨饿了!” 说到这里,太子满脸忧色。 徐志穹没看错人,太子是真心为大宣的百姓着想。 可这件事情,关键要看昭兴帝如何处置。 正商议间,钟参来见太子:“殿下,京城之中恐生变故,陛下命令徐志穹即刻回掌灯衙门,协助史勋,维系秩序,防止有人乱中生事!” 把我调回掌灯衙门? 徐志穹在揣度昭兴帝的想法。 他担心的肯定不是有人在京城之中生事,倘若苍龙殿真和朱雀宫打起来,徐志穹能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 之前把我调进皇宫,是阻止我继续追查血树之事。 现在血树之事,有怀王背锅,他又把我调走,是担心我留在太子身边,在皇宫里搞事情。 昭兴帝可真是谨慎。 既有圣旨,不可不从,徐志穹连夜离开了皇宫,临行之时,反复叮嘱太子:“如无必要,不要离开东宫,万事小心!” 有钟参保护,太子的安全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徐志穹自己就难说了。 昭兴帝不敢杀我,是担心白虎真神发怒。 可如果真与朱雀宫打了起来,借朱雀修者之手杀了我,白虎真神就算有火,也不能撒在昭兴帝身上。 太子要小心,我比太子更得小心。 …… 朱雀宫门前,梁季雄怒喝道:“炎焕,我再问你一次,圣慈长老何在?” 炎焕道:“我却要答你多少次?我不知圣慈长老在何处,我与他都中了奸人的陷阱,你若当真顾及他安危,且与我心平气和,共商对策,你若一直在此胡搅蛮缠,休怪我翻脸无情!” 梁季雄喝道:“我正等你翻脸,且将你朱雀宫踏为平地!”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二哥,别哭 梁季雄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他知道朱雀生道对于大宣有多么重要。 可粱世禄刚死,梁功平又出了意外,苍龙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梁季雄带人围困朱雀宫,本来只想问出一个真相,没想到炎焕态度如此强横,彻底激怒了梁季雄。 殊不知炎焕被迷魂阵困了三天三夜,心头也是恼火,又被梁季雄无端责难,此刻自然不会示弱。 烈焰燃起,炎焕咬牙切齿! 霸气翻滚,梁季雄神色狰狞!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忽听有人来报,昭兴帝驾到! 见了皇帝,梁季雄暂且收了霸气,炎焕也熄灭了火焰。 昭兴帝神色平静的看着炎焕:“大宗伯,你在我大宣整整待了十年,十年间,我对你可曾有过丝毫怠慢?事到如今,为何连句实话都问不出来。” 炎焕摇头道:“陛下,外臣所言,句句属实,我与圣慈长老前往破奴苑,一路上没有过半句口角,在破奴苑中了奸人陷阱,糊里糊涂,去了盐州,陷入迷魂阵中,三日方才脱身,我料圣慈长老与我遭遇相同,陛下若是不信,且让圣威长老随我一并去一趟盐州,等找到圣慈长老,真相自会大白!” 昭兴帝摇头长叹:“我时才刚问过太卜,圣慈长老,已不在人世!” 梁季雄一哆嗦:“陛下,此言当真?” 昭兴帝点点头道:“你此前将阴阳双生牌的灰烬交给太卜,太卜日夜推算,今已算出了圣慈长老的下落,圣慈长老,陨落于渊州!” 渊州? 西陲? 炎焕是从东海回来的,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梁功平为什么去了西陲。 炎焕连连摇头:“陛下,外臣从未去过渊州!” 昭兴帝含泪道:“我也相信大宗伯不会骗朕,可圣慈长老为何陨落于渊州朱雀宫?” 炎焕傻了! 梁季雄也傻了! 昭兴帝声泪俱下:“大宗伯,你且与朕说,这仇怨从何而起?你为何对圣慈长老下此毒手!” 炎焕连连摇头:“陛下,此事且待外臣查明,其中必有谬误……” “还说什么谬误!”公孙文喝道,“大宗伯,你却用了什么手段,把圣慈长老骗到了渊州朱雀宫?” 炎焕喝道:“老夫以性命担保,圣慈长老与朱雀宫绝无干系!” “说得好!”公孙文喝道,“倘若圣慈长老当真命陨渊州朱雀宫,却要你一命相抵!” 徐志穹也在人群当中,听到这话,眉头一皱。 公孙文在话里下套了。 圣慈长老死在朱雀宫,按常理推断,这事貌似就是朱雀宫干得。 朱雀宫杀了苍龙长老,这事貌似就是朱雀宫大宗伯指使的。 听起来合情合理,实际上漏洞百出,最大的漏洞就是,炎焕为什么要把梁功平骗到渊州? 为了掩人耳目? 那为什么又要在朱雀宫里杀了他? 这不是费尽力气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 梁功平可能真的死在了渊州朱雀宫,可这件事和朱雀宫的人有没有关系? 这很难说! 徐志穹杀人的时候经常嫁祸给别人,不能武断的认为梁功平死在了朱雀宫,就一定是朱雀宫的人杀了梁功平。 就算真是朱雀宫所为,这件事也未必和炎焕有关,不能把凶兽直接认定成炎焕。 可徐志穹着急没用,炎焕自己上当了! 炎焕咬牙道:“倘若圣慈长老真就死在朱雀宫,老夫便将这性命赔给你!” 不能怪炎焕冲动,事情来得太突然。 公孙文也确实擅长以势压人,当即对众人喊道:“诸位听得仔细,我这就去阴阳司,恳求太卜送我去渊州,待查明真相,再来取这奸贼的狗命!” “够了,莫再说这气话!”昭兴帝故作愤怒,呵斥了公孙文几句,转脸对炎焕道:“苍龙长老乃大宣社稷之本,大宗伯,三日之内,你得给朕一个交代!” 昭兴帝走了,梁季雄站在朱雀宫门前,精神有些恍惚。 梁功平真的死了? 平时意见不合,梁季雄和另外两位长老口角不断,可他从来没想到,苍龙殿会有一天只剩下一位长老。 炎焕比梁季雄更恍惚,去了一趟破奴苑,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事情? 他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顶风冒雨,连夜飞向了渊州朱雀宫。 渊州地广人稀,朱雀宫还不在州府,修在了大宣与梵霄国的交界之地。 郁显皇与梵霄皇的交情颇深,修在交界之处,对两国都有照顾。 炎焕平时很少来西域,朱雀宫处在荒凉之地,本就难找,慌急之间,却又飞错了方向,等到了渊州朱雀宫,已是次日正午。 看到宫中的情形,炎焕脸色惨白。 朱雀宫里中摆着十多具尸体,一群朱雀修者围着尸体放声痛哭。 这些人的修为都不高,职位也不高,没人见过大宗伯。 等炎焕说明了身份,一名典瑞哭着对炎焕道:“大宗伯,秋收在即,我等奉肆师之命,去各县祈熟,没想到突然收到消息,肆师连同宫中十余人,被凶徒杀害了!” 肆师,是一州朱雀宫的宫主,由朱雀生道五品修者担任。 典瑞,是专门负责各地农事的宫人,相当于一名小队长,一般由朱雀八品修者担任。 祈熟,是朱雀宫为确保丰收做的相关工作,包括祭祀,包括法阵,也包括指导农人选择正确的收割时机。 渊州的朱雀宫肆师,吩咐部下去各县帮助秋收,结果留守朱雀宫的十余人,都被杀害了。 这是谁干的? 典瑞指着后院道:“凶手的尸体就在后院!我等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可小宗伯告诉我们,此事还得等大宗伯查明凶手身份,再做定夺!况且那尸体能吃人,我们也不敢上前。” “小宗伯?”炎焕一惊,“哪个小宗伯?” “小宗伯山艳!是她亲手杀了那凶徒!” 山艳不是回郁显国了吗? 怎么跑到了渊州? 炎焕心头抖战,看向了后院。 里面躺着“凶手”的尸体。 还是能吃人的尸体。 千万别是梁功平,千万别是梁功平! 等走进后殿,炎焕差点摔倒在地。 他没看见梁功平,他看见了一棵树。 巨大的树冠之下,垂着满满的气生根。 寒风吹过,根须飘荡之间,似乎有人在低语。 炎焕听不清这低语,他没有那么好的听力,但他认得这棵树,这是血树。 朱雀宫里有血树…… 炎焕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路全都断了。 典瑞在旁道:“大宗伯,您小心些,别离那尸体太近,尸体上的根须能吃人!” 炎焕看着典瑞道:“你们怎么知道这是尸体?” “小宗伯告诉我们的,她说是她用术法,把凶徒变成了一棵树。” 山艳把梁功平变成了血树? 且不说她根本不是梁功平的对手,却说她怎么会懂得栽种血树的方法? 而且梁功平一个人也成不了血树,纵使他有三品修为,可以多抵一些人,但想要栽种一棵血树,至少要一百亡魂,这是基数。 所有事情都出在山艳身上! “山艳如今何在?” “小宗伯说要回京城,要给大宗伯送信,大宗伯却没收到小宗伯的消息吗?” 炎焕一咬牙:“今当手刃此贼!” 众人一怔,不知道大宗伯要杀谁,还以为他要再杀一次凶手,戮尸泄愤。 炎焕还在整理思绪,忽听宫外有人哭喊,典瑞怒道:“这帮宣人,又来生事,欺我朱雀宫无人。” 朱雀修者纷纷响应:“大宗伯来了,给我们做主!” “这帮宣人都该杀!” “忘恩负义,他们不得好死!” 炎焕问典瑞:“这又是何事?” 典瑞道:“朱雀宫年久失修,我们在附近雇了一些宣人来修宫殿,结果这些宣人不知跑去了哪里,他们却来找我们朱雀宫要人!” 一名朱雀修者道:“或许也是被那凶徒给害了。” 典瑞喝道:“不要胡说!若是死在朱雀宫,尸首却在什么地方?” 尸首? 炎焕看向了血树。 “你们雇了多少人?” “一百多人,每人一天六十文的工钱,我们可没少给。” 一百多人,加上一个三品的梁功平,足够凑成一棵血树。 朱雀宫外,越闹越凶,炎焕坐在后院,半响无语。 他本想立刻回京城,找到山艳问个明白。 可现在仔细想想,却又不能去京城。 去了京城该做什么?能抓得到山艳吗?抓到了又能怎么做? 梁功平确实死在了朱雀宫。 朱雀宫里出了血树。 这条命要赔给苍龙殿。 这件事情永远也说不清。 炎焕思量再三,动身朝南飞去。 他要回郁显国。 他要把此事告知郁显皇。 …… 苍龙殿里,梁季雄默默发呆。 他想把事情禀告给星君,可又担心星君不作理会。 纵使星君理会了,他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这件事本身就说不清楚,更何况他思绪一片混乱。 一名苍龙卫来报:“掌灯衙门红灯郎徐志穹求见。” 梁季雄本不想见他,可犹豫许久,还是让徐志穹进来了。 他不知道徐志穹的目的,只是这个时候,他想有个能说话的人。 徐志穹进了苍龙殿,放下了食盒,拿出了几道小菜和一壶酒。 “二哥,咱们喝一杯。” 梁季雄端起酒杯,眼睛有些泛红。 换作平时,这一声“二哥”让他十分恼火,这一刻却觉得如此亲切。 活了这把年纪,亲戚朋友早死光了。 这世上和他有关系的人只剩下两位苍龙长老,现在他们也死了。 这世界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连个能喝杯酒的人都没了。 听到这声“二哥”,梁季雄似乎产生某种错觉,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好像还和他有那么点关系。 看着梁季雄的眼眶越来越红,徐志穹低声道:“别哭,哭也别让那群王八蛋看见。” 梁季雄抬头道:“谁是王八蛋?” “王八蛋很多,但我觉得你不是王八蛋,大宗伯也不是王八蛋。” 梁季雄红着眼睛道:“圣慈长老死在朱雀宫,炎焕还不是王八蛋?” 徐志穹道:“炎焕是大宗伯,不是大傻帽,你知道什么是傻帽么?你再继续傻下去,苍龙殿就完了!” 第两百章 大宗伯,你拎不清 “二哥,大宗伯为什么要杀了三长老?你给我个合适的由头!” “炎焕看到了猎苑的血树,可能是圣慈长老想要隐瞒,双方起了争执,一时出于激愤……” 徐志穹道:“你若觉得是出于激愤,为什么不在猎苑杀人,非要跑到千里之外的渊州?” “渊州荒凉,在那里动手,容易掩盖痕迹。” “然后三长老就乐呵呵的跟着去了渊州?” “谁知道炎焕用了什么奸计!” 徐志穹笑道:“二哥,你又胡说八道了。” 粱季雄怒道:“什么叫胡说八道?” “且按你说的,大宗伯把三长老骗到了渊州,三长老上当了,跟着去了,大宗伯把三长老骗到最荒凉的渊州,然后非得在朱雀宫杀人,非得在自己家里杀人! 你这明明是把大宗伯当傻子了,还说他有什么奸计?你和三长老相处这么多年,你确定他能被个傻子给骗了?” 混乱的思路慢慢清晰过来,粱季雄发现徐志穹说的很有道理。 “那你说此事该作何解释?” 徐志穹道:“不用我解释,炎焕解释过了,他的解释说的通,他们两人去了猎苑,在猎苑中了陷阱,一个被送到了盐州,一个被送到了渊州。” “你说是阴阳法阵?”粱季雄摇头道,“这不可能,传送法阵非常明显,三长老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就算不小心中了传送法阵,以三长老的修为,也有办法挣脱!” 徐志穹道:“假如这根本不是阴阳术呢?” “不是阴阳术还能是什么?别的手段更骗不过他!” 徐志穹道:“当初虿元厄星眼看要走到苍龙殿,为什么突然去了北垣?” 粱季雄一愣,终于想起了这件事:“这,这应该是,太卜做的传送法阵……” 说这话,他自己都没有底气。 徐志穹笑了:“二哥,我说你傻,还真不算冤枉了你,传送法阵连你家老三都骗不了,难道能骗得过蛊门星官吗? 就算蛊门星君傻了,被骗了,你家老三都能挣脱传送法阵,蛊门星君挣脱不出去?” “也许,是虿元厄星,自己想去北垣?”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虿元厄星有那么傻么?他自己去北垣和武千户硬碰硬?把自己这条命碰没了?这明显是遭人算计了。” 在徐志穹的引导下,粱季雄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粱季雄开始没往这个方向想,是他根本没重视这件事,虿元厄星被一道法阵送去了北垣,让苍龙殿逃过一劫,苍龙三长老只顾着庆幸,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 但徐志穹深究了,他是受害的一方!这道法阵间接害死了武栩。 现在把这件事情连起来看,就能看出很多端倪。 徐志穹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法阵,我也说不清楚,但这道法阵让梁大官家和苍龙殿逃过一劫,所以这道法阵如果不是苍龙殿布置的,就肯定是梁大官家布置的。” 粱季雄点头,表示赞同。 徐志穹又道:“再想想,大长老是被谁杀的?” “这还有什么好想!”粱季雄喝了一杯酒,“贤康临死时,已经认罪了。” “怀王没那个本事,二哥,当初你自己追着刺客进了院子,难道真不知道那刺客是谁?” 粱季雄咂咂嘴唇道:“这人是公孙文,可他是皇帝派到贤康身边的谍子。” “不管他是什么,大长老的死必然和他有关,怀王府上就他一个三品!” 粱季雄放下酒杯,眼神涣散,神情呆滞:“你是说,皇帝让公孙文杀了圣德长老?” “公孙文就是一条狗,主人不下令,他敢去咬大长老?” 粱季雄看着徐志穹,缓缓道:“若是三长老也被这类法阵弄到了渊州,证明这也是皇帝做的……” “大官家把三长老送到渊州,送进了朱雀宫,三长老死了,炎焕自然洗不清,就算不丢了性命,也要离开大宣,是这个道理吧?” 粱季雄摇头道:“这道理说不通,朱雀宫能保大宣丰收,皇帝是为了三长老,迫不得已之下,才和炎焕翻脸,怎么可能故意陷害炎焕?” 徐志穹笑道:“你们哥仨还真看得起自己,皇帝确实迫不得已,但不是为了你家老三,是因为炎焕一直揪着血树的事情不放,猎苑的血树是皇帝种的。” “胡扯!”粱季雄道,“那是贤康种的,苦修工坊叶安生都承认了,这是贤康指使他种的。” “怀王让他种血树,他就种血树,他怎么那么听话?他要是那么听话,怀王会死在东华门?别忘了工坊是谁的工坊,别忘了叶安生是谁的臣。” 工坊是陛下的工坊,安生是陛下的臣。 这是叶安生亲口在东华门说的。 粱季雄端着一杯酒,许久都喝不下去,有太多事情一下子全都涌进了脑子。 昭兴帝出手太快了,且招招封喉,梁季雄实在理不出头绪。 昭兴帝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他到底准备了多长时间? 不过现在有一点可以确认,苍龙三长老都死在了皇帝手里,下一个就要轮到他自己了。 如果不是徐志穹提醒,他恐怕不会比粱功平多活几天。 他抬头看着徐志穹,总觉得这个少年是如此的特别。 “当初白虎真神让你死而复生,是为了救我大宣社稷吧。” 徐志穹一怔,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要是这么想,我就这么说吧! “季雄啊,有些事,我是真的不能告诉你。” “连二哥都不叫了?” 他还挺在乎这句二哥。 “二哥,以前的事情,你自己去想,想不想的明白,看你造化。可今后的事情,不能再做错了, 如果想活下去,你得记住两件事,第一件事,梁大官家比你聪明,你不服气也没用,别以为你年纪大,见识多,就能对付他,他比你聪明了太多,在他面前不要卖弄你的阅历,更不要意气用事。 第二件事,梁大官家为这一天准备了很多年,我不知道是多少年,但准备的非常周全,在你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要答应他任何事情,否则他随时都能要了你这条老命。 你得活着,否则苍龙殿就没了,太子得活着,否则你梁家就没了,百姓得活着,否则大宣就没了!” 徐志穹放下了酒杯,起身告辞。 二哥,希望你能听懂我的话。 苍龙殿如何我不关心,你梁家如何我也不是很关心,但朱雀宫要是没了,宣人真要挨饿了。 你若是再迷糊下去,大宣真就要没了。 …… 飞了整整三天,炎焕飞到了万生城,郁显国的京城。 他把在大宣发生的事情详细汇报给了郁显皇。 郁显皇今年刚满四十,作为国王来说,正是好年华。 听完大宗伯的陈述,郁显皇当即站了起来,摔碎了手里的茶盏,喝道:“宣人竟敢如此对你?” 炎焕叹口气道:“宣人如何对臣,臣也不甚在意,但此事涉及我朱雀宫声誉……” “你是朕的大宗伯!”郁显皇怒道,“你是朕的派遣在外的最高臣子,你是朕的脸面,是大郁显的脸面!” 皇帝的愤怒在炎焕的意料之中,可光是愤怒没用,得先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陛下,臣以为……” “你受委屈了!”郁显皇拉住炎焕的手,缓和语气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事情不要再去操心。” “陛下,臣这一点委屈不算什么,大宣皇帝只给了臣三天时间,臣得赶紧回去给他个交代,这件事情如果没个交代……” “朕不需要给他什么交代,朕不欠宣国的!”郁显对炎焕道,“你且好生休息一天,明日我另有要事与你相商。” “陛下,情势危机,耽搁不得……” 郁显皇摆摆手,示意炎焕退下。 炎焕一脸茫然离开了皇宫。 郁显皇对这件事很愤怒,却没有太多担忧。 这和炎焕想的正好相反,朱雀宫里出了血树,炎焕已经没了愤怒,只剩下担忧了。 郁显皇的态度也非常强横,和以前对大宣温和与隐忍完全不同。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炎焕回到府邸歇息片刻,忽闻阳环公主求见。 阳环公主是郁显皇的妹妹,比郁显皇小了十六岁,是郁显皇最得力的部下之一。 她来了,证明郁显皇确实有重要任务派给炎焕,而炎焕当前没有理解郁显皇的想法。 没有正确理解皇帝想法,明天就要出乱子,所以郁显皇先把阳环公主派来了。 “大宗伯,你可知当务之急到底是什么?” 炎焕道:“当务之急是抓住山艳那个恶贼,逼问出幕后主使,给大宣皇帝一个交代,届时再由陛下出面,与大宣皇帝澄清误会,我郁显与大宣重修于好……” 话没说完,玉环公主笑了。 炎焕皱起眉头道:“殿下何故发笑?” 阳环叹道:“大宗伯在宣国待得太久了,一口一个大宣,说话却像是个宣国臣子。” 炎焕赶紧解释道:“殿下,老臣在宣国时却不是这么说话,老臣从来不叫什么大宣,老臣这几日却是昏了头,都是一时口误……” 阳环打断了炎焕:“大宗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蛊门的星官陨落了,蛊门的三品修者咀赤,据说也死在了宣国,你可知道蛊门手中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口?你想让这些土地落入奸贼佞臣之手,还是重回我大郁皇室?” 炎焕眨了半天眼睛,这才如梦方醒。 他是郁显皇的臣子,为什么心思一直在宣国纠缠? 阳环公主又提醒一句:“把留在宣国的将士都叫回来,别给宣国种地了,咱们要打仗了!” 第两百零一章 龙怒社 炎焕一去三日,没有回来。 秘阁之中,公孙文向昭兴帝谏言:“炎焕言而无信,今当血洗朱雀宫,为圣慈长老报仇,给陛下一个交代!” 昭兴帝摇头道:“既是要给圣慈长老报仇,怎么能说是给朕一个交代?” 血洗朱雀宫? 这等于和郁显国彻底翻脸。 昭兴帝怎么可能承担这种责任。 要做罪人,也得是梁季雄做罪人,日后倘若真和郁显国翻脸,导致饥荒,正好可以借机除掉梁季雄,以平民愤。 公孙文为官的时间太短,一时还摸不透的昭兴帝的脾气,陈顺才马上反应了过来,立刻宣梁季雄面君。 昭兴帝对梁季雄的想法了若指掌,苍龙三长老折损了两个,现在梁季雄肯定没有理智,一心只想要给梁功平报仇。 那就让他杀进朱雀宫,痛痛快快杀一场,杀到朱雀宫不敢反抗,不敢再提起大宗伯,最重要的是再也不敢提起“血树”两个字,等到那时,昭兴帝再出面斡旋。 一来,能展示昭兴帝宽仁的襟怀。 二来,能卖给郁显皇一个人情。 三来,还能让郁显皇吸取些教训。 一个落魄国君,得认清自己的位置。 得让他明白,他没有威胁朕的资格! 梁季雄到了秘阁,先听了公孙文血洗朱雀宫的建议。 本以为梁季雄恨不得立刻大开杀戒,昭兴帝还准备好了一套说辞,适当的劝他两句。 可没想到梁季雄很平静,和昭兴帝想象中的“长老一怒,血流成河”大相径庭。 “陛下,此事尚未查明,不可贸然责难朱雀宫。” 昭兴帝稍微愣了一下,公孙文皱眉道:“陛下命令炎焕三日内必须有所答复,如今炎焕一去不返,畏罪潜逃,已然坐实,却还有何事需要查明?” 这番话是有充分准备的,无论梁季雄说什么,公孙文下一句都是君无戏言。 皇帝依然下了命令,炎焕没回来,违抗了皇帝的命令,这就是有罪。 可没想到这句话先被梁季雄说出来了。 “我知君无戏言,然炎焕失约,乃炎焕之罪,不该牵累于旁人,且等炎焕回京之时,再由陛下处置。” 梁季雄的态度让昭兴帝十分意外,昭兴帝不露声色,公孙文则不依不饶。 “这话却没听错吧,圣慈长老尸骨未寒,圣威长老却还在为仇人脱罪?” 梁季雄笑道:“我不曾为何人脱罪,却不知公孙先生倚何凭证,就给朱雀宫定了罪?” 公孙文道:“今已在渊州朱雀宫看到血树,这却不算凭证?” “渊州?公孙先生这么快就查到了血树?” 公孙文一怔,他刚才的话说得稍微有些莽撞,渊州地处西陲,要是正常调查,需要不少时间。 但也不是完全解释不通,毕竟朝廷的力量很大,公孙文道:“陛下收到了渊州的急报,个中详情关乎机密,长老就不必多问了!” 梁季雄点点头:“朱雀宫发现了血树,也不能说一定是朱雀修者种下的。” 公孙文道:“铁证如山,却还能狡辩不成?” 梁季雄道:“倘若公孙先生种下一棵血树,会将它种在自家府邸么?想必会另择良处,嫁祸给旁人吧?” 公孙文愣了许久,今天的梁季雄不像苍龙长老,牙尖嘴利,倒更像徐志穹的做派。 这就是徐志穹的做派,几度舌战,徐志穹已经掌握了公孙文的辩术,一句一句教梁季雄如何应对。 公孙文词穷,开始撒泼:“圣慈长老尸骨未寒,今你一再为仇人开脱是何道理?” 梁季雄一笑,徐志穹早就算到公孙文会撒泼。 他要撒泼,就往他身上泼脏水,一盆脏水是对付泼妇的绝佳武器。 “公孙先生,你总说圣慈长老尸骨未寒,却问圣慈长老尸骨在何处?” “时才我已说过,就在渊州朱雀宫,圣慈长老已化成了血树!” 梁季雄道:“公孙先生怎知那棵血树就是圣慈长老?” 这一句话让公孙文哑口无言。 血树就是一棵树,里面存着数百亡魂,哪能轻易看出身份。 梁季雄又问:“莫非血树真是公孙先生种下的?” 公孙文怒道:“你凭甚污蔑于我?” 梁季雄赶紧说道:“公孙先生勿惊,老夫随口一言,这事未必就是公孙先生做的!” 公孙文脸色由青变紫,昭兴帝却对梁季雄的态度大加赞赏:“还是圣威长老想的周全,依长老之见,今当如何处置?” 梁季雄道:“炎焕未归,想必也在追查真相,大宗伯在郁显国乃一品大员,炎焕纵不顾及自己颜面,总要顾及郁显国的声誉,陛下素来宽仁,且多容他几日便是,待其查明真相,必然返京,再做定夺不迟。” 昭兴帝点点头道:“圣威长老所言甚是。” 梁季雄告退,事情就此作罢。 昭兴帝眼角一阵抽动,他知道梁季雄有备而来。 不与有备而来的对手冲突,是昭兴帝一贯的策略。 但有一句话,深深扎在昭兴帝心里。 “待其查明真相,必然返京!” 不能让炎焕返京,就算他真要回来,也不能让他带着真相回来。 什么是真相? 朕说什么是真相,什么就是真相。 昭兴帝看向公孙文:“今怒夫社状况如何?” 公孙文道:“怒夫社今已更名为龙怒社,在京城各处讲学。” “很好!”昭兴帝点点头,“让龙怒社将真相讲个明白!” …… 亥时,徐志穹和孟世贞、王振南等人在城北巡夜,路过乞儿寨,发现破败的花子房中灯火通明。 奇怪了,连叫花子都不愿意来的地方怎么这么热闹? 走进寨子里一看,坐在花子房里的不是叫花子,是一群儒生,他们正在听孙继登讲学。 孙继登是周开荣的弟子,也是吏部官员,大半夜的跑到乞儿寨作甚? 但见孙继登站在众人中央,瞋目切齿,满脸怒容,细数炎焕的累累罪行: “炎焕本是南疆荒蛮之地一小吏,因善于阿谀谄媚,为郁显蛮王重用,坐上了大宗伯之位, 蛮王不以为耻,却将此人送到我大宣丢人现眼,陛下宽仁,未嫌其粗野愚昧,对其多有照顾,未曾想此贼狼心狗肺,勾结怀王世子养蛊,勾结怀王谋逆,勾结蛊门邪星残害我大宣苍生,勾结混沌邪道,害我苍龙长老,此贼不杀,陛下威严何在?我大宣威严何在?我等乃天子门生,岂能容此贼于我大宣猖狂!” 儒生们纷纷响应: “但有我一条命在,绝不容此贼来大宣作恶!” “若是被我碰见此贼,定将其碎尸万段!” “今当杀进朱雀宫去,为大长老报仇!” “势必杀尽朱雀修者,扬我大宣之威!” 真是佩服孙继登这张脸皮,把梁功平的死算在炎焕身上也就罢了,连梁玉明养蛊和怀王谋逆的账也能算在炎焕身上? 公然颠倒黑白你特么也不脸红? 如此栽赃炎焕的目的是什么? 孟世贞道:“这是龙怒社,咱们还是绕着走好些。” 徐志穹笑道:“孟大哥,你这是说笑话呢?京城只要入了夜,还有提灯郎绕道走的道理?” 王振南道:“这些儒生确实不好招惹,他们号称奉天子之命,扬苍龙真神之威,以儒道之怒,诛天下奸佞之贼, 孙继登是北垣一地的社师,他的老师周开荣是整个城北的社主,这些人据说都是梁大官家亲自任命的,还说梁大官家给了他们便宜行事之权。” 徐志穹逡了逡眼睛:“什么叫便宜行事之权?” 孟世贞道:“就是杀人都不用偿命。” 徐志穹皱眉道:“我且去内阁问一声,到底有没有诏书让这群儒生随便杀人?就算梁大官家疯了,我就不信内阁也跟着疯了!” 次日天明,徐志穹找到了御史张竹阳。 张竹阳是个坏人,却是个能做事的坏人,别看官阶不高,他在内阁的人脉很广。 只用了一天时间,张竹阳便查明了消息:“内阁没有拟过关于龙怒社的诏书,就是皇帝有旨意,内阁也肯定要封还,阁臣们都没疯,下了这样的诏书等于没了王法。” 在大宣,皇帝下达诏书(正式文件)的流程如下,皇帝给出旨意,经司礼监送往内阁票拟,就是起草诏书,诏书起草完成之后,交给司礼监,司礼监进呈皇帝批红(就是批准),然后再发到内阁确认,然后再由内阁发出正式诏书。 如果内阁不肯票拟,直接将圣旨退回去,叫执奏封还。 徐志穹在前世也曾在史书中看过类似的制度,但在大宣,这一制度执行的非常严格,除非遇到紧急状况,否则皇帝没有可能绕过内阁下达诏书。 这就证明,并没有诏书宣布成立龙怒社,更没有诏书授予他们随便杀人的权力,但这是不是意味着关于龙怒阁的传闻都是谣言? 当然不是。 张竹阳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徐灯郎,我知道你是个有胆色的人,连怀王世子都被你给砍了,但龙怒社你绝不能招惹,其中原因,我无法细说,念在一场交情,我只提醒一句,下次见了龙怒社,你最好绕着走!” …… 五日后,炎焕还是没回,但郁显国派来了使者。 使者名叫墨迟,来到朱雀宫后,公孙文直接找上门去,质问炎焕下落。 墨迟没有接见公孙文,他让部下转告公孙文:“我只见宣国皇帝。” 公孙文十分不满,但昭兴帝还是在大庆殿接待了使者。 首先,回来的人不是炎焕,这样的结果是昭兴帝乐于看见的。 其次,虽然很看不起郁显皇,但昭兴帝不会差了礼数。 大庆殿里,群臣面前,昭兴帝先问了郁显皇的状况,墨迟表示郁显皇很好,身体好,精神好,心情也很好。 昭兴帝又问郁显国的状况,墨迟表示很好,臣子恪尽职守,子民安居乐业,情势一片大好。 昭兴帝又问今年的收成,墨迟表示很好,今年全境丰收,好的不能再好。 昭兴帝兜圈子,墨迟陪他兜圈子,兜到无话可说,昭兴帝有些不满。 他看着墨迟,默默不语,等着墨迟说正题。 墨迟也不说话,他觉得这里不是说正题的地方。 昭兴帝明白了墨迟的意思,把他叫到了秘阁之中。 到了秘阁,墨迟不再兜圈子了,直接开始说正事。 正事一共有三件,墨迟说的简单明了: “其一,大宗伯炎焕另有重任,今后由我接替大宗伯之位,掌管宣国境内所有朱雀修者。” 昭兴帝连连点头,炎焕走了,不再回来,对于这一结果,他非常满意。 “其二,宣国圣慈长老之事,与炎焕无半点干系,与我郁显无半点干系!” 昭兴帝的脸沉了下来,这句话让他极度不满。 好猖狂的使者,好猖狂的郁显皇,你可知这句话的后果? 接下来的话,却让昭兴帝更加恼火。 “其三,宣国栽种血树之事,郁显愿为宣国隐瞒,然宣国要为郁显送去两万长矛,一万铠甲,二十万箭镞,以为酬谢。” 第两百零二章 你烧一个我看看 昭兴帝断然拒绝了墨迟的要求,并且极为罕见的把怒意写在了脸上。 “且回去告诉郁显皇帝,戈矛、盔甲、箭矢,大宣多的是,放在军械库中,都快塞不下了,可朕不愿赐给他! 再转告郁显皇帝一句,若再提起血树之事,宣郁之盟,到此为止!” 墨迟不恼火,表示一定把话带到,随即退出了秘阁。 昭兴帝在秘阁默坐许久,吩咐陈顺才备午膳。 吃掉百十斤羊肉,昭兴帝心情略有好转,吩咐陈顺才查清楚这使者的身份。 墨迟回到了朱雀宫,并没有急着向郁显皇报告消息。 消息根本不用报告,都在郁显皇的预料之中。 墨迟当即向各州县的朱雀宫下达了命令,今年不为宣国祈丰,各宫朱雀修者,收到命令后即刻启程,离开宣国,返回郁显。 命令下达后,最先行动的是京城朱雀宫。 京城朱雀宫中共有修者一千四百余人,当日就有六百余人结队离开京城。 新任户部尚书秦俊霖慌忙上奏,他知道祈丰有多重要,如果没有祈丰,今年可能要少去三成的收成。 昭兴帝没有见他,他对有多少朱雀修者离开京城并不关心,他只关心朱雀宫会不会重提血树之事。 他不关心,但太子很关心,太子急忙叫人把事情告诉了梁季雄。 梁季雄意识到事态严重,赶紧去东宫面见太子。 “殿下,为今之计,唯有帮郁显国筹措一批军械,使得两国重归于好。” 太子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是担心父皇不肯答应,纵使答应了,也不会轻易下诏,等诏书下到兵部,至少要等上一个月,筹措军械还需时日,届时只怕朱雀修者都走光了。” “殿下可有办法?” “我若厚着脸皮去求,或许能求来一些。” “我去和陛下说理,待说服陛下,再去劝服郁显国使者。” 定下计议,两人分头行事。 军械不好筹措,长矛和箭矢尚且不易,一万套铠甲更是难上加难,铠甲非常珍贵,哪怕最简易的铠甲,大宣士兵也做不到人手一件,兵部就算有存货,也不敢轻易交给太子。 太子把兵部大小官员求了个遍,又去苦修工坊苦求,好不容易凑了三千多套。 可梁季雄这边更不顺利,整整等了十天,他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昭兴帝从不轻易应付有准备的对手,晾你十天,猜透你心思,磨光你锐气,再与你周旋。 到了第十一天,昭兴帝宣梁季雄觐见。 焦急难耐的梁季雄,一见到昭兴帝,把憋了十天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陛下,稼穑关乎大宣万民之本,如无朱雀宫相助,各地收成势必锐减,饥荒之下,社稷将有倾覆之忧……”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详解得失,陈破厉害,梁季雄确实准备的很充分,活了这么大把年岁,他见过饥荒,知道饥荒会带给大宣带来多少危机。 昭兴帝听的非常耐心,听过之后,关切的问了一句:“长老所言甚是,此事不能耽搁,不知军械筹措的怎么样了?” 梁季雄闻言大喜,在社稷安危面前,昭兴帝还是能看得清大局。 “长矛筹措了六成,盔甲筹措了三成,箭矢筹措了一半,虽一时难以备齐,但与郁显使臣好生商议,此事当有缓和。” “长老辛苦,”昭兴帝一脸赞许道,“不知这军械是谁筹措的?” 梁季雄心头一紧,情知大事不妙。 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未得陛下允准,未曾筹措军械。 他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急切之间又被皇帝骗了。 他忘了徐志穹叮嘱,皇帝比他聪明的多,在他面前不该说太多话。 昭兴帝接着问道:“这军械是太子筹措的么?玉阳真是孝顺,处处为朕分忧,不光孝顺,还有一身好本事,十天时间筹措了这么多军械,若是再筹措一支人马,京城之中试问有谁还能与之匹敌?” 光是这句话,就能害死太子。 好在梁季雄还有弥补的办法:“陛下,这批军械,是老夫筹措的,老夫早些时候,本想准备一批军械,攻进朱雀宫,替圣慈长老报仇,如今逢此变故……” “有何变故?”昭兴帝打断了梁季雄,“圣慈长老的仇难道不报了?只因郁显蛮王出言威胁,就把圣慈长老抛诸脑后了?” 梁季雄道:“圣慈长老的仇,老夫从未忘却。” 昭兴帝点点头道:“不光不能忘了圣慈长老,也别忘了高祖皇帝的圣训,苍龙长老不该干预政事。” 梁季雄没敢多说一句,赶紧施礼告退。 这次算他走运,一来弥补的还算周全,二来昭兴帝也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没再深究。 给军械这件事情行不通,回到苍龙殿后,梁季雄茶饭不思,彻夜不眠,终于思得一计。 …… 徐志穹独自在城南巡夜,这十天来,他在京城各处细细查访,把各处的龙怒社馆统计了一遍。 城南有七座,城西有七座,城东贫苦一些,有四座,城北最为贫苦,也有两座。 加在一起,一共二十座龙怒社馆,规模和全城的教坊相当。 每到黄昏,儒生们聚集在社馆,听社师讲学。 这几天,各处社馆讲学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在历数朱雀宫的种种罪行。 子时前后,社馆散学,儒生们三五成群,到酒肆和茶坊,探讨学后的心得。 今夜有三名儒生没去酒肆,他们去了城东的莺鹊林。 莺鹊林,又叫流莺街,是八品判官陆延友的地盘。 三名儒生来到街上,吓得街边的流莺四散奔逃。 这些日子,凡是见到头戴儒冠的人,普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今天就有一个姑娘跑的慢了些,被一名儒生一把揪住了头发。 这儒生名唤焦子慕,是龙怒社肆师陈传龙的弟子,陈传龙是社主柳轩飞的弟子,柳轩飞是公孙文的弟子。 算起来,焦子慕是公孙文的嫡传曾孙子,根红苗正,在龙怒社里的地位颇高。 焦子慕揪着姑娘的头发,狠狠扇了十几个耳光;“贱人,你说你有多贱!你命贱,人也贱,宣人的体面却被你丢尽,宣人的德行都被你败光!” 姑娘被打的满脸是血,焦子慕仍觉得不解气,把姑娘打倒在地,抬脚猛题,另外两个儒生见状,也上前踢打。 一个女子,哪禁得起三个男子殴打,不多时,姑娘奄奄一息,就要断气了。 焦子慕甩了甩靴子上的血迹,啐口唾沫道:“罢了,让这贱婢滚吧!” 一名儒生在旁道:“这等无耻之徒,还留她在世上作甚?” 另一名儒生道:“焦兄,你莫不是怕了?你说你是真杀过人的,同窗们只听过,可没见过。” 焦子慕冷笑一声:“杀这贱婢却脏了我的手,今天却要杀个像样的人给你们看看。” 女子抬起头,偷偷看了焦子慕一眼,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 焦子慕喝一声道:“你看我作甚?信不信我抠了你眼睛?” 一名儒生笑道:“你这双眼睛全是铜臭,给你几文钱你便任人摆布,什么时候却愿多看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一眼?” 另一名儒生咬牙道:“就该抠了她这双眼睛,数数里面有几个铜子!” 他上前揪住姑娘的头发,真要抠了这姑娘的眼睛。 陆延友躲在暗处攥紧了拳头。 看罪业,这三个儒生都该杀。 看修为,三人都是九品修为,陆延友有办法对付,可他不能直接出手,却又找不到借刀杀人的机会。 眼看那儒生手指头伸向了姑娘的眼睛,忽听焦子慕道:“别理那贱婢,该来的人来了。” 两名儒生往街上望去,看见一个男子提着头,含着胸,快步疾行。 焦子慕给两个儒生递了眼色,三人冲上前去,拦住了男子去路。 焦子慕问道:“你是程巧七吧?” 男子摇头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姓程。” 焦子慕笑道:“是呀,你不姓程,你个郁显蛮人生的贱种,哪来我宣人的姓氏。” “你们当真认错人了。”男子想绕开三个儒生,却被焦子慕一脚踹倒在地。 “两位同窗,这人名叫程巧七,是朱雀宫的典瑞,朱雀宫的蛮人都滚回了蛮荒之地,这厮却还赖在京城不肯走,咱们在肆师面前都立过誓,绝不能让这群蛮人在咱们大宣疆土横行,今天且活活打死这蛮人,扬我大宣之威!” 三人上前,对着男子奋力踢打。 那男子紧紧护着胸口,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xz在衣服里。 焦子慕喝道:“你身上藏着什么,拿出来给我看!” 男子抱着胸口不动。 一名儒生喝道;“不用说了,这是蛮人派来的谍子,肯定藏着咱们大宣的机密。” 这男子胸前藏得不是机密,是几个烧饼。 他的确是朱雀宫的典瑞,墨迟下令让朱雀修者立刻回郁显国,程巧七不肯走,因为他在大宣出生,也在大宣成了家,妻子是宣人。 如今朱雀宫待不下了,程巧七在城东租了间房子,暂且和妻儿住下,白天不敢出门,只敢在夜里出来买点吃的。 妻儿饿了一天,这几个烧饼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焦子慕踢打了许久,忽见程巧七身上冒出一缕焦烟。 两个儒生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程巧七是朱雀八品修者,真要动手,他们三个还真未必扛得住程巧七的一把火。 焦子慕也有些害怕,可等了片刻,却见程巧七身上的火苗熄灭了。 程巧七不敢动手。 当真伤了这几名儒生,莫说是他,只怕一家性命都保不住。 焦子慕看出了端倪,一声狞笑道:“烧呀,你倒是烧呀,怎么?没胆子?且让我看看你们这群蛮人都是些什么种!” 程巧七不作声,默默爬了起来,又被焦子慕一脚踹倒。 “你倒是烧呀,”焦子慕拍着自己的脸颊,“你往这烧,你烧一个我看看。” “行!给你看看!” 一个火红的灯笼杆突然沾上了焦子慕的脸颊,一道焦烟飘了起来。 焦子慕惨呼一声道:“妈呀!” 徐志穹把灯笼杆往后一拉,从程巧七的脸上扯下一大片皮肉。 “看清楚了么?我烧了!” 程巧七捂着脸,放声哭嚎,另外两名儒生大惊失色,站在原地不敢动。 “你倒是看见了没有?”徐志穹皱眉道,“我再烧一次你看看!” 灯笼窜起火苗,直接扣在了焦子慕的头上。 第两百零三章 徐志穹最喜欢龙怒社 徐志穹的灯笼扣在了焦子慕的脑袋上,灯笼里装了牛玉贤特制的火油,只沾了一点在身上,焦子慕从头开始烧,整个人瞬间烧成了一团火。 这种火油起火快,但是这火力稍微差了点,像焦子慕这体格,从起火到彻底熟透,怎么也得一顿饭的功夫。 借此机会,徐志穹和另外两位儒生聊了聊。 这两位儒生挺健谈的,就是说话的时候太没规矩,声音太大。 一位儒生冲着徐志穹喊道:“你敢动我们?你敢动我们?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徐志穹一脸真诚道:“还没请教,两位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敢动我们?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你知道我是哪个社的吗?你知道……” 噗! 徐志穹把他脑袋砍了,摘了罪业,转脸对剩下那个儒生道:“这人说话太费劲,我就问他是什么人,他说了一堆也没说清楚,你替他说,说利索点,你们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儒生的脸都变形了,一边后退哭喊。 徐志穹一边走一边笑道:“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 儒生哭道:“你到底什么人?” “不都说了么,我叫徐志穹。” “你当街杀人,没王法了吗,你到底是谁?你报上名来……” 徐志穹一脚踹在儒生的嘴上,用鞋底把他嘴堵住:“你这人,听不懂人话么?我时才说了,我叫徐志穹,你还要问几次?” 儒生不敢再问了。 “跟你那边的同窗说一声,是我徐志穹杀了他们,千万把话带到。” 儒生点头:“一定带到!” “行,上路吧。”徐志穹把灯笼举了起来。 儒生哭道:“不是让我给同窗带话么?” “你又没听明白,跟你们说话太费劲,我是说那边的同窗,阴曹地府那边的!” 噗! 徐志穹又砍了一颗脑袋。 杀了这两个儒生,焦子慕也差不多烧熟了。 徐志穹收了罪业,三个人加一起,能换一百多颗金豆子。 升一段就要三千颗豆子,任重而道远。 徐志穹叹了口气,收了犄角,回头看了看一脸哀怨的陆延友。 “陆兄,这是怎地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徐志穹走到角落里,还特意问了一句。 陆延友冷哼一声:“你说呢?” “惭愧了,我就知道你惭愧了,在你地盘上出了这么大事,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兄弟说话耿直,我真是替你脸红!” “呸!”陆延友面带怒容,“我可跟你说清楚,这三根罪业上都有我的主簿印,这是我的地盘,这是我的人!” 徐志穹一摆手道:“咱俩不是兄弟么,陆大哥,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我就帮了你这一点小忙,这都是兄弟应该做的,什么都别说了,再说就见外了!” 陆延友气得脸发青,徐志穹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姑娘,对陆延友道:“陆大哥,把这人带你茶坊去吧。” “带去作甚?” “做个茶博士,不也挺好么。” “这种姿色的,我看不上。” “那就做点别的,这姑娘罪业不到一寸,是个好人,在你地盘上差点被打死了,这事,我是真替你脸红。” 陆延友皱起眉头道:“你懂不懂规矩?我和你不一样!” 有些话,当着外人不能说,他在提醒徐志穹,他是八品判官,不能亲手杀人。 “陆大哥,你还是没把规矩学透!” 如果陆延友为救这位姑娘,亲手杀了这三个儒生,只要去议郎院知会一声,肯定能拿得到一纸赦书,甚至拿到一纸赏书都是应该。 可没人愿意担这个风险,也没人愿意为个陌生人找这个麻烦。 徐志穹蹲在姑娘身边,掏出二两银子,塞在姑娘手上:“你拿着这钱,每天去朱骷髅茶坊喝茶,吃他们的,住他们的,谁要是收你的钱,你就把银子拿给他们看,说是徐志穹给你的,他们要真敢收,你再去掌灯衙门找我要……” 陆延友苦笑道:“罢了,罢了,我当真服你,这女子我要了,且先在我那养伤吧。” 言罢,陆延友抱起姑娘,消失在了夜色中。 程巧七还没走,他早就可以走了,但徐志穹救了他的命,还为他杀了人,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恩公,我不知该如何谢你,你赶紧离开此地,我给家人送去些吃的就去官府投案,这事因我而起,决不能连累了恩公。” “你已经到官府了,”徐志穹晃了晃灯笼,“这就是掌灯衙门的公堂,这几人当街行凶,已被正法,你还去投什么案?” 程巧七看了看徐志穹的灯笼,低声问道:“你真的是提灯郎?” 徐志穹点点头道:“以后再有儒生欺侮你,你就放火烧他们,烧完了就往掌灯衙门跑,告诉看门的,你是徐志穹家的亲戚,记住了吗?” 程巧七总觉得徐志穹这名字耳熟,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徐志穹让程巧七赶紧回家,他提着灯笼接着巡夜。 至于这三具尸体,就放这晾着,且看龙怒社作何反应。 前方有一个卖花的老翁,徐志穹上前挑了一支上好的干花,准备去罚恶司送给夏琥,却听老翁要价五两银子。 徐志穹一惊:“你疯了怎地?” “贵了么?”老翁看着徐志穹道,“我也是第一天卖花,倒是觉得挺有趣的,你说多少钱合适?” 单从长相上,徐志穹看不出什么破绽,可这声音上多少有些耳熟。 “二哥,苍龙殿的日子再怎么不济,你也不用出来卖吧!” “卖花!”这老翁是粱季雄假扮的,“还别说,这营生挺有趣的。” 话音未落,粱季雄一招盘莽之技把徐志穹定住,拿来一条绳索,把徐志穹捆住,三下两下塞到竹筐里,挑起担子,走进了一家民宅。 进了民宅,粱季雄抱起竹筐进了里屋,对太子道:“人请来了。” 太子一愣:“人在哪里?” 粱季雄道:“人在筐里。” 太子怒道:“这是作甚,赶紧放出来!” 粱季雄把徐志穹放了出来,太子赶紧上前解开了绑绳,徐志穹愕然道:“殿下,你怎么出宫了,这是要做甚?” “殿下出宫,是为朱雀宫之事。”粱季雄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陛下不给郁显国军械,京城朱雀宫当天便走了六百修者,我和太子本想筹措一批军械,先把事情应付过去,可没成想……” 徐志穹道:“没成想,梁大官家非但没同意,还差点治了你们的罪。” 粱季雄点头道:“此计不成,我苦思一天一夜,又生一计,此事却须与你商议。” 徐志穹道:“是何计?” 粱季雄一怔:“计策就是,此事必须与你商议,然后我就把你绑来了!” “这也算计策?你直接说让我想办法就是了,”徐志穹哼一声道,“既是让我想办法,好歹把我请过来,你绑我来作甚?” 粱季雄道:“若是只有老夫一个人,把你请到苍龙殿就是,可太子殿下却要避嫌。” “太子殿下又被连累了,”徐志穹叹道,“二哥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事办得莽撞。” 太子在旁点头道:“二哥,你这事办得确实莽撞。” 粱季雄蹬起眼睛,看着太子道:“二哥也是你叫的?” 太子指着徐志穹:“我们两个是兄弟。” 粱季雄看着太子:“我是你祖宗!” 徐志穹咳嗽一声:“咱们先说正事,你们想给郁显送军械,这事为什么不找别人提出来,非得你们自己提出来?你们不知道梁大官家厌恶你们么?” 太子哼一声道:“这等事,二哥若是不说,别人谁还敢说?” 徐志穹笑道:“为何不敢说?” 粱季雄叹道:“这不是违忤了皇帝的本意么。” “违忤他本意的事情多了!御史台的御史是做什么的?王彦阳那群有骨头的人肯替你们说话吗?” 太子没作声,粱季雄思量半响道:“给郁显军械这件事,确实有些……” 徐志穹接过话头:“确实有些丢人,军械如此宝贵,送给别国在常人看来就是丢人的事情,丢人的事情就不会有人跟着去做。” 太子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为了宣人能吃饱肚子,丢人就丢人了,我倒也不在乎。” 徐志穹道:“想让宣人吃饱肚子,需要留下朱雀修者,这和给郁显国送军械是两回事。” 粱季雄皱眉道:“我前面都白说了是怎地?我时才不是告诉你了,郁显使者墨迟要求我们赠送一批军械,皇帝不肯答应,他就吩咐朱雀修者回国,这怎么能是两回事?” 徐志穹道:“你说第一天走了六百多朱雀修者,第二天走了多少?” 粱季雄摆摆手:“这我怎会记得?” 太子道:“我是记得的,第二天走了一百多人。” “第三天呢?” “几十人吧。” “第四天呢?” “好像没到十个人……” 徐志穹不再往下问了:“若是我没猜错,从第五天起,只有零零星星朱雀修者离去,还有近半朱雀修者都留在了大宣。” “是!”粱季雄点头,“我们现在就得想个办法把剩下的这一半留住。” 徐志穹问道:“为什么有人肯走,有人不肯走?” 粱季雄叹道:“走的人,因为故土难离,至于不肯走的人,想必有别的念头。” 徐志穹道:“没有别的念头,不肯走的人,也是因为故土难离!” “此话怎讲?”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故土,大宣是他们的家,这些朱雀修者有的生在大宣,有的在大宣成了家,现在墨迟逼他们离开,咱们宣人又容不下他们,他们就快没家了,想要留住他们,得先给他们一个家!” 太子恍然大悟:“该走的终究要走,却要把该留的留下,我们再修一座朱雀宫,给他们安个家就是了!” 徐志穹摇头道:“再修一座朱雀宫,梁大官家又要说你谋反,咱们有现成的地方,如今最着急的是户部尚书,让他写奏章,把所有朱雀修者全都招募到户部为官,再多找几位大臣附议,提前和内阁通气,让他们尽快拟诏。” 太子还是有些担心:“纵使拟诏,只怕父皇也不肯批红。” “大官家肯定不会轻易批红,内阁的诏书肯定会被驳回,”徐志穹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别急,这是正经事,附议的大臣会越来越多,御史台也会出手帮忙!” 太子笑道:“御史台不是出手,是出嘴,只怕要骂个天昏地暗!” 粱季雄点头道:“此计可行,只是要耗费不少时日,秋收却不能等!” 徐志穹道:“让户部先一步动手,把朱雀修者招募过来,各地州县自然会效仿,等梁大官家下了诏书,再给他们官身,今年的收成肯定要受影响,能到往年七成就算走了运,但只要朱雀生道还在大宣有一口气,明年就能缓过来!” 太子满脸喜悦,但眼下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满城都是龙怒社,到处搜捕朱雀修者,据说打死打伤了不少人,这几日,又有不少朱雀修者离开京城。” 徐志穹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办。” 太子道:“莫要小觑了这群儒生,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出手却十分阴狠。” 徐志穹摇头道:“殿下,话不是这么说,我觉得龙怒社的人不错,一个个长得都挺俊的,说话有那么好听,我看着他们就觉得喜欢!” 粱季雄道:“龙怒社在全城有上千部众,你对付的了么?” “上千人好呀!”徐志穹笑道,“还不一定够呢!” 第两百零三章 封口 次日,户部尚书上了奏章,恳请将朱雀修者收归户部。 皇帝看了奏章,没做任何表示。 他在内心里并不赞同,他不想再为这些朱雀修者和郁显国纠缠下去。 饥荒的事情他也见过,饿死人的事情他也听过,他知道会有流民,甚至会有流民变成暴民。 可这又如何? 流民任其自身自灭,变成暴民当即杀光。 至于百姓还会不会挨饿,这事对昭兴帝来说实在没有思考的价值。 饿殍千里能怎地?易子相食又如何?反正挨饿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他。 但这件事情他不能明确反对,否则饥荒的责任会算在他头上。 他直接把奏章交给了内阁,没有留下任何意见。 内阁首辅严安清接到奏章,与次辅舒景昌等一众阁臣商议一番,当即拟诏,同意户部招募朱雀修者,并着吏部为朱雀修者拟定品秩和俸禄。 诏书拟好,交给司礼监,陈顺才递给皇帝,昭兴帝批了四个字:慎行,复议。 这四个字表示皇帝对诏书不满意,让内阁慎重行事,再行商议。 具体哪里不满意,到底要商议什么,昭兴帝不说,让内阁自己悟。 严安清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但他没打算顺着皇帝的意思来,酿成饥荒这种罪过,他也不愿背锅。 他把情况告诉给了户部尚书秦俊霖,秦俊霖收到消息,立刻明白了内阁的意图,这是力挺他继续上奏! 秦俊霖再上奏章,这次不是一本奏章,是连同左右侍郎、郎中、员外、主事、照磨、提举……凡是户部有品秩的户部官员一共三十余人一并上奏。 昭兴帝看到三十多本奏章,勃然大怒。 “秦俊霖好大胆子!朝堂上的规矩都忘了!” 这么做确实不合规矩,所有的奏章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上奏的官员都来自户部,一本奏章足矣,上了三十多本奏章明显是向皇帝施压。 可户部的官员别无选择,他们没受强迫,都是主动上奏,只要把这本奏章递上去,将来出了事情,就能把自己摘出去。 昭兴帝命令陈顺才将这些奏章全都送往内阁,内阁再度拟诏,同意收容朱雀修者,昭兴帝还是四个字披红:慎行,复议。 事情闹大了,御史台一众御史,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各阁学士收到消息,纷纷上奏,说的还是同一件事,要求户部收容朱雀修者。 堆在眼前的奏章有上百本,昭兴帝怒火中烧,却还无处宣泄,且让司礼监把奏章装在筐里,抬去内阁。 内阁再度拟诏,昭兴帝再度驳回。 两日后,朝会。 户部尚书当面陈奏:“秋收在即,恳请陛下准户部收容朱雀修者,以保丰收。” 昭兴帝随口敷衍一句:“朕已知晓此事,待日后商议。” 户部左侍郎陈奏;“陛下,今年因祈丰不利,收成比往年恐少去两成,如不及时弥补,恐今年收成减半。” 昭兴帝点头道:“朕知晓了。” 户部右侍郎再度陈奏:“恳请陛下准户部收容朱雀修者,为各地农人选取收割良机。” 昭兴帝不说话了。 吏部尚书也来陈奏,恳请昭兴帝准许收容朱雀修者,他还为朱雀修者拟好了官职、品秩和俸禄。 昭兴帝的脸颊开始不自觉的抽动。 各部官员纷纷陈奏。 兵部尚书表示收成不好,士兵没有粮草。 工部尚书表示收成不好,百姓吃不饱肚子,就不能服徭役。 礼部尚书表示国君必须重视稼穑,否则违背祖制。 刑部尚书的理由最为惊艳。 本来这事和刑部无关,但这个时候,谁不说话,谁将来就是大宣的奸臣。 余杉他爹余光远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如果百姓食不果腹,抢掠盗窃之事当层出不穷,刑部的压力很大! 在昭兴帝看来,余光远纯属强词夺理,但人家话说的没毛病。 在场的所有的官员全都递上了奏陈。 他们知道昭兴帝已经忍到了极限,可现在只要上奏谏言,将来出了事情,都有免责的理由。 三省六部官员奏陈完毕,接下来该轮到御史台了。 昭兴帝的青筋直跳,可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王彦阳第一个上前:“秋收在即,亟待祈丰,诸公皆为社稷担忧,不知陛下还有何顾虑?” 昭兴帝闭上眼睛,强压怒火道:“此事朕还须斟酌。” 王彦阳道:“不知陛下要斟酌到何时?” 放肆,这老贼愈发放肆! 昭兴帝快绷不住了:“圣慈长老被害,朱雀宫脱不开干系,此事尚未查明,岂可擅用朱雀修者?” 王彦阳道:“圣慈长老之事,有嫌疑者,无非大宗伯炎焕及渊州朱雀宫等人,岂能因此一事,将朱雀修者全都定为有罪之人?” “有罪无罪,且等朕细细分辨。” 王彦阳道:“臣等愿等陛下,天时愿等陛下否?误了天时,收成锐减,大宣百姓却找谁来哭诉!” 昭兴帝有一种冲动,想把王彦阳一口吞下去的冲动。 脸颊抽搐了一番,昭兴帝起身道:“朕有些困倦,今日朝会,到此为止。” 昭兴帝刚要离去,忽听王彦阳喊道:“天下苍生,在陛下心中,作价几何?” 昭兴帝转过脸来,怒视王彦阳:“将此人给我赶出大庆殿!” 侍卫上前叉起了王彦阳,王彦阳高声喝道:“无道的昏君!你不顾百姓死活,也不顾大宣社稷吗?” 昭兴帝咬牙切齿:“革去王彦阳御史之职,收监候审!” “昏君,杀我便杀我!老夫不惧死!你且睁开眼睛看看,万千性命将葬于你手!” “将这逆贼推出斩首!”昭兴帝青筋直跳,连声咆哮。 侍卫能做的,只是把王彦阳叉出去。 革职?收监?斩首? 抱歉! 就算是皇帝,你也得走程序。 先得下旨,交内阁票拟,批红之后,再交吏部革职,再交刑部问罪。 当下这一局面,就算下旨,内阁也会拒绝票拟,执奏封还,谁也不想当罪人,第一步都走不下去。 昭兴帝平复半响,长出一口气道:“朕实在乏困,有些失态,众卿,请回吧。” 回?哪里肯回? 有王彦阳做了榜样,其他言官怎肯罢休,谏言上奏之声不断,昭兴帝焦头烂额,离开了朝堂。 回到秘阁,昭兴帝腹中雷鸣,这是要吃东西。 陈顺才赶紧吩咐摆膳,牛羊肉一盘接一盘下肚,昭兴帝腹部不断鼓胀,陈顺才慌道:“陛下,保重龙体!” 昭兴帝一抹嘴边油脂,低声对陈顺才道:“去把公孙文叫来!这般逆臣贼子当好生惩戒!” 公孙文不时便至,路上已经听陈顺才说明了事情的始末。 到了秘阁,公孙文跪地顿首:“陛下不必担忧,给臣十日时间,便可让这群逆臣贼子缄口。” 公孙文要下黑手。 昭兴帝看着公孙文,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 子时,北垣龙怒社散了学,肆师孙继登叫来了弟子魏崇勋。 “崇勋,昨夜与你所言之事,你考虑的怎样了?” 魏崇勋低着头道:“恩师,弟子已问过贱内,她对其父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荒唐!王彦阳狂妄至极,亏礼废节,辱骂天子,犯下大不敬之罪,理应诛其全族,你如今为其女脱罪,是何居心?” 魏崇勋是王彦阳的女婿。 他出身穷苦,却有一股恒心,中举之后,未曾做官,专心修学,进京参加会试。 会试在二月,魏崇勋正月就到京城备考,被人偷了盘缠,没钱住店,露宿在桥头之下,寒风正紧,险些被冻死,幸好被王彦阳看见了。 王彦阳看他在桥洞中瑟瑟发抖,还在秉烛苦读,被他这股恒心打动,且把他收留在家中备考。 初次参加会试,魏崇勋未能考中,对王彦阳哭诉一番,准备回乡找个官做,却也不想当进士了。 王彦阳替他惋惜,将他收作门生,留在家中继续修学。 会试三年一次,魏崇勋在王彦阳家中一住就是三年。 这三年时间,魏崇勋学问长进不多,手段精进不少,和王家二小姐擦出了不少火花,等王彦阳发觉之时,二小姐已经怀孕了。 好在王彦阳在这方面倒也开明,没有嫌弃魏崇勋的出身,将次女儿雪芬许配给了魏崇勋,还给魏崇勋置备一座宅院。 王彦阳对魏崇勋的这份恩情,哪怕说成是再造父母都不为过。 可魏崇勋不争气,会试再度落第,又等三年,还是不中,心灰意冷之下,却也不想读书了,终日借酒浇愁,在昔日同窗的引荐之下,加入了龙怒社。 同窗告诉他,龙怒社都是天子门生,纵使考不上进士,也能入朝为官,而且前途无量。(举人也能当官,但上限比进士低很多) 除此之外,同窗还告诉他另一件事,他之所以屡考不中,是因王彦阳得罪了太多人,导致他也受了连累。 且不论此事真假,魏崇勋却信以为真,至此与王彦阳渐渐疏远,对王雪芬也动辄打骂。 前日,王彦阳在朝堂之上骂昭兴帝是昏君,昭兴帝对其恨之入骨。 公孙文要封住群臣的嘴,第一个目标自然是王彦阳。 孙继登肯定不会放过立功的机会,他命令魏崇勋在三日之内,将王雪芬的人头送来。 魏崇勋昨夜回家,打了王雪芬一顿,可终究下不了手杀人。 今天本想为王雪芬开脱几句,没想到惹恼了孙继登。 “崇勋,我知你忠厚老实,想必没胆量杀那恶妇,可要为师另遣一名弟子帮你?” 这是要派人监斩。 魏崇勋慌道:“恩师,弟子知错,弟子今夜便和那恶妇做个了断。” 孙继登喊一声道:“张德恭!” 一名儒生来到孙继登面前,此人有儒家八品修为。 “你送崇勋回家,且在门外等候片刻,待到寅时,若是看不见那恶妇的人头,你且替崇勋动手就是。” 魏崇勋一路战战兢兢走到家门,张德恭笑道:“崇勋,你若是害怕,就等在门口,我替你把人头拿来就是,这事情我做的多了,你只需等着回去收尸。” 魏崇勋笑道:“张兄莫急,且容我回去看看,那恶妇在家没。” 进了家门,王雪芬没睡,备了些酒菜等魏崇勋回来。 见了魏崇勋,王雪芬上前嘘寒问暖,魏崇勋不作理会,只顾低头吃喝。 旁边的小女儿看着嘴馋,想上前拿块肉吃,被王雪芬一把扯住:“不能没规矩!” 魏崇勋闻言,摔了酒壶道:“你知道什么是规矩?你还敢在我面前说规矩,自你进了我家门,什么时候守过规矩!你且仗着你爹的威风,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天我且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魏崇勋冲上前去,打了王雪芬两记耳光。 王雪芬低着头,默默挨着。 魏崇勋揪住王雪芬的头发,从袖口扯出一把匕首。 “今天让我好好教教你规矩!” 看见爹爹拿出刀来,小女儿吓得大哭。 魏崇勋恼火,用刀尖指着小女儿:“再敢嚎一句,我便送你和这恶妇一起走!” 魏崇勋一咬牙,举起了匕首,对准了王雪芬的咽喉。 他决定自己动手,这种事还要别人代劳,今后在龙怒社再也抬不起头来。 王雪芬一闭眼,脸上没有恐惧,只有绝望。 魏崇勋正要割了王雪芬的脖子,手腕突然被徐志穹攥住了。 “你是什么人?”魏崇勋惊呼一声,想要挣扎,徐志穹稍一发力,将他腕骨捏的粉碎。 魏崇勋满地打滚,哭爹喊娘。 “张兄,救我,救我!”他想起张德恭还在外面。 徐志穹从身后拿出一颗人头,放在魏崇勋面前:“是他么?你问他愿不愿意救你?” 看着张德恭的人头,魏崇勋张着嘴,满脸是泪,哭都不敢哭出声音。 徐志穹回头看着王雪芬道:“他想杀你,还带来个帮手一起杀你,你还护着他么?” 王雪芬摇了摇头,擦去泪痕,向徐志穹深深施了一礼,抱起女儿,离开了宅院。 “娘子,娘子你别走,别走呀,你不能走……”魏崇勋想去追王雪芬,他还幻想着妻子能救他一条命。 徐志穹一把揪住魏崇勋的头发,把他拖回了屋里。 “别追了,外面有提灯郎,都是手狠的人,”徐志穹笑道,“我比他们心软,你在这陪我好好聊聊。” 第两百零四章 龙怒社与怒夫教是什么关系? 魏崇勋跪在地上,向徐志穹不停磕头;“这位爷爷,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来历,我们夫妻素来恩爱,今夜偶尔生了些口角,我这人脾气暴躁,一时管不住这手,就打了她两下,您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你脾气暴躁?”徐志穹笑了,冲着魏崇勋的脸上踹了一脚。 魏崇勋鼻骨断折,血流不止。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魏崇勋跪在地上,还在不停磕头。 徐志穹笑道:“谁说你暴躁,你这脾气不是挺好的么?” “我,我,我就是偶尔暴躁……” 徐志穹道:“是谁让你杀王雪芬,你如实说来。” 魏崇勋道:“是龙怒社北垣肆师孙继登,他是我授业恩师,他的话我不敢不听。” “授业恩师?你何时认识的他?” “今年三月,我是磕过头,行过拜师礼的。” 徐志穹嗤笑一声:“认识不到半年,就叫授业恩师,你这皮可真厚。” 魏崇勋想借孙继登的名号,吓一吓徐志穹,接着说道:“相识之日虽浅,但我与恩师投契,恩师很是看重我。” “看重你又怎地?看重你便让你杀人?杀人不用偿命吗?” 魏崇勋端正神色道:“恩师说过,大宣律法是为草芥之人定的,我等天子门生,惩凶除恶,不在律法约束之内。” 这却不是魏崇勋信口胡柴,龙怒社最近杀了不少人,没有衙门敢管他们,他们已然成了法外之徒。 看徐志穹陷入了沉思,魏崇勋以为他被震慑住了,且压低声音,继续施压:“这次事成之后,恩师会将我举荐给师祖。” 师祖? “孙继登的师父是周开荣,这么说来周开荣就是你师祖?” 魏崇勋连连点头:“师祖深得陛下赏识,这位好汉,这件事情是师祖吩咐的,明日北垣讲学,师祖也会到场,个中内情,你一问师祖便知。” “看来明夜我得去北垣一趟,好好听听你师祖的学问。” 魏崇勋道:“我们社馆不好找,我明夜便给好汉带路。” 徐志穹摇头道:“不就是北垣的乞儿寨么?那地方我熟,不用我带路。” 魏崇勋急忙道:“没有我引荐,你进不了我们社馆。” “规矩这么严么?” “不成规矩,夫威之何在!” 徐志穹闻言一愣,这话听着好耳熟。 “你是怒夫教的人?” 魏崇勋摇头道:“怒夫教是乡野村夫的所在,我等乃天子门生,原属怒夫社,后由总社主更名为龙怒社,全心全意侍奉于陛下。” “怒夫社?你们也学怒夫教规么?” “怒夫社自有社规,和那些乡野之流的教规有云泥之别。” “你把社规拿来我看。” 魏崇勋迟疑半响,不愿意拿。 不是不舍得拿,是以他当前的身份,只有一页社规,怕徐志穹看轻了他。 徐志穹摸了摸魏崇勋的脸:“却还要我多问你一次吗?” 魏崇勋一哆嗦,跑到书房里,拿出了一页社规。 徐志穹一看,一字一句都很熟悉:“夫无怒,家则无规,无规,则教化无存。 规从何来?规自血中立。 子在血中方知孝,妇在血中方知顺,仆在血中方知畏,夫于怒中饮血,方可立于天地。” 徐志穹在“廉吏孝子”吴自清家中见过这东西。 吴自清说这是怒夫教的教规,看来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以他的身份,应该不是怒夫教的成员,而是怒夫社的成员。 怒夫社和怒夫教又有什么关系? 武栩当初说过,京城之中原本没有怒夫教,只有儒生成立的怒夫社,以此推断,怒夫社和怒夫教本质上是同一组织,怒夫社有可能是怒夫教的前身。 这个前身没有被取代,而是成了怒夫教中的高级组织。 这个高级组织,被公孙文更名为龙怒社,得到了昭兴帝的大力支持。 那么昭兴帝和怒夫教又有什么关系? 再往前联想一下,昭兴帝手上为什么会有《怒祖录》? 所谓怒祖,就是怒君天星,至少是一个星官级别的存在。 昭兴帝身边有两个三品死忠,已经够让徐志穹头疼了,如果再多一个星君站在背后,今后想要应付他只怕难比登天。 “好汉爷,时候不早了,要不您先回去歇息……”魏崇勋想把徐志穹送走。 徐志穹伸个懒腰道:“我也想歇息,可谁让咱是提灯郎,还得巡夜。” “灯郎大人慢走,明日酉时您来找我,我带您去北垣。” “那太麻烦了,你跟我一起走就是。”徐志穹拔出了佩刀。 “灯郎大人,您这是要作甚?没有我引荐,你进不了我们社馆!”魏崇勋又哭了出来,他还以为徐志穹能饶他一命。 “肯定得要你引荐,不过带着你人去太麻烦了,我还得来找你,你还得跑一趟,不如这样,我直接带着你人头去,你身子留在家里歇息就好,你看我这人是不是挺好的。” “好汉,好汉,饶我!我是孙继登的弟子,我是周开荣的徒孙,我是天子的门生!你敢杀我,我师父、师祖都不饶你!”魏崇勋撒腿往门外跑。 徐志穹绕到魏崇勋身前,扯住了他头发:“公孙文是我的弟子,周开荣是我的徒孙,你是周开荣的徒孙,都成了我玄孙了, 不管你是谁的门生,杀人得偿命,这是大宣律法,更是天理公道,魏崇勋,王御史选错了日子出门,当初遇到了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狗贼,就该把你的尸首扔在桥下喂蛆!” 魏崇勋还想再跑,徐志穹一刀砍了他脑袋,把人头丢给了门口的牛玉贤,牛玉贤把人头装进了布袋。 “二小姐呢?” “让孟青灯和王青灯送家里去了。” “最近有做过新兵刃么?” 牛玉贤笑道:“兵刃做了不少,就是没地方试验。” 徐志穹笑道:“兄弟,明晚就有机会试了,到时候你可别手软。” …… 戌时,龙怒社北垣社馆准时开始讲学。 魏崇勋昨晚没有音信,张德恭也没有音信,孙继登心里本就有些担心,第二天白天叫人去查看,只说院子里有血迹,却没见到人,估计是魏崇勋和张德恭去处置尸首了。 可社馆已经开学了,这两个人平时可从不迟到。 孙继登又让弟子蒋福祥去魏崇勋家里看看,蒋福祥从花子房里走了出来,沿着小巷来到乞儿寨寨子口,看见两个站哨的儒生站的笔直,蒋福祥想上前夸赞几句。 躲在暗处的牛玉贤皱了皱眉头:“这个讨死的鬼!” 这两个站哨的儒生刚死在牛玉贤手上,牛玉贤让他们的尸体站在了原地,还在尸体脚下布置了陷阱。 陷阱范围很大,也用了不少心思,等社馆大乱,儒生奔逃之时,一次至少能收七八个人头,如果蒋福祥过来,一个人就把陷阱给触发了。 这不严重浪费么? 牛玉贤一脸苦涩的看着徐志穹,他是真的心疼。 徐志穹看了看蒋福祥,头上的罪业有三寸,且趁着他还没走到陷阱上,徐志穹来到背后,双手拧断了他脖子,摘了罪业,把尸首藏到了另一座花子房里。 回到牛玉贤身边,徐志穹看了看那两具站哨的尸体,徐志穹问了一句:“你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站的这么直?” 牛玉贤详细介绍了一下其中的原理。 这个陷阱是靠踩踏触发的,人只要踩上陷阱,会有一根铁杆从地下钻出,自谷道进入,经肠,过胃,入喉,通上颚,入脑,到脑壳即止。 徐志穹道:“你知道这人多高?万一铁杆长了呢?” “长出一截,锯断就是,对面那个铁杆就长了一点,从头骨里钻出来了,我把铁杆锯断,再带上儒冠,谁也看不出来。” “可你怎么能把谷道瞄的那么准?” “这里就有大学问了,准确的说,铁杆的入口不是谷道,比谷道略偏一些,咱们先研究一下这个部位的构造……” 徐志穹没心思研究这个:“兄弟,我可要进去了,今天这里人多,至少有两百多号,你顶得住么?” “两百号?”牛玉贤眨眨眼睛道,“难怪你说不够,这还真就不够!” “你还吹上了怎地?顶不住了便招呼兄弟们,别再这里逞强!” 徐志穹拿着藏形镜,悄悄进了社馆,孙继登正在讲学,讲的心不在焉。 今天周开荣要来授业,孙继登本来要献上一份大礼的,可没想到魏崇勋和张德恭迟迟未归。 魏崇勋这废物本就不该指望,但张德恭不该来迟,他是孙继登的得意门生。 今天孙继登讲的是“夫无过论”,听他讲了半个时辰,徐志穹也没出个所以然。 “夫无过论”是公孙文的“无过论”的延伸,公孙文的辩术高超,能颠倒是非黑白,“无过论”讲的非常精彩。 “夫无过论”的范围比“无过论”要小,核心意思就是“男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错的。” 但孙继登的口才太差,和公孙文相比,中间隔了好几个周开荣,他说不明白“夫无过论”,只能反复强调,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赌博没有错,那是为妻儿谋求富贵。 酗酒没有错,那是文人真性情! 殴打妻儿没有错,这是为了给家里立规矩。 游手好闲没有错,身为读书人,不该做体力活,不能做下等营生,更不能为了几个铜板折了读书人的脸面。 社馆里的弟子都是些落魄儒生,孙继登讲的虽然烂,但一字一句都说在了他们心坎里。 徐志穹耐着性子听他胡说八道,现在还不能对他们动手。 他在等待时机,合适的时机。 聚众讲学,在大宣是合法的,无论他讲的是什么,不能以此定罪。 想要大开杀戒,得有人过来点一把火。 孙继登讲的口干舌燥,本想喝杯茶,歇息片刻,忽听有人来报:“肆师,王彦阳来了!” “谁来了?”孙继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彦阳来了!说来找您要他女儿!” “他怎么会找到这来?看门的却没有拦住他!” “这老头有些凶恶,看门好像被他吓坏了,一动不敢动!” 孙继登眼珠一转,笑了。 看来魏崇勋和张德恭已经得手了,他们已经杀了王雪芬,可能是处理尸首的时候遇见了点麻烦。 遇见什么麻烦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王雪芬本身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王彦阳来找闺女,他亲自来了! 孙继登这次要立大功! “你去把王御史请进来,千万别吓着他!再去府上催一催我师父周社主,让他快些来,就说我给他老人家送了一份大礼。” 这名弟子赶紧去了,孙继登回头又叫来两名儒生,吩咐道:“把凌迟用的一套刀子给我准备好,我今天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生啖贼肉!” 第两百零五章 孙继登,你知罪? 王彦阳被带到了社馆之中,有几个儒生认识他,小声嘀咕道:“这不就是王彦阳那老贼吗?” 平时一口一个老贼叫的响亮,但见了王彦阳本人,他们还真有点嘴软。 别看他们经常打人,连杀人的事情都做过,可那是对待朱雀修者,朱雀修者在他们眼中就是无家可归的乞丐。 王彦阳是朝廷命官,而且身上带着一股天然的威严。 这群儒生别说大声骂他,就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但孙继登有这份勇气,他本就是吏部的官员,与王彦阳的接触也不少,再加上还有儒家七品修为,自然没有畏惧王彦阳的道理。 看着王彦阳走到近前,孙继登笑着施了一礼:“王御史,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王彦阳怒道:“废话少说,我女儿何在?” “王御史,你要找女儿,可算来对地方了,但我眼下没时间招呼你,委屈你先听我讲学,今天要讲的是生啖佞臣之肉,王御史,你看你听是不听?” 这话说的客气,说的明白,说的直接了当,其实字里行间都透着无耻。 他的意思就是说,你的女儿在我手上,我现在要公开折磨你,你别反抗也别逃走,否则你女儿性命不保。 王彦阳狞笑一声道:“狗贼!身为男儿,活在人间一世,你只有这点出息?来吧,我看你能把我怎样!” 孙继登放声笑道:“痛快!来人,伺候王御史上座!” 几名儒生上前,把王彦阳捆在了刑架上,两百多名儒生双眼放光,眼神之中有藏不住兴奋和躁动。 “都别着急,”一名儒生低声说道,“肆师吩咐了,待会咱们每人割一刀,但不能割要害。” “以后出去,咱们也有话说,咱们也是手刃佞臣贼子的英豪!” “我还没杀过人,怕下不了手!” “怕什么,上去狠狠割一刀就是,他被捆住了,还能打你是怎地?” 孙继登站在王彦阳面前,神色狰狞道:“王彦阳,你入仕三十余载,我且问你,为臣之道是什么?” 王彦阳神色淡然道:“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这一身傲骨和胸前这一颗良心。” “为官三十载,只有这三句粗鄙之言?”孙继登哂笑道,“王彦阳,你清高一世,攒了满身虚名,说话如此粗鄙,我却怀疑你读过书没?” 儒生们哄笑一团,孙继登接着说道:“你也活不过今夜了,算我可怜你,给你当一回开蒙之师,教教你为臣之道,别等到了阴曹地府,再让阎君笑话咱们大宣的官员,你给我听仔细了, 没有君,哪有臣?君王乃臣之本!没有君,哪有国?君王乃国之本!没有君,哪有社稷?君王乃社稷之本!没有君,那有万民?君王乃万民之本!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江山社稷,说什么黎民百姓,你我这条性命都是天子给的,你在朝堂之上公开诋毁天子,莫说人臣之道,连人伦之道都被你丧尽了!” 王彦阳闻言愕然道:“你说没有君王,就没有万民?难不成万民都是君王生下的?” 孙继登冷哼一声:“此乃智者之论,与你这愚者自然说不明白!” 周围儒生纷纷响应,他们认同孙继登的观点。 王彦阳慨叹道:“我这条性命,是爹娘给的,难道你是皇帝和你娘生的?” 话音未落,有人忍不住笑了两声。 孙继登逡了逡眼睛:“老贼,你还敢在这饶舌,你当真不知死吗?” 王彦阳笑道:“老夫一条性命放在这里,你敢来拿吗?” “别急,你这条老命我是要拿的,但不会让你死这么痛快,你不敬天子,就与我龙怒社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比杀父夺妻犹深,我要在你身上割下三千刀,以泄天子心头之恨!” 说完,孙继登走向了王彦阳,身后跟着一名儒生,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刀具。 躲在暗处的徐志穹攥了攥灯笼,忽听王彦阳笑了三声。 “哼哼!哼哼!哼哼!” 老御史知道徐志穹在场,笑这三声,是提醒他不要急着动手。 王彦阳虽然性情刚直,但在朝为官三十余载,他比徐志穹更懂规矩,今天若是不流点血,这事交代不过去。 孙继登拿起一把寸许长的小刀,现在王彦阳的胸口割下一片肉,伤口也就一寸多长。 王彦阳瞪圆眼睛,看看着刀锋和伤口,一声没吭。 孙继登冷笑道:“老贼,我先割你三刀,看你这身皮肉有多硬!” “哼哼!哼哼!哼哼!” 老御史再笑三声,提醒徐志穹不要出手。 第二刀割下,老御史还不出声。 孙继登有些恼火,王彦阳一直不喊,在场的儒生只有恐惧,没有兴奋,一个个盯着王彦阳瑟瑟发抖,折了面子,也折了气场。 本来是想热热闹闹的迎来周开荣,这个场面哪像样子。 第三刀,孙继登割的狠了些,伤口有两寸多长。 老御史满脸是汗,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刀,割到位了,老御史认可了。 孙继登不知道他为什么点头,以为他还在装横,且冷笑一声道:“行,你还有点骨气,不过这三刀也不算什么,我也是挨过刀的人,挨过的刀不计其数,从来没出过一声……” 孙继登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好像有血流了出来。 他摸了一下,果真是血。 孙继登摇摇晃晃,向前走了两步,回过头,看见了身后的徐志穹。 他叫了。 也不知是出于惊讶还是出于疼痛,但这叫声还是很艺术的。 徐志穹怀疑他唱过戏,叫的高亢,叫的嘹亮,有花腔,还带颤音! 草略估计,这一声叫了十几秒,孙继登喝道:“你,你,你是徐志穹!” 徐志穹点点头道:“掌灯衙门红灯郎,徐志穹。” “你敢伤了我!”孙继登神色狰狞道,“你不知死么?” 徐志穹懒得多看他一眼。 他把老御史的绑绳解开,画了一道阴阳法阵,把老御史送到了乞儿寨外面。 童青秋在外面等着,赶紧给老御史治伤。 阴阳司还来了几位阴阳博士,他们刚才都混进了社馆,一幕一幕看的真切,而今再给老御史鉴别伤情,将来他们都是证人。 御史台来了不少御史,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来了不少学士,看着老御史身上的伤口,眼泪都掉下来了。 “这帮畜生!” “老夫习过武,进去和他们拼了!” “我去夜市买几把刀来,别管柴刀还是菜刀,且砍了这群畜生!” 乔顺刚安抚众人道:“砍人的事情不劳各位,各位达人只须做个见证。” 社馆之中,徐志穹面带笑容看着孙继登。 孙继登喝一声道:“来人,将此贼给我拿下!” 半响没有儒生回应。 孙继登有七品修为,是在场所有儒生中修为最高的一个。 徐志穹砍他一刀时,众人看的清清楚楚,孙继登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足见孙继登不是徐志穹的对手。 连孙继登都不是对手,别人冲上去也是送死。 当然,现场两百多人,一拥而上,或许还有胜算。 但儒生不是士兵,他们没有集体行动的概念,紧急关头,他们会先观察别人的举动,反正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冲锋。 孙继登见情况不妙,脑海里迅速思量着对策。 他对徐志穹有一定了解,按照掌灯衙门的官方信息,徐志穹有七品杀道修为。 双方都是七品,修为相当,但道门不同,杀道显然比儒家能打,孙继登不想和徐志穹正面冲突。 他想把时间拖住,等周开荣来,周开荣有六品修为,对付徐志穹不在话下。 在周开荣来之前,最好能鼓动一批炮灰上前抵挡一阵。 孙继登指着徐志穹道:“逆臣贼子,你比王彦阳更加可恨,你屡屡犯上,不守人臣之道,不守礼法之规,不知尊卑之序,不从教化之……” 没等他把话说完,徐志穹一晃灯笼,一条火龙飞出,烧着了孙继登的胡子和眉毛。 孙继登奋力将火扑灭,脸上出了一片水泡,但没受重伤。 徐志穹笑道:“你这脸可真厚,烤都烤不熟,你说你的性命是皇帝赐的,皇帝和你娘生下你的时候,是不是给你贴了层金脸皮,让你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孙继登怒道:“恶贼,休要胡言乱语,你污蔑于我倒也无妨,焉敢出言污蔑陛下?” “是不是污蔑,咱们一试便知,等我剥下你脸皮,且看看到底有多硬!” “徐志穹,你休要猖狂!我上有天子庇佑,下有门生追随,满身浩然正气,岂能怕你一粗鄙武夫!” 一阵威压袭来,孙继登用了九品技——循礼。 儒生对武夫一直有着强烈的歧视,在儒家的礼法中,儒者的地位高于武夫。 他要把他的礼法强行灌输给徐志穹,控制徐志穹的行动。 他坚信只要不让徐志穹近身,徐志穹就拿他没办法。 徐志穹没有急着近身,他顶着威压,向前走了一步,高声道:“我是六品官,你是七品,我官阶在你之上!” 先颠覆对方的礼法。 孙继登喝道:“今日却不说官阶!” 徐志穹又上前一步:“我说官阶,官阶中有礼!” 这是正理。 徐志穹再走一步。 “我说礼,便是循礼。” 这是合理推论。 徐志穹走到孙继登近前:“我有礼,你当循我之礼!” 这是不合理推论。 虽然推论不合理,但却奏效了。 孙继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感觉自己被循礼之技控制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孙继登被循礼之技控制了。 这怎么可能? 徐志穹为什么会用循礼之技? 难道他是儒家修者? 难道他的儒家修为比孙继登还高? 徐志穹举起灯笼道:“戕害朝廷命官,你知罪?” 孙继登像泥塑一样站着。 徐志穹又喝一声:“指使儒生滥杀无辜,你知罪?” 孙继登强行克制着身体的束缚,拔出了长剑,艰难的指着徐志穹,他还想做最后一搏。 灯笼举过头顶,徐志穹喝道:“袭击提灯郎,你知罪?” “我,我……”孙继登艰难举起长剑。 徐志穹挥起灯笼,两刀下去,砍断了孙继登两只手。 孙继登脸颊颤抖,喊不出声音。 距离越近,名家术法控制力越强。 徐志穹狰狞一笑,杀你,都不用判官技。 “你割了王御史三刀,我还你三刀,现在还剩最后一刀,我再问你一次,你知不知罪?” 在名家技能的操控下,孙继登面容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知罪!” “好!”徐志穹手起灯笼落,一刀砍掉了孙继登的脑袋。 徐志穹环顾众人,厉声喝道:“草菅人命,行凶作恶,你等知罪!” 在场儒生连声惊呼,四散奔逃。 徐志穹大喝一声:“提灯郎,掌灯!” 牛玉贤打开灯盒,二十四盏青灯飞进了社馆,铁水如飞流,倾泻而下! 第两百零六章 儒生不敢夜行 徐志穹杀了孙继登,牛玉贤放出二十四盏青灯,先往花子房里洒铁水。 牛玉贤真不愧是墨家天才,手段拿捏的恰到好处,铁水泼洒,儒生成群倒地,却只是重伤,无一人送命。 他和徐志穹有约在先,徐志穹先杀一批,余下的再留给他。 徐志穹穿梭在人群之中,专捡罪业过了两寸的杀。 “我是提灯郎,你们得听我吩咐!” “我不许你们出门,你们就不能出门!” “你们出了门,还得退回来!” 名家的技能真是管用,穿梭之间,徐志穹不停念咒,真就没让一个人跑出花子房。 不多时,徐志穹杀了八十六人,罪业在两寸以上的人都杀光了。 名家技能非常耗费体力,徐志穹也快支撑不住了。 剩下的人是不是就该放了? 怎么可能放了! 这些人明知龙怒社的所作所为,却还要加入龙怒社,足见其心地已经坏透,罪业没到两寸,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作恶的机会,多留他们一刻都是祸害。 徐志穹打了一声唿哨,抓住一名儒生跑出了花子房,回手关上了大门。 儒生在里边撞门,还想逃出来,牛玉贤听到哨声,转动机关,二十四盏青灯变了手段,有的灯笼旁边冒出一圈利刃,像飞速旋转的齿轮,在人群之中穿梭,眨眼之间割下一串人头。 还有一战灯笼变成一只火球,一边喷油,一边放火。 有一盏青灯最为神奇,能突然变大,把人罩住,再突然变小,把人挤成肉泥。 二十四盏青灯,每盏灯里都有牛玉贤的独门武器,牛玉贤杀得两眼放光,余下的一百多儒生,被杀的只剩二十多人,从花子房里跑了出来。 几名儒生没跑几步,全都掉进陷阱,被铰成肉泥。 还有几名儒生冲到了巷子口,正好遇到乔顺刚等人。 乔顺刚上前关切的说道:“夜深了,你们还出来乱跑,在外面遇到歹人可怎么办?你们赶紧回去!” 乔顺刚带着提灯郎一通拳脚,又把这群儒生打回了乞儿寨,楚禾觉得不畅快:“乔千户,咱们还跟他们费这力气作甚,把他们杀了就是了!” 乔顺刚低声道:“没听志穹的吩咐么,这次不让咱们杀人。” “可他自己都杀了!” 乔顺刚皱眉道:“你这夯货,志穹是为了咱们好!咱们这次是背着史勋出来的,日后若是出了罗乱,咱们没杀过人,这事就和咱们没太大干系,志穹自有脱身的办法,咱们不能和他比!” 楚禾不服气:“那牛玉贤不也杀了不少人?” 乔顺刚叹道:“你也比不了他,这人跟定了志穹,将来会有大造化!” 半个时辰过后,两百多儒生杀得干干净净,徐志穹只留下了一个。 这个人,叫关希成。 他是山巡县的秀才,当年蒙冤入狱,被知县田金平屈打成招,判了死罪,徐志穹和薛运两人帮他翻了案子,他不光被无罪释放,还恢复了功名,参加了秋闱(乡试)。 秋闱得中,关希成考中了举人,进京求学,直接备考来年的春闱(会试)。 关希成刚到京城第二天,便在街上遇见了巡夜的徐志穹。 徐志穹都没认出他来,可他却没忘了恩公的模样,拉着徐志穹的手千恩万谢,还请徐志穹喝了顿酒。 本以为缘分到此为止,没想到关希成命好,又被徐志穹救了一回。 原来关希成在京城有一位同窗,关希成本想让这位同窗帮他引荐一位名师,没想到这位同窗不务正业,把他引进了北垣龙怒社。 这位同窗却还告诉他:“进了龙怒社,就是天子门生,以你的才华,金榜题名自不用说,位列三甲都不在话下!” 关希成信以为真,天天跑去北垣乞儿寨听学。 听了三天,关希成发现情况不对,这里教的不是正经学问,都是歪理和邪道! 多亏关希成聪明,赶紧找到了徐志穹,问起了关于龙怒社的事情,徐志穹闻言一惊:“兄弟,你掉火坑了,赶紧另寻住处,离北垣越远越好,再也不准去龙怒社!” 关希成没忘了昔日的恩情,知道徐志穹在调查龙怒社,甘心情愿为徐志穹做内应。 孙继登要杀王雪芬,是关希成给徐志穹送来的消息,徐志穹这才将计就计,让王御史引诱孙继登动手,将北垣的龙怒社一网打尽。 看关希成惊魂未定,徐志穹笑道:“吓坏了吧!” “是有点吓人,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尸首,不过看这些败类受死,我心里也觉得痛快,明天我去城南龙怒社,再帮徐灯郎为民除害!” 徐志穹摆摆手道:“兄弟,你胆子可真是不小,这事你不能再掺和了。” 徐志穹拿出一封书信交给关希成:“把这封书信交给李七茶坊掌柜李沙白,就说我让你来的,让他给你找个住处,你且专心备考就是!” 关希成挺起胸膛道:“徐灯郎,跟着您除暴安良,比做什么鸟官强多了,我就想跟着您,春闱我也不考了。” “别说这混账话!好好考,中了进士好做官,等你做了官,帮我的机会多的是!” 关希成听了徐志穹的安排,带上书信去了李七茶坊,徐志穹带着提灯郎护送王彦阳回家,今夜就此收工。 快到子时,周开荣来到了北垣。 却问他怎么来的这么晚。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得知孙继登抓住了王彦阳,周开荣惊喜交叠。 弟子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周开荣赶忙向自己的恩师公孙文报喜。 公孙文也非常高兴,皇帝命令他堵住大臣们的嘴,他的策略自然是杀鸡儆猴,他列了一份该杀之人的名单,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王彦阳。 没想到孙继登这么快就把事情办成了,公孙文兴高采烈和周开荣一起来到乞儿寨,看到的确实一地腥血和断臂残肢。 周开荣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在一地尸首之中,找到了孙继登的人头。 孙继登追随周开荣多年,周开荣看到弟子身首异处,心里也觉得疼,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公孙文正杀气腾腾的看着他。 “你说给我报喜,便是这么一桩喜事?” 周开荣无言以对。 公孙文冷冷道:“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事情给我查清楚!” 哪还用得上三天,次日天明,王彦阳缠着满身绷带,直接去了皇宫,控诉龙怒社杀了他女婿,还差点杀了他。 昭兴帝自然不会见他,一来昭兴帝痛恨王彦阳,二来昭兴帝从不主动应对突发事件,他不做没有充分准备的事情。 王彦阳在皇宫门前哭了一天一夜,这事情在京城可就传开了。 “龙怒社真不是东西,王老御史是好官,龙怒社派人杀了他女婿,还要把王御史千刀万剐!” “真有这事!” “我都看见了,王御史身上挨了一百多刀,满身都是绷带,还往外渗血呢!” “我听说龙怒社都是天子门生,还能干出这种事?” “狗屁的天子门生!有诏书么?都特么是自封的!这帮败类没干过什么好事!我隔壁老张家的小儿子就被他们打过,都打的没人模样了,他们就说了一句认错人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这群人这么凶恶,那王老御史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听说是苍龙真神动怒,把北垣的龙怒社杀了个干干净净!” “瞎扯,是徐灯郎带着掌灯衙门的好汉,冲进龙怒社,救了老御史,把那群杂种杀了个干净!” “徐灯郎可真是咱大宣的英雄!” …… 王彦阳没有掩饰,直接挑明这事是徐志穹做的,这也是徐志穹自己的意思。 公孙文闻讯,暗自咬牙道:“徐志穹,我不取你性命,誓不罢休。” 你不罢休? 徐志穹还不想罢休呢! 上辈子在历史书看过太多类似的事情,皇帝借助一些律法之外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情况历朝历代都有,有些游侠之类的人物,甚至能在史书中留下传记。 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任凭宰割,要么抗争到底。 公孙文想对徐志穹下黑手,可徐志穹太难找,平时躲在议郎院研习阴阳术和名家修为,只是偶尔出来巡夜。 但龙怒社可并没有那么难找。 次夜,五名儒生闯入民宅,想要杀死一名朱雀修者,反被徐志穹擒住,拖到街边当众斩杀。 又过一日,侍御史邱栋才被十几名儒生围殴,这十几名儒生当晚全被徐志穹枭首示众。 城南一座龙怒社,抓来十六名朱雀修者,在社馆之中殴打凌辱,徐志穹潜入龙怒社,一夜之间杀了三十多人。 城西一座龙怒社,肆师正在讲学,忽见侍御史邱栋才闯了进来,喝一声道:“我来了,你们动手吧!” 肆师一愣:“你是哪位?” 邱栋才喝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夫便是御史台侍御史,邱栋才。” “这,这个,”肆师一脸为难道,“我们好像没请你来……” 邱栋才扯开衣襟道:“赶紧上刀子!” 肆师懵了,不理解邱栋才的意图。 邱栋才和王彦阳一样,都是硬骨头的御史,硬骨头的事情做了很多次,包括为武栩伸冤,他也是挨了揍的,骂昭兴帝昏君,他也为这件事情挨了揍,可每次都是王彦阳出了名,知道他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次不能再忍了,邱栋才喝道:“还要老夫等多久,不就三刀么,你们过来砍吧!” “不是,这个,我们没想砍你!” 在邱栋才的强烈要求下,肆师割了他一刀,当晚,龙怒社有十几名儒生被杀。 城东,二十几名儒生上街殴打流莺,一名流莺喊出了徐志穹的名字,儒生们立刻逃走,一名儒生因年老体衰,当场被吓死了。 望安河边一座龙怒社,本应在酉时开始讲学,一直等到戌时,才看见一名年轻男子走进社馆。 “我是你们新来的肆师,今天给你们讲讲大宣律法!” 学律法? 这哪是学律法的地方? 一名儒生见这位新来的“肆师”非常年轻,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模样,上前问一句道:“不知肆师如何称呼?” 肆师回答道:“我叫徐志穹,苍穹的穹,我是……” 话没说完,儒生们四散奔逃,转眼走的干干净净! 徐志穹啐一口道:“现在的儒生也太不好学了!我特么还特意备了课,你们听都不听!” 大宣京城,只要提起徐志穹的名字,龙怒社成员在夜里不敢出门。 徐志穹大开杀戒的同时,朝中官员还在不停上奏,恳请昭兴帝收容朱雀修者。 秘阁之中,昭兴帝看着公孙文,笑道:“公孙爱卿,真是辛苦你了!” 公孙文羞惭无地。 昭兴帝吩咐陈顺才道:“把内阁的诏书批了吧,明日朝会,当众下诏,收容朱雀修者,另外把徐志穹也叫来,朕想他了!” 第两百零七章 武栩亲我了(本章高能) 朝堂之上,太师、龙图阁大学士、内阁首辅严安清宣读诏书。 这封诏书,依然是那封由户部收容朱雀修者的诏书,内容比以往更加丰富,而且昭兴帝要在朝会上当众批红。 为什么要当众批红? 为什么不等批好了之后再念? 如果等批好了之后再念,就成了昭兴帝在内阁和群臣的胁迫之下被迫纳谏。 当众批红,则展示出了昭兴帝的韬略和襟怀,是他主动同意户部接收朱雀修者。 不仅要主动同意,而且还在其中发挥了最为关键的作用。 诏书的内容分为三部分,细致的讲述了昭兴帝为收留朱雀修者所做的一番努力。 一是要攻克苍龙殿这一难关。 按照诏书描述,因圣慈长老的死因与郁显国大宗伯炎焕有关联,梁季雄对收留朱雀修者是极力反对的。 皇帝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明苍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劝服了圣威长老梁季雄。 如果不知道事情真相,还以为苍龙长老是个偏执顽固的恶人,梁季雄出现在诏书之中,纯粹是用来背锅的。 可梁季雄不介意,只要事情办成了就好。 二是要攻克郁显国使者墨迟这一关。 在诏书之中,墨迟被描述成为一个卑鄙奸诈,心很手毒的小人。为了包庇炎焕犯下的罪行,不惜挑拨大宣与郁显国的关系,通过威逼、殴打、暗杀等各种方式,逼迫朱雀修者离开大宣,手段残暴,无所不用其极。 这段描述基本把公孙文犯下的罪行,全都扣在了墨迟头上,扣就扣了,反正他也不是大宣的臣子。 在皇帝的威严之下,墨迟不敢猖狂,最终妥协,同意一部分朱雀修者留在大宣。 三是要攻克时间这道难关。 秋收在即,光阴似金,一时一刻都耽搁不得,为了收留朱雀修者,皇帝几夜没有合眼,为他们定官职,定俸禄,还要做好祈丰的安排,还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简而言之,就是把吏部、户部、掌灯衙门的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都算在皇帝头上。 徐志穹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内阁宣读诏书,这份诏书写的很不要脸,可如果让昭兴帝自己念出来就更不要脸了,两不要脸取其轻,还是把这个重任交给了内阁首辅。 严安清念完诏书,昭兴帝当即批红,诏书便算正式下达。 满朝文武,纷纷赞颂昭兴帝,“陛下圣明”之词不绝于耳。 事情落定,昭兴帝还不忘了论功行赏。 “皇城司下掌灯衙门副千户徐志穹,恪尽职守,不畏奸邪,与墨迟及其鹰犬殊死相抗,力保良善者周全,着任掌灯衙门千户,从五品之职!” 什么叫颠倒黑白? 徐志穹一直在和龙怒社厮杀,却被说成了与墨迟对抗。 反正墨迟就是背锅用的,多扣一个盆子也无所谓。 昭兴帝言罢,看着徐志穹道:“徐爱卿,莫要辜负朕之厚望。” 徐志穹又升官了。 但这官升的别扭,比之前那次升官还要别扭。 之前徐志穹从青灯郎直接升到了副千户红灯郎,副千户红灯郎是从五品的官职,但徐志穹只升到了六品,品阶比官职小一级,目的就是为了让徐志穹这个红灯郎做的名不副实。 名不副实也无妨,至少红灯郎的权力还在。 可这一次,昭兴帝直接让徐志穹做了千户,却给了从五品的官职。 虽然同为千户,但史勋是正五品,徐志穹是从五品,掌灯衙门当家的还是史勋。 但徐志穹不再是红灯郎了,除了一个千户之名,徐志穹在掌灯衙门几乎失去了所有权力。 这一招用的狠,太狠,让徐志穹一点脾气都没有。 施礼谢恩时,徐志穹偷偷看了昭兴帝一眼。 他身上的雾气扩散到了周围三尺,昭兴帝的修为到了六品! 当初杀梁玉明的时候,昭兴帝的修为被废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昭兴帝的修为就恢复到了六品。 照此趋势下去,若是再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昭兴帝的修为会到什么层次? 一阵恶寒,涌上了徐志穹的脊背。 朝会散去,徐志穹回掌灯衙门搬家。 升了千户,红灯郎的小舍不能再住了,得住更好的地方。 可掌灯衙门以前只有一位千户,现在多出来一个,地方还真不好安排。 史勋很大方,他把明灯轩让了出来。 他怎么对我这么好?想和我和解了? 当然不是。 史勋对徐志穹的恨意没有半分削减,只是他实在不喜欢明灯轩这地方。 明灯轩里有太多机关,史勋一直琢磨不透,有好几次还差点被机关伤到。 这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在明灯轩里处置公务时,史勋没没有安全感,尤其在夜里,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掌灯衙门地方很大,比明灯轩大的房子有的是,史勋换了一间屋子,做个顺水人情,把明灯轩送给了徐志穹。 坐在明灯轩里,徐志穹百感交集。 还是那张书案,书案上摆着一盏长明不灭的油灯,灯油是苦修工坊特制的,添一次油,能烧整整半年。 史勋疏于打理,灯油都快烧干了,徐志穹添上了些灯油,转动灯盏,左三圈,右三圈半,身后墙壁两分,露出一幅地图。 这是京城最精准的地图之一,上面圈圈点点,留着标记。 徐志穹第一次见到这幅地图时,正和武栩一起破获人牙子案,望雨楼、醉心阁、吴三茶坊……这些关押过失踪女子的地方都被武栩标记了出来,当初的场景历历在目。 徐志穹看着地图笑了笑,总觉武栩没走远,许是正在星宫之中注视着明灯轩。 千户,你还要沉睡多久? 我有生之年,你还能醒过来吗? 徐志穹扭回了灯盏,拨弄了琴架上瑶琴。 先弹三弦七徽,再弹七弦一徽,再弹一弦散音,弹过三个音后,书案下的暗格打开了。 暗格之中存着机密文件,里面满是灰尘,自武栩离开后,再也没人打开过这道暗格。 徐志穹想看看当初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机密,刚拿起第一本书,徐志穹就觉得不对。 这本书的封皮上写着《提灯郎名录》,可这封皮似乎是后加上去的,工法虽然精致,但徐志穹跟牛玉贤学过一些工法基础,他能分辨出封皮的真伪。 而且这本书有一百多页,如果只是单纯的名录,不可能有这么厚。 翻开第一页,还真就是名录,上面记录着各个提灯郎的名字、职务和修为。 又翻了两页,内容不一样了。 徐志穹心脏收紧,汗流满面。 居然有这种事! 千户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为什么一直瞒着不说? 这本书根本不是什么名录! 这是李沙白的绝版春画! 武栩手中的每一本春画,徐志穹都看过,可这一本他一页都没看过。 无论从画工上,还是意境上,这本春画的层次都和其他春画大不相同,徐志穹只看了两页,便觉得气息急促,血往下涌。 他刚要翻到第三页,忽闻一名提灯郎叩门:“徐千户,青衣阁姜少史求见。” 姜飞莉来了! 徐志穹赶紧把春画收了起来,正要整饬一下衣衫,姜飞莉已经推门走进了明灯轩。 虽说官职相同,但徐志穹品阶稍低,况且姜少史是前辈,徐志穹想起身施礼,刚一欠身,又坐下了。 不能站起来,一站起来,会磕到书案边缘。 磕过之后,还可能会颤抖几下。 姜飞莉坐在徐志穹对面:“好小子,官升脾气涨,见了我都不行礼了。”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坐久了,腿麻!” “腿麻就腿麻,你脸红什么?” “脸也麻!” 姜飞莉笑了笑,低下头,摸了摸书案。 “我一直想来看看,你们千户在这待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看过。” 刚强的姜少史,此刻的声音如此温柔,她把这一生的温柔都留给了武千户。 姜少史又摸了摸长明灯:“之前史勋在这,我不想来,我不想看他,也怕他看了我笑话,现在你来了,我却要好好看看,让你看了笑话也不怕。” 姜飞莉的声音有些颤抖,徐志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徐志穹问道:“有人说,他到天上做了星君,这是真的么?” 徐志穹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姜飞莉含着泪笑了:“我就知道,他没死,他还活着,我就说他没那么容易死。” 徐志穹想安慰姜飞莉一句,没等开口,又听姜飞莉说道: “那人果真是他!” “谁?” “他昨晚来找我了。” 徐志穹的笑容消失了,他听着姜飞莉的声音不太对劲。 姜飞莉双颊红晕,看着徐志穹道:“他来找,就坐在我身边,跟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以前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这次说了好多好多。” “姜少史,那个……” “他还搂着我,你信么,我以前送到他怀里,他都不要我,他终于搂我了,还亲了我一下!”姜飞莉摸着脸颊,眼神涣散,似乎在回味着什么,“他来找过我好几次,都是在夜里,这是他第一次亲我,就亲在左脸蛋上,要是亲在嘴唇上就好了!” 徐志穹看着姜飞莉,没有作声。 姜飞莉瞪圆双眼,语速突然变得急促:“志穹,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千户真来找我了,他说过两天就接我到天上去,到他住的地方去, 志穹,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吗?” “我信,”徐志穹点点头,“少史,你坐一会,我给你沏杯茶。” “不用沏茶了,你信就好,我就要去找他了,我走了。”姜飞莉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一步一步走向明灯轩的大门。 徐志穹忽然大喝一声:“明灯轩是我的地方!” 姜飞莉回头看了看徐志穹:“你说这个作甚?谁要和你抢了?” 徐志穹又道:“我让你来,你才能来!” 姜飞莉诧道:“你不想让我来?” 徐志穹又道:“我不让你走,你便走不了!” 不合理推论成立,姜飞莉站在原地,身子动不了。 徐志穹扶着姜飞莉坐下:“姜少史,再坐一会,等我沏杯茶来。” 姜飞莉默默坐下了。 徐志穹走到门口,招呼过来一名提灯郎:“去阴阳司,把童青秋和韩宸请来,就说我有要事请他们帮忙。” 姜飞莉沾上了东西,不干净的东西。 第两百零八章 是谁害了姜少史? 姜飞莉对武栩一往情深,这点徐志穹非常清楚。 武栩走后,姜飞莉饱受相思之苦,这点徐志穹也非常清楚。 但姜飞莉今晚的表现绝对不正常! 这肯定不是忧伤过甚引发的精神疾病,在她身上,徐志穹隐约闻到一股异样气息。 难道真的是武栩下凡了,夜里去找她? 不可能! 就算武栩真去找她,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 姜飞莉在武栩心中有特殊位置,武栩不可能轻薄于她,更不可能说要带她走,这等于摧毁了她的生念。 她沾了邪祟之物。 是什么邪祟? 孤魂野鬼? 要真是孤魂野鬼,徐志穹保证让那鬼混永世不得超生! 不能急着下定论,先得弄清楚邪祟的来历。 徐志穹沏了一壶茶,姜飞莉端起茶盏,闻了闻,微微笑道:“茶好,水也好,茶艺也精湛,你这茶艺是和武栩学来的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武千户教我的,千户专门为了你学的茶艺,他说你喜欢喝茶。” 这是徐志穹胡诌的,他的茶艺是从李沙白那学来的。 姜飞莉笑了:“其实我也不喜欢喝茶,他真是专门为我学的么?我好欢喜!” “是,专门为你学的,千户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徐志穹专捡着姜飞莉最爱听的话说,说了小半个时辰,姜飞莉忽然收去了笑容:“志穹,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把我困在这里,可我真的要走了,你们千户今晚还会来找我,我怕他找不到我。” 徐志穹道:“找得到,你忘了,千户就住在明灯轩里,他每晚都要回来看看!” “每晚都来么?”姜飞莉认真的看着徐志穹。 “每晚都来!” 姜飞莉整饬了一下妆容,略显慌乱道:“他是不是已经来了?我样子是不是太丑了?我得回青衣阁多抹点胭脂。” 徐志穹摇头道:“不用胭脂,姜少史那么俊,还要什么胭脂,千户就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姜飞莉笑道:“他真的喜欢?” “喜欢的不得了!” “他喜欢……”姜飞莉低下了头,半响不语。 一阵杀气袭来,姜飞莉抬起头,双眼血红的看着徐志穹: “你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 “武栩不在这,你骗我!”姜飞莉的声音阴沉低哑,杀气越发猛烈。 “千户就快来了,你再等等……” “徐志穹,你好没良心,武栩那么疼爱你,你竟然用他来取笑我!” “我怎么会……” “武栩不可能会茶艺,他就爱喝酒,哪懂得品茶,你骗我!” 姜飞莉五官歪斜,猛地拔出长剑,刺向了徐志穹的面门。 再想用名家技能阻止姜飞莉已经不可能了,姜飞莉是五品杀道,这一剑别说被刺中,哪怕擦破点皮,都可能丢了性命。 徐志穹仗着速度快,仰面躲过。 姜飞莉撤回长剑,猛然起身,又劈砍下来。 徐志穹原地一滚,躲过剑刃,拔出佩刀,与姜飞莉打了起来。 单论修为,徐志穹不及姜飞莉,况且姜飞莉还是杀道,单挑太占优势。 阴阳术和名家技能来不及施展,徐志穹凭着薛运传授他的刀法与姜飞莉艰难周旋,却还不能下死手,处处顾虑之间,越打越艰难。 明灯轩的隔音太好,里面打的天翻地覆,外面也听不见动静,打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志穹本想用八品技化身无形,暂避片刻,忽见姜飞莉神情缓和,低下头道:“你来了。” 这又是怎地了? 姜飞莉红着脸,摸着脸颊道:“伯封,你真的来了,那小子却没有骗我。” 她以为武栩来了。 姜飞莉嘟着嘴,对着空气亲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这人可真没羞臊,见了面就亲我。” 邪祟上身了,姜飞莉陷入了幻觉之中。 “你再也不许走了,从今起,你去哪,我便去哪!”姜飞莉对着空气搂抱。 “你又要走?”姜飞莉一脸惶恐,伸出手在空气中拉扯。 “我不准你走,你去哪,我便去哪!”姜飞莉落泪了。 “你要回天上去了,那我呢?你带我走吧,辛楚教我那些,我都学会了,春画上那些,我也学会了,我好好伺候你,你带我走吧!” 姜飞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原本哭的泣不成声,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你答应带我走了!” 不好! “我这就跟你去!”姜飞莉举起长剑,割向了自己的喉咙。 徐志穹冲上去用佩刀挡住了长剑。 “混小子,你挡我的路作甚?”姜飞莉抬起一脚踢飞了徐志穹,长剑随后斩了过来。 这一剑势大力沉,徐志穹用佩刀招架,精钢打造的彪魑刃,竟然被姜飞莉一刀斩断。 姜飞莉没再理会徐志穹,转过长剑又要自刎,徐志穹上前抓了她的手腕。 升至六品,徐志穹的力量和杀道六品相当,但姜飞莉是五品,双方在力量上的差距不小。 硬扯不是办法,徐志穹用了天公地道之技,拉平了双方的差距,僵持间,准备再用名家技能。 “明灯轩是我的地盘!” “在这你得听我的吩咐。” “我不让你动,你想动也动不了!” 不合理推论出来了,可这次收效甚微。 姜飞莉的身体僵硬了片刻,杀道五品的强悍气力很快又恢复了,徐志穹没能把长剑抢下来。 看她的表情越发麻木,身体好像不再受她的意识控制。 到底是什么东西操控了她?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对方有意识,都会受到名家技能的无差别打击。 可为什么名家技能在这东西上不奏效。 难道说那东西没意识? 思索间,姜飞莉的手腕上突然长出一片绿叶。 植物? 植物的确没意识。 绿叶摇晃,眼看要碰到徐志穹的手臂。 徐志穹不知道这绿叶的来历,但他知道绝不能被这绿叶碰到。 可他现在不能放手,一旦放手,姜飞莉会成功自刎,当场殒命。 草叶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一片银针飞来,刺中了姜飞莉的脊背。 姜飞莉身子摇晃,倒在了地上。 韩宸跳进明灯轩,大喝一声:“是草蛊!快用药!” 童青秋随后就到,解下背囊,开始翻找。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韩宸恼火道:“路上却不是叫你把药备好!” 童青秋道:“谁能知道是草蛊,这东西太罕见了。” 却问韩宸怎不亲自用药? 韩宸是化解蛊术的专家,但他擅长的是针石之术,在药品这方面,童青秋是翘楚中的翘楚。 对付草蛊,针石的作用不大,必须要用药品,童青秋找了片刻,找到一个瓷瓶,放声笑道:“就是这个!” 等打开瓷瓶,童青秋又笑不出来了。 用多少合适呢? 他手下没准么? 真就没准。 这种药本就不是用在人身上的,童青秋配置这种药的初衷,是用在农事上的,和徐志穹熟知的除草剂差不多。 “这药有毒呀……”童青秋犯难了,他倒出一小撮药粉,准备给姜飞莉灌下去,又怕毒死了姜飞莉,又把一小撮药粉分成了两份。 韩宸皱眉道:“这草越长越快,这点药粉不够!” 童青秋思量片刻,又拨来了四分之一:“这样会不会太多了?” 韩宸道:“她有杀道修为,体魄甚好,这点不算多。” “可她终究是个女子……” “快些吧!压不住她了!” 姜飞莉浑身上下,绿叶丛生。 她猛然抬起头,去捡长剑。 徐志穹一脚把长剑踢开。 姜飞莉把手伸进怀里,拔出一把匕首,再度割向了自己的喉咙。 徐志穹上前抢夺匕首,韩宸在身后捏开了姜飞莉的嘴,童青秋把药粉灌了进去。 姜飞莉双眼一翻,口吐白沫,当场昏迷。 满身绿叶,瞬间变黄,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全都变成了枯草。 童青秋擦了把汗,眼下还不能松气,草蛊化解了,但姜飞莉的性命未必保得住。 两人解开了姜飞莉的衣服,开始拔草,等把数百棵草拔光,徐志穹密恐症都快犯了,姜飞莉满身都是窟窿。 拔完了草还得抠根,韩宸用银针一根一根把根须逼了出来。 童青秋再给姜飞莉喂解毒之药,喂了一碗下去,姜飞莉没有醒过来。 韩宸怒道:“且说你学艺不精,这药用多了!” 童青秋也恼火:“说多了也是你,说少了也是你,有本事你来!” 又喂了一碗药,姜飞莉醒了,连咳带呕,艰难喘息,却说不出话来。 韩宸和童青秋为姜飞莉包扎好伤口,三人将姜飞莉送回了青衣阁,交给了尉迟兰。 童青秋留下了药方,让尉迟兰定期给姜飞莉喂药,徐志穹再三叮嘱:“千万照顾好姜少史。” 尉迟兰点头道:“全听徐千户吩咐。” 徐志穹皱眉道:“师姐,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听到这话,尉迟兰心里暖和,她原本觉得自己和徐志穹已经不在一个能平等说话的位置上了,看来师弟的心意还是没变。 趁着众人不注意,徐志穹悄悄扯下了姜飞莉几根头发。 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下的蛊。 假冒武栩来骗这可怜人,手段下作到如此地步! 若是等我抓到你,定把你碎尸万段! 回到明灯轩,徐志穹让童青秋和韩宸稍坐片刻,他借着沏茶的机会悄悄去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摸着发丝推断片刻,徐志穹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姜飞莉去白虎山,给武栩扫墓,哭过一场,失魂落魄往山下走。 一名男子经过身边,姜飞莉也没有留意,那男子偷偷往她身上撒了几颗草籽。 这人,徐志穹认得。 肖松庭,肖绿灯,肖大人,肖司徒。 是他给姜飞莉下的蛊。 有些事,貌似可以串起来了。 第两百零九章 徐志穹养蛊 徐志穹刚加入掌灯衙门时,肖松庭是绿灯郎,他的真实身份是怀王世子梁玉明的内应。 至于他是先当了内应,还是先进入了掌灯衙门,此事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武栩已经看出了他的身份。 龙脚鬼市恶战当晚,武栩命令老红灯易旭楼控制住肖松庭,易旭楼一时大意,反倒死在了肖松庭手上,被肖松庭做成了血肉傀儡。 其实也不算易旭楼大意,肖松庭有阴阳五品修为兼杀道七品修为,综合实力本就在易旭楼之上。 肖松庭救走了梁玉明之后,很长时间没有现身,徐志穹和武栩都把肖松庭当成了梁玉明的人,肖松庭也的确给梁玉明提供了很多帮助。 可等怀王举兵时,肖松庭再度现身,证明他主子不是梁玉明,而是怀王。 怀王身死,肖松庭再次展示了实力,在几个三品的注视之下,利用法阵,从容逃走,还带走了一个人,这刷新了徐志穹对肖松庭的认识。 陶花媛也是阴阳五品,陶花媛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显然没有。 当然,事发当天也有其他因素,主要因素在于冯静安。冯静安作为五品判官,先杀怀王,随即轻松脱身,他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在了自己身上,给肖松庭创造了逃跑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肖松庭能在四个三品面前脱身,也让徐志穹大吃一惊。 有没有可能,肖松庭本就是皇帝的人,他潜伏在了怀王身边,在事发当晚,皇帝不想抓他,故意让陈顺才和公孙文放水? 有可能,很有可能! 尤其在怀王死后,如果他真是怀王的人,主子刚死,这厮应该暂时安分下来。 可他并不安分。 他在姜飞莉身上下蛊。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姜飞莉中了草蛊,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在徐志穹搬到明灯轩当天,当着徐志穹的面发作。 这明显是个陷阱,姜飞莉受了草蛊控制,在徐志穹面前表现异常,肖松庭想以姜飞莉当诱饵,引徐志穹上当。 我现在如果顺着姜飞莉这条线索去找肖松庭,是不是就等于上当了? 肖松庭为什么费尽心思来害我? 目前最大的线索,来自于张九姑的描述。 肖松庭属于某一个特殊组织,在组织里的身份,正是张九姑所说的肖司徒。 这一组织很可能就是怒夫教,怒夫教受到了皇帝的扶持,这进一步证明肖松庭很可能是皇帝的部下。 徐志穹因为在调查这一组织,遭到了张九姑和肖松庭的报复。 他们先是去徐志穹家里,试图暗杀徐志穹,结果遇到了常德才。 常德才带着施双六离开后,他们又在家里伏击徐志穹,因为老乞丐送信,徐志穹再次避开了他们。 接下来,徐志穹被叫进了皇宫,这事就有问题了。 皇帝把徐志穹叫到皇宫,是为了阻止徐志穹继续调查神秘组织。 肖松庭试图暗杀徐志穹,也是为了阻止徐志穹调查神秘组织。 二者目的相同,手段大相径庭。 皇帝不敢杀徐志穹,因为怕触怒白虎真神,但肖松庭痛下杀手,却没有这么多顾虑。 肖松庭真的是皇帝的部下吗? 他完全不为皇帝考虑吗? 他所在的组织真的是怒夫教吗? 徐志穹揉了揉眉心,问韩宸道:“韩兄,这些日子有见过张九姑吗?” “有!见过不止一次!”韩宸点头道,“我不时就去西集看一眼,张九姑还在集市上卖布!” “还在卖布!”徐志穹愕然良久,这特么也太狂妄了! 不止徐志穹感受到了挑衅,韩宸早就忍无可忍了。 “徐兄弟,前一阵子你事忙,而今我听太卜说朱雀宫事情已经了结,张九姑养蛊的事情也该有个处置了,明天咱们就去西集,把那恶妇抓来细细审问,且看她一共害过多少人!” 徐志穹摇头道:“张九姑就在集市等着,明显不怕我们,贸然前往恐怕要吃亏。” 韩宸诧道:“我们是官,她是贼,哪有官怕贼的道理?” 徐志穹叹口气道:“谁是官还真不好说,万一她背后有大官家呢?” 韩宸一怔,没听出其中的话外之音,反倒责怪起徐志穹:“施双六一家被害,你难道不管?姜少史也被他们害了,难道也不管?张九姑出手如此恶毒,还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上,你真就看着不管?” 徐志穹耸耸眉毛:“该怎么管?” 韩宸道:“你是担心人手不够?你一个,我一个,算上童师弟,再加上常大哥,若是还觉得不够,我去求太卜,多给咱们添些人手,若是再不够,你不还有掌灯衙门么?” 徐志穹道:“掌灯衙门听我的么?” 韩宸诧道:“你做红灯郎时,提灯郎都愿听你调遣,如今做了千户,他们怎么会不听你的?” 徐志穹苦笑无语,韩宸还不了解他的尴尬处境。 徐志穹没实权了。 童青秋道:“师兄,莫要逼我兄弟,想必他有苦衷。” “不管什么苦衷,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能不管!”韩宸怒道,“若是武千户坐在这里,张九姑那恶妇早就人头落地了!” 话音刚落,明灯轩里突然吹起一阵寒风,长明灯的火光一阵颤动。 童青秋笑了笑,看韩宸情绪激动,赶紧趁机转移话题:“这门窗关的紧紧的,哪来的风?” 是啊,哪来的风! 徐志穹盯着长明灯看了片刻,脑袋里回荡着一句话。 若是武千户坐在这里…… 若是武栩坐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徐志穹在书案下方摸索片刻,打开了暗格,拿出了一本书。 “这是我思索数日定下的战术,请两位兄长过目!” 童青秋看了两页,点点头道:“这战术,我娘子也是会的。” “光是嫂夫人会没用,哥哥却还拿得动么?” “若是磨练几日,再配上两颗药丸,倒可以拼死一试!” 韩宸惊讶的看着两人:“这当真是战术么?” 徐志穹点头道:“是战术,还是一场恶战。” 韩宸怒道:“真当我恁地好骗,时才还说正事,现在为什么看起春画来?” 当我愿意给你看! 这是绝版之作,让你这不懂欣赏的人看了,却辜负了李沙白一番心血。 若是身处勾栏,倒也用不着看春画。 可眼下不在勾栏,徐志穹只能在春画之中平静下来。 当脑海之中别无他物,只有春画之中那一幅幅纯洁的画面,徐志穹很快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这个答案就是他必须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当初武栩准备对付梁玉明的时候,梁玉明把周开荣牵扯进来,故意分散武栩的精力,武栩没有上当。 昭兴帝比梁玉明要聪明的多,这套计谋他也会用,用的比梁玉明更加高明。 徐志穹吃过一回亏,他正在调查血树的时候,被昭兴帝召进了皇宫,卷入了另一场风波,他的注意力被成功分散了。 现在若是去查张九姑,徐志穹还得再吃一次亏。 肖松庭会不遗余力和徐志穹周旋,徐志穹一旦陷进去就再难脱身,甚至会把更多的人牵扯进去,比如说太卜,比如说二哥。 等把所有人都牵扯进去,昭兴帝就可以顺风顺水做他想做的事情。 梁大官家,你想多了,有我这么好的臣子,怎么可能让你顺风顺水? 有件事本来还想缓一缓,但现在看来,如果肖松庭真是梁大官家的人,徐志穹也得尽早动手。 徐志穹问童青秋:“大哥,之前我让你帮我配置的药粉,准备的怎么样了?” 童青秋挠挠头皮道:“药方是配出来了,可灵不灵验,我就不知道了。” 韩宸皱眉道:“你说的是什么药?” 童青秋道:“是随生蛊。” 韩宸惊呼一声:“你们学蛊术?这可使不得!” 徐志穹摇头道:“这不是用来害人的!” 韩宸道:“我当然知道不是用来害人的,随生蛊是用来糟蹋庄稼的,一株中蛊,万株无籽!随生蛊危害极大,几只蛊虫能让万顷良田颗粒无收,这在郁显国都是禁术!你们要弄这个作甚?” 随生蛊像寄生虫一样寄生在庄稼上,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却能让庄稼全都变成空壳,是一种极为恶毒的蛊术。 “随生蛊不一定要糟蹋庄稼,也可以糟蹋别的东西。”徐志穹拿出了一条手帕,摆在了韩宸面前。 韩宸见过这条手帕,他明白了徐志穹的意图。 “可,可这手段,还是太凶险了……” 徐志穹道:“你放心,蛊术之中另有限制。” 他把这蛊术介绍给了韩宸,韩宸听罢,连连称奇。 “徐兄弟,这蛊术是从哪学来的?我在南疆几十年都未曾见过。” 徐志穹没回答,这门蛊术是他自创的。 一半来自陶花媛搜集的古书,有一本古书讲述了随生蛊的炼制方法,有蛊门九品修为就能炼制。 另一半来自太卜给的《化蛊卷》,里面介绍了克制随生蛊的方法。 把炼制和克制的方法混在一起,就成了一门破坏力有限的蛊术。 再配合童青秋的药方,蛊术的本质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让庄稼不产籽那么简单。 见徐志穹不愿回答,韩宸也没追问,接着说道:“童师弟这药方,倒也适合随生蛊,可若没有蛊门修者,这蛊虫终究炼不成。” 徐志穹低声道:“蛊门修者,是有的。” 韩宸眨眨眼睛,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有是有,可事情不好办。” 徐志穹把手帕递给了韩宸:“成千上万的性命在这里,好不好办,只能看韩兄的本事了。” 韩宸拿着手帕,默然良久道:“你要多少蛊虫?” 徐志穹道:“两百!” 韩宸一咬牙:“给我三天时间。” 第两百一十章 贼婆,你想要什么 韩宸答应了徐志穹,匆匆离开了掌灯衙门。 徐志穹对童青秋道:“有件事要麻烦大哥,能不能让陶花媛来见我一面。” 童青秋很不乐意:“你见她作甚?那女人阴狠毒辣,你最好离她远些。” 徐志穹两眼放光道:“虽然阴狠了些,可她长得俊呀!” 童青秋半响无语:“罢了,我让她来见你就是,你可拿捏好了,要是把她娶回家,这弟妹我可不认。” 童青秋走了,子时前后,一片桃花雨,落在了明灯轩之中。 陶花媛在桃花雨中现身,走到了徐志穹面前:“贼小子,舍得见我了?” 阴阳师各有所长,韩宸精于医术,童青秋精于药理,屈金山精于傀儡,陶花媛则精于法阵。 徐志穹端来一盏茶汤,恭恭敬敬奉上:“陶姑娘辛苦,且先喝盏茶,这是在下专门为陶姑娘烹煮的,且看着汤色,再闻闻茶香,一片心意,都在茶里。” “这里有你心意?”陶花媛冷冷盯着茶盏,“下毒了吧?” “这叫什么话,我对陶姑娘一片真诚,陶姑娘为何心怀恶意?” “我心怀恶意?”陶花媛怒道,“你复生了这多时日,何曾想起过我?如今又来献殷勤,当我恁地好骗么?且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 徐志穹也没兜圈子,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这上面有十九个地方,我须在一夜之间,将这十九个地方走个遍。” “一夜之间,十九个地方?”陶花媛瞪着眼睛道,“你当我能飞是怎地?就算能飞,也飞不了这么快!” “事出紧急,全得靠姑娘的法阵。” 陶花媛仔细看了看各处地点,问道:“你要去这些地方作甚?” 徐志穹摇摇头道:“眼下还不能说,等你随我去了,一看便知。” 陶花媛怒道:“凭甚就随你去?龙潭虎穴也随你去么?事情这么难办,却还不说清楚,拿这一盏茶就想打发我?” “一盏茶断然不够,姑娘想要什么?只要是徐某拿得出来的,立刻送给姑娘,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啊!”陶花媛一笑,“我要你的命,你给么?” “命是不能给你的,”徐志穹一咬牙道,“为表我诚意,我就把这身子交给姑娘……” “呸!”陶花媛啐了徐志穹一口,拿起笔,在纸上点画一番,“这十三处地方,离京城较近,一夜之间能走的过去,剩下六处离京城远了些,须多一个晚上才能走完。” “多一个晚上也好!”徐志穹拱手道,“姑娘这份情谊,徐某记在心里了。” “记在心里有什么用?你得帮我做件事情!” “姑娘请说!” “我在皇宫里,藏了一些古书,你若是有办法帮我拿回来,这事我就帮你。” “这个……”徐志穹挠挠头道,“皇宫里的东西,岂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 陶花媛哼了一声:“你要是觉得为难,这事就此作罢,你也别来求我!” 陶花媛起身要走,徐志穹赶紧劝住:“难虽难,可既然姑娘吩咐了,徐某照办就是,不知姑娘藏了多少书?” “纸书三十九卷,竹书十卷,帛书八卷,一共五十七卷。” 这五十七卷书,就是徐志穹从秘园里偷走的古书。 他心里明白,可还得装糊涂:“五十七卷书,要想一次带出来,却难比登天了,不如这样,我一次给姑娘带回来三五本,多分几次带回来,姑娘觉得如何?” 陶花媛想了想道:“也好,但三五本太少了,你先帮我带回来十卷竹书。” 徐志穹之前猜的没错,在这些古书之中,竹书最为珍贵。 “竹书太大,一次带出来十卷也难,不如这样,我把这十卷竹书抄给姑娘,你看如何?” “抄……” 陶花媛心里不太乐意,要是抄回来,就等于让徐志穹把书里的内容看了一遍。 可转念一想,书是徐志穹拿回来的,他想看,谁也拦不住。 况且书都是用密文写的,连她自己都破译不了,让徐志穹看了也无妨。 “贼小子,我可跟你说清楚,你要是故意抄了假书来骗我,我可跟你拼命!” “陶姑娘,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我信得过你,”陶花媛点点头,“只要你能拿到这十卷竹书,这件事情我帮你办了。” 徐志穹故意问了一句:“这些书都藏在什么地方?” 陶花媛把地点告诉给了徐志穹,还特地说了破解法阵的方法。 交代清楚,陶花媛起身告辞,徐志穹正要相送,却见她消失在一片桃花之中。 徐志穹赶紧去了中郎院,杨武在正院坐着,常德才在前院打扫。 看到徐志穹,常德才赶紧打招呼:“主子,有日子没见着您了,时才韩宸去客栈,把施双六接走了,咱家这才敢回家来。” 徐志穹道:“回来的正好,我有事情让你们帮忙。” “伺候主子是咱家本分,却还说什么帮忙?” 他先拿出檀香一人喂了两颗,又拿出阴灵石,给杨武吸了一半阴气,剩下一半给了常德才。 常德才摇头道:“咱家不差这点阴气,主子,你这是要作甚?咱是要打仗去么?” 徐志穹摇头道:“不是打仗,是抄书!” 他从后院搬出来十本竹书:“两位,你们帮我把这十本竹书工工整整抄下来,抄完之后,换着校验,千万别抄错了。” 徐志穹从没想过用假书骗陶花媛,这贼婆是有些狠毒,但在徐志穹恶战梁玉明时,陶花媛帮了他一把,就冲这点,这贼婆绝对算得上是自己人。 杨武挠头道:“抄书做什么?” 常德才道:“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哪那么多话?” 两人点上油灯,对着竹简开始抄书,徐志穹见常德才字迹非常工整,不禁诧道:“你这手字,是跟谁学的?” 常德才道:“在宫里的时候,跟秉笔太监学的,咱家在司礼监待过,经常帮秉笔太监批红。” 批红不是皇帝的事情么?怎么会交给太监来做? 其实这很正常,皇帝每天都会受到上百份奏章,除了特别勤政的皇帝会全部亲自批阅,大部分皇帝只会选取比较重要的奏章批阅,余下的奏章会交给秉笔太监,按照皇帝此前的意见进行批复。 举个例子,城西要修一条路,皇帝亲自批红:照准! 路旁边还要修一个凉亭,这就属于不太重要的奏章,直接交给秉笔太监批红,也照着皇帝的意思,写上“照准”两个字。 看似只是让太监代劳,但这里的门道很深。 每天送来的奏章,皇帝未必都看过,也未必知道哪本奏章真的重要。 有些重要的奏章,皇帝可能看不到,直接就被司礼监批了,司礼监的权力非常的大,在大宣的前几任皇帝中,曾出现过宦官专权的情况。 也曾出现过司礼监与内阁联手,直接架空皇帝的情况。 当然,这些情况不可能发生在昭兴帝身上,整个司礼监,包括陈顺才在内,都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看着常德才工整的字迹,再看他这一身好修为,想必他当初在司礼监的地位肯定不低。 “老常,你能文能武,当初在宫里也是有身份的人吧?” 常德才一笑:“咱家能有什么身份,就是个奴才罢了。” 徐志穹道:“之前张九姑找我寻仇,你和张九姑、肖松庭打了一场,不落下风,却凭这份身手,在宫中也算数一数二了。” 常德才闻言,突然响起一件事:“主子若是不说,咱家差点忘了,那个姓肖的倒不打紧,无非多修了一个道门,但那个张九姑可不是凡辈,她是穷奇道的修者。” “穷奇道?”徐志穹一惊。 常德才点头道:“咱家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见过穷奇道的修者,绝对不会看错,那厮能让人心生恶念,这是穷奇道的九品技能。” 心生恶念,难怪韩宸在张九姑的家里出现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除了心生恶念之外,穷奇道还有什么技能?” “咱家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的八品技叫做狂舌,能说些离谱的谎话,明知是假的,可听起来就是真的,而且打心里让你相信是真的, 七品技叫做乱意,一个人本来专心致志做事,一旦中了这技能,脑子里千头万绪,各类杂念乱作一团, 六品技叫做障目,这个技能能让人分不清主次,忘了正经事,总纠缠在细枝末节之中, 再往上的技能,咱家也不知道了,咱家就见过穷奇的六品修者。” 恶念、狂言、乱意、障目。 从九品到六品,没有一个技能是吸取人力量的。 张九姑为什么能吸取别人的力量? 她有五品修为,难道是五品技吗? 她的五品技怎么和我的天赋技一样? 我的天赋技来自穷奇? 武栩曾经说过,我被穷奇的残魂伤到过,身上还留着穷奇的气息,也许这就是天赋技的来源。 天赋技是五品技,那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正思索间,杨武打开一卷竹书,见里面夹了张纸。 “这个也要抄吗?” 徐志穹摇头道:“那个不用抄,只抄竹书里的内容。” 杨武把纸扔在一旁,继续抄书,抄到天亮,两人把十卷竹书抄完,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收了抄本,回了掌灯衙门。 常德才正在收拾竹简,却见杨武盯着一张纸,看的出神。 这是徐志穹写下的一篇译文。 常德才上前道:“这是主子的东西,别乱翻!” 杨武拿着译文,越看越起劲:“这东西有大学问,要是学会了,可真不得了。” 常德才看了一眼道:“那是阴阳术,你快死了这条心吧!” “阴阳术怎地?”杨武道,“我便不能学么?” “你学甚来?你有阳气么?” 杨武挠挠头皮:“阳气是没有的,能学一半也好。” 第两百一十一章 十天后,重回五品 徐志穹在明灯轩一觉睡到了黄昏,本打算跟着提灯郎到街上巡夜,出发之前却有一名苍龙卫求见。 圣德长老请徐志穹到苍龙殿一叙。 徐志穹不太想去苍龙殿,他不想惹来昭兴帝的怀疑。 可二长老专门准备酒宴,就请他一个人,徐志穹无奈之下只好跟着苍龙卫去了。 到了苍龙殿,梁季雄把徐志穹请进了后园小厅,摆上了一桌酒菜,支走了所有人,和徐志穹边吃边聊。 这顿饭,是梁季雄专门为徐志穹准备的庆功宴,梁季雄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但这顿酒必须喝,全靠徐志穹,才保住了将近一半的朱雀修者,也保住了大宣今年的收成。 酒菜十分丰盛,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馐,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一大盘的牛肉。 牛肉这东西,在徐志穹的前世倒也常见。可在大宣,吃牛肉是违法的。 牛是大宣的耕种主力,养牛的人如果敢杀牛,按大宣律,轻则挨板子,重则流放。哪怕牛死了,也得报告官府,好生安葬,普通人家绝对不敢把牛肉摆上餐桌。 但梁季雄不是普通人,他自然有渠道弄到好牛肉。 酱醋碟摆好,醋里撒上一层蒜末。 牛肉切得薄厚适中,在碟子里一蘸,往嘴里一填,就上一口酒,一片牛肉化成千丝万缕,抚慰着嘴里的每一处味蕾。 转眼间一盘牛肉见了底,徐志穹抹抹嘴道:“二哥,还有么?” 梁季雄就喜欢徐志穹这性情:“牛肉有的是,你先陪我喝一杯。” 梁季雄端起酒杯道:“有你这样的好后生,实乃大宣之福,全仗你有勇有谋,保住了大宣万千苍生,这一杯,我敬你!” 徐志穹举起酒杯:“若是为了咱们兄弟情谊,这杯酒我喝了,若是说起大宣万千苍生,这杯酒我不敢喝,我配不上。” 梁季雄皱眉道:“此话怎讲?” “这次能保住朱雀修者,难说下次还能保得住,今年能保住收成,难说明年还能保得住,有些事情变化的太快,总有招架不住的一天。” 梁季雄明白徐志穹的意思:“这些日子,出的一些事情确实有些离谱,倘若皇室之中再有人逾规越矩,不管那人是谁,老夫都不会手软。” 徐志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二哥,有句话我就直说了,如果大官家的修为超过七品,算不算逾规越矩?” 梁季雄一怔,随即摇头道:“你多虑了,皇帝的修为已经被废,别说七品,哪怕重回霸道九品,我一眼都能看出来。” 徐志穹拿起一条烤鱼,边吃边道:“倘若不是霸道修为呢?” 梁季雄紧锁双眉,喝了一杯酒道:“这事你是听谁说的?太卜么?” 徐志穹点了点头,反正太卜身上有很多锅,多背一个也无妨。 梁季雄道:“莫听那老儿胡言乱语,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且不说能不能信,倘若大官家真过了七品修为,你要如何处置?” 梁季雄一捏酒杯,神情肃穆:“我会要了他命!” “当真么?” “这是祖宗的规矩,老夫绝对不会手软。” “手软手硬暂且不说,你要得了他的命吗?”徐志穹给梁季雄添了被酒。 梁季雄笑一声道:“黄口小儿,你看不起我怎地?他身边无非有陈顺才那个奴才,你当我怕了他?” 徐志穹道:“可不止陈顺才一个。” “还有公孙文,无非多了一个奴才,你担心我应付不了?” 徐志穹剥了一只虾,蘸了醋,吃了下去,没说话。 二哥呀,能不能应付得了,你心里没数么? 你明显应付不了! 徐志穹真正担心的是皇帝不会放过梁季雄。 “二哥,苍龙殿今非昔比,三位长老折了两个,剩你一人独木难支,当务之急是重新恢复苍龙殿的元气。” “我也正有此意。”梁季雄深情的看着徐志穹。 “看我作甚?我又不是皇家根,且在弟子之中,选合适之人,尽快接替长老之位。” 梁季雄叹道:“若是有合适之人就好了。” “若是一时片刻找不到合适之人,二哥却该多找几个帮手。” “帮手?你是说太卜?”梁季雄放声笑道,“你不知我和他有多深的过节,这老鬼到死那天也不会帮我。” “钟参呢?” “钟参这人却怎说?”梁季雄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他只在乎皇城司那一亩三分地,只要没威胁到皇城司,天塌地陷他也懒得看一眼。” “现在事情已经威胁到了皇城司,青衣阁少史中了蛊术,钟参不会坐视不理!” “姜飞莉中了蛊术?”梁季雄一惊,“梁贤康的余孽还没打扫干净?” 徐志穹摇头道:“这事未必就与怀王有关!” “与粱贤康无关,难道又是皇帝?”梁季雄放下酒杯,一脸愁容,“先是血树,又是养蛊……且等我处置了血树再来调查此事。” 徐志穹看着粱季雄道:“二哥,你打算如何处置血树?” “先和皇帝打个招呼,把渊州和猎苑的血树全部铲除,我倒要看看他怎说?我就不信他敢把血树留下,我却不信他连君王的脸面都不要了!” 徐志穹苦笑一声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二哥,倘若你真能逼着大官家除掉血树,安淑院的血树为什么能留到今天?” 粱季雄低下头,独自喝了一杯:“这件事情,却有些特殊,安淑院的血树,和皇帝一位宠妃有关,皇帝留下那棵树,是为了留下些念想,也是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等一个复生的机会。” 徐志穹愕然道:“变成了血树还能复生么?” 粱季雄咂咂嘴唇:“有些古书之中,有过这样的记载,但内容多来自传闻,没有见过实例, 安淑院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皇帝在苍龙殿立下过誓言,绝不会用安淑院的血树赚取修为,誓词上盖着他的血手印,还在苍龙殿里存着。” 徐志穹道:“倘若大官家说渊州的血树要留下,为了给三长老留个念想,猎苑的血树也要留下,是为了给无辜百姓一个复生的机会,到时候二哥又要怎说?” 粱季雄抽了抽鼻子,接着喝酒。 如果昭兴帝以此为借口,他还真没话说。 这种事,昭兴帝还真就做的出来,无非再来苍龙殿立一次誓,至于在苍龙殿立誓有没有用,粱季雄自己也有些怀疑。 徐志穹道:“二哥,听我一句劝,铲除血树这件事,千万不能说,为了这些血树,三长老赔上了一条性命,大宣差点赔上了一年的收成, 二哥若是再提这件事,只怕大官家又要翻出旧账,再度驱逐朱雀修者,二哥自己这条性命,恐也危在旦夕, 二哥,别再惦记那些血树了,就算除掉了,大官家还会再种,这事情的根源不在血树。” 粱季雄沉默不语,他给徐志穹倒了一杯酒,他知道徐志穹还有半句话没说。 这件事的根源,在皇帝。 “那你说这事如何处置?难道我就这么看着?” “看着都不行,你多看一样,大官家心里就不痛快,你要装着看不到,”徐志穹抱着羊腿,边啃边说,“二哥,我告诉过你,皇帝比你聪明,他为了这几棵血树费尽了心思,你如果想铲除血树,他有一百种手段应付你, 你我不可能把这一百种手段都想清楚,只要再提起血树的事情,我们肯定要吃大亏,与其吃一堑再长一智,倒不如这一堑不吃了,咱们想想怎么把事情的根源铲除了。” 徐志穹说的对,铲除血树没用。 但想铲除根源,粱季雄没有实力。 羊肉吃多了,有点腻,徐志穹吃了几只醉蟹解腻。 大宣的厨艺真是了得,这醉蟹做的甚是精致,作料用的恰到好处,蟹黄香滑,蟹肉清甜,滋味饱满,却又没失了上等食材的本色。 粱季雄又喝一杯酒,似有所悟:“我这两日,或许该和钟参走动走动。” 徐志穹吞下一口蟹黄道:“二哥,这才是正经事!” 吃饱喝足,徐志穹悄悄从后门离去。 可无论走的再怎么隐蔽,也逃不过昭兴帝的眼睛,苍龙殿里有昭兴帝的谍子,只要徐志穹去了,昭兴帝就一定会知道。 但他不知道徐志穹和粱季雄说了些什么,想偷听他们两个人说话,不是这个谍子能做到的事情。 “徐志穹又去了苍龙殿。”昭兴帝苦笑一声,连连摇头。 隋智在旁道:“陛下,我已派肖司徒暗中监视徐志穹,待择良机,便对其动手。” “你派肖松庭去了?”昭兴帝思索片刻,“你想用蛊术控制徐志穹?” 隋智点头道:“既是不能杀他,能对他作些限制也好。” 昭兴帝摇摇头:“徐志穹和阴阳司来往甚密,化解蛊术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此事不劳隋爱卿分神,爱卿且专心侍奉真神外身。” 昭兴帝这是在明示隋智,他想加快速度恢复修为。 隋智道:“陛下,真神外身只需再静养五日,届时只要备好树汁,就能助力陛下重回五品!” “五日……急了些!”昭兴帝不想等,一刻都不相等,奈何血树汁液无法保存,急切间需要使用,却又拿不出足够的树枝。 昭兴帝有不少血树,但血树采过一次汁液,需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复原,有些血树还不能轻易使用,像猎苑的,像渊州的,都不能轻易下手,以免引起怀疑。 为今之计只有从没恢复的血树上再抽取一点树枝,东拼西凑,力争攒够晋升的用量。 皇帝算了下时间:“十日后,有劳爱卿,去请真神外身。” 昭兴帝要等十日,隋智有些担心:“只怕在此期间,圣威长老和徐志穹又要生事。” 昭兴帝一笑:“无妨,十天之内,我让圣威长老离开京城, 徐志穹既然不安分,就让他跟着一起去,反正史勋那个废物也管不住他, 还有些不听话的,尤其是武威营的,让他们都跟着去,皇城司也该换掉一些人了,去了就别再回来!” 第两百一十二章 我最喜欢桃儿了 徐志穹把抄来的十本竹书交给了陶花媛,陶花媛看到两种字迹不同,皱着眉头道:“这书你还给别人看过?” 徐志穹道:“陶姑娘,我在皇宫只有半日时间,先得把正经差事做了,还得去那园子里找书,找到书还得抄书,抄了书还得带出去,我不找两个人帮忙,这事还办得成么?” 陶花媛闻了闻纸张的味道:“这纸上怎么一股脂粉香?” 徐志穹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常德才抄的书上有脂粉味。 他最近每天都抹脂粉,经常换衣服,还经常买首饰。 虽说是役人,但徐志穹从不干涉他和杨武的私生活,也许是常德才长时间住在女儿身之中,心境出了一些变化。 “我把竹书拿出来之后,在东宫请了一名宫女帮我抄写。”徐志穹给出了一个合理解释。 “宫女?”陶花媛又闻了闻胭脂,“一闻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个本分的妇人,你沾花惹草我管不着,你知道这些书都是什么来历?随便叫个人就能给她看吗?” 徐志穹懒得和她争论:“陶姑娘,书我已经给你抄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却要怎说?” 陶花媛自然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在徐志穹给她的地点上做了新的标记。 “十三处离京城近的地方不用多说,我带你去就是了, 这六处离京城较远的地方,其中四处在阴阳司里有阡陌楼有记号,想去便能去,只要你敢去阴阳司。” 徐志穹挠挠头道:“什么是阡陌楼?” 陶花媛道:“阴阳司历经数百年,在大宣境内留下固基法阵一千多个,这些固基法阵都在阡陌楼有标注,在阡陌楼,你我可以随时抵达法阵所在之地,而这四处地方,离固基法阵不远,说去便去,不费力气。” 徐志穹明白了陶花媛的意思,固基法阵,是一种永久性法阵,把法阵固化于建筑基础,除非建筑被摧毁,否则法阵不会受到外界影响。 阴阳司在大宣境内留下了一千多个固基法阵,就意味着阴阳司在大宣境内留下了一千多个火车站,这四个地点和就在车站附近,陶花媛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带徐志穹过去。 “剩下两处地方,周围百里之内没有固基法阵,需要另择时日前往,那两处地方我也没去过,能不能去,要花多长时间去,却要看你运气。” 徐志穹一撇嘴道:“我说一夜走完十九处地方,你非得说两夜,现在两夜却又走不完,你又说要加一夜, 咱们俩本就一夜的生意,现在三夜还未必做的完,你这样的人却还有信用么?” 陶花媛怒道:“我费心费力,伺候你整整三夜,却还委屈你了?” 徐志穹也怒了:“委屈不委屈先另说,做生意却得明码实价,且说你一夜到底什么价钱?” “我一夜……”陶花媛攥了攥拳头,“贼小子,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不死你? 想去这些地方少说得三天,你若嫌我不行,就去找别人!” 徐志穹一脸愁容:“三个晚上,这事情就难办了。” 一夜之间把事做完,对方毫无防备,最容易得手。 两夜之间把事做完,第一夜对方没防备,第二夜就难说了。 若是分成三夜去做,就得做的足够隐秘,稍微泄露出一点风声,非但不能成事,还容易被对方反杀。 “贼婆,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叫谁贼婆?”陶花媛恨道,“我就这么点本事,你若看不上就算了。” 十本竹书已经抄回来,给了陶花媛,想要回来是不可能的了。 徐志穹叹口气道:“钱都给了,还能换人怎地?看不上也只能将就, 两天后咱们出发,先去离京城最近的地方,再走阡陌楼,去那四处好去的地方,剩下不好去的地方,实在不行就不去了。” 徐志穹的目标不是血树。 两下说定,徐志穹回到明灯轩,白天看春画,晚上逛勾栏,乐得自在。 两天后,徐志穹在客栈找到了韩宸,韩宸面带愧色道:“蛊虫培育出来了,只是这事对不起施姑娘。” 施双六摇头道:“韩医师没对不起我,这事是我心甘情愿。” 徐志穹眨眨眼睛,看着韩宸道:“你对施姑娘做了什么?” 韩宸抿抿嘴唇道:“我让施姑娘帮我炼蛊!” “不是让你用蚰蜒么?” “蚰蜒用不成,只能让施姑娘亲自动手了!” 韩宸精通化解蛊术的方法,但他不是蛊门修者,没有蛊门修为,不能培育蛊虫。 徐志穹说他们当中有蛊门修者,指的是施双六身体里的血颚蚰蜒,血颚蚰蜒是外道蛊虫,它能提升自己修为,本身也算蛊门修者。 韩宸明白徐志穹的意思,他也想利用施双六身体里的蚰蜒炼制随身蛊。 可血颚蚰蜒太奸滑了,韩宸几次把蚰蜒引出来,它都拒绝帮忙,反而在尝试彻底占据施双六的身体。 韩宸这才发现,这条半附的蚰蜒已经突破了界线,正在蚕食施双六的魂魄。 韩宸破解不开施双六身上的记号,也无法驱逐血颚蚰蜒,可这条血颚蚰蜒随时可能害死施双六。 万般无奈之下,韩宸只剩最后一个办法,让施双六入品,成为蛊门九品。 入了蛊门之后,施双六的魂魄会和蛊虫融合,足以和蚰蜒对抗。 但想入蛊门,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虫,二是毒。 虫,指的是内道蛊虫,内道蛊虫修炼的是人不是虫,人吞下内道蛊虫,自然就成了蛊门九品。 可前提是这个人能活下来,内道蛊和外道蛊不同,内道蛊不是寄生在宿主体内,而是与宿主血脉相连,几乎达到合二为一的境界,但蛊虫有剧毒,人的体魄如果对毒物没有抗性,会当场毙命。 在吞服蛊虫之前,必须在毒物之中浸染数十日,以培育抗性,蛊门就是选取精壮的年轻人,直接用毒液浸泡,以此来培育蛊士,十个人中,只有一两个有天赋的能扛过来,大部分人都在毒液中送命了。 但施双六不需要毒液浸泡,她和血颚蚰蜒相处多日,在蚰蜒的侵蚀下,身体早已有了很强的抗性。 毒有了。 虫也有! 韩宸手上存着一些蛊种,本来是要研究破解之法的,没想到会用来养蛊。 韩宸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亲手养蛊! 他把手上最稀有的文蛇种喂给了施双六。 这件事违背了韩宸的价值观,他半生都致力于治病救人,从来没有过害人的心思。 可给施双六种蛊这件事情,到底是害她还是救她?韩宸想不明白:“若是换成我自己,宁可死了,我也绝不沾染蛊术!” 施双六倒是想的清楚:“那是你!我可不想死,我还等着徐大哥接我回家!” 施双六主动吃下文蛇,别说这姑娘天赋不错,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便成功入品,还帮韩宸炼制了一百多条随身蛊。 徐志穹问道:“你身上那条蚰蜒呢?还在吃你魂魄么?” “她吃不到了,我看得到那个贱人!我先容她住些日子,等我多攒些力气,再把她拖出来好好教训!” 说话间,施双六双眼放光,言语还是那么淳朴,谈吐还是那么直率,但往昔的怯懦却少了几分。 她拿来一个陶罐,陶罐里爬着一百多条肥白的蠕虫,每条虫子两寸多长,看形状有点像蛴螬。 “徐大哥,这些蛊虫都是按你吩咐培育的,用童大哥的药水浸泡过了,一棵树上只要放上三条就够,大哥若是不放心,就再多放两条。” 徐志穹看了看童青秋,你这是培养了一个职业选手。 童青秋低头不语,负罪感越发强烈。 徐志穹收好了瓦罐,入夜时分等来了陶花媛。 两人选定了第一个地点,京城以西,息风林。 息风林距离京城有五百多里,处在两山之间,本来是一处风口,息风林以西数十里,狂风日夜无休,可息风林以东,一年四季,风和日丽,只因这座深林占地甚广,树木高大茂盛,让狂风止息在了密林之中。 陶花媛先带徐志穹到了息风林之外,茂密的林木之间根本没有道路可走。 这对陶花媛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她也不需要像屈金山那样,用笨拙的法阵一次走个一百多步,她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在林外做了一道法阵,前方的树木,打开了一条三十多尺的道路。 徐志穹低声道:“贼婆,你这路,不够深啊!” 他的意思是说,这条路还没有屈金山的路深。 陶花媛看着徐志穹:“怎么一听你说话,我就想揍你?” 两人走在路上,每走一步,前方的道路便向前延伸一步,身后的道随即闭合一步,道路始终保持着三十多尺的长度。 陶花媛快步向前,道路快步眼神,陶花媛停步观望,道路随之停止。 徐志穹赞叹道:“贼婆,你这手段可真是了得!” 陶花媛怒道:“再叫我贼婆,便掰断你的牙!” “不叫贼婆便叫陶姑娘,陶姑娘又有些拗口了,不如就叫桃儿吧!” “轻浮!”陶花媛嘴上骂了一句,心里却有些甜蜜。 这声桃儿,叫的好甜! 徐志穹道:“你却不知,我最喜欢的就是桃子!” 最喜欢的是桃子? 他有那么多女人,难道说最喜欢的是…… 陶花媛心尖一颤,哼一声道:“谁知你哪句话是真的!” 徐志穹道:“我真的喜欢桃子,尤其喜欢肥桃。” “肥,肥桃?”陶花媛脸一红,这是说我胖么? 我身材这么匀称,怎还说我胖呢? 走了许久,陶花媛一直耿耿于怀,忽然问一声道:“你说清楚,到底什么是肥桃,我哪里肥了?” 徐志穹在肥桃上摸了一把,点点头道:“挺肥的,还挺厚实,就是隔着衣服摸的不真切。” 陶花媛回手一拳,徐志穹附身躲过。 “贼小子!你再敢轻薄我,明年此时便是你忌日!” 陶花媛咬牙切齿走在前面,徐志穹拿着内侍吕群画的地图,四下看了看:“桃儿,莫生气了,咱们是不是快到地方了?” 陶花媛恨道:“放心吧,我走不错方向,你别再叫我桃儿了,那算个什么名字,那是个什么地方……” 陶花媛现在对桃子极度厌恶。 一阵寒风吹来,徐志穹闻到了血腥味。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殿下,我有了你的骨肉。” 第两百一十三章 大宣危矣 怀王种的第一棵血树,找到了,就在息风林。 血树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殿下,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没猜错的话,这棵血树应该是某个王妃或是侧室变成的。 陶花媛虽听不见血树在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直打寒噤,徐志穹示意她别作声,他用藏形镜隐去了身形,悄悄往血树靠近。 血树周围有十几人看守,都离血树几十丈远,这十几人全都躲在树上,寻常人不易察觉,但徐志穹从呼吸声辨别出了他们的位置。 避开了所有看守,徐志穹来到了血树旁边,打开了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十几条随生蛊。 施双六说用三条即可,最多用五条,保险起见,徐志穹直接用了五条。 五条蛊虫趴在树皮上奋力啃食,不多时全都钻进了树干。 许是这下啃疼了血树,满身根须一颤,血树察觉到了徐志穹的存在。 “殿下,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血树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一片根须朝着徐志穹扑来。 徐志穹没有慌乱,凭着敏捷的身手,躲到了一棵杨树后面,血树的根须在杨树上一通绞缠,缠住了两只树蛙,瞬间撕成了碎肉,徐志穹趁机逃到了远处。 周围的树上传来了看守的声音。 “这是怎地了,你过去看看!” “谁敢过去呀,这树又发疯了。” “让你去就去,小兔崽子,咱家管不了你是怎地?” 听这声音,这群看守血树的人都是宦官。 一名看守跳下树来,小心翼翼看了看,冲着树上喊道:“没事,就两只蛤蟆!” “这树是怎么了,两只蛤蟆这么大动静。” “这有什么稀奇,昨天过去两只鸟,这破树闹了小半天。” …… 徐志穹退到,一拍肥桃,示意陶花媛该走了。 陶花媛踢了徐志穹一脚,两人迅速离开了息风林。 到了密林之外,陶花媛问道:“刚才那棵怪树,就是无常血树吧?” 徐志穹点头道:“怀王种下的,现在不知主人家是谁。” “还能是谁?肯定是梁大官家!你想把这些血树都毁了?” “这可不能乱说,这么好的树怎么舍得毁了?不信你过两天再来看看,保证枝繁叶茂!” “我还来看甚?嫌命长么?赶紧去下一家吧!” 一个晚上,十三棵血树,一个时辰至少得收拾掉两棵。 好在有陶花媛,一路摸摸肥桃,再摸摸脸蛋,走的一点都不辛苦。 天快亮时,大功告成,十三棵血树,每棵五条蛊虫,全都种下了。 回到京城,陶花媛乏困不堪,徐志穹道:“若是不嫌弃,且在我明灯轩歇息一天吧。” 看着徐志穹满脸的真诚,陶花媛慨叹一声:“贼小子,就那两瓣肉,都快被你摸下一层皮来,且留下点便宜以后再占,事到如今,我被你拖下了水,你可得跟我说句实话,你是想把梁大官家的血树全都弄死?” “我想弄得不是血树,桃儿,这件事我绝没骗你。” “贼小子,不管你想弄什么,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去做,晚上我再来找你,下次进宫的时候,把那几卷帛书帮我带回来。” 陶花媛走了,徐志穹本想好好睡一觉,没想到陈顺才来到了掌灯衙门。 “徐千户,陛下宣你进宫。” 徐志穹一惊。 昭兴帝知道了? 知道的这么快? 他要是知道了,我还能进宫么? “徐千户,你还等什么?”陈顺才催促道,“赶紧跟着咱家走吧!” 不进宫就得和陈顺才拼了,徐志穹明显拼不过他。 逃跑倒是有机会,可若是就这么逃了,身份也就暴露了,自己在大宣苦心经营的一切也就没了。 冷静一点,昨晚自己绝对没露出过半点破绽,梁大官家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血树。 不是血树还能是什么事情? 不必多想,过去看看便知。 徐志穹起身道:“陈秉笔,且容在下换身衣服。” “快着点吧,十万火急的大事,一刻也耽搁不得。” 到了秘阁,徐志穹看到了不少熟人。 内阁首辅严安清在,次辅舒景昌也在,兵部左侍郎隋智在,新任吏部侍郎公孙文也在。 苍龙殿圣威长老梁季雄在,看到二哥,徐志穹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钟参也在,这事难道和皇城司有关? 余杉也在,看来武威营也牵扯在了其中。 昭兴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默而不语,似乎在等什么人,徐志穹来的还不是最晚的。 不多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了秘阁,徐志穹大吃一惊,居然是太卜。 阴阳司太卜,是大宣的官,但太卜几乎从来不干预政务,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能把他给请来? 徐志穹看了看梁季雄,梁季雄表情很复杂。 人都来齐了,昭兴帝开口了:“众卿,我大宣社稷,已到存亡绝续之关头,今请众卿前来,是为明朕之志,朕愿殊死一战,共守千里江山!” 昭兴帝言罢,命令内侍将抄录的奏章发给众人传阅。 徐志穹拿过奏章一看,是碌州知府吴静春,通过固基法阵发来的急报。 碌州,在涌州之南,涌州,是大宣的北方边境。 车骑大将军目前正在涌州,和图奴交战。 而碌州知府吴静春在急报中写道:涌州全境,已被图努攻占,图努大军正在募集粮草,很快便要攻打碌州。 徐志穹瞠目结舌。 涌州失守了?真的失守了? 昭兴帝问道:“碌州现有多少兵马?” 隋智答道:“有守军三千多人。” 碌州不是边境,三千多名守军属于常规驻防。 图努有十万大军,仅仅靠这三千多人,一场大战都扛不过去。 碌州一旦失守,往南便是平洲,平洲也有守军三千多人,情况和碌州一样。 平洲若再失守,就到京城了! 自从来到大宣,徐志穹只见到帝国的繁华,却从未想过亡国之忧近在眼前。 可这事情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余杉看过奏报,问道:“涌州相邻两州,湍州和迅州各有守军五万,为何不出兵抗敌?” 北方边境不止涌州一个,还有湍州和迅州,余杉懂军事,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 隋智摇头道:“湍州、迅州两州闭门不出,未发一兵一卒。” 公孙文怒道:“这是造反了!陛下,容臣前往这两州,斩下知府头颅,率两州之军杀尽图奴!” 昭兴帝看着众臣,一语不发。 众臣皆无回应,只有隋智不住摇头。 “隋爱卿,你有何话要说!” “陛下,臣以为湍、迅两州做法并无不妥。” 公孙文怒道:“眼见国土沦丧,却还按兵不动,此举与叛国何异?怎说并无不妥!” 隋智道:“公孙侍郎,你可知图奴派来几路大军?倘若湍、迅两州失守,北方全境沦丧,我大宣焉有生机?” 隋智说的是对的,现在根本不知道图努国在这场战争中投入了多少兵力。 倘若湍、迅两州贸然卷入战场,很有可能造成北境全部失守,图奴三路大军押上,京城三面临敌,想防守都不知该往哪打,届时就再也没有翻盘的余地了。 湍、迅两州按兵不动是明智的选择,可徐志穹还是觉得不对。 他看了看梁季雄,梁季雄依然不语。 昭兴帝一锤案几,喝道:“存亡关头,众卿不必有所避讳,徐千户,你有话只管明说!”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陛下,碌州与涌州相邻,为何直至涌州全境失守,方来奏报?” 这是徐志穹发现的最大疑点。 涌州在打仗,碌州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如今兵临城下才发急报,实在不合情理。 昭兴帝长叹一声,让陈顺才把另一封奏报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看过奏报,半响无语。 这封奏报也是吴静春发来的,按照奏报上的描述,车骑大将军在涌州倒戈投敌了。 涌州战事本在僵持之中,图奴占据两城,楚信坚守四城,碌州不停往涌州送去军械粮草,完全没想到涌州会失守。 不料楚信突然倒戈,碌州知府吴静春毫无防备,等他准备应战之时,图奴大军已经压境。 钟参看过奏报,也是一头雾水。 他看向太卜,问道:“这消息是真的吗?” 太卜舔舔嘴唇,没有作答。 你让他如何作答? 他也不相信楚信会造反,可消息是从固基法阵送来的。 看守固基法阵法阵的是他部下的阴阳司,如果固基法阵送来了假消息,就证明他手下通敌叛国。 太卜不言语,钟参又问道:“车骑大将军为何投敌?是没有援兵还是没有粮草?” 隋智摇头道:“个中详情,尚且不知,然其手下有大军七万余人,纵一时间难以破敌,也绝无投敌之理。” 公孙文怒不可遏:“此贼早有不臣之心,臣愿只身前往涌州,诛杀楚信,带其部下大军重回大宣故土!” 隋智揉着额头道:“公孙侍郎,莫再意气用事!” 公孙文道:“吾为社稷,愿肝脑涂地,怎说意气用事?” 昭兴帝道:“公孙爱卿,你不懂军务,且听隋侍郎怎说!” 隋智道:“我已传讯各州,调集兵马,北上抗敌,然仅从东西两地调拨十万大军至少要十日,待赶赴碌州,还需十日,当务之急是要守住碌州。” 内阁首辅严安清道:“就凭三千人马,如何能坚守二十日?” 隋智道:“分散驻守断然无望,倘若集中兵力,驻守州府,尚可拖住敌军,但只怕吴知府……别有心思。” 公孙文喝道:“吴静春这狗贼也要投敌吗?” 次辅舒景昌道:“三千大军,临十万之敌,吴静春有无迎敌之胆,委实难料。” 昭兴帝道:“他若无胆,朕便赐他一胆,朕亲往碌州,为其助战!” 徐志穹觉得这个想法是正确的,皇帝御驾亲征,三军必定舍死效命,没准还真能拖过二十天。 就算拖不过去,昭兴帝阵亡在前线,不也留下千古美谈? 然后太子哭两天,顺利登基,不就完美了么? 他也知道昭兴帝只是说说而已,这种情况下,昭兴帝是不可能去前线的。 公孙文马上跪地苦劝:“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岂可轻易涉险!” 隋智也劝:“待大军集齐,陛下率军亲征,一举击破图奴,方为上选。” 昭兴帝摇头道:“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多言,圣威长老,朕不在京中之时,政务且由卿来打理。” 糟糕! 徐志穹看出了昭兴帝的意图! 可看出来也没用,梁季雄别无选择。 梁季雄俯身施礼道:“陛下,老臣愿往碌州,代陛下亲征!” 第两百一十四章 我若变了女子,你还钟情我么 徐志穹习惯了昭兴帝的阴险,可昭兴帝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他说御驾亲征,这是假的,徐志穹心里清楚。 他要把大宣的政务交给梁季雄,这是假的,徐志穹也清楚。 但梁季雄要替他前往碌州,这句是真的,因为梁季雄没得选。 首先他不能替皇帝打理政务,苍龙长老不干预政事,这是大宣的基本规则,维护规则是苍龙长老存在的意义。 社稷面临危难,苍龙长老不能置之不理,守护大宣社稷,也是苍龙长老存在的意义。 不能处理政事,还要守护大宣社稷,那么苍龙长老能做些什么呢? 皇帝已经给他指明了方向,他只能代替皇帝奔赴战场。 试问整个大宣,有谁的身份和地位能和皇帝相当? 有谁能代替皇帝亲征? 有谁能在前线震慑住随时可能投敌的碌州知府? 这个人无疑就是梁季雄。 从皇帝提出要亲征的那一刻,梁季雄已经被送去了碌州前线。 接下来的戏码都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昭兴帝坚持要亲征,粱季雄坚持要代替昭兴帝前往碌州,隋智和公孙文坚决反对昭兴帝亲征,内阁众臣顺水推船,最终定下由粱季雄代替昭兴帝出征。 不要以为内阁会一直与皇帝对着干,在很多情况下,内阁和皇帝的立场是一致的,尤其是这件事,如果皇帝不去,苍龙长老也不去,万一让内阁首辅去可怎么办? 内阁首辅如果不想惹祸上身,只能帮着皇帝把船推好。 这就是昭兴帝,就这么明摆着下套,还让你眼睁睁的往里跳! 不止粱季雄,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此刻都在昭兴帝的支配之下,包括徐志穹在内。 可徐志穹不怕他支配。 就算昭兴帝不让徐志穹去前线,徐志穹也要去看一看,他必须要知道前线的真实情况。 昭兴帝是昭兴帝,大宣国是大宣国,繁荣的大宣不能葬送在图奴的铁蹄之下。 他还要查清楚楚信倒戈投敌的理由,一名三品兵家,手上有七万大军,为什么要向图奴投降? 一个人的骨头得软到什么地步,能向满身长毛的野蛮人屈膝? 圣威长老去了,但他不能一个人去,粱季雄有可能震慑不住碌州知府,万一吴静春执意投敌,弄不好还会加害粱季雄。 得有人保护粱季雄,得有人在碌州维持秩序。 公孙文慨叹一声道:“大军压境,如同乌云压城,只怕碌州境内一片漆黑。” 昭兴帝看着徐志穹道:“徐爱卿,可愿为朕掌灯?” 高明,这个转场绝了! 钟参有话要说:“陛下皇城司主管皇城安全,掌灯衙门按大宣律,不该离开皇城!” 任何情况下,钟参都会不遗余力的维护皇城司的利益,他知道徐志穹此去凶多吉少。 昭兴帝看了公孙文一眼,公孙文正要撕咬钟参,徐志穹率先开口了: “陛下,臣愿随前往碌州,为碌州百姓掌灯,为碌州将士掌灯,为圣威长老掌灯!” 昭兴帝赞曰:“壮哉!我叫史川为你点选提灯郎一百人,明日随圣慈长老一并启程。” 史川帮我点人。 肯定都是他不喜欢的人。 这是要给掌灯衙门换血。 光有提灯郎还不行,还得有军队。 在隋智集结好大军之前,碌州需要援军。 京城之中有两支可调动的军队,一支是禁军,一支是武威营。 昭兴帝一拍案几,当即就要调动禁军去支援碌州。 徐志穹已经掌握了皇帝的套路,接下来,肯定是大臣们苦劝。 果不出所料,先是隋智劝,说禁军不能轻动。 再是公孙文劝,说禁军绝对不能动。 内阁接着推船,说禁军动了,京城就危险了。 说到底,就是让武威营出征,这也是皇帝今天叫余杉来的目的。 钟参还想争辩几句,皇帝没给他机会,直接下了命令:“武威将军一职空缺,今由余杉暂代,率军两千,即刻启程,支援碌州。” 徐志穹升任千户的时候,余杉两個晚上没睡觉,坐在院子里彻夜长叹,精神出现了严重问题。 徐志穹被派往碌州时,余杉的脸颊一直在抽动,他感觉等徐志穹凯旋归来,估计要升任副指挥使了。 余杉一直期待着,期待着还能有他的机会,这个机会终于让他等来了。 暂代武威将军! 率军两千出征! 余杉很激动,当即谢恩领命。 他还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虽然徐志穹已经是掌灯衙门没实权的千户了,但余杉也成了代理将军,两个人此刻的位置算是平起平坐,至少不会被徐志穹这个王八蛋活活气死! 军队有了,皇帝还要求阴阳司出一百名阴阳师,一并出征。 这是个合理要求,一来阴阳师可以通过法阵加快行军速度,二来阴阳师可以提升信息的传递效率,三来阴阳师在战场上也能发挥重要作用。 太卜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但也提出了一个要求:“老臣愿随圣威长老同赴碌州。” 话音落地,粱季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徐志穹也觉得诧异,太卜不是和粱季雄有很深的过节么? 太卜用一个深沉的笑容,回应了粱季雄的疑虑。 这个深沉的笑容背后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在家国危难之际,彼此私怨本就该放在一旁,作为大宣的两根支柱,你我就该勠力同心,并肩抗敌。 第二层意思是,留在京城不安全,容易被皇帝各个击破,还不如跟着你去碌州抱团取暖。 太卜真担心皇帝会对他下黑手,他有办法离开京城,但没办法带走整个阴阳司。 如今皇帝让他派出一百名阴阳师支援碌州,这正好是个好机会,他可以把阴阳司精锐全部带到碌州,在通过根据战场的形势,伺机把整个阴阳司搬空。 可惜还没等粱季雄读懂太卜的意思,昭兴帝已经看出了太卜的想法。 “没有太卜坐镇京城,朕总觉得不妥。” “不妥,的确不妥,消息往来须由太卜调动,战事吉凶须有太卜卜筮,京城告急还须太卜助战!” “太卜万万不可离开京城!” 隋智和公孙文等人纷纷表态,太卜抱团取暖的计划就此搁浅。 除此之外,皇帝还从苦修工坊之中派出了二百多名匠人,随军出征。 商定计议,离开皇宫,徐志穹回到掌灯衙门收拾行囊。 他没有太多行囊,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衫,随便找个提灯郎打个包裹就是。 至于贴身的那些宝贝,他也不会随便让人动。 真正带不走的,是京城里的这些事。 如果徐志穹的注意力被肖松庭和张九姑分散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培育随生蛊,所有的计划也只能停留在计划阶段。 等去了碌州,就算偶尔摸鱼,利用中郎院回京城一趟,徐志穹也不敢在人前露面,一旦露面,势必会走漏了身份。 多亏徐志穹没上肖松庭的当,没有分神,提前动手下蛊。 虽说事情还没有彻底办妥,但眼下还剩下一个晚上。 入夜时分,陶花媛现身在明灯轩,看着徐志穹道:“贼小子,听说你明天要去打仗了,今晚还出去下蛊么?” “下呀,一个晚上足够了。” “今晚要去阴阳司,你怕么?” “有桃儿陪着,有什么好怕?” 陶花媛目露凶光:“就不信我把你关在阴阳司里,不让你出来?” 徐志穹笑道:“若是出不来,也就不用去打仗了。” 一听这话,陶花媛认真了起来:“贼小子,若是真不想去打仗,我真能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你。” “那种地方我也有,可总不能藏一辈子!” 看着徐志穹的笑容,陶花媛越发不是滋味。 她为徐志穹算过一卦,此去凶险重重。 陶花媛叮嘱徐志穹:“到了阴阳司,千万别出一点动静,未得师尊允准,任何人不能进出阡陌楼,若是被师尊知道了,连我也护不住你!” 花瓣如雨,徐志穹踏上法阵,和陶花媛悄无声息进了阴阳司,来到楼梯第六层,陶花媛推开一间房门,带着徐志穹走了进去。 用正常人的空间概念,永远也理解不了阴阳司的建筑格局。 陶花媛带着徐志穹进了一个房间。 这只是阴阳司无数房间中的一个。 可就在这座房间里,有一座塔楼。 这座塔楼有几十层,比阴阳司要高得多。 比阴阳司还高的塔楼,出现在阴阳司的房间里,徐志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徐志穹跟着陶花媛上了塔楼第二十三层,塔楼的地面,发光的线条纵横交错,好像一张棋盘。 没错,这就是棋盘。 圆盘状的石头出现在线条的交错点上,石头有黑有白,这不就是一盘围棋么? 陶花媛看着棋子的布局,细细推算一番,对徐志穹道:“七路十三,有颗白子,看到了吗?” 七路十三就是第七根竖线和第十三根横线的交错点。 徐志穹点点头道:“看到了。” 陶花媛道:“咱们要去的浮州,就在那颗棋子上,你可别走错了,若是跳在了别的棋子上,难说伱会被送到什么地方,若是踩在了空格上,就要掉进无底之渊,连我都救不回你。” 徐志穹拍着良心道:“这有何难,你若抱着我跳,我肯定掉不下去。” 陶花媛把徐志穹的手推开:“摸你自己的良心,用你自己的腿跳。” 陶花媛纵身一跃上了棋子,刚一落地发现徐志穹已在身后,双手正好接住两瓣肥桃。 这贼小子身手真快! 陶花媛适当挣扎了一下,骂了徐志穹两句,触发了棋子上的法阵。 两人通过棋盘,到了东海沿岸的浮州,这里有大宣最大的荒原——浑天荡。 浑天荡方圆三百里,三百里平坦的原野,竟然没有人居住。 没人居住的原因是这座荒原是上古战场,恶战在此持续了百年之久,无数亡魂怨灵堆积,使得此地阴气极重,不适宜居住。 这可不是传闻,陶花媛告诫徐志穹,进入浑天荡,必须有阳气护体,若是被阴气侵蚀过甚,轻则转性,重则送命。 “转性是什么意思?”徐志穹一脸好奇,“是男变女么?” 陶花媛点头道:“你想变个试试?” “我若变了女子,你还钟情我么?” 陶花媛点头道:“钟情,当然钟情,且看你肥桃厚不厚实,良心结不结实,却要把这些日子的便宜都讨回来!” 两人一路笑闹,进了浑天荡,徐志穹现在明白这荒原为什么要叫浑天荡了。 这里的荒草一直没人收割,再加上阴气长年浸润,有些常见蒿草竟然长到了三五丈高。 陶花媛施展法阵,分开了蒿草,遮天的蚊虫扑面而来。 陶花媛用药粉驱散蚊虫,带着徐志穹在草丛中穿行。 走不多时,徐志穹冷汗直流。 荒草从中的阴气太过猛烈,徐志穹感觉自己身上的阳气快顶不住了。 “桃儿姐姐,奴家觉得这身子不太对劲。” 陶花媛一惊,回头看着徐志穹,也觉得他清秀了许多。 “你,你,那个,自己看看,还在么……” 徐志穹很紧张:“桃儿姐姐,我不敢看,你替我看看吧!” “我替你看,”陶花媛深吸一口气道,“我看……这,这,好么?” 第两百一十五章 太卜的厚礼 “那,你那个,还在的,你莫怕……”陶花媛红着脸道。 徐志穹一脸沮丧:“真的在么?你看仔细了么?” “我,我看仔细了,的确是,在的……” “好好的么?” “挺,挺好的。” “还和以前一样么?” “一样……谁知道你以前什么样子!” 陶花媛把怀里的阳明石递给了徐志穹:“我之前不是给过你一块么?” “今夜收拾行囊,放在包裹里了。” “我给你的东西,你却不愿随身带着?” “我真舍不得带在身上,只怕一不小心给弄丢了。”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好在陶花媛没有深究,实际情况是徐志穹把阳明石落在中郎院了。 在荒原之中疾行七十多里,前方传来了血树的声音。 “这有万两黄金,都是我的!” 这是个贪财的人。 徐志穹仔细感受着周围的动静,发现这棵血树周围没有看守。 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没有看守的血树,证明还没被昭兴帝发现,怀王种了十九棵血树,昭兴帝只发现了其中十二棵。 目前没有发现,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现,徐志穹肯定不会放过这棵树,他在上面洒了五条蛊虫,看着蛊虫钻进树皮,才跟着陶花媛离开。 陶花媛在法阵之中飞快穿行:“还有三处地方,都不太好走,就一个晚上的时间,一刻也耽搁不得!” 徐志穹点点头道:“奴家都听桃儿姐姐的。” 陶花媛打了个寒噤,阵法差点破了。 这厮不会真变成個妇人吧! 走出荒原,徐志穹拿着阳明石吸了几口阳气,清秀的脸庞恢复了几分男儿的硬朗。 陶花媛问道:“你复原了吧?” 徐志穹撩起衣衫道:“劳烦姐姐再给看看。” 陶花媛转过脸道:“你怎恁地没羞臊?一会回了阴阳司,可不许胡闹,还像之前那样,千万要小心行事!” 两人回到固基法阵,徐志穹只看到一片荒草,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特别,也不知固化的法阵到底修在了哪里。 但陶花媛能精准找到法阵的位置,脚尖在法阵上一点,一片云雾升腾起来。 两人在云雾之中穿行了许久,等云雾散去,再度回到了阴阳司。 脚下还是一颗棋子,但由白子变成了黑子。 棋子的布局也发生了变化,陶花媛算了好久,才找到下一颗棋子的位置。 原来阡陌楼中,各个棋子的位置随时会发生变化,如果不懂算法,到了阡陌楼也找不到想去的地方。 “下一处,迭州的鹿尾山,十三路四处有颗黑子,跟我跳过去。” 两人刚跳到棋子上,忽觉棋子一阵摇晃,棋盘的布局忽然大变,各个棋子都在棋盘上不停移动。 陶花媛抓住徐志穹道:“站稳了,咱们回来的不是时候!” 说话间,棋子突然翻转过来,由黑子变成了白子。 幸亏徐志穹手疾眼快,抱起陶花媛一跃而起,落到了另一颗白子上。 没等两人站稳,白子再度翻转,徐志穹抱起陶花媛再跳,在各个棋子之间跳了十几次,终于跳到了棋盘之外, 徐志穹擦了把汗,摸摸肥桃道:“桃儿,你也太不小心了。” 陶花媛颤抖着声音道:“师尊,弟子知道错了。” 师尊? 徐志穹一回头,只见太卜站在身后,微笑的看着两人。 陶花媛挺起胸膛,一咬牙道:“师尊,弟子一时糊涂,你怎么惩戒弟子都好,这贼小子做的是正经事,您千万不要为难他!” “回你住处反省!” “好!”陶花媛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阡陌楼。 徐志穹微笑的看着太卜:“我也知道错了,我这就回住处反省。” 说完,徐志穹低头往门外走,太卜轻轻一挥手,定住了徐志穹的双腿。 “狂生,伱知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徐志穹站在原地,微微笑道:“太卜既是不让我走,我就这里反省吧。” “一句反省,就能搪塞过去?” 徐志穹道:“晚辈鲁莽,胁迫陶姑娘来此禁地,今甘愿受太卜责罚。” 太卜冷笑:“让我怎么罚你?你明日便要北征了,打得你手断腿折,却如何上得了战场?” 徐志穹道:“那便饶过晚辈一回?” 太卜摇头道:“却不能这么便宜了你,我今夜要去拜会一名老友,身边缺个仆役,且委屈你今夜给我干点杂活,你觉如何?” 给太卜当一夜仆役? 如果今夜的事情他不再追究,倒也不算太吃亏。 “不知太卜的老友住在何处?” 太卜看了看棋盘,长叹一声道:“多年未曾谋面,也难说他住在哪里,且让我占一卦吧。” 太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性了?连去哪都没想清楚,先算一卦再说? 他拿着算筹(算数工具)算了片刻,对徐志穹道:“我那友人住在迭州鹿尾山。” 迭州鹿尾山? 徐志穹一愣,愣过片刻,他笑了。 他把吕群画的地图拿给了太卜:“鹿尾山地方太大了,要不您拿着地图再算一卦?” 太卜看了看地图,点点头道:“我算出友人的住处了,跟我走吧!” 太卜一挥手,两人来到了一枚棋子上面,在云雾之中穿梭片刻,来到了鹿尾山中。 这不是固基法阵的所在,而是血树的所在。 太卜的效率比陶花媛高的多,借助固基法阵,来了一次连跳,直接把徐志穹送到了血树附近。 “我这老友也真是,弄了这么多家丁看门。” 徐志穹听到一阵鼾声,抬眼一看,一名看守正在树上酣睡,身子歪斜,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在两人落地的前一刻,太卜施展阴阳术,让十几个看守血树的宦官全都睡着了。 这就是太卜的实力。 太卜问徐志穹:“给友人准备的礼物带来了么?” 徐志穹会意,打开布袋,让太卜看了看里面的蛊虫。 “单薄了些,友人未必喜欢,我再加一份厚礼。”太卜在蛊虫上加了一道法阵,“这是厚礼,你要珍惜些,一次送上两条足矣,拿去献给友人吧,我且在四处转转。” 徐志穹拿着布袋,把两条蛊虫放在血树上,等蛊虫钻进树皮,徐志穹回到太卜身边:“今夜兴致好,再多给友人送些大礼如何?” 太卜看了看地图,点点头道:“也好,这位友人对我处处用心,我若不予回赠,却是差了礼数!” …… 不到两个时辰,徐志穹把剩下的四处地点全都走了一遍,还包括两处陶花媛去不了的地方。 口袋里还剩三十几条蛊虫,太卜不想浪费,带着徐志穹去了一趟渊州的朱雀宫。 朱雀宫里空空荡荡,朱雀修者都走光了,太卜长叹一声道:“渊州本就贫瘠,只怕今年的收成更是惨淡。” 来到后园,徐志穹看到了血树,血树不停低语:“梁显弘,当从宗族除名!” 这棵血树果真是梁功平。 梁功平一直厌恶昭兴帝,相比于昭兴帝,他更乐于让怀王登基。 可惜他看清了昭兴帝的嘴脸,最终还是没躲过昭兴帝的算计。 徐志穹种下了蛊虫,太卜又带着徐志穹去了破奴苑。 破奴苑有四棵血树,等种下蛊之后,蛊虫还有十来条。 太卜大致数了数,点点头道:“差不多够了,再随我来!” 太卜带着徐志穹到了西南韵州,密林之中也有一棵血树。 徐志穹一惊,这棵血树不在地图上。 太卜道:“这是友人自己种下的,据我所知他种了八棵,今夜咱们把礼物都给他送上!” …… 天色微明,太卜带着徐志穹来到了陶花媛的住处。 陶花媛和衣而卧,睡得正熟,太卜长叹一声道:“好徒儿,你就这么反省?” 陶花媛一跃而起,站在太卜面前:“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太卜点头道:“好!我罚你,罚你和徐志穹一并去北境。” 陶花媛先是一惊,脸上隐约露出一丝喜色。 太卜皱眉道:“我让你去北境,不是让你和情郎快活去了!” 陶花媛点头道:“弟子当奋勇杀敌,与边关将士,共守大宣河山!” 太卜看着陶花媛,眼神之中满是不舍。 他用意念向徐志穹传音:“凭你道门,当有手段保我徒儿一条性命。” 徐志穹在脑海中回应:“我只是一名杀道武夫。” 太卜道:“只因你有脱身之术,我才敢把你送到北境,狂生,我徒儿会倾尽全力帮你,你也要保她一条性命!” 徐志穹没再争辩,再若争辩却对不起太卜一番心意。 太卜对陶花媛道:“你且收拾行囊,准备上路吧,等到了碌州,再与你师兄弟会和。” 陶花媛诧道:“却不和师兄弟们一起走么?” 太卜摇头,转脸对徐志穹道:“你去告诉梁季雄那老东西,让他自己飞去碌州,不要随武威营同行,梁大官家势必派出刺客尾随,他死便死了,不要连累了恁多好儿郎。” 徐志穹点头。 太卜又道:“你也不要与大军同行,大军启程出城之后,我会让陶花媛去接你来阴阳司,你们随法阵先去北境,等见到北境情势,何去何从,你自己决断, 汝辈儿郎,血性犹在,大宣,气数未尽!” 第四百一十六章 壮志饥餐图奴肉 徐志穹到了苍龙殿,把太卜的话转达给了梁季雄。 梁季雄闻言笑道:“好个老贼,几时轮到他对我指指点点?” 嘴里不服,但梁季雄还是采纳了太卜的建议:“我独自前往碌州便是,你随大军同行,一路也要多加小心。” 徐志穹摇头道:“我从阴阳法阵先走,或许还要比二哥早到一步。” 梁季雄有些担忧:“把大军交给余杉那厮,我却放心不下。” 徐志穹叹道:“少了你我两个招人恨的,大军反倒少了不少凶险。” 两人相视而笑,笑过之后,徐志穹不忘叮嘱一句:“二哥,你若是不能平安抵达碌州,今日出征的大好儿郎,可就全都葬送了。” 梁季雄道:“我正要与你说起此事,我若是路上出了什么闪失……” “这事不要跟我说,你不能有闪失,你身上背着几千条性命。” …… 天明时分,王振南穿好了彪魑服,挎上了佩刀,背上了行囊,提起了灯笼,准备出门。 正妻刘氏拉着王振南的衣袖,含着眼泪道:“夫君,你这废了一条胳膊的人,却还上什么战场?” 王振南给刘氏擦了擦眼泪:“胳膊断了,可脊骨没断,咱们大宣的爷们,岂能向图奴那群毛鬼低头?” “你说这些作甚?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明白!”刘氏抱着王振南道,“我找人再给你说上两房小妾,我都先看好了,姑娘俊着呢,你当真舍得走?” 王振南道:“我不在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却要打理好。” “咱们家不缺田产,也不缺银子,你辞了这差事,陪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王振南长叹一声,扯开了妻子的手臂,默默出了门。 …… 孟世贞穿戴整齐,喝了一碗酒,抹抹嘴道:“我走了!” 陈九儿帮孟世贞背上行囊,叹口气道:“我这肚子也不争气,怎就给你怀不上个娃娃!” “说这作甚?有了娃倒是个牵挂,万一娃没了爹,却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陈九儿笑一声道:“伱若是死在了战场上,千万叫人捎個信回来。” “放心吧,你收着了信赶紧改嫁,一天也别替我守着。” “我守你作甚?反正老娘也不是第一回嫁人!” 孟世贞走出了巷子,陈九儿站在身后,脸带笑意的看着,一直看着孟世贞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之中。 笑着笑着,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老娘命苦,怎就遇到你这么个夯货,早知道还不如回桃花棚跳舞去, 你特娘要是死了,我就跟着你去那边,你下辈子也别想扔下我!” …… 刘普安站在茅厕门口,抱着佩刀,一脸不耐烦道:“我说老马,你都蹲了小半个时辰了,差不多就出来吧。” “差一点,就差这一点,你让我再使使劲,马上就好!” “你别使劲了,你就是把肠子拉出来,咱该走也得走!” …… 童青秋和韩宸结伴出了阴阳司,看韩宸精神不太好,童青秋道:“师兄,昨夜可是没睡踏实?” 韩宸没作声,昨日他得罪了太卜,一天一夜都被困在童青秋里的屋子里,晚上确实没睡好。 童青秋叹道:“打仗这事,我也是第一次,翻来覆去,整整一夜没睡。” 韩宸点头道:“翻来覆去,我是知道的,我昨夜在外屋,一直听你们两个翻来覆去,你还问我睡得踏不踏实?” …… 两千武威军,一百提灯郎,一百阴阳师,再加上兵部手下的一千多人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京城。 楚禾在队伍中看到了伍善兴的身影,且上前打趣道:“不好好看城门,却跑出来送死?” 伍善兴冷哼一声:“放心吧,爷爷比你命长!” “我听说到了战场上,人命还不如一只蚂蚁。” “不会打仗的去了就是送死,到了战场上,你跟紧我,我保证你好模好样的回来。” 楚禾嗤笑一声:“说的像你打过仗似的!” 伍善兴笑道:“这得看天分,我天生就是个会打仗的。” 余杉从队伍前头走到楚禾面前,喝道:“行军途中,不得交头接耳!” 楚禾一撇嘴,伍善兴耸耸眉毛,没有作声。 乔顺刚在旁道:“说两句话还不让了?这一路却要闷杀人么?” 余杉皱眉道:“军营有军营的规矩!” “你的规矩说给你军士听去,提灯郎听不懂你的规矩!” 眼看两人争执起来,徐志穹上前劝解两句,劝走了余杉,和乔顺刚一起并肩走着: “乔大哥,我这次不跟着队伍走,你一路上尽量别和余杉冲突。” 乔顺刚哼一声道:“你放心吧,我保证不打死他就是!” 队伍出城十里,余光远在一小亭之中,与长子余韧目送余杉。 看着余杉满身盔甲在队伍之中穿梭,余韧的目光有些怪异。 从小到大,他一直看不起余杉,长子就是长子,在家中的地位不是其他兄弟能比的。 但今天,所有家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余杉身上,这份原本属于他的瞩目被余杉抢的干干净净。 尤其是父亲。 余光远的眼神非常复杂,他看着余杉,既心有不舍,又以之为傲,眼泪就在眼眶,但腰身挺得很直。 余韧觉得自己没什么存在感,且找了句话说:“父亲,若是想念小杉,我把他叫来就是。” 余韧正要去,却被余光远拦住了。 “莫去,莫要乱他心神,莫要乱他心志,汝不知何谓战事,汝不知何谓北征!”余光远有些哽咽,“吾儿,必当凯旋而归!” …… 大军前行十余里,阴阳师开始布置第一重法阵。 这一重法阵,能让大军快速前行三十里,看似不多,一路积攒下来,能让行程缩短一大半。 余杉冲着众人喊道:“站齐队列,不要越过阴阳师画的界线,若是有人掉队,其他人不要追逐,不要拖拽,阴阳师自有处置!” 不多时,烟雾升腾,法阵生效,众人双脚贴着地面,向前飞驰。 马广利最厌恶阴阳法阵,踩在法阵上便觉得肚子难受。 “我说能不能先停一会,我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孟世贞怒道:“我找个塞子给你塞住,省得这一路给老子丢人!” 徐志穹看了乔顺刚一眼,乔顺刚低声道:“放心走吧。” 徐志穹假装脚下打滑,一下掉出了云雾之外,楚禾大喊一声:“不好!志穹,那,那个徐千户掉队了!” 乔顺刚喝道:“嚷嚷甚来?等阴阳师处置就是了!” 余杉看向了韩宸,韩宸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志穹怎么掉队了?你们先走,我去找他。” 韩宸刚走出法阵,却见童青秋跟了上来:“师兄,不必管志穹,有人接他。” …… 徐志穹跳出法阵,被陶花媛从身后接住,带着他进了一片树林。 “桃儿,来这作甚?不回阴阳司么?” 陶花媛道:“不用回阴阳司了,师尊说在这做好了法阵,能直接把咱们送到北境。” 北境。 太卜一直都说北境。 “太卜是要把咱们送到碌州吧?” 陶花媛诧道:“不是碌州还能是哪?” “是碌州就好,咱们快些启程。” 陶花媛在地上洒了些水银,水银转眼消失不见。 “法阵还没准备好,须等待片刻。” 说是片刻,一等等到了正午。 徐志穹等的乏困,靠在树下,伸个懒腰道:“早知耽搁这么多时候,还不如回阴阳司,从阡陌楼启程,现在早就到了碌州。” 陶花媛也觉得费解:“师尊让我们在这里等,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地面上的水银突然浮现出来,化作一对阴阳鱼在地面上旋转。 陶花媛笑道:“法阵来了,咱们走吧!” 两人踏上法阵,脚下阴阳鱼升腾,带着两人消失在浓雾之中。 一对阴阳鱼在浓雾之中身形交缠,化作黑白相间一只巨手,用掌心托着两人飞速前行。 徐志穹讶然道:“一个传送法阵而已,还用得着做的这么花俏?” 巨手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陶花媛面色惨白道:“不要胡言乱语,这是星君的真身,真身上的一只手。”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哪个星君?” “生克双星!”陶花媛攥紧了徐志穹的臂膀,“师尊借来了生克双星的右手!” 生克双星,阴阳家的庇护者。 阴阳一道受两颗天星庇护,一为生星,一为克星,两位星君形影不离,从凡人的视角来看,就像黑白相间的一个人,但其实是两个实体。 这只手,是生克双星借给太卜的,具体什么手段不知。 只不过去一趟碌州而已,还用得着星君出马? 这排场也太大了! 两人在星君的右手上坐了大半日,直到这只右手把两个人扣在地上,周围的云雾才慢慢散去。 寒风过处,徐志穹打了个寒颤。 两人果真到了北境,这里却比京城冷得多,徐志穹感觉这天气差不多要下雪了。 脚下一条青石路,十几尺宽。 面前一道青石墙,高矮参差有垛口。 这是城头! 哪座城的城头? 碌州州府么? 不是要打仗了么? 怎么城头上空无一人? 徐志穹趴在城墙上,顺着垛口向下看了一眼,确系这不是碌州州府。 在大宣,城墙的高度受到礼制的严格约束。 望安京的城墙高五十尺,其他城池的城墙都不能超过这个高度。 但徐志穹眼前的这道城墙,从目测来看,至少有八十尺高。 什么样的城墙能超过京城城墙的高度? 在大宣,只有一种可能——边关的城墙。 这是一座边关,可碌州原本不在边境,哪来的边关? 难不成跑过头了?跑出了碌州地界,跑到了涌州? 这可不妙,涌州不是全境失守了吗? 徐志穹沿着城墙望去,城墙修在两山之间,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的确是一道险关。 城墙中央插着一面残破的大旗,大旗上绣着一条苍龙。 这是大宣的旗帜,这是大宣的关隘! 徐志穹正当愕然,忽听一阵呼吸声传入耳畔。 不是一阵,是一群。 城外一群,城里还有一群。 徐志穹趴在城头上向外观瞧,发现有人正顺着城墙向上攀爬。 发色黄中带红,肤色灰中带白,深眼窝,高颧骨,胡须茂盛,而且还打卷。 图奴人! 这几个图奴人身上穿着特殊的外衫,外衫上有一层极细的绒毛,能贴着垂直的墙壁攀爬。 徐志穹抽出佩刀,示意陶花媛准备作战。 陶花媛瞪了徐志穹一眼,这么大一座关隘,就凭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守得住? 徐志穹指了指城内,示意关隘之中还有其他人。 陶花媛准备好了雷霆术,看到一个图奴人摸上来,刚要用雷击,却发现法术用不出来。 徐志穹眼疾手快,一刀斩杀了一个图奴人。 又一名图奴人,陶花媛想用火术,还是施展不出来。 索性不用阴阳术了,陶花媛拔出长剑,直刺图奴人的胸口,图奴人的这身外皮不止能爬墙,而且还非常坚韧,长剑根本刺不穿。 图奴人拔出独有的弯刀砍向了陶花媛,陶花媛避开刀锋,一剑刺穿了图奴人的眉心。 徐志穹这厢已经杀了十几个图奴人,可图奴人的数量太多,不多时有上百人翻上了城墙。 如果陶花媛能用阴阳术,对付上百人还真不在话下。 问题是陶花媛施展不了法术,徐志穹也没有大范围攻击的技能。 他想用化身无形之术带着陶花媛暂时离开城头,可发现自己的技能也用不出来。 为什么所有技能在这地方都用不出来? 没办法,只能跑了。 徐志穹扯住陶花媛准备跑到城下,忽见城头之上浮现出一座城楼,两百多名大宣士兵从城楼上阵列而下,第一排士兵手执盾牌,第二排手执单刀,手扶盾兵后背。 第三排士兵手执长矛,按校尉号令在盾牌缝隙中刺杀。 爬在城墙上的一百多图奴人,本就疲惫不堪,再加上不成阵型,很快被大宣士兵赶杀殆尽。 徐志穹拉着陶花媛,站在了人群中央。 校尉走上前来,和徐志穹互相打量着。 这校尉穿着一身破烂战衣,头发和胡子黏在了一起,满脸挂着一层污泥,根本看不出个长相。 然而在这二百多人当中,还数这位校尉最干净。 校尉看着徐志穹,问道:“宣人?”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是什么地方?” 校尉答道:“大宣涌州,铁狼关!” 大宣! 涌州! 铁狼关! 涌州没有全境失守! 校尉喝一声道:“把粮食拖回去,敌人要扔石头了。” 徐志穹正纳闷哪来的粮食。 却见大宣的士兵正在拖图奴人的尸体。 壮志饥餐图奴肉,笑谈渴饮毛刹血! 铁狼关断粮将尽一个月,士兵就是这么撑过来的! 第两百一十七章 吾辈血性犹在 城头之上,飞石不断。 邱校尉带着徐志穹和陶花媛进了城楼。 校尉姓邱,叫邱雷刚,他给徐志穹和陶花媛各盛了一碗肉汤,陶花媛不肯喝,徐志穹喝了。 这碗汤必须喝下去,这是对这些战士最起码的尊重。 邱校尉拨了拨火堆,道:“今天运气好,能有口肉吃,这群毛刹不敢轻易上来,平时他们都是扔石头,俺们什么都捞不着。” 毛刹,是北方士兵对图奴的蔑称,因为图奴人毛发茂盛,长得很像野兽,因而称其为毛刹。 徐志穹道:“这城楼很特别,我们上城头的时候一直没看见。” 邱校尉一笑,略显得意道:“这是涌州名匠李伏生亲手建造的,不光看不见,而且城门楼还能动,在城墙之上随便走,等一会石头停了,俺让你们看一看。” 徐志穹又问:“你们等图奴攻上城头才出手,就是为了赚些粮食?” 邱校尉摇头道:“粮食倒在其次,主要是俺们没箭了,投镖,飞矛都没了,连石头都没了,毛刹不上城头,俺们没法出手, 这些毛刹最近也学的奸滑,常常就派十几个人攻城,俺们一群人冲出去,结果被他们投石机打了一顿,太不值得,所以现在都得毛刹出动个百十人再动手,他们要是派十几个人来,就等他们进了城再收拾也不迟, 当然,该赚的粮食肯定要赚的,弟兄们好几天吃不饱饭了。” 徐志穹道:“你们断粮多久了?” “二十六天,能吃的都吃了,俺们这里还算好些,西边的羊角关,本来就没什么存粮,他们饿的时间更长。” 徐志穹惊喜道:“西边还有关卡没失守?” 邱校尉点头道:“有的!涌州有三大险关都没失守,这是最东边的铁狼关,还有在中间的双虎关,再有东边的羊角关,这三大险关,毛刹都没打下来,但涌州的城池都失守了。” 陶花媛懂些军事,在旁问道:“我时才看见,你们这关隘北边有敌军,南边也有敌军,腹背受敌,在此死守还有什么用处?” 陶花媛说的没错,关隘的作用就是截断道路,如果敌军已经绕过了关隘,形成两面合围之势,关隘也的确失去了价值,死守这座关隘也没有任何意义。 邱校尉摇头道:“南边的那些毛刹,是从山上绕过去的,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千多人,北边的毛刹有十万人,要是让他们过去,碌州早就完了,毛刹都能打到京城了, 有这三道险关挡着,他们的大军过不去,军械过不去,粮草也过不去,南边那五千毛刹也只能到处抢粮吃,等咱们大宣大军来了,就能把他们剁成肉酱。” 难怪战报上说图奴没有粮草,没有急于南下攻打碌州。 徐志穹一开始还怀疑,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图奴为什么准备的如此草率?竟然连粮草都供应不上。 现在徐志穹才知道,碌州没有挨打,是因为涌州三大险关没有失守。 一群血性儿郎用血肉之躯死守险关,也守住了大宣江山。 说到大宣大军,邱校尉沉默了许久:“你们两个,是从碌州来的么?” 徐志穹摇头道:“我们从京城来。” “京城!”满是污泥的脸上露出喜色,邱校尉道,“俺就说么,你有提灯郎的牙牌,她有阴阳司的牙牌,你们肯定来自京城,大官家给俺们派兵了么?” 徐志穹都不好意思开口。 怎么说? 说给你们派来了三千多人? “大军还在召集之中,最多二十天,十万大军肯定能到碌州。”这是徐志穹能给出的最佳答案了。 “还得二十天?”邱校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俺们将军老早就把急报送出去了,怎么还得等上二十天……” 陶花媛道:“还不是因为你们车骑大将军倒戈了,把你们给坑了。” “胡扯!”邱校尉怒道,“俺们车骑大将军就在双虎关,跟俺们一样和毛刹拼命,哪个杂种养的造的谣?俺弄死他祖宗十八代!” 陶花媛道:“许是你们车骑大将军早就投敌了,你们困在这关隘里太久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伱们也未必知道。”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邱校尉:“你们怀疑俺们将军,俺还没怀疑你们呢?说!你们是怎么到的城头?” 这個校尉是个聪明人,这个问题他一直憋着没问。 他不是真的信任徐志穹,而是想从徐志穹嘴里多套几句话。 可他终究不是陶花媛的对手。 陶花媛也在套话,她故意激怒了邱校尉,在六公主身边当了多年的谍子,这是她惯用的手段:“我们是从悬崖上爬下来的,在你们这,阴阳术好像不管用。” 邱校尉哼一声道:“肯定不管用,这里有俺们将军的蚩尤兵主印,什么法术在俺们这都不管用! 兵主印和俺们将军心意相通,车骑将军要是投敌了,兵主印也就没了,毛刹早就打进来了!” 陶花媛用念音牌告诉徐志穹:这些人说的是真的,蚩尤兵主印是兵家技能,对各道修者的技能都有克制,在兵主印守护下,想攻打铁狼关,图奴只能肉搏。 难怪太卜要借助生克双星的右手,才能把徐志穹和陶花媛送进铁狼关。 如果没有蚩尤兵主印,毛刹只要送进来一个高品修者,这两百多名士兵早就被端了。 楚信没有投敌。 那么问题来了。 徐志穹问道;“车骑大将军手上有七万大军,为何这仗打的如此狼狈?” 邱校尉怒道:“哪来的七万大军,你给的么? 涌州原本有五万大军,被毛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仗死了一万多人, 俺们知府没打过仗,不知道战场上的应变,吃了亏就想着报仇,带上大军又和毛刹拼命, 俺们士气不高,军械也不够,管朝廷要军械,横竖要不来,等打完第二仗,又死两万多人,知府也死了, 剩下一万多人,伤的伤,跑的跑,等楚将军来的时候,俺们涌州能打仗的就剩下了五千多,楚将军还带来了三千多人,和毛刹打了三仗,杀了三万多毛刹,这才把毛刹打退了。 可打完这三仗,俺们剩下的人也不多了,守不住整个涌州,毛刹卷土重来,可朝廷的援兵不来,俺们人越打越少,最后剩下不到两千人, 楚将军不敢和毛刹打了,只能把这三个险关守住,一个关口分了五百多人,在这死扛,扛了一个多月,俺们这也只剩下两百多人了,你说的七万大军从哪来的?” 徐志穹垂着眼角,想起了一个笑话。 在秘阁之中,梁大官家曾放出豪言:“朕愿殊死一战,共守千里江山!” 徐志穹知道这是扯吉尔蛋的话,他不可能为大宣做出半点牺牲。 但徐志穹没想到一件事。 他明知敌我相差悬殊,却眼睁睁看着涌州失守。 为了除掉所有他不想看到的人,他把大宣的疆土拱手送给了图奴! 徐志穹又问:“交战这多时日,碌州发来多少粮草军械?” “狗屁的粮草,从打仗开始,就没见过碌州的一粒粮食,也没见过碌州的一箭一镞。” 徐志穹一咬牙。 吴静春这个狗贼! 邱校尉喝了口汤,看着徐志穹和陶花媛道:“大军二十天后真能来么?” 陶花媛没作声,徐志穹点点头道:“大军一定会来!” 邱校尉放下汤碗道:“那俺们就在这等,等到大军来!” 旁边一名士兵道:“只要有口吃的,俺们就和毛刹打到底!” 邱校尉喝道:“这是什么话!咱是大宣的爷们!就算没这口吃的,也和毛刹打到底!” 徐志穹想起了太卜的话。 大宣气数未尽! 吾辈血性犹在! …… 五天后,余杉率军到了碌州,比圣威长老梁季雄到的还早。 这五天时间,大军昼夜疾驰,阴阳师连续布置法阵,军士只在法阵穿梭时稍作休息,其余时间不敢耽搁片刻。 等到了碌州州府碌原城,军士连扎营的力气都没有了,横七竖八,直接睡在了府衙门前。 知府吴静春将余杉迎进府衙,眼含热泪道:“先锋终于到了,余将军一路辛苦,不知大军今在何处?” 吴静春把这支军队当成了先锋部队,他这么想也有道理,隋智正在集结大军。 余杉正要解释,没想到乔顺刚在旁说道:“还有什么大军,这就是大军了!” 吴静春闻言大惊:“乔千户,你可莫要说笑!” “哪个跟你说笑,眼下就这么多人……” 余杉赶紧抢过话锋:“乔千户诙谐惯了,你莫要介意,兵部隋侍郎已集结十万大军,不日便至。” 吴静春低头不语,似乎不太相信余杉的话。 碌州同知(相当于知府的副手)范国栋道:“列位将军,碌州到了存亡关头,却还容得戏谑么?且看你们带来的这些军士,慵懒涣散,鼓馁旗靡,哪有一点临阵的模样,就这等人马还想与图努国交战?岂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乔顺刚大怒:“你说甚来!老子们赶了五天的路,连囫囵觉都没睡上一晚,歇息一会怎地了?轮到你说三道四?” 余杉劝住乔顺刚,转脸对吴静春道:“吴知府,这几日行军艰苦,且安顿军士歇息一两日便可应战!” “一两日?”同知范国栋苦笑道,“余将军,恐怕没那么多时日给你们歇息了,图努国大将军涅古来送来书信,让碌州三日之内交付粮食一万石,若是交不上,便要对碌州动兵,列位将军,还是想想此事该如何区处?” 余杉闻言一惊:“范同知,你想把粮食给图奴?” “不给又能如何?就凭碌州这点兵马,再看余将军手下这点军士,挡得住图努十万大军吗?” “不可,万万不可……” “余将军,你才来碌州一天,你可知碌州百姓连日心惊胆战,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可知涌州遍地尸骨成山,血流漂杵,枉死多少黎民?”说话间,范国栋热泪盈眶,“我不计较陛下治我何罪,也不计较身后骂名,今日且当着余将军的面把事情定下,先把一万石粮食送给图努大将军,求他缓和几日,待隋侍郎带来大军,再商议战事!” 余杉一脸焦急,看着吴静春道:“吴知府,你是何意?” 吴静春叹口气道:“本府也是此意。” 余杉慌了,他知道碌州的情势复杂,但没想到,刚到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难题。 怎么能给敌军送粮食? 圣威长老怎么还不来? 三天时间太急迫,圣威长老若是再不来,局面就没法挽回了。 第两百一十八章 再敢多说一句 两天后,梁季雄跌跌撞撞来到了碌州州府。 这一路走的狼狈,先后遇到了十几路刺客。 这些人算准了梁季雄的路线,专挑梁季雄歇脚的时候伏击,每一路刺客都有十几名四五品的高手。 梁季雄真想停下来和他们打一场,他真想抓住几个刺客,带回京城找昭兴帝算账。 可他记得徐志穹的叮嘱,他必须得活着到碌州。 一旦停下来和刺客交战,刺客只会越来越多,耗也把他给耗死。 梁季雄一路奔逃到了碌州,终于甩开了刺客,可到了州府,却没见到知府吴静春,吴静春和余杉等人去了碌州边境。 余杉不同意给图努人送粮草,但他一个人争不过碌州一众官员,无奈之下,只能暂做让步,跟随吴静春到前线观察敌情,再做定夺。 一听说要给图努人送粮食,梁季雄的头发竖了起来,片刻不敢歇息,当天就飞到了碌州边境小叶城。 到了小叶城,梁季雄揪住知府吴静春道:“谁敢?我看谁敢给图奴送一粒粮食!” “圣威长老,”吴静春落泪了,“若非走投无路,卑职焉敢出此下策!” 梁季雄怒道:“怎就叫走投无路?仗还没打,你便认怂么?你且给我说个明白!” 同知范国栋道:“长老,您且到城头一看,看过便能明白。” 梁季雄跟着大小官员去了城头,余杉正率领武威营日夜守在城头,观望敌军动向。 敌营距离小叶城三十里,貌似威胁不大,可昨夜,图努大将军涅古来给小叶城送了一份大礼,他把两万颗人头,堆在了小叶城下。 范国栋眼含泪水道:“这些都是涌州的百姓,他们与图奴相抗,几日之间被杀了两万余人,长老,您且看一看,这是我大宣的百姓啊!” 梁季雄咬牙道:“图奴就是一帮畜生!你们明知道他们是畜生,还想给他们送粮食?” 范国栋哭道:“碌州每一粒粮食,都是碌州百姓的血汗,我们也不舍得送给图奴,可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碌州只有几千人马,拿什么抵挡图奴十万大军?长老却想看见碌原城下,再堆积几万颗人头吗?” 梁季雄半响无语,吴静春道:“长老,为今之计,且先把粮食送到图奴手上,我与范同知前往敌营,但凭三寸不烂之舌劝服敌将涅古来,尽力拖延些时日,等隋侍郎大军来时,再与图奴交战!” 梁季雄看了看余杉,余杉低头不语。 他不想给图奴送粮食,但六千多人挡不住十万大军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梁季雄本就看不起余杉,看他拿不出个主意,却越发鄙视于他。 “徐志穹哪去了?” 余杉低声道:“徐千户刚出京城便掉了队,未随大军同行,卑职至今仍不知其下落。” 梁季雄叹了口气,徐志穹说他走法阵来碌州,按理说早就应该到了,难道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他转眼看向了乔顺刚:“乔千户,你有何去处?” 乔顺刚摇头道:“我一粗鄙之人,不懂恁多讲究,但打仗的时候给敌军送粮食,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范国栋跪在地上道:“长老,您要治罪,将我千刀万剐也行,只求您可怜可怜我碌州百姓!” 梁季雄思量许久,摇头道:“粮食不能送,你先派使者去图奴营盘,与其交涉一番,只说粮草一时难以募集,尽量拖延几日。” 范国栋抬头道:“空口白牙却如何交涉?” 梁季雄皱眉道:“只是让你派一名信使,你却还要推诿?” 范国栋摇头道:“长老此言屈杀我也,不须派遣使者,卑职只身一人前往敌营就是。” “你一个人去?”梁季雄皱了皱眉头。 “长老担心我一去不返?” 梁季雄还真有些担心。 范国栋放声笑道:“范某一家四十余口性命,都在碌原城中,卑职若有不臣之心,一家老小,任凭长老处置!” 午后,范国栋要去敌营,梁季雄放心不下,让乔顺刚派两名提灯郎跟着范国栋同去。 乔顺刚回了提灯郎驻地,叫来孟世贞和王振南:“粮食的下落查的怎么样了?” 孟世贞道:“除了给图奴准备的一万石,剩下的都不在粮仓里。” 王振南道:“几大粮商的粮仓都满满的,有的粮仓里还有官粮的麻袋。” 孟世贞道:“你该把麻袋拿回来,当做证据。” 王振南摇头:“不能拿回来,留在他们粮仓里才是证据,放心吧,他们粮食堆积太多,几日内也不会把麻袋清理干净。” 乔顺刚嗤笑一声道:“老说这麻袋作甚,你觉得志穹会在乎这麻袋么?” 孟世贞低声道:“志穹来了?” “不然我为何让你们查粮草?你当我真有那份闲情,”乔顺刚压低声音道,“伱们两個一会跟范国栋去敌军营地,老王,我记得你懂点图奴话。” 王振南道:“可不止懂一点,家父跟图奴人做不少生意,咱这一口图奴话,说的可地道!” 乔顺刚道:“一会去了图奴大营,你只能听,不能说,还要假装听不懂,千万要小心!” 二人领命,跟着范国栋去了敌营。 虽说是第一次来到图奴营地,但孟世贞和王振南都见过大阵仗,看着张牙舞爪疯狂挑衅的图奴,两人没有丝毫惧色。 一名图努人上前要抓孟世贞的衣领,孟世贞闪身躲过,反抓了那厮手腕,咧嘴笑道:“毛鬼,想要较量较量?” 图努人吃痛,大呼小叫,范国栋回头道:“两位,今日是来与图努人交涉,不是来生事的。” 孟世贞冷笑一声,放开了图努人,跟随范国栋进了大帐。 图奴大将军涅古来张着腿,半躺在座椅上,神情十分傲慢,范国栋先施一礼,随即向涅古来道明来意。 范国栋能说一口流利的图努语,直接和涅古来用图奴语交流,说话时还特地看了看孟世贞和王振南。 孟世贞一脸焦急,王振南一脸雾水。 范国栋心下暗笑:派这两个蠢人来,梁季雄也太看轻我了。 涅古来问范国栋:“粮食备齐了吗?” 范国栋回答:“天佑我图努大帝,天佑我大将军,粮食备齐了,但宣犬的苍龙长老来了,他不允许我们把粮食献给大将军。” 涅古来冷笑道:“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等我打你?等我骂你?还是等我杀了你?” 范国栋解释道:“属下无能,且再给属下五天时间,属下必定把粮食送来。” 涅古来摇头:“我说过明日就要把粮食送来,要是再等五天,却不让你们宣犬看轻了我?” 范国栋道:“大将军,属下对图努大帝忠心耿耿,对大将军忠心耿耿,梁季雄是宣犬皇室的大人物,吴静春也不敢得罪他,属下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别跟我你们宣犬那些歪理,我懒得听,我想要的是粮食, 等我大军攻下碌州,我图努大帝会封你为两州领主,你若不中用,我另找别人就是。” “大将军息怒,再给属下五天时间,属下一定把粮草送来。” “五天不能等,两天,我就给你两天时间,倘若两天之内送不来,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了!等送来粮草之后,别忘了把小叶城的城门打开。” “天佑我图努大帝,天佑我大将军,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助大将军杀尽宣犬,振我大图努之威!” 范国栋再度施礼,带着孟世贞和王振南退出了大帐。 一名图奴军官来到涅古来面前,禀报道:“大将军,涌州的宣犬反抗激烈,我们已经两天征不到粮食了。” “杀,多杀一些,把人头全都送到小叶城下。” “大将军,我们的士兵也损失了不少。” 涅古来抿了抿嘴唇:“我们的粮食还够吃几天?” “三天,最多能吃三天!” “再等两天,看范国栋那条蠢狗能不能粮食送来。” …… 回到小叶城,范国栋向梁季雄报捷:“长老,卑职倾尽全力劝说敌将涅古来,涅古来愿再宽限两日。” 梁季雄皱眉道:“只有两日?” 范国栋叹道:“长老,能争来这两日,卑职已费尽口舌,若两日后再不发粮草,涅古来便要出兵踏平碌州,碌州百姓要遭灭顶之灾!” 梁季雄沉思片刻道:“范同知辛苦,先去歇息吧。” 范国栋走后,梁季雄叫来了孟世贞和王振南,问起了详情,孟世贞道:“我们跟着范国栋去了图奴营地,图奴人身上很臭,还欠揍,一个图奴人想和我打一架,我想打,范国栋劝我不要打……” 梁季雄摆摆手道:“莫说这些废话,范国栋见了涅古来后,都说了些什么?” 孟世贞挠挠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我也听不懂。” 梁季雄一皱眉,大意了,该叫个懂图奴语的人去。 王振南听懂了范国栋说的每一句话,但他没有急着告诉梁季雄,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图奴的营地不算太大,和我们的营地好像差不太多。” “和我们的营地差不多?”梁季雄不解。 余杉在旁道:“或许这不是图奴大军,是先锋军。” 梁季雄道:“如此说来,却还不知图奴大军在何处?” 余杉道:“图奴大军是否会突袭小叶城?” “这却难说!”梁季雄长叹一声,只觉得余杉不中用,“你这两日要在城头小心戒备,等我再休养一日,且到敌营一探究竟。” …… 翌日天明,余杉正在城头巡视,忽听哨探来报:“一支人马自北正向小叶城靠近,人数在三十上下,着我大宣战袍。” 三十人上下?着我大宣战袍? 这是哪里来的人马? 不多时,一队人马已经来到城下,身上的战衣虽然破烂不堪,但的确是大宣的战袍。 为首一人高声喊道:“我乃车骑将军麾下参将白子鹤,快开城门!” 车骑将军? 楚信不是倒戈了吗? 余杉喝道:“汝来作甚?” 白子鹤道:“我等杀透重围,前来求援,快开城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横竖就三十多人,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还不如放他们进来问个究竟。 余杉刚要下令开门,忽见知府吴静春带领一队士兵急匆匆登上城头,吩咐开弓放箭。 遍体鳞伤的白子鹤毫无防备,肩头中了一箭,摔下了战马。 倒在马下的白子鹤还在呼喊:“我是车骑将军参将,莫再放箭,速速开门!” 余杉问道:“吴知府,不必如此慌急,且待我问个究竟。” 吴静春道:“白子鹤乃楚信同党,幸亏我来的及时,不然余将军定会被这恶贼骗了!” “敌军只三十余人,吴知府不必担心。” “你却不知此贼的手段,他若挟持余将军强开城门,图奴大军不时便至。” 乱箭如雨,两名军士抬着白子鹤向后退,白子鹤嘶声呼喊:“我是来求援的,我是大宣的将军!” 吴静春喝道:“逆贼,速速受死,再敢多说一句……” “我就砍了你脑袋!” 一片桃花坠落,一盏灯笼亮起。 徐志穹站在吴静春背后,轻声说道:“吴知府,快点打开城门,再敢多说一句,我立刻砍了你脑袋。” 第两百一十九章 范大领主 ,你知罪? 徐志穹突然出现在了吴静春的背后。 其实他来的也不算特别突然,他碌州已经待了好几天了。 徐志穹和陶花媛只在铁狼关待了一天,第二天便借着绳索,从城墙爬到了关外。 出了铁狼关,不再受到蚩尤兵主印的限制,陶花媛可以自由使用法阵,两人在涌州待了三天,三大险关和各个城池去了一趟,至第四天抵达了碌州。 彼时余杉还没到,徐志穹也没急着亮明身份,且带着陶花媛把碌原城上上下下查了一遍。 这一查,收获颇丰。 徐志穹在知府、同知、通判、经历、知事、照磨……大小官员家里发现了很多好东西,有些地方来不及去查,等乔顺刚来了,再让他们帮忙。 查的差不多了,徐志穹本想再看看吴知府下一步的行动,没想到吴知府一大早上连衣服都没穿好,就火急火燎出门,原来是想杀了赶来求援的白子鹤。 徐志清的灯笼杆横在了吴静春的脖子上,吴静春还在嘴硬,冲着徐志穹喊道:“你是何人?” “掌灯衙门千户徐志穹!” “你想做甚?想要放逆贼入城么?莫非你是逆贼同党?”他想先给徐志穹扣个帽子。 徐志穹不吃这一套,不气不恼,心平气和道:“我让你立刻打开城门。” 吴静春哪能打开城门? 如果让白子鹤进城,很多事情都要暴露了。 “吴某身系碌州安慰,身系碌州百姓,绝不能为逆贼开门!” 徐志穹点头道:“有种!你当真不开?” “为我碌州黎民百姓,我宁死不开!” 吴静春坚信徐志穹不敢对他动手,他是碌州知府,也是碌州的主心骨,如今碌州正在危难之际,就连苍龙长老都不敢动他。 当务之急,是把白子鹤射杀,把他身后的三十多人都射杀,就算杀不干净,也得把他们赶走! 吴静春神情坚毅道:“各位将士,不必管我,速速射杀叛贼,吴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志穹敬佩吴知府这份坚毅,他用灯笼杆上的刀子,从吴静春的左肩上割下两片肉来。 吴静春银牙一咬,大喝一声道:“诸位将士,不要冲动,先把城门打开!” 吴静春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徐志穹这厮不守规矩,他特么来真的。 城门一开,余杉率军来到城外,把白子鹤等人接到了城中,赶紧传唤医官为其治伤。 吴静春满脸是汗道:“徐志穹,你好大胆!你放叛贼入城,还重伤本府,且待本府包扎伤口,再到苍龙长老面前与你理论。” 徐志穹道:“我是爽快的人,不用等你包扎伤口,咱们现在就去理论!” 吴静春喊道:“本府血流不止,徐志穹,你要加害本府!” “别喊了,这两刀片的有分寸,没有多少血,一会咱们支个锅子,边涮边聊。” 这徐志穹为何如此凶恶? 吴静春的语气软了下来:“徐千户,你要带本府去什么地方?” 徐志穹拎着吴静春,边走边道:“咱们去县衙,审案子。” 吴静春赶紧示意随从,让他把州府大小官员全都叫来。 为今之计,只有州府上下一心,才能保住性命。 因战事告急,州府大小官员都在小叶城,一听说知府出事了,赶紧去县衙一看究竟。 粱季雄听说徐志穹回来了,也立刻去了县衙。 县衙里,乔顺刚扣押了知县,布置好公堂,准备好了人证物证,还放进来不少平民到县衙里听审。 等众人来齐,徐志穹先让吴静春站在一边,向粱季雄行了一礼。 “掌灯衙门千户徐志穹,见过圣威长老。” 看到徐志穹,粱季雄心情很是愉悦。 可看到眼前的情况,圣威长老有些紧张。 “志穹,吴知府怎么受伤了?” 吴静春含着眼泪正要控诉,徐志穹一脸淡然道:“长老,这是我砍得,这都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你适当褒奖就好!” 粱季雄不知该说些什么,同知范国栋上前喝一声道:“岂有此理?区区一提灯郎而已,谁给伱的胆量,在我碌州重伤知府大人?” 徐志穹转脸问道:“你是什么人?” 范国栋一脸正色:“吾乃碌州同知范国栋!” “要给图奴送粮食的就是你么?” 范国栋冷笑一声道:“徐千户,你想以此治本官的罪么?本官此举是为我碌州百姓!是为我碌州万千苍生! 本官曾和圣威长老说过,若是要治本官的罪,本官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本官为我碌州无怨无悔,本官为我碌州……” 徐志穹打断范国栋道:“你碌州?碌州是你的么?” 范国栋冷笑一声道:“本官与知府大人共治一州之地,我将碌州视作我乡土,有何不妥?” “碌州是你的,那涌州呢?也是你的么?” 范国栋脸色一变,眼神有些游移:“你说涌州作甚?吾乃碌州之官,和涌州有何干系?” 徐志穹诧道:“大人何必自谦,你乃涌州、碌州两州领主,这可是图努国大将军涅古来亲自答应你的!” 一语既出,满堂哗然。 粱季雄惊呆许久,看着范国栋,喝一声道:“狗贼,你通敌!” 范国栋赶紧辩解:“圣威长老,休听此人胡言乱语,卑职只见过涅古来一次,还是奉了圣威长老的命令,至于什么两州领主,卑职连听都未曾听过!” “提灯郎和你一起听的,你怎说没听过?” 徐志穹叫来王振南,王振南当着众人的面,用图奴语重复了一遍:“等我大军攻下碌州,图努大帝会封你为两州领主,你若不中用,我另找别人就是。” 话音落地,吴静春后退两步,与范国栋拉开了距离。 他听得懂图奴语,王振南的图奴语说的很标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王振南跟着范国栋去到图奴大营那刻起,范国栋已经没命了。 范国栋脸色惨白的看着王振南,这个蠢人当初一脸茫然,谁能想到他真会图奴语? 徐志穹笑道:“范国栋,刚才的话,是你自己翻译一下,还是我替你翻译?” “休要含血喷人!”范国栋死不认账,“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王振南不急不忙,把范国栋和涅古来之前的对话,分别用图奴语和宣语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其中几句: “天佑我图努大帝,天佑我大将军,粮食备齐了,但宣犬的苍龙长老来了。” 粱季雄闻言气得浑身直抖。 “属下对图努大帝忠心耿耿,对大将军忠心耿耿!” 吴静春闻言,继续和范国栋拉开距离。 “天佑我图努大帝,天佑我大将军,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助大将军杀尽宣犬,振我大图努之威!” 这一句杀伤力最大,谁也没想到范国栋能在涅古来面前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所有官员都盯着范国栋摇头不语。 在院子里听审的百姓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范国栋,你骂我们是宣犬,你是什么东西?” “还天佑你图努大帝,你特么不看看你是什么种?你特么是毛刹养出来的?” “肯定是毛刹睡了他娘,睡完了还不给钱,生了他这么個杂种!” 徐志穹问范国栋:“这事是真的么?” 范国栋满身黏汗,高声喊道:“我未曾通敌,这些话我都没说过,你们诬陷我!” 徐志穹道:“没说你通敌的事情,我是说毛刹睡你娘的时候,给钱了没有?” 院子里的百姓放声大笑,范国栋咆哮道:“你们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是我救了碌州百姓,若不是我苦苦哀求图努将军,你们早就死在图努的铁蹄之下,你们一个也活不下来!” 徐志穹笑道:“你是怎么哀求的?站着求,还是跪着求?” “我没跪,不信问问你两个部下!” “你受封领主的时候,是跪着的吧?” “我站着!我一直站……”范国栋吞了口唾沫,赶紧改口道,“我不知道什么是领主!这都是你部下信口胡言,栽赃于我!” 徐志穹叹口气道:“范大领主,你就认了吧,就说毛刹睡了你娘,你本就是毛刹的种,这样还不算太丢人。” “姓徐的,你逼人太甚,我不跟你计较,我心口痛,要歇息片刻,且等我会驿馆歇息片刻,再与你理论!” 范国栋转身要走,只要吴静春不拦他,他相信在碌州地界就没人敢拦他。 徐志穹回身一脚踹在范国栋的膝弯上,上前两脚踩断了范国栋的小腿。 范国栋嘶声哀嚎:“来人,救我,有人戕害朝廷命官!” 侍卫、随从无一人上前。 但凡是个宣人,都不想离范国栋太近。 徐志穹站在范国栋面前,啐一口道:“你是哪朝的命官?你不是图努大帝的一条忠犬么?” 陶花媛给徐志穹递上了两卷羊皮书。 徐志穹放在范国栋的面前:“这东西你认得么?” 范国栋低头道:“我不认得。” “这是涅古来给你的书信,这上写着你的名字,写着涅古来给你的承诺, 你给涅古来送去了两千石粮食,涅古来答应攻破碌州之后,保全你一家老小,还封你做个小领主, 你给涅古来送去了五万箭镞和四百套盔甲,涅古来答应封你做大领主,把碌州全境封给你, 你若是再给涅古来送去一万石粮食,等涅古来打来的时候,为涅古来打开城门,涅古来就把涌州和碌州全都封给你, 你们前前后后通了十几封书信,你怕涅古来不认账,把这些书信都藏在了府上, 你以为藏在暗格里我就找不到了?这羊皮的膻味和毛刹身上的臭味一模一样,隔着几道墙,我都闻得见!” 范国栋跪在地上,喃喃低语道:“我都是为了碌州,我都是为了百姓,我都是为了他们……” 徐志穹喝道:“提灯郎,掌灯!” 牛玉贤打开灯盒,二十四盏青灯盘旋在大堂之中。 徐志穹喝道:“范国栋,贪赃资敌,你知罪?” “我,我都是……” “通敌卖国,你知罪?” 范国栋回身看着梁季雄道:“圣威长老,我是一时糊涂,我都是为了大宣百姓,我都是为了大宣江山!” 梁季雄冷笑一声道:“你时才说了一句,纵使千刀万剐,你也心甘情愿,听你说了这么多谎话,我就相信这一句是真的。” 徐志穹回身对牛玉贤道:“按圣威长老吩咐,剐这狗贼三千刀!” 牛玉贤叫人绑了范国栋,绑在院子,当众行刑。 吴静春上前施礼道:“圣威长老,卑职治下无妨,范国栋通敌,卑职有失察之罪!” 梁季雄再度冷笑;“跟我说这作甚?你且问徐千户,是不是一句失察就算过去了?” 吴静春转身对徐志穹道:“徐千户,范国栋所作所为,本府概不知情!” 徐志穹笑道:“范国栋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我且问你,碌州苦战多日,你给碌州送去过多少粮草和军械?” 吴静春让主簿拿来了账簿:“请徐千户过目。” 徐志穹翻了翻账簿,笑道:“车骑将军部下参将白子鹤就在城中,你敢拿着这账簿和他当面对质么?” 吴静春义正言辞道:“叛军之言,何足为信,吾乃……” 话没说完,徐志穹一脚踹在了吴静春的脸上,踹断了吴静春两颗门牙。 吴静春捂着嘴,双眼通红,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这一脚,让你长个记性,再敢叫他们一句叛军,我就多剐你一百刀!” 第两百二十章 图奴的滋味 徐志穹叫来了碌州府衙的主簿,拿来了府仓的账册。 “这账册上写着,碌州各仓就剩了一万一千多石粮食,当真么?” 吴静春捂着嘴道:“当真!” 徐志穹又道:“秋收之后,碌州各仓陈粮、新粮加起来有九万多石,剩下八万多石哪去了?” “我都送往涌州了,有账册为证!” “涌州收了你的粮食,可曾留下凭票?” 收了粮食得签收据,这是最起码的规矩。 吴静春道:“涌州战事紧,本府亲自将粮食交付给涌州州府,未曾索要凭票,但粮食是本府亲自押运的,碌州的同僚可以作证!” 徐志穹看着碌州的官员:“你们愿作证么?” 官员们面面相觑,吴静春喝道:“碌州只出了范国栋一个败类,本府光明磊落,尔等清正廉洁,有什么好怕!” 官员们纷纷点头道:“粮食是知府大人亲自押运的,我们愿意作证!” “好,吴知府,他们给你作证!”徐志穹拿出一叠凭票道,“我且问你,这些凭票你认得么?” 这些凭票署着碌州境内各大粮商的名字。 吴静春十分沉着,问道:“这些凭票从何而来?” 徐志穹道:“从主簿那搜来的。” 这些凭票不在吴静春的府邸上,这就给了吴静春狡辩的机会。吴静春看了看凭票,摇头道:“本府没见过这些凭票,你且问问范国栋,看他是否知情!” 反正范国栋就一条命,把事情全都推给他是最好的选择。 范国栋还在院子里受刑,每一刀下去都是一声哀嚎。 徐志穹笑道:“你自己去问问他,这罪他认还是不认?” “这狗贼当然不认,且待本府将他递解京城,交由刑部审问,定能查的水落石出!” 吴静春的想法是能赖一会是一会,今天先想办法把性命保住。 “还想去京城?还想去刑部?你以为刑部能护得住你?” 吴静春挺直腰身道:“本府不需要谁来袒护,没有真凭实据,你休要栽赃本府!” 徐志穹拿着凭票道:“吴知府,会算数么?把这些凭票加在一起,正好有八万多石, 秋收之后,你州仓里一共有粮九万多石,卖给粮商八万多石,如今还剩下一万多石,送到涌州的粮食从何而来?还说是你亲自送去的,分明是伱编出来的!” 吴静春摇头道:“这些凭票,本府没有见过,这些商人从哪买的粮食,本府一概不知,碌州八万余石官粮全都送往涌州,本府敢以性命担保!” “你这条贱命值几个钱!”徐志穹神色狰狞,“涌州将士断粮一个月,连口糠皮都吃不上,你且问问他们,何时收到过你一粒粮食?” 吴静春冷笑道:“叛军之言,何足……” 徐志穹一刀割断了吴静春的腿筋,吴静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说了,再叫一句叛军,我多剐你一百刀!”徐志穹一挥手,“把粮商带上来!” 碌州境内,买过官粮的粮商有十几个,徐志穹抓来了其中五人,剩下的,乔顺刚已派提灯郎前去抓捕。 五名粮商看到院子里被活剐的范国栋,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吴静春,当即明白了情势,纷纷跪地,连哭带喊:“我们都是按市价从吴知府手上买的粮食,我们可一点便宜都没占!” 吴静春哀嚎道:“你们是什么人?是徐志穹雇来的么?为何栽赃本府?” 州府主簿跪在地上道:“灯郎爷,我就是个做账的,卖粮的事情都是知府办的,可与我无关呐!” 徐志穹蹲在地上,摸了摸主簿的脑袋,看着吴静春道:“这也是我雇来的么?” “栽赃,你们栽赃我……” 徐志穹看着碌州一众官员,笑道:“你们还有谁是我雇来的?” 州府官员纷纷撇清干系: “千户大人,我们只知道吴知府亲自把粮食运走,其他的事情都不知道。” “千户大人,我们不知道吴知府把粮食送哪去了,我们也不能跟着去看呀!” “千户大人,我们没去过涌州,不知道涌州收没收到过粮食!” 梁季雄看着一众官员,心下连连慨叹。 本以为碌州官场如同铁板一块,滴水不进。 现在看来,真到见血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志穹手狠。 但对付这伙奸贼,不狠不行! 徐志穹看着吴静春道:“吴知府,这回你还怎说?” 吴静春还是那句话:“栽赃,都是栽赃……” 徐志穹笑道:“见了棺材你都不落泪,你卖粮赚了多少银子,心里总该有数吧?要不咱们去你府上看看,看看我知不知道你藏银子的地方?” 吴静春不说话了。 银子的事情他解释不清楚。 不只是卖粮的银子解释不清楚,很多银子他都解释不清楚。 徐志穹起身,厉声喝道:“侵吞官粮,谎称支援涌州,借国难中饱私囊,你知罪?” 吴静春不作声。 徐志穹又喝道:“车骑将军,率八千将士抵挡十万图奴,矢尽粮绝,犹自殊死鏖战,汝屡上奏疏,诬车骑将军倒戈,诬涌州将士投敌,颠倒黑白,陷害忠良,你知罪?” 众人闻言,连声惊呼。 听审的百姓低声议论: “涌州还在打仗?” “车骑将军没倒戈么?” “这狗官把粮食都卖了,涌州那群当兵的都没饭吃了,他们还能打?” 梁季雄起身道:“志穹,涌州尚未失守?” 徐志穹道:“铁狼关,双熊关,羊角关均未失守,将士舍命守土,却被吴静春这狗贼说成倒戈投敌!” 梁季雄攥紧拳头,指着吴静春道:“剐了,也剐三千刀!” 牛玉贤操控者灯笼,正在范国栋身上下刀子。 他看了看徐志穹,脸色有些为难。 这边三千刀还没弄完呢,又来一個三千刀。 这是个技术活,很考校手艺,牛玉贤毕竟不是专业的,而且他用的是灯笼,还不是正规刑具。 万一割了两千多刀,他死了,牛玉贤还得承担责任。 吴静春哭喊道:“我冤,我冤枉,此事非我本意,我是奉了,奉了……” 剩下半句他没说,他看向了梁季雄。 梁季雄意识到事情不对,冲着徐志穹眨了眨眼睛。 徐志穹会意,让陶花媛做了个法阵,屏蔽了吴静春周围的声音。 梁季雄走到法阵当中,问吴静春:“你是奉了谁的命令?” 吴静春道:“我是奉了陛下的命令!” 梁季雄揪住吴静春的头发,怒道:“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吴静春道:“卑职所言句句属实,是陛下让卑职不发粮草,是陛下让卑职不送军械,是陛下让卑职诬陷车骑将军倒戈投敌,卑职府上有三道圣旨为证,卑职都是奉旨行事。” 梁季雄面色铁青,他知道昭兴帝能做出这事。 “志穹,你带着他,去他府上拿圣旨,拿到之后不要让别人看到,直接交给我。” 徐志穹就等这句话。 有了这三道圣旨,以后昭兴帝在梁季雄面前要收敛的多。 梁季雄甚至可以利用这三道圣旨逼昭兴帝退位! 陶花媛在吴静春府上留了法阵,徐志穹扛着吴静春,从法阵穿进了他的府邸。 吴静春从书房的暗格里拿出了三道圣旨。 徐志穹看过圣旨,皱眉道:“吴静春,你想死想活?” 吴静春低声道:“我想活。” “你觉得这几道圣旨,能救你的命吗?” 吴静春拿着三道圣旨,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当即傻了眼。 第一道圣旨的内容,是催促吴静春尽快给涌州送粮食。 第二道圣旨的内容,是催促吴静春尽快给涌州送军械。 第三道圣旨的内容,是让吴静春派兵支援涌州。 这三道圣旨,体现出了皇帝对涌州战事的关注,和对战局的正确部署,根本没让吴静春不发粮食军械,也没有让吴静春诬陷楚信。 合理的解释貌似只有两个,一是吴静春撒谎,二是圣旨被调换了。 看着吴静春绝望的神情,之前应该没有撒谎,撒这样的谎,也没有任何意义。 况且没有昭兴帝的授意,吴静春也没有胆量私吞官粮,更没有胆量诬陷楚信。 难道真有人调换了圣旨? 徐志穹此前一直没有惊动吴静春,也没有走漏半点风声,这人什么时候调换的圣旨?是他早做筹谋,还是未卜先知? 徐志穹把这三份圣旨收了起来,又在暗格周围刮下些木片,随即将吴静春带回了小叶城。 梁季雄看到这三道圣旨,瞪着吴静春道:“狗贼,你敢戏耍于我?” “我没有,当真没有,我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吴静春哭的说不出话来。 范国栋已经被剐的见了骨头,吴静春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比范国栋好到哪去。 梁季雄剑眉一立,盘蟒之技发动,搅碎了吴静春一截脊骨。 吴静春当即瘫痪,也失去了语言功能。 “志穹,剐了他,多少刀,你做主!” “按理应该和范国栋一样,都是三千刀,可他接连辱骂忠良,当加两百刀!” 徐志穹把吴静春扛到牛玉贤面前:“这个,三千二百刀。” 牛玉贤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下次我得多收几个弟子,这种力气活我是不想干了!” 徐志穹道:“都是灯笼下刀子,又不用你动手。” “你且来转转这机关,看累不累人。” 梁季雄环顾众人,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楚信没有投敌,涌州没有失守,我大宣儿郎仍在血战!诸位,愿随老夫一战否?” 碌州通判道:“长老,图奴大军十万,贸然一战,恐怕……” 梁季雄看着徐志穹道:“他说不打。” 徐志穹道:“剐了!” 通判吓得连连求饶:“长老,我绝无此意,我愿随长老鞍前马后,共征图奴。” 一众官员纷纷施礼:“愿随长老共征图奴!” 余杉道:“长老,敌军势大,出征之前当仔细计议。” 梁季雄看着余杉道:“你也不想打?” 徐志穹道:“剐了!” 余杉连忙解释:“属下绝无怯战之意,但十万之敌,却不容小觑。” 徐志穹道:“要不说你糊涂,敌军当真有十万,哪还需要向碌州索要粮草?直接踏平碌州,粮食尽归其所有。” 梁季雄叹道:“不怪余杉,老夫也糊涂了,这次全靠志穹,不然我等却成了罪人。” 余杉皱眉道:“恕我愚钝,敌军到底有多少?” 徐志穹道:“大部分敌军都被三座险关挡住了,险关以南,碌州以北,只有数千敌军,详情可以去问白子鹤。” 余杉喜道:“数千敌军,当可一战,等剿灭这股敌军,即可支援三道险关!” 梁季雄仰天长叹:“那三道关隘断粮多日,他们靠什么为生?” 徐志穹道:“靠吃图奴的肉!” 余杉闻言,险些作呕。 梁季雄笑道:“当年北征之时,适逢粮尽,老夫也吃过图奴的肉,如今却忘了那滋味。” 徐志穹道:“膻味重了些,肉也粗糙,嚼劲倒还不错,不如咱们再去他们大营里尝一尝。” 梁季雄闻言,放声大笑:“我大宣河山犹在,我大宣血性犹在!” 第四百二十一章 熊神道三品 白子鹤昏昏沉沉睁开双眼,见一俊美男子坐在床边。 看了一眼身上的绷带,白子鹤赶紧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余杉笑道:“还捂着作甚,我都看过了。” “无耻之徒!”白子鹤脸颊瞬间红透,“你怎恁地没规矩!” “军营之中都是同袍手足,莫说看看,便是睡在一起又何妨?车骑大将军才没规矩,让你个弱女子随军出征!” 白子鹤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对车骑将军说三道四!我是来要粮食的,你们给就给,不给我就走” 余杉一耸眉毛:“你是车骑将军的小妾么,这么急着为他说话?把小妾带到军中,这可是重罪!” “还敢造次!”白子鹤飞起一脚,踢向余杉面门。 余杉仰面躲过,愕然道:“好个泼妇,车骑将军哪只眼睛看得上你!” 白子鹤大怒,起身拔剑,要和余杉搏命。 余杉安抚一句道:“罢了,是余某莽撞了,车骑将军好眼光,你也不是弱女子,八千壮士,血战十万图奴,但凭这身肝胆,当受余某一拜!” 余杉还真就向白子鹤深深施了一礼。 白子鹤转过身道:“你先出去,待我穿上衣服再说!” “衣服还不能穿,否则伤口难以愈合,你放心,不该看的地方我不看就是。” 说话间,余杉上上下下扫视着白子鹤。 许是跟徐志穹相处久了,余杉觉得自己变得下流了许多。 白子鹤钻进被子,又羞又恼。 余杉道:“我今夜率军突袭图奴大营,图奴兵力如何?战法如何?还请白将军不吝赐教!” 白子鹤惊喜道:“你们终于肯出兵了?” …… 深夜,一队马车走出小叶城,走在山路上。 梁季雄穿了一身灰布粗衣,上面打了十几道补丁,拿着马鞭,赶着马车,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老翁。 徐志穹也穿一件粗衣,也打了一层补丁,还戴了一顶破皮帽子,和梁季雄同坐一辆马车 看着粱季雄手里的马鞭,徐志穹的手很痒痒,他刚才赶了一小段路,发现赶车是个挺过瘾的事。 “二哥,赶车这种粗活,哪能让你来做,还是交给小弟吧。” “你刚才把马车赶下了山坡,把我扣在了车底下,我还没找伱算账!” “二哥说笑了,以你的修为,还应付不了这点意外么?” “我修为再高,也没心思陪你作死,你想赶车,且换个时候,这马车来之不易,你糟蹋一辆还不够么?” 赶车是个技术活,不是轻易能学会的,趁着还没到敌营,梁季雄提起了正经事:“我再三问过白子鹤,涅古来确实熊神道三品,你那阵法若是不灵,咱们的计策也就不灵,还不如不走这歪门邪道,实实在在和他们打一仗。” 徐志穹笑道:“二哥,你在大官家身上吃了那么多亏,怎么就没学来一点本事?现在是咱们做足了准备,毛刹一点防备都没有,肯定要打毛刹一個措手不及,凭什么跟他们实在?” “我就担心你的阵法不灵,三品对三品,山摇地动!” “为什么非得山摇地动,为什么不能风平浪静?那法阵是太卜的绝学,怎么可能不灵?不过有件事还得请教二哥,那熊神道到底是什么来历?” “熊神道是图努国外道,图奴不受四方正道庇佑,熊神是图奴独有的道门,据说道门之中有六名星宿。” “六名星宿?”徐志穹讶然道,“四方真神手下,也只各有七名星宿,他至少了一个。” “这事却难说!”粱季雄笑道,“我曾听顿丸星君说过,道门之中只要有两位星宿,就有可能诞生真神,熊神道若是真有六名星宿,早就该有真神了。” 徐志穹一愣:“难不成是图奴吹牛?” “图奴吹牛的功夫委实了得,号称威震八方,横扫天下,可在我记忆当中,他与周边邻国交战三十余次,胜负各半,遇到弱国,图奴会下死手,恨不得吞尽对方疆土, 但遇到强国,图奴当真没少挨打,尤其与西域梵霄,昔日两国交战,图努王曾号称三月之内攻陷梵霄都城,没想到三个月之内,图奴大军阵亡两万,投降十五万,割地四百八十里,梵霄才肯饶过他。” “梵霄为什么不让图奴割让五百里,凑个整数?” “梵霄确实要了五百里,可图奴哭死哭活讨回了二十里, 按照图奴的说法,割地五百里是真的叫割,但割地四百八十里,这个叫让,他们说这是有意把土地让给梵霄的。” 看来图奴皇帝的脸皮也不薄。 这场战争证明了两件事。 图奴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梵霄比想象中的还要强。 那么大宣的战力处在什么位置? 徐志穹道:“我大宣也是强国,为何二十年前的北伐,与图奴打得如此惨烈?” 粱季雄低声道:“二十年前的北伐,与大宣交战的不只有图奴,还有两个凶兽, 我等正道称之为凶兽,实则凶兽就是真神,我大宣能熬过这场浩劫委实不易。” 北伐时,有凶兽参战? 这还是徐志穹第一次听说。 粱季雄没再多说,这件事本来就不该让太多人知道。 马车很快来到图奴大营,门口一名军士呜拉呜拉上前说起了图奴语。 徐志穹表示听不懂,粱季雄一脸憨笑,表示也听不懂。 王振南穿着一身体面衣衫,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用图奴语冲着士兵施礼道:“我们是吴知府派来送粮食的,请允许我见大将军一面。” 负责值夜的百夫长问明情况,跑去大帐通报,涅古来躺在大帐里,正当烦闷,闻听粮食来了,转忧为喜。 “宣犬送来了多少粮食?” 百夫长道:“马车很多,有几百辆,还没来得及清点。” “把粮食收下,一定要清点仔细。” “领头的宣犬,想要见您。” “是范国栋么?” “不是范国栋,是他的手下。” 涅古来摆摆手道:“不见!” 百夫长得令,来到了门口,吩咐士兵检查车上的粮食。 检查无误后,王振南上前道:“请让我见一面涅古来大将军,我们有要事禀报。” 百夫长摆摆手道:“大将军不……” “不”字刚一说出口,百夫长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有人扭住了他的喉咙。 他看到王振南身后,有一个慈祥的老人一直冲着他笑。 百夫长站着不动了,士兵们各行其是。 一名图奴士兵命令宣人立刻卸车。 另一名图奴士兵却示意宣人往营地里面走。 两名士兵争吵了起来。 第一名图奴士兵是按规矩办事,不能让宣人进军营。 另一名图奴士兵考虑到实际情况,想让宣人直接把粮食送进粮仓。 “宣犬不得进大营,这是大将军的规矩!” “你要守规矩,你就自己把这些粮食搬进粮仓去!” “我们去叫其他的士兵来一起搬。” “要叫你去叫,别的士兵来了肯定要抢粮食,出了乱子怎么办?” 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争吵,其他士兵都建议让宣人把粮食直接送进粮仓。 “几个出苦力的宣犬而已,你也用得着害怕成这个样子?” “你要是害怕了,你就自己搬,不要连累我们。” 想要原地卸货的那名士兵,一脸委屈的看向了百夫长。 却见百夫长举起了手,示意宣人把粮食送进营地。 这手不是百夫长自己想举的。 他的身上的骨头都被粱季雄用盘蟒之技拧碎了,就跟个木偶一样,任凭摆布。 百夫长同意了,其他人自然没话可说,在士兵们的指挥下,几百辆马车陆陆续续进了图奴大营。 看着马车全都进了营盘,粱季雄、徐志穹、女扮男装的陶花媛、韩宸和王振南一共五个人,带着百夫长也进了营盘,来到了大帐门前。 大帐门前站着二十几个侍卫,侍卫长冲着百夫长喝道:“大将军说了不见他们,你怎么还把他们领来?” 百夫长没说话,嘴角上扬,冲着侍卫微笑。 王振南掏出一袋银子,悄悄塞到侍卫长手中:“劳烦您再去通报一声,我们给大将军送来了礼物。” 侍卫长收了银子,转身进了大帐。 涅古来收到了粮草,心里一颗石头放了下来,本想踏踏实实睡个觉,闻听侍卫长通报,立刻恼火起来:“我说不见就是不见,让这些宣犬立刻滚,不然就杀了他们。” 侍卫长赶紧回到大帐门前,一脸怒色,正要赶走王振南,突然嘴角上扬,露出微笑,做了一个往里请的手势。 侍卫长的眼睛里遍布血丝,他的骨头也全都断了,和百夫长一样,他只能看着那个慈祥的老人对他微笑。 一名卫兵察觉有异,他听到了帐篷里的声音,大将军不想见着些宣人。 他刚要开口喝止,嘴角猛然上扬,也露出了笑容。 粱季雄站在帐篷门口,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每一位卫兵。直到每一位卫兵脸上都回以友善的笑容,粱季雄才示意王振南可以进大帐。 左边走着千夫长,右边走着侍卫长,七个人一起走到了涅古来面前。 门口的二十几名卫兵依然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笑容,一动不动。 第两百而十二章 犯我疆土,杀我百姓,你知罪? 涅古来坐起身子,看了看侍卫长,又看了看百夫长,再看了看五个宣国人。 告诉过侍卫长和百夫长今晚不见宣人,为什么还让他们进来? 他们两个收了宣人多少贿赂?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涅古来忍着没向侍卫长和百夫长发火,冲着五个宣人笑道: “宣国的狗,你们当真贱格,我不想见你们,你们偏要来,你们就那么想死么?” 王振南用图奴语道:“大将军,我们是来给您送礼的!” 话音落地,一阵威压袭来,所有人全都低下了头。 涅古来大惊,他意识到来人之中有高品修者。 能让自己低头,应该是苍龙霸道,他虽没和宣国王室交过手,但听说过苍龙霸道的技能。 威压转眼散去,涅古来抬起头,又被粱季雄用盘莽之技束缚。 但这招对熊神道修者不太管用。 熊神道修者的七品技叫摧枯之力,虽然同为三品,但涅古来的力量远在粱季雄之上,他凭摧枯之力,轻松挣脱开了粱季雄的盘蟒之技,向后跳出一步,展开胸膛,深深吸气。 别小看这个吸气的动作,在他吸满一口气后,会施展五品技——声震琼宇。 这是一个杀伤范围极广的技能,涅古来想先干掉一部分敌人,一声咆哮过后,像王振南这样的八品修者会当场送命,徐志穹和陶花媛也会身受重伤,只有梁季雄和韩宸能抵挡得住。 可涅古来只吸了半口气,使了半天劲,没喊出来。 大意了,忘了苍龙霸道有奸佞无息之技,梁季雄让涅古来当场窒息了。 半口气,憋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涅古来很是痛苦,挣扎了半天才摆脱了奸佞无息之技。 可粱季雄不急于进攻,继续和涅古来周旋。 他和熊神道的修者多次交手,熟悉对方的每一個技能。 但涅古来对苍龙道的了解,仅限于理论知识。 这就是苍龙霸道的种血优势。 两个三品交战,双方不敢有片刻分神,涅古来紧紧注视着梁季雄,却还要防备其他人偷袭。 他想喊人,陶花媛做了一道法阵,隔绝了大帐的声音。 涅古来一皱眉,心下暗道:这是个修阴阳的,阴阳家手段繁杂,拖延下去,弄不好要受了他算计。 得想办法速战速决,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近身,收了这个三品! 只要近身作战,涅古来相信自己绝对能一招战胜粱季雄。 周旋了十几回合,粱季雄还真就给了他近身作战的机会,步法交错之间,双方相距不过十几尺。 涅古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粱季雄。 这是熊神道的四品技——肉泥抱拥,被拥抱之前,对手是个人,被拥抱之后,对手会变成肉泥。 这一招最大的特点是极难挣脱,熊神道的修者在使用四品技时,双臂会像铁锁一样紧紧扣在一起,牢牢束缚住敌人的主要关节,让敌人无法发力。 据说连杀道修者,如果被同品熊神道修者抱住,挣脱的希望也微乎其微。 粱季雄被抱住了,还有脱身的机会么? 他可以用九品技让涅古来低头,可涅古来不会放手。 他也可以用盘蟒技和涅古来对拼,但双方的力量相差悬殊,死的一定是梁季雄。 涅古来刚一发力,粱季雄流下了两行眼泪。 这是被抱哭了? 三品苍龙修者就这么不禁打? 涅古来放声大笑,刚要再度发力,却意识到事情不对。 这眼泪不对,是血红色的。 这不是眼泪。 这是苍龙四品技——泣血龙珠! 一脸血泪突然化作弹珠,飞向了涅古来。 涅古来不怕弹珠,熊神道八品技铜皮铁骨,寻常的兵刃打不穿他的皮肤。 可粱季雄不想打他的皮肤,泣血龙珠,看向哪里,就打到哪里,所有龙珠全都打在了涅古来的眼睛上。 涅古来闭上眼睛,龙珠在眼皮上碎裂,化成腐蚀性极强的血水,渗进了涅古来的眼皮,涅古来的眼睛里,感觉像插进了几百根烧红的钢针。 剧痛之下,涅古来放开了粱季雄,捂着眼睛连连后退。 粱季雄占了先手,还是不急于进攻,继续和涅古来周旋。 周旋之间,粱季雄还不忘跟众人说句话:“记住一件事,下次看到皇室中人流泪,你们可千万别当真。” 涅古来闭着眼睛,全力躲避粱季雄的进攻,三品的恢复能力惊人,不多时,涅古来睁开了眼睛,却发现粱季雄的身影不见了。 不光粱季雄不见了,另外四个宣人也不见了,整个大帐都不见了,他身处在一片浓雾之中。 这是迷魂阵! 粱季雄一直在为韩宸和陶花媛争取时间,就是为了让他们布置一道精密的迷魂阵。 涅古来在迷魂阵里转了几圈,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找到迷魂阵出口。 韩宸是四品阴阳,陶花媛是阵法奇才,他们联手布置的阴阳法阵,哪能轻易找到出口。 找不到出口也无妨,涅古来有自己的方法。 他把双眼一闭,不受视线干扰,凭着熊神道的本能,朝着前方笔直冲了过去。 法阵一阵晃动,他要用蛮力撞开法阵。 这招是可行的,只需要三个条件,一是要力气大,二是要皮糙肉厚,三是能走直线。 这三个条件,熊神道都具备。 韩宸在外面拼命修补法阵,涅古来在法阵之中不停撞击。 陶花媛则在迷魂阵外,布置起了另一道法阵。 这道法阵就是徐志穹所说的太卜绝学。 “只有一吸时间,”陶花媛低声对梁季雄道,“只要涅古来踩中法阵,他的修为就会降低。” 梁季雄本不清楚桃花源的来历,可徐志穹说陶花媛是太卜的爱徒,看她法阵做的如此熟练,梁季雄姑且信了她。 这法阵真有这么强大的功能么? 当然没有,这是陶花媛瞎编的,徐志穹逼着她编的。 这个法阵是徐志穹教她摆的,她也没发现这个法阵到底有什么用处。 陶花媛表面淡然,可心里跳成了一团。 这贼小子到底要作甚? 他想害死梁季雄吗? 梁季雄死了,我们还能活着离开吗? 迷魂阵里不断传来撞击之声,法阵不断出现裂痕,韩宸还在奋力修补。 僵持许久,韩宸力竭,退到了徐志穹身旁。 迷魂阵碎裂,涅古来冲出法阵,直接扑向了梁季雄。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两个阴阳修者品级都不低,继续缠斗下去,肯定要出闪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梁季雄。 他没注意到徐志穹。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徐志穹。 徐志穹在暗中施展了天公地道之技,把涅古来的修为拉下来了。 涅古来是三品,徐志穹是六品,中间差了三品,技能只能维持一吸。 梁季雄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冲到粱季雄近前,涅古来忽然失去了战力,瘫倒在了地上。 苍龙霸道三品技——唯我独尊。 中了这一技能的人,只要靠近梁季雄就会失去所有战力。 这一技能非常霸道,但有两大缺陷。 针对这两大缺陷,徐志穹制定了一套完美的作战计划。 一是发动时间长,而且准备技能时,必须得原地站定。 梁季雄一开始和涅古来周旋是为了给韩宸和陶花媛争取时间,让他们布置迷魂阵。 布置迷魂阵的作用,是为了给梁季雄争取时间,让他准备三品技。 可三品技还有另外一个缺陷,这技能对高品和同品无效。 梁季雄是三品,只要对方有三品及以上的实力,这一技能就是无效的。 徐志穹骗梁季雄,说太卜有一种绝学,能用法阵把敌人的实力拉低,梁季雄起初表示怀疑。 现在看着倒在地上的涅古来,梁季雄不再怀疑了。 太卜有太多可怕的绝学,以后更要多加防备。 但眼下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已经生擒了图奴大将军! 三品对三品,山摇地动。 涅古来做梦也想不到,本该惊天动地的一场战斗,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梁季雄揪着涅古来的头发,笑了。 志穹说的对,只要准备的充分,可以不用山摇地动,完全可以风平浪静。 就像梁功平和粱世禄,他们不就死的风平浪静么? 我没有皇帝那么聪明,但志穹未必输给他! 梁季雄一发力,用盘蟒之技搅碎了涅古来全身的骨头。 涅古来没有战力,也无法做出任何抵抗。 陶花媛走出大帐,朝着夜空放出一朵焰火。 埋伏在敌营之外的余杉,率领武威军开始进攻。 假扮成车夫的乔顺刚和童青秋等人,与余杉里应外合,带上马车和图奴人开战。 这些马车当中有三十多辆被牛玉贤改良过,车身坚固,可以做盾牌,暗格里还藏着各类兵器,每辆马车配三十名士兵,可以与小武冲扶胥(古代战车)相媲美。 内外受敌的图奴乱作一团,大小军官赶紧跑到中军大帐向大将军报信。 只见梁季雄拖着涅古来走到帐外,带着一脸狞笑,环顾着周围的图奴人。 看着大将军身体绵软,挂在梁季雄手里,也不知是死是活,图奴人吓得魂飞魄散! 徐志穹摘下了帐篷里的灯笼,走出大帐,冲着图奴人道:“毛刹,犯我疆土,杀我百姓,你等知罪?” 第两百二十三章 图奴也有判官? 按照白子鹤传授的要领,余杉攻进了图奴大营。 图奴人的体格比宣人强壮,战斗开局阶段比宣人骁勇,但只要战事陷入僵持,图奴人的士气衰落的很快。 尤其是战局出现变化时,图奴人的应对能力很差,一处战局不利,往往会造成全线溃败,对付图奴的最佳手段,就是在恶战之中打疼他们。 余杉是个军事奇才,当即掌握了战术要领,带领武威军于图奴大营左翼猛攻,不到半个时辰,左翼图奴军溃败,余杉杀入大营。 与此同时,乔顺刚率众,从粮仓发起突袭,以战车为主力,步兵为辅助,打的图奴措手不及,童青秋则带着阴阳师,在图努营中四处放火,逐一瓦解营盘的布防。 战局到了这个地步,图奴仅存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们的大将军涅古来身上,是战是退,全都依靠涅古来的决断,可所有前往中军大帐的军官,全都死在了梁季雄和徐志穹的手上。 徐志穹杀的畅快,罪业到两寸的举刀就砍,不到两寸的,交给二哥、韩宸和陶花媛,王振南且在大帐里看热闹,偶尔捡几个残兵练练手。 等余杉和乔顺刚会和一处,战争基本结束了。 五千图努大军,阵亡一千有余,伤一千有余,其余两千多人尽数投降。 而大宣军队的伤亡人数,没超过一百。 首战大捷,全军雀跃,本以为第一场战斗会来的非常惨烈,没想到徐志穹借着先手的优势,把战局变得如此简单。 梁季雄用苍龙道术法,一点点废去了涅古来的修为,这人先不杀,以后还有用处。 余杉和乔顺刚则忙着审问俘囚,趁机打探出更多军情。 徐志穹对活人没兴趣,他带着一群军士打扫战场。 此役,死在徐志穹手上的有五十多人,大部分图奴死在了乱军之中。 虽说不是直接死在了徐志穹手上,但捡来的罪业,到了罚恶司也能兑换少许功勋,六品判官需要的功勋太多,能捡一点是一点。 徐志穹蹲下身子,假装检查地上的尸体是否死透了,趁机摘下十几根罪业。 回头再从图奴人的衣着上确定他们的官阶,随手再摘十几根罪业。 他这厢摘得正爽,忽见一名士兵举止有异。 这名士兵一直在死人堆里翻找,看似是找军械,可手总在尸体的头顶摸索,用罪业之瞳一看,这厮和徐志穹的目的一样,正在摘犄角。 是个同行! 这人戴着铁盔,把脸捂的严严实实,也看不清個长相。 徐志穹本想给他点教训,可思忖片刻,决定放他一马。 这是个七品判官,徐志穹刚从七品走过来,知道七品的难处。 七品赚功勋的途径太少,他冒险混到军营里,就是为了这个机会。 让他捡点吧,徐志穹且当没看见,可忽听一名军士喊道:“徐千户,抓他,他是个毛刹!” 徐志穹一怔!刚才那个判官竟然是个图奴人! 图奴也有判官! 同道的情谊要讲,但军队里混进了图奴人,这个不能忍。 徐志穹正要上前抓住那图奴判官,图奴判官察觉危险,瞬间消失不见。 以七品判官的速度,其他军士不可能追得上他,徐志穹本想亲自追赶,却被刚才那名军士拦住了: “徐千户,您别追了,这人背后有帮手。” 这话说得奇怪,貌似是个知情人。 徐志穹一回头,用罪业之瞳看了看那军士。 军士有八品修为,但看不到罪业。 徐志穹问道:“你是什么人?” 军士压低声音道:“徐中郎,我是同道中人。” 叫了徐中郎,证明这也是个判官,徐志穹四下看了看,悄悄将这名军士带到了僻静地方。 确系周围无人,这名军士说了实话:“涌州八品引路主簿周青林,见过徐中郎!” 徐志穹皱眉道:“你怎知道我身份?” 周青林道:“我今夜混进军中,看到您和毛刹厮杀,边杀边摘罪业,便知您是同道, 又看您力大惊人,咱们道门只有到了六品,气力才会猛增,因此猜您是六品中郎,若是在下猜错了,您可千万别介意,只当在下眼拙了。” 徐志穹面带杀气道:“你可知道咱们道门的规矩!” 周青林点点头道:“道门的规矩我懂,我不该在凡尘之中说出您的身份,只是,只是我……” 说到这里,周青林有些哽咽:“只是我被那些毛刹欺侮久了,实在忍不住,想跟您说说心里的委屈。” “你说的毛刹,是指那毛刹判官?” 周青林点点头道:“这块地界原本是在下的地盘,人虽稀少,可我地盘大,不时也能赚点功勋, 哪曾想毛刹打进来了,毛刹判官也来了,把涌州的地盘都给占了,他们天天在我地盘上抢功勋,我也不敢管,我哪怕偷偷捡一块功勋,都会遭他们殴打, 上次我争辩了一句,我说这是我的地盘,这是大宣的地界,你们得给我留条活路,他们骂我是狗,还往死里打我,要不是道门里不许自相残杀,我就被他们打死了,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说到此,周青林哭的泣不成声。 徐志穹怒道:“哭甚来?你还有脸哭?判官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在你地盘上抢功勋,还敢打你?你特么就不会打他么?” 周青林抽抽鼻子道:“他们人多,修为还比我高,领头的也是个六品中郎,我打不过他。” 徐志穹道:“涌州的判官都哪去了?你也找个中郎过来帮你,却还怕打不过他们!” 周青林摇头道:“涌州没有中郎,七品倒是有一些,可您知道七品和六品没法打。” 六品在战斗力上和七品有本质上的差别,徐志穹升到六品之后有明显的体会,他不再惧怕同品的宦官,甚至能和同品杀道硬钢,这还是在他不知道六品技的情况下。 可没想到涌州不比京城,判官一脉,人才凋敝,竟然连六品都没有。 徐志穹问道:“纵使没有中郎,罚恶司长使却不管伱们么?” “长使是想管的,可图奴也有罚恶司,他们的长使兵多将广,我们敌不过他,就连长使也要忍气吞声。” 说到这里,周青林哭的更伤心了。 “不准哭!”徐志穹道,“这几日你先跟着我,打仗的时候多出点力气,仗打完了多收点功勋,要是遇到了图奴判官,只管告诉我,我且得好好给他们些教训!” …… 乔顺刚在图奴营中搜罗了一些酒菜,摆了一桌庆功宴,众人本想畅畅快快喝两杯,可梁季雄愁容不展。 乔顺刚性情率直,当面问道:“二长老,咱打了大胜仗,你还不高兴了怎地?” 梁季雄叹道:“胜仗是打了,只怕有人不认。” 乔顺刚怒道:“哪个龟儿子不认?” 梁季雄连连苦笑,没有作声,余杉听出了其中的话外之音。 他领教过梁大官家的厉害,这场胜仗,昭兴帝真就未必认账。 就算认账了,这群人也未必有功,甚至有罪。 余杉提醒了梁季雄一句:“圣威长老,碌州知府和同知双双毙命,这件事,恐怕得有个交代。” 乔顺刚怒道:“这两个鸟贼死有余辜,还交代个甚来?” 余杉不便多说。 梁季雄看着余杉道:“这些天来,你就这句话说得有些用处,这事真就得有个交代,还真就耽误不得!” 梁季雄明白一个道理,和昭兴帝交手,最大的忌讳就是给他足够的准备时间。 一旦让昭兴帝准备充分,日后却要处处受制于他。 梁季雄看着陶花媛道:“捷报送出去了吗?” 陶花媛点头道:“已通过法阵交给了师尊。” “你和太卜商量一声,光有捷报不行,还得把我一并送回去。” 余杉一怔:“长老要连夜回京城?” 梁季雄道:“再迟就来不及了。” …… 次日天明,昭兴帝收到了太卜送来的捷报。 这一场胜利是昭兴帝意料之外的,对于意料之外的事情,昭兴帝不会急于处置。 他没给太卜任何答复,但太卜察觉到了昭兴帝的愤怒。 昭兴帝的确愤怒。 梁季雄杀了吴静春和范国栋,这件事让让他十分愤怒。 梁季雄还要给楚信一个清白,这件事让他更加愤怒。 吴静春和范国栋是朕的臣子,生杀予夺,岂能由你做主? 至于楚信,朕已认定他倒戈投敌,岂能容你随意翻案? 不急,这事情不急。 今天是昭兴帝恢复五品修为的日子,一切等修为恢复之后再说。 隋智已经做好了准备,血树的树汁也送来了,昭兴帝准备在午时重回五品,可没想到在辰时突然收到消息,圣威长老回来了。 他回来作甚? 想和朕理论一番? 朕不见他就是了。 他没有参与政务的权力,朕没必要见他! 可没想到苍龙长老没有求见昭兴帝,他召昭兴帝去苍龙殿。 他要召见朕? 昭兴帝很恼火,却无可奈何。 梁季雄要在苍龙殿祭祀苍龙真神。 祭品正是图奴大将军涅古来。 昭兴帝不能不去,涉及到神灵的事情,苍龙殿长老有绝对的权威。 第两百二十四章 二长老的反击 梁季雄在寅时回到了苍龙殿,调集所有苍龙卫,用一个时辰的时间布置好了祭坛。 卯时前后,梁季雄吩咐苍龙卫将文武百官和所有宗室成员全都召集到了苍龙殿。 不到巳时,昭兴帝也来了。 不想来也得来,这是每一个宗室成员的义务,皇帝也不例外。 祭坛之上,梁季雄亲自诵念祷词: “北境图奴,聚集贼众,犯我大宣疆土,杀我大宣百姓,季雄奉诏讨贼,生擒贼将涅古来,今献予苍龙真神,息真神之怒,慰黎民之殇,平社稷之忧,扬大宣之威!” 寥寥数语,说的群臣热血沸腾,老御史王彦阳喊道:“圣威长老威武,我大宣威武!” 群臣神情激动,高呼大宣威武,平时最容易激动的公孙文,此刻倒是安静了下来。 王彦阳还特地问了一句:“公孙侍郎,我军旗开得胜,你却面带愁容,莫非你心怀不满?” 公孙文敷衍一句道:“我旧疾发作,有些晕眩,喊不出声音来,我大宣受真神庇佑,今首战告捷,也在情理之中。” 王彦阳笑道:“真神就在天上看着,公孙侍郎的旧疾来的真不是时候,莫非是受了真神的责罚?” 公孙文没作声,此刻不能与王彦阳争辩,争输了争赢了对他都没好处。 涅古来被捆在祭坛上破口大骂:“宣犬,你们都是一群狗!待我大帝踏平此地,且将全城屠尽,为我殉葬!宣犬,你等记住……” 噗! 梁季雄砍了涅古来的脑袋。 一个三品原本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但涅古来的修为已经被废了,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 梁季雄把人头摆在了祭坛上,昭兴帝以为祭祀就这样结束了,打算起身就走,不给梁季雄纠缠的机会。 可祭祀没结束,梁季雄还有两份祭礼奉上。 他把吴静春和范国栋的人头摆上了祭坛。 “罪臣范国栋,通敌卖国,欲以万石粮草资敌,还被图奴封为两州领主,此贼十恶不赦,季雄奉真神之命,将其正法,将其首级献予真神!” 一语既出,众人哗然。 碌州同知范国栋竟然通敌? 他还要给图奴粮草? 不是说碌州早就没粮食了吗?粮食不都给涌州了吗? 他还要给图奴当领主? 难怪此前有传闻,碌州有投敌之意! “这狗贼当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却也便宜了他,到了阴司应叫他永不超生!” 王彦阳骂道:“有此州官,乃大宣之耻,有此同僚,乃吾辈之耻!” 群臣高声唾骂,王彦阳看着公孙文道:“这厮比你还无耻!” 公孙文咬咬牙,忍了! 在这种场合下,昭兴帝没表态之前,公孙文绝不敢多说一句话。 昭兴帝的表情极为复杂,他本应该和群臣一样,为旗开得胜感到振奋,为范国栋卖国求荣感到愤怒,就算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也能表演的很到位。 可如今有根钉子扎在了他心上,严重影响了他的演技。 这根钉子不是范国栋的种种罪行,而是梁季雄杀范国栋的借口。 他不谈人证,不谈物证,他说他奉了真神的命令。 在场的文武群臣和宗室成员对梁季雄的说法非常认可。 梁季雄堵了昭兴帝的嘴。 昭兴帝以后不能再给范国栋翻案,否则就等于违忤了真神之意。 梁季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奸滑? 范国栋不能翻案,吴静春的状况也是如此。 梁季雄指向吴静春的头颅道:“此贼借国难之际,贩卖官粮,中饱私囊,却还欺君罔上,说将官粮全都送往了涌州, 可怜涌州将士,矢尽粮绝,孤军奋战,至今仍以血肉之躯,死守险关!” 群臣瞬间安静了下来,内阁首辅严安清问道:“圣威长老,您所说的是哪座险关?” “不是哪一座,是三座!”梁季雄道,“自东向西,铁狼、双熊、羊角三座险关均未失守,涌州千余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仍与图奴血战!誓死捍卫大宣江山! 吴静春颠倒是非,污蔑将士倒戈投敌,我等偏听偏信,却寒了忠良之心!” 说到这里,梁季雄落泪了。 这不是演出来的,这两行眼泪,他憋了太久! 臣子也有不少落泪的。 严安清低头道:“内阁失察,难辞其咎!” “却不该信这狗贼之言,日后让我等有何颜面去见边关将士!” “糊涂啊,糊涂!我大宣君臣却都糊涂了!”王彦阳含泪道,“待车骑将军凯旋归来,老夫愿当面请罪,惭愧,当真惭愧,公孙侍郎,你可知惭愧二字怎写?” 公孙文扭过头去,他真想一巴掌拍死王彦阳。 群臣皆道惭愧,昭兴帝咬了咬牙。 这是要作甚? 你们都认错,难道还要逼着朕认错? 逼朕下诏罪己吗? 朕且不言语,且等风波平息,再找你们清算! 梁季雄准备的太充分,今天又是恢复五品修为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梁季雄正面冲突。 昭兴帝能忍,一切都等过了今天再说。 梁季雄看出了昭兴帝的态度,既然你能忍,就别怪我不客气! “今我军大战告捷,理应乘胜追击,收复失地,兵部侍郎隋智,你曾向陛下允诺,在十日内召集十万大军,如今大军在何处?” 隋智神情尴尬道:“仍在筹备当中。” “却问你筹备到了什么地步?十万大军拿不出来,三五万总归有吧?” 隋智不作声,言官们的情绪又被带动起来。 “隋侍郎,我见你这几日都在京城,没有出去招募兵马!” “国难当头,伱如此懈怠,却也配得上左侍郎之位?” “隋侍郎,你且说个数,到底招募了多少人马?若是一兵一卒都没有,此举与通敌无异!” 隋智的确招募了一批兵马,有三万多人,但没有昭兴帝的命令,这件事不准透露出去,因为这三万大军的用途还待定。 隋智遭到围攻,只能沉默不语,梁季雄厉声喝道:“隋侍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十日之后,必须将十万大军带到涌州,否则当以欺君之罪论处!” 长老一言,群臣纷纷响应,梁季雄此刻的威望,让昭兴帝愤恨不已。 事情还没完,梁季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太子梁玉阳听令,今奉真神旨意,命你随老夫一并北征,以提振全军士气,你意如何?” 太子赶紧回应道:“愿奉真神之命,愿听长老调遣。” 梁季雄看向了昭兴帝:“陛下之意如何?” 这是要作甚? 为什么要让太子参与北征? 怕太子留在京城有危险? 当然不是,梁季雄的目光没这么短浅。 昭兴帝反应很快,迅速看出了梁季雄的意图。 梁季雄想给太子攒根基。 作为太子,梁玉阳给臣子们的印象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那就是“何德何能”。 梁玉阳是個傻子,是个疯子,是个心智不健全的人,之所以能成为太子,完全是因为他是皇帝的独子,他能成为储君,完全是别无选择之下的结果。 但如果他参与了北征,就大不相同了。 如果在太子的带领下,北征取得了胜利,日后再也没人能轻易撼动太子的地位。 梁季雄早就有带太子出征的想法,可又担心这场战争没有赢的希望,反倒会让太子糟糕的声誉雪上加霜。 但现在他看到了希望,他不想让太子错过这次机会。 同样的道理,皇帝也不想让太子把握住这次机会,否则太子会变得更难控制。 可现在群臣情绪激昂,昭兴帝没法拒绝。 罢了! 忍了! 昭兴帝点头道:“玉阳,你代朕亲征,驱逐外寇,复大宣河山!” 在群臣的赞叹声中,太子随梁季雄共赴北境。 愤怒的昭兴帝回到秘阁,将书案上的解梦之书撕作粉碎。 “噩梦前兆已至,美梦却不见端倪!” 昭兴帝吞下怒火,准备重回五品。 且等朕重回五品,你等奸贼佞臣,一个也别想脱身! 第两百二十五章 徐志穹,你把大官家害惨了 秘阁之中,十坛血树汁摆在法阵当中,渐渐消失不见。 法阵将血树汁传送给饕餮外身,饕餮外身吞下树汁,再给昭兴帝排出一粒良药。 你说它是药也行,说是别的也可以,反正昭兴帝得趁热吃了。 整个过程,陈顺才和皇后一直在旁边看着,寸步不离,眼睛不眨,这让隋智十分不满。 他不止一次提醒过昭兴帝,恢复修为时,不要有外人在场,这是对真神不敬。 昭兴帝只回复一句:“朕知道了。” 可他始终都让陈顺才在旁边看着,陈顺才给出的解释是,需要有人在身边保护皇帝。 说的也有道理,隋智有杀道五品的修为,如果隋智有不臣之心,身边没人保护,昭兴帝该如何自保? 但隋智心里清楚,保护皇帝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陈顺才和皇后还在暗中记录着恢复修为的过程。 昭兴帝不可能完全信任隋智,如果有一天和隋智翻脸,他得保证在没有隋智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恢复修为。 陈顺才和皇后记住了每一个流程,也记住了绘制法阵的方法,现在唯一需要留意的是,隋智和饕餮外身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昭兴帝是饕餮修者,这层联系迟早会被他看破。 等看破了这层联系,隋智的利用价值将所剩无几。 吞下了良药,昭兴帝出了一身黏汗,腥气飘散出来。 皇后赶紧布置法阵,把腥气转化成了阴阳二气。 阴阳二气从皇宫飘散出去,坐在阴阳司里的太卜很快有了感应。 “又想嫁祸我!”太卜冷笑一声,“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 他去了阡陌楼,感知着气息的变化,准备追寻一个重要目标。 …… 昭兴帝恢复了修为,隋智俯身施礼道:“陛下,多饮食,多歇息,这两日间千万不要动气。” 昭兴帝点头道:“爱卿辛苦,回去歇息吧。” 以前,昭兴帝遇到紧要政务,一半都会和隋智商议。隋智颇有才智,对朝政看的透彻,手段也十分老辣,深得昭兴帝的赏识。 可这段日子,昭兴帝只和隋智探讨修为,很少说起政务。 隋智当前的处境非常不妙,圣威长老逼着他要十万大军,他成了满朝文武围攻的对象。 可昭兴帝此刻却连句话都不给,这是明摆着让他背锅么? 隋智也不多说,当即告退。 昭兴帝只觉饥饿难耐,陈顺才赶紧命人摆膳,一口气吃了十几方盘的羊肉,昭兴帝的脸色红润起来。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今天咱们不见外客,您早些歇息吧。” 昭兴帝摇头道:“歇不得,再歇个一时片刻,大宣的江山却要归了梁季雄了。” 陈顺才慨叹道:“圣威长老今日确实狂妄了些,想是背后受了高人指点。” “说什么高人?无非徐志穹那个宵小之辈!”说话间,昭兴帝的脸色越发红润,也不知是因为恢复修为后的喜悦,还是出于对徐志穹的愤怒, “朕对这厮一忍再忍,这厮不知进退,仗着几分小聪明在朕面前一再张狂,而今非要取了他性命不可。” “陛下,若是杀了徐志穹,只怕会触怒真神。” 昭兴帝摇头道:“武栩之事,已平息多日,真神又岂会一直留意于凡间?况且这次杀他的是图奴,与朕无关!” 昭兴帝一挥手,陈顺才会意,立刻取来纸笔。 “拟旨……”昭兴帝顿了顿,脸色比刚才更加红润,红得有些发紫。 陈顺才拿着纸笔等着,昭兴帝咳嗽一声道:“拟,拟旨……” 他的声音卡住了,脸颊彻底变成了深紫色,好像有人正掐着他的喉咙。 “陛下!”陈顺才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扶住了昭兴帝。 皇后一摸昭兴帝的额头,烫的吓人。 昭兴帝扶着书案,几声痛呼过后,呕出一大口血来,当即昏死过去,人事不省。 陈顺才大惊,看着血水的颜色,昭兴帝的修为又有变化,纵使没有全掉,肯定也有损失。 修为还算小事,昭兴帝的生命有危险,陈顺才急忙去找太医。 皇后还算冷静,拦住陈顺才道:“太医没用,赶紧把隋智追回来!” …… 太卜闻着变化的气息,冷冷一笑:“大官家,你又掉回到了七品修为! 隋侍郎,该轮到到你了!” …… 隋智还没走出皇宫,忽听得耳边一声闷吼。 “你敢害我!” 这声音来自饕餮外身。 是谁害了饕餮外身? 隋智还没弄清楚情况,只觉头晕目眩,浑身剧痛! 谁害了饕餮外身? 皇帝? 他疯了怎地? 隋智遭到了饕餮外身的反噬,疼的站不稳身子,忽见陈顺才出现面前,咬牙道:“隋侍郎,你好大胆子!” 陈顺才本想用点指穿心制服隋智,手指刚点在胸口,隋智也昏死了过去。 …… 南方玉州,一座土丘震颤,滑落大片泥石,溅起滚滚烟尘。 这座土丘位于深山之中,周围没有人家,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没人知晓。 太卜借着阴阳法阵,出现在了深山之中,静静的注视着土丘的变化。 终于让我找到你了——饕餮外身! 太卜很激动! 徐志穹说过,他想对付的不是血树,换做别人只会以为他故弄玄虚,也只有我能猜透他的心思。 他想对付的确实不是血树,他想对付的是梁大官家,和帮梁大官家恢复修为的人。 被随生蛊寄生的血树,本身没有受到任何危害,依旧长得枝繁叶茂。 但是血树汁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因蛊虫的寄生,产生出了童青秋特制的毒液。 童青秋的毒液十分精致,每棵树上的毒量又很少,根本无法察觉。 可把十罐树汁的毒液聚集在一起,数量就惊人了。 饕餮外道直接中毒,元气大伤。 皇帝间接中毒,修为从六品掉到了七品。 隋智遭到饕餮外身的反噬,昏迷不醒。 太卜算准了饕餮外身定会报复,趁着饕餮外身反噬隋智,太卜追到了饕餮外身的踪迹! 日后饕餮还会信任皇帝吗? 皇帝还有恢复修为的机会吗? 徐志穹,你可把大官家害惨了! 痛快,这场仇报的痛快! 徐志穹,好你個狂生!你是真的狠! 年纪轻轻,心智远胜我一众弟子,几乎能与我比肩! 能把皇帝算计到这一步,恐怕也只有你了! 你必须要来我阴阳司,我不管你背后是谁,我必须要把伱抢过来! 太卜攥了攥拳头,看着饕餮外身翻滚挣扎,他没有急着出手,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在山林之中摆了一道法阵,法阵在地面上游移,静静依附在土丘之上。 …… 陈顺才扶着隋智进了秘阁,看到昭兴帝和隋智都人事不省,皇后一时也想不出办法: “此事不能声张,我看陛下脉象尚可,且先让陛下静养几日。” 静养容易,几日却难了。 第二天,群臣纷纷上奏,要求隋智立刻清点兵马,奔赴涌州。 苍龙殿前,圣威长老一番话语犹在耳畔,社稷危难之际,谁也不想当罪人,只要上了奏章,今后就有撇清责任的依据。 奏章摆在司礼监,陈顺才傻眼了,只得再去找皇后商议。 皇后也不懂政务:“陈秉笔,你追随陛下多年,司礼监批过的奏章不计其数,这点小事,你自己处置就是。” “娘娘,这可不是小事,出兵打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得圣上亲自做主!” “官家还没醒过来,如何做得了主,”皇后沉思片刻道,“既然图奴打进来了,早打也是打,晚打也是打,要是有兵就派过去吧!” “娘娘,大军都在隋侍郎手里,隋侍郎人事不省,我上哪找兵去?” “这是什么话?横竖都是大宣的兵马,没了隋智还动不了怎地?兵部右侍郎不还在么?你去找他,把兵马调来!” “调来也没用,大军不是想动就能动的,粮草军械全都要置备妥当,这些事必须得圣上操持,”陈顺才压低声音道,“况且出兵与否,还得看圣上的心思。” 皇后道:“你是说官家不想出兵?” 陈顺才叹道:“圣上的心思,老奴哪敢揣度!” “那就拖着,拖到官家醒来再说。” “拖不住了,群臣都闹到皇宫门口了!” “那就交给内阁,让他们先拖着。” 陈顺才急道:“内阁不会拖着,他们肯定要打,等他们把诏书拟好,您让老奴如何回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宫能有什么办法?”皇后怒道,“我就不信官家没有可用之人,不是有个公孙文挺机敏的么?把他叫来试试!” 公孙文? 倒也是个办法! 陈顺才把公孙文叫来,只说事,不说原因。 他没说昭兴帝陷入了昏迷,只说群臣逼迫朝廷出兵,这事该如何解决。 换做旁人,这事不敢轻易插手,这场仗本来就该打,想顺着皇帝的意思,找个借口不打,那就得帮皇帝背锅,弄不好就要成了千古罪人。 但公孙文还真是机敏,他不从仗该不该打这件事情上入手,他从君臣之间的礼仪和本分上入手。 “身为人臣,当知君恩浩荡,君恩远胜养育之恩,禽兽尚知反哺,人若不知君恩,岂不连禽兽都不如? 这群佞臣以涌州战事为借口,便敢逼迫陛下出兵,在他们眼里到底是涌州那点土地重要,还是陛下的威严重要? 他们目无君王,本官也对他们不再客气,陈秉笔,你只管在皇宫里看着,今天本官就给他们一个教训!” 午后,内阁、六部、五寺、六科、御史台、通政司、翰林院……大小官员,堵在皇宫门口,等着皇帝下诏出兵。 一名御史等的乏困,且绕着皇城走了一圈。从宣德门(前门)绕到拱宸门(后门),突然见到了皇帝的旗帜和龙辇。 皇帝这是要离开皇宫! 御史大惊,撒腿就往宣德门跑,跑到群臣面前,御史脸都绿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诸位,诸位同僚,圣上要出宫了!” 王彦阳皱眉道:“圣上许是躲着不见我们,却还能躲出皇宫不成?” 御史擦擦汗水道:“我还能骗你怎地?我在拱宸门看到了圣上的车仗!” 百官惊呼,皇帝真是要离开皇宫! 这等时候,哪能让他走了! 王彦阳赶紧冲向了后门,不少言官也跟了过去。 内阁首辅严安清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皇帝现在出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不小影响。 眼见着不少官员跑向了拱宸门,严安清没能拦得住。 王彦阳等人跑到拱宸门,果真看见了皇帝的车仗。 六匹马拉的龙辇刚刚起步,王彦阳立刻追了上去,拦在车仗前喊道:“陛下,涌州战事刻不容缓,社稷存亡,只在朝夕,恳请陛下立刻出兵涌州!” 辇车没停下来,侍卫推开王彦阳,继续行进。 王彦阳带着一群言官,追着辇车跑出两条街,一群男子突然冲上前来,揪住王彦阳等人开始踢打。 王彦阳奋力还击,挥起老拳想和这些人拼命,奈何这些人当中有带着修为的,上前拧断了老御史的胳膊,一脚踢断了老御史的肋骨,把老御史踩在地上,痛加捶楚。 谁这么大胆子?光天化日,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 天章阁学士崔志明有儒家八品修为,上前打翻了两名暴徒,扶起了王彦阳,看着众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群人都是龙怒社的儒生,以前当街殴打朱雀修者的时候,他们手就很黑,只是没想到徐志穹更黑,把他们杀怂了。 今天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又是谁给他们的胆量? 崔志明看了许久,认出了对方的为首之人:“你是周家的小老虎,周海裘,当初你们兄弟为祸京城,你堂兄周念衾被徐千户当场正法,你不知悔改,今日又出来行凶!” “行凶?”周海裘放声一笑,“杀你的佞臣,是我读书人的本分!来人,将这厮给我乱拳打死!” 周海裘命令儒生上前,围攻崔志明。 崔志明一招巡礼之技,先控制住众人,随即一通拳打脚踢,打得十几个儒生哭爹喊娘。 八品修为,哪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崔志明撸起袖子,走向了周海裘。 周海裘吓得连连后退:“你别,你别过来,你,你知道我爹是谁?你,你知道我师祖是谁?你,别过来,你过来,我让我爹打死你!” 崔志明揪住周海裘道:“我先替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一拳刚要打上去,忽觉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 崔志明一抬头,见周开荣出现在了面前。 “崔志明,你个佞臣贼子,你也就这点本事,敢欺负我孩儿罢了,上为君恩,下为义理,今天我且要替你圣上好好教训你!” 崔志明无惧,上前与周开荣拼命。 可拼命归拼命,周开荣是六品,两人的修为差距太大。 周开荣很快放倒了崔志明,脚踩着崔志明的头,命令龙怒社的儒生们往死里打! 王彦阳冲着龙辇喊道:“陛下,周开荣当街殴打朝廷命官,陛下坐视不理,律法何在?体面何在?” 龙辇走远了,至始至终没有回应,因为里面根本没人。 陈顺才派出龙辇,就是为了分散出一部分官员,先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和公孙文此刻正在皇宫后苑的塔楼上瞭望,周开荣的所作所为,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公孙侍郎,且叫你的徒子徒孙小心些,别真把人给打死了。” 公孙文道:“陈秉笔,这是逆臣贼子本就该杀,若不弄出几条人命,他们不知道收敛!” 陈顺才神色凝重道:“总之还是谨慎些好。” …… 中郎院里,杨武正在钻研阴阳术,常德才火急火燎走了过来。 “京城出事了,王彦阳被打了。” 杨武点点头道:“不稀奇,这老御史太刚烈,经常挨打。” “这次可不比往日,他和几个当官的,都被打到奄奄一息,还都被绑在一起示众,不准他们就医,有几个体弱的官员已经死了,还跟他们绑在一块!” 杨武皱眉道:“这就太过分了,这事得告诉志穹。” 常德才要去点双生蜡烛,杨武摆摆手道:“别着急,我新学了一套阴阳术,能给志穹传信。” “你都没有阳气,哪来的阴阳术?还是用双生蜡烛吧!” 杨武道:“别用那蜡烛了,上次烧坏了志穹的衣裳,气得他都不给咱们买檀香了,你先让我试试!” 杨武把阳明石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布置了一道法阵。 身处涌州的徐志穹,忽觉胸口一阵悸动。 第两百二十六章 好好做一回提灯郎 一片雪花打在脸上,化成水,凉丝丝的,有那么一丝惬意。 徐志穹把佩刀从一个图奴人脖子上抽了出来,顺便将那图奴人的罪业摘了。 佩刀又该交给牛玉贤打磨一下了,这刀最近杀人有点多。 攻破了图奴大营,大军的下一步作战计划,是清理掉涌州南部的所有图奴军队,打通三座险关的补给线。 刚被打掉的营盘里有一千多图奴人,也是靠着翻山刚从北边来的,本想去找涅古来会和,可惜他们没机会在阳间碰面了。 太子也是第一次来涌州,涌州的天气让他很不适应,一路之上不停打着喷嚏,可杀人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 “这把剑不太趁手,你再给我配条长枪!”太子在兵器上还挺挑剔。 “殿下,您可不能再往前冲了!”吕运喜一个劲的数落,“您刚才可吓死奴婢了,那箭射的漫天都是,您还往前冲,您把自己当成当兵的么?” 太子不耐烦道:“罗唣!罗唣!我说不让你来,你偏要来,明天且让太卜把你送回去!” 吕运喜道:“殿下,你不听我劝也就罢了,我把这事情告诉圣威长老,让你以后上不了战场!” 粱季雄在旁边听着呢。 “玉阳啊,今天你确实有些莽撞,怎地也不该冲在老夫前面,下次你必须跟着老夫走!” “二哥,我若是跟着你走,人都被你杀光了,我一个人头也收不到。” “带你来打仗,不是让你来杀人的!” “二哥,可是咱们……” “别再叫我二哥,我是伱祖宗!” …… 粱玉阳觉得粱季雄无趣,且凑到徐志穹身边道:“你今天杀了多少人?” 徐志穹想了想:“三十几个吧。” “三十几个呀?我三十二個,比你多还是比你少?” 徐志穹笑道:“我杀了三十五个,比你多些!” 梁玉明又不痛快了。 “你比我来得早,知道怎么在战场上下手,我要是早来几天,也不会输给你!” “殿下,上了战场真不为了杀人!” “我来这就是为了杀毛刹!”太子看着身后被烧毁的一座村庄,“我刚从去那村子里出来,连不会走路的孩子都被毛刹给剁了, 我草略算了算,杀一个毛刹,能赚大宣十条人命,这次必须杀狠一点,把这群畜生养的打疼了,疼到他们这辈子也不敢再碰大宣一下!” 徐志穹看着太子,心里愈发觉得痛快。 别讲什么大局,别讲什么博弈,别讲那些谁也听不懂的道理。 太子说的就是正理!就该打疼这帮畜生养的!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这都是不变的正理! 走着走着,徐志穹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悸动,他能感觉到有人在呼唤他,他知道这人都是杨武。 杨武什么时候有这种本事了? 太子关切的问道:“你怎地了?尿急了?” “不是,不是尿急……”撒泡尿的功夫,不够回一趟中郎院,徐志穹得想个更好的借口。 太子看了看徐志穹,脸有点红,还有些汗水,呼吸有些急促。 “兄弟,你是憋急了吧?我知道这军营里不好熬,但二长老有规矩,不让我带女人过来,好在我还有两个小太监,眉清目秀,比女人还俊,人家说圆的比扁的好,你想不想……” “不想!”徐志穹摆摆手道,“我就是头晕,歇息一会就好,殿下,你前边先走。” 徐志穹找了没人地方,握住议郎印,回了中郎院。 常德才把群臣被打的事情说了一遍,徐志穹双眉紧锁。 “公孙文这条恶狗,得着机会就呲牙!以前还是下黑手,现在竟然敢当街打杀朝廷命官,梁大官家不管么?” 徐志穹仔细想了想,意识到一个问题,梁大官家可能管不了。 他大概率已经中招了! 徐志穹心情大好!手舞足蹈之间,掉进了后院池塘。 常德才赶紧把徐志穹捞了上来,徐志穹怒道:“我不是跟你们说了么?把这池塘给我填上!” 杨武解释道:“填了,可咱们没土,我为了挖土,又挖出个池塘来!” “你说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徐志穹换了身衣裳,因为心里高兴,也没和杨武计较。 高兴归高兴,可王彦阳等一群官员的事情还得解决。 常德才道:“我可听说了,现在只要有当官的靠近皇宫,铁定挨揍,若是三人集结,被打死都有可能!” 徐志穹道:“这不扯淡么?要是上朝呢?上朝不得一块去么?” 常德才摇头道:“这些日子,奴家,那个……咱家是没见过上朝。” 看来梁大官家是真中招了。 可文武大臣就这么听凭宰割? 王彦阳是清官,他手下没有门客,也没有像样的护卫。 可内阁首辅不应该呀,各部大员不应该呀! 常德才倒是有些经验:“要说一、二品大员,身边或许能有几个六七品的高手,其他的官员,身边能有个八品就算不错了, 哪怕是内阁首辅,家里养一个六品都得小心着用,别轻易拿出来,这京城终究是皇帝的地盘,当官的最好少与高手来往。” 常德才说的是,就算真把六品高手拿出来,也未必挡得住龙怒社,龙怒社人多,而且背后有公孙文,真把公孙文惹毛了,谁拿他都没办法。 等等,有人拿他有办法…… 把事情闹大了,自然有人收拾他!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些官员救下来,这些人是朝廷的脊骨。 可眼前最大的问题是徐志穹不能轻易露面,也没有足够的精力。 现在的主要精力必须放在北方战场上,六千多兵力看着不少,但凡出点闪失,转眼就没了。 三座险关还等着粮食,只要有一座险关失守,图奴大军开过来,战局就万劫不复了。 常德才道:“主子,要是信得过咱家,这事就交给咱家办了。” “我是信得过你,可也得有人帮你!”徐志穹痛杀儒生的时候,身后有掌灯衙门,单靠常德才一个,斗不过龙怒社。 杨武在旁道:“其实,我们背后也有掌灯衙门,就算没人,可也有灯!” 徐志穹愣了片刻,突然笑了。 杨武生前一直有个遗憾,这一次或许能把遗憾弥补回来。 徐志穹去了正房,把白灯和青灯拿了出来。 “红灯是我的兵刃,不能给你们,这盏青灯和白灯也是我的,送给你们了,你们谁当青灯郎,自己商量着办。” 常德才笑道:“咱家当白灯,让杨武也升一回官。” 杨武摇摇头道:“我就要这支白灯,我白当了一回提灯郎,以前不知道该怎么当,现在该好好当一回!” 徐志穹给他们两个制定了一套计划,随即返回了涌州。 …… 深夜,王彦阳被绑在龙怒社的社馆门前,气息奄奄。 崔志明压低声音道:“老哥哥,你可得挺住,我又攒了点力气,身上的绑绳就快挣开了,等会我带着您一块走!” 王彦阳摇了摇头,之前两个人一起跑过,王彦阳腿慢,没跑掉,倒把崔志明给连累了。 “老弟,你自己跑,你好好活着,千万别管我!” “崔某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你低声些,这与贪生怕死无干,吾辈脊骨犹在,不能断送在这群猪狗手里,快些去吧!” 正说话间,周海裘走了过来,蹲在两人面前。 这厮虽然穿了长袍,戴了儒冠,但面目还和往昔一样可憎。 他拍了拍崔志明的脸: “作甚呢?想跑?想往哪跑?你们俩挨得打还少么?怎就那么没记性!” 崔志明啐了周海裘一口。 周海裘起身躲开,狰狞笑道:“你们这些逆臣贼子,一个个装的光明磊落,现在怎么不敢光明正大逃命去?小爷让你们逃,你们逃一个看看!逃啊!” 他对着王彦阳一顿踢打,崔志明喝道:“有本事冲我来,莫再伤了老御史!” 周海裘回身踹了崔志明一脚:“冲你来怎地?你当小爷怕你怎地?” 崔志明冷笑道:“当初在我面前,哭爹喊娘就是你吧?” 周海裘勃然大怒,扯住崔志明的头发奋力踢打: “你特么才哭爹喊娘,小爷我从来没喊过,你特么跑,你跑一个给小爷看看,你不是能弄断绑绳么?你弄断一下看看! 你要敢弄断绑绳,小爷就砍了你一只手,你要敢跑一步,小爷就砍你一只脚,你还特么骂我,你再骂一句,小爷就割了……” 周海裘突然没了声音,他一直揪着崔志明的头发,可手上突然失去了力道。 崔志明挣脱开了? 没有啊!那只手还在他头发上抓着。 可为什么使不上力气? 看着光秃秃的手腕,周海裘似乎明白了。 手还在头发上,但手不在胳膊上了。 常德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周海裘身后,一刀砍断了他的右手。 “娘,娘,娘呀!”周海裘嘶声哭喊,声声都是喊娘。 龙怒社一群儒生聚了过来,扶住周海裘,看着常德才,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做甚?” 看着周海裘的断臂,这群儒生很是害怕。 可对面就一个女人,他们这么多人,打一个女人,还是可以的。 一名年轻儒生喝道:“不知死的妇人,谁指使你来的!” 一名中年儒生喊道:“你伤了我们周师兄,非要把你千刀万剐不可!” 常德才笑道:“你这把年纪,还叫他师兄?若是他爹官再做大些,你岂不是要叫他师爷爷?” 中年人勃然大怒:“各位同窗,莫与她饶舌,冲上去,活扒了她的皮!” 儒生们正想一拥而上,可没曾想,女人身后跳出来一个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盏白灯。 看到这盏白灯,儒生们在气势上萎靡了一大半。 杨武举着白灯,来到众人面前道:“拘禁朝廷命官,你等知罪?” 话音落地,儒生们一哄而散,舍却了周海裘。 提起徐志穹名字,儒生不敢夜行! 如今看到了活生生的提灯郎,不管是不是徐志穹,刻在儒生灵魂里的恐惧,瞬间爆发了。 周海裘想跑,杨武飞起一脚,把周海裘踹趴在地上,上前一脚踩住了他后脑勺,喝道:“殴打朝廷命官,伤人至死,你知罪?” 原本哀嚎的周海裘,吓得不敢哭了。 “我,我,我错了,我,我求求你,饶我一命……” “饶你?”杨武狰狞一笑,“你时才说要砍了崔学士的手,现在我把你手给砍了,你还说要砍了崔学士的脚,我再把脚给你砍了。” 杨武回身砍了周海裘一双脚。 周海裘喊破了喉咙,又开始喊他爹娘。 “我叫我爹弄死你们,我,我爹一会就来,我娘也来,我弄死你们……” 杨武笑道:“你还说要割了什么东西,是舌头吧?让我看看你舌头在哪?” 周海裘死死闭住嘴,杨武拧断了他的颌骨,把舌头扯了出来。 …… 一个时辰过后,周开荣来到了社馆,看到了一具无头尸。 “儿啊,我的儿……”周开荣一眼认出了尸首,当即泪流满面。 旁边一名儒生颤巍巍道:“是,是提灯郎做的。” “大宣没王法了吗?”周开荣哭道,“掌灯衙门!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第两百二十七章 高人的计划 周开荣当晚带着儒生闯进了掌灯衙门,来到史勋面前,先狠狠打了史勋两记耳光。 史勋真是好涵养,一点都没生气!满脸堆笑,给周开荣斟茶。 几名青灯郎在正堂伺候着,听着周开荣破口大骂,看着史勋笑脸相应,且小声议论道: “咱们这位史千户真是好脾气,这要是换了武千户,周开荣的脑袋都掉了好几回了。” “别说武千户,就是陈元仲陈千户在的时候,也轮不到周开荣这厮嚣张。” “哪怕志穹在也好!” “志穹要是在的话,周开荣也不敢上门!他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话间,周开荣又打了史勋两记耳光,史勋还是满脸赔笑。 青灯郎们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怎地了,就由着他这么打?” “我听说周开荣的儿子死了!” “那只小老虎?难不成又是志穹干的?” “别特么瞎说,志穹在北边打仗呢!” “他认准了是咱们衙门干的!” “咱们衙门谁敢干这事?有胆子的都被送去北边了。” 有胆子的都走了,剩下了一群废物,让周开荣带着一群儒生,把掌灯衙门闹了个天翻地覆。 史勋一再解释:“周大人,这事和我们掌灯衙门真没关系!” 无论史勋说什么,周开荣都以辱骂回应。 “无耻卑劣之徒,曳尾泥涂之辈!敢做却不敢当么?敢到公孙大人面前与我对质吗?” 史勋苦苦哀求道:“周大人,咱们却得讲理,我一会把今夜当值的提灯郎都叫过来,您一个一个查验,你若是从中查出了凶手,我当场将他正法!” 周开荣怒道:“还有什么可查?今夜当值的提灯郎都该杀!” 史勋赶紧奉茶道:“周大人,您这是气话!” 周开荣把茶杯摔在了地上:“什么叫气话,连你都该杀!” 史勋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 一名青灯郎低声道:“史千户的气量也太大了,这都能忍得住?” “这不是气量,这是修为,这叫厚皮之术!” “还特么在这扯淡,我们要被装进去了,周开荣要杀了所有值夜的提灯郎。” “敢!我就不信他真敢动咱们衙门!” “志穹在,他不敢,这史勋就是个废物!” …… 周开荣带着弟子在掌灯衙门打砸了一通,带着龙怒社的儒生走了。 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了,没想到史勋还真就把所有提灯郎集中起来审问。 “这事是谁做的?痛快告诉我,我史某人是个爱惜下属的,绝对不让他一人受过,我绝对能保他一条性命, 可如果你们谁都不肯承认,我可就得找個人顶缸了。” 提灯郎面面相觑,没想到史勋会用这种方式处置周海裘的案子。 凭什么就让提灯郎扛下来了? 无凭无据,他们敢诬陷掌灯衙门? 这种荒唐事,在提灯郎脑子里连想都没想过。 众人都不作声,史勋点点头道:“都不认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事发之地,今晚是谁巡夜!” 一名青灯郎满脸悚惧道:“千户,我们弟兄早早就巡过那地方了,当时可没出事!” 史勋点头笑道:“既然是你们巡夜,出了事就该你们扛着,你找个人出来顶着吧!” 青灯回头看着手下的白灯郎,白灯郎低头不语,脸上满是恐惧和委屈。 青灯郎还在犹豫,史勋喝一声道:“要是找不出人来,你自己顶着就是!” 青灯郎一咬牙,指着一名白灯郎刚要开口,忽听绿灯郎刘大顺喝道:“滚蛋!掌灯衙门的脸让你丢尽了!滚回队伍里站着!” 刘大顺跟徐志穹的交情很深,也参加了北垣一战,按理说,应该随徐志穹北征。 可北征前夕,刘大顺恰好赶上了晋升,一连昏迷了好几天,因而留在了京城。 整个掌灯衙门里,还有血性的就剩这一个了。 刘大顺看着史勋道:“你不用为难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兵,你要找人顶缸,找我去就是了!” “行,带种!”史勋看着刘大顺道,“既然刘百户愿意替弟兄们扛着,那史某人就成全你,今晚你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天一早,我把伱捆到周大人府上,你情我愿,咱们谁也别埋怨谁。” 次日天明,史勋提着镣铐,来到了刘大顺的小舍,敲敲门道:“刘百户,上路了,开开门吧!” 屋里没动静。 “大顺,昨天的事情是你自己应许下来的,你是个爷们,说话可得算数!” 屋里还是没动静。 “什么意思?耍赖是怎地?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你昨晚跟我说句软话,我好好求求周大人,让他高抬贵手,放你一马,这事不就完了吗? 你知道周大人是什么人?那是公孙侍郎的嫡传弟子,你知道公孙侍郎是什么人?那是当今朝廷的主心骨! 你充好汉的时候觉得威风,你想过我的难处没有?你当着众人削我的面子,你想过后果没有? 我告诉你,赶紧给我出来,别等我进去捆你,给你自己留点脸!” 屋子里还是没动静。 “非逼我进去锁你是吧!给脸他么不要是吧!”史勋一脚踹开房门,楞在门口,半响无语。 小舍坐着一个人,却不是刘大顺。 那人看着史勋,微微笑道:“镣铐都拿来了,是等我动手,还是你把自己锁了?” “指,指挥使,我那个……我都是为了掌灯衙门,那,那周大人不好招惹。” “哪个周大人?周开荣?那特么是你家大人!”钟参垂着眼角道,“掌灯衙门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废物?要不是大官家给你封的千户,我现在就让你滚蛋!愣着干什么?把自己给我锁了,到院子里站着,别等我动手,别特么给脸不要!” …… 天明时分,周开荣带着一队儒生来到御史王彦阳的府邸,撞开大门,命令见人就抓。 不需要任何理由,光是抓捕佞臣这一条就够了。 抓住王彦阳就能给他儿子报仇,王彦阳肯定知道昨晚那名提灯郎的身份! 王彦阳的府邸很小,前后两座院子,算上婢仆也就十几口人。 可周开荣一个人也没抓到。 院子扫的干干净净,家具上也没有灰尘,灶台没点火,但是有柴火,锅里连米都下好了,证明有人刚刚还在准备饭食。 可人都哪去了? 周开荣在宅院里上上下下搜查一遍,连菜窖都没放过,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王彦阳跑了! 谁给他送的消息? 他能跑到哪去! 周开荣兵分两路,让一部分继续搜捕王彦阳,自己则带着另一部分人去缉捕天章阁学士崔志明。 这人是王彦阳的同伙,他肯定知道王彦阳的去向,王彦阳甚至可能就在崔志明的家里。 等到了崔志明的府上,依旧空无一人。 缉捕崔志明是周开荣临时做的决定,崔志明为什么也能提前逃走? 难道身边人之中就有内鬼? 可这个内鬼怎么给崔志明送的信? 这次周开荣不说名字,只说缉捕佞臣,随即去了御史邱栋才的府上。 府邸还是空的。 周开荣也不挑拣了,且对着御史台名册逐一走了一遍,一连十几家都是空的,直到走到御史张竹阳家里,终于见到人了。 张竹阳在府上,妻儿老小几十口子人都在府上。 看到周开荣气势汹汹前来,张竹阳笑脸相迎:“周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 话没说完,一名儒生上前推搡一下,推了张竹阳一个趔趄。 张竹阳一愣,收去笑容道,且把后半句话说完:“不知周大人有何指教?” 周开荣道:“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可知佞臣王彦阳去了何处?” 张竹阳笑道:“想找王御史,只管去他府邸就是,在我门前吵吵嚷嚷作甚?” 一名儒生喝道:“你分明是有意包庇,王彦阳就在你家里,你若不服,敢让我们搜么?” “这是要构陷我?你们擅闯御史宅邸,却不问问大宣律法?”张竹阳轻蔑的看着周开荣,说起罗织构陷的手段,这几个儒生在他面前实在不够看。 周开荣喝道:“我等乃天子门生,行事皆奉天子之意,天子之意就是法!张竹阳,把你家眷全都叫出来,让我到你宅子里搜查一遍,今天的事情就此作罢。” 张竹阳阴恻恻笑道:“周开荣,你这鬼话也就偏偏老实人,你当我张某人真怕了你不成!今天我就站在这,看你敢不敢进我宅邸一步!” 张竹阳不能让他进家门,他家里有太多金银细软、房契地契,都解释不清楚来源。 儒生们摩拳擦掌,正想上前抓捕张竹阳。 可周开荣没敢动手,他知道张竹阳这人当真不好惹。 他是六公主的人,六公主手下有红衣使。 而且张竹阳和各部官员都有来往,真招惹这样的人,容易捅了马蜂窝。 周开荣愤恨而去,张竹阳回到府中,擦了擦汗水,叫来管家道:“收拾金银细软,搬家!” 管家慌急道:“咱要搬哪去?我去准备车马!” “不用准备车马,把东西放在院子里就行,有高人接咱们走!” 那位高人早就劝张竹阳搬过去,可张竹阳不听,他认为这事牵扯不到他。 现在看来不走不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家中细软收拾妥当,张竹阳带着一家老小站在院子中央,点燃了一根蜡烛。 地面腾起一片尘埃,张竹阳喊道:“把眼睛都闭上!” 众人一闭眼,消失在了院子当中。 …… 周开荣走了一天,一无所获,回到社馆,当即下令:“今晚停止讲学,城中各社搜捕凶手,但有可疑之人,一律抓来,严刑拷问,掘地三尺,也得把这凶徒找到!” …… 中郎院里,杨武拿着灯笼,气势汹汹道:“草菅人命,你知罪?滥杀无辜,你知罪?贪赃枉法,你知罪?吃得太饱,你知罪?” 常德才怒道:“吃得太饱有什么罪?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饱了!” 杨武收去灯笼,摇摇头道:“差点气势,还是差了点气势,到底差在哪了呢?” “就你这德行还想学主子?从头到脚没一点像的地方,今晚那群儒生满城抓人,我要给他们点教训,你跟着我去么?” “去呀!”杨武赶紧换上了彪魑袍。 “若是去,可不能像昨天那样,吓得半天不敢露面。” “昨天那是第一回,今天再让我好好练练,咱们多给志穹带几颗人头回来!” 第两百二十八章 阴师杨武 龙怒社开始了全城搜捕,比当年搜捕朱雀修者更为凶悍。 一队儒生负责搜捕王彦阳,先去找王彦阳的亲戚,无果,亲戚家里人去楼空。 又去找王彦阳的友人,无果,王彦阳确实有不少朋友,但交情很淡,平时几乎没有来往,无从查起。 再去查王彦阳的门生,王彦阳的门生也不少,可出徒之后,基本也没了往来,王彦阳不会在官场上给门生任何照顾,门生也不想再给恩师添麻烦。 无奈之下,这群儒生进了一座小院,抓了一个卖酒的老翁,理由是,王彦阳总来这家买酒。 老翁也承认:“王御史常到我这来买杏仁酒,他是爱喝这口。” “常到你这来,就证明你们俩早有勾结,告诉我那佞臣在何处,我饶你一条性命,你若不肯说,就是佞臣同党,我让你一家下狱!” 老翁道:“大人!我真不知道王御史身在何处,我就是个卖酒的。” “我让你不知道!”肆师一声令下,“给我砸!” 一群儒生冲进屋里,抡起木棍开砸,坛坛罐罐碎裂满地。 一名儒生一边砸,一边喊:“人不是好人,这酒肯定也不是好酒!” 老翁哭的凄惨,一家人都跟着嚎哭,一家人的生计全仗这些老酒。 儒生们打砸过后,又在老翁家里搜查一番,没有发现王彦阳的踪迹,准备把老翁一家全都抓走,带回社馆,再做拷问。 老翁嚎哭哀求,儒生们拿着绳索正要把他一家捆上,忽听肆师喊一声道:“且住,院子外面有动静。” 这名肆师有七品修为,比普通人敏锐的多,他闻到了一股阴气。 “我就说这趟没白来!”肆师面露笑容,扯住老翁的头发道,“佞臣同党来救你了,你还敢说自己清白?” 老翁不知如何辩解,忽见一盏白灯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 “欺压良善,你知罪?” 儒生们一阵哆嗦,这口吻已然成了他们的噩梦。 “残害百姓,你知罪?” 肆师高呼一声道:“区区一白灯郎而,无须惊慌!” 白灯郎的修为都在九品,肆师有把握对付。 “你是何人?杀害周海裘师弟的人,就是你吗?” 杨武微微一笑:“我乃掌灯衙门,徐志穹是也!” 本以为报上徐志穹的名号,能把这群儒生吓个半死。 儒生们的确吓了个半死,可肆师丝毫无惧。 他敢夜里出来抓人,此前也做了不少准备。 他知道徐志穹去北方打仗,就算借阴阳司的法阵偷偷回来,也不敢轻易现身。 而且他听别人描述过徐志穹的长相,徐志穹身长八尺,杨武比徐志穹矮了将近一个头。 “杀人行凶,还要借别人名号,伱连报個名字的胆量都没有么?” 看对方如此淡然,杨武有些慌乱:“那什么,你知罪么?” 肆师笑道:“想定我罪,你且走近些,说个仔细。” 杨武一咬牙,叩动灯笼杆,弹出短刀,冲向了肆师。 对付武夫,最好用的技能就是循礼,肆师喝道:“无知匹夫,焉敢妄动!” 威压袭来,杨武身体一阵滞涩,站在了原地。 常德才一捂脸,这厮还是不中用。 肆师面带笑容,走向了杨武,厉声喝道:“凶徒,还不束手就擒!” 杨武猛然一抬头,朝着肆师打出一股气机。 肆师早有防备,阴阳之术的核心,是将阴阳二气拆分开来,以阴阳失衡之法攻击敌人。 阴阳术最怕无邪之技,无邪之技能以自控之术,弥补失衡之数,将阴阳二气强行混合,重回自然,从而化解技能。 举个例子,假如一种阴阳术有阴气七分,阳气三分,儒家修者只需要无邪之技,将两分阴气转化成阳气,阴阳二气便五五均等,然后再将阴阳二气混合,技能就被化解了。 听起来有些复杂,但实际操作非常简单,儒家修者不需要做任何思考,只需要发动无邪之技,就能自动弥补失衡缺口,完成阴阳调和,儒家正是凭借这一技能,对阴阳家有着天然的克制。 肆师用了无邪之技,本以为能轻松化解杨武这一击,没想到这一下没能完全化解,肆师吃下了一击,打了个冷战,脸上挂了一层寒霜。 趁此机会,杨武也用阴气冲开了循礼之技。 “纯阴之术?”肆师一笑,“你倒挺聪明。” 纯阴之术是阴阳术的一种,技能只含阴气,不含阳气,也能用无邪之技化解,但化解起来有些吃力,需要将五分阴气化解成阳气,再实现调和。 实战之中,儒家修者往往来不及转化阴气,因而要强行抵挡一部分攻击,纯阴之术是阴阳对儒家为数不多的攻击手段之一。 肆师虽然吃了一击,但并不在意,纯阴之术对阴阳修者的消耗也很大,阴气释放,阳气滞留在体内,且看他能支撑多久。 杨武近身,举起灯笼便砍,肆师拔剑招架,试探了一下杨武的武艺。 武艺尚可,应该修过杀道,可看他所用技能,又是出自于阴阳。 修为这么低,却还兼修两家? 杨武再度释放气机,肆师从容抵挡。 杨武修为不高,时才又用了纯阴之术,体内必定有大量阳气亟待释放,他料定杨武这一击肯定是纯阳之术。 阳气对儒者伤害不大,肆师身上挂了一层寒霜,正好借杨武的阳气驱散,纵使化解不掉也无妨。 可他想错了,杨武这一击还是阴气。 肆师又挨了一下,抖战许久,身上寒霜加重一层,须发瞬间全白。 却不能小看了这厮,难不成他偷偷释放过阳气? 肆师不敢大意,小心与杨武交战,斗过几合,杨武再次释放气机。 还是阴气! 这怎么可能! 肆师的牙齿上结了冰,动作迟缓了不少,杨武趁机打出三道气机,一道打左眼,一道打右肩,一道打左膝。 肆师不敢硬钢,想躲闪,却发现这三道气机不可能全躲开。 这是阴阳家的基础秘术,三追夺命。 说是基础,是因为这只是单纯的气机攻击,说是秘术,是因为需要把阴阳二气用的极为纯熟。 按照秘术记载,三道追命气机同时迸发,肩头一气属阳,头脚两气属阴,不留余气,才能达到最大伤害。 可杨武没有阳气,干脆就用三道阴气打了出去。 肆师向右闪身,躲过左眼和左膝的攻击,但原本应该打在右肩的阴气,却因为他的躲闪,直接打中了咽喉。 这一击要命了,肆师捂住脖子,后退几步,倒在了地上。 喉咙结冰了,肆师用气机冲开,奋力喊了一声:“合力诛杀此贼!” 与此同时,他对杨武施展了七品技——怀仁,让杨武立刻失去了战斗意志。 躲在暗处的常德才忍不住赞叹一声,凭杨武那点修为,能和七品儒家缠斗道现在,这一战,让他对杨武刮目相看。 眼看一群儒生冲过来,常德才忽然现身,面带笑容,连剥了十几张人皮。 儒生之中血肉翻飞,肆师惊愕不已,没想到还有一个如此强悍的宦官。 肆师想要逃命,常德才挡在身前,兰花指一点,削去了肆师的膝盖骨,肆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杨武挣脱了怀仁之技,举起灯笼,揪住一名儒生道:“欺压良善,你知……” 话没说完,常德才拧断了那儒生的脖子。 杨武丢了儒生,回身又抓住一人,喝道:“入室行凶,你……” 常德才捏碎了那人的头骨。 杨武又抓一人,也不说罪名了:“你知罪么?” 话说完了,没来得及出手,常德才割断了儒生的喉咙。 杨武大怒道:“一个都不给我留么?” “省下些口舌,赶紧下刀子吧!” 杨武砍杀了两名儒生,常德才把剩下三十多人全都收了。 还剩下肆师一个,常德才留给了杨武:“去吧,归你了!” 杨武一挥袍袖,提起白灯,站在肆师面前道:“狗贼,你知罪吗?” 肆师低头笑道:“你说谁是贼?你等佞臣同党,当遭千刀万剐!” 杨武喝道:“好!我就喜欢你这刚强的人,提灯郎,掌……” 肆师挥起长剑,想做最后一击,常德才来到身后,点指穿心,点穿了肆师的心脏。 杨武举着灯笼,在寒风中久久不能释怀。 常德才从儒生身上搜出了些碎银子,对老翁道:“这里住不得了,你带上家人,先去李七茶坊寻觅个住处,就说是掌灯衙门让你来的,等事情过去,再回来开你的酒肆。” 老翁接了银子,抹着眼泪走了。 杨武还矗立在风中,提着灯笼,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着。 常德才安慰一句道:“今夜还长,咱们先把人头收了,换个地方再来,有你威风的时候。” …… 涌州铁狼关外,有一座湖,叫做狼耳湖。 湖面瘦长,上尖下圆,形似狼耳,因此得名。 徐志穹站在刚刚结冰的湖面上,冰面不厚实,脚下不时冒出些裂痕。 徐志穹揉了揉左臂上的伤痕,气喘吁吁看着对面的图奴人。 这名图奴人名叫拉古刚,和所有图奴人一样,他们不束发,一头灰白的头发披散着,看着有五十多岁的年纪,身长八尺二三的样子(一米八五左右),高颧骨,厚嘴唇,深眼窝,典型的图奴人长相。 他手里拿着一条铁链,铁链末端拴着一把一尺多长的镰刀。 这条铁链指哪打哪,从不失手,徐志穹在这条铁链上吃了很多亏。 这就是六品判官的技能? 拉古刚用极不标准的宣语,冲着徐志穹喊道:“怎么了?宣国的中郎,认怂了么?认怂了就给爷爷磕个头,从爷爷的地盘上滚出去!” 双方正在进行一场决斗。 大宣判官和图努判官的决斗。 谁赢了,涌州归谁! 第两百二十九章 决战狼耳湖 “宣国判官,你服么?服了就认怂么!不服过来打呀!站在那不觉得丢人现眼么?” 徐志穹在狼耳湖上,正和图努国六品判官拉古刚决斗。 对于这场决斗,徐志穹十分抵触。 决斗,是在外部条件基本同等的情况下展开较量,比拼的是双方的实力和经验。 徐志穹和拉古刚都是六品,但徐志穹是六品下,拉古刚是六品中,拉古刚会六品技,徐志穹不会,徐志穹在实力上处在劣势。 再看战斗经验。 徐志穹来到大宣国还不到一年时间,跟一个在判官道上修行了几十年的人相比,不可能存在任何优势。 这场决斗,徐志穹的胜算很小。 况且涌州和碌州共用一个罚恶司,称之为涌碌罚恶司,徐志穹不归涌碌罚恶司管理,他不是这一属地的判官,本就不应该参与此事。 可这一次,徐志穹不出手不行,因为图奴人欺负到了家里。 在图奴大军攻入涌州之后,图努南御行省罚恶司宣布,涌州地界归图努国南御行省所有,宣国判官不得在涌州收割罪业,否则属于违反道门规矩,就算被图努判官打死,也不算戕害同门。 这明显是在夺占大宣判官的生计,涌碌罚恶司肯定不会答应,双方为此发生了几次冲突,两位的罚恶司长史还发生过血战。 冲突的过程一直都是涌碌罚恶司吃亏,直到徐志穹出现后,局面出现了转变。 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徐志穹见到图奴判官就打,打到他们不敢在涌州露面。 南御行省的判官想向徐志穹下黑手,可发现徐志穹身边有三品苍龙修者,还有四品阴阳师,他们没有下黑手的胆量。 经过一番斟酌,南御行省的判官决定用道门的内部方式,光明正大的解决问题。 他们向涌碌罚恶司提出交涉,要求双方各派一名六品中郎出面决斗,谁赢了,涌州就归谁。 涌碌罚恶司答应了。 可涌碌罚恶司根本没有六品中郎。 没有中郎为什么还要答应决斗? 因为这对涌碌罚恶司而言是最佳选择。 如果他们不选择决斗,那就要面对两大罚恶司火拼。 南御行省因为临近宣国,在图努国属于富庶之地,罚恶司中有四个六品中郎。 涌州、碌州因为临近图努国,在大宣属于穷苦之地,罚恶司中一个六品中郎都没有。 要是选择火拼,涌碌罚恶司铁定完蛋。 选择决斗还有一丝希望,涌州和碌州的判官为此做了周密的部署。 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把罚恶司长史李慕良(五品)乔装打扮一番,让他冒充六品中郎出战。 以李慕良的操守和人品,假扮六品中郎这种事,他是可以做的,绝对没有任何负罪感。 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在上个月和南御行省罚恶长史的一场恶战中,李慕良身受重伤,一直没有苏醒。 为了涌碌罚恶司的生计,为了大宣判官的声誉,判官们牙一咬,心一横,做出了一個重大牺牲,他们决定把长史的性命豁出去。 他们把罚恶长史泡进了刚刚冰封的狼耳湖里,希望通过寒冷的刺激,能让长史醒过来。 在动手之前,他们征询了罚恶长史的意见,昏迷中的罚恶长史表示默许。 泡了一天一夜,罚恶长史没有醒过来。 既然罚恶长史没有醒过来,那唯一的希望就剩下徐志穹了。 在涌碌两地判官的苦苦哀求下,徐志穹应下了这场决斗。 涌州是大宣的土地,宣人有在自己土地上生存的权力。 大宣的判官有权力在自己的土地上生存。 决斗开始之后,徐志穹一直吃亏。 他试图寻找对方的破绽,可拉古刚每一次出手都非常诡异,别说破绽,徐志穹连意图判断不出来。 镰刀划过徐志穹的小腿,留下一道血口,徐志穹疼的嘶了一声。 “来呀,宣国的判官,别怂呀,”拉古刚不断挑衅,“过来打我一下,只要让你打中一下,就算你赢了,我可怜你,我让着你,你敢不敢过来打呀。” 这是扯淡的话,徐志穹打中他不止一下,但这与胜负无关,拉古刚只是想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 决定胜负的关键要素有两个,一是一方送命,二是一方投降。 拉古刚嘴上碎碎念念说个没完,手上一刻也不闲着,他娴熟的蹬着冰面,迅速滑向了徐志穹,铁链飞向了徐志穹的左腿。 徐志穹不太会滑冰,只能踉踉跄跄躲闪,险些被铁链缠住。 拉古刚手里铁链能长能短,攻击范围大,变化大,他在冰面上非常灵活,还不让徐志穹近身,徐志穹的刀法发挥不出来,天赋技也没有机会使用,八品技比不上拉古刚,七品技天公地道没用处,两人都是六品。 这仗可怎么打? 铁链带着镰刀飞向徐志穹的面门,徐志穹闪过镰刀,被铁链抽了一下,疼的直咬牙。 拉古刚横扫铁链,镰刀准确扑向了徐志穹的后脑,徐志穹俯身躲过,铁链下沉,再次砸中了后背。 这条铁链带导航系统么? 拉古刚随意出手,就能打的这么准? 这肯定是六品技,能让武器自动攻击。 我能不能用意象之力操控兵器? 徐志穹摸出一只梭镖,盯着拉古刚的咽喉打了过去,意念之中想着命中,脑海之中幻想着拉古刚咽喉中镖的样子,甚至想到了拉古刚捂着脖子,鲜血喷涌的表情。 可想象归想象,这一镖打偏了。 拉古刚看了看飞走的梭镖,笑一声道:“你这是逗我笑呢?我孙子扔石头都比你扔的准! 我说乖孙子,你别打了,你跪地上给爷爷磕个头,让那身后那群孙子把涌州让出来,爷爷就饶了你们! 以后别让爷爷看见你们,看见一次,我打死一个,反正爷爷孙子多,打死几个也不心疼!” 说话间,拉古刚看了看徐志穹的脚踝,铁链随即到了徐志穹脚下。 根本不用瞄准,只要看一眼目标,总能精准打击到位。 锁链将要扫在脚踝上,如果徐志穹选择后退,后面有一把锋利的镰刀等着他。 情急之下,徐志穹高高跃起。 这是败招,徐志穹不该跳这么高。 正确的做法是双脚稍微离地,躲过铁锁即可。 看徐志穹离地过高,拉古刚算准了徐志穹落地的位置,在冰面上凿开了一个窟窿。 如果徐志穹掉进冰窟窿里,再想上来可就难了,拉古刚只需要做一件事,站在冰面上打地鼠,露头就打。 涌碌两州的判官都绝望了,等徐志穹落水之后,这场决斗也就到此结束了。 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长史李慕良身上,把他放在湖里多泡两天,或许能醒过来。 徐志穹跳在半空,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拉古刚一愣,喝道:“他是不是逃去中郎院了,若是逃了就算伱们投降!” 涌州判官周青林喊道:“莫要冤枉人,他的议郎印还在我这!” 决斗有规矩,双方事先都得交出中郎印,放在别人手上保管,防止在决斗中有人偷回中郎院。 周青林拿出了议郎印,反倒遭到了拉古刚的嘲笑:“怎么还用议郎印?难不成连中郎印都没拿到?这是刚升六品的雏儿,一次功勋都没领过,也敢来找我决斗?” 笑归笑,拉古刚也有些紧张。 既是没回中郎院,他去哪了? 化身无形? 他不该坚持这么久。 倘若真能坚持这么久,证明他的修为并不低。 拉古刚警觉的看着四周,随时等着徐志穹现身。 涌碌两州的一部分判官悄悄回了罚恶司,准备把罚恶长史抬出来,扔进湖里,再做一次努力。 另一部分判官都埋怨周青林:“看你找了个什么人?打到一半就跑了,把咱们宣人的脸都丢尽了!” “这样的人也能当中郎,难怪咱们道门败落了!” 周青林咬着牙道:“我信得过徐中郎的人品,你们莫要胡说,人家是来帮咱们的,你们有本事在这嚼舌头,却没本事跟图奴拼命吗?” 一名判官在旁道:“你还说什么人品,我看这厮就是回中郎院了,他还给你个什么议郎印,这分明就是假的!” 不可能! 周青林看着半空,看着徐志穹消失的地方,他不相信徐志穹会逃跑。 徐志穹没回中郎院,他跳进了小黑屋里。 他用最快的速度布置了三道法阵,两道藏在脚下,一道藏在手心。 这场战斗不是没有取胜的希望,取胜的关键在于徐志穹仅有的优势——兼修的道门。 从攻击手段来看,拉古刚一直在用判官手段发动攻击,他应该没有兼修其他道门。 当然他也有可能藏拙,但概率不大,这厮看似漫不经心,每次出手都极为狠辣,如果有其他道门手段,他早就可以结束战斗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徐志穹有阴阳八品修为,这是一项巨大优势,但如果想使用阴阳术,首先得提前做准备,在判官面前,阴阳术发动的速度太慢。 而且要尽快结束战斗,如果对方有所防备,徐志穹很难再有出手的机会。 布置好法阵,徐志穹立刻离开了小黑屋,在这里多待一刻,都要消耗很多气机。 小黑屋从哪进,从哪出,徐志穹的脚下还是冰窟窿。 拉古刚一愣,这厮怎么还从原地现身? 他是不是真去中郎院了? 正怀疑间,徐志穹启动了第一道法阵,脚下生风,在空中向前跨出几步,躲开了脚下的冰窟窿。 拉古刚一惊,这厮会飞? 六品判官不会飞,难道他的修为在六品之上? 不对! 如果修为在六品之上,他不会让我活到现在。 这是阴阳术! 这厮兼修阴阳! 拉古刚瞬间紧张起来,趁着徐志穹刚刚落地,铁锁再度扫到了膝弯。 徐志穹再度腾跃而起,动用脚下第二道法阵,飞到了拉古刚近前。 好快的阴阳术! 拉古刚还算沉着,从中看出了些端倪。 他应该是用遁形法提前准备了法阵,否则施术的速度绝对没有这么快! 既然是他准备好的法阵,我自然不能硬碰硬,他想近战,我肯定还要在远距离周旋。 拉古刚用了八阶技,化身无形,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志穹心头一凛,这厮太谨慎了。 刚才哪怕和他近战一招,徐志穹也有把握打败他。 他会在哪现身? 徐志穹的速度略逊对方一筹,如果对方偷袭,徐志穹还真未必招架得住。 短短三两吸间,徐志穹感觉过去了几个时辰。 湖面有冰炸裂,岸边有判官惊呼,天上有一只老鸦飞过,任何一点声音,徐志穹都不敢错过。 直到身后风声响起,徐志穹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拉古刚没有急于偷袭,而是在远处现身,继续用铁链牵制。 “乖孙子,你还会阴阳术,你长本事了么,你再多耍几个花样看看,爷爷好好陪你玩玩。” 徐志穹低下头,故作恼火,直接用手抓住了铁链。 拉古刚大喜,真没想到徐志穹会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图努判官连声欢呼! 涌碌两州的判官惊愕无语,周青林把眼睛都闭上了。 这条铁链绝对不能抓,一旦抓住,就会死死缠在手臂上,到时候就任由拉古刚支配了。 果不其然,铁链迅速旋转,紧紧缠住了徐志穹的手臂。 拉古刚一扯锁链,狞笑一声道:“乖孙子,怎么乱动别人的东西,爷爷可不惯着你了,你过来给爷爷磕头吧!” 徐志穹没有抵抗,运起一股阳气先护住右臂,随即发动掌心法阵,把一道雷电注入到了铁链之中。 这一下,徐志穹拼上了全身气机。 拉古刚忽觉浑身酥麻,一头长发竖了起来,瞬间冒烟了。 他奋力甩脱了铁锁,后退两步,艰难站稳了身子。 这下电击来的太狠,拉古刚的意识有些模糊。 等他恢复了意识,徐志穹已经站在拉古刚背后,单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乖孙子,服了么?”徐志穹微微一笑,瞬间吸干了拉古刚的力气,一脚踹在了拉古刚的膝弯上,拉古刚当即跪在了地上。 徐志穹把拉古刚的头摁在了地上,冲着图努判官喊道:“你们给爷爷记住,涌州是大宣的地界,你们再敢来涌州一步,爷爷见一个杀一个!” 第两百三十章 十方风情挡不住 徐志穹打败了拉古刚。 想要结束这场决斗,必须满足事先定下的规矩,要么一方战死,要么一方投降。 图努人性情如此刚烈,自然是选择投降的。 拉古刚跪在地上给徐志穹磕了头,承诺永远不再踏进涌州一步,其他判官也算讲信用,当天便离开了涌州。 虽说赢了决斗,但这一战太过侥幸,如果再让徐志穹和拉古刚打一场,拉古刚未必会输。 这段时间,总有琐屑缠身,却让徐志穹忘了一件正经事,他很久没有去过罚恶司了。 六品升的草率,师父什么都没说就陷入了沉眠。 徐志穹连六品的基础属性都不知道,迄今为止也没能掌握六品技。 去罚恶司,找娘子换功勋,问问六品的技能,再好好抱抱娘子,这么爽快的事情怎么总是给忘了? 功勋都攒了三百多根了,算起来都快到六品中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了? 今天不管多大的事情,我都要去一趟罚恶司,我看谁能拦得住我。 徐志穹刚要找个僻静地方动身,却被周青林给拦住了:“徐中郎,罚恶司长史有请。”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要去罚恶司,罚恶司长史还过来请我? 我连罚恶司长史都没见过,他为什么要请我? “哪个罚恶司长史?” 周青林道:“我们涌碌罚恶司长史,李慕良,李长史!” “他不是昏迷不醒么?” “醒了!刚醒!”周青林一脸喜悦道,“一听说您打败了图奴判官,我们长史当即就醒了。” 怎就这么巧! 徐志穹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拖着不去换功勋,每当他想起换功勋这事,总有一些琐事将他绊住。 罚恶司长史乃一方长官,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机会难得,也的确该去看看别的罚恶司是什么模样。 徐志穹跟着周青林学来了开门之匙,左脚为轴,转五周,右脚为轴,转一周半,随即来到了涌碌罚恶司。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来到京城之外的罚恶司,他也是第一次发现罚恶司之间的区别。 涌碌罚恶司比京城罚恶司要小,小很多。 京城的罚恶司,规模堪比皇宫,涌碌罚恶司的规模和知府衙门相当。 不仅面积小,建筑也低矮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笼罩在罚恶司当中的浓浓雾气。 周青林带着徐志穹走到了长史府。 长史府的规模比徐志穹中郎院要大,前后五进五出,到了居中的正院,周青林把徐志穹领到了长史的卧房,不须通传,李慕良直接让徐志穹来到了卧榻旁边。 李慕良带着面具,身形魁梧,胡须茂盛,几乎把整个下颌盖住,看着轮廓,和徐志穹心目中的张飞有几分相似。 他声音粗犷低沉,但中气有些不足:“徐中郎,谢你保全了涌州一地判官的生计。” “都是同道中人,长史此言却是见外了。” 李慕良叹道:“今番图奴是走了,只怕几日后又要再来。” “他们立下了字据,再也不踏进涌州一步,字据上还盖着图奴南御行省罚恶司的大印,这点信誉总是要讲的。” “字据?”李慕良苦笑一声,“你得闲时,且去书阁看看,那里有图奴留下的上百张字据, 自我担任罚恶司长史,与图奴交战十六次,各有胜负,每次战罢,都要立下字据,字据都要写明两家修好,再无战事,可这有用处么? 当初有张字据,立了不到半个月,图奴就打来了,说到底,还是欺我涌碌两州无人!” 李慕良连声嗟叹,徐志穹听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徐志穹赶紧转移话题:“李长史,您既然醒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我此行要去铁狼关……” 他本想找個借口告辞,却被李慕良打断了:“实不相瞒,我早就醒过来了。” 这人倒是率直。 徐志穹微微点点头,没有多说,他不想让李慕良尴尬。 可李慕良不怕尴尬,主动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装睡吗?” 徐志穹思量片刻:“长史不想假扮六品,倚强凌弱。” 李慕良摇头笑道;“你也忒看得起我!实话跟你说,我三次假扮六品与图努人决斗,两次杀了他们的中郎,为了守住涌碌两州这一亩三分地,我做过不少龌龊事情, 这次装睡不醒,是因为我旧伤未愈,倘若真去决斗,我可能还真就打不过个六品,我若是输了,涌碌两州的判官也就散了,这块地方也就归了毛刹了, 别笑话我,也别看轻了我,为争寸土不择手段,边关就是如此,但凡有土地落在图奴判官掌中,那一地宣人也就没了活路。” 徐志穹没有看轻李慕良,他知道镇守边关不易,将士不易,判官也不易。 李慕良看着徐志穹:“其实不该叫你徐中郎,道门有道门的规矩,不知在道门之中该如何称呼你?” 该来的终究要来,徐志穹故意把判官之名拆开来说:“道门之中,在下姓马,名尚峰。” 本以为能敷衍过去,没想到李慕良重复了好几遍:“马尚峰,马尚峰……我听说过你,你是京城之中有名的年轻俊杰。”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长史过奖了。” “这却不是过奖,马兄弟,若是我没记错,你入品不足一年,已经有了六品修为,我在道门之中从未见过这等天资,可惜啊……” 可惜什么? 徐志穹一愣。 李慕良道:“可惜马兄弟在京城不受重用,却还被冯静安之流排挤!” 连这他都知道! 罚恶长史的消息真是灵通。 李慕良从卧榻上坐了起来,看着徐志穹道:“马兄弟,我知涌碌两州远不及京城繁华,可少年英雄也不该受此埋没, 你若不弃,便留在涌碌罚恶司,这厢的中郎院残破了些,不能和京城相比,但少卿府绝不比你中郎院逊色!” 李慕良想要留住徐志穹,让徐志穹在罚恶司做少卿。 徐志穹默不作声。 李慕良道:“兄弟,莫嫌北境穷苦,近日来,战事纷繁,功勋随处可得,此间正是伱用武之地,以你心智和天资,不出一年便可晋升五品,届时我把涌州之地让给你,你且另起门户,再立一座罚恶司,日后前程当不可限量!” 徐志穹没嫌北境穷,李慕良说的没错,北境正在打仗,功勋也确实好拿。 可徐志穹不能轻易舍却京城。 太子在京城,二哥在京城,掌灯衙门在京城。 俏娘子、大师姐、贼婆娘、林倩娘都在京城。 最重要的是梁大官家在京城! 如果放着梁大官家不管,涌碌两州早就落到了图奴人手里,到了那时还说什么自立一座罚恶司,岂不成了痴人说梦? 李慕良道:“马兄弟,却还有什么事情割舍不下么?” 徐志穹笑道:“确实有不少事情割舍不下。” “我也曾去过几次京城,要说其中繁华,倒也不觉难舍,熙攘喧闹之处,反倒让人厌恶,可有一处地方,当真让人流连忘返,桥头瓦市的勾栏棚子,不知马兄弟去过没有。” 徐志穹摇头道:“那种地方,我是不去的。” 李慕良闻言一笑:“战火未起之时,涌碌两州,勾栏也颇为兴盛,风情不逊于京城。” “这却怎说……”徐志穹不想削了李慕良的面子,哪里的勾栏敢和京城相媲美? “马兄弟不信?”李慕良捋了捋胡须笑道,“涌州遭了战火,勾栏都没了,可碌州的勾栏还在,我叫周青林带兄弟去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徐志穹连连摇头道,“我有件事情一直不解,还望李长史不吝赐教。” 李慕良点头道:“马兄弟请讲。” “我入六品已经有些日子,可还不知六品有何技能?” 李慕良沉吟片刻道:“引你入品之人,却没有告诉你?” “当时确有急事,没来得及说。” 李慕良沉默了好一会,抬起头道:“兄弟,别怪我这人小气,六品之技和天赋技一样,是咱们判官安身立命的手段,从来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你若答应我留在北境,其中详情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若不肯留下,恕为兄不便多言。” 不说就不说,却还拿着个要挟我? 徐志穹起身道:“既如此,马某告辞。” “且慢,”李慕良起身拦住了徐志穹,“为兄时才说了,碌州勾栏,自有风情,兄弟,来都来了,不妨去看一眼。” 说话间,李慕良叫来了周青林,徐志穹一再推辞,周青林热情相邀,从李慕良手里拿来一块牙牌,带着徐志穹到了一座阁楼。 阁楼共有四层,周青林上了第二层,沿着走廊,走到第五间屋子的门口。 他把牙牌贴在房门上,房门打开了一道缝。 周青林推开房门,伸出手道:“徐中郎,请!” 一片风雪扑面而来,徐志穹打了个寒噤,这天气不适合去勾栏。 况且我还要去找娘子呢! “周兄弟,好意我心领了,我真有急事,先走一步。” “别呀,”周青林道,“长史既然有吩咐,我说什么也得带您去看一眼,徐兄,您就别难为我了。” 从徐中郎该叫徐兄,证明身份已经到了凡间,两人摘下面具,在风雪中走过了两条街,两人来到一片瓦房跟前。 瓦房修的齐整,可正是这份齐整,让徐志穹感受不到勾栏独有的个性和雅致。 想想京城的牡丹棚,一色朱红的木楼修的艳丽而大气,一眼看上去,脑海里就能浮现出一株盛开的牡丹,就能感受到瓦市第一棚子的地位和气场! 再想想茉莉棚子,一色雪白的围栏,一色雪白的轻纱,轻纱褪去之后,还是一色雪白,可白了……就算不用闻,茉莉的芳香都直冲脑海。 这瓦房就差了点意思,总觉这地方和普通民宅也没什么区别。 “周兄弟,我真还有事……” “徐兄,这是碌州第一棚子,名叫十方勾栏,掌柜的绰号蔑十方,意指世间没有一处地方比得上这座勾栏!” 徐志穹笑了! “世间一共就四面八方,他还说什么十方?” 周青林也笑了:“还得算上天上和地下!” 徐志穹本来不想进去,这一下却被激怒了。 “天上地下都算上,这也太狂忘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蔑十方!” 伙计推开大门,挑开门脸,一阵暖意袭来。 墙是热的,地是热的,稍微带一点烟火气。 这个徐志穹熟悉,地热和火墙,在京城也是有的,只是勾栏之中不常见。 但最热的地方却在戏台上。 两名俊俏的歌姬,正对唱一首《点绛唇》,喉音澄澈,唱功绝伦,身边二十名舞姬随歌而舞,舞姿不仅与曲调相应,还与词句的意境相符。 一名舞姬端坐于镜台前,两名舞姬在旁,为其画眉涂唇,时而用心梳妆,时而嬉戏笑闹。 一名舞姬手缠绸带,于半空向下泼洒花瓣,取飞花若雪之意,另有几名舞姬团身在镜台周围,取珠光闪烁之境。 好一曲《点绛唇》,却把那句“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诠释的淋漓尽致。 要论雅致,徐志穹坚信这就是真正的阳春白雪,绝对不输给莺歌院。 可歌词平铺直叙,舞姿也清晰直观,哪怕没念过书的,也懂得其中表达的意思,丝毫没有削减勾栏应有的亲切感。 这真是把大俗大雅结合到了极致! 更重要的是,舞姬也好,歌姬也罢,她们脸上看不到为生计所迫的风尘感,她们的脸上写着满满的热情,每一声吟唱,每一个舞姿都要倾尽全力! 周青林笑道:“徐兄,此间风情如何?” 此间风情,挡不住啊! 徐志穹道:“这么好的地方,为何不开在京城?” “为何要开在京城?京城层层盘剥,规矩又多,纵有风情,也不得施展”,周青林笑道,“为人不知蔑十方,游尽烟花枉神伤,多少英雄豪杰不远万里来到碌州,就为了看一眼十方勾栏! 在这十方勾栏,无论歌舞还是杂艺,但能争得魁首,每年能赚得百余两,在北境轻松能置备一份家业, 姑娘们来去自由,不用写文书,立契据,不用挨鞭子,挨板子,赚得银子,五五分账,台上勤勉,另有奖赏,纵使没甚天资,只要肯出力气,一年二三十两银子也能赚得到, 姑娘们都为家业拼争,自然尽心竭力,蔑十方再请名家指点,便有了今日之兴隆,徐兄,十方勾栏共有七座戏台,这一台以歌舞见长,隔壁一台以戏曲见长,徐兄要不要去听听?” “不忙,不忙,先看看歌舞!” 《点绛唇》转到了《玉蝴蝶》,戏台上越来越热,歌姬身上的薄纱越来越薄。 “徐兄,还有一座戏台,专演图奴歌舞,十方勾栏不收图奴客,但图奴的艺人收了不少,徐兄想不想去看看?” “一会,一会再去看!”徐志穹的目光有些呆滞,戏台吹起一阵风来,薄纱飘起来了。 周青林叹道:“徐兄,你若是有要事在身,我也不敢强留你,但若是得闲,且在此间稍作片刻。” “我,确实有要事在身,”徐志穹坐在戏台下,目不转睛,“然而稍坐片刻,倒也无妨。” 第两百三十一章 自创一道 碌州东线,图奴残兵已被剿灭,陶花媛带着一队士兵来到了铁狼关下。 校尉邱雷刚还活着,多亏他还认得陶花媛,否则他绝不会打开铁狼关的大门。 铁闸门打开之后,陶花媛带着粮食、军械和冬衣进了关隘,邱校尉见陶花媛只带来一千多人,问道:“不说有十万大军么?兵呢?” 陶花媛笑道:“邱校尉莫急,我们只是先锋,大军还在后面。” “徐灯郎呢?没和你一起来么?” “他,另外有些事情。” 徐志穹说他办私事去了,陶花媛对此很是不满,也不知他在涌州能有什么私事。 邱校尉上下打量着陶花媛,笑道:“我看你略微胖了些,应该是怀上了吧。” 陶花媛脸一沉,这厮太不会说话! 邱校尉没觉察自己说错了话,笑道:“这徐灯郎也真是,怎就舍得让你带着身孕来边关?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成亲了没有,没成亲就得赶紧,等过些日子,肚子大了,且得让人说闲话,当初俺和俺媳妇……” 陶花媛微笑的看着邱校尉,目光之中满是杀气。 邱校尉杀气见多了,却也迟钝了:“你这妮子,瞪俺作甚?俺跟你说的是正经事,你们俩天天这么腻着,怀上了应该,赶紧成亲就是了……” 阴阳二气交叠,陶花媛封住了邱雷刚的嘴:“邱校尉,赶紧清点人马粮草,再带我去城头看看敌情。” 登上城头,陶花媛看到敌军大营离城下近了许多,营中兵马也多了许多,还看到不少攻城的军械。 邱雷刚道:“这几日毛刹打得狠,成千上万往上冲,他们又不是打硬仗的种,挨了打,疼了,掉头就跑,跑回去歇一晚上,第二天再打,就像疯了似的。” 陶花媛道:“疯了也是应该,他们大将军死了。” 邱雷刚大惊:“哪个大将军,你说的莫非是涅古来?” 陶花媛点头道:“被圣威长老亲手杀了。” “圣威长老是谁?” “你听说过苍龙殿吧,苍龙殿里有三位长老,圣威长老排行第二。” “俺听说过!那不就是皇帝的祖宗么?”邱雷刚欢喜道,“好啊,打得好!没想到那啥的长老真来俺们涌州了!他老人家在哪呢?” “去双熊关,见车骑大将军去了,不光圣威长老来了,太子殿下也来了。” “太子也来了!”邱雷刚一脸惊喜,“太子在哪呢?” “太子准备把三个关口各走一遍,他先去了羊角关。” 邱校尉一怔:“去那个地方作甚?” “你不是说羊角关的弟兄们最苦么?难道不该去看看他们?” “苦啊,他们最苦,可俺真是担心他们闯祸,”邱雷刚面带忧色道,“俺们若不是事先见过你们,肯定不给你们开门, 羊角关比俺们苦的多,俺怕太子进不去羊角关,更怕他们那群夯货得罪了太子,太子怪罪下来,却要遭殃了。” …… 双熊关内,楚信把粱季雄接进了城楼,昔日魁梧健壮的车骑将军,眼窝深陷,须发盘结,憔悴的不成样子。 粱季雄把近期战事讲给了楚信,说到诛杀敌将涅古来的时候,楚信放声笑道:“二长老,伱何时学的如此阴狠?” 粱季雄苦笑一声道:“你觉得我是那阴狠的人么?都是徐志穹定下的计议!” “那小子哪去了?我一直喜欢他性情,却还没机会与他喝上一杯。” “他去了铁狼关。” “铁狼关!”楚信皱眉道,“铁狼关的军士不认得他,只怕他进不去大门!” “他进得去,铁狼关的守军见过他一面,之前正是因为他来过涌州,才知道涌州的战局,也为咱们涌州的将士洗清了冤屈,楚将军你受委屈了,老朽此番来,正是为了……” 粱季雄停顿片刻,发现楚信有些出神。 他不时盯着白子鹤看。 白子鹤红着脸,低头不语,不时看一眼余杉。 楚信与粱季雄又叙片刻,找了个由头,把白子鹤叫进了后堂问话。 问过了白子鹤,楚信回到正厅,阴着脸,冲着余杉喝道:“你给我过来!” 余杉早有准备,挺起胸膛跟着楚信去了后堂。 粱季雄费解,问白子鹤道:“白将军,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白子鹤低下头道:“他们的事情,我,我也不知……” 后堂里,楚信问余杉:“你与我部参将白子鹤,可是做了什么事情?” 余杉回答的很坦诚:“事情还没做,但情谊是有的,只盼车骑将军成全!” 楚信哼一声道:“你知道白子鹤是我什么人?” 余杉道:“她是将军爱妾!” 楚信愕然道:“这是她跟你说的?” “她不肯说,我也猜得出来,”余杉俯身施礼道,“横刀夺爱,非丈夫所为,余某也不愿如此,既是与白将军一见钟情,余某且觍颜恳请将军……” “说他娘什么横刀夺爱?那是我妹妹!” 余杉看了看楚信,摇摇头道:“将军莫要说笑了。” “我怎就说笑?” “你们俩这年纪……” “父亲十五生的我,五十生的她,有何不妥?” 余杉愣了片刻,再度施礼道:“兄长,小弟冒犯了!” …… 太子带着一队人马,在羊角关下等了半日。 邱雷光推测的很准,羊角关的将士不给太子开门。 太子亮出了旗仗,亮出了诏书,恨不得把牙牌扔上城头,可关内的将士就是不给开门。 等到了黄昏,吕运喜急了:“他奶奶的,且给这群丘八脸了,待老奴上去教训他们!” 吕运喜仗着一身功夫想爬到关上,刚爬了几步就掉了下来。 车骑将军的蚩尤兵主印不是闹着玩的,所有道门的手段在这都要受到限制。 直到亥时,楚信从阴阳法阵赶到了,站在关下冲着城头喊道:“开门!我回来了!” 楚信就喊了这一声,众人且抬着头,等着城上的动静。 半响不见回应,吕运喜心急,对楚信道:“大将军,你再多喊一声,咱家担心这羊角关的守军是不是造反了!” “莫要催促!再等片刻!”楚信相信自己的士兵。 又等片刻,城下闸门作响,渐渐升起。 一名兵长,带着二十多名士兵走了出来。 他们浑身都是土,从头发到脚尖,就像被泥土重塑过一样。 他们很瘦,瘦的撑不起一身单衣。 兵长站在楚信面前,半响不说话。 楚信看着兵长,问道:“就剩这几个人了?” 兵长道:“还有十二個,在城头上守着,这里有二十三个,就这么多了。” 楚信略微颤抖了一下。 他给羊角关留了五百军士,就剩这么多了。 吕运喜上前对兵长道:“只认识你们家将军,不认识太子殿下吗?时才为什么不开门?” 兵长不回答。 吕运喜大怒,上前揪住兵长道:“问你话,怎就不说?” 楚信一攥拳头,没作声,转眼看着太子。 太子喝止吕运喜:“不要胡闹!” 吕运喜憋着火,拽了兵长一个趔趄,兵长胸前掉出一个布袋。 兵长俯身去捡,吕运喜一把夺过:“这是什么东西?” 兵长立时红了眼,上前和吕运喜争抢,吕运喜偏不肯给,争抢两下,布袋破碎,洒出一片粉末。 吕运喜大惊,赶紧捂住太子口鼻:“殿下,快屏住呼吸,这狗贼下毒!” 兵长没说话,低下头,将粉末一点点捡进衣襟里。 太子推开吕运喜,低头看着兵长道:“这到底是什么?” 兵长低声道:“这是口粮。” “口粮?什么口粮?” “一天的口粮。” 太子仔细看了看。 锯末,草籽,糠皮,加上一点杂面。 这一小袋碎末,是一天的口粮。 两个士兵蹲了下来,和兵长一起捡。 这不是兵长一个人的口粮,是三个人的。 楚信不作声,静静的看着太子。 太子默默看着眼前一众士兵,后退了两步。 楚信冷眼看着。 他为什么后退? 嫌我的士兵脏么? 还是真担心他们下了毒? 像这样的储君,他也配得上…… 楚信突然愣住了。 太子跪在了地上。 吕运喜吓坏了,赶紧去拉太子:“殿下,使不得!殿下,这可使不得呀!” 太子推开吕运喜,顿首拜曰:“谢诸公,守大宣江山! 谢诸公,守大宣百姓! 谢诸公,守大宣社稷!” 兵长还在捡地上的碎末,一颗泪珠掉在了衣襟上。 士兵们的眼泪,凝固在脸上,化作两道泥痕。 羊角关上,残破的大宣旗帜迎风招展。 士兵们咬着牙,没有一人哭出声音。 …… 深夜,徐志穹走出十方勾栏,神情凝重。 他无数次提醒自己,要做正经事,不要在流连于此。 可他还是在勾栏里,无耻的待了一天一夜。 周青林追到门外,对徐志穹道:“徐兄,我在这,等你回来。” 徐志穹冷笑一声,没有回应。 你以为我还会来这勾栏? 你以为我是那种没有定力的人么? 徐志穹先回了中郎院,前院堆着一地人头,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腥气。 这些人头都是常德才和杨武这两天杀的,徐志穹吩咐他们一定把人头拿回来,因为人头上面有罪业。 常德才一溜小跑来到徐志穹面前:“主子,你可回来了,可把奴家急坏了,杨武他疯了!” 怎地就疯了? 徐志穹去了后院,但见杨武站在池塘中央的假山上,举着灯笼,高声喝道:“狗官,你知罪?恶徒,你知罪?当街行凶,你知罪?殴打妇孺,你知罪……” 徐志穹跳到杨武身边,问道:“兄弟,你这是怎地了?” 杨武看着徐志穹,反问道:“我是你什么兄弟?书院的同窗,还是掌灯衙门的手足?” 徐志穹道:“都是!” “我被衙门除名了!” “我现在是掌灯衙门千户,我把你的名字写回去!” “好!”杨武笑了,身子一软,差点掉进了池塘。 徐志穹抱着杨武,走下了假山,发现他身子滚烫。 这是发烧了。 鬼魂也会发烧么? 这得问常德才。 常德才摇头道:“我当了这么多年长生魂,从来没听说过发烧的事情,这到底是怎地了?” 看着常德才关切的表情,他是真为杨武担心。 常德才最近总是自称奴家…… 他们之间该不会…… 徐志穹抱着杨武进了正院卧房,本想交给常德才照料,可刚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回来。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上了杨武的身? 徐志穹用罪业之瞳看了一眼,当即瞠目结舌,连退了好几步。 常德才惊曰:“主子,你这是怎地了。” 杨武身上,有雾气缭绕。 他有修为,九品有余,将至八品。 他不是病了,这是要晋升了。 可他修炼的是什么道门? 杀道? 没有那股杀气。 阴阳道? 闻不出半点阳气。 朱雀道? 没有火星气。 冥道? 阴气的味道很重,但绝对不是冥道修者那股味道。 这味道,徐志穹从来没闻过。 那是一股纯正的阴气,比阴司的阴气还要纯正。 难不成他自创了一道? 第两百三十二章 娘子,我养你 常德才在里屋照顾杨武,徐志穹在外屋收犄角。 役人,是判官在阴司履行过手续,合法购买的鬼仆,因而无论在罚恶司还是阴司,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役人处决的罪囚,要算在判官身上。 那么问题来了,役人没有罪业之瞳,看不见罪囚的罪业,如果杀错了人该怎么办? 就像这两天,常德才和杨武一共杀了一百多儒生,这些儒生的罪业都到两寸了吗? 显然不是,有四成的儒生罪业不到两寸。 这笔账该怎么处理? 处理的方法有两个,第一是瞒天过海,不作处理。毕竟是役人杀的,只要没人追究,这事就能瞒过去。 可要有人追究,就麻烦了,鬼仆行凶,账还得算在主人头上。 另一种方法,是找是非议郎做个裁断,指明这些人该杀,如果不杀,会害死更多人。 是非议郎的判决很是关键,大部分判官都不愿意去找是非议郎,一旦被判成枉杀,判官要受到严厉处罚。 徐志穹选了第二种,这群儒生四处行凶作恶,本来就该杀。再说了,曹议郎这人,是能处的,好坏不论,起码讲个公道,找他拿一纸赦书不难,一次就把事情处理到位,也省得日后提心吊胆。 徐志穹摘下了所有儒生的罪业,分装在两个袋子里,又把之前收来的罪业一并拿上。 之前在京城杀了一众儒生,前后一共一百四十三人。 北境几场恶战,又杀了一百七十二个图奴。 常德才和杨武杀了一众儒生,能用的罪业一共七十一個。 从战场上捡来的罪业共有两百一十六根。 长度来不及一一测量,升到六品中,肯定是够了,甚至升到六品上都有希望。 拿到罚恶司给娘子看看去! 等等! 徐志穹看了看一屋子的犄角,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 第一,这么多罪业,他背不动,不止是重量问题,体积也太大。 第二,真把这么多罪业背上去了,肯定会引起冯少卿的注意。 这厮在道门和自己过不去,在凡间他的身份特殊,也是徐志穹的敌人,只要被他发现,他一定会搞事情。 换做以往,徐志穹还真就不怕他搞事情,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常德才和杨武杀了四十多个罪业不到两寸的儒生,如果冯少卿从中作梗,徐志穹大概率会为此受罚。 当然,徐志穹占理,逼急了可以闹到赏善司,甚至闹到冢宰府。 但没必要这么做,最稳妥的做法是带一部分罪业上去,不引起冯静安的注意。 带多少合适呢? 背着麻袋太扎眼了,肯定不合适。 那就得看身上能装多少。 徐志穹找了一件最宽大的棉衣穿在了身上,开始往里塞罪业,塞到实在塞不下了,徐志穹去看了杨武一眼。 杨武睡得正熟,应该没什么大碍,常德才一抬头,惊呼一声道:“主子,你这是怎地了?” 徐志穹摇头道:“没什么,吃胖了些,你们杀了一百多儒生,把他们杀服了吗?” 常德才摇头道:“奴家……咱家没用,杀了这么多人,那群儒生也没收敛,现在事情越闹越大,据说他们还去太师府上闹去了。” “哪位太师?严安清?” 常德才点点头。 严安清是内阁首辅,他们敢去内阁首辅家里闹? 公孙文也太没分寸了。 他是狂妄了些,可终究不是个莽夫。 这事情不对呀,公孙文到底要作甚? 不行,先不想这事。 徐志穹感觉冥冥中有股力量,总在干扰他的注意力。 什么都别想,先把功勋换了再说。 徐志穹摒除杂念,直接去了罚恶司,刚到判事阁,两个妖艳推官又迎了上来。 这两人真没记性,徐志穹上次当着她们的面,痛打了冯静安,把她们吓得屁滚尿流,怎么这次还敢过来纠缠。 “这位中郎,一路走的辛苦吧,看你头上这汗,快来,我帮你擦擦。” “中郎大哥,一向还真是少见,先到我阁中喝杯茶吧!” 她们没认出徐志穹。 一是因为徐志穹升了六品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京城罚恶司,单从修为上判断不出徐志穹的身份。 二来徐志穹带着面具,身上又塞满了罪业,显得肥壮了不少,从身形上也辨认不出来。 徐志穹没说话,推开两个推官,直接去了夏琥的判事阁。 “夏推官,夏推官!” 徐志穹叫了两声,夏琥从里屋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问道;“这位中郎,不知您怎么称呼。” 这婆娘,连夫君都认不出来。 “娘子,是我!”徐志穹应了一声,脱去了外衫。 “好你个贼丕,”夏琥终于认出了徐志穹,“你还知道来找我?你一声不响,说走就走,你还有脸叫我娘子? 你脱衣服作甚?你来我这里想做甚?我跟你说,咱们两个清清白白,你别以为我……” 哗啦,犄角掉了一地。 夏琥眨眨眼睛道:“那,那什么,官,官人,伱辛苦了,这,这衣服,奴家帮你脱。” 脱了外衫,里面还一件棉袄,夏琥把棉袄脱了下来,二十多根犄角。 棉袄里面还一件短袍,短袍里面还有十几根犄角。 外裤里藏着十几根犄角。 棉裤里还有二十几根。 棉裤里还有一条水裤,也有十几根。 脱了水裤,里面就剩一件贴身的,徐志穹拦住夏琥道:“娘子,不能再脱了,里边没了。” “没事,咱们之间还怕什么,快给娘子看看。” “真没了。” “夫妻两个还怕羞么?你看你累的这身汗,一会我打水,伺候你洗个澡,看看你到底还有多少。” “一根都没有了!” “赶紧让我看看!你藏着有什么用处!想留给哪个狐狸精么?” 细细致致搜查一遍,确定没有私藏,夏琥激动的数起了地上的犄角:“官人,这回我也能升七品上了。” 徐志穹穿回衣裳道:“不问我这些犄角从哪来么?” 夏琥笑道:“这还用问,你在京城名声大着呢,儒生管你叫徐灯魔,修朱雀的管你叫徐灯豪,城东的流莺管你叫徐梦郎,还说梦郎去了,姐妹们一起侍奉,一个子也不收。” “那我真得去看看。” “去那作甚,不怕染病回来?” “怕!怎就不怕!就是不心疼我自己,也不能害了娘子啊!” “你敢害我?你怎会害了我?你,你……扯你个闲淡!”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接着收拾犄角。 徐志穹一共带来一百根罪业,等大致量了犄角的长度,夏琥陷入了沉思。 “官人,这些罪业加起来,应该有三千点功勋,足够你升到六品中,可这些功勋你怎么带回来?” 三千颗金豆子,背都背不动! “冯少卿最近正在打探你的消息,你要是敢把三千颗功勋一次兑换出来,我保证你走不出罚恶司。” 夏琥心细,想的比徐志穹周全,一百根罪业还是多了。 沉思良久,夏琥想到了一个主意:“你信得过我么?” “这世上除了娘子,我还能信得过谁?”徐志穹一拍大腿,“娘子,坐!” 夏琥一笑,坐在了徐志穹腿上:“若是真信得过我,且把罪业放在我这,这么多罪业也不是一时半日能判完的,我一边写判词,一边让役人帮我兑功勋, 一次兑个三五根,不让别人生疑,也省得你往赏勋楼跑,别让冯少卿看见你, 等兑的差不多了,我再叫你来拿,你若是信不过我,就多往我这跑几趟,我兑了多少便给你多少, 若还是信不过我,就去阴司查根底,罪业是你摘得,凭票上的名字也是你的,我想赖也赖不掉。” “这话说的,咱们之间计较恁多作甚?等你全兑完了再来找我就是。” 夏琥勾了勾徐志穹的鼻梁:“不怕我把你的功勋给吞了?” “吞了就吞了,都送给娘子我也心甘情愿,我是个能赚钱的,以后我养着娘子就是。” “这话说得,好像还真有那么点良心。” “良心有,大着呢!”徐志穹把手又搭在了夏琥的良心上。 夏琥捏了捏徐志穹的脸蛋,没挣扎:“你呀,也就嘴甜罢了,听说你去北边打仗,我这心天天悬着,可你心里根本没我。” “你怎知道我心里没你?”徐志穹用力握了握良心。 “打仗的事情怎就没告诉我?连你升六品的事情都没告诉我!” “说到六品这事,我还正是心烦,娘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六品技是什么。” 夏琥一愣:“你师父却没告诉你么?” “师父有急事,帮我升到六品便匆匆走了,什么都没交代。” 夏琥也犯难了:“六品技我当真不知,所有六品判官都讳莫如深,六品以上的判官我也没见过, 等钱大哥来的时候,我帮你把他留住,咱们想办法从他嘴里问出来。” “钱大哥也该常来吧,京城里儒生闹得这么凶,他还不趁机多收些罪业?” 夏琥笑道:“也就你有这胆子,换了别人谁敢?那些背后据说有个三品大儒,咱们这罚恶司里有谁敢招惹三品? 况且冯少卿前几天刚说过,京城判官不准擅杀儒家修者,若是犯禁便要严惩,连我们这些推官判个儒生都得提心吊胆!” 冯静安这鸟厮,明目张胆护着罪囚,脸都不要了。 看来他和公孙文的关系不一般! 公孙文如此张狂,绝对不是为了在昭兴帝面前表现,他另有图谋。 “娘子,等兑了功勋,你先吃,升到六品之后就搬到中郎院去住,别在这做推官了。” 夏琥双手一颤,摸着徐志穹的脸颊道:“这话也是真心么?” “这还能有假么?你若不信,咱们现在就做一对真夫妻!” 徐志穹抱起夏琥就往里屋走,夏琥拼命挣扎:“不行,使不得,你敢!你找媒人了么?你行纳采了么?怎么也得喝杯合卺酒,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嫁了你!” 徐志穹抱着夏琥进了里屋,忽听外面钟声大作。 这是怎地了? 夏琥拍拍徐志穹道:“快放我下来,冯少卿要集结推官!” “集结推官作甚?” “每隔一两天便要集结一次,有时训话,有时盘问,也不知他要作甚,你快些走,别让他看见你!” 徐志穹捏了捏夏琥的脸蛋:“你千万小心些。” 夏琥也是不舍,在徐志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还要去北边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仗还没打完。” 夏琥咬了咬嘴唇:“我等着你回来,好模好样的回来!” 第两百三十三章 公孙文要搞大事情 京城寒意还不算浓,可北境的大雪已经铺天盖地。 徐志穹站在城头,看着双熊关的雪景。 双熊关和普通的险关不太一样,普通的险关是在险要之地设置一道关口,双熊关是在两山之间,从北到南,设置了两道关口,在两道关口之间,形成了一座规模中等的城市。 之所以这么设计,是因为双雄关的地理位置太好,地处交通要道,两边峭壁绵延。 面向北方的关隘叫做前关,面向南方的叫后关,前关一旦失守,后关还可以独立作战,继续抵挡敌军,中间夹着一座城市,还可以保证关隘的补给。 可惜的是,涌州知府不懂军事,战争开始之初,觉得双熊关地理位置便捷,就直接把双熊关的粮食补给用光了,又从双熊关征调了大量民夫投入战场,以至双熊关很快成了一座空城。 若是双熊关补给充足,楚信这一仗也不至于打得这么苦。 可即便失去了补给,双熊关的价值也非同寻常。 楚信曾说,单从军事价值来看,双熊关抵得上半个涌州。 可也就是因为双熊关如此特殊,倘若被图奴攻陷,大宣也很难打回来,也就基本失去了收复涌州的可能。 双熊关前驻扎着图奴大军的主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十万大军时,徐志穹还是颇感震撼。 前世的时候,徐志穹见过数万人的样子,在隆重的节日里,在街道,在景区,甚至是在车站,徐志穹体会到过挨肩迭背的压迫感。 但对当时的徐志穹而言,那些人并不危险,可眼前这十万人,他们随时都想要了徐志穹的命,他们想杀人,他们想杀了双熊关里的每一个人。 十万人的杀气集中在一起,让徐志穹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 不光是徐志穹,都说三品能抵千军万马,可粱季雄每次面对敌营,都能感受到震慑。 楚信对梁季雄道:“二长老,我实话对你说,十日之内,图奴必定大举攻城,涅古来活着的时候,图奴还心存幻想,想通过两面围堵困死三座险关, 如今涅古来一死,涌州南部重归我大宣,图奴如果不想此战空手而回,势必要强攻双熊关。” 太子问道:“但凭当前所有兵力,能守住多久?” 楚信道:“那要看怎么守!倘若只为死守这一座险关,当前兵力能支撑一个月,纵使前关丢了,待退守后关,还能再守一个月。” “可光是守关也不是长久之计!”太子瞭望着敌阵,陷入了沉思。 他说的没错,一味坚守险关,没办法改变战局,只会白白消耗珍贵的兵力。 太子又问:“如果想打赢图奴,需要多少兵力?” 楚信道:“那要看怎么赢,倘若只是挫其锋芒,逼其暂退,再有五千人足矣,然图奴不会离开涌州, 如果想把图奴逐出涌州,至少要三万兵力,待图奴整饬人马,还可能卷土重来, 如果想重创图奴,令其元气大伤,至少要五万兵力,杀其主将,灭其七成之军,可令图奴十年之内,不敢再犯大宣, 如果想让图奴血债血偿,当有十万大军,直接攻占图奴南御行省,逼迫图奴割让土地,令其再不敢直视我大宣。” 一番话,说得粱季雄热血沸腾,他指着地图,问楚信;“这道险关如果攻下,南御行省可得否?” “虽不可得全境,但至少可得其四成之地。” “四成也好!”难怪粱季雄这么兴奋,大宣开国至今,向图奴陆陆续续割让了将尽两州之地,从来都是大宣吃亏,这次终于有了一次翻身的机会。 众人讨论的兴高采烈,可太子一直默默不语。 粱季雄问道:“玉阳,你有何顾虑?” 看到将士们斗志激昂,太子不好开口,等找个机会把粱季雄带到一旁,小声说道:“二哥,咱们一万大军都凑不齐,还想什么十万大军的事?” 粱季雄道:“此事我自有分晓,明日我便回京城,非得把这十万大军要出来不可。” “若是要不出来又当如何?” “若是要不出兵马,我便把皇帝抓来,我和他一起战死在城头,以告慰涌州将士!” 太子眨眨眼睛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没作声。 二哥又冲动了。 你想抓,可你抓得到么? …… 龙图阁中,公孙文将五道奏章摆在严安清面前,让严安清拟诏。 第一道奏章,是吏部提议任命周开荣为龙图阁学士。 公孙文升任吏部侍郎后,立刻将周开荣官复原职,依旧担任吏部郎中,五品官,龙图阁学士也是五品官,看似不过加了個贴职(虚衔)。 但大宣的内阁设置在龙图阁,做了龙图阁学士,就意味着周开荣进了内阁。 接下来四封奏章内容相同,都是举荐官员担任龙图阁学士。 而这些人都是公孙文的弟子。 内阁阁臣一共只有七个人,公孙文想安插进来五个,内阁首辅严安清自然不会答应。 “这些奏章,圣上看过么?” 公孙文道:“圣上若是没看过奏章,我岂能送到内阁来?” 严安清逐一翻阅着奏章,问道:“奏章向来是由司礼监送来,为何今由公孙侍郎送来?” 公孙文道:“事态紧急,陛下让我亲自送来。” 严安清没再多问,拿起纸笔,当即拟诏,对公孙文提出的所有人选,一律驳回,不予任用。 公孙文看了一眼票拟,叹口气道:“严阁老,何必如此呢?让这五人入阁,其实就是陛下的旨意。” 严安清道:“不知圣旨何在?” “陛下只传了口谕。” “既有口谕,还请把司礼监陈秉笔叫来,做个见证。” 公孙文看着严安清,目露寒光。 一股浩然之气突然袭来,撞得严安清后退了好几步。 严安清站稳身子,轻轻咳嗽一声。 两名门生来到背后,一左一右,各用浩然正气和公孙文相抗。 公孙文冷笑一声:“就这两个小厮,也想挡住我么?” 严安清笑道;“公孙侍郎客气了,且问大宣境内,还有谁能挡得住公孙侍郎?” 话里带着讥讽,却也有些无奈。 严安清的两个门生都是儒家六品,刚会使用浩然正气,他们两个青筋暴起,身体抖战,已经到了极限,只要公孙文稍稍发力,就能要了这两个门生的命。 可严安清不慌,因为这里是龙图阁。 龙图阁属于皇宫的一部分,在皇宫里,公孙文不敢做的太过分。 果然,公孙文收手了。 他拿过严安清起草的诏书,当着严安清的面,撕了个粉碎。 “严阁老,你是不是以为没了内阁,大宣的政务便要停滞?我自拟一道诏书,找陈秉笔为我批红,又有何不可?” 严安清道:“你想坏了祖宗的规矩?” “规矩是该改一改了,内阁权重势大,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已成朝堂积弊,积弊不除,天子威势何在?” 公孙文拿走奏章,转身离去。 严安清咬牙切齿道:“此贼何其猖狂!” 公孙文的确猖狂,可严安清也只敢暗自咬牙。 朝堂之臣人人自危,但凡有丝毫忤逆,当晚儒生就会上门,辱骂、殴打乃至杀人,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龙图阁已经成了严安清最后的庇护所,他现在连家都不敢回。 公孙文自己拟了一道诏书,来到了司礼监,放在了陈顺才面前,要求陈顺才批红。 陈顺才很是不满,他没想到公孙文竟然越过司礼监,直接流转诏书。 他耐着性子看了诏书,刚看了两句就觉得不对。 这不是内阁的笔记,也没有内阁的印章。 这是什么诏书? “这是内阁拟的诏书?” 公孙文直接回答:“内阁首辅严安清,妒贤嫉能,打压异己,不肯拟诏。” 陈顺才放下诏书,叹口气道;“无内阁拟诏,却叫咱家如何批红?此事还需与诸位阁臣细细商议。” 公孙文道:“朝政当由天子决断,为何事事都要经过内阁?” 陈顺才笑了:“公孙侍郎,你是第一天做官么?大宣自开国以来便是这般规矩,难道你觉得……” “这规矩就该改!”公孙文打断了陈顺才。 “怎么改?改由你吏部侍郎拟诏吗?”陈顺才的语气变了。 公孙文神色淡然,似乎不认为他做错了什么:“为朝廷举善荐贤,正是吏部的本分!” “别跟咱家绕弯子!”陈顺才冷笑一声,“举荐人才归你吏部管,可票拟是内阁的事情,你凭甚插手?” 公孙文道:“陈秉笔,你伴君日久,却不见内阁几度犯上,忤逆圣意?伱心里却不为圣上不平?却不想为圣上分忧?” 陈顺才笑道;“公孙侍郎太看得起咱家,咱家只一心侍奉圣上,圣上是何心意,咱家从不妄自揣度,也请公孙侍郎知道些分寸。” 公孙文点头道:“是我不知分寸了,陈秉笔,当初你叫我惩治佞臣贼子,助圣上重整朝纲,公孙文德薄能鲜,不堪重任,请陈秉笔另选贤能!” 公孙文走了,陈顺才长出一口气。 走了好,终于是走了。 公孙文已经失控,他若不走,陈顺才也该赶他走了! 可陈顺才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公孙文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怎可能轻易罢手。 次日天明,一群官员坐于皇宫门前,要求废黜内阁,还政于天子! 这些官员哪来的? 一部分是公孙文的门生,自公孙文进了吏部,短短几月时间,已经扶植了一群门生入仕。 另一部分是被公孙文打怕了的官员,威逼之下,也只能跟着公孙文的门生,一起到皇宫门前施压。 出乱子了,这回出大乱子了! 陈顺才无奈,跑去向皇后求助。 皇后正带着宫女打理花园,一脸不耐烦道:“朝廷的大事,你总问我一个妇道人家作甚? 再说了,圣上一直厌恶内阁,趁此机会把内阁废了,不也是件好事?” “可这事情,总不能让公孙文做主。” “他不做主谁做主?当初是你找的他!现在若是信不过他,只管把他革职就是了,以后那些官员再来闹你,我看还有谁帮你抵挡!” 皇后力挺公孙文,陈顺才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回了司礼监,陈顺才苦思半日,想找个万全之策把局面稳下来。 办法没想到,却听内侍来报:“周开荣要带领大臣们闯进皇宫,面见圣上!” 陈顺才怒道:“这到底是要作甚!” 他急忙来到宣德门,但见周开荣率领一众官员,已经冲散了门前侍卫。 “杀佞臣,清君侧,还政于天子!”周开荣率众冲进了宫门。 陈顺才傻眼了,这种状况该如何处置? 杀了他们容易,可这些都是朝中大臣,事后却要如何收场? 犹豫之际,忽听一声巨响,地面出现一道陷坑,周开荣连同一群大臣全都掉进了陷坑里。 “你这鸟厮,当初便说你给脸不要,你还敢闹到皇宫里来!” 第两百三十四章 恨无由 钟参来了。 自太子北征之后,钟参便闲了下来,从东宫回到了皇城司。 他今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宫? 不管是什么原因,钟参的出现可算帮了陈顺才的大忙。 皇城司掌灯衙门是有执法权的,钟参作为皇城司指挥使,可以代表皇城司所有机构行使权力,他可以用掌灯衙门的身份惩处这些大臣。 当然,在不闹出人命的情况下,用平稳的手段解决问题最好不过。 陈顺才上前道:“钟指挥使,这群大臣擅闯皇宫,好在尚未铸成大错,且将他们暂时关押起来,等候圣上发落。” 这是最完美的处理方式,先把他们关起来,把事情平息下来,等皇帝醒过来之后,大臣们没死,事情也好收场,实在要追究责任,就让钟参出来顶缸。 钟参问道:“这是圣上的意思吗?” 陈顺才称是。 他必须称是,皇城司归皇帝直接调遣。 钟参走到陷阱旁,俯视着陷坑里的周开荣。 周开荣还想往上爬,可爬一阵总会滑下去,钟参设计的陷阱哪里那么容易爬的出来。 钟参冷笑一声道:“为了你们这群鸟厮,差点误了正事。” 陈顺才趁机问了一句:“钟指挥使,你到皇宫来作甚?” “太子临走时吩咐过,让我抽空给他掏掏茅厕。” “掏,掏,掏茅厕?”陈顺才一惊。 “是呀!”钟参抱怨一声,“太子也真是,这等腌臜事情也叫我来做。” 话音落地,钟参一挥手,黄龙金汁从天而降,落入陷阱。 他真的掏了茅厕,东宫有很多茅厕,掏出来的东西全都送进了陷阱之中。 周开荣沐浴在金汁里,有无数柔嫩的小生灵在身上翻滚蠕动。 “钟参,我套你xx,你不得好……” 噗嗤,一块巨石落下,钟参给陷阱加了个盖子,随手一挥,把陷阱送到了皇宫之外。 陈顺才的表情有些扭曲:“钟指挥使,这么处置,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钟参诧道:“有什么不妥?里边什么都有,吃喝拉撒都很方便,且等圣上处置就是。” 钟参走了,陈顺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禁心生疑问。 他为什么会来到皇宫? 太子虽说有些疯癫,可也不会真让三品大员来掏茅厕。 钟参又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这背后恐怕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可到底是什么人能指使的动他?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问题是解决了,可只怕公孙文不会善罢甘休。 这些日子,公孙文一直没见过皇帝,可行事却越发狂妄,难道他知道皇帝昏迷不醒,想借机篡逆? 当初是我引他来对付群臣,倘若这厮真有不臣之心,岂不也要牵连了我? 陈顺才越想越觉得后怕,立刻命令宫中内侍加紧戒备,随时提防公孙文。 …… 公孙文打开了钟参的陷阱,在视觉和嗅觉上都受到了极大震撼。 三品墨家的陷阱不好找,周开荣等人已经在陷阱里泡了两个时辰,有不少可爱的小生灵已经会飞了。 从陷阱里爬出来的周开荣,一把抱住了公孙文的腿,哭诉道:“师尊,为我等做主。” 公孙文后退了一步,甩开周开荣,看了看长袍的下摆。 周开荣向前爬了一步,抱住公孙文的腿道:“师尊,给我们报仇!” 公孙文又往后退了一步。 周开荣再往前爬,死死抱住公孙文道:“师尊,钟参那厮不得……” 公孙文一脚提开了周开荣,慨叹道:“你等受委屈了,快洗干净,换身衣衫,去找他讨个公道。” …… 等周开荣洗干净了,公孙文召集龙怒社两千儒生,来到了七郎茶坊。 今晚,他并不是想给钟参一个警告,他想要了钟参的命。 他意识到皇城司已经成了他当前最大的障碍。 有儒生送来密报,钟参在午后去了七郎茶坊,一直没出来。 钟参确实没出来,今天诗兴正浓,用过午膳,钟参接连作诗十余首。 七郎茶坊当家娘子潘水寒,被钟参的诗文感动的神魂颠倒,尤其那首分外庸俗的“美人卷珠帘”,让潘水寒恨不得在钟参怀里腻上一辈子。 疾风骤雨过后,钟参继续作诗,十几首诗过后,贤者之愁散尽,继续疾风骤雨。 如此循环,一直到了深夜,七郎茶坊被龙怒社两千多名儒生包围了。 之前周海裘的死,周开荣一直没来皇城司算账,他对钟参有发自内心的恐惧。 今天有公孙文在,还有龙怒社撑腰,周开荣有了胆量,站在茶坊门口喊道;“钟参,滚出来!还我公道!还我孩儿!” 喊了多时,钟参信步走出七郎茶坊,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看着周开荣道:“你这厮,却还是给脸不要。” 看到钟参的一刻,周开荣当即哑火,退到了公孙文身后。 公孙文道:“钟指挥使,你好威风,朝廷命官且容你如此羞辱?” “好不要脸的鸟厮,你们这些日子羞辱的朝廷命官还少么?” “我等奉天子之命,惩戒的都是佞臣贼子!” “擅闯皇宫,意图篡逆,你们却不算佞臣贼子?” 公孙文狰狞一笑:“区区匠人,焉敢猖狂!” 公孙文发动循礼之技,钟参无动于衷。 三品的修者不那么容易控制,况且在钟参心中,匠人从来不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公孙文轻蔑一笑,使出怀仁之技,迫使钟参失去战意,又用浩然正气,施加威压。 钟参随手一挥,七郎茶坊的屋顶,坠落几十片琉璃瓦,瓦片在面前堆叠,融化,凝聚,变成了一面青色瓦盾,挡住了浩然正气。 墨家四品技——寒士取材。 从身边最平庸的事物中选取材料,打造上乘的武器。 钟参用这技能,不是为了震慑公孙文,而是为了有针对性的对付敌人。 七郎茶坊的琉璃瓦非常光洁,很适合抵挡浩然正气。 没有战意无妨,钟参本也没打算进攻,墨家本就不擅长主动进攻,钟参的目的就是专心防守。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今天却打個痛快!”公孙文一笑,加大了浩然正气的力度。 瓦盾上出现了裂痕,钟参再一挥手,又有几十片琉璃瓦坠落,层层加固瓦盾。 公孙文还有很多技能,有三品天明率性之技,可以让自己无视一切攻击。 可钟参专于防守,并不主动进攻,用了技能也是空废气机, 他还有无邪之技和中庸之技,这些技能对不想主动进攻的钟参都没什么作用,这场战斗似乎陷入了僵局。 但公孙文身后还有两千儒生。 在浩然正气的驱使下,这群儒生跟打了鸡血一样,准备上去跟钟参拼命。 钟参没有部下么? 有! 武威营去了北境,但皇城司正堂有侍卫,掌灯衙门有提灯郎,青衣阁还有值守的青衣,只要钟参发个信号,现调集人手也来得及。 可钟参不想这么做。 单挑,杀道最强。 可若是打群架,除了兵家,最强的是儒家。 浩然正气能有效提升己方的战力,怀仁、正身、循礼等技能又能给对方造成极大的削弱。 钟参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属下的无谓伤亡。 他也没想到公孙文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以为公孙文会知难而退,索性用随心取物之技,调来各色陷阱和两千多人硬钢。 “钟指挥使,你好胆色!”公孙文神情兴奋,以浩然正气护体,带领儒生慢慢靠近钟参。 在怀仁之技的压制下,钟参战意全无,但他不停用三品技调来陷阱,让陷阱自动与儒生对战。 一群儒生绕到钟参背后刚要下手,一道陷坑出现在地上,儒生陷落其中,被铰刀铰成肉泥。 几十名儒生偷袭钟参左翼,钟参一挥手,一道墙壁从半空坠下,压死两名儒生,墙壁之上冒出一片箭矢,其余儒生遭万箭穿心而死。 公孙文怒喝一声,用浩然正气摧毁了箭墙。 箭墙碎裂,爆出铁水,又烫死了几名儒生。 钟参再一挥手,天空坠下一片箭雨,上百儒生中箭而亡。 公孙文一皱眉头,墨家三品还真是难缠。 他看向了身边一名儒生。 儒生会意,借着浩然正气掩护,来到钟参近前,朝着钟参喷出一口火来。 钟参一怔,本以为这是阴阳术,随手支起一面盾牌,将火焰挡住。 火焰挡住了,一股热浪扑上面门。 一丝热气有什么好怕,可钟参觉得这热气不对! 钟参对那儒生萌生出一股恨意,他想主动出手,杀了那儒生。 奇怪,为什么会这么憎恨这名儒生,此前与他并无瓜葛,为什么非要取他性命不可? 儒生冲着钟参一笑,钟参怒不可遏,从空中取出一根一尺长的铁杵,掷向了儒生。 钟参出手不快,可铁杵飞的却快,这是钟参亲手打造的兵刃,名唤追命钉,能受气机控制,追击敌人。 儒生奋力躲开铁杵,钟参再加气机,还想追击,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憎恨这名儒生。 当年北征之时,他见过这技能。 这是梼杌凶道六品技,恨无由! 这一技能会让本无瓜葛的人之间生出强烈的恨意。 儒生怎么会梼杌凶道的技能? 趁着钟参分神,公孙文绕过所有陷阱,来到了钟参近前,撞碎了瓦盾! 琉璃瓦盾专门用来抵挡浩然正气,钟参失去了最大的防守保障。 钟参召唤出一面铁盾抵挡公孙文,可铁盾对浩然正气的防御力不及瓦盾,盾牌之上,很快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与此同时,儒生也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 公孙文笑得狰狞,威压不断加剧。 钟参境地窘迫,脸上虚汗直流。 第两百三十五章 忍不住,就笑出来 秋雨忽至,泪珠打在脸上,盖住了钟参的虚汗。 钟参很后悔。 如果在第五次贤者时,不那么心急,多吟几首诗,如今也不至于虚成这样。 公孙文气势凶猛,层层威压之下,钟参艰难支撑。 身边一群儒生,刀砍斧剁,围住钟参猛攻。 钟参无暇还手,召唤出一身盔甲,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还在脸上盖上了面罩。 三品墨家的盔甲固然坚固,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在公孙文和儒生的围攻之下,钟参迟早要破防,他现在也意识到,公孙文不是来找麻烦,是来要他命。 危急时刻,一道霹雳坠下,钟参身边的儒生尽数倒地。 公孙文闻了闻味道,隐约露出一丝笑容。 他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无形阴风吹动,公孙文的浩然正气瞬间被削弱许多。 公孙文后退几步,不再和钟参缠斗。 有谁能用阴气驱散公孙文的浩然正气? 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太卜。 太卜救了钟参? 这让钟参十分意外。 钟参修的是墨家,崇尚科学。 太卜修的是阴阳,崇尚玄学。 钟参掌管皇城司,直接听命于皇帝。 太卜掌管阴阳司,受皇帝辖制,却与皇帝的关系非常疏远。 同朝为官,点头之交,他们平时少有来往,也不该有来往。 太卜为什么要救我? 救我对他没好处,为此得罪了公孙文就更没好处。 公孙文在京城之中横行霸道,但他从未对阴阳司出手,太卜此举到底为了什么? 更让钟参想不到的是,公孙文竟毫无畏惧。 三品对三品,地动山摇。 公孙文同时面对两名三品,不可能有半分胜算,可他不打算逃跑,居然还想一战。 “八品以下弟子退到一旁,八品以上弟子,于我正气之中,用无邪之技迎敌!” 公孙文后退几步,把八品以上的儒生集结在了一起,依修为不同,从内到外,列成环阵。 修为低者在外,修为高者在内,公孙文在最中央,利用浩然正气,将无邪之技的效果放大,太卜的降下的雷霆在一瞬间被化解。 与此同时,所有六品以上的儒生用浩然正气为公孙文助力,浩然正气越猛,儒生斗志越强,无邪之技越强悍。 好厉害的阵法,太卜的阴阳术被尽数化解,儒家对阴阳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可公孙文不止太卜一个对手。 阵法固然厉害,但列阵的前提,得经过钟参的同意。 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等于在给钟参送大礼,几道陷阱下来,能把他们赶尽杀绝。 果不其然,钟参举起双手,一大片铁水出现在半空。 这是钟参加了秘术的铁水,一旦坠落下来,会粘在身上,直透骨髓。 六品以下修者当即肉脱骨烂,四品以下修者也得身受重伤,能全身而退的儒生寥寥无几,可公孙文依旧带着儒生原地摆阵,没有退却。 钟参目露凶光,看着公孙文。 “不知死活的狗贼,你自己寻死,我也不必对你客气。” 公孙文银牙紧咬,面带笑容。 他疯了吗? 他没疯! 为了这一刻,公孙文等了很久,就算拼上了在场的所有儒生也在所不惜。 眼看铁水将要落下,公孙文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向右三步,离开此地。” 公孙文一惊,在脑海中回应道:“为何离去?” “此非良机,速去!” “两个三品在此,却还不是良机?” “此间另有强敌,真神外身尚未完全复原,胜负难料!” “得此二人,真神当元气大增!” “快些走!迟则危矣!” 公孙文一咬牙,迅速向右走了三步。 铁水落下,儒生们扛不住悚惧,想要逃走。 公孙文用循礼之技将他们困住,眼看铁水将要沾到发梢,儒生们闭目惨呼,等再睁开眼睛,却发现已经到了城外一片荒郊。 “师祖,”一名儒生问道,“却不是要诛杀钟参那佞臣吗?” 周开荣怒喝:“这事情也是你该问的么?却忘了你刚才被吓成了什么模样?” 儒生不敢多言,可看得出来,在场有不少儒生,都对公孙文的做法有些质疑。 在儒生们看来,他们不中用,是因为修为不济,可师祖不该退缩。 公孙文笑道:“且留钟参多活几日,今日一战,是为考校你等战力和心志, 你等有胆一战,也有力一战,此乃天子之幸也,乃为师之幸也,乃龙怒社之幸也!” 浩然正气袭来,儒生们在公孙文的激励下,很快忘记了恐惧和疑虑,围在公孙文身边,振臂高呼。 …… 太卜现身于七郎茶坊门前,看着地上的法阵印记,赞叹一声道:“好快的手段!” 钟参笑道:“凭公孙文那点本事,也敢在太卜面前施展法阵?我料太卜不想和这鸟厮一般见识,因而故意放他离去。” 太卜抬头看着钟参,表情有些复杂:“我自好心救你,你怎还出言相讥?” 钟参冷笑道:“我又没求你来。” “你求老夫来,老夫也不来!”太卜看向了远处,“圣威长老,烦请现身一见。” 梁季雄从街角走到两人面前,太卜面带笑容,钟参一脸惊讶。 “北边的仗打完了?”钟参问道。 梁季雄摇摇头:“正是为了北境战士,我才急忙赶回京城,两位若不弃,且随老夫到苍龙殿一叙。” 太卜点头,钟参回头看了看茶坊:“且等钟某把茶钱结了。” 回到茶坊,潘水寒满脸是泪,扑到了钟参怀里:“指挥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却把奴家吓死了。” 钟参摸着潘水寒的脸颊:“我知你对我是真心,却哭出这么多泪来,连衣衫都湿透了。” 相拥片刻,钟参发现不止潘水寒一个人湿透了,从掌柜到伙计,全身都湿透了。 茶坊里在下雨。 潘水寒柔声道:“指挥使,奴家的魂都被你吓掉了!” 伙计在旁轻声道:“指挥使,茶坊的客人都被伱吓跑了。” 茶坊掌柜含着眼泪道:“指挥使,我家的瓦片都被你拆光了。” 钟参干笑一声道:“明天我找个人给你上瓦,再多留点银两给你们,今夜只当我包场,就别做生意了。” …… 三人去了苍龙殿,喝了几杯酒暖身,钟参问道:“圣威长老既是来了,为何还放走了公孙文?这厮近日在京城兴风作浪,生出了不少事端。” 梁季雄默而不语,他的关注点不在公孙文身上。 太卜道:“时才有一股气息迫近,是我提示圣威长老不要轻易出手。” 钟参眨眨眼睛道:“是何气息?” 太卜道:“似杀气,却比杀气腥咸。” 钟参道:“那应是儒家浩然正气的味道,我不觉得腥咸,只觉的那味道刺鼻了些。” 太卜慨叹道:“匠人何其粗鄙?你以为我分辨不出浩然正气么?” 钟参怒道:“匠人怎地?你等妖人又能高明到哪去?” 梁季雄不如太卜那般敏感,但他也闻到了一股诡异气息:“公孙文背后另有来头,无论是那股气息,还是那道法阵,都来的非比寻常,可我担心另一件事情, 公孙文把京城闹得乌烟瘴气,他残害群臣,甚至想胁迫内阁,为何皇帝坐视不理?” 钟参道:“不止要胁迫内阁,周开荣等人今日险些闯进皇宫,被我打退了。” 太卜道:“你去皇宫作甚?” 钟参没有隐瞒:“京城出了乱子,皇城司难辞其咎,我去皇宫一趟,想打探些消息,公孙文若真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我不去理会就是了,可我总觉得圣上做不出这些荒唐事情。” 梁季雄问道:“你看见皇帝了?” 钟参摇头。 “打探到消息了么?” 钟参还是摇头。 梁季雄低下头,默默喝了一杯酒。 太卜道:“据我推测,圣上对此一无所知,我为圣上占了一卦,圣上恐有多日不能临朝。” 梁季雄一惊:“难道皇帝不在京城?” “非也,”太卜摇头,“从卦象来看,圣上得了一场重病,恐有性命之忧。” 梁季雄攥紧了酒杯,手有些发抖。 钟参表情复杂,脸色由青变白。 梁季雄深吸一口气道:“皇帝逢此厄难,实乃家国不幸。” 钟参深吸两口气道:“只盼圣上早些痊愈,莫再让公孙文那厮胡作非为。” 三人沉默片刻,太卜给两人各斟了杯酒道:“两位若是实在憋不住,不妨笑一声出来。” 钟参哼了一声,假装咳嗽,差点笑了出来。 梁季雄怒道:“皇帝重病在身,我等怎能笑?我等当为社稷担忧!” “长老所言极是,老夫这几日一直为社稷担忧,以至寝室难安,”太卜举起酒杯,“圣威长老,钟指挥使,二位应知,国不可一日无君?” 梁季雄看着太卜:“太卜何意?” 太卜看着钟参:“不知指挥使何意?” 钟参看着梁季雄:“我觉得,长老说的有道理。” 三人对视片刻,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梁季雄道:“明日我进宫面君。” 太卜道:“我随长老同去。” 钟参道:“我也有要事要向圣上禀报。” 三人举杯,再度同饮。 钟参道:“钟某乃粗鄙之人,皇城司乃粗鄙之所,朝廷大事,只怕插不上嘴。” 梁季雄道:“苍龙长老不该干预政事,太卜也很少过问朝政,有些事情,得借大臣的嘴说出来。” 钟参摇摇头:“有骨气的大臣都被公孙文害了,许多人下落不明。” 太卜笑道:“此事交给老夫处置就是,有骨气的大臣还在,老夫知道他们下落。” 梁季雄闻言举杯,三人再次同饮。 有些事情不用再说,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钟参起身告退。 太卜消失在法阵之中。 梁季雄去了后院,驱散了所有苍龙卫,在雨中伫立片刻,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天佑我大宣!” 他憋不住了。 昭兴帝病了,快病死了! 大宣有救了! 第两百三十六章 第两百三十六章国不可一日无君 清晨,梁季雄穿戴整齐,来到了皇宫,要求面见皇帝。 看见梁季雄回来了,陈顺才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招呼:“圣威长老,您何时回的京城,北境战事如何?” 梁季雄一语不发,陈顺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没敢再多问。 他让一名内侍假装前去通传,不多时,内侍回来,对着陈顺才耳边又假装耳语几句。 陈顺才转身对梁季雄道:“长老,陛下身体不适,今日怕是不能见您。” 梁季雄神情焦急:“军情紧急,还望陈秉笔再予通传。” 陈顺才道:“长老,圣上连日操劳,精气耗损过甚,确需静养几日,长老若是与圣上商议军务,且先去兵部,带定下计议,再上个奏章,等圣上看过,交给内阁,再做区处,不知长老意下如何?” 圣威长老沉默片刻,看着陈顺才道:“陈秉笔,可这军务耽搁不得,我肯等,可图努人不肯等!” 陈顺才道:“长老,军情大事,咱家不懂,但咱家就明白一个理,在咱们大宣,没有什么事比圣上重要, 军情再急就不能多等两天?图努人难道要打到京城了吗?圣上就是咱们大宣的天,圣上有闪失就是天塌地陷的事情!且问军情就是再急,难道还急得过天么!” 话音落地,陈顺才突然低下了头去。 梁季雄用了龙怒之威。 陈顺才也知道梁季雄要发火。 战场上肯定遇到了急事,但不管有多急,陈顺才都不可能让梁季雄看到一个昏迷中的昭兴帝。 在梁季雄面前低下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陈顺才而言,面对皇室成员,你不让他低头,他自己都难受。 等威压过去,陈顺才笑呵呵的正要把头抬起来,却见梁季雄抬手就是一拳,正打在陈顺才的下巴上。 这一拳力气很大,打的陈顺才颌骨有些错位。 陈顺才不是躲不开,但做为一个合格的宦官,被皇室成员打的时候,不能随意躲避,那是极不恭敬的表现。 “圣威长老,您打我两下无妨,只要您出了气就好。”陈顺才爬起来,面带笑意,又站在了梁季雄面前。 梁季雄没客气,上前又是一脚:“我要见皇帝,你到底让不让我见?” “长老怎说都行,陛下龙体为重!今天纵使打死老奴……” “好,我成全你!”梁季雄甩开拳脚,痛殴陈顺才。 陈顺才心想:我不躲避也不还手,就不信你不手软。 梁季雄心想:好奴才,硬骨头,你最好一直不躲。 梁季雄会手软么? 当然不会。 打死陈顺才对他没坏处,打死一个不还手的陈顺才,对他更没有坏处。 换做以往,梁季雄会对陈顺才的身份有所顾虑。 可他今天放下了顾虑,他今天要干大事情! 因一时激愤,失手打死了司礼监秉笔,对苍龙长老来说,完全在可承受的责任范围之内。 挨了几下过后,陈顺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了,梁季雄这是下了死手。 他不敢还手,但也不能一味挨打,看到梁季雄往要害打来,陈顺才从容闪躲。 以宦官的速度,想躲避苍龙修者的攻击,实在太容易。 可陈顺才的动作突然变迟钝了。 这一脚本来应该踹中胸口,陈顺才奋力躲闪过后,还是踹中了肋骨。 他提鼻子闻了闻,有阴阳术的味道。 太卜在附近! 陈顺才大惊,额头上冷汗之流,皇宫之中,阴阳术受到限制,太卜应该不会轻易出手,至多做两道法阵。 可就是做两道法阵,对陈顺才而言也足够致命了,站在对面的可是苍龙三品。 而这位苍龙三品不讲武德,不仅拳脚并施,还准备用盘蟒之技绞杀陈顺才。 陈顺才艰难躲避着盘蟒之技,宦官的防御力在各道门中最差,真要是被梁季雄绞住了,这条命也基本没了。 然而身处法阵之中的陈顺才,就像泡在一团浆糊里,每动一下,都要承受极大的阻力。 周旋三五吸,陈顺才被梁季雄绞住了。 第一股力气从脖子袭来,梁季雄要把陈顺才的脑袋绞下来。 第一招就是杀招,陈顺才追悔莫及。 宦官没有强悍的防御技,对宦官而言,最有效的防御手段就是进攻。 如果一开始陈顺才就还手,近身交战,梁季雄还真不是他对手。 现在想这些都晚了。 喊人吧,把内侍们都喊来! “猴崽子们,都给我来!”陈顺才就喊了一声,不少内侍迅速出现在周围。 看到陈顺才面色青紫,他们知道秉笔太监要完蛋。 可看到梁季雄神情凶恶,他们又不敢轻易上前。 陈顺才又喊一声:“这是护王驾,给我上!” 他的意思是梁季雄有行刺之心,让他们赶紧上前制服刺客。 内侍们拔出兵刃,刚往前冲,忽听有人喝道:“圣威长老,陈秉笔,这是出了什么事?这些内侍拿着刀要作甚?” 钟参来了,他召唤出一道环形陷坑,像一枚戒指一样,把梁季雄和陈顺才罩在了中间,把所有试图支援陈顺才的宦官全都收进了陷阱里。 钟参走到近前,看着梁季雄道:“圣威长老,到底出了什么事?” “北方战事告急,我要面见皇帝!”梁季雄流泪了,两行血泪挂在了脸上。 泣血龙珠,梁季雄出杀招了。 钟参一脸愕然道:“北边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京城也出事了!我也有要事禀报圣上!” 周围一圈陷阱,冒出了熊熊烈焰。 天空之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太卜要降下雷霆。 陈顺才万念俱灰,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三個三品串通好了来杀他! 梁季雄再一发力,陈顺才脖子咯咯作响,就要断了,连喊都喊不出来。 还有两颗龙珠就要打在陈顺才脸上,忽听一女子喊道:“圣威长老,息怒!” 皇后来了。 梁季雄收手了。 不是对陈顺才手软,是他对皇后有所顾忌。 如果当着皇后的面杀了陈顺才,似乎就有了些篡逆的味道。 他解除了盘蟒之技,钟参也收去了陷阱。 半空之中传来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来自太卜。 他恨,恨徐志穹不在这里。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徐至穹在,铁定会要了陈顺才的命。 恨也没用,梁季雄不想下手,钟参也不愿下手,就连太卜自己也顾虑太多。 陈顺才艰难爬起身子,在皇后面前哭道:“娘娘,老奴委屈!”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他们要见皇帝,你赶紧想办法。 皇后倒也坦诚:“老祖宗想见圣上,贱妾带着老祖宗去就是了,钟指挥使,请你在此等候。” 钟参看了看梁季雄。 陈顺才还没死,皇后也不是凡辈,梁季雄一个人跟着他们去,恐怕有危险。 一阵微风袭来,钟参听到了太卜的声音:“无妨,老夫随圣威长老同去,但有闪失,钟指挥使且随时备战。” 三人商定,梁季雄跟着皇后去了昭兴帝的寝殿。 昭兴帝脸色青绿,躺在卧榻之上,气若游丝。 换做普通人早就死了,但皇帝身边有四品朱雀修者山艳。 全仗着山艳用医术维持,昭兴帝才支撑到现在。 看到昭兴帝的凄惨模样,梁季雄神色凄然道:“好!” 皇后和陈顺才都看着梁季雄。 梁季雄站在卧榻旁边,落泪道:“好陛下,我的好陛下,是谁把你害了,好啊,好陛下呀……” 圆的很牵强,但皇后也说不出什么。 哭过一场,皇后对梁季雄道:“陛下已无法临朝,且看老祖宗作何去处!” “好啊!”梁季雄长叹一声道,“老朽不该干预政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待与大臣们商议过后,再做决断!” 陈顺才点点头道:“好,咱家这就去找公孙大人,召集群臣。” 梁季雄皱眉道:“哪个公孙大人?公孙文么?他有何资格召集群臣?” “这个,”陈顺才干笑一声,“公孙大人在大臣之中威望颇高。” “有多高?比我皇室还高?比内阁还高?”梁季雄发动龙怒之威,陈顺才和皇后双双低头。 待怒气平息,梁季雄道:“先把严首辅叫到龙图阁,再把一众阁臣都叫来,把各部尚书叫来,把御史们也叫来,我现在就去龙图阁等着。” 陈顺才抿抿嘴唇道:“严首辅好说,内阁阁臣都好说,各部尚书……最近极少出门,总之老奴去请就是了,但御史们……最近都不在京城。” “混账!”梁季雄怒道,“御史不在京城,却往何处?” “这其中,有些变故……” “罢了,不用你!”梁季雄道,“我让苍龙卫去请群臣,你带我去龙图阁就是。” 陈顺才不敢违拗,他心里明白,暗处有个太卜,明处有个钟参,圣威长老只要动动手指,自己随时可能没命。 等到了龙图阁,见到梁季雄,严安清眼泪下来了:“圣威长老,你可算回来了!” 严安清真哭了,这些日子受了太多委屈。 身后的阁臣都跟着哭。 梁季雄赶紧上前安慰:“严首辅,诸位,你们先把眼泪擦擦,有事便说,这成什么样子?” 严安清道:“我等受尽奸贼侮辱,却无处伸冤。” 梁季雄皱眉道:“在我大宣,哪个贼人敢侮辱严首辅?” 严安清闻言,却哭的泣不成声:“奸人当道,禽兽横行,乱我大宣超纲,毁我大宣社稷,圣威长老,给我等做主!” 内阁众臣齐声喊道:“圣威长老,给我等做主!” 梁季雄很愤怒。 陈顺才很尴尬,他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忽听一名内侍通传:“御史台众御史求见。” 陈顺才傻了眼,御史们怎么回来了? 梁季雄道:“伱时才还说御史都不在京城,你这奴才怎么总是诓骗我?赶紧把御史们请到龙图阁来!” …… 御史们知道该做什么,太卜救了他们,太卜告诉过他们该做什么。 内阁也知道该做什么,这是保住内阁的机会。 各部尚书也知道该做什么,这是他们保全自己的机会。 “国不可一日无君!”老御史王彦阳上奏道,“陛下既不能临朝,当由太子监国!” 一众御史上前道:“臣附议!” 各部尚书上前道:“臣附议!” 内阁首辅严安清道:“群臣所奏之事,关系社稷安危,还请圣威长老裁断!” 梁季雄现在开口,名正言顺。 他只说了一句话:“请内阁拟诏,由太子监国!” 第两百三十七章 第一场反击 山坡上,太子趴在积雪之中,默默注视着身下的小路。 在他身边还趴着五百多名军士,他们在雪中趴了整整一天。 内侍吕运喜心疼坏了:“殿下,我跟那个姓陶的阴阳师说过了,她一会布一道法阵,把殿下送到暖和点的地方歇着!” 太子看了吕运喜一眼,压低声音道:“再多说一句,我就割了你舌头。” 吕运喜都快哭出来了,他是真心疼:“奴婢不多说,奴婢一句也不多说,殿下,你说你跟着他们来这作甚?” 这里是涌州之北的一座大山,也是整个大宣国最北的疆界,名叫缓骛山。 缓骛的意思是缓慢的行走,在这座山上,无论车马还是行人,走的都很慢。 因为山势陡峭,山路艰险,再加上雪天湿滑,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悬崖。 但这座山是图努进入涌州的必经之路,楚信收到了谍子密报,图努今日将有一批粮草途经此地。 以前这样的密报没有任何价值,图努想送多少粮草,楚信都无可奈何,他不敢离开双熊关,更走不到缓骛山。 可现在不一样,军营里有一百多个阴阳师,只要派出一个在缓骛山上留下记号,阴阳师们就有办法把五百精兵送过来。 各国都有阴阳师,但只有大宣有阴阳司,也只有大宣能把阴阳师集中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战力,不管太卜品行如何,这份功劳不容置疑。 大雪刚停,天气十分寒冷,一名军事打开了酒囊,喝了一口,给了下一名军士。 下一名军士再喝一口,传给下一人。 这是军营里的规矩,同袍就是手足,珍贵的东西要分享。 当酒壶传到太子手上,吕运喜赶紧拦住道;“殿下,别喝这腌臜东西,奴婢给你备了酒。” 吕运喜正要去找酒,太子接过军士的酒囊,喝了一大口,递给了吕运喜。 吕运喜无奈,也喝了一口,递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喝了一口,给了陶花媛,陶花媛不肯喝。 她倒不是嫌脏,女儿家的嘴唇不该沾男人的酒囊。 徐志穹低声道:“要不我再喝一口,嘴对嘴的喂你?” 陶花媛踢了徐志穹一脚,脸颊有些微红。 这地方不合适,换个地方陶花媛真就答应了。 这里实在太冷了,哪怕能沾一下徐志穹的嘴唇,身上也能暖和一些。 余杉喝了一口,给了白子鹤,白子鹤喝了一口,冲着余杉微微笑了笑。 他们俩倒是不太冷,因为他们俩贴的很紧。 白子鹤是楚信的参将,就连徐志穹都不知道她是個女人,看她和余杉终日如此亲密,徐志穹感慨颇多。 自从和韩笛决裂,没想到余杉变了这么多。 当初在苍龙殿前,他肯与我并肩作战,想必也是看中了我的姿色。 我是没有这种嗜好的! 以后我得防备着他些。 白雪覆盖的道路上隐约出现了一队人马。 余杉看向了太子,太子指了指山路,示意余杉随时可以下令出击。 太子懂一些军事,但在余杉面前纯属外行,这次战斗,太子只是名义上的指挥者,他来战场的目的是为了提振士气。 自楚信退守险关后,这是第一场反击战,能把图奴打疼的反击战,这场战斗的胜负非常关键。 一百多名士兵带着十几辆马车走在了山路上。 就这,这就是运送粮食的队伍? 这当然不是。 这些人是负责探路的斥候,一来为了检查山路是否畅通,二来是为了试探路上有没有土匪。 白子鹤看着余杉,她想看看这位武威将军的判断力。 余杉没让她失望,他趴在雪堆里静静看着,完全没有出击的想法。 出身名门,熟读兵书,这点小伎俩骗不了余杉。 十几辆马车走过,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真正的运粮车队来了。 图奴的车队很长,有五百多辆马车,在山路之上排起了长龙。 余杉没有急着出手,他在寻找最合适的进攻时机。 图奴的数量不少,算上赶车的役夫,差不多有两千多人,想一举歼灭他们多少有些难度。 为首的图奴是一名肥壮的偏将,骑着战马,走在车队中央。 他名叫塔录图,有五品熊神道修为,是个难缠的对手,余杉在开战之初,要尽量避免和他正面交手。 等运粮队全部进入了伏击范围,余杉下令击鼓,士兵们从雪堆中推下滚石和圆木,发动了第一轮攻击。 几十辆马车直接被撞到了山崖下面,毫无防备的图奴顿时大乱。 塔录图还算沉着,指挥着图奴士兵全速前进,争取冲过这段山路。 这是个有经验的将领,如果他此刻停下来反击,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坡,在这种地势下,等待他的只有全军覆没。 但余杉对此早有准备,他举起一面红色战旗,向伍善兴发送信号。 伍善兴埋伏在山路的前方,看到战旗,立刻率领一百多名士兵从山坡上冲了下去。 楚禾提着长刀跟在伍善兴身后,作为提灯郎,他应该跟在徐志穹身边,这几日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他和伍善兴走的更近一些。 “你可跟紧我,这是场硬仗!” 这的确是场硬仗,一百多人想挡住两千人的车队,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战术。 按常理,伍善兴应该直接冲进敌阵,在混战厮杀中拖住敌军。 但他没有这么做,一旦冲进敌阵之中,敌军会凭借数量优势对伍善兴形成局部包围。 当然,拖延敌军的目的是达到了,但伍善兴势必面临严重的战损,这一百多人无疑成了最悲壮的肉盾,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但伍善兴没有冲进敌阵,他命令士兵用盾牌做雪橇,迅速滑下山坡,抢在敌军前面,先在山路上列好阵型。 山路不算太宽,仅能容纳两辆并排马车通过,伍善兴先列盾阵,占据山道,最大程度发挥地形优势,尽量缩小与敌军的接触面积,不给敌人包围的机会。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军阵要面临马车的冲击。 第一排士兵举盾,第二排士兵抵住第三排士兵的脊背,第三排士兵抵住第二排士兵。 有这三排士兵,伍善兴坚信能挡住马车的冲击,运粮的马车毕竟不是战马,受惊之后大概率会冲下山崖,不会继续向前猛攻。 马车很快撞上了第一排士兵,士兵在雪地之上滑行数尺,有的士兵甚至被撞断了臂骨,但很快站稳了脚步。 伍善兴一声令下,第四排士兵举起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之间刺向马匹。 马匹受伤,嘶鸣踢踏,血流满地,身后的马匹受惊,乱作一团,不少马车当即冲下了悬崖。 战术奏效了,连余杉都觉得惊讶,伍善兴真是个奇才。 前方道路受阻,图努人挤在山道上,密度陡然增大,成了弓箭的活靶子。 余杉下令放箭,只要射程足够,不用瞄准,蒙都能蒙的中。 敌将塔录图也被困在了车马之中,空有一身修为却无处施展。 看情势不妙,塔录图舍却战马,推开众人,步行来到阵前,以熊神之力撞开两名盾兵,带着一队图努人直接杀进了伍善兴的军阵。 这是伍善兴没想到的,图奴军中很少有这么骁勇的将领。 塔录图抓起一名士兵,拧断了脖子,回身一掌拍在一名士兵脸上,顺手一扯,把整张脸皮扯了下来。 好凶悍的怪力! 这力气似乎不逊于同品杀道。 眼看塔录图杀到近前,楚禾举起佩刀上前迎战,伍善兴提着长枪从侧面夹攻。 这两人只有杀道九品修为,在塔录图面前实在不够看。 塔录图也懒得看,举起弯刀,挡住了楚禾的佩刀,兵刃相碰,楚禾的佩刀当即飞了。 伍善兴的长枪刺中了塔录图的左肋,但塔录图盔甲厚,皮也厚,这一枪没伤到他,他抓住枪杆,随手一扭,长枪折断,伍善兴也摔倒在地。 塔录图站在众人当中,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动五品技——声震琼宇。 这一嗓子要是让他吼出来,伍善兴的士兵至少死一半,连他和楚禾都未必能活下来。 塔录图刚刚张嘴,徐志穹忽然出现在身前,一刀砍向了塔录图的喉咙。 这刀砍的太快,塔录图没喊出来,险些岔气。 他来不及躲闪,也没时间招架,索性用八品技铜皮铁骨硬扛,徐志穹集中气机于一点,一招虎杀斩砍了下去。 武栩曾经说过,当徐志穹升到六品之时,气机充盈,凭这一招虎杀斩,足以和高品强敌抗衡。 此言非虚,这一刀砍下去,塔录图只觉脖子一凉,鲜血立刻喷涌出来。 铜皮铁骨被破了! 这厮是什么修为? 楚禾和伍善兴都看傻了,山坡的余杉瞠目结舌,一股妒意涌上心头。 难道徐志穹的修为已在我之上?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徐志穹缠住了塔录图,正是绝佳战机,余杉下令全军冲锋。 宣军居高临下,图努挤作一团,一次冲锋,胜负已分,图努军没形成有效抵抗,直接溃败。 情势如此,塔录图也不恋战,只想带着几名精锐杀出一条生路。 想跑?没那么容易! 桃花雨坠下,陶花媛布好了法阵! 塔录图在法阵之中变得异常迟缓,被徐志穹接连砍了十几刀。 再糙厚的皮肉,也经不起零敲碎割,重伤之下的塔录图气机耗尽,被陶花媛用桃花枝贯穿了心脏,徐志穹再出虎杀斩,割了他的脑袋。 陶花媛来到近前,悄悄勾了勾徐志穹的鼻子,徐志穹趁着没人留意,偷偷捏了捏肥桃。 余杉和白子鹤带着士兵赶杀残敌,仅用了两刻时间(不到半小时)便将图奴杀尽。 一场伏击战,准备充分,战术周密,指挥得当,打得酣畅淋漓。 这一场胜利,不仅对战局重要,对太子本人也非常重要。 梁季雄让太子来涌州,是为了给太子攒根基。 来到涌州这些日子,太子连战连捷,算上这场大胜,根基已然攒够了。 图奴杀光了,还剩下几百车粮食,疼的太子直咬牙。 这些粮食很珍贵,车马也很珍贵,可阴阳师带不回去,法阵的承载力是有限的。 不管多心疼,可这些粮食不能留给图奴,太子无奈,只能下令放火,把粮食和车马一并烧了。 余杉正要带领军士放火,忽见一队人马自山下冲了上来。 为首一名女子,骑着一批白马,沿着山路狂奔而上,高声喝道:“粮食留下,饶你们不死!” 太子怒喝一声:“来者何人?” 那女子答道:“茉莉寨大当家,刘佳琦!不想死的立刻给老娘滚!” 徐志穹一怔。 茉莉寨?土匪么? 第两百三十八章 压寨夫人 涌州匪患,徐志穹也有些耳闻。 两国交界之处,有两国都顾及不到的地方,这些地方就成了山匪的聚集之地。 可在徐志穹的印象之中,山寨总得有个凶悍点的名字,把清香四溢的茉莉放在山寨前面,总感觉少了些杀气。 也罢,一寨一风俗,不能因为名字起的秀气,就低估了山寨的战力。 可战力不好评判,这战术也委实清奇。 这位刘寨主从山下往山上攻,地势实属不利。 倘若悄无声息潜行而至,来一场伏击,或许能有些胜算。 可她一路大张旗鼓,沿着山路直接往上冲,却不伸长了脖子,等着被杀个干净? 再看兵力,兵力委实不少,整条山道,黑压压都是军士。 可仔细看上去又不像是军士,有拿柴刀的,有拿锄头的,有拿扁担的。 那位大姐拿了个棍子,看着粗细长短,好像是根擀面杖。 太子道:“这不是山匪,这是流民!” 他说对了,这的确是一群流民。 可不管山匪还是流民,临战之时,余杉都不会手下留情,这是为将者的本分。 余杉下令开弓,那位债主还在往山上冲,只需要一轮羽箭就能把她射成刺猬。 太子突然喊道:“稍住片刻,容我跟她说句话!” 余杉紧张的看着太子,吕运喜拦住太子道:“殿下,您跟这群山匪有什么好说……” 太子推开吕运喜,站在了军阵前面,大寨主刘佳琦提着长枪来到近前,高呼一声道:“敌将何人,报上名来!” 太子冷笑一声道:“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掌灯寨大寨主,徐志穹是也!” 等等!你冒充我作甚? 徐志穹一脸懵逼看着太子。 刘佳琦刘大寨主抱拳施礼道:“原来是徐寨主,久仰久仰!” 太子问道:“你当真听过我名声?” 刘佳琦放声笑道:“莫要看我是女流,便小觑了我,涌州九山八十一寨,有谁没听过掌灯寨的名号!” 徐志穹喝道:“你胡说!” 太子喝道:“放肆,我是寨主,你是寨主?” “我是……” 算了。 等打完了仗,再也不来涌州就是了。 在众人哂笑声中,徐志穹低下了头。 太子对刘佳琦道:“刘寨主,我以前没听过你旗号,可看这阵仗,你茉莉寨在涌州也算有头有脸的寨子!怎么能干出这么不体面的勾当?” 刘佳琦喝道:“怎就说我不体面?” “你带这么人马来抢我粮食,这就叫不体面!” 刘佳琦冷笑一声道:“都是啸聚山林的好汉,不抢靠什么为生?敢抢才是咱们好汉的本分!” “那也得看从谁手里抢,这些粮食是我们从图奴手里抢来的!我们和图奴厮杀一场,用血用命换来的粮食,你在这里吃现成,也配得上好汉二字?” 刘佳琦也自觉理亏,强辩一句道:“我们原本也是要抢图奴的,我们都在山下埋伏好了,是你们抢了我们生意!” 太子道:“既是我们抢先了,那粮食就是我们的!” “话不是这么说,我带了这多人马前来,岂能空手而回,这粮食我少说得要一半!” 太子点点头道:“若说只要一半粮食,倒还有的商量。” 与其把粮食烧了,他真想把粮食交给这群流民。 刘佳琦闻言面露喜色:“刘某谢过徐寨主了!” “且慢,”余杉上前阻止道,“此事还需慎重。” 刘佳琦一惊,这男子长得挺俊,为何心思这般歹毒,却要坏我好事? 余杉低声与太子耳语:“殿下,这些人若能把粮食带走倒也好,只怕他们带不走,又被图奴劫了去,还是当场烧了,永绝后患。” 当场烧了? 从军事角度来说,这是正确选择。 可从当前情势来看,这就是逼着流民和他们拼命。 太子低头不语,余杉又道:“这群流民连咱们身上的军服都认不出来,想必从未经历过战事,若是把粮食交给他们,铁定要落到图奴手里,殿下听我一言,这粮食非烧不可。” 太子抬起头,问刘佳琦:“你们茉莉寨在什么地方?” 刘佳琦道:“离此向西五十里,便是我家山寨,徐寨主若是不弃,且随刘某寨中一叙!” “我就不去了!”太子一挥手,“我徐志穹纵横涌州十几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我今天不是怕了你,我是真心想交你一个朋友! 这些粮食,我全都送给伱,但你得让我二当家梁玉阳到你山寨看上一眼!” 太子看向徐志穹道:“玉阳啊,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不像我徐志穹,卑鄙阴毒,心狠手辣,无恶不作,这件事你可得慎重处置,别因为这些粮食害了他们!” 徐志穹看着太子道:“志穹啊,我梁玉阳也不是善类,做的坏事不比你少,你放心就是了!” 太子让徐志穹跟着刘佳琦去茉莉寨,目的是让徐志穹帮着刘佳琦押运粮草。 徐志穹的警惕性极高,如果发现有图努军队前来劫夺,他会立刻把粮食烧了。 听起来很残忍,但这是在保护流民,他们根本没有和图奴军队交战的能力。 陶花媛放心不下徐志穹,跟着一起去了,流民赶着马车,下了山,朝东走去,徐志穹看了看这行军的速度,一夜之间恐怕连二十里都走不到。 等到天亮,如果还走不到茉莉寨,徐志穹必须把粮食烧了,让这群人带着这么多粮食,大白天走在路上,图努人只要没瞎,就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刘寨主,劳烦让你的人走快些!” 刘佳琦回身吩咐道:“疾行!疾行!” 疾行個甚来,有几个人能听懂这个? 陶花媛看着刘佳琦道:“你落草多少年了?” “不多不少,整二十载!” 陶花媛笑道:“你有二十岁么?” 刘佳琦冷哼一声:“母亲怀着身孕,便落草了,我出生之时,便在山寨!” “你山寨之中,有多少兵力?” 刘佳琦指指身后道:“你自己看就是了,我只带了三成兵力,就有这么多!” 陶花媛回身看了一眼:“我看这里有六千多人,若只是三成,难不成你山寨上有两万人?” 刘佳琦嗤笑一声:“两万人怎地?我茉莉寨近些年人少了些,换做我娘在世的时候,五万人都不在话下。” “你一座山寨能养活五万人?” 刘佳琦慨叹一声道:“回首往事,难免唏嘘!” 陶花媛对徐志穹道:“你把脸转过去!” 徐志穹道:“让我转脸作甚?” “我要揍她一顿,我怕你心软,看不得血!” 刘佳琦大怒:“你等想怎地?若说要打,我也不怕,且按江湖规矩,咱们一对一单骑决胜!” 徐志穹笑道:“你以为一对一,她就打不死你么?叫你人再走快些!” 徐志穹担心根本没有什么茉莉寨,他怀疑这群流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可到了天明时分,他们还真就来到了茉莉寨。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大山的中央部分被砸出了一个陨石坑,茉莉寨就在陨石坑里,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峭壁,只有一条峡谷与山外相连。 若是隐居之地,这的确是个妙处,但若落草为寇,这地方就有些危险了。 一条峡谷,看似易守难攻,可如果敌人把峡谷堵住,这些人也就没了退路,能轻松把他们困死在这里。 峡谷的防御关系着山寨的存亡,可刘寨主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只在峡谷口放了两个看门的,峡谷两侧连哨垒都没有。 茉莉寨里的确有两万多人,除了跟着刘佳琦出去抢粮食的六千多人,剩下的都是老弱。 刘寨主冲着徐志穹抱拳施礼道:“二当家,我家山寨你也看过了,刘某是个实在人,涌州地界也确实有我茉莉寨一号,这粮食,你就给我留下吧!” 不管怎说,他们好歹有个容身之所,只要不出去招摇,图奴也不会打上门来。 但这位刘寨主确实挺招摇的。 陶花媛看了看山寨里的构造,问刘寨主:“你住在什么地方?” 刘佳琦指着一座破木屋道:“那便是我住处,两位且进去吃杯酒吧!” 陶花媛扯着刘佳琦的手进了小木屋,锁上了房门,不让徐志穹进来。 半个时辰过后,刘佳琦走了出来,跟在陶花媛身后,脸上红扑扑的。 陶花媛指着山谷两翼,叫她在指定的地方布置些暗哨,刘佳琦连连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陶花媛又把木匠和铁匠集中在一起,教他们如何打造兵刃,修建哨垒。 刘佳琦点头道:“我都听姐姐的。” 陶花媛在山寨待了整整一天,还帮着山寨布置了不少法阵。 直到黄昏,两人告辞,刘寨主拉着陶花媛的手,却舍不得她走:“姐姐,你还会来么?” 陶花媛点头道:“只要你在这里,姐姐一定会来,这里若是待不下了,便来投奔姐姐。” 刘寨主含着眼泪道:“投奔姐姐,却要和姐姐一样,做个压寨夫人么?” 陶花媛一笑,站在徐志穹身边,对着刘寨主道:“这么好的汉子,却还委屈你么?” 两人离开了茉莉寨,徐志穹问道:“你跟那位寨主说了些什么,她怎那么听你的话?” 陶花媛笑道:“问这作甚?” “那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因逢战火,逃难之中与家人失散,仗着识文断字还会些武艺,便拉上这群流民在此落草为寇。” 徐志穹笑道:“这也算是落草?” 陶花媛叹道:“她是嫩了些,可到底有这份胆色,有朝一日,我若得了自由,便到这山寨里来投奔她,一起做个山大王!” 徐志穹道:“何必要投奔她,咱们自己另起山头却不更好?” 陶花媛道:“山好找,人却到哪里找?” “咱们自己生啊!我做山大王,你做压寨夫人,一口气生十几个,全都给咱们当喽啰兵!” 陶花媛嗔怪一句,脸色泛红,正要用法阵将两人送回双熊关,却见徐志穹站在原地没动。 “桃儿,你先回去,我有要事,要去别处一趟!” 陶花媛皱眉道:“要去哪里,却不能跟我说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日后再告诉你!” 陶花媛没再多问,咬着嘴唇,从法阵走了。 徐志穹原地转圈,纵身一跃,去了罚恶司。 他刚刚收到了夏琥的消息。 钱立牧钱大哥到了夏琥的判事阁,夏琥正想尽办法留住他。 …… 回到双熊关,陶花媛回到房中,轻叹一声,自言自语:“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却都瞒着我,你把我当做什么人?还让我给你生孩子,我给你生个甚来……” 门外有人清嗽一声道:“孩子还是要生的!” 陶花媛立刻起身施礼:“见过师尊!” 太卜到了涌州。 他要亲自太子接回京城。 第两百三十九章 钱立牧的真面目 太子拾掇好行囊,去找楚信话别:“千万守住双熊关,等我带上大军来找你!” 楚信笑道:“我等着殿下,等着殿下的大军,涌州只要还有一个宣人活着,就在这里等着殿下!” 太子对陶花媛道:“陶姑娘,我本来有些事情要交代给志穹,这厮却又不知跑哪去了,你且告诉他一声,多往羊角关去几趟,那里将士过得太苦,千万把补给送到, 另外,涌州还有不少流民,让他多去查看一下,尽量找个地方把他们安置起来, 还有一点,要是哪个王八羔子说我一去不回,说朝廷不派大军来了,你让志穹给我揍他,这样的人,揍死都不多!” 太子走了,但陶花媛却想到了一件事情。 涌州还有很多流民。 …… 罚恶司,判事阁里,徐志穹给钱立牧倒酒,夏琥给钱立牧沏茶。 夏琥道:“钱大哥,马判官总跟我说,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你!” 徐志穹道:“钱大哥,夏推官也跟我说过,咱们罚恶司的判官里面,品行最高的就是你。” 夏琥道:“上次我和马判官一起吃饭的时候,还说起你,你是有情有义的好兄长,给我们两个不少照顾。” 徐志穹道:“上次我和夏推官一起睡觉的时候,也说起了你,你是肝胆相照的好哥哥,给我们两个太多帮助。” 夏琥踹了徐志穹一脚。 钱立牧眨眨眼睛道:“马兄弟,不是我不愿帮你,六品技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这事情我不能泄露给你。” 徐志穹连忙道:“钱大哥,小弟不是想要打听你的修为,小弟在六品也有些时日了,可却一直摸不到六品技的道门,只想求大哥给句指点。” “这就更不能随便指点了,”钱立牧道,“据我所知,伱师父是咱道门里的高人,他既然没给你指点,我哪敢轻易开口?” “我师父是真的遇到事情,顾不上我了,钱大哥,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么?” 钱立牧喝了口酒道:“人品什么的先不说,你这天资可是真气人,前些日子,听说你要升六品,我这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如今你又要升六品中, 我用了将近三十年时间升到了六品上,你这一年不到就要升六品中,你打算把哥哥我气死怎地? 夏推官,我这话说的在理吧?你说你们家夫君是不是太气人了?” 夏琥连声道:“是,是太气人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個九品凡尘员吏,现在都爬到我头上来了,我能不生气么?” 徐志穹在旁补充了一句:“我一般都爬她身上,不爬头上。” 夏琥又踹了徐志穹一脚。 钱立牧摇头道:“不行,这气我顺不过来,我当初入了六品,也是用了两年时间才学会六品技,这事我不告诉你,你自己悟去吧!” 钱立牧起身要走,徐志穹赶紧挽留:“钱大哥,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这回我真就小气了。” “哥哥,我近日赚了不少功勋,分给哥哥一些,你看如何?” 光说情谊没用,咱们可以上点干货。 没想到这下又戳了钱立牧的自尊心。 “马兄弟,你是真得本事了,这是可怜起我来了,我钱立牧再不济,还能管你要功勋么? 好意我心领了,我有事,先走一步!” 钱立牧这就要走,夏琥苦苦挽留:“钱大哥,你再坐一会,他刚才不是那意思。” 徐志穹慨叹一声道:“钱大哥,不如这样,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一切花销都算我的,让钱大哥把这口气顺过来,你看如何?” 钱立牧笑道:“什么叫好玩的地方?好玩的地方多了,非得你陪着我去么?” 钱立牧的火气很大。 人一旦烧起妒火,真是很难控制,钱立牧现在觉得徐志穹说什么都不顺耳。 徐志穹道:“钱大哥,我知道你见多识广,可这地方,你兴许真就没去过。” 他要是去过,估计早就被涌碌罚恶司给留下了。 “那你可要说说看是什么地方,”钱立牧笑道,“皇宫我没去过,可我不想去,我对那地方厌恶的紧, 有几处官府我也没去过,我也不想去,我知道你有门道,那些地方就别带我去了。” 看来钱立牧对徐志穹的凡尘生活非常了解。 而徐志穹也确定了钱立牧在凡间的身份。 “钱大哥,你说这些地方我也不爱去,我说一个咱们都爱去的地方,勾栏,你看怎么样?” 钱立牧闻言,笑了。 夏琥又踹了徐志穹一脚:“你刚认识钱大哥是怎地?京城里有钱大哥没去过的勾栏么?” 徐志穹道:“我所说的这勾栏,不在京城。” 钱立牧道:“滑州的瘦马栏,盐州翠山栏,浮州的天秀栏,渊州西金栏,天南海北,出名些的勾栏,我没去过的真是不多,要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兄弟倒可以推荐几个。” 徐志穹道:“涌州有一处名栏,钱兄去过么?” 钱立牧皱着眉头道:“你说的是十方勾栏?” 徐志穹点了点头。 钱立牧半响不语,徐志穹十分紧张。 莫非他真的去过? 莫非他不喜欢那份风情? 默然许久,钱立牧摇头道:“十方勾栏我没去过,但那地方我不喜欢。” “既是没去过,钱大哥为何说不喜欢?” 钱立牧道:“且听这掌柜的绰号就太狂妄了,什么叫蔑十方? 勾栏起于京城,兴于京城,各地勾栏许是有些特色,但与京城勾栏不能相提并论, 碌州已接近北境,想必勾栏之中也有一股毛刹风情,正不正宗尚且难论,却还敢妄称什么蔑十方?真为行家所哂笑。” 徐志穹在钱立牧身上,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影子。 他有信心把钱立牧拿下,就像周青林当初轻松拿下了徐志穹。 “钱大哥,咱们现在就去十方勾栏看看!” 钱立牧摇头道:“那地方我真是不想去。” “钱兄,就看一眼,若是不喜欢,咱掉头就走,小弟绝不拦你,若是钱兄喜欢,这口气顺上来了,且指点小弟一句,六品技到底该怎么学!” “也罢,”钱立牧点点头道,“可此去碌州山高路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到的,咱们另约个时间吧。” “别呀,就今天最合适,”徐志穹道,“咱们罚恶司不是有个地方么,拿着块牙牌,去一座阁楼,把牌子一贴,就能到一处地方,想去哪就去哪……” 钱立牧听的一头雾水,夏琥和徐志穹相熟久了,想了一会,便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你说的罚恶令和乘风楼吧!” 徐志穹看着夏琥,表示没听过这两个新鲜名词。 钱立牧也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马兄弟,拿了罚恶令,到乘风楼,可以随意去罚恶司属地之中的任何地方,可关键是咱们没有罚恶令,而且碌州也不在咱们罚恶司属地。” 夏琥低声对徐志穹道:“你可千万别打罚恶令的主意,不管有多急的事情,想从冯少卿手里借出罚恶令,却比登天还难。” “罢了,咱们不用罚恶令,我直接带您去涌碌罚恶司!” 钱立牧一愣,没想到徐志穹竟然还有涌碌罚恶司的开门之匙。 进了罚恶司大门,徐志穹一路询问,很快找到了八品主簿周青林。 涌碌罚恶司虽说规模不大,但对底层判官却给了不小的照顾,像周青林这种八品判官,在罚恶司也有一个住处,规模和判事阁差不太多。 看到徐志穹来了,周青林赶紧热情招呼,看到徐志穹又带来一个六品判官,周青林更热情了。 他让两人少坐,赶紧去通报罚恶长史。 罚恶长史李慕良闻讯,吩咐道:“好好招呼着他们,能留下一个便好!” 周青林赶紧带着两人去了十方勾栏,到了凡间,就得摘下面具,钱立牧有些犹豫,徐志穹笑道:“祁大哥,咱兄弟就别藏着了,我早就知道是你。” 钱立牧一笑,把面具解了下来,徐志穹说的没错,就是那张熟悉的骷髅脸。 钱立牧,就是祁信安。 且想一想祁信安在勾栏之中的那份境界,徐志穹笃定,十方勾栏,绝对能留得住他。 可站在院子门口,钱立牧又不想进去了。 “这哪里有个勾栏的样子,志穹啊,咱们改天再来吧。” 徐志穹一再苦劝,钱立牧终于进了大门。 站在第一座戏台旁边看了片刻,徐志穹道:“祁大哥,你看这地方怎么样?” 钱立牧点评道:“这风情啊,不够含蓄,我再仔细看看。” 又看了一会,徐志穹道:“祁大哥,咱们之前说那事……” 钱立牧品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这事不能着急。” “我是真着急。” “再急你也得养好精神!这几天,多吃,多睡,别总和夏推官一起睡,把精气攒足,三天之后,你再来找我!”钱立牧目不转睛看着戏台,这事他答应了。 徐志穹满脸惊喜:“大哥,我三天后就来找你!” “等等!”钱立牧一皱眉,突然叫住了徐志穹。 怎地? 要反悔? “三天还是急了些,”钱立牧又喝了一口茶水,“五天,五天之后你再来找我!” 徐志穹没敢多问,赶紧走了。 看这状态,钱立牧能在这住上一个月。 十方勾栏的掌柜,站在二楼雅间里,静静看着这三位判官。 他拿起画笔,在画布上画了一幅画卷。 …… 京城,李七茶坊。 李沙白坐在画布之前,没动笔,一幅画卷自动呈现在了画布上。 “殿下,你心上人又去勾栏了。” 何芳笑道:“去就去吧,人不风流枉少年,李画师,真没想到你在涌州也有暗子。” 李沙白笑道:“若没点手段,怎能辅佐殿下登基九五。” 第两百四十章 公孙侍郎,本殿下回来了 大庆殿,朝会。 龙椅旁边给太子摆了个专座。 因为皇帝还活着,太子没有登基,只是监国,还不能坐龙椅,只能坐在龙椅旁边。 但这并不影响太子理政的权力。 今天朝会,大小官员悉数到齐,前些日子失踪的官员都来了,连太卜都来了。 今天要处置的第一件政务,是关于公孙文的。 “公孙侍郎,”太子敲了敲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问道,“弹劾你的奏章共有一百一十六本,其中八十二本建议将你革职查办,剩下三十四本建议将你收监刑部,你怎么看?” “臣,问心无愧!”公孙文对此早有准备,他料定太子会革他的职,甚至真把他送进监牢。 他会先在朝堂之上,带领一众弟子,据理力争,抗辩到底。 然后在朝堂之外,发动龙怒社一众儒生,在京城闹事。 太子监国之初,便闹出这么大乱子,他这监国的位子别想坐稳,公孙文甚至有信心把他从储君的位子上扳下来! 所有弟子全都做好了舌战的准备,公孙文神情淡定,且等太子出招。 “好个问心无愧!”太子一锤案几,微笑道,“本宫信你这句话!” 他出招了! 公孙文本以为太子这是在讥讽他,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太子道:“公孙侍郎所言非虚,他做事虽说操切了些,但一番心意都是为我大宣社稷,京城之中出了不少暴行,但这都是龙怒社所为,与公孙侍郎无关, 今星文阁刚刚落成,尚未任命学士,且任公孙侍郎为星文阁直学士,以示嘉奖,不知诸公意下如何?” 众臣愣了。 嘉奖? 一开始听太子说嘉奖,众臣还以为是说笑,没想到太子是真心要给公孙文嘉奖。 吏部侍郎是正三品,直学士也是正三品,公孙文这是白捡了一个虚衔。 公孙文也始料未及,他是准备和太子打嘴炮的,这一下,所有的嘴炮都无从施展了。 太子并没有贬公孙文的官,没有给公孙文任何惩罚,公孙文就是想吵,也找不到角度。 可公孙文转念一想,这里可能另有说道。 他这是想用虚职来换我的实权,他下一步肯定要免去我吏部侍郎之职。 就算免职也没脾气,太子只是做了一次正常调动,我要说我就不想调,那反倒成了我不守人臣之道了。 无妨,你来软的,我也来软的,等你要免我吏部之职时,我且要求暂时保留吏部职务,两个职务同时兼任,看你作何回应。 你肯定不答应,我便据理力争,到时候咱们还来硬的。 太子,我对你太了解了。 装傻充愣这多年,我知道你有点小聪明。 可这点小聪明救不了你。 朝堂之上的进退周旋,不是伱一个少年郎能懂得的,你还要多学几年,有些事情你学一辈子,恐怕都学不到精髓。 太子看着公孙文道:“公孙侍郎,你倒是说句话呀?” 公孙文有些出神,刚刚反应过来:“臣,愿听殿下安排!” “这就完了?”太子不高兴了,“这事情我都和内阁商量好了,你愿听安排就完了?” 和内阁商量好了,证明事情定下来了,公孙文认为自己不需要再做什么多余的表示。 严安清提醒一句:“还没谢恩。” 差点忘了。 公孙文俯身施礼道:“臣,谢殿下厚恩。” 少年,你到这时候还不忘抖一下机灵,我看你这小聪明能刷到何时,等会辩争起来,可别说我不给你留颜面。 太子接着说道:“接下来咱们说说皇城司的事情。” 等等! 公孙文一愣,我的事情这就算完了? 你不是该免我的职么? 准备了那么多嘴炮,太子根本没往下说。 公孙文的事情就这么处置完了,该钟参了。 这不是公孙文设想的套路。 太子到底要做什么? “钟指挥使,皇城最近出了不少事情,你皇城司难辞其咎,午后且把你部下史勋带来,问问他这掌灯千户还能不能干,若他就是個废人,且告老还乡就是,别再折了皇城司的脸面, 但瑕不掩瑜,过不掩功,你部下徐志穹在北境战士中战功卓著,提灯郎奋勇杀敌,这件事情本宫也是记得的,该赏的时候,本宫绝不吝惜,本宫同样加封你为星文阁直学士,这事情也和内阁商议过了。” 钟参赶紧谢恩。 “阴阳司在战事中同样功不可没,加封太卜星文阁直学士!” 太卜也赶紧谢恩。 一连串操作来的太快,公孙文来不及应对。 貌似也不需要应对,吏部侍郎的职位还在,无非加封了几个直学士的虚职,不予理会就是了。 看来太子学会了识大体,知道什么人不能招惹,知道如何守住自己的位子。 既然他有自知之明,朝堂之上且先放他一马,待散了朝,再向他施压。 太子接下来问了农事,户部尚书禀曰:今年的收成不及往年,但好歹保住了七成。 问了农事再问工事,修河堤、修水渠的钱该出还是得出,其余工事一律减免。 接下来问到了吏治,官员升升降降,太子没有理会,公孙文再出一口气,他提拔的那那些弟子也安全了。 再接下来要问兵务,这就是关键了。 兵部尚书空缺,隋智昏迷不醒,只剩下一个右侍郎,太子却要问个明白。 “兵部右侍郎方世臣,本宫问你,十万大军准备的如何了?” 方世臣慌忙陈奏:“殿下,兵马筹备之事一直由隋侍郎办理,微臣一概不知。” “隋侍郎病倒了,你现在跟我说一概不知,且问你这些时日都做甚去了?” 方世臣道:“臣负责军中杂务,军库盘点、饷银发放、兵籍造册,都是微臣掌管。” 太子笑道:“这些杂务交给主事去办即可,朝廷又何必养个侍郎? 方世臣,我给你两天时间,把兵马筹备之事弄清楚,否则便将你贬为庶人,届时可别怪律法无情!” 方世臣不敢争辩,朝会就此散了。 公孙文心情大好,且回吏部准备奏章。 太子向他示弱了,之前的事情也不追究了,这就证明太子很爱惜自己的监国之位,不敢找公孙文的麻烦。 正好趁机上书,继续往朝堂安插自己的弟子。 尤其是内阁,这地方不能让严安清一个人说了算,必须安插进自己的人手。 写好了十几封奏章,送去了司礼监,公孙文估算了一下太子的反应。 太子肯定很为难,肯定想把事情拖下来。 不能给他拖延的机会,今夜就向他施压。 公孙文命人将龙怒社成员召集到城南,今晚的目标,是莺歌院。 去莺歌院作甚? 自然是要把莺歌院砸了! 莺歌院有伤风化,也是穷苦儒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去处,砸了这地方,儒生们肯定拍手称快。 更重要的是,莺歌院是礼部之下的教坊,也是大宣文人的精神寄托。 砸了莺歌院,一来能震慑礼部,二来能震慑文人,让他们共同向太子施压,让太子明白龙怒社的实力。 入夜,公孙文来到城南,看到了十几名肆师。 公孙文皱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弟子们还没来?” 肆师们默不作声。 公孙文勃然大怒:“你等聋了怎地?听不到我的话么?” 一名肆师道:“师尊,我知你自有苦衷,可此事来的如此突然,弟子们实在揣度不透师尊的用意。” 公孙文愕然道:“你等所言何事?” 另一名肆师道:“师尊,今日星文阁来人,宣布解散龙怒社,今夜不得讲学,还说这是师尊的命令。” “一派胡言!”公孙文勃然大怒,却看见肆师递上了星文阁下的文书。 文书明确写着要解散龙怒社,日后龙怒神不得讲学、集会,否则以叛道之罪论处,当即逐出师门。 这是谁写的文书? 看起来好像很明显。 字是公孙文的字迹。 下面还有公孙文的印章。 在所有弟子看来,这就是公孙文亲笔所书! “你们这群愚人,当真愚不可及!”公孙文把文书扔在了地上,“但凭这封文书就把你们骗了,你们怎么不去当面问我?” 已经肆师道:“周师兄去问了。” “去哪里问的?我怎么没见到他?” “他说去星文阁问的,他说见到您了!” “他见到我了?”公孙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周开荣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你等信他了?” 肆师一脸委屈道:“难道连周师兄都信不得么?除了周师兄,还有几位师兄也一起去了,他们都说见到了您,他们都说是您亲自吩咐,解散龙怒社!” “荒唐,何其荒唐!”公孙文咆哮道,“你们为什么要信他们的话,他们为什么要去星文阁找我?为什么不去吏部衙门!” 一名肆师一脸无奈:“师尊,都说您当上了星文阁直学士,难道这件事情也是假的?” 公孙文沉吟半响,道:“是真的又如何?星文阁怎就管得了我龙怒社?我们可是天子门生!” “师尊,京城之中都贴出了告示,京城之中所有学社,都由星文阁掌管,里面还特地提到了龙怒社。” 公孙文只觉的头皮发麻,所有的思绪乱作一团,他必须好好整理一番。 当上了星文阁直学士,这没关系,一份虚职而已。 星文阁下了一道文书,要解散龙怒社,这不算什么高明的操作,这份文书冒用了自己的字迹而已。 可龙怒社就因为星文阁一纸文书被解散了,公孙文实在想不明白。 周开荣竟然还背叛了自己,这就让公孙文更想不明白。 想了许久,公孙文突然想明白了。 公孙文把文书捡了起来,从头到尾通读一边,他读出了这份文书的分量。 这份文书,说是假的,的确是假的,可要说他是真的,也是真的。 因为这是大宣正统的官方文书,对儒生本就有强大的震慑力,更何况文书上留着公孙文的字迹和印章。 公孙文犯了一个错误,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以为星文阁直学士是个虚职。 实际上星文阁直学士不是虚职,星文阁也不是虚设机构。 太子从没说星文阁是虚的,这是一个被朝廷赋予了实际权力的机构,他对京城的学社有强大的掌控力。 太子用朝廷的实际权力,解散了龙怒社。 公孙文站在社馆之中良久无语。 夜风之中,他好像听到了太子的嘲笑声。 第两百四十一章 六姐,我心里只有你 公孙文怒气冲冲来到皇宫,他要去星文阁,他倒要看看是谁用他的笔迹和印章下达了文书,这件事情说什么也要讨个公道。 星文阁直学士,自然有进出星文阁的权力。 但星文阁在皇宫之中,现在是晚上,皇宫各处大门都关了,想去星文阁,按规矩,得等明天。 公孙文不想等明天,潜入皇宫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他想去星文阁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从西华门外跳进皇宫,穿过集英殿,过了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终于来到了新修星文阁。 星文阁是一座三层书阁,规模委实不小,书阁之中漆黑一片,门外也没有侍卫把守。 公孙文没走门,纵深一跃,跳到了二楼的回廊上,从窗户进了一座书库。 走出书库,从楼梯下到一楼,他很快找到了文案房。 大宣的皇家书阁,构造大同小异,文案房是专门起草文书的地方,公孙文来到书案旁边,借着月光,看到了一纸文书。 文书刚刚写好,用的是公孙文的字迹。 上面写着几个人名,是他今晚见过的几名肆师。 这些肆师因拒绝解散龙怒社,被“公孙文”逐出师门。 无耻,当真无耻。 这就是星文阁伪造文书的证据! 公孙文正要把文书收好,准备明天一早进宫,找太子理论,忽见身边亮起一盏灯。 “公孙学士,这么晚了,还在处理政务,勤勉如是,实令我等汗颜。” 是太卜。 公孙文大惊,急切之下甚至有动武的想法。 但太卜没打算动武,他轻呼一声,文案房里,几十盏灯一起亮了。 房门打开,太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钟参,跟着内阁首辅严安清,跟着内阁一众阁臣,还跟着公孙文的几名弟子,周开荣也在其中。 公孙文夜闯皇宫,在场的所有人都成了人证。 他不知该作何辩解,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夜闯皇宫是不赦之罪。 只剩下一招了,咬住手里的文书不放,就说自己收到消息,有人冒充自己的笔迹,伪造星文阁文书,自己特来查验。 虽说在律法上依旧讲不通,但至少能给自己留一点开脱的余地。 可他又想错了。 太子没打算追究他夜闯皇宫的罪过。 “公孙学士,我说你白天不来星文阁,还以为你看不上直学士的差事,原来是吏部的事物太忙,夜里才有闲暇来处置书阁的事物。” 公孙文楞在原地。 太子替我圆回来了? 他为什么要替我打这个圆场? 太子笑吟吟走上前道:“快让我看看公孙学士起草的文书。” 公孙文看了看手里的文书,他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这份伪造的假文书,现在成真文书了。 他不想给,可现在由不得他不给,太卜和钟参都在这里。 无论出于皇权的威慑,还是出于武力的威慑,公孙文都只能选择屈服。 他把文书交给了太子,太子看了一遍,慨叹曰:“这几人真是可恶,既是公孙学士的弟子,却连师命都敢违忤,公孙学士将其逐出师门,处置得当!” 太卜看着周开荣等人,问道:“你们觉得处置的得当吗?” “得当,师尊处置的得当!” 周开荣脸色苍白,他和几名同窗已经在星文阁被困了整整一天一夜,分分秒秒时刻挣扎在生死线上,精神早就崩溃了,别说是几个同窗,现在就让他们当场骂公孙文是王八蛋,他们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太子道:“公孙先生的文书,今夜即刻抄录,明日张贴在京城各处,以儆效尤!” 严安清道:“殿下,臣以为,这几人不服星辰阁管束,公然违抗朝廷,理应治罪!” 太子思量片刻道:“甚好,劳烦严首辅拟诏,本宫连夜批红就是。” 严安清道:“殿下可早些歇息,此事明日处置不迟。” “怎能等到明日!”太子看着公孙文道,“公孙学士勤勉如是,本宫又岂能懈怠,今夜诏书便交给皇城司,明日要将这几人捉拿归案, 钟指挥使,公孙学士的文书你一并收下,明日让提灯郎在京城各处当众宣读,这是铁证,却看这几名奸贼如何狡辩!” 公孙文一语不发。 看着太子的笑容,看着太卜和钟参冷峻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低估了太子,这不是他第一次轻视太子,只是没想到这次如此致命。 他成了解散龙怒社的主导者,而且手上还沾上了弟子的血。 诏书起草完毕,太子当即批红,钟参拿上诏书,吩咐史勋前去拿人。 这是太子给史勋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夜有一人漏网,史勋当即革职。 而今夜,公孙文必须住在星文阁,太卜会在这里陪着他,书阁之外有吕运喜带领的一众宦官,和钟参留下的大片陷阱。 …… 星文阁的事情处置妥当,太子去了玉瑶宫,梁玉瑶早已睡下,听说太子来了,匆忙梳洗一番,出来迎驾。 时移世易,太子已经监国,离登基只有一步之遥,现在可不能像往常一样戏谑。 梁玉瑶恭恭敬敬向太子行了礼,太子斥退左右,坐在梁玉瑶近前道:“六姐,我走了这多时日,你是不是想我了?” 梁玉瑶脸色煞白,后退两步道:“太子莫要说笑。” 太子的表情非常认真“谁跟你你说笑了,你是没上过战场,那里生死只在一瞬,每次刀斧临头,我心里想的都是六姐……” 梁玉瑶上前捂住了太子的嘴:“这话若是让别人听见,圣威长老第一個就得砍了我!” “怕他作甚,我明天就去苍龙殿说,我对六姐是真心的……” 梁玉瑶再次把嘴捂住:“你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让我做?” 太子脸色青紫,示意梁玉瑶,他快憋死了。 梁玉瑶放开手,太子喘息片刻道:“我要兵。” “你要兵找我作甚?”梁玉瑶怒道,“我这只有红衣阁那几十个女子,你要喜欢就都拿去。” “几十个不够,我要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太子殿下,伱可真看得起我!”梁玉瑶大笑三声,拍着良心道,“你看我这里还有多少人,都拿去就是了,要是还觉得还不够,把我一块送到战场上,我也挺能打的!” “六姐,你跟兵部右侍郎方世臣有来往吧。” “扯你闲淡,我一个没出阁的公主,能跟他有什么来往?” 太子上前攥住梁玉瑶的手道:“六姐,我心里就你一个……” 梁玉瑶甩开太子,一脸无奈道:“罢了,你莫说什么来往,我安了个谍子在方世臣身边,那丫头倒是能探出一些消息,但你要说十万大军这事,不是一时片刻就能问出来的。” 太子搂住梁玉瑶道:“六姐,我明天就去苍龙殿,跟圣威长老说清楚,我非你不娶!” 梁玉瑶一把推开太子,喝道:“梁玉阳,算我他么欠了你的,我明天就给你问出来,你现在马上离开玉瑶宫。” 太子后退两步,深施一礼:“那就不打搅六姐休息了。” 次日正午,史勋在闹市口当众处决了十几名龙怒社的肆师。 抓人不难,审问凡人更不难,只要太子和内阁都点头,史勋也不是那么废物。 眼看十几颗人头落地,儒生吓得脸色惨白,偷偷看着公孙文。 公孙文站在刑场中央,左边是钟参,右边是太卜,身后站着吕运喜,身前站着太子。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说一句:“杀得好!” 儒生们绝望了,他们的师尊,他们的精神支柱,此刻和他们的敌人站在一起,麻木的看着地上的尸体。 不可一世的龙怒社,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从太子回来,这好像就是注定的结果。 准确来说,从梁季雄、太卜和钟参站在一起,这就成了注定的结果。 他们三个人为什么会站在一起? 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子。 …… 深夜,梁玉瑶来到东宫,把消息告诉给了太子。 “京城以北三百里,程家村外,有一座军营。” 太子道:“那是平洲大营,里面有三千多平州守军。” 梁玉瑶摇头道:“平洲大营里可不止三千人,谍子从方世臣嘴里问出了消息,平州大营有三万人,都是隋智从各方募集的。” “只有三万?”太子有些失望。 “三万不少了,这都是精兵,但他们只听隋智的命令,你想调兵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容易,也得想办法!我猜方世臣会有办法!” 梁玉瑶嗤笑一声:“那个废物能有什么办法?” “他可不是废物,”太子笑道,“你能从他嘴里把事情问出来,就证明他是个聪明人。” 梁玉瑶皱眉道:“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太子没回答,喃喃低语道:“我先带着这三万精兵守住涌州,看看沿途还能不能招募些人马。” 梁玉瑶道:“你还要去打仗么?咱们大宣这多好儿郎,战场上还就缺了你一个不成?” 太子叹道:“我若不去,军心就散了,你不知道涌州的战事有多艰难。” “那我随你一起去,”梁玉瑶起身道,“我也是王室子孙,为了祖宗的江山,纵使是个女儿身也不能含糊。” 太子笑道:“姐姐自然不含糊,可你不能去打仗!” “怎就不能?”梁玉瑶笑道,“怕我立了战功,抢了你的位子?” 太子低下头,缓缓道:“我若是回不来了,你得把社稷守住!” 第两百四十二章 欲穷钱立牧 掌灯衙门刑房里,太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方世臣。 一堆刑具带着暗红的锈迹和血迹,摆在了方世臣面前, 太子拿起了一根烙铁,把玩了片刻,插进了炭炉,问道:“方侍郎,你知罪么?” 方世臣低着头,满脸是汗道:“微臣办事不力,愿受殿下责罚!” 太子拨了拨炭火:“就这一句办事不力?” 方世臣接着说道:“属下无能,不堪重任,理应辞官。” 太子把火红的烙铁拿了出来,吹了吹火星:“辞官就完了?” 方世臣跪地哭道:“臣就是个废物,殿下,您饶臣一命吧!臣没有别的罪过了。” 太子冷笑一声,回头道:“史千户,你说说看,方侍郎还有什么罪?” 史勋抿抿嘴唇,神情尴尬。 “殿下,微臣愚钝,一时也说不出来。” 他对掌灯衙门的业务,还不是太熟悉。 太子回过头,看着钟参道:“钟指挥使,掌灯衙门里没有会说话的么?” 钟参看了看一众提灯郎,喝道:“刘大顺,你说,想好了再说!” 不用想,这套业务刘大顺很熟:“兵部右侍郎方世臣,贪赃枉法,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按律当斩!” 方世臣闻言,差点跳了起来,指着刘大顺道:“你凭甚构陷我?你诬陷上官,该当何罪?” 刘大顺笑道:“方侍郎,你别急呀,是不是构陷,太子殿下自有分辨。” 这真不是构陷,在兵部干到这个位置,克扣军饷的事情肯定做过,贪赃枉法的事情也少不了。 铛! 太子用烙铁磕打了一下炭炉:“方侍郎,你说冤枉也无妨,你是想让我抄家呢,还是想让我用刑?不怕找不到证据,我就怕你身上不干净,骨头也不够硬!” 方世臣不停磕头:“殿下饶我,殿下饶我!隋侍郎把三万大军藏在什么地方,我是真不知道!” 他的确不傻,他是装怂。 他故意说出一个三万,意在提醒太子,我已经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太子明白他的意思,这次找他来,不是要问有多少兵,也不是要问兵马在哪,而是让他把兵调出来。 “我听说隋侍郎把三万大军放在了平洲,我出一道诏书,你出一道兵符,让他们随我去涌州!” “殿下,”方世臣哭道,“隋侍郎的兵,只听隋侍郎的话,臣的兵符不管用!” “那谁的兵符管用?隋智不也就是个兵部侍郎么?” “他,他是左侍郎,位次在臣之上。” 太子笑了。 这个方世臣,总算把话说明白了。 太子冲着方世臣笑道:“方世臣,我若任命你为左侍郎,这三万兵马,调的出来么?” 方世臣低着头道:“微臣无能,可殿下若是还信得过微臣,微臣自当全力以赴。” “光有兵马不行,粮草军械,还需多少时日?” “粮草军械,本就是微臣的分内事,三日间,足矣。” 太子笑了,方世臣的答案让他很满意。 “三万大军少了些,方侍郎,还有别的办法么?” 方世臣低声道:“若是发兵涌州,可以走平洲,过碌州,也可以走元州,过显州,虽然多绕了一些路,但元洲和显州各有三万驻军,一州调来一万,加在一起便是五万大军。” 元洲和显州紧邻西域,也是边疆,太子有些担心,怕西域梵霄趁火打劫。 方世臣道:“臣觉得妖族不会贸然出兵,图奴反复无常,妖族轻易不会与之联手。” 妖族是对梵霄的蔑称。 太子思忖良久道:“若是有利可图,只怕妖族也未必嫌弃图奴。” 方世臣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是臣愚钝了。” 他真的赞同太子的想法么? 当然不赞同。 太子想要兵,有兵的地方都在边疆。 东边太远,南边就更远,北境湍、迅两州的兵马又不敢动,唯一可行的就是从西域调兵。 方世臣的出身不算显赫,官至兵部右侍郎,确有其过人之处,他料定西域此役不会对大宣出兵。 但方世臣从来不与位高者争辩,他只提建议而已。 太子了解方世臣的性情,也了解方世臣的能力,他采纳了方世臣的建议。 “伱即刻发一道文书,让人带上兵符,去元、显两州调兵。” 方世臣道:“微臣无能,单凭一道兵符,调不动这两地兵马。” “本宫再下一道诏书。” “纵有殿下的诏书,恐怕还是调不动兵马,边疆大吏,脾气委实不小。” 太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方侍郎,你先去调拨平洲大军,待发兵之时,我去送你!” …… 东宫,太子召来梁季雄、太卜和钟参,说出了计议。 “三天后,方世臣率三万大军前往涌州,圣威长老随大军同行,我自前往元显两州调拨兵马,大军在碌州会和,力争在十日内抵达双熊关,与图奴一决死战。” 梁季雄捏着下巴,连声长叹。 太子道:“圣威长老以为不妥?” 梁季雄道:“且让方世臣独自带兵前去碌州,我到元显两州调拨兵马,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摇头道:“方世臣有些才能,但其性情诡谲难测,若无圣威长老随行,只怕途中又生变数。” “啧!”梁季雄连连咂唇,还是觉得不妥:“我随方世臣同去就是,但殿下不必去元显两州调拨兵马,可另遣一人前往。” 太子苦恼道:“让谁去合适呢?” “钟指挥使可担此任。” 钟参还真像试试:“自从进了皇城司,我就没怎么出过京城。” 太卜摇头道:“不是老夫看轻了你,边疆大吏跋扈惯了,钟指挥使去调兵,只怕两州知府,都不肯答应。” 钟参冷笑一声:“他们看不起我,难道就能看得起太卜么?且让太卜去就是了。” 太卜摇头笑道:“老夫声望,与你伯仲之间,你调不来兵马,老夫也没那個本事。” 梁季雄对此并不认可:“既是大宣的地界,也是大宣的兵,有朝廷诏书,再加兵符,怎会调不来兵马?太卜且做个法阵,我现在就去元洲调兵。” 太卜不作声,太子道:“圣威长老,你若去了元洲,谁给方世臣做监军?” “让太卜去就是,钟指挥使去也好。” 太卜摇摇头道:“却非老夫推诿,我与钟指挥使都不能轻易离开京城,否则公孙文这厮又要兴风作浪。” 梁季雄怒道:“公孙文早就该杀,还留着作甚?” 太子摇头道:“这人不能杀。” “为何不能杀?”梁季雄不解。 太子道:“这人活着,可以利用他打散龙怒社的儒生,这人若是死了,儒生们同仇敌忾,反倒帮他们凝聚了人心。” 梁季雄摇头道:“公孙文乃龙怒社之首,贼首既死,儒生们无从依附,纵聚集起来,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太子道:“公孙文只是名义上的首领,龙怒社也好,怒夫教也罢,背后定另有主使, 公孙文只要在我们手上活着,儒生们便要听他的号令,儒生便在我们掌控之中, 公孙文若是死了,背后主使之人借着公孙文之仇,另立一个首领,我们反倒不好应付。” 太卜频频点头,太子的眼界和谋略让他非常欣慰。 梁季雄却另有心思;“玉阳,你不该离开京城!你监国短短几日,朝堂政务井井有条,而今正是大展身手之良机!” 太子笑道:“长老过誉了,政务虽有起色,但却是诸位大臣的功劳,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有些棘手的事情,且等我打完了仗,再回来处置不迟。” “等打完了仗,只怕……”梁季雄话只说了一半。 傻孩子,等你打完了仗,昭兴帝要是醒过来了,这天下还是你的么? 钟参也觉得太子不该走:“殿下,恕我直言,北境你也去过一回了,该攒的根基也攒下了, 这打仗的事情也不是非你不可,殿下且去元显两州把兵调来,剩下的事情交给圣威长老就是。” 梁季雄点头道:“指挥使所言极是!” 太卜摇头道:“非也,殿下此役必须亲临战阵!” 梁季雄怒道:“太卜,你且给我说出些道理,若是说不出道理,莫怪老夫翻脸!” 二长老是真急了,太卜不帮着劝说太子,却还在这添乱,真不知他是何用心。 太卜道:“圣威长老,楚信于绝境之中苦战,又被诬陷倒戈投敌,这份冤屈,换做你我,却能承受得住么? 在涌州临行之时,殿下曾答应楚信,要亲率大军前来,若是殿下一去不返,却问朝廷信用何在?边关将士为何而战? 若不待大军抵达,涌州已然失守,疆土沦丧,苍生涂炭,我等于此筹谋,又有何用处?” 太卜一番话,说的梁季雄满心窝火。 他说不过太卜,但太卜为何就不明白他的心思。 他想让太子留在京城,坐稳朝堂。 哪怕昭兴帝醒了,梁季雄再设法逼昭兴帝退位,让他做个太上皇,让太子正式登基大宝。 如果太子和梁季雄都不在京城,等昭兴帝醒来,会立刻夺回皇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太卜这么聪明的人,这点道理想不明白? 梁季雄恨道:“竖子不足与谋!” 太卜一笑,没有作声。 他当然明白梁季雄的心思。 可惜我知你心思,你不知我用意。 想让昭兴帝退位,让他做太上皇? 你也太小看昭兴帝了。 你没那本事,就算另外两位长老活着,你们三个加在一起都没这本事。 太卜看了看太子,随即闭上了眼睛,眼前呈现出了皇宫的模样。 太子监国这几日,已经收拢了群臣之心,监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让他离开正是时候。 有些事,必须等太子和圣威长老都不在京城的时候,才能动手。 圣威长老不在,没人掣肘! 太子不在,可以洗清嫌疑! 只有昭兴帝驾崩了,太子才能坐稳江山! …… 三日后,徐志穹在十方勾栏找到了钱立牧。 钱立牧面色蜡黄,形容憔悴,这几日,精气消耗颇多。 钱立牧依旧看的专注,徐志穹不敢轻易打扰,等到台上舞姬换场,徐志穹坐在钱立牧身边,轻声问道:“钱大哥,十方勾栏可好?” “好,好是好,”钱立牧的表情有些麻木,“可好又能如何?台上姝丽,来了又走,亦如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美景虽美,奈何转瞬即逝,难得天长地久。” 好诗意! 徐志穹赞叹一声道:“钱大哥,你欲穷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 六品技 中郎无畏 “志穹,人这一生苦短,行乐却要趁早,我就是参悟的太晚了,当年却为修行蹉跎了多少岁月, 我等修行为的是天理,为的是人间正道,可真正的天理和正道,就在这方天地之间, 志穹啊,我一直以为京城的勾栏独占鳌头,现在为兄知道错了,为兄真的错了! 十方勾栏,乃勾栏之首,天地至理,都在此间!” “钱兄,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徐志穹警觉起来,钱立牧的贤者境界要过去了。 “志穹,我还想再坐一会,我感觉我对修行又有了新的参悟。” 徐志穹看了一眼戏台,又有一批新的舞姬要上台了。 徐志穹拉起钱立牧道:“钱兄,咱们稍作休息,修行不能一蹴而就。” “志穹,我是真的悟了,我还不想走,你先等等,等我看完这一曲……” 徐志穹赶紧把钱立牧从勾栏里拽了出来。 等贤者境界消散了,再想让钱大哥出来只怕难比登天。 “钱大哥,此前说定的事情……” 钱立牧慨叹一声:“志穹,学不学技能,为兄都觉得无妨,这都是些虚无缥缈的手段,这都不是修行的根本,修行的根本在于意境,意境就在十方勾栏……” “大哥,我的意境还不到,先学一点虚无缥缈的手段,咱们去什么地方合适?” 看徐志穹如此坚持,钱立牧叹道:“有心带你去中郎馆,那里药材多些,可又怕你学会了六品技,招来冯少卿的嫉恨,这事还是隐秘些好,且就近选个去处吧,别离勾栏太远。” 不想离勾栏太远,这才是最重要的。 钱立牧的心,还在勾栏。 按照钱立牧的要求,徐志穹先租了一座宅院。 碌州的宅院要比京城的便宜的多,京城一宅值千贯,这还只是一座小院而已。 在碌州一座前后两院的宅子,只要一百多贯,再加上涌州打仗,对碌州也造成了不小影响,空宅子特别多,能租也能买,一找一大片。 钱立牧回了一趟罚恶司,带回了一麻袋伤药,进了宅院看了看,又测算了一下这里到十方勾栏的距离,连声赞叹道:“这个地方却好,这宅院作价多少?” 徐志穹一笑:“莫问价钱,哥哥若是喜欢,我就把他买来送给哥哥。” 徐志穹是从五品官,每月的本俸(工资)有三十二两,添支(额外补助)有五十两,再加上茶酒厨料、薪炭、盐、随从、马匹、公使钱(招待费)等一系列补助,每月轻轻松松一百多两。 这座宅子不过一个月俸禄,正好买下来,做个人情送给钱大哥。 徐志穹找来房东,当即给了现银,房东欢喜,当场交了房契和地契,把宅院里的家具也都送给了徐志穹。 钱立牧喜欢这宅院,可对家具很不满意,他到家具行买来一张大床,又买了一套上等的绸缎铺盖,这一折腾,转眼已经到了黄昏。 徐志穹道:“哥哥,过日子的家当以后再说,咱先做正经事情!” “这就是正经事情!”钱立牧把药袋子放在一边,徐志穹以为他要熬药,赶紧过去烧火。 钱立牧摆摆手道:“不用烧火,这是成药,你先陪我喝几杯。” 备好酒菜,两人吃饱喝足,钱立牧道:“你到床铺上躺着,调匀气息。” 原来这张床和这床铺盖是专门为徐志穹准备的。 可躺在床上作甚? 不用进大锅里煮么? 钱立牧还真就没带大锅,他烧上一颗安神香,对徐志穹道:“兄弟,咱们道门六品技,称之为中郎无畏, 到了六品,咱们战力大增,惩恶扬善,不能怯懦,当无惧无畏,因而有此技能!” 徐志穹道:“哥哥的意思是说,这技能是长胆色的?” 钱立牧摇头道:“技能不是用来长胆色的,而是用胆色去换技能,胆子越大,技能越精深! 至于你的技能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每個索命中郎都有自己的六品技。” 徐志穹一愣:“难道六品技也是天赋技?” 钱立牧还是摇头:“六品技不是天赋技,里边有你的天赋,也有你的修为,有咱们道门的根基,也有你自己的偏好,一半手段是积累的,另一半手段是自创的,最终练成什么技能,且看你悟性如何!” 徐志穹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六品技来的如此复杂。 这是在先天条件、后天修行和自身习性综合之下的自创技。 既然是自创技,是不是该准备的更充分一点? 是不是应该针对我自身的特点,制定一个完整的计划? 我有什么特点? 先想想在判官道中的特点:速度快,力量稍差,天赋技特别,能吸取别人的气机,和一些重量和体积不太大的物品。 再想想判官道之外的特点:我修了阴阳,有八品修为,还修了名家,暂时没品。 在这样的条件下,我能够自创什么样的技能? 这件事情还真就得好好想想。 “钱大哥,我确实觉得有些仓促了,要不你再去勾栏坐坐,容小弟好好筹划一番!” 钱立牧摇摇头,他理解徐志穹的想法:“筹划也是枉然,技能虽有一半是自创,但这自创不是来自你本意,而是来自伱心境深处,不可触及之地。” 这也太抽象了。 徐志穹道:“钱大哥,能说的简单些么?” 钱立牧道:“你学习六品技时,要入心境最深之处,在心境最深之处连闯三关, 闯过第一关,你就能修炼六品技,好坏不论,比没有技能的六品中郎要强上一大截。” 徐志穹诧道:“还有没有技能的六品中郎?” 钱立牧笑道:“不是哥哥吓唬你,在咱们道门之中,有技能的索命中郎只有三成,剩下七成中郎都是没技能的, 这些人连第一关都没闯过去,自然也就没学成技能,没有六品技就不能升五品,这些判官一辈子到头也就是个六品。”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闯关失败,却不能再闯一次?” “不能!就这一次机会!试过一次,经脉改道,修为至此定型了!” 徐志穹吞了口唾沫,心情陡然紧张起来:“钱大哥,这到底什么关,这么难闯?” 钱立牧神色严肃道:“第一关,先是遇到一个让你非常畏惧的人,这个人会带来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不仅棘手,而且还没有化解的办法,具体什么人和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因为这人来自于你的心境不可触及之处,因此你准备了也没用。 第二关,你遇到了一个让你极为畏惧的人,你无法推测那是什么人,你得拼尽全力和这个人打一场,在和这人打斗的过程中,你会悟出六品技, 如果打输了,六品技就此定型,如果平手,六品技精进到百里挑一,如果赢了,不光百里挑一,还能再闯一关!” 徐志穹道:“第三关是什么样子?” “不知!据说过了第三关的人,咱们道门里不超过三个,我没那个福气,”钱立牧道, “我在第二关苦战三天三夜,和那人打平了,六品技也就此定型,虽说只是百里挑一,可六品判官一共才有几个?我在同品判官之中从来没遇到过对手,就连冯静安都惧我三分,兄弟,你可得争口气,好歹也要赚个百里挑一!” 徐志穹犹豫了片刻。 钱立牧笑道:“怎么了兄弟?怕了?若是连闯关的胆量都没有,那我劝你还是多历练两年,但这人呐,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不如趁着年轻胆色足,拼上一回!” 徐志穹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往床上一躺道:“拼了!” “好!”钱立牧赞叹一声,“兄弟,咱们可说好,你是在心境里闯关,你遇到的人和事,都来自于你心中的畏惧,战胜畏惧,才能修成无畏中郎, 但你挨打,甚至是挨刀子,可都是实打实的,你要是扛不住,只需要松动一下意念,就能活着出来!” 徐志穹愕然道:“在我心境闯关,还能死在里边不成?” 钱立牧打开麻袋道:“要不然我为什么准备这么多伤药?为了学习六品技而死的中郎屡见不鲜,兄弟,你可千万量力而行!” 徐志穹一咬牙:“我记下了!” 凭我这等好天资,过第一关,怎么也不成问题。 钱立牧点点头道:“具无底深渊之相,意走督脉,走任脉,过冲脉,入带脉,入阳维脉,回督脉,再入阴维脉……” 徐志穹想着无底深渊的形象,意念在八脉之中游走。 无底深渊越来越清晰,徐志穹站在峭壁旁边,看向了深渊的底部。 先是脚下清晰的尘土和岩石,接下来是岩石构成的斑驳峭壁,峭壁不断向下延伸,灰白的岩石上带着某种的诡异的纹路,一直延伸到深渊底部的浓雾之中。 浓雾之中能看到一部分岩石的轮廓,轮廓之下是无法探究的黑暗。 这就是我内心的恐惧? 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我又没有恐高症。 黑暗之中,有一个身影似乎在穿梭,雾气随着他的身影有一丝波动。 有人从深渊之中,贴着峭壁爬了上来。 徐志穹后退两步,做好了战斗准备。 这个人会让我非常畏惧。 这个人会带来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不仅棘手,而且还无解! 到底什么人能让我如此畏惧? 自从来到大宣,让我真正畏惧的人并不多。 咱和星君干过一仗,还对皇帝下过黑手。 咱亲手砍死一个世子,还和苍龙殿的二长老拜了把兄弟! 咱砍死的恶人数以百计! 你就说咱有什么好怕的? 思索间徐志穹脚下一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西瓜。 不止一个西瓜,满地都是西瓜。 怎么冒出这么多西瓜? 深渊下爬上来一个人,身形健壮,留着寸头,高颧骨,小眼睛,大鼻子,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这瓜,保熟么?” 这就是我内心的恐惧? 这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难道上辈子的恐惧也算? 徐志穹没有多想,他笑了。 就这?这就是第一关? 就这点难度? 不管来自于哪个时代,在徐志穹眼里,这个平头男子实在不值一提。 不就一个痞子么?有什么难对付的? 就这还至于难倒了七成判官? 徐志穹晃了晃手臂,以他今天的战力,这样的痞子打个百八十个都不成问题。 等等,手晃不动。 两只手失去了知觉,一动也动不了。 眼看寸头男慢慢靠近,徐志穹想后退一步,可腿也动不了。 先用阴阳二气困住他! 不行,连阴阳二气都调动不了。 全身都动不了,唯一能动的只有嘴。 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出现了,徐志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寸头男,会拿起西瓜刀,狠狠捅徐志穹一刀。 如果只是一刀还好,可这个平头男来自于徐志穹的内心,倘若他不按固定套路出手,很可能会一刀接一刀捅下去,把徐志穹捅死为止。 “那,那什么,这位大哥,你买瓜么?”徐志穹流汗了。 “我就问你这瓜保熟么?”平头男垂着眼角看着徐志穹。 “我这瓜,挺好的!” “我就问你这瓜保熟么?”他反复重复这一句话。 “你自己挑挑看!” “我就问你这瓜保熟么?” 平头男站在了徐志穹面前。 徐志穹睁大了双眼看着他。 除了看着他,还能作甚? 在不能动,只能说的情况下,用哪句话能说服他? 这题好像无解。 貌似只能等死了! 难道真的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等等,别慌,能说话就够了。 徐志穹看着平头男子,微笑道:“我没有刀。” 男子还是重复着同一句话:“我问你这瓜保熟么?” 徐志穹缓缓道: “我卖西瓜,应该有西瓜刀。” 合理立论。 “你用我的西瓜刀,能捅我。” 合理推论。 “我没有刀,你就不能捅我。” 不合理推论。 寸头男愣住了,表情一阵阵扭曲。 徐志穹放声大笑,平头男上前一拳把徐志穹打翻在地。 “不能捅你,还不能打你么?” 第两百四十四章 第二关 ,她长得俊么? 钱立牧坐在床边守着徐志穹,看到他脸上出现了一些淤青。 “兄弟,咬牙扛着,六品中郎迟早要过这一关!” 他拿出一些伤药敷在徐志穹的脸上,默坐一会,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他有心事。 十方勾栏里,今夜的压轴大戏要上演了。 有大宣的歌姬,有图努的歌姬,还有十二个来自梵霄的舞姬。 她们今夜要共唱十八曲。 整整十八曲。 唱到第九曲时,还会现场售卖一对瓷娃娃,是工匠大师李伏生亲手做的一对舞姬。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可志穹眼下也在关键时刻。 钱立牧抓耳挠腮,心神不宁。 在卧室里来回走了几圈,他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过是勾栏夜场,今天错过了,明天还能再去。 可志穹只有这一次机会。 钱立牧静静坐在徐志穹身边。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钱立牧起身道:“志穹,我去把瓷娃娃给你买来,为你助威!” …… 徐志穹遍体鳞伤站在寸头男面前。 他在等待一个答案。 在没法还手的情况下,一个痞子会不会活活打死他。 答案是肯定的。 这个寸头男就是奔着打死他来的。 他出手一次比一次狠,徐志穹却像木桩似的站着,只能任凭他打。 打了半個时辰,寸头男满手是血,拳头在徐志穹脸上打滑,这厮晃了个趔趄。 一个趔趄过后,他踩烂了一个西瓜。 这是个好西瓜,鲜红的瓜瓤,又脆又沙。 寸头男站稳身子,看着徐志穹道:“你挺抗揍啊!我看你能扛到什么时候?”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肿胀的脸颊,神色狰狞道:“你踩我的瓜!” 寸头男笑道:“踩了又怎样?” 徐志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你打我,是觉得我的瓜不熟。” 合理立论。 “我的瓜熟了,你就不该打我。” 合理推论。 “我的瓜熟了,该我打你了!” 不合理推论,成立!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脖子,能动了。 又活动了一下手脚,都能动了。 他的身体上像脱掉了一层枷锁,活动自如。 寸头男笑呵呵的后退了几步:“大哥,我就是想看看你这瓜熟不熟。” 徐志穹笑道:“我这瓜保熟,你这脑袋保熟么?” 寸头男转身要跑,徐志穹一把揪住那点短短的头发,当即摁在了西瓜地上,开始爆锤。 “我看看熟没熟,到底熟没熟!” 一拳下去,寸头男鼻梁塌陷。 两拳下去,五官变形。 三拳下去,颅骨碎裂。 一连打了十几拳,寸头男的脑袋早就没了,变成了地上一团烂泥。 徐志穹甩了甩手上的血肉,起身一脚把寸头男的尸体踢进了深渊,啐口唾沫道:“特么踩我瓜,还特么敢说我瓜没熟?” 一股诡异的力量袭来,徐志穹感觉自己气息发生了变化。 他过了第一关,可以创造六品技了。 这关过的凶险,要不是有名家修为,他被寸头男活活打死也过不去第一关。 可徐志穹不以为意! 他走在西瓜地里,挨个西瓜敲了一遍。 “都是熟的,我的西瓜个个都是熟的!” 他有点入戏了,真把自己当个卖瓜的了。 这些西瓜还在,证明第二关还和西瓜有关。 “有关就有关,我怕怎地!”徐志穹往西瓜地里一坐,“我卖的都是好瓜,我看谁还敢来闹事!” 我就不信还有更残暴的买家!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拣一个保熟的瓜来,细细切作臊子,不许见半点生的在上面。” 还真有! 徐志穹回过头去,但见一个壮汉站在了身后。 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貉臊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正是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提辖。 单纯从残暴的程度来讲,刚才那个寸头男还远远算不上最恶劣的买家。 这才是真正的狠人。 这才是世界上最残暴的买家。 鲁提辖盯着徐志穹看了片刻,怒道:“愣着作甚!洒家让你拣个瓜来,赶紧切作臊子。” 徐志穹舔舔嘴唇道:“提辖,咱们有事好商量,为什么要把西瓜切作臊子?” 鲁提辖怒道:“洒家让你切,伱切来就是,哪有恁多话?” “我,没有刀!”徐志穹故技重施。 “呸!”鲁提辖啐一口道,“卖瓜不带刀,也敢叫镇瓜西!” “我……镇西瓜!” 鲁提辖大怒:“直娘贼,还敢应口!” 第二关的对手是鲁提辖。 鲁提辖很难对付么? 徐志穹怒喝道:“应口怎地?西瓜保熟,要买自己挑,我没刀,就不给你切!” 身子能动了,徐志穹也不用怕他,看着鲁提辖冲过来,徐志穹挥拳迎了上去。 鲁提辖突然收手,站在原地,让徐志穹打了一拳。 判官六品的力道接近六品杀道,可这一拳打下去,鲁提辖竟然没受伤。 什么状况? 难道又是心境深处的规则? 我在这里难道用不出力道? 还是鲁提辖升级了? 鲁达回手还了一拳,徐志穹堪堪闪过,正要拉开距离,忽见鲁达突然近身,一拳打在了徐志穹的肚子上。 他这力道倒是大,而且速度奇快!一拳下去,徐志穹直接吐出了黄胆水。 眼看又一拳打过来,徐志穹拼命躲闪。 得赶紧想办法创造六品技,估计我也挨不过他三拳。 可什么样的六品技能打败他? 徐志穹堪堪躲过一拳,回身还了一脚,踢中了鲁达的左肋。 鲁达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影响,回头又打了徐志穹一拳。 徐志穹再躲一拳,趁此机会在地上布置了一道法阵。 手法是陶花媛手把手教的。 口诀是陶花媛嘴对嘴传的。 这套法阵操演过无数次,徐志穹无比熟悉。 法阵的威力没得说,鲁达在法阵之中,行动迟缓了不少。 徐志穹狰狞一笑,活动了一下手腕:“我本本分分卖瓜,你到此无事生非,特地来消遣我?” “洒家就是来消遣你!”鲁达捡起两个西瓜,扔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躲过西瓜,对着鲁达一通暴打。 鲁达动作迟缓,躲闪不得,也招架不及,可打了一会,徐志穹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这厮不破防。 挨了几十拳,鲁达只瞪着眼睛看着,几乎毫发无伤。 我打不动他! 这可如何是好? 思索之间,徐志穹出手迟疑,被鲁达抓住手臂,狠狠打了一拳。 徐志穹调集气机抵挡,但全没作用,一拳打在胸口上,徐志穹只觉口中一阵腥咸,貌似呕血了。 我打他,物攻全免。 他打我,无视防御。 这特么还怎么打? 徐志穹仰面倒地,鲁达冲了上来,上前摁住徐志穹,提起了醋钵大小的拳头:“洒家做到五车西瓜廉访使,也不枉叫了镇瓜西,你一个在西瓜地里卖西瓜的,也敢叫镇瓜西?” 徐志穹道:“我这地里的西瓜可不止五车……” 砰! 鲁达一拳打了下来。 徐志穹被这一拳捶出了幻觉。 他听到了美妙的乐曲。 他看到了妩媚的舞姿。 他感觉他离极乐世界很近,很近。 杀道的力量,判官的速度,熊神道的防御力。 在徐志穹的认知范围内,最恐怖的对手不过如此。 这应该就是我内心之中最大的恐惧。 难道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对手? 第三关的对手长什么样子? 难道比他还要强大? 鲁达又打来一拳。 徐志穹感觉将要失去意识。 可惜,第三关,我好像看不到了。 …… “兄弟,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咱可说好,你看看就行,不能上手摸,这东西可来之不易……” 钱立牧抱着一对瓷娃娃,欢欢喜喜走进了卧室,却见徐志穹满身是血,躺在床上不停抽搐。 他赶紧放下瓷娃娃,给徐志穹敷药,却见徐志穹抽搐的越发厉害。 他试了试徐志穹的气息,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变化。 他过了第一关! 这才一个时辰多些,便过了第一关,天资果真不比寻常。 可眼下徐志穹气息微弱,情况似乎不妙。 钱立牧小心帮他敷药,在耳畔喃喃叮嘱:“志穹,千万记得,量力而行,有了六品技就够了,撑不住就赶紧回来!” …… 徐志穹躺在地上,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半天不动。 鲁达喝一声道:“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 徐志穹突然睁开眼睛道:“你觉得金翠莲长得俊么?” 鲁达瞋目切齿道:“贼丕,你说甚?” “拳打镇关西,不就是为了救她么!” 鲁达笑道:“洒家见到不平事,却不能坐视不理,从没想过那女子俊不俊!” 这话说的没错,鲁提辖是真英雄。 可就算是块铁板,徐志穹也得找到些缝隙。 他又问:“这世上有你喜欢的好女子么?” 鲁达勃然大怒:“你这厮好多话,洒家这便打死你!” “提辖,你为什么发火呢?”徐志穹笑了:“你要当和尚了,你知道么?” “当什么和尚?” “既是叫做花和尚,酒戒、杀戒,你都破了,只怕那香软的一戒,你也躲不过去!” 话音落地,徐志穹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鲁达一惊,怒喝道:“贼丕,休要诈死,洒家与你绝无甘休!” 半空中回荡着一个声音:“金翠莲俊么?” 鲁达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失神。 这个问题,他真的从来没想过。 可她的长相,鲁提辖记得很真切。 她俊不俊,与洒家何干? 一个女子突然迎面走来。 鬅松云髻,插一枝青玉簪儿; 袅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子。 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 蛾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珠; 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 这不是正是在酒肆里遇到的金翠莲么? 这不是就是被镇关西骗了的金翠莲么? 金翠莲泪光盈盈道:“谢提辖恩情。” 鲁达一愣,喝一声道:“你从哪里来,不是跟你爹逃命去了么?” 金翠莲哭道:“奴愿以身相许,报提辖厚恩。” “走远些,莫再聒噪,哪个要你报恩!”鲁达没再多看她一眼。 可金翠莲突然近身,抬起三寸金莲,狠狠踹了鲁达一脚。 鲁达痛呼一声,捂着小腹后退两步。 徐志穹狞笑一声:“谁说这厮破不了防!” 鲁提辖站直了身子,挨了一脚,似乎并无大碍。 光这一下还不够,光是一个金翠莲也不够。 提辖好定力,咱们慢慢周旋! 第两百四十五章 第三关,几世修为,换得一时畅快 一夜过后,遍体鳞伤的徐志穹敲开了一个西瓜,递给了鲁提辖。 “吃吧,保熟的。” 鲁达吃着西瓜,慨叹一声道:“真没想到,洒家会败于你手。” 徐志穹冷哼一声:“不服怎地?败了就是败了!吃完瓜赶紧走吧。” “瓜却不忙吃,”鲁提辖放下了西瓜,“你且把刚才那个手段,再给洒家看上一次,洒家便心满意足了。” 他说的是徐志穹的六品技。 “提辖既然开口了,兄弟我还能不答应么?” 徐志穹站起身来,突然身形消失不见。 鲁达坐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很快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笑过之后,徐志穹现身,鲁达点点头道:“洒家知足了,洒家去也!” 鲁达起身,徐志穹冲着鲁达喊一声道:“提辖,你是英雄,可英雄也喜欢好姑娘,这不是丢人的事情。” “洒家不觉得丢人,若是你以后还来,记得找洒家吃酒。” “不光要吃酒,咱们一起去勾栏。” “你倒是个爽利的人!”鲁达放声大笑,“洒家喜欢那等境界。” 话音落地,鲁达起身,跳进了深渊。 看着满地碎烂的西瓜,徐志穹真不知道这一关是怎么熬过来的。 杀道的气力,判官的速度,熊神道的体魄。 升级版的鲁提辖无懈可击。 在徐志穹的内心世界里,怎么也想象不到比这更恐怖的对手。 鲁达唯一的弱点,是当他的注意力有所松动时,会露出破绽。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一样,在战斗过程中,只要不够专注,都会出现破绽。 而每一处破绽都有可能遭到致命一击。 逼迫对手出现破绽,就是六品技的核心。 为了和鲁达战斗,徐志穹创造了六品技! 击败了这个看似不可能击败的对手,徐志穹把六品技磨练到了百里挑一。 等吃下功勋,升到六品中,徐志穹的实力至少不比钱立牧逊色。 该第三关了。 徐志穹坐在西瓜地里,静静的等待着下一个对手。 伤势很重,骨头断了不少,很多关节也错位了,都是实打实的硬伤。 体力所剩无几,眼皮很沉重,哪怕稍微闭上一会眼睛都能睡着。 遇到第三個对手,还能打么? 只怕那厮吹口气,自己就倒了。 要不干脆到此为止? 百里挑一,还不满足么? 深渊里涌上来一股冷风,吹在伤痕累累的脸颊上,倒有几分惬意。 徐志穹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睡去了。 睡了片刻,一阵冰冷的杀气突然吹在了脸上。 “志穹,别睡,把第三关的王八蛋打败了再睡!”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杀气,会让徐志穹觉得亲切。 他也在,在这不可触及的心境之中。 是啊,不能睡! 徐志穹睁开了眼睛。 过了三关的判官不超过三人。 如今又要多出一人,这个人就是我! 连升级版的鲁提辖都打败了,我就不信还有谁能阻止我! 好像有人过来了,徐志穹攥紧了拳头。 攥了一会,他又把拳头放开了。 他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痒,用手抓了抓,摸到了一些毛。 毛? 我脸上怎么长毛了? 不止脸上长毛了,身上也长毛了。 这是怎地了? 难道第三关是某种奇异的病毒? 病毒怎么打? 不对,不是病毒。 徐志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有几分熟悉。 …… 钱立牧在徐志穹身边守了整整一夜,本以为徐志穹熬不过去了,没想到在天明时分,他的气息再次出现了变化。 这厮过了第二关! 是打平了还是打赢了? 看他还没有醒过来,貌似是打赢了! 难道说,他闯进了第三关? 一股妒意涌上心头,钱立牧起身道:“兄弟,你好造化,也不用哥哥管你了,哥哥去勾栏里透透气,你自求多福吧!” 钱立牧转身离开了卧室,不多时又走了回来,坐在了床边。 “幸亏你在心境之中,看不到哥哥,不然却让你看了笑话, 为兄这是怎地了?这妒火烧起来,却连自己都觉得丢人, 兄弟,你好天资,终将成为咱们道门的英豪,能在此地助你一臂之力,也算为兄的福分。” 钱立牧继续为徐志穹敷药,突然发现徐志穹的身体出了变化。 他没看见徐志穹长毛。 他只看见徐志穹的额头上多了一道印子。 这印子怎么还越来越深? …… 一名僧人盘膝坐在徐志穹面前,双掌合十道:“悟空,伱不随为师取经,为何在这卖西瓜?” 徐志穹抓了抓脸颊道:“卖西瓜,挺好的。” “悟空,你忘了五指山下的誓言吗?你忘了和为师的约定吗?” 徐志穹点头道:“师父,我觉得取经路上不需要我,你既然把我赶走了,就让我本本分分做个生意人吧。” 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徐志穹在观察着这位僧人的特点。 既然在第三关,他肯定比升级版的鲁达难对付。 可他到底怎么个难对付? “善哉善哉,”僧人长叹一声,“悟空,既然你执迷不悟,也休怪为师无情。” 他要念紧箍咒了。 “师父,有些事不能勉强!”徐志穹悄悄朝着僧人靠近,他准备一击杀之。 虽然长了一身猴毛,但他对唐僧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就算把唐僧打死在这,他心里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唐僧准备开口,徐志穹准备下手,但唐僧快了一步。 金箍突然收紧,剧痛瞬间袭来,徐志穹感觉脑袋变形了,脑浆翻滚,头皮炸裂,眼珠快要飞出了眼眶。 上辈子无论看书还是看剧,都没有如此真切的体会,谁能想到这紧箍咒如此狠毒。 念了一刻,徐志穹趴在地上,翻滚挣扎,不停呕吐。 僧人停了下来,本想劝慰徐志穹两句,徐志穹忽然起身,看着唐僧道: “你念咒,我头疼!” 合理立论。 “你不念咒,我不头疼!” 合理推论。 “你……” 最关键的不合理推论,徐志穹没说出来。 他感觉嘴唇被人缝起来了。 这僧人难道会法术? 可徐志穹没闻到任何法术的气息。 他没有施法的动作,也没有施法的痕迹。 难道他的速度比鲁提辖还快? 徐志穹放弃名家手段,想用阴阳术。 他分离了阴气和阳气,可气息自动绕开了唐僧。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但气息自动绕着走了。 他有这么高深的法力? 思忖之际,僧人已经开始念紧箍咒了。 剧痛袭来,徐志穹抱头打滚。 紧箍咒的杀伤力太大,每次都能让徐志穹瞬间丧失行动能力。 念了一刻钟,唐僧停了下来,蹲在徐志穹身边道:“悟空,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是为师赶走了你,可为师取经路上还用得着你,你就跟着为师走吧。” 徐志穹笑道:“你用得着,我便跟你走,等你用不着的时候,再把我一脚踢开?” 唐僧叹道:“这是你的宿命,金箍在你头上,你就注定要追随为师,时时刻刻离不开为师。” 徐志穹费解道:“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唐僧笑道:“想随为师取经的人千千万万,可为师看中了你,为师给了你机会,自然是你离不开为师。” 徐志穹笑道:“既然是我离不开你,你又何必来找我?等我找你去吧!” 唐僧摇头叹道:“悟空,你为何执迷不悟,为师知道你心里委屈,你若真想打为师两下,你便打吧,为师坐在这里让你打。” 说完,唐僧坐在了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看着僧人,微笑道:“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打你的时候,你可不许念咒。” 僧人思忖片刻道:“师父不念咒,你打吧,千万记得,就两下。” 师父,你放心。 不用两下,一下我就能打死你! 徐志穹突然隐匿了身形,寻找最合适的下手机会。 说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他若是食言了呢?他念咒该怎么办? 徐志穹尽量拉近和僧人的距离,直到他把手放在了僧人的脖子上。 只要一下,一下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哪怕他突然念咒,忍着疼,也能拧断他的脖子。 徐志穹把手放在了僧人的颈椎上,僧人没有抵抗,也没有念咒。 这么轻松就得手了? 徐志穹收拢五指,正要拧断僧人的脖子,手腕却使不出力气。 就跟第一次遇到平头男子一样,徐志穹的手腕好像被束缚了。 没错,就是被束缚了,被金箍束缚了。 金箍不止在头上,手腕上也看得到。 这一刻,徐志穹终于明白了僧人的手段。 他没有强大的法术,也没有强大的力量。 但他有某种规则,刻在孙悟空灵魂里的规则,无法打破的规则。 孙悟空不能出手伤害唐僧。 难怪通过第三关的人凤毛麟角! 第三关,有着难以逾越的规则! 一如这金箍,不止在头上。 它束缚着徐志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 中郎无畏,不光要无畏于强敌,比强敌更可怕的,是无形的规则! 鲁提辖再怎么强大,与他交手之时,双方是在公平作战。 可在规则的束缚下,徐志穹等于被捆住了手脚挨打! 如果不能打破束缚,徐志穹根本没办法击败眼前这名僧人。 唐僧回过头,看着徐志穹,微笑道:“悟空,你打过我一下了。” “是啊!”徐志穹答应一声。 唐僧微笑道:“还有一下,你快些打完,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徐志穹道:“有什么话,不妨现在就说。” 唐僧道:“若是你不想打了,就跟为师取经去。” 我若是答应他取经了,这一关也就失败了。 不止这一关失败了,这一生也就失败了。 “师父,我若执意不肯取经呢?” “那为师也不为难你,”僧人笑道,“我念咒念到你心甘情愿跟我去为止。” 徐志穹笑道:“师父,你人真好,一点都不为难。” “那我念了?” “等等!还得再打一下!” 僧人摇头叹道:“何必计较于此,你没机会,你不能伤了为师,这是你的宿命!” 徐志穹微微一笑:“那要看伤在何处,有些伤,抹不平,也愈合不了。” 僧人笑道:“悟空,我再说一次,你永远伤不了为师。” 徐志穹揉了揉额头,把金箍勒到变形的额头。 这可是高僧,高僧中的高僧。 想要征服他,可得费一番心机。 …… 入夜时分,徐志穹身上的猴毛褪去,坐在了僧人旁边。 僧人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腰下,神色凄然道:“悟空,我几世修为,竟然毁在了幻境之中?” 徐志穹笑道:“一生元阳未泄,这回你畅快了吧?看你弄碎了多少西瓜?” 僧人咬牙道:“是为师对你心慈手软,你施展幻术时,为师若是用了紧箍咒,能念到你魂飞魄散!” “那可不是幻术,比幻术要高深的多!”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为师都能念杀你!都怪为师心慈手软……” 徐志穹摇头叹道:“出家人,不妄语,你可别破了戒!” 僧人不服气道:“我怎就妄语了?” 徐志穹笑道:“你对很多人心慈过,但对孙悟空从不手软。” 僧人怒道:“休得胡言!” 徐志穹看着僧人道:“你那紧箍咒,除了对孙悟空有用,还对谁有过用处? 蝎子精面前有用吗?玉兔精面前有用么?蜘蛛精面前有用么? 见了妖怪,你那紧箍咒从来没用。 见了魔头,你那紧箍咒也是没用。 走到狮驼岭,拼到绝境之时,猪八戒要扔下你,就连沙和尚都要分行李,你那紧箍咒有过用处吗? 你那念咒的功夫,就是用来羞辱孙悟空的,那个真心实意守着你,护着你,陪着你取经的盖世英雄!” 僧人咬牙道:“金箍在你头上,就是用来治你的!” 徐志穹笑道:“元阳散尽,修为已经废了,你还跟我说这些作甚?” 说完,徐志穹摘下了头上的金箍。 僧人怒喝道:“你,你怎么敢,你知道这金箍的来历吗?你以为你真能摘得掉么?” 徐志穹把金箍捏成一团,扔到了山崖下面。 他又把手伸进自己胸膛,从胸膛里又掏出一条带着血金箍,同样捏成一团,扔在了山崖下。 “头上的金箍没了,心里的金箍也没了,你还能奈我何?” 僧人失魂落魄,缓缓起身,走到了深渊旁边,回头对徐志穹道:“悟空,待你了却凡尘杂念,再随为师取经去吧。” 徐志穹一笑:“长老,等你修为再有些精进,我带你去勾栏!” 僧人叹道:“悟空,你离不开为师……” 徐志穹上前一脚,把僧人踹进了深渊。 …… 钱立牧满头大汗,不停往徐志穹身上用着各色药材,眼见他气息越发微弱,却束手无策。 “兄弟,扛不住便舍却了,赢了第二关,已然比为兄强,却让多少人艳羡!” 钱立牧一直在耳边呼唤,只盼着徐志穹能听见。 徐志穹突然睁开了满布血丝的眼睛,看着钱立牧道:“钱大哥,这是什么时辰了?” 钱立牧惊喜交叠:“兄弟,你过了第三关?” 徐志穹点点头。 钱立牧笑道:“万里无一的天资,今天却让为兄见识了。” 徐志穹神色平静,看到了桌上的瓷娃娃,且看那两个娇美的舞姬,徐志穹的眼睛亮了:“这是什么?” 钱立牧一脸惭愧道:“为兄对不住你,昨夜为兄实在耐不住,去了趟勾栏,就为了买这东西,为兄我……” “岂有此理!”徐志穹咬着牙看着钱立牧。 钱立牧低头不语。 徐志穹怒道:“你只买了一对?” “呃,他,他就卖了一对。” “今夜还卖么?” “这,为兄也说不好!” 徐志穹起身道:“走,赶紧去看看,就算没有瓷娃娃,也不可错过了正戏!” 钱立牧一脸雾水:“兄弟,不急此一时,且等你伤好再说!” “这却等不及了!”徐志穹脱去血衣,换了身新衣,洗了把脸道,“技能尚不纯熟,须好生修炼,一刻也耽搁不得!” 第两百四十六章 我家娘子是大佬 双熊关上,余杉正在塔楼上瞭望。

图奴大营之中,车马进进出出,一日不曾间断,余杉皱眉道:“这是要运些什么东西,一刻也不闲着?”

白子鹤道:“自然是运送军械,十万大军,耗费惊人,一人一支箭失便要十万支,大战在即,肯定要加紧运送。”

余杉摇摇头道:“既是运送军械,用寻常马车即可,为什么还用了这么多厢车!”

厢车,就是有车厢的马车,这种车一般是用来运人的。

白子鹤道:“想必图奴又派来不少援兵。”

余杉皱眉道:“十万大军还觉不够?”

白子鹤叹道:“图奴下了血本,这一仗只怕相当惨烈。”

“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余杉伸长脖子,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图奴大营。

“怎地?你怕了!”白子鹤一笑,“等大战开打,你且跟紧我,我照应着你就是。”

余杉嗤笑一声道:“神气什么?你也是第一次出征,不过是跟着车骑将军多打了几仗。”

白子鹤哼了一声:“终究比你多些见识。”

“要是徐志穹在这就好了,这厮机敏,能混进敌营看个究竟。”

“徐志穹不在,且找他家娘子去,那个满身桃花的女子,本事也不小。”

余杉笑道:“那人未必是他娘子。”

“不是娘子还任地黏腻?”白子鹤诧道,“那日在缓骛山上,我看他俩亲亲我我,那桃花女的身上,就没有徐志穹没碰过的地方。”

“和徐志穹黏腻的女子多了,那厮不是好人,你以后千万离他远些。”

这话带些醋意,白子鹤笑道:“怎地?怕我跟他跑了?”

余杉正色道:“我是好心劝你,他真不是好人!”

白子鹤冷笑道:“你就是好人么?我可是听说过,你在京城的时候,是娶过夫人的,据说那女子有倾国之姿。”

余杉怒道:“这是谣传,我只是定过亲事而已,没过门便退婚了。”

白子鹤俏皮笑道:“这算不算始乱终弃?”

“开始没乱过,没乱怎就算弃了,罢了,莫再提起那妇人,提起她,便觉得满心愤恨!”

白子鹤一撇嘴道:“恨她便是想她,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有她。”

余杉一脸正色看着白子鹤:“我且当你面立个誓,我若是心里有她,便叫我……”

白子鹤轻轻堵住了余杉的嘴:“做甚呢?这是战场,可不敢胡言乱语!”

说话间,一队车马离开了图奴大营,余杉神情越发凝重。

白子鹤道:“莫慌,我听说圣威长老已经从平洲调来了三万大军,太子殿下也去元洲调兵去了。”

“总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余杉连连摇头,“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

梁季雄率领大军尚未走出平洲,一场风雪挡住了行程。

这是平洲第一场雪,这雪来的勐,细碎的雪花夹着水点,顷刻便将衣衫打透,迫使大军半途扎营。

当初五千多人行军时,有阴阳师布置法阵,一夜之间,能带着营盘走出七八十里。

如今军中仍有一百多名阴阳师,可这是三万大军,法阵全力运转,一夜之间也只走了二十里。

翌日,风雪未停,梁季雄下令行军,方世臣道:“长老,这等天气行军,只怕军士染了风寒,风寒若在军营蔓延,却得不偿失。”

梁季雄心急如焚,到了午后,风雪小了些,梁季雄再度下令行军,走了一天,地面结冰,湿滑难行,一路行进缓慢,军士却疲惫不堪。

……

太子在元洲说了两天两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动了元洲知府陈云瑞,要了一万兵马,天明即刻动身。

陈云瑞出城相送:“殿下,莫怪微臣悭吝,微臣驻守边关,自有说不出的苦衷。”

太子笑道:“哪个怪罪你了,我知你难处,能抽出一万兵马,委实不易。”

陈云瑞点头道:“殿下体恤微臣之苦,微臣感激涕零,微臣长子陈北玄便托付给殿下了!”

陈知府不是不想派兵,边军确实不能轻易调动,但见太子亲自挂帅,与图奴一决死战,陈知府没有含湖,命长子陈北玄随军出征。

陈北玄满身戎装,拜别其父:“父亲,且待孩儿凯旋!”

陈云瑞点头道:“军中但有一兵一卒,切不可在图奴面前退却半步,勿辱元洲之名,不负大宣之威!”

离开元洲,太子先让陈北玄带兵开赴碌州,他从法阵到显州再来借兵。

有陈云瑞做表率,显州知府也不含湖,当即派兵一万,由名将纪骐亲自领兵。

纪骐身份却不简单,他有兵家四品修为,在西域一带极具声名。

太子在显州待上两日,待纪骐备好粮草军械,大军即刻开拔。

有了五万大军,按照楚信的分析,可重创图奴,令其十年之内不敢进犯大宣。

不能打到图奴本土,虽说有些不甘心,但在倾覆之际,能把这一仗打到绝境重生,也算一场力挽狂澜的大胜!

行军途中,太子把楚信对战局的分析告诉给了纪骐,本以为能激起名将的斗志,可没想到纪骐说话非常慎重。

“殿下,末将在西域待久了,终日与妖族周旋,妖族用兵诡谲,末将吃过亏,也变得谨慎了些,

车骑将军身经百战,末将不敢指手画脚,末将听闻车骑将军在涌州屡屡以少胜多,只盼车骑将军不要因此看轻了图奴。”

太子一愣,楚信有可能犯下轻敌的错误吗?

应该不会,那可是声名显赫的车骑将军!

可楚信确实看不起图奴。

……

一片桃花雨坠下,陶花媛现身于茉莉寨中。

刘佳琦一脸欢喜迎上前去:“姐姐,你终于来了!”

陶花媛捏了捏刘佳琦的脸蛋:“哪个人要来占你山寨?”

刘佳琦道:“一个叫藏刀举子张燊,另一个叫笑吃八方袁魏羁,听说他们都是涌州有名的山大王!”

“藏刀举子?”陶花媛皱眉道,“这个叫张燊的人是儒家修者?”

刘佳琦思量片刻道:“看着样子,说话文绉绉的,应该是儒家吧!”

“那个袁魏羁又是什么来头?”

“不知是什么来头,就知道这人爱笑,总是笑吟吟的,还特别爱吃鸡,他来我山寨的时候,手里一直抱着烤鸡。”

“他们两个是要联手占你山寨么?”

刘佳琦想了想道:“他们同一天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联手。”

“就这?”陶花媛皱眉道。

刘佳琦点点头道:“就和他们见了一面,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陶花媛道:“拿板子来,让我揍你一顿,揍你个桃子开花!”

刘佳琦诧道:“为什么要打我?”

“两个强人要抢你山寨,你对他们一无所知,却和引颈受戮有什么分别?”

刘佳琦不服气道:“我是打算好了的,我这里易守难攻,也按姐姐说的,布置了弓楼哨垒,反正我人多,和他们打一场就是了。”

“怎么打?让这些老弱妇孺带着擀面杖去打?亏你想得出!”

“打不得,那就和他们商量着,我请他们来山寨见上一面,就在明天,我怕我不懂道上的规矩,说错了话,故而请姐姐过来指点我。”

“他们两个一起来么?”

刘佳琦点头道:“说好了,都是晚上来!”

“果真事先有串通,也罢,且让我见一见这两位大寨主。”

……

次日入夜,藏刀举子张燊和笑吃八方袁魏羁如约而至。

张燊头戴儒冠,身穿儒袍,三十许人,文质彬彬,怎么看也不像个草莽中人。

笑吃八方袁魏羁倒是和他的绰号一样,脸上总带着一抹笑意,却分不清这笑容是真是假。

陶花媛用药粉藏住了身上的阴阳气息,和刘佳琦一起将张燊和袁魏羁请进了山寨。

两人各带了十几名随从进了山寨,他们敢进来,证明他们完全没把茉莉寨放在眼里。

刘佳琦选了一间还算宽敞的木屋招待了两人,宾主叙礼落座,张燊看到陶花媛坐在了刘佳琦身边,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刘佳琦道:“这是我姐姐!名震江湖的豪侠,是我茉莉寨的真当家!”

陶花媛摇头道:“休要听她戏谑,在下名叫陶琼期,刘寨主是我义妹,涌州战火不断,我一弱女子无处谋生,听闻义妹落草,便来投奔她了。”

袁魏羁笑道:“义姐也好义妹也罢,且说你们两个谁主事?”

陶花媛道:“主事的自然是我妹子。”

“姑且就算她当家,我们连夜赶来,饭都没吃,也就不和你饶舌了,我们看上了你这块地方,今天若是说的拢,就把事情定下,此地今后算我袁某人手下一座分寨,若是说不拢,明天咱们开兵见仗!”

陶花媛看向张燊,问道:“张寨主也是此意?”

天寒地冻,张燊打开折扇,扇了两下。

这可不是热,这是儒者的风度。

“刘寨主,陶姑娘,张某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占你山寨,我是为了茉莉寨里的百姓,

恕我直言,刘寨主不懂兵事,茉莉寨脆弱不堪,倘若落到贼人之手,此间百姓却要陷于水火。”

陶花媛道:“若是茉莉寨落在张举人手里,却能保全百姓的性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张某既是答允了,此间百姓在张某名下,自当安居无忧!”

袁魏羁闻言嗤笑一声:“说什么君子,难不成你不是贼?”

张燊冷冷道:“终究与你等草寇有些分别!”

陶花媛道:“这却叫我们姐妹为难了,我们这茉莉寨到底该追随哪位寨主?”

袁魏羁笑道:“小泵娘,别使这离间计!我和张寨主之间自有分晓,今天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投奔我们?若是不愿,明天开战,我这还空着肚子,咱们也别在这浪费口舌!”

陶花媛笑道:“却怪我们姐妹招呼不周了,妹子,咱们不是备好酒菜了么?”

刘佳琦吩咐上菜,山寨里食材不多,简单准备了几样菜肴,陶花媛举杯道:“小妹先敬两位寨主一杯!”

张燊端起酒杯,闻了闻,随即一饮而尽,久经江湖,寻常的毒药骗不过他鼻子。

袁魏羁更加谨慎,吩咐手下人拿来了酒囊:“酒我带着,就不占你们便宜了!”

喝完了一杯酒,袁魏羁又叫人拿来了一只鸡,抱在怀里,大啃大嚼,刘佳琦备下的酒菜,他一口都不动。

这是个真正的江湖人。

他这人是真爱吃鸡,每扯下一片鸡肉,放在嘴里,都嚼的畅快,吃完一块,还不忘吮吸一下手指,彷佛这其中有享受不尽的滋味。

陶花媛看的出神,袁魏羁笑道:“小泵娘,馋了怎地?你要不嫌弃,我分你些?”

说完,他把烤鸡递给了陶花媛。

陶花媛笑了笑:“小妹还真有点馋了。”

说完,她扯下一条鸡腿,尝了一口,赞叹道:“这味道果真不寻常!”

袁魏羁笑道:“肉也吃了,酒也喝了,两位姑娘若是想明白了,就给回个话吧!”

陶花媛慨叹道:“茉莉寨是我义妹亲手攒下的家业,自然不愿拱手让人。”

张燊皱眉道:“姑娘,三思!”

“还三思个甚来?”袁魏羁吞了一口鸡肉,擦擦嘴道,“既是不答应,且等着明天一战!”

说完,袁魏羁起身要走。

陶花媛道:“两位寨主,且少待片刻,我义妹于此根基未稳,手下缺兵少将,若是与两位寨主鏖战,只怕胜算渺茫。”

袁魏羁笑着点头;“知道自己不济,就别强充好汉,还说什么渺茫,你哪有半分胜算?”

张燊收了折扇道:“张某不愿倚强凌弱,两位姑娘且从山寨之中选出一员勐将,张某与之单打独斗,以此见个分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话音落地,一股浩然正气袭来。

这是张燊在展示实力,他的确是儒家修者,有六品的修为,他在告戒陶花媛,纵使单打独斗,茉莉寨上也没人是他对手。

陶花媛叹道:“张举人好气度,茉莉寨今后愿听张举人调遣!”

“且慢!”袁魏羁皱眉道,“就你能打,难不成袁某人是吃素的?”

一阵杀气袭来,袁魏羁有杀道修为,看着气场,似乎与张燊在伯仲之间。

张燊点点头道:“也罢,今晚咱们两个在此决个雌雄,也省的日后再生罗乱。”

袁魏羁摇头道:“张兄,要决胜负可以,但不在此地,咱们另找时间,另找地方,能商量,咱们都别动手,免得旁人坐收渔利。”

这真是个绿林中人,行事却比张燊谨慎太多。

张燊点点头道:“也好,茉莉寨的事情既是说定了,剩下就是你我的事情了,袁寨主,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请!”

“张寨主,你先请!”袁魏羁担心张燊从背后偷袭。

张燊一笑,带着部下先走一步,走到门口,忽觉脚下一沉,几片桃花瓣从眼前缓缓坠落。

有阴阳法阵!

陶花媛早就准备好了阴阳法阵,费了这多周折,就是为了试探两人修为。

张燊大意了,一脚踩中了法阵,但他并不慌张,同品儒家克阴阳,他还有无邪之技。

可没想到他的无邪之技化解不了陶花媛的法阵,他们不是同品。

陶花媛的修为在他之上,而且专以法阵见长。

没道理,这女子修为这么高,怎么会出现在茉莉寨这种地方?

花瓣飞舞,扑向口鼻,张燊双眼一翻,昏倒过去。

手下十几名随从上前搭救,全都陷进了桃花阵,跟着张燊一起倒下。

袁魏羁在旁看的真切,冷笑一声道:“好歹毒的妇人,看你这手段,修为不低!”

他一挥手,手下人拔刀备战。

陶花媛叹道:“袁寨主,省点力气,你中毒了。”

袁魏羁笑道:“小泵娘,我一直加着小心,你准备的酒菜,我一口没吃。”

“你吃了也无妨,酒菜里没毒,我扯鸡腿的时候,把毒药抹在了那只鸡上。”

袁魏羁把手里的烤鸡放在一旁:“小泵娘,你以为两句谎话就能骗的了我?”

陶花媛笑道:“就当是我骗你,袁寨主,请!”

袁魏羁收去笑容,喝一声道:“我这就要走,且看你们谁能拦得住我。”

他朝门口走去,陶花媛也不拦他。

离门口还差两步,袁魏羁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陶花媛剑眉一立,喝一声道:“来我山寨,想走就走?给我捆了!”

第两百四十七章 舞姬是不会喝酒的 张燊和袁魏羁被捆在了木屋里,陶花媛用桃花瓣在左脸上印了三个桃花印,好像在脸上刺了花绣一般,狰狞又有杀气。 “认得你家桃花三娘么!”陶花媛恶狠狠的看着二人。 张燊摇头道:“我在涌州地界也待了些年月,从没听过桃花三娘的名号。” 袁魏羁看了张燊一眼,叹口气道:“你这人,不长命,桃花三娘的名号谁不知道?就算之前不知道,咱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陶花媛喝道:“今夜你们落到我手上了,还有什么话说?” 张燊神色平静道:“士可杀,不可辱,看在绿林道的规矩上,你们别辱我名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陶花媛赞叹一声:“好刚强!” 袁魏羁一脸狂傲,放声大笑:“大丈夫,能屈能伸,看在绿林道的规矩上,你们留我一条性命,当牛做马,不在话下!” 陶花媛赞叹一声:“好襟怀!” 二人阐明态度,等着陶花媛发落,陶花媛反问一句:“若是有人打到你们山寨上,你们当如何处置?” 张燊道:“若是有人犯我寨上,我当让其片甲不留!” 袁魏羁咳嗽一声道:“我这人没那么重的戾气,凡是都有商量。” 陶花媛道:“今夜二位落在我手上,本应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我有一事相求,二位若是愿意答应,日后咱们三家山寨,仍可和睦相处。” 张燊一皱眉,他认定这不是什么好事:“要杀便杀,何来恁多罗唣!” 袁魏羁一笑,他不在乎是什么事:“有事便说,反正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 陶花媛一笑,在众人面前展开了一幅涌州地图。 看到地图第一眼,张燊愕然道:“这是官图!” 官府的地图和市面上常见的舆图有些区别,陶花媛道:“张寨主,你能一眼认出官图,看来你的举人不是假的。” 张燊笑叹一声:“昭兴二十一年中举。” 陶花媛诧道:“真是举人?那你为何落草?” 张燊低下头,没有回答。 陶花媛没再追问,在地图上指着缓骛山南边一座村寨道:“两位可知此乃何处?” 张燊道:“黄家堡,你要到这地方作甚?” 陶花媛道:“我想到这地方做一场生意,我听说这里有几万石粮食,还有够几万人的军械。” 袁魏羁不笑了:“桃三娘,伱疯了怎地?你知道黄家堡是什么地方?” 陶花媛道:“我见识浅薄,还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袁魏羁道:“那是图奴的粮草和械库,少说也有上万士兵把守,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去那地方做生意,我劝你趁早收了这心思。” “这主意我打定了。”陶花媛正色道。 袁魏羁紧锁双眉,和之前什么都肯答应的态度大不相同,他对此事又慎重了起来。 “桃三娘,要说做生意,袁某倒也知道些门路,咱不用去打图奴的粮仓……” 陶花媛道:“我不去别的地方,就去这! 这不是图奴的粮仓,这是大宣的黄家堡,图奴在大宣杀人、放火、糟蹋姑娘,我是宣人的种,他们的粮食和军械,我抢定了。” 袁魏羁苦笑一声:“我敬你是个豪杰,可你拿什么抢?你知道图奴……” 张燊道:“这生意,我做了!我山寨上有两千多人,都听陶姑娘调遣。” 袁魏羁看着张燊道:“装什么英雄,你那两千多人好作甚?你真当你的喽啰兵,能当正经兵马用?” 张燊道:“陶姑娘说的对,黄家堡是宣人的地界,这生意若是不敢做,张某却配不上这宣人的种!” “扯你娘淡,老子是换了种怎地?”袁魏羁沉默半响道,“我人手比你多些,三千上下。” 看到两人的态度,陶花媛笑了。 她给两人松了绑。 难道不怕这两人只是逢场作戏么? 怕! 但陶花媛有后手。 这两人身上带着她的法阵,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袁魏羁忧心忡忡,默坐片刻,问道:“有鸡吃么?” 陶花媛笑道:“不怕我下毒么?” “毒死倒好,不连累我弟兄!”袁魏羁抱着一只鸡,撕下一片肉,塞进嘴里,指着地图道,“有两条大路通往黄家堡,但这两条大路恐怕有重兵把守。” 张燊皱起眉头:“袁寨主,这是官图,你先把手上的油污擦擦。” 张燊舔了舔手指,指着地图,接着说道:“这处,有一条小路,估计图奴不会留意,但就算混进黄家堡也没用,这条小路通不了车马,咱们带不走太多粮食!” 张燊道:“带不走就烧了!” 陶花媛摇摇头道:“烧了太可惜了,还有哪位绿林道上的好汉与你们相熟?” 袁魏羁摇头道:“相熟也没用,他们不敢打图奴!” 陶花媛笑道:“不敢打是因为没打过,打图奴是个很痛快的事情,打过一次,就打上瘾了。” …… 十方勾栏,徐志穹就着黄酒,吃了两盘酱肉,在躺椅上蹭痒痒。 “钱大哥,你先在这看影戏,我去洗个澡就来。” 午后第一场是皮影戏,徐志穹对皮影戏向来没什么兴趣,正逢身上奇痒,想趁此机会洗个澡。 钱立牧拉住徐志穹道:“兄弟,现在还洗不得,你身上全是血痂,正是长肉的时候,这一洗若是生了疮,这辈子都是病根。” 徐志穹觉得六品的体魄,这点伤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钱立牧笑道:“这还不快么?你知不知道自己伤得多重?听哥哥一句,踏踏实实在这看戏,心只要静下来,身上就不痒了。” 徐志穹道:“光是看这皮影戏,这心怎么能静的下来?” 钱立牧笑道:“所以说,你这修行还是不够。” 钱立牧招呼一声,两名舞姬进了雅间。 他准备提高修行强度了。 一名金发碧眼的西域舞姬,先帮徐志穹揉揉按按,身上果真没那么痒了。 钱立牧觉得酒里少了些滋味,让一名舞姬过来嚼酒。 这名舞姬是图奴人,名叫莎玉娃,图奴男子毛发旺盛,相貌丑陋,但女子长得十分标志,莎玉娃刚来大宣不久,大宣话还说的不是很清楚,磕磕巴巴道:“我是不晓得喝酒的!” 钱立牧笑道:“不是让你喝,是你嚼了,吐出来给我喝。” 莎玉娃一脸为难道:“我是真不晓得喝酒的。” 她好像听不明白钱立牧的话。 钱立牧一皱眉,想吩咐伙计换個舞姬,莎玉娃赶紧赔礼,她不想错过这桩生意:“客官,是我错了,我陪你喝酒!” 莎玉娃一杯酒喝了下去,脸色微红,轻掩朱唇,好像要吐:“我确是,不晓得喝酒的。” 钱立牧一笑,拿过酒杯道:“不会喝就算了,我自己喝就是。” 他自斟自饮一杯,莎玉娃见状,赶紧拿起酒壶,坐在钱立牧的膝盖上,陪着钱立牧喝了一杯。 喝完这一杯,莎玉娃呛得直咳嗽,钱立牧摇头叹道:“别再喝了,你且陪我说说话。” 莎玉娃摇摇头:“掌柜说过的,客官喝,我就要喝的。” 钱立牧笑道:“在我这没这多规矩,你给我倒酒就好,真不用喝。” “不行的,客官喝一杯,我必须要喝一杯的,不然掌柜要骂我的。” …… 一个时辰过后,钱立牧拉着莎玉娃的手,眼含热泪道:“兄弟,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人,兄弟,咱们相见恨晚,咱们有缘分,咱们是知己,对,就是知己!” 莎玉娃还是听不太懂钱立牧的话,她拿起酒杯道:“客官,喝酒吧,你喝一杯,我喝一杯。” 钱立牧干了一杯道:“兄弟,你慢点喝,你看你,都醉了,我跟你说,咱们哥俩,不用这么见外,虽然你是图努人,但我不在意,我就认你这个兄弟,我欣赏你,我叫你一声哥! 我平时,不喝这么多酒,我,我,我见到你,我是真心高兴,来,咱们接,接着喝,你一杯,我一杯……” 说完,钱立牧抱着酒壶,滑到了椅子下面。 莎玉娃把钱立牧扶回到躺椅上,看着徐志穹,一脸羞涩道:“我是真不晓得喝酒的,客官,我给你倒酒,你喝一杯,我喝一杯。” “不喝!”徐志穹赶紧把酒杯收了起来。 我最讨厌不诚实的人! 影戏结束了,歌姬上来献唱,唱了一曲《声声慢》。 在勾栏里,很少能听到《声声慢》,因为《声声慢》的曲调缓慢,其声如同哽咽,多写愁苦忧思。 要是放在醉心阁和玉安馆这种地方,《声声慢》是上等曲子,因为阁和馆最讲究情调。 勾栏是普通人解压的地方,大部分人不愿听这么悲凉的曲子,但这位歌姬唱功实在深厚,刚唱了两句,原本喧闹的勾栏之中鸦雀无声,唱完了半阙,有不少听者已经落泪了。 等唱到动情处时,莎玉娃哭得梨花带雨。 徐志穹诧道:“你当真听得懂吗?” 莎玉娃摇头道:“听不懂的,但就是想哭!” 是呀,哪怕听不懂歌词也想哭,但凭着曲调就能把眼泪催下来,这歌姬太强大了。 她蒙着脸,穿着厚重的长衫,容貌和身材都看不清楚。 一曲唱罢,歌姬离去,徐志穹还在回味之中,却听有人推门进了雅室。 “徐兄,刚才那一曲,可觉得动听?”是周青林。 徐志穹点点头道:“这歌姬叫什么名字,可否请过来一叙?” 周青林摇头道:“小弟可没这个本事,这是大宣第一歌姬,林若雪!” 徐志穹一惊,他听过林若雪的名号。 林若雪在大宣的名声太响亮了,无数王公显贵,甘愿一掷千金,只为听她一曲,她的歌声对大多数人而言,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真没想到今天能在勾栏里听到她的声音。 “林若雪怎么会到了勾栏?” 周青林道:“听蔑十方说,这是林姑娘专门给他的面子,在十方勾栏唱上一个月,每天只唱一曲,唱完了就走,什么时辰唱还不一定,您今天赶上了,就算福气!” 徐志穹点头赞叹:“是有几分福气,可惜钱大哥喝醉了!” 周青林支走了舞姬,对徐志穹道:“徐兄,小弟今天是来送信的,双熊关开战了!” 徐志穹闻言,起身整饬了一下衣衫。 他该走了。 周青林叹道:“徐兄,我道修为到七品,按理说就该舍却凡尘俗世了,可徐兄你都到了六品,在凡尘之间的纠葛却还是这么深。” 徐志穹明白他的意思:“咱们各有各路,各有各的修行,我就算去了你们罚恶司,心思也在凡尘间,帮不了你们太多,你们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想办法留住钱大哥。” 周青林道:“钱大哥已经留住了,他说他这辈子都不走了。” 徐志穹笑道:“这是好事呀!” “好归好!只是钱大哥日夜都在勾栏里,他这名声……” 徐志穹皱眉道:“钱大哥有六品上的修为,你们还恁多挑拣?我走了,钱大哥醉了,你却要好生照顾!” 周青林把舞姬招呼进来,让他们准备些醒酒汤药。 莎玉娃煮了一壶酒,周青林给徐志穹倒了一杯:“徐兄,战场凶险,你可千万小心,兄弟等你凯旋归来!”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莎玉娃在旁边也把酒给喝了,呛得直咳嗽。 周青林笑道:“我给徐兄践行,你怎么也跟着喝了?” 莎玉娃道:“客官喝一杯,我喝一杯,掌柜的是这么说的!” “你会喝酒么?” “不会!”莎玉娃摇头道,“一点都不会的。” 周青林打量了莎玉娃一番,笑道:“我偏要你跟我喝几杯。” 徐志穹劝了周青林一句:“她真的一点不会喝,你可千万别为难她。” 周青林点点头道:“徐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徐志穹走出勾栏,从衣襟里拿出几瓣桃花,借着桃儿当初留下的桃花阵,到了双熊关。 刚出了法阵,一块巨石朝着面门呼啸而至,徐志穹赶紧躲闪。 巨石不断落下,徐志穹在石雨之中左右横跳。 这什么地方? 怎么离敌军这么近? 连敌军的投石车都看的这么清楚? 他离敌军确实很近。 他不在双熊关城里,他在双熊关墙外。 他在两军的战场中央。 双熊关里有蚩尤兵主印,关内技能受限。 徐志穹不能直接飞进双熊关,落地时必须提前加以控制,先飞到双熊关南边。 徐志穹没加控制,直接飞到了双熊关北边,落在了图奴和双熊关的中间。 这就意味着他一个人直接面对了图奴的十万大军。 等等,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在乱石之中横跳。 那人身上受了伤,眼看要被飞石砸中,徐志穹赶紧冲上前去,把他救了下来。 “兄弟,你终于来了,我以为这条命真就保不住了!” “现在也难说就能保得住!”徐志穹拉起太子重做法阵,“先想办法离开这地方!” 第两百四十八章 涌州的软肋 徐志穹在双熊关下布置法阵,他不是陶花媛,没有陶花媛那么精湛的技艺,再加上乱石翻飞,徐志穹站不定身子,布置一道法阵,用了将近一顿饭的时间。 余杉在城头上看的清楚,他看到了徐志穹也看到了太子,他想把这两人救上来。 开城门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扔绳索,可爬绳索的危险性太大,万一爬到一半遇到石头,躲都没处躲。 好在徐志穹最终把法阵做好了,带着太子穿到了双熊关南边。 两人坐在地上喘息半响,徐志穹问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你这话问的,打仗了,我能不来么?” 太子率领两万大军,将要走到碌州,阴阳师送来消息,双熊关开战了。 太子立刻把军队交给了纪骐和陈北玄,跟着阴阳师来到了双熊关。 双熊关一战,事关生死,太子必须亲自到场,可没想到,送他前来的这位阴阳师没上过战场,快到双熊关时,受到杀气震慑,乱了手脚,一时控制不了落地的方位。 控制不了倒也无妨,他用了一招舍命对换,他想把自己送到双熊关以北,确保太子能落到双熊关以南,这有些类似于反冲原理。 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临行之时,对太子说:“殿下,请替我转达师尊,弟子为阴阳司尽忠了,为大宣尽忠了。” 阴阳师悲壮话别,可实际情况是这样的,生死关头,阴阳师再次慌了手脚,等落地之后,他到了双熊关以南的安全地带,太子被送到了双熊关以北,战场中间。 好在太子命大,遇到了同样没能控制好落地的徐志穹。 太子擦去额头汗水道:“你怎不把娘子带上?你那法阵做的也太慢了。” “是啊,法阵做的慢!”连徐志穹自己都觉得慢,“可敌人为什么没冲上来?既是看到太子殿下了,难道不该冲过来么?” 太子道:“可能没认出来是我吧!” 徐志穹看了看太子,太子身上穿的蟒袍。 如此扎眼的服饰,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刚才图奴如果大举冲锋,有很大概率能生擒太子。 一旦生擒太子,双熊关士气必遭重挫,整个战局都有可能倾覆。 可他们为什么不冲锋? 横竖要攻城,他们到底在顾虑什么? 关前激战还在继续,双方用投石车对射,楚信站在城头不语,战斗基本交给了余杉指挥。 图奴投石车的数量是大宣的几倍,对射期间,大宣明显吃亏。 余杉倒也沉着,用投石车还击的同时还架好了床弩。 床弩是大宣特有的利器,比长矛还粗壮的弩箭能直接打到敌营,唯一的弱点就是绞弦的时间太长。 余杉的时机掌控的好,总能赶在敌军装填石块的时机出手,士兵利用望山充分瞄准(望山,弩弓的瞄准设备),接连用床弩摧毁了敌军十几架投石机。 白子鹤不住赞叹,时不时偷看一眼楚信,也想博得兄长几句赞赏。 可楚信始终不说话,他的心思好像不在战场上。 从午后打到黄昏,图奴攻势停息,退兵而去。 敌人既是退兵了,这仗算是打胜了。 这场万众期待的双熊关之战,就这么结束了? 城头欢呼雀跃,太子宣布摆宴庆功。 庆功宴上,楚信陪太子喝了几杯,得知太子一共募集了五万大军,大军已经抵达碌州,楚信甚是欣慰。 乔顺刚道:“按车骑将军此前所言,有五万大军,便能重创图奴,让其十年之内不敢进犯大宣!” 孟世贞笑道:“若是这仗都像今日这么好打,咱们干脆打到图奴老巢,灭了他那鸟国就是!” 楚信一边笑,一边喝酒,没怎么说话。 白子鹤一直看着兄长,等着他给余杉请功,可楚信依旧心不在焉。 余杉喝了两杯酒,默不作声,白子鹤看着心疼,低声劝慰:“莫急,兄长忘不了你的功劳,殿下也忘不了。” 余杉笑道:“你却看轻我了,这点功劳却有什么好计较?我只是觉得这场仗打的奇怪,图奴的飞石打的这么猛,为什么一次冲锋都没有?” 白子鹤道:“飞石占不到便宜,再若冲锋岂不白送性命?” “没占到便宜,可也没吃多少亏,敌军的投石车比我军多出几倍,一度打的城头透不过气来,若真有决战之意,却有不少冲锋攻城的良机。” 余杉深知兵法,经他这么一说,白子鹤也觉得奇怪了:“既是不想决战,又何必做出这么大声势?” 懂得军事的人,都对今天这场战斗感到费解,太子也觉得图奴表现的非常怪异,可他担心挫了将士锐气,没有直说。 席间,徐志穹走到太子身后,低声道:“殿下,我往敌营走一趟。” “疯了怎地!那是十万大军的营盘。” “我带上个阴阳师随我同去。” “你家娘子好像不在关上。” “韩宸的法阵也颇为精湛。” 徐志穹找来了韩宸,韩宸当即答允,童青秋道:“我有纸人,探查的事情比你们更拿手些。” 三人顺着绳索,悄悄来到关外,韩宸布起法阵,将三人送到敌营附近。 徐志穹手快,杀了三名巡哨的士兵,三人换上图奴军服,悄悄混进了敌营。 今日战败,貌似图奴有些沮丧,敌营冷清了一些,三人在假装巡哨,在敌营走了多时,只看到零星几名军士。 徐志穹一路数着灶坑,越数越觉得费解。 走了小半个敌营,徐志穹只看到了百十来个灶坑。 一个灶坑能供得上二三十人的伙食,且往大了算,算上三十人,百十来個灶坑也就够三千人吃饭。 余下大半个营盘还能有多少灶坑? 就算还有两百个,也最多供得上六千人。 三千加六千,这还不到一万。 其余敌军吃什么? 打了败仗,难道连饭都不吃了? 正思索间,一名图奴军官骑着战马走了过来,冲着徐志穹呜拉呜拉说起了图奴语。 这三人都不懂图奴语,韩宸眉毛一挑,掏出三根银针,射进了图努人的咽喉。 图奴军官悄无声息倒地,他是没出动静,可战马受惊,大声嘶鸣。 几名图奴士兵闻声往这边走来,徐志穹来不及收拾尸体,急切之下,且带着两人进了一座军帐。 这是一座大帐,按理说能睡四五十人,没想到帐篷里就一个人,鼾声如雷,睡得正熟。 军帐之外一阵喧闹,图努人发现了军官的尸体。 三人赶紧离去,想换一座人多的帐篷,试图蒙混过去。 等进了下一座军帐,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再换一座军帐,里面有两个人。 再换一座,帐篷里没人! 一连走了十几座军帐,一共遇到了不到二十名图奴士兵。 士兵都去哪了? 韩宸布置起法阵,带着徐志穹和童青秋在营帐之间快速穿行,等到了敌营末尾,三人看到一队马车。 马车有三四百辆,图奴士兵列队往车厢里走。 他们要去哪? 童青秋从怀里抽出一张一寸多高的纸人,纸人随风而动,飘到了车下,牢牢贴住了车底。 童青秋冲着韩宸点点头,韩宸赶紧布置法阵,带着两人回到了双熊关附近。 等进了双熊关,见了太子和楚信,徐志穹直接说道:“殿下,车骑将军,关外是一座空营,营中兵马不超过一万!” 楚信大惊:“敌军往哪里去了?” 童青秋捻着胡须,默默计算。 俄顷,童青秋抬起头道:“他们往西去了。” “羊角关!”楚信的眼睛里暴起了血丝。 他轻敌了,他没想到图奴真的能抓到他的软肋。 一连几日,图奴车马不断,看似实在运送粮草军械,实际是在往羊角关运兵! 余杉老早发现情况不对,可惜他没能查出缘由! 图奴在双熊关外气势汹汹,貌似要在此决战。 实际上这都是障眼法,包括今天的这场战斗都是佯攻而已。 楚信把所有注意力都留在了双熊关,可实际上,双熊关外,图奴兵力所剩无几,甚至看到了太子,都不敢发起冲锋。 他们的目标是羊角关! 羊角关是涌州的软肋! 太子想了片刻有些费解:“羊角关也是险关,易守难攻,况且关前道路崎岖,是三座险关之中,最不合适大举进攻的关口,图奴怎么会去了那里?” 楚信低声道:“羊角关有伤,城墙上有致命伤!” 韩宸愕然道:“城墙有伤,怎不早点修补?” 楚信道:“若是修补了,就被图奴知道了!” 徐志穹咬咬牙道:“看来图奴早就知道了。” 第两百四十九章 潜龙岗 楚信率先用阴阳法阵来到了羊角关,解除了蚩尤兵主印,阴阳师全力施法,相继把太子、徐志穹、余杉等人送到了关上。 羊角关的城墙,高有九十六尺,比双雄关的城墙还要略高些,关口修在两山之间,宽不过七十于尺,敌军作战空间不够,难以形成大规模冲锋,是三座险关之中最好防守的一座。 按理说,这座险关是攻城方的下下之选,图奴也没有大举进攻羊角关的道理,楚信也正是利用了图奴这一想法,掩盖了羊角关上的致命伤。 楚信带着徐志穹和太子,坐着吊篮来到了六十多尺高的一处城墙,轻轻刮去城墙外皮,隐约看到了几道裂缝。 太子道:“这看起来伤得不算太重,把钟参叫来或许还有办法。” 楚信摇头道:“这是伤了筋骨,两个月前,我在羊角关上发现了这座伤痕,便觉得情势不妙,找来一个墨家修者看过,这处伤损难以修补,除非把城墙摧毁重建,就是钟参来了,一时之间,也难以修复。” 太子埋怨道:“你若早些说,我且把苦修工坊都搬来,就不信修不好!” 楚信没有辩解,这其中确实有他的责任。 但徐志穹能理解他的苦衷,隐瞒不说,是他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两个月前,正是涌州战局最艰难的时刻,三座险关没有军械,没有粮草,士兵食不果腹,哪有精力修补城墙? 等太子带来援兵,加在一起不过五千余人,分给羊角关只有一千余人,此时修补城墙,等于提醒图奴猛攻羊角关,在十万大军面前,又能支撑几时? 楚信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轻敌。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图奴往羊角关调兵,让阴阳师利用法阵从中牵制袭扰,至少能多拖延一点时间,大军已经抵达碌州,只要能多拖延两三天,就能把大军拖来。 现在能还能拖住几天? 深夜,斥候来报,在羊角关以北三十余里看见了敌军营盘,敌营在深山之中,行迹非常隐蔽。 三十里! 这就意味着一天也拖不住了。 敌军可以在几个时辰之内抵达羊角关。 摆在楚信面前,有两个选择。 第一個选择,继续坚守羊角关。 羊角关的北墙,应该还能抵挡一两百块飞石,等北墙被打塌了,敌人冲进关口,还可以和敌人打巷战,巷战打不动了,还可以再守南墙。 按照楚信的推断,按照这样的打法,把五千多人全都叫过来,差不多能支撑两天。 可问题是,两天之内,大军能赶到羊角关么? 太子利用阴阳师和粱季雄通信,粱季雄的回复是不能。 大军哪怕把腿跑断,还得拼上军中所有阴阳师,最少也得三天。 三天时间,死守羊角关,能拖得住么? 大概率拖不住。 拖不住的概念是五千军队全部阵亡,更糟糕的是,羊角关的南墙没坏,如果被敌人占领了,这道绝世险关,反倒成了大宣军队的噩梦。 第二个选择,死守关外山道。 通往羊角关必须要经过一条山道。 山道长有七八里,一侧是悬崖,另一侧是山坡,这种地形最适合伏击。 但伏击的收益是有限的,楚信为此做了精密的推算。 假如在敌军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五千人在山坡上伏击,最多能歼灭一万敌军,因为这条山道的只能容纳一万敌军。 接下来是山道上的肉搏战,五千大军能坚守多久? 别抱有太多幻想,最多坚守一天。 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因为图奴不可能不知情。 这条路上肯定会有埋伏,图奴的将领但凡有些军事常识,也会事先派出斥候部队清除埋伏。 假如图奴派出一万大军,先行攻上山头,清除埋伏,这五千人马又能坚持多久? 貌似最合理的战术,就是坚守羊角关。 太子传讯给粱季雄,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向羊角关派兵。 原本想打一场准备充分的大战,现在变成了一场疲于奔命的苦战。 楚信把所有士兵和军械调集到羊角关,集中人手加固城墙。 羊角关上下忙作一团,徐志穹从城墙上刮下来几片墙皮,对楚信道:“分五百兵给我,我去守山头。” 太子诧道:“守什么山头,不是说好守城关么?” 徐志穹看着楚信道:“你懂!” 楚信确实懂。 在山坡上拖住敌人一天。 在城关里拖住敌人两天。 这是唯一有希望能拖到大军赶来的战术。 楚信本打算亲自去的,没想到徐志穹率先请缨。 太子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连连摇头道:“志穹,去不得,你不能去!” 徐志穹叹道:“我不去,还能谁去?” “徐千户,你可想好了。”楚信看着徐志穹。 这一去,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 徐志穹点头道:“我不去,还能让谁去?” 无论如何,得让楚信活下来,后边还有仗要打。 太子也得活下来,士兵看得到他,就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余杉出身名门,长得这么英俊,很适合到山头上送死。 可余杉一直低着头。 这不怪他,余杉不是孬种,九死一生都敢去拼一场,但这一次是十死无生。 楚信问徐志穹:“除了五百士兵,你还想要什么?” 徐志穹提了三个条件。 “第一,所有跟我上山的军士,得以实情相告,此役凶多吉少,并且要出重金犒赏!” 楚信道:“重金犒赏确是应当,但若是以实情相告,只怕凑不够五百人,按照军营的规矩……” 徐志穹道:“我不管你什么规矩,既是我领兵,就要听我的规矩,壮士愿为国舍生,却不能骗他们赴死!谁敢骗了他们,徐某便将他碎尸万段!” 剩下半句没说。 若是真有人欺骗士兵跟着徐志穹上山,徐志穹还会让他永不超生。 楚信闻言,点了点头。 “第二,叫两个阴阳师随我上山,布置一道法阵,重伤不能再战者,我得把他们送走!” 楚信答应了。 “第三,给我旌旗五百面。” “五百面?”楚信诧道,“你要旌旗作甚?” 去山上,是打伏击,用旌旗没有任何意义。 徐志穹笑道:“五百面旗子而已,这能有什么难处?” 楚信还真有些为难,羊角关没这么多旗子。 徐志穹道:“快些置备去吧,天亮时,估计敌军也该进兵了,我先去山上等着!还有一件事要说清楚,我既是上山去拼命,提灯郎就不能再去了。” 楚信再度点头。 徐志穹出了羊角关,只身一人来到山上。 这座山叫潜龙岗,一条山道如潜龙蜿蜒在山腰。 山道不算太窄,三四丈宽,山坡也不算陡峭,沿着山坡走了七十多步,到了第一处伏击地点。 这个地方叫箭风林,顾名思义,这里适合箭战。 箭风林树木十分茂盛,士兵可以躲在树后或是树上向敌军放箭。 好处是,因为树木茂密,敌军就算遭遇伏击,也很难发起反攻。 坏处是,除了放箭,没有别的手段,能对敌军造成的杀伤有限,让五百士兵蹲在树林里放箭,敌军可以不做理会,举着盾牌强行冲过山道。 走出箭风林,横着走出一百多步,到了第二个适合伏兵的地点,埋牛坪。 这是一块开阔的空地,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当地人会在这块地上耕种。 自山下有一条小路通向埋牛坪,小路颇为陡峭,人上来有些艰难,牛是绝对上不来的,但耕种的时候还需要牛,因此要趁着小时候把牛犊背到坪上。 牛上了坪,这辈子也就不下来了,直到老死,就埋在坪上,因此这里叫埋牛坪。 这里地势开阔,没有树木遮挡,可以布置滚石圆木,但准备滚石和圆木需要时间。 而且正因为没有树木抵挡,敌军能冲上埋牛坪,虽然小路难走,但只要有路就能冲上来。 过了埋牛坪,是一片荆棘从,干枯的荆棘像铁丝网一样盘踞在山坡上。 敌人没法从荆棘从杀上来,士兵也没法在荆棘从里埋伏,荆棘太茂密了,就算钻进去也没用,连箭都射不出来。 徐志穹正在思量着埋伏的地点,忽听有人道:“还是选箭风林吧,敌军就快来了,现置备滚石圆木也来不及。” 是伍善兴。 徐志穹笑道:“兄弟,你不好好守城,怎跑来此地送死?” 伍善兴笑道:“到了战场上,兄弟我命硬的很,肯定死不了,趁着敌军没来,快去箭风林吧,千万别弄出动静。” “埋牛坪也是能守住的,”牛玉贤推过来一根圆木,“石头不好找,但这里木头不少。” 楚禾扛过来两根圆木道:“确实有不少木头,一会人多了,天亮之前,咱们能准备不少圆木。” 徐志穹皱眉道:“楚信让你们来了?我跟他说好了不让提灯郎来!” 楚禾哼一声道:“什么都不带着我,还拿我当兄弟么?你都千户了,我特么还白灯郎呢!” 牛玉贤道:“我们偷着出来的,我们找人算了一卦,在城墙里死得快,跟你在这,兴许还能活着。” 徐志穹诧道:“你们找谁算的卦!” “找我们算的,”童青秋和韩宸走了过来,“伱要两个阴阳师,都在这了。” 第两百五十章 娘子,等我 城头的武威军忙着布防,阴阳师不停通过法阵送来各色军械。 床弩、石车、木鸢等大型军械都被放在了南墙,他们知道,北墙坚持不了多久。 余杉站在城头上,看着远方的潜龙岗,不时的发呆。 白子鹤知道他的心事,知道他不愿意输给徐志穹。 可他没选择去潜龙岗,白子鹤有些窃喜。 打了这么久的仗,她知道人命在战场多么脆弱,她知道上了潜龙岗,活着回来的几率有多低。 趁着余杉坐在城头上发呆,白子鹤凑了过去:“余将军,大战在即,你在这里想你家师妹么?” “师妹,哪个师妹?”余杉半响才回过神来,“你怎又提起她来,战场上说起她,却有多晦气。” 白子鹤道:“潜龙岗固然凶险,羊角关也不是个安逸所在,北墙塌了,咱们要一路血战到南墙,上了南墙,咱们再没有退路,余将军,这是场恶战,却不容懈怠!” “没懈怠,”余杉叹口气道,“徐志穹那厢凑够了多少人马?” 白子鹤道:“不到三百人,这厮太固执了,非要对军士实情相告,肯去潜龙岗的军士太少了。” 余杉叹了口气。 北墙简单部署了些军械,军士都去南墙布防了,城头上清静不少。 趁此机会,余杉忽然坐的和白子鹤近了些,脸上带着些坏笑:“白将军,倘若我死了,你愿意给我收尸么?” 白子鹤怒道:“临阵之时,怎能说这种晦气话?” “我就是随口一说,倘若你给我收了尸,也不用运回京城,且在附近埋了,就是不知道墓碑上怎么写, 叫亡夫,名不正言不顺,叫情郎,只怕又让人家笑话。” 白子鹤红着脸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腔调,说话却像那个徐志穹似的。” “我像他作甚?我是跟你说正经事,这场仗凶险的紧,我要是熬不下来,你真得给我收尸。” 白子鹤咬咬嘴唇道:“要是我死了呢,你给我收尸吗?” “那是自然!” “你在墓碑上怎么写?” 余杉道:“我这人脸皮厚些,我就写发妻!” 白子鹤瞪圆了眼睛,愣了好久:“这话……当真?” “当真!”余杉点点头,“若是都能活着回去,咱们到了京城就成亲,若是有一个回不去了,这夫妻的名分也得坐实。” 白子鹤低着头,红着脸道:“就坐实个名分么?” 城头有一座军械库,里面挺宽敞的。 白子鹤朝着军械库看了一眼。 余杉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 两人来到军械库,支走了守门的军士,点上一根蜡烛,默默对视。 白子鹤的脸上滚烫,低着头不敢看余杉。 余杉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吓得白子鹤推了余杉一把。 “恁地心急!” 余杉笑道:“是我心急了,咱们这也是大喜的日子,怎么也得先喝杯合卺酒!等我弄些酒来。” 白子鹤点点头。 余杉走到军械库门口,又回过头,看了白子鹤一眼,微笑道:“娘子,等我!” 这一声娘子,叫的白子鹤浑身发抖。 余杉关上了军械库的门,白子鹤这口气终于喘上来了。 大宣风气开化,两人门户当对,情投意合,就算私定终身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白子鹤此前想过很多次,可事到临头,却被吓得气都喘不上来。 趁着他拿酒去了,不如我逃跑吧! 白子鹤要逃,可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这事是我提出来的…… 战书是我下的,临阵怯敌,岂是为将者所为? 可这仗……我没打过呀! 余杉是刑部尚书的公子,想必他是打过这种仗的。 用什么阵法,用什么谋略,他应该都是知道的。 关键是兵刃该怎么用,他肯定是知道的。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都听他的就是。 不行,不能都听他的,我也得做点准备。 我这样子好看么? 是不是得梳洗一下? 这身战袍是不是穿的太紧了? 是不是得先选個好战场…… 洗漱过了,战袍也调整好了,战场也选好了,等了许久,余杉却没来。 白子鹤推开军械库的大门,叫来一名武威营的军士,问道:“余将军呢?” 军士答道:“余将军刚出城了,带上一百多名弟兄,去了潜龙岗。” 白子鹤站在城头瞭望,她有兵家七品修为,兵家视力异于常人,她能看见一队军士的神影。 风雪中,余杉咬着牙,在心里默默低语:“好娘子,等我回来。” 城头上,白子鹤泪落连珠:“没良心的!以后跟着徐志穹过吧!” 军士们在旁议论纷纷: “余将军喜新厌旧了?” “哪能呢,余将军和徐灯郎是老相好,在京城的时候就好上了!” “那这两天,余将军为什么又和白将军在一块?” “这就是吃个新鲜,余将军的心思还在徐灯郎那里!” “余将军长得恁地英俊,为何有这等癖好?” “你且小心些,你也长得眉清目秀的,留神余将军对伱下手!” …… 余杉一路悄无声息来到潜龙岗,生怕引来敌军察觉,可到了山道却大吃一惊,只见一面山坡旌旗招展,军士矗立风雪之中,整装待战,似乎无意隐蔽。 余杉走到山坡上,问徐志穹:“你这是要伏击?” “伏击作甚?”徐志穹笑道,“我要和图奴光明正大打一场!” “就凭这几百兵?” 徐志穹没回答,扯过一名军士道:“咱们有这么多人马,还用得着伏击么,你说的对不对?” 军士哭的满脸是泪:“千户,你说什么都对,我都听您的!” 这名军士,是唯一一个被徐志穹强行带到前龙岗上的。 他是兵部衙门的军士,跟着徐志穹一起来的涌州。 杀了涅古来,打通涌州南部,他跟着太子来到了羊角关。 这厮是个墨家八品,他看到了城墙上的裂痕,是他把消息告诉给了图奴。 这个王八蛋,是图奴的谍子! …… 天色微明,图奴大帅罗车沙,带领三万先头部队,开赴潜龙岗。 行军途中,主帅车罗沙一脸颓废,好像没睡醒的样子。 上将科古蝉道:“大帅,昨夜睡得不好?” 车罗沙一笑,拿出了一面铜镜,打理了一下头发。 图奴人大多性情粗糙,此人是个另类,车罗沙和注重外表,穿衣打扮却比女子还精致。 “这场仗,一枝一节,全在我指掌之中,都在指掌之中的事情,却让我提不起兴致。” “大帅,敌手可是宣犬的车骑大将军,您就恁地看不起他?” “车骑大将军,好大名声,”车罗沙笑一声道,“昨日我料定潜龙岗上定有埋伏,你偏不信,今天咱们不妨打一个赌。” 科古蝉道:“不知大帅想赌什么?” 车罗沙道:“你有什么值钱东西,尽管拿来下注就是,我两倍赔给你。” 科古蝉放声大笑:“属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听说宣犬军中有一名女巫,长得分外俊美,大帅,咱们谁若是赌赢了,这女巫就归谁。” “你说得是阴阳师,一个姓陶的女子,在宣犬国中,是为绝色,”车罗沙点点头,“也好,这女子今夜便归我了,你且派一队斥候到潜龙岗上打探一番,看看我说错了没有?” 斥候稍去即回,禀报曰:“潜龙岗上确有敌军,但不是伏兵!” 车罗沙皱眉道:“把话说清楚些!” 斥候道:“宣犬公然在潜龙岗上迎战,旌旗插满了山岗!” 车罗沙一惊,率军来到潜龙岗附近,果真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旌旗。 科古蝉在旁道:“大帅,宣犬一面旗下,当有五十到一百人,这山上少说也有两三万人。” “走,随我前去瞭阵!” “大帅小心,瞭阵之事交给属下就好。” “无妨!”车罗沙轻蔑笑道,“宣犬虽然人多,但就像山林中的野兽,再多,也都是猎物罢了。” 一队人马来到山下,仰面看着山坡上的徐志穹。 徐志穹站在山坡上,俯视着车罗沙。 在大宣军中,有一名军士伸出五指,放在了胸前。 车罗沙不动声色,他已经知道了山岗上的兵力。 五根手指代表“五”,放在胸前代表“万”,大宣在山岗上有五万大军。 车罗沙的心脏一阵阵收紧,大宣什么时候调拨来了五万兵马? 好在有个谍子,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却没想到,这个谍子,如今在童青秋的掌控之下,童青秋用纸人附身之术,彻底掌控着谍子的每一个动作。 车罗沙神色平和道:“羊角关守不住了,你们却把大军搬到了潜龙岗上,难道以为这里守得住么? 宣犬何其愚也,险关尚不可守,一座荒山又能支撑几合?尔等犬首无意求生,莫要连累部下受死,今愿降于本帅者,本帅愿给他一条生路,且留在我军中充当杂役,日后攻城拔寨,也能分得一份功勋!” 车罗沙的大宣话说的字正腔圆,徐志穹闻言笑道:“我以为图奴人只会乌拉乌拉瞎叫唤,没想到你们当中也有会说人话的, 今天算你们好运气,本帅诗兴大发,既是听得懂人话,我且吟一首给你们听,你们可听仔细了, 天渐寒,图奴窜, 虾兵蟹将十几万! 我自引得神军来, 套你先祖一百遍! 套完你爹套你娘, 套过你娘不给钱! 套到地狱十八层, 叫你皮脱骨肉烂!” 车罗沙咬牙切齿,可终究是一军主帅,很快就平复下来。 科古蝉听不太懂大宣话,问一句道:“大帅,他是不是骂你?” 车罗沙轻蔑一笑:“莫要中了激将法,大军暂退,待商议过后,再行出战。” 第两百五十一章 潜龙岗,夜半无声 图奴原主帅是大将军涅古来。 涅古来被梁季雄杀了,车罗沙才有机会当上主帅。 他很珍惜这次机会,行事自然要慎重一些。 只是徐志穹没想到他会如此慎重,他令大军暂退十里,集中全军将领商议对策。 将领们七嘴八舌,有的建议改换进攻地点,仍回双熊关。 有人甚至抱怨,羊角关地势复杂,当初不该轻易来到此地。 还有人建议先在附近驻扎几日,与宣军周旋几合,逼迫他们下山之后再战。 所有的建议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要与宣军在山道上开战。 宣军兵力有五万,虽然不及图努,但地势上太占便宜,真要在山道上打起来,双方胜负难料,图奴纵使得胜,损失也相当惨重,再无余力南下作战。 突然出现的宣国大军,严重撼动了图努军心,可车罗沙渐渐平静了下来,没有急着做出决断。 他是兵家四品兼熊神道五品,沙场征战三十余载,清晰的头脑和丰富的经验让他发现了两处破绽。 第一处破绽,领兵的人不对。 五万大军,应该由楚信亲自指挥,就算楚信有特殊情况,不能来到潜龙岗,也绝不可能让一个少年人领兵。 第二处破绽,战术不对。 大宣就算真有五万兵力,与图努相比,依然吃亏,既然已经提前占据了潜龙岗,理应采取伏击战术,在任何情况下,伏击都是占便宜的,没必要大张旗鼓,与图努硬钢。 车罗沙对谍子的消息有些怀疑,他怀疑潜龙岗上到底有多少兵马。 他派出三百斥候,夜袭潜龙岗。 斥候本打算从山道强攻埋牛坪,但车罗沙要求他们从荆棘丛潜入。 这一战,车罗沙不要求斥候取得战果,只要求他们打探出敌营的虚实。 深夜,三百斥候潜入荆棘丛。 密集的荆棘让斥候吃了不少苦头,虽说身上穿了厚甲,可但凡有暴露在外的皮肤,碰到荆棘便是一道血口,斥候们在荆棘丛中跋涉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埋牛坪边缘。 图努斥候都是军中精锐,单兵作战能力强,应变能力也强,作战经验丰富,而且有一部分人带着修为。 他们看了看营盘布置,当即分成三队,两百斥候兵分两路,探查营盘,剩下一百斥候留守荆棘丛,以防不测。 两队斥候先后进了营盘,看着军帐数量不少,修的漫山遍野,但斥候们很快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这座营盘人气不旺,和他们在双熊关前留下的空营有些相似。 两百斥候再次分兵,分成二十个小队,十人一小队,加快了探查的速度。 一个斥候小队走进了一座营帐,果如所料,这座营帐是空的。 看过一座营帐就够了,一座营帐空的,证明这座营盘大概率也是空的。 宣军在虚张声势,其余的营盘让其他的斥候继续打探,这十名斥候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什长一挥手,示意众人立刻离开营盘。 刚走出军帐,楚禾一刀挥下,当即斩落一名斥候的首级。 什长大惊,宣军有防备! 他想要发信号提示其他斥候,可这信号若是发出去,其他斥候会暴露行踪。 犹豫之际,躲在暗处的伍善兴一箭射穿了他的脑袋。 几十名士兵从暗处现身,各执刀斧,悄无声息冲向了斥候。 徐志穹算准了车罗沙会派斥候探查营盘,所有军士伏守在营帐附近,专杀进营的斥候。 手段不论,策略明晰,不留一個活口。 斥候遭到暗算,又折了什长,阵脚大乱,很快被宣军杀尽,楚禾擦了擦佩刀上的血迹,将敌军尸首拖进营帐之中,等待片刻,看到一个一寸多高的纸人走进了营帐。 纸人摇摇晃晃走到楚禾面前,原地一转,指向了东南。 楚禾率人往东南去,那里还有一队斥候。 …… 童青秋坐在中军大帐之中,汗流浃背。 两百多个纸人潜伏在营盘之中,观望敌军动静。宣军进退,全靠童青秋指挥。 一队斥候来到中军附近,什长眼尖,发现帐篷之外没人把守,阴阳二气不时从营帐之中飘出。 他让军士潜伏不动,独自一人朝大帐靠近。 什长有熊神道九品上的修为,嗅觉很是灵敏,距离大帐一百多尺,他清晰的感受到帐篷里只有一个人。 也许还有高品修者超出了他的感知能力,但这不重要了,眼下基本可以断定宣军营盘就是空的,连中军大帐也是空的。 什长没再往中军大帐靠近,他断定其中必有陷阱,他回过身,想给军士做一个撤退的手势,没想到余杉突然出现在身后,单臂锁住了什长的喉咙。 熊神道力量惊人,什长奋力挣扎,可惜他的对手是余杉,杀道七品修者,无论力量还是手段,都远远在他之上。 余杉小臂发力,拧断了什长的脖子,几十名武威军围定图奴斥候,迅速将之斩杀。 恶战无声无息,营盘之中偶尔传来几声兵刃碰撞,大部分时间一片寂静。 一队斥候本打算寻觅宣军粮仓,走到后营,突然发现满地鲜血。 斥候什长久经战阵,发现此地不宜久留,立刻带兵撤退。 他没有原路返回,他担心宣军在身后埋伏。 他率人一直往山坡下走,准备从埋牛坪冲下去。 这真是个聪明人,在营盘之中一路绕行,居然避开了所有埋伏。 直至来到埋牛坪边缘,宣军营帐变得密集起来,什长避开所有营帐,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冲下了埋牛坪。 冲到山道上,什长大喜,准备回营报信,忽觉脚下一软,十名斥候全都掉进了陷坑。 陷坑之中,铰刀翻滚,溅起一片肉泥,牛玉贤吩咐士兵转动绞盘,将陷阱恢复如初,又命人把血迹打扫干净。 …… 等在荆棘丛的斥候久久不见回音。 临行之时,三位百夫长有过商定,若是两个时辰没有回音,留在荆棘丛的斥候要立刻回营送信。 百夫长正准备撤退,徐志穹忽然现身在百夫长身后,一刀劈向了天灵盖。 百夫长有八品熊神道修为,自恃能闪过这一刀。 可他根本想象不到六品判官的速度,刚有躲闪的念头,已经被徐志穹削掉了半个脑袋。 余下的斥候不敢恋战,立刻离去。 虽有百人之众,但他们断定此间不止徐志穹一人,周围必有埋伏。 徐志穹追到荆棘丛里,不管他们逃往何处,见人就杀,一连杀了三十多人。 剩下六十多名图奴甩脱了徐志穹,却在荆棘丛中陷入困境,一名士兵走不多远,忽觉晕眩,到底不起。 又有一名伍长,被荆棘刺伤,伤口血流如注,三十步内倒地身亡。 来的时候,士兵经常被荆棘划伤,也不过是一道血口。 如今再被荆棘划伤,却要掉下一大片皮肉。 荆棘上的尖刺,比来时锋利了许多。 他们判断的没错,此间不止有徐志穹一人,还有一个人。 将近五百名军士都在守营盘,只有两个人在守荆棘丛,一个是徐志穹,另一个是韩宸。 韩宸擅长医术,可并不意味着他不擅长杀敌。 韩宸擅长用针,可不只是用银针而已。 荆条上的尖刺,同样能为其所用。 得知有斥候前来,韩宸在整个荆棘丛布置了阴阳术,有的尖刺上带毒,有的尖刺长了一寸,还有的尖刺上带着倒钩,六十多名斥候,跑到荆棘从外,只剩下十余人。 这十余人也算命大,三百名斥候,只有他们死里逃生。 他们满心窃喜,回营报信,可又担心无信可报,他们只看到了宣军大营,只知道营盘有些冷清,除此之外,他们没有收集到更多消息。 就这么回去,大帅会不会怪罪? 这是件很让人为难的事情,好在有人帮了他们一把。 在山道上走了几十步,十几名斥候眼前突然一黑。 等睁眼再看,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宣军大营附近。 他们中了阴阳法阵。 韩宸没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现在他们不用为难了,韩宸帮了他们一把。 他们不用再担心回营报信的事情,因为他们不需要回营了,徐志穹就在他们眼前。 徐志穹擦了擦刀上的血迹,一脸关切道:“你们又回来了?别千万再往荆棘丛里跑了,那里危险,快!到我这里来!” 第两百五十二章 图奴主帅,你心疼么? 三百名斥候,无一人生还,图努军中一片哗然。 将领们议论纷纷: “却不知大帅如何想的,三百名斥候去打五万宣犬,明摆着是让他们送死!” “可惜了三百好军士,都是百战老卒!白白送了性命,连宣犬的毛都没伤着!” “要是大将军涅古来还在,岂能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赶紧撤军回双熊关,羊角关打不下来!” 诸将指指点点,上将科古蝉一语不发。 车罗沙看着沙盘思量一夜,天明时分,突然笑了。 科古蝉诧道:“大帅何故发笑?” 车罗沙道:“潜龙岗上没多少人马,敌军不过虚张声势。” 科古蝉费解:“三百精锐一去不返,敌军兵力定有数万。” “你错了!”车罗沙摇头,“斥候临行之时,我还特意叮嘱,不要与敌军死战,只管探出虚实就好, 斥候皆身经百战,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撤,他们自有分晓,敌军倘若真有数万之众,斥候会立刻回营报信,不会无谓送命。” 科古蝉道:“依大帅之意,斥候发现敌营空虚,深入敌营探查,以至全军覆没?” 车罗沙点头道:“敌军怕消息走漏,故而全力拦杀斥候,以至斥候无一人生还,倘若真有数万大军,调动兵马,反而不会如此缜密。” 科古蝉觉得这都是车罗沙随意推测,可又不好明说,且问道:“为今之计,当如何破敌?” “无须破敌,明日你先带上五万大军走山道,且他们有没有胆量阻拦你!” “五万大军?”科古蝉有些不情愿,“大帅,五万大军与潜龙岗上的宣犬兵力相当,敌军占地势之利……” 车罗沙怒视科古蝉:“我时才说了,敌军乃虚张声势,莫说五万,就连五千人都未必能有,汝身为上将,畏首畏尾,何以担当重任!” 科古蝉不敢抗令,当即点兵五万,清晨开赴潜龙岗。 不得不承认车罗沙的智慧,他准确的判断出了徐志穹的真实实力。 徐志穹原本有四百三十多人,昨夜与图奴斥候恶战,虽说大获全胜,可也有伤亡,五十八人战死,一百余人受伤,其中重伤二十六人,被韩宸用传送法阵分两次送回了羊角关。 韩宸的传送法阵有上限,一次传送不超过二十人,虽然有特殊的法器能够存储法阵,但依旧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全员撤退。 除了伤亡,还有其他问题。 士兵鏖战一夜,基本没合眼,体力消耗非常严重。 尤其是童青秋,昨晚一战,全靠他控制两百多个纸人,时刻掌握着敌军的动向。 可控制两百个纸人已经到了童青秋的极限,战斗结束后,童青秋当场昏迷,直到天亮才苏醒。 情势严峻,好在徐志穹已经完成任务,他只需要拖住敌军一天,剩下的事情,能做多少算多少。 天明时分,科古蝉带着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来到了潜龙岗,真就被车罗沙说中了,徐志穹不敢打。 军士手里有弓箭,每人三十支,就算全射中了能射杀多少图奴? 为什么不多带些羽箭? 带多了没用,开弓需要体力。 一名军士连续开弓十次,手臂已经开始酸麻,三十支羽箭是极限,再多了都射不到山下去。 除了弓箭,还有牛玉贤准备的一百根圆木,全都推下去,又能杀敌几何? 等把家当都打光了,还能作甚? 下山?冲锋?搏命? 三百多人冲到五万大军里,连个浪花都溅不起来。 既然不敢打,还留在这作甚? 徐志穹似乎另有打算,非但不退兵,还命军士在山间擂鼓摇旗,甚有声势。 图奴将领看着奇怪:“战又不战,却还击鼓作甚?” 车罗沙笑道:“他哪有胆量一战?跳梁之辈,犹不知耻,死到临头,犹自叫嚣献丑,倘若早些离去,这些宣犬尚可苟延残喘,而今进退无路,一如瓮中之鳖。” 众人闻言,交口称赞。 昨夜却还抱怨车罗沙不懂战术,今日见宣军不敢抵抗,方知车罗沙料敌如神。 一名图奴将领上前道:“我愿带领一万精兵,斩下这些瓮中鳖的首级,献予大帅!” “一万大军?”车罗沙放声大笑,“潜龙岗上之宣犬,其数不过千人,你若带上一万大军与其缠斗,却正合他意, 无须发一兵一卒,且把他们困在山上,等攻下羊角关,再把他们捉回来,煮成肉羹下酒!” 将领们对车罗沙佩服的五体投地,转眼间,五万大军几乎全部通过了山道,队伍末尾,是五十辆巨大的投石车。 图努国没有苦修工坊这样的机构,他们的军械在质量上不能和大宣相提并论,唯独投石车是个特例。 图奴的投石车威力惊人,远胜过大宣,一次能抛射上千斤的石块,五十多架投石车各打两三发,就能把羊角关的北墙打塌。 投石车威力巨大,体积也十分庞大,吊杆长达七八丈,一辆投石车就能横跨整条山道,前边有四头牛拉车,后边还得有十多人推车。 待五十辆投石车走到埋牛坪时,徐志穹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那一百多根滚木是留给投石车的。 人的事情,交给楚信去处置,徐志穹无能为力。 车骑将军占据险关,顶住图奴大军还是有把握的。 徐志穹留守于此,目的就是等待投石车。 摧毁一辆投石车,就能让北墙的寿命多延长一刻,就能为羊角关多争取一点时间。 粗壮的圆木早就排在了山坡上,十名士兵推动一根圆木,先投下了三十根。 车罗沙还在和将领们谈笑,忽听连声巨响,两辆投石车轰然倒塌。 车罗沙大惊,赶紧传令,让投石车尽快冲过山道。 可这不是你想快就能快的。 投石车过于沉重,全速行进,也比不上一個普通人步行的速度。 更致命的是,巨大的投石车一旦倒塌,会阻塞道路,后面的投石车只能拥堵在山道之上。 徐志穹下令再投下一波圆木。 三十根粗重的圆木滚落,撞在巨大的投石车上,车轮碎裂,车轴断折,又有三架投石车倒塌。 再投三十根圆木,又撞塌了两架投石车,图奴的投石车实在坚固,有的投石车被滚木撞击了三次,仍未倒塌。 貌似图奴损失不大,五十架投石车,只损失了七架,但圆木只剩下了十根。 眼看珍贵的投石车倒塌在山道之上,图奴将领万分恼火,纷纷上前请战: “大帅,容某率军五千,杀尽这般宣犬。” “大帅,不须五千兵马,末将带三千兵足矣!” “大帅,我军宜尽早动手,不可再让宣犬肆意妄为!” “不必惊慌!”车罗沙咬咬牙道,“敌军的圆木用尽了!” 五品兵家的视力极好,他看到埋牛坪上的圆木已所剩无几。 徐志穹命令牛玉贤带领军士,将最后十根圆木推下山坡。 这十根圆木非常关键! 圆木撞上投石车,当即碎裂,这些圆木是空心的。 空心圆木里装满了火油,油水溅射在了投石车之上。 士兵开弓,向投石车射出火矢。 火油见火即燃,五辆投石车相继起火。 加上之前倒塌的七辆,一共摧毁了十二辆,图奴有五十辆投石车,损失还是不够大。 韩宸和徐志穹于上风口一起聚集阴阳二气,以天候之术,在山道上唤来一阵狂风。 狂风呼啸,连同火焰加油脂全都吹向了下风口,火势在山道上瞬间蔓延,三十几辆投石车相继起火。 俄顷,狂风停息,徐志穹对韩宸道:“布置法阵,能带走多少人,便带走多少人!” 徐志穹超额完成任务,现在必须撤退了。 图奴奋力救火,但牛玉贤特制的火油不那么容易熄灭。 原本有五十辆投石车,如今只剩下不到十辆,车罗沙眼睛当即红了。 “点兵三千,我自上前杀光这群宣犬!”车罗沙要自己上。 将领劝道:“主帅息怒,且让我等……” “住口!”车罗沙喝道,“再敢多言,便斩你头!” …… 潜龙岗上,韩宸先拿出五枚玉石,这是太卜送他的玉石,专门用来存储法阵的,每颗玉石里都存着一道传送法阵,韩宸用这五道法阵先送走了一百人,而后又布置一道法阵,送走了二十人。 正在施法间,车罗沙已经冲到山下,一声咆哮,用了五品技——声震琼宇。 距离虽远,但还是有十几名军士倒地而亡,车罗沙带着满腔怒火冲上了山坡。 剩下这两百多人,还能活下来多少? 牛玉贤被振伤了内脏,呕了一口血出来,回身对徐志穹道:“你们先走,我还能抵挡一阵!” 第两百五十三章 图努国的后宫 与大宣交战,墨家和阴阳家是无法回避的两场噩梦。 并不是说只有大宣拥有阴阳和墨家修者,而是只有大宣拥有阴阳司和苦修工坊,只有大宣才有成建制的阴阳家和墨家的战力。 尤其在准备充分的攻防战之中,遭遇墨家就要做好掉层皮的准备,哪怕牛玉贤只是一个墨家八品。 双方相距不过几十步,牛玉贤接连启动了十几个陷坑,仓卒之际,除了陷坑之外,他也准备不出更复杂的机关,可就这十几个陷坑,眨眼之间让百余敌军毙命。 但墨家也有自身的缺陷,他们对物攻的防御力极好,对术法的防御力极差。 车罗沙直奔牛玉贤而来,只需要再吼一声,牛玉贤必死无疑。 以墨家的身手和速度,牛玉贤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车罗沙快速跃过陷阱,距离牛玉贤只有十余尺。 他开始吸气了。 徐志穹冲了上去,绝对不能让车罗沙再吼出一声。 六品和四品的差距大的惊人,徐志穹毫不犹豫,一出手就用了七品技天公地道。 气吸到一半,车罗沙被徐志穹拉低了修为,吼不出去,哽住了,憋的满脸通红。 徐志穹先迎面砍了车罗沙一刀,车罗沙弯刀招架,徐志穹的佩刀在空中变向,转为横扫咽喉。 速度极快,刀法诡谲,车罗沙一时难以应对,又因为修为降低,无从躲闪,只能用铜皮铁骨硬扛。 刀锋碰到脖子,徐志穹集中气机于一点,用了虎杀斩,车罗沙的脖子当即见血。 车罗沙吃痛,震惊的看着徐志穹,一时间推测不出对方的修为。 看着力道是个杀道修者,能轻松破了我的铜皮铁骨,还有这么快速度,难道是个三品。 车罗沙无暇思量,徐志穹第二刀又来,还是砍脖子。 这一次,车罗沙不敢硬扛,后退两步试图躲闪。 刀锋再次变向,转横扫为直刺,追着车罗沙的胸口,又刺了一刀。 这一刀刺的不算太深,只伤到皮肉,但车罗沙被打怕了,不敢靠近徐志穹。 他修为胜过徐志穹两品,七品技能维持十吸,借着这十吸的时间,徐志穹追着车罗沙连劈带砍,接连砍中了十几刀。 车罗沙伤的不轻,可战场经验终究丰富,始终没让徐志穹砍中要害。 十吸过了八吸,焦急之间,徐志穹想一刀毙敌,忽觉脊背一凉,一股热流涌出。 他中刀了。 车罗沙带了三千兵,牛玉贤用尽手段,也只能阻挡一时,十吸之间,已经有不少敌军冲上了埋牛坪。 徐志穹被包围了,再若恋战,必死无疑。 他用八品技化身无形跳到远处,车罗沙没有追击徐志穹,他的修为回来了,准备再用五品技——声震琼宇。 余杉命令士兵拼命朝着车罗沙射箭,箭矢射在身上,如同射在石像上,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趁着车罗沙没吼出来,余杉提起长枪冲了上去,用出了七品獠牙之技。 七品技獠牙,一次攻击爆发出正常攻击的数倍威力,枪尖裹着杀气,刺向了车罗沙的咽喉,车罗沙后退几步,这一击硬是扛下来了,脖子上只留了一道印子,连血都没流。 余杉如果能发动一次獠牙技,或许能伤了车罗沙,可以余杉当前的修为,七品技獠牙,每天至多能发动一次。 他不能后退,一旦后退,身后所有将士全都会陷入绝境。 他挺起长枪冲了上去,一枪刺中车罗沙前胸,车罗沙毫发无损,一脚踢翻了余杉,提起长刀刺向了余杉的咽喉。 余杉肋骨断折,无力招架,徐志穹来到身边,一刀砍上来车罗沙的手腕。 车罗沙手腕流血,回头一拳打翻了徐志穹。 这厮的刀法真是厉害,出招诡异,且又快又狠。 但他也是真不抗打,挨了一拳,飞出老远,看样子不像是杀道,难不成是個宦官? 车罗沙举刀去砍徐志穹,余杉自身后抱住了车罗沙的腿,车罗沙回身砍余杉,楚禾一刀砍了上来。 车罗沙躲过楚禾的佩刀,回手刺向楚禾的前胸,牛玉贤拦在楚禾身前,替他挨下了这一刀。 牛玉贤身上穿着他父亲送给他的重甲,刀锋刺进身体,穿透重甲,刺进身体,两寸有余。 车罗沙拔出弯刀,牛玉贤到底,胸口喷血。 楚禾爬起来挥刀砍向车罗沙,余杉在旁挺枪来刺,车罗沙左手夺下了楚禾的佩刀,右手折断了余杉的长枪,准备砍下两人的首级,忽觉两人变了模样。 楚禾变成了车罗沙的发妻,端庄秀美。 余杉变成了车罗沙梦寐以求的女人,图努国的王后。 幻术? 他们当中有修阴阳的? 雕虫小技。 车罗沙不予理会,举刀接着砍。 忽觉一股威严让他下不去手,这股威严来自王后。 “车罗沙,你焉敢无礼!” 没道理,这只是幻术而已。 可这股刻在灵魂深处的威严却是真的,让车罗沙在本能之中产生了畏惧。 只这片刻畏惧,车罗沙的“发妻”一刀刺向了车罗沙的胸膛,划出了一道血口。 车罗沙大怒,举刀砍向“发妻”,刀锋将要落下,又觉于心不忍。 为何不忍?幻术而已! 车罗沙费解,“王后”刺出一剑,伤了车罗沙的左臂。 车罗沙回身看向“王后”,但见“王后”身边站着几十名妃嫔。 图努国的后宫被搬来了! 这不可能,敌军之中就算会用阴阳术,也不可能见过图努大帝的后宫。 但他去过后宫,他见过很多妃嫔,这些妃嫔都是真的。 为何?这些妃嫔为何如此真切! 这是徐志穹的六品技,中郎无畏。 这不是单纯的幻术,眼前的所有幻像都来自车罗沙的内心,他内心最渴求也是最畏惧的一幕。 他渴望图努大帝的后宫,哪怕能拥有一夜也好,但他又畏惧图努大帝的威严。 妃嫔们各举刀剑,砍杀过来,每一刀,每一剑都砍得真切,这些攻击都来自徐志穹。 过了三关的六品技,就是这么可怕,车罗沙身披十余创,当即发了狂,举起刀开始胡乱劈砍。 他砍不到徐志穹,却把冲上来支援他的图努士兵砍杀了一大片。 这些图努士兵看到主帅发狂,并没有丝毫畏惧,继续向前猛冲。 这是因为车罗沙有兵家修为,持续发动着励军之技,让士兵在短时间内忘记了畏惧。 车罗沙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倘若徐志穹能同时使用七品技和六品技,把车罗沙的修为拉低,车罗沙早就被砍死了。 可惜徐志穹修为不够,两项技能不能同时使用。 六品技经过最严苛的打磨,能持续一百吸的时间,如果能让徐志穹把技能施展完,车罗沙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可徐志穹没有时间,三千图奴如同潮水一般,占据了埋牛坪。 两百多宣军阵亡一半,余下一半在伍善兴的带领下,退进了箭风林。 徐志穹被迫中断了技能,扶起重伤的牛玉贤,带上楚禾和余杉准备逃走。 余杉突然推开徐志穹和牛玉贤,拔刀冲向了身后的车罗沙。 刚刚从幻境之中挣脱的车罗沙,立刻施展了四品技——肉泥抱拥。 这就是四品修者的实力,只要摆脱制约,就能立刻恢复战力。 余杉的佩刀折断,被车罗沙抱住了。 一个七品的修者被抱住了,绝对没有挣脱的可能,品阶之间有碾压般的差距。 就算徐志穹上前救他也无济于事,车罗沙只要双臂一发力,余杉就会立刻变成肉泥。 余杉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瞪圆了双眼,紧紧盯着车罗沙。 宣人的膝盖是直的,脖子也是直的,只要一口气在,就不能向图奴低头。 余杉本想着此役凯旋而归,让父亲和兄长刮目相看,可惜他回不去京城了。 本想带个好媳妇回家给爹娘看看,可惜他见不到娘子了。 哪怕还有一只手能动,余杉也会去抠车罗沙的眼睛,可他的手臂被车罗沙抱住了,一动也动不了。 眼看车罗沙双臂收紧,余杉不眨眼睛的看着车罗沙。 没想到车罗沙双臂突然泄力,肩头多出两根银针。 一道烟尘扬起,又一根银针刺进了车罗沙头顶。 车罗沙头晕目眩,连连后退,韩宸甩手一枚银针刺进了车罗沙的眉心。 四品对四品,车罗沙遭遇了真正的劲敌。 车罗沙倒地痛呼,兵家励军之技中断,图奴士兵心生畏惧,不敢靠近韩宸。 韩宸一挥手,银针如雨而下,上百图奴倒地不起。 趁着图奴士兵悚惧,徐志穹和韩宸带着众人退进了箭风林。 “韩大哥,军士送走了多少?” 韩宸道:“还有六十多人。” 徐志穹道:“你无须理会敌军,且专心布阵就是。” 韩宸摇头道:“我若不出手,光是图奴主帅一人,你们就抵挡不住,我已经布下了阵法,让童师弟帮我运转,再支撑一百吸,就能把军士全都送走。” 一百吸! 强悍的车罗沙已经基本复原,带着大军冲向了箭风林。 三千军士折损数百,但这对车罗沙不构成影响,山下有的是兵马,正在源源不断冲上埋牛坪。 能支撑一百吸吗? 楚禾擦去血迹,攥紧了佩刀。 余杉捂着伤口,从军士手里拿过了一把长枪。 牛玉贤拿出了提灯郎的灯盒,这是他最后的武器。 徐志穹举着彪魑刃,咬牙看着冲来的图奴。 第两百五十四章 最后一枚银针 箭风林深处,童青秋正在运转韩宸留下的法阵。 今天运气不错,两次传送,上限都有溢出,三十三吸间送走了二十一人,三十五吸间又送走了二十二人,还剩最后二十二人,童青秋想着一次法阵把他们全送走。 但这不光要看童青秋的技法,还要看韩宸的气机储备。 这是韩宸的阴阳法阵,消耗的是韩宸的阴阳二气,但韩宸的气机已经不多了。 箭风林边缘,韩宸、徐志穹、余杉、楚禾、牛玉贤、伍善兴与两千多图奴殊死搏杀。 银针飞舞,水火风雷,韩宸把术法用到了极限,气机消耗的非常严重。 车罗沙盯紧了韩宸,只要杀了韩宸,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这场战斗早就该结束了,为了这几个守在潜龙岗上的宣人,他耽误了一天多的攻城时间,损毁了七成多的投石车,现在又折损了上千士兵。 如果能有一个近身的机会,车罗沙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韩宸,然后再将徐志穹等人生吞活剥。 可近身的机会不好找,一旦近身就要面对徐志穹,这个看不出修为也看不出道门的少年太凶悍了,稍有不慎就会着了他算计。 吃了这么多次亏,车罗沙不敢轻易冒险,他把冒险的事情留给了身后的士兵。 不需要多余的技能,一项兵家八品技,箭矢无虚,足矣。 余杉、楚禾、伍善兴都被射的跟刺猬一样,好在他们穿了重甲,受伤不中。 徐志穹没穿重甲,只在战袍下穿了一身薄甲,这下可是吃了大亏,如雨般的箭矢精准无比,徐志穹先后中了四箭,虽不在要害,可也受伤不轻。 唯一不怕箭矢的只有牛玉贤,他的重甲虽然被车罗沙刺了一个洞,但依然有无视箭矢的本钱。 他挡在众人身前,释放了二十四盏青灯,把彪螭铁壁挡在了众人面前。 彪螭铁壁挡住了箭矢,众人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徐志穹转脸看了下韩宸的状况,却见韩宸手臂抖战,缩在了衣袖里。 袖口在滴血。 韩宸受了伤,他中箭了,还不止一箭,衣服上有箭镞留下的破损,只是他不想让别人看见,立刻把羽箭拔了下来。 按常理,只要他用阴阳二气护体,箭矢没有可能伤得到他。 但他现在气机不足,连护体的阴阳二气都不够了。 他捻了捻手指,还有三根银针,身上藏着万千银针,如今就只剩下了这三根。 面前有千军万马,还有一个四品熊神兼五品兵家的主帅。 车罗沙一掌拍碎了第一道彪螭铁壁,第二道铁壁也支撑不了多久。 汗水不停从额头坠落,韩宸感觉当前的局面连十吸都支撑不去。 第二道彪螭铁壁刚出现裂痕,童青秋带来了好消息。 法阵成了,立刻就能出发。 徐志穹让伍善兴带着所有军士去法阵,但牛玉贤不肯走。 “总得有個人断后,你们先走吧!”他想用彪螭铁壁拦住敌军,可第二道彪螭铁壁已经千疮百孔。 韩宸看了徐志穹一眼,徐志穹扛起牛玉贤跑向了法阵。 彪螭铁壁解除,童青秋摆出一道迷魂阵,暂时拖住了敌军。 敌军数量太多,迷魂阵太仓促,只能拖住五吸时间。 众人一起跑向法阵,童青秋跟韩宸说了一句:“二十二。” 不需要多说,韩宸明白童青秋的意思。 眼下还剩下二十二个人,童青秋想赌一下法阵上限,但不知道韩宸的状况怎么样。 韩宸的状况很不好。 余下的阴阳二气,只能保证让法阵生效,超过上限很可能导致法阵失败。 徐志穹看着韩宸道:“你们走,我留下殿后,我有脱身的办法。” 二十一个人,把握能不能大一点? 韩宸还是不作声,他没有把握。 童青秋看了韩宸一眼,指了指自己。 童青秋要和徐志穹一起留下。 生死关头,童青秋不可能把徐志穹单独留下。 韩宸带着其他人离开,正好二十人,不超上限,也能确保法阵成功。 韩宸点点头,他答应了。 众人跑到法阵附近,韩宸对童青秋道:“去法阵左沿,再帮我修补一下。” 法阵左沿的确有点松动,但只要韩宸在法阵之中,应该不会影响法阵的行动。 算了,韩师兄是个谨慎的人,谨慎一点终究没错。 童青秋站在法阵左沿加了三分阴气修补法阵。 韩宸站在法阵中央,启动了传送。 积雪、沙尘一并升腾,众人转眼消失,包括在法阵边沿的童青秋。 置身于法阵中的童青秋没明白! 自己怎么也会跟着法阵一起走? 韩宸还想挑战法阵上限? 童青秋想看一眼韩宸的状况,可他在法阵中央没看到韩宸。 难道说…… 韩宸没走,他留在了原地。 徐志穹看着韩宸,愕然道:“韩大哥,你为何……” 韩宸面带愧色:“兄弟,对不住你,我想把你送走,我想把你们都送走,可我没这个力气了, 青秋的身手不如你,我让他先走,你别怪我,我帮你杀一条血路,你一定能逃得掉!” 徐志穹不担心逃跑的事情,他想逃随时可以逃。 可他没想到,韩宸也没想过逃跑的事情。 他把所有人送走,他把自己留下来了。 送走了法阵,韩宸还剩最后一点气机。 看着车罗沙带着图奴冲到近前,韩宸做了最后一次反击。 车罗沙不只韩宸有什么举动,只听到远处的荆棘丛一阵阵风响。 转头望去,但见荆棘丛上飘来一阵黑烟。 这是什么烟? 这修阴阳的用毒么? 用毒为什么从荆棘下手? 这么远的距离却不怕被风吹散? 车罗沙下令:“全军屏息!” 等烟雾靠的再近一些,车罗沙赶紧改变了命令:“举盾!举盾!护脸!” 这不是烟雾。 是密密麻麻的尖刺。 韩宸用最后一点气机,把荆棘丛所有的尖刺召唤了过来。 这是他能为徐志穹做的最后一次掩护。 尖刺飞速落下,打在图奴身上,溅起点点血花,下起了血雨。 “逃!志穹!”气机耗尽的韩宸催促徐志穹快逃。 徐志穹的身形消失了。 韩宸拿出了最后三根银针,悄悄攥在了手里。 尖刺全部落光,密集的图奴死伤惨重,车罗沙并无大碍,拔掉脸上的一片尖刺,看着韩宸,垂着眼角道:“宣犬,有何话可说?” 韩宸身陷重围,神色淡然的看着车罗沙。 车罗沙微微笑道:“我性情宽宏,自从来了涌州,便立下一条规矩,但凡遇到宣犬,只要肯在我面前磕个头,学两声狗叫,我就留他一条性命, 你现在跪下,学两声狗叫,我就饶了你这条命。” 韩宸微微笑了笑,朝着车罗沙啐了口唾沫:“狗养的毛刹,伱认错祖宗了!” 车罗沙大怒,冲上前去,一脚踢向了韩宸的腿骨。 韩宸无力躲闪,右腿被踢断了。 他极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没有栽倒,一枚银针钉在了车罗沙的太阳穴上,痛的车罗沙连声哀嚎。 车罗沙后退两步,韩宸甩手一枚银针掷向了车罗沙的咽喉,银针刺中了。 这枚银针很特别,与刺进车罗沙太阳穴那枚银针是双生银针,只要刺进咽喉,两根银针互相感应,能重创车罗沙。 车罗沙的表情一阵扭曲,忽而笑了。 银针没刺透皮肉,耗尽气机的韩宸力道不足,被车罗沙用铜皮铁骨挡下了。 看到银针掉在地上,车罗沙放声大笑:“宣犬,卑贱的宣犬,死到临头还是这般卑贱。” 车罗沙整饬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用弯刀指着韩宸道:“本帅今日要砍一万刀,你现在跪下给我磕头,每磕一个头,我就少砍你一刀。” 右腿断了,韩宸艰难用左腿撑着身体。 左腿也受了伤,疼的打颤,可宣人的膝盖还是直的。 韩宸笑道:“狗养的毛刹,说了却还不信,你真认错祖宗了,且找你那四条腿的祖宗给你下跪去!” 一世修为,四品的人中之杰,今日将陨落于此。 后悔吗? 或许有那么一点。 只恨没和太卜一争高下。 只恨没把张九姑那群放蛊的恶徒铲除干净。 只恨漂泊半生,依旧孤身一人。 最恨的就是这群毛刹! 占我疆土,杀我同族! 只恨没能杀光这群畜生! “韩某大好儿郎!苦修岐黄,悬壶行医,走南闯北,治病救人,留得一世美名,焉能死在你们这般禽兽手里!” 韩宸一笑,拿起最后一根银针,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车罗沙大怒:“想自尽!” 他冲到近前,想把银针夺下来,忽见半空中落下两个身影。 一个身影先一步拦住了韩宸,是徐志穹。 另一个身影来到车罗沙近前,对着车罗沙的胸口连点了三下,车罗沙当即呕血。 常德才来了。 他先在车罗沙脸上撕下半张脸皮,随即俯身,切掉了车罗沙半块膝盖骨。 一切来得太快,车罗沙毫无防备,丢了半张脸,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常德才想直接要了车罗沙的命,突然发现他的皮肉坚硬了起来。 车罗沙终于进入了作战状态,高声喊道:“乱箭射死这三人!” 常德才回过身,抓住了韩宸。 徐志穹一握议郎印,两人带着韩宸回了中郎院。 车罗沙四下环视,找不到三人的身影,刚想动怒,又呕出一口血来。 这回伤的太重了,点指穿心在他心脏上留下了四个血窟窿,就算有四品修为,也没那么容易恢复。 膝盖骨还丢了一块,军士都在看着,得赶紧站起来。 车罗沙拄着弯刀,艰难站了起来,又在晕眩之间,险些摔倒。 太阳穴里还有一枚银针,还得想办法取出来。 他举起长刀,咆哮道:“给我找!必须给我找到这几只宣犬,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一名将领劝道:“大帅,大军已至羊角关下,咱们该攻城了。” …… 韩宸不知这座宅院是何处,只觉的宅院之间阴气甚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中郎院在阴阳交界之地,换做普通人,早就因为阴气侵蚀而死。 韩宸有四品修为,而且还是修阴阳的,他有化解阴气的方法。因此能支撑片刻。 但支撑这片刻,后患无穷,阴阳交界之地的阴气和凡间阴气不同,这股阴气能沿着人的经脉落地生根,有朝一日爆发,势必造成重创。 除非有冥道或是判官的修为,否则残留在经脉中的阴气无从化解,这就是正常人不能进阴间,也不能进判官地界的原因。 韩宸的面色越发惨白,脸上也开始挂霜,抬头看着徐志穹道:“徐兄弟,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徐志穹道:“韩兄稍待片刻,片刻就好。” 过了片刻,一个面色比韩宸还要惨白的男人出现在了韩宸面前。 韩宸惊呼一声道:“哪来的恶鬼!” 杨武跳到韩宸身边道:“不是恶鬼,是好鬼,我这手段也是第一次用,灵与不灵,看你造化了。” 第两百五十五章 兵败如山倒 杨武准备好了法阵,让韩宸屏住呼吸,站在法阵中央。 韩宸修了一辈子阴阳术,从没见过这样的法阵,阵型奇特,阴阳二气流转的方向也奇特。 不对,根本没有阳气,只有阴气。 这是个什么阵法? 三十吸过后,韩宸憋得脸发紫,经脉之中的阴气,顺着毛孔之中涌出,化作一片冰晶挂满了全身。 徐志穹回到中郎院,耽误了片刻时间,就是为了让杨武准备这道法阵。 杨武跳到法阵中央,深吸一口气,将他全身冰晶吸到了口中,立刻把韩宸送回了京城。 一刻也不能耽搁,多耽搁一刻,还会沾上阴气。 中郎院,从哪进,从哪出。 徐志穹和常德才都是从潜龙岗进来的,只有杨武能把韩宸送回去。 京城梦华客栈,施双六等在上房之中。 杨武把韩宸交给了施双六照看,转身又回了中郎院。 韩宸躺在客栈里,在施双六身上隐约闻到一股血腥气。 “妮子,你升品了?” 施双六点点头道:“吸了几个恶人的血,现在已经有八品下了,我身上的血颚蚰蜒也听话了许多。” “造孽!”韩宸咬了咬嘴唇,总觉得当初的做法有些草率,“妮子,以后莫再修行蛊术,我教你学阴阳。” “韩大哥,我杀的都是恶人,没一个好人,你还信不过我怎地?” 韩宸摇头道:“蛊术终究是邪术,这邪术……” 说到邪术,韩宸沉默了很久。 他开始怀疑徐志穹的道门。 …… 徐志穹也受了伤,常德才小心翼翼给他上药。 “主子,打仗这事情,您以后就别去了,奴家看着真是心疼,您要非去不可,就带上奴家一起去,奴家得在身边守着你。” 徐志穹笑道:“我把你带在身边,却怎么和别人说,你算是我什么人?” “怕什么,就说身边多了个使唤丫头。” “有你这么俊的使唤丫头?” “真的俊么?” 常德才随口问了一句,麻得徐志穹一哆嗦。 这声音有点勾人。 难得杨武这么多天和常德才朝夕相伴,两个人竟然没发生什么。 他们……真的没发生什么? “最近京城太平么?” “太平!”常德才包扎好了刀伤,又给徐志穹处理箭伤,细腻的小手,温柔的擦拭着伤口,“公孙文不闹了,儒生们也不闹了,好歹是消停了, 前两天听说来了一群采生折割的人牙子,刑部抓不到,交给了掌灯衙门,史勋也抓不到,又叫给了青衣阁,青衣阁不知抓没抓到。” “采生折割?”徐志穹的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所有罪囚之中,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人牙子! 人牙子之中,最可恨的就是这群采生折割的畜生! 采生折割是把偷来的孩子锯割成残废,又用特殊手段改造成怪物,搭個草台班子赚钱。 这种畜生不能留。 说话间,杨武回来了,徐志穹吩咐道:“你们两个最近在京城里,留意一下采生折割的人牙子,打探到线索立刻动手,不用担心杀错,杀干净就是!要是对付不了他们,且给我送个信。” 杨武搓搓手道:“怎么处置都行么?施双六那丫头最近爱喝血。” “怎么狠怎么处置!能剐一千刀,就别剐九百!” 徐志穹真想留在京城,把这群人牙子办了,可他还得回北境打仗。 …… 羊角关里,童青秋正在哀求楚信:“大将军,你给我条绳子让我出去,我兄弟还在潜龙岗上,我师兄也在那,你们让我出去,我一个人都不带,我什么都不带,我自己去,是死是活,我跟他们一块!” 楚信不作声。 图奴大军已经到了城下,因山道阻塞,投石车没有就位,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城头之上,木鸢和床弩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图奴来到合适的距离。 余杉带着重伤站在城头,眼睛不时看着潜龙岗。 白子鹤道:“怎地,又想徐志穹了?” “想他作甚,他已经死了。” 白子鹤叹道:“他是个英雄,等打完了这一仗,在潜龙岗给他修个坟。” “他有坟,在京城,白虎山上,等回了京城,咱们再去拜祭。” 不知为什么,余杉总有一种感觉,徐志穹好像没死。 忽听太子喝一声道:“莫再胡说,徐志穹还活着。” 余杉诧道:“殿下何以得知?” 太子双眼化作血红色:“我就是知道,还能骗你们不成?” 车罗沙在城下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一架投石车来到阵前,等回头望去,余下的十余架投石车还困在潜龙岗上。 车罗沙扯过科古蝉道:“余下的投石车何时能来?” 科古蝉慌道;“天黑以前,天黑以前一定能到。” 一名图奴将领道:“将军,若是到了天黑,却不好再攻城。” “天黑也要打!一刻也耽搁不得!”车罗沙终究是图奴名将,他闻到了特殊的味道,“宣犬的援军要来了,两日内必须攻下羊角关。” 入夜时分,敌军的十几架投石车来到城下,楚信也做好了应战准备。 一名军士来报,徐志穹从南门入关。 童青秋大喜,赶紧冲下城头:“志穹,你可吓死哥哥了,伱怎么逃出来的!” “我有阴阳八品的修为,靠着韩大哥指点,做了一道法阵,逃出来了!” “韩师兄也活着?” “韩师兄去养伤了,不必担心。” 徐志穹先去十方勾栏歇息了半日,一来为了修行,二来他不想回来的太早,惹人怀疑。 到了城头上,见了太子,太子瞪着一双血眼,盯着徐志穹道:“下一次,你去什么地方,我便去什么地方,省得在此担惊受怕!” 楚信在旁道:“徐志穹,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现在说人情还早,先说能不能挡住图奴?” 楚信笑道:“我若说守不住,却不让你看轻了我,这车骑将军却该换你做了。” 太子道:“话别说的太早,显州名将纪骐刚刚送来消息,说他不来羊角关了。” 徐志穹皱眉道:“这是想怎地?造反不成?我去会会他!” 楚信拦住徐志穹道:“纪骐是个会打仗的,不来便不来,他自有去处。” 申时,车罗沙下令开战,十二架投石车来到阵前,开始攻打城墙。 与此同时,楚信命令士兵架好木鸢,专打敌军投石车。 木鸢,也是大宣一种独有的武器,长五尺,宽一丈八,形状像一只大鸟,在徐志穹看来更像一架滑翔机。 木鸢靠弓弦弹射,两翼装有锋利的刀刃,鸟头里装着火油,优点是射程很远,从三百步到一千步不等。 缺点是精度几乎为零,有可能飞不到敌阵就落下了,也有可能飞过了头,直接让敌军看了一次飞机。 楚信取来短刀,割破手心,洒下一片鲜血在木鸢上。 他要把箭矢无虚之技用在木鸢上。 只有兵家三品修为能做到这一点,而且付出的代价极大。 楚信一日只能使用六次,不是气机问题,主要血不够用。 军士转动绞盘,弓弦张紧,第一架木鸢飞了出去。 图奴正在装填石块,见大鸟从天而降,赶紧趴在地上躲避。 车罗沙怒喝道:“木鸢而已,这东西打不到人,立刻装填飞石,怯战者斩无赦!” 话音落地,木鸢直奔投石车而来,一双锋利的翅膀像收割机一样割下一片人头,随即撞上了投石车。 火油流出,投石车当即起火,为数不多的投石车又少了一架。 悚惧之间,城头之上又有木鸢飞来。 科古蝉看着车罗沙。 车罗沙喝一声道:“不必事事让我开口,让军士立刻装填石块,今夜势必打塌城墙。” 一枚飞石打在了羊角关的北墙之上,这一下打的很准,正打在城墙伤处,负责监视城墙的士兵,看到裂缝之中冒出一阵烟尘。 一夜过去,图奴没有打塌北墙,投石车却只剩下四架。 车罗沙喝道:“命令匠人全力赶制,今日至少赶制出十架投石车。” 这是一句气话。 诸国之中最优良的图奴投石车,哪有那么好赶制,一日之间只赶制出来两架,还是从山岗上被烧毁的投石车之中拼凑出来的。 一天过去了,楚信继续操控木鸢还击,投石车只剩下两架,北墙仍未打穿。 第三天,匠人们修修补补,重新攒了五架投石车,打了一天,北墙摇摇欲坠,裂缝在关外都清晰可见,可城墙还是没塌。 车罗沙咬碎了银牙,如果不是被徐志穹烧掉了三十多架投石车,第一天就能打塌北墙,如今磨耗到现在,北墙没塌,墙上不停反击,军士反倒折损了几千。 到了第四天,一颗飞石坠落,羊角关北墙一声巨响,终于塌了。 车罗沙率军攻进了羊角关,他算准了楚信的意图,肯定会在先打巷战,然后再死守南墙。 不能再有丝毫拖延,今日之内必须攻下羊角关! 大军直冲南墙,却没有在关内遭遇巷战。 楚信放弃巷战了? 也有道理,巷战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他兵力不济,直接守南墙更稳妥些。 冲到南墙之下,车罗沙揉了揉眼睛。 南墙共分五层,五层城墙之上,密密麻麻都是宣军。 之前谍子报过,羊角关至多五千人,这好像不是五千人的阵仗。 一股威压袭来,车罗沙被迫低头。 梁季雄神色狰狞,站在城头之上。 三万精兵到了! 一万元洲军也到了! 楚信一声令下,城头矢石如雨,大片图奴倒地。 “强攻南墙!不得退缩!”车罗沙下了命令,鼓舞图奴奋勇冲杀。 楚信一笑,释放衰靡之气,很快挫败了图奴的士气。 十万对四万,兵力虽然占优,但战局和图奴的预期大相径庭。 地势不利,士气不振,主帅差距明显,图奴阵型很快出现溃散。 恶战一日,图奴大败。 车罗沙率军慌急逃去,楚信率军穷追不舍,杀得血流成河。 一直逃到潜龙岗,车罗沙下令舍却车马辎重,堵塞道路,争得片刻喘息。 距离羊角关九十里,车罗沙下令扎营,清点军士,还剩不到五万人。 一万被杀,两万被俘,剩下两万多人逃散了。 车罗沙恼恨交加,下令歇息一晚,明日继续向北撤退,补充军械粮草,休养一月再战。 行军一日,比及黄昏,图奴断粮,杀了几十匹战马,勉强充饥。 营盘扎下,乏困不堪的军士到底便睡,午夜,大将纪骐率军一万前来劫营。 车罗沙这次算是领略到了什么叫兵败如山倒,四万多疲困之师,面对一万宣军竟然无力抵挡,激战片刻,图奴再败,一夜之间,折军过半,就剩了两万多人。 科古蝉劝道:“大帅,宣犬气势正盛,莫再与之缠斗,且退守黄家堡,守住粮草军械,向大帝传书,等候支援!” 把战局告诉大帝? 大帝会放过他么? 车罗沙面若死灰,却也别无选择。 大军连夜北撤,这次连扎营都不敢,狂奔两天两夜,直接到了黄家堡,却见黄家堡一片狼藉。 驻守黄家堡的将领跪地哭道:“大帅,粮草军械,被山匪劫了!” 第两百五十六章 佳人正梳妆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桃儿送我情!” 陶花媛皱眉道:“这诗句是什么意思?” 徐志穹道:“主要是说桃花潭很深,水也很多。” 陶花媛狠狠锤了徐志穹一拳,笑道:“贼小子,且说你这些日子都去哪了?” 徐志穹编了些无关紧要的借口,重点说了潜龙岗一战。 陶花媛惊曰:“这仗打的这么凶险?早知道我该留在你身边。” “你不在我身边,却干了一番大事,涌州十二路山匪,竟然全都落在了你手中。” 陶花媛叹道:“虽说落草为寇,但宣人的血性不减,我只说要打图奴,各个山寨没半点含糊!” 徐志穹一怔:“当真都没半点含糊。” 陶花媛拍着良心道:“含糊的都被我杀了,剩下的都不含糊。” 徐志穹小心翼翼摸了摸陶花媛的脸蛋。 要是把她娶回家去,日后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家官人最体贴了,但凡有半点不体贴,我就把他杀了。 …… 三万精锐,两万援军,再加上陶花媛四处募集的两万山匪,整整七万大军围住了黄家堡。 得知黄家堡无粮,楚信不急着出兵,且让大军趁机休整。 黄家堡内,车罗沙昏昏欲睡,太阳穴里的银针一直取不出来,车罗沙时常头疼欲裂。 战事打成这样,车罗沙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他只求能活着离开涌州,至于大帝如何处置,只能听天由命。 正午,车罗沙喝了一碗马肉汤,昏昏沉沉正要睡去,军士来报,上将科古蝉求见。 车罗沙本不想见他,可黄家堡没粮食,士兵饿了几天,军心不稳,却须和科古蝉商议一下对策。 科古蝉也正是为此事而来:“大帅,战马也杀光了,黄家堡的干草都快被吃光了,再若找不到粮食,军士恐怕要哗变。” “莫说这些无用之言,且说说你的对策。”车罗沙拿出铜镜,打理了一下头发。 科古蝉道:“对策是有,属下能觅得一批粮食,只怕大帅不肯答应。” 车罗沙闭上眼睛,揉着额头道:“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不能答应?黄家堡里有不少宣人杂役,你是惦记他们的肉了吧?” 科古蝉低下头道:“吃人肉,这事情,恐怕有辱斯文。” 车罗沙笑道:“你说甚来,我却没听清?什么叫斯文?这一路你吃过的人肉还少么?几时顾忌起斯文来?” 科古蝉叹道:“以前却是少了些顾忌,如今若再不顾忌,却怕宣人不饶我。” “宣人?你是说宣犬?他们怎会饶你?你说什么昏话?”车罗沙察觉情势不对,睁开双眼注视着科古蝉。 科古蝉抬起头,直视车罗沙道:“所以说,这件事得大帅答应。” 车罗沙冷笑一声:“科古蝉,你想作甚?” “不是我想,军中将士饿了几天,都想吃一口饱饭。” 几名将领来到了车罗沙眼前,车罗沙环顾众人,哂笑一声:“难怪我军连战连负,只因伱等并无求战之心。” 科古蝉摇头道:“我等愿与宣人一决生死,奈何落在你手里,一错再错,落到食不果腹的境地。” 车罗沙笑道:“还说恁多作甚?你等送上门来了,我正好和大帅有个交代。” 科古蝉长叹一声:“纵使没有这桩事,纵使能活着回到都城,你也会把过错全都推卸到我们身上,与其等死,还不如我们自己找一条生路。” “来呀,让我看看你们本事。” 说话间,车罗沙站了起来。 这些将领当中,修为最高的当属科古蝉,也不过是熊神五品,车罗沙有把握对付他。 可车罗沙刚刚站定,又觉目眩,身子颤抖,坐回了卧榻上。 不应该呀! 虽说太阳穴里有根银针,但车罗沙还不至于虚弱到这种地步。 科古蝉笑道:“还记得我们说过的那位女巫么?你说他姓陶,是个阴阳师,是大宣的绝色美女, 我见到她了,真是美,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图奴女子都要美, 可惜我不敢碰她,碰了她就会死,她是宣人的高贵女子,我都不敢多看一眼, 她给了我一包药粉,说这包药粉,加上你太阳穴里的银针,能让你变成废人。” “诓我,用这痴蠢手段诓我,你们什么时候下的毒?”车罗沙不信! 科古蝉看着案几上的汤碗:“连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还有肉汤喝,你不觉得奇怪么?战马早吃光了,你的这碗肉从哪里来?” 车罗沙咆哮一声,抱住了科古蝉。 科古蝉揪着车罗沙的头发,把他摁在了地上。 “你这把头发梳的可真整齐!大宣女巫说了,活的最好,死的也可以,别逼我杀了你。” …… 黄昏,科古蝉把车罗沙交给了楚信,两万图奴大军当晚投降。 涌州境内,所有图奴被清理干净,接下来有两个件事情,需要太子做個决断。 一件事情不是那么紧要,这两万图奴该如何处置? 楚信的建议是杀了,这样可以节约军粮。 但太子不想杀了他们,眼下军粮十分充足,留下他们另有用处。 还有一件事情十分紧要,这场战争是到此为止,还是继续攻打图奴本土? 这件事情有些难办,首先楚信手中并没有十万大军,正规军不过五万,剩下两万山匪,战斗力不能和正规军相提并论。 但在涌州中的战事之中,宣军战损极小,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此刻的状况正处在想打很勉强,不打很可惜的境地。 太子决定要打,梁季雄很是激动! 但楚信必须把战局讲明:“率领七万多人长驱直入,与图奴平地一战,则胜券在握,倘若攻城拔寨,难说鹿死谁手。” 攻城,意味着巨大的伤亡,一旦惨败,再难翻身,纵使惨胜,倘若伤亡过甚,非但不能占领城池,还有可能遭遇反扑,以至涌州得而复失。 梁季雄叹道:“攻城拔寨,战损是多了些,可却不该错过如此良机。” 太子一笑,这却回到了第一个问题:“纵有伤亡,也不该是我大宣之军,留下那两万图奴,正好派上用场。” 楚信愕然道:“殿下想让图奴俘囚做先锋?这恐怕不妥,这些图努人一旦重回故土,必定不服管束,阵前只怕要倒戈。” 太子看了看徐志穹,徐志穹看了看童青秋。 童青秋思量许久道:“十天时间,可令图奴百依百顺。” “十天等不得,”太子摇头,“兵贵神速,最多五天!” 童青秋叹道:“罢了,五天就五天!” …… 涌州收复,消息传到了京城。 全城欢庆,张灯结彩,伶人现写本子,戏名《破毛刹》,各处勾栏,连开大戏三天三夜,座无虚席。 御史台里,王彦阳已拟好奏折,请昭兴帝让位于太子,数十御史纷纷响应。 张竹阳有些犹豫:“这事情,先得与内阁商议,还得问过宗室诸王。” 王彦阳道:“张御史人脉甚广,此事还仗足下出力,张御史千万不要推脱。” 张竹阳干笑道:“老御史却看得起我,张某人微言轻,社稷承嗣之事,岂敢轻易妄言?” 邱栋才冷笑一声:“求他作甚?我等为家国社稷,直言进谏,何须与此宵小白费口舌?王彦阳,你若是怕了,这奏章我写便是!” 王彦阳皱眉道:“邱御史小觑吾也,王某已经将奏章写好,今日便要送到皇宫!” …… 阴阳司里,太卜坐在青灯前,一遍一遍打磨着下一步的计划。 他信手一挥,在半空之中绘出一副书卷,自太子出征以来,京城各处的消息都在书卷之上。 有北境的消息,有皇宫的消息,有内阁消息,有六部的消息。 把所有消息梳理一遍,确系无一遗漏,太卜得到一个结论。 除了司礼监的内侍和被困在星文阁的公孙文,没有人想再见到昭兴帝。 时机成熟了。 弦月求见,给太卜献上了一个梳妆盒。 她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太卜也绝对不会告诉她。 支走弦月,太卜再一挥手,眼前出现了一面铜镜。 太卜打开梳妆盒,拿出一包胭脂,在脸上擦了少许,埋怨一句道:“艳俗!” …… 李七茶坊之中,李沙白画了一幅新作,铜镜之前,一女子正在梳妆打扮。 何芳赞叹一声道:“这是哪里的女子,怎会如此俊美?” “殿下不认得此人?”李沙白笑道,“这可是殿下的恩师!” 第两百五十七章 太卜的良心,昭兴帝的嘴(本章高能) 皇宫后苑有一座小园,名叫乐仙园,原本是皇帝听曲的地方,昭兴帝不喜欢听曲,小园也就废弃了。 园子不大,有一座阁楼,两座小轩,和一座荷花池。 山艳就住在乐仙园里,每天午后,盯着荷花池看一眼,算是这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光。 时值初冬,荷花早就没了,池水也结了薄冰,但山艳还是喜欢坐在阁楼里盯着看。 “在我家里,这个时候,树还是绿的,荷塘里就算没有荷花,荷叶也是绿的。” 婢女送来一壶茶水,山艳想和婢女说几句话。 婢女麻木的放下了茶壶,一声不出下了阁楼。 皇后有过吩咐,不要和山艳说话。 山艳痴痴的盯着荷塘,忽听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一名俊俏的宫娥走到身后,神情冰冷道:“该去侍奉圣上了。” 山艳回过头道:“今天?按日子不该是明天么?” 宫娥神色冰冷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山艳低下头,打理了一下衣衫,跟着宫娥下了阁楼。 让她去侍奉皇帝,并不是让她侍寝,是让她用万物生之术给皇帝治病。 她每三天给皇帝治一次,如果皇帝身体状况恶劣,也会去的频繁些,皇后每次都叫不同的宫女来找她,就是担心她和某个宫女混熟了,找机会逃出皇宫。 出了后苑,宫娥没带山艳去福宁宫,而是朝着崇政殿走去。 山艳一愣,小心问道:“姐姐,不是让我服侍圣上么?” “问什么?跟着走就是了?” 山艳警惕的看着宫娥,来到皇宫这么久,除了后苑和福宁宫,她从未去过别的地方。 今天皇宫里非常清净,一路上连个内侍都没遇到,绕过崇政殿,宫娥带着山艳到了一座破败的小园,山艳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这园子破败的不像样子,连平头百姓都未必肯住在这里,更不要说皇帝。 山艳问道:“姐姐,你带我来此地,到底是要作甚?” 宫娥冷笑一声:“你今天话怎恁多?” “难道我不该问么?” “有什么是你该问的?” 山艳换了脸色,剑眉一立道:“这位姐姐,我处处让着你,你一再咄咄逼人,你到底想要作甚?若是不说个明白,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宫娥笑道:“你不客气又能怎地?” “不怎地,不过让你化成灰罢了!”山艳凝视宫娥,两团火焰围住了宫娥,随时可以烧死她。 宫娥惊呼一声道:“你,你敢,我是皇后娘娘的人!” “皇后娘娘让伱来作甚?”山艳恶狠狠问道。 火苗一窜,差点烧到宫娥的脸,宫娥一脸惊慌道:“皇后娘娘让我问你几句话。” “什么话?” “她想问你用什么手段给圣上治病。” “我每次治病,她都在旁边看着,这事情还用问我么?” “皇后娘娘说看是看了,但看不明白。” 山艳大怒:“看不明白,便当面来问我,叫你来想要作甚?” 宫娥看着火球,含着眼泪道;“娘娘说了,要是你不老实回答,她就让我杀了你!” “你想杀我?”山艳狰狞一笑,“你有这个本事吗?” 她是朱雀四品修者,虽然只是四品下,但整個京城都没几个人有本事杀她。 火球扑上了宫娥的脸颊,她要烧烂这宫娥的半张脸,一来算是给她个教训,二来想探一探这女子的底细。 真是皇后派她来的么? 皇后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不是皇后,又能是谁? 火球扑到了宫娥的脸上,宫娥放声哀嚎。 山艳狞笑道:“不是想杀我么?让我看看,看你怎么杀我,无知恶妇,谁给你的胆量跟我撒野? 你且给我说个明白,到底是不是皇后让你来的?你要不说我便把你的脸烧成炭,让你人不人鬼不鬼过下半,辈子……” 山艳声音越来越小,但见那宫娥在脸上揉搓片刻,火团不见了。 “别说,这一下真挺烫的。”宫娥轻轻摸了摸自己脸蛋,“我这脸好像更细嫩了一些。” 山艳大惊,知道这宫娥不是凡辈,当即用出了朱雀四品技,重明之火。 烈焰呼啸而至,宫女一甩衣袖,火焰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么轻易就化解了四品技? 宫娥吹灭了衣袖上的余火,一脸戏谑道:“你问我有没有本事杀了你,你不妨试试看。” 山艳转身要逃,忽觉脚下一阵极寒,两股寒冰自脚下蔓延到膝盖,将她双腿牢牢冻住了。 宫娥走到近前,托着山艳的下巴道:“若不是看你对圣上还有用,我就把你冻成个雪人,让你在这站一冬,等明年雪化了,且看你能不能活下来。” 看到这宫娥不会杀她,山艳心下稍安。 宫娥笑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皇后娘娘说了,冻上一冬不妥,但冻上一日倒也无妨,明日我再来找你,等把这一身冰皮剥开,只怕你这一身皮肉也要剥下来一层。” 她真是皇后的人? “这位姐姐,我与你并无冤仇,你为何……” 宫娥厉声问道:“你到底用什么手段给圣上治病?” 连冻带吓,山艳浑身发抖:“我没什么手段,只是用万物生之术让圣上强健身体,抵御邪术。” “当真么?”寒冰从膝盖蔓延到了腰际。 半身冰冷,已经失去了知觉,山艳急忙喊道:“当真,绝无半句欺瞒!” 宫娥又问:“你用什么方法施展万物生之术?” 山艳低下头,小声把治疗的流程说了一遍。 宫娥眉头紧锁,这套流程不太适合他。 没错,是他。 这个宫娥是太卜假扮的。 山艳所说的方法,是从良心里,挤出些汁液,洒在皇帝身上。 太卜的良心是硬的,不具备这个功能。 “当真没有欺瞒我?”寒冰从腰际蔓延到了胸口。 山艳哭道:“我绝无半句欺瞒,每次皇后都在旁边看着,你若不信,去问她便知。” 这套流程,她应该是真是没撒谎。 太卜摸了摸山艳的脸颊,摸的非常仔细,没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又在身上摸索了片刻,哪里宽,哪里窄,哪里圆,把所有的身形特征一丝不差的记了下来。 山艳苦苦哀求:“我不知你是什么人,若真是皇后让你来的,且告诉娘娘一声,我对圣上忠心耿耿,娘娘不要疑我,不要杀我,圣上还指望着我……” 话没说完,太卜把山艳彻底冻成了一座冰雕。 冻是冻住了,但山艳不会死,她有四品修为,冻几天,至多受点冻伤。 太卜悄然离去,等走出秘园,他已经变成了山艳的模样,眨眼之间回到了后苑,站在阁楼上,静静的看着荷花塘。 …… 次日正午,皇后派来一个宫娥来找“山艳”。 皇后身边的宫娥都很俊俏,这个也不例外,和以往一样,宫娥不敢和山艳说话,低着头把“山艳”领进了福宁宫。 到了内殿,假扮“山艳”的太卜,再一次看到了昭兴帝。 自昭兴帝病倒之后,这是太卜第二次看见他,他脸色蜡黄,面容枯瘦,比上一次的气色又差了许多。 皇后站在一旁,面色冰冷,不作声。 太卜也不多说,按照山艳教给他的方法,先打开了皇帝的被子。 皇帝身上不着寸缕,太卜见到了一幅奇景。 这也就是太卜,换做普通人,第一眼看到这场面,肯定要露出破绽。 在大宣国,凡人之中,没有谁的见识能超过太卜。 饶是如此,太卜的心脏也一阵阵收紧。 皇帝身上有两种东西,数量都不少。 他身上有上百条虫子,每条虫子和小拇指差不多大,中间粗,两头尖,没有腿,没有花纹,一色纯白。 这些虫子的脑袋都扎在皇帝的肉里,身体有节奏的蠕动,仿佛正在吞咽。 这虫子太卜认识,这是徐志穹养出来的蛊种,对血树无害,但对人的害处就大了,不仅不易祛除,而且还有童青秋的独门毒性。 这虫子千万不能拔,拔下来任何一只都会血流不止,皇帝会有生命危险。 这些虫子,还不是最麻人的东西。 皇帝身上还长着几十张嘴。 这些嘴和人的嘴很相似,有嘴唇,嘴唇开在皮肉上,嘴唇一开一合,能看见里面的牙齿和舌头。 有一张嘴长在了胳膊弯上,里面伸出一条舌头,不时舔舐嘴边的蠕虫,每舔舐一下,蠕虫就要激烈的挣扎一番。 锁骨处,就是脖子下边,也开了一张嘴,这张嘴很大,比正常人的嘴长了一寸,嘴里长了满口尖牙,尖牙不时开合,想要咬住嘴边的蠕虫。 这些嘴是什么来历,连太卜都不清楚。 太卜看了片刻,皇后在旁道:“愣着作甚?” 太卜不敢耽搁,解开衣襟,手捧着硕大的良心,挤出了一些汁液,洒在了锁骨的那张嘴上。 汁液大部分流进了嘴里,剩下一部分流在了虫子身上。 那张嘴开始剧烈开合,蠕虫连连抽搐,皇后一惊:“怎么和以往不一样?” 太卜捧着良心道:“娘娘,稍待片刻。” 皇后盯着“山艳”看了一会,她觉得今天的山艳不太一样。 长相没变,身形没变,良心没变,声音语气都没变,可就是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最主要是今天的疗效不一样,换做往常,这些嘴和虫子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昭兴帝应该恢复些气色,可今天昭兴帝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山艳又在挤良心,皇后正要阻止她,却见那张嘴不动了,边上的蠕虫也不动了。 皇后喜上眉梢,今天的疗效果真不一样。 “你用了什么手段?” 太卜小心回答道:“这两天休养的好,多攒了些法力。” “再多弄一些!” “山艳”良心不小,挤了不少汁液,涂在皇帝身上,不多时,所有的嘴和蠕虫都不动了。 皇后正当惊喜,却发现皇帝的气息有异。 皇帝的喘息突然变得剧烈,本以为这是康复的迹象,可喘息过后,皇帝的气息消失了。 皇后愕然的看着“山艳”,“山艳”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颗良心,是太卜精心准备的。 里面放着太卜亲手配置的毒药,这毒药只要沾在身上,就能要了昭兴帝的命! 皇后试了试昭兴帝的鼻息,昭兴帝没气了。 皇后大怒,一把扯住“山艳”的头发:“贱婢,你想作甚?” 太卜一碰皇后的手腕,皇后一阵酥麻,放开了太卜。 太卜脚尖点地,准备用法阵逃走。 皇后一挥衣袖,颠倒了阴阳二气,太卜的法阵没能奏效。 不愧是混沌无常道五品修者,看来得和她缠斗几合。 太卜不慌,朝着皇后喷出一口火来,继续伪装“山艳”,干扰皇后的判断。 皇后猜不出“山艳”的身份,且与“山艳”小心周旋。 两人打斗几合,忽听昭兴帝又开始喘息! 太卜一惊,他怎么又活了? 但见皇帝满身的嘴都开始开合,每张嘴里的舌头都长了几寸,一条舌头把蠕虫卷进嘴里,不停咀嚼,其他舌头也在不停舔吃,转眼之间把蠕虫舔食的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状况? 眼前的一幕让太卜无法理解,也让皇后无法理解。 两人都楞在当场。 昭兴帝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两百五十八章 太卜错在哪了? 昭兴帝活过来了。

太卜的毒药没能毒死他。

昭兴帝支撑着身子,看着太卜,脸上露出了笑容。

身上所有的嘴,大大小小几十张,嘴角一起上翘,都露出了笑容。

这些嘴竟然受他操控!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不管是什么怪物,必须要了他的命!

太卜挥舞衣袖,阴气一分八,阳气八分二,阴阳二气变作一把利刃,飞向了昭兴帝的咽喉。

昭兴帝依旧虚弱,这一招他无法躲闪,可他身边有皇后。

皇后施展技能,把阴气变成了四分七,阳气变成了五分三,两气杂乱无章,化作一阵凉风,吹过了昭兴帝的脸颊。

好难缠的混沌修者,好在太卜早有准备,从袍袖之中取出一块璞玉。

阴气三分三,阳气六分七,阴阳二气注入璞玉,璞玉外边的石壁脱落,露出晶莹翠绿的玉石,绿光闪烁,化作锁链,困住了皇后。

太卜转身看向昭兴帝,一片雷霆坠落,要将他噼死。

一个身影突然突然破窗而入,赶在雷霆坠落之前,抱着昭兴帝,从卧榻之上跳到了书桉旁边。

谁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不用看,是陈顺才。

陈顺才突然现身,但太卜并不惊慌,他筹划了这么多天,把陈顺才也算在了其中。

太卜咬破指尖,把血抹在玉石上,红光绿光交错,形成一道法阵,把昭兴帝和陈顺才一并困在了书桉上。

雷霆翻滚,两人避无可避,陈顺才全力护住昭兴帝,大呼一声道:“你是太卜!”

他认出我了。

认出我又能怎样?

此刻不能有半分迟疑,太卜先在昭兴帝头上降下万道雷霆。

陈顺才护着也无济于事,也就多个陪葬的。

岂料万道雷霆落在昭兴帝身上变成一道柔光,阴阳二气又变成了一团杂乱无章的气机。

皇后挣脱了绿光的束缚。

不可能!

这块玉石是太卜最强大的法器之一,玉石留下的法阵哪有那么容易挣脱?

太卜定睛一看,不是法阵被挣脱了,而是法阵的法力被吞噬了。

有谁能吞噬太卜的法力?

昭兴帝?

他是饕餮修者,的确有吞噬的手段。

可他只有七品修为,七品的修为怎么能吞的下我的法力?

个中原因放在一旁,眼下太卜陷入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想要杀昭兴帝,必须先困住皇后,否则皇后会化解太卜的技能。

困住皇后,却给了陈顺才机会。

面对三品宦官,哪怕是一瞬的机会都会要了太卜的命。

趁着陈顺才还没出手,太卜倒转经脉,朝着玉石喷出一口血!

红光乍现,夹着绿芒,瞬间布满了整个寝殿。

寝殿之内,法阵遍布。

昭兴帝、皇后、陈顺才全都被法阵困住。

太卜强忍胸口剧痛,为了施展这一手段,他拼上了半条性命。

他举起右手,阴阳二气翻滚,万千利刃集中在掌心,他要将昭兴帝剁成肉泥。

利刃离手,太卜神色狰狞看着昭兴帝。

自今日起,世间再无此昏君!

陈顺才挡在昭兴帝身前,转眼被利刃割的遍体鳞伤,以宦官的防御力,他支撑不了太久。

熟料,陈顺才突然起身,抱着昭兴帝躲开了利刃。

他也破解了法阵?

宦官怎会有这样的本事?

不是陈顺才,是有人再次吞噬了法阵的法力。

真是昭兴帝么?

他真的恢复了三品修为?

太卜小心翼翼后退,无论他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都无法同时对抗两个三品加一个皇后。

他试图用法阵逃走,阴阳二气在脚下运转,却始终形不成法阵。

皇后也挣脱了玉石法阵,她用混沌之术不断破坏太卜的阴阳术。

太卜想专心对付皇后,可陈顺才不给他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陈顺才已经到了太卜近前,一指点中了太卜的胸口。

太卜后退一步,陈顺才追上去,又点了第二指。

等点到第三指,太卜开始吐血。

点到第五指,太卜护体的阴阳二气破了。

点到第八指,太卜的意识有些恍忽。

他已经退到了墙边,身后退无可退。

如果让陈顺才点中第九指,太卜势必送命。

可明知如此,又能如何?

被三品宦官近身,以太卜当前的状况根本无力招架。

陈顺才第九指点来,太卜没做出任何反应。

可这一指没点中太卜的胸口,却点在了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寸许深浅的窟窿。

太卜逃了?

他怎么逃得?

陈顺才看了看皇后,皇后不住摇头。

陈顺才看了看墙壁,墙壁上只挂着一幅山水画,山水画也被戳了个窟窿,没有其他物件。

难道太卜提前留了法阵?

陈顺才正在追索法阵的痕迹,只听身后有人道:“不必浪费心思,他逃不掉,他终究不会舍却阴阳司。”

陈顺才回身施礼,眼含热泪道:“陛下,您终于醒了,恭贺陛下,龙体安康!”

昭兴帝披上一件衣衫,高声喊道:“隋爱卿,进来吧!”

隋智走进内殿,深施一礼:“陛下,臣来迟了。”

“不迟,”昭兴帝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

陈顺才道:“陛下,隋侍郎今晨刚刚苏醒,便来面见陛下,我与他走到了福宁宫,听里面有打斗之声,多亏有隋侍郎相助,否则……”

说话间,陈顺才泣不成声。

昭兴帝皱起眉头,坐在卧榻上静静思索:“我真不明白太卜那老贼的用意,他为何如此?他为何要救我?救我之后,为何又要杀我?”

昭兴帝看向隋智道:“隋爱卿可知其中用意?”

隋智摇头道:“太卜心思,无从揣摩。”

昭兴帝又看了看墙壁上的山水画,问皇后:“年深日久,我却把这幅画忘了,应该是出自前朝画师李思训之手。”

太后上前扯着昭兴帝的手:“贱妾不懂画,贱妾只盼陛下无恙。”

昭兴帝笑了笑,对隋智道:“隋爱卿,这场风波,因何而起,却要查个仔细。”

隋智道:“陛下,风波要查,但当务之急,陛下应尽快重掌朝纲,这些日子,臣听闻有不少别有用心之人,正在图谋大逆不道之事。”

昭兴帝冷笑一声:“玉阳吾儿,你猖狂了。”

……

太卜在黑暗中穿梭多时,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

待循着一丝光亮走到尽头,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茶室之中。

茶室无窗,木墙,木地,寂静无声。

一排灯烛之下,一名男子正在提笔作画。

太卜走上前去,抱拳施礼道:“李画师,久违,谢你救命之恩。”

李沙白一笑,取过一蒲团,招呼太卜坐下,给太卜沏了一壶茶:“听说皇宫之中有前朝大家李思训的真迹,在下痴迷于丹青,本想暗自到皇宫赏画,正巧遇到太卜,便以微薄之力相助。”

太卜叹道:“此番恩情,却不知何以为报。”

李沙白笑道:“李某微末之人,但行微末之事,岂敢求太卜报答。”

太卜连连摇头道:“李画师如此自谦,真真折煞老朽,老朽虽不知李画师道门,但知画师修为,画师与武栩一样,距星官,只一步之遥。”

李沙白长叹一声,没有否认:“李某空有一身修为,却无这份肝胆,李某真想同太卜一样,为大宣苍生,手刃这无耻昏君。”

没想到李沙白知道太卜是去行刺皇帝。

既然知道了,太卜也不再隐瞒:“可惜老朽思虑不周,终究功亏一篑。”

李沙白点好一杯茶,茶汤翻滚,呈现一幅画面,却似一人昂首而立,独自面对千军万马。

“太卜,昏君受苍龙真神庇佑,身体之中还有饕餮残魂,非一人之力所能图之。”

“饕餮残魂?”太卜一惊,想起了昭兴帝满身的嘴,“饕餮残魂从何而来?”

李沙白没有回答,反问一句道:“太卜为何不寻觅个帮手?据李某所知,京城之中,憎恨昏君之人无数,皇城司指挥使钟参亦在其中,如有其相助,此番必定功成。”

太卜摇头道:“钟参性情迂腐,他怕连累皇城司,势必畏首畏尾,届时非但不能成事,反倒可能走漏了风声。”

“也是,”李沙白点点头,“太卜虑事周全,若非疏忽于毫厘之间,那昏君早已命丧泉下。”

疏忽于毫厘。

太卜重新复盘了这次刺杀行动,从头到尾,都没想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昭兴帝明明中了毒,为何死而复生?

太卜实在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难道李沙白知道?

“老朽到底疏忽在何处?还望画师指点。”

“岂敢岂敢,”李画师又点了一杯茶,茶汤之中浮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影,“太卜唯一的疏忽,就在这女子身上。”

太卜盯着茶杯看了片刻,愕然道:“山艳?”

李沙白道:“太卜可知此人身份?”

“朱雀宫一叛臣而。”

她就是一个叛变了朱雀宫的小宗伯,太卜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身份。

李沙白又问:“太卜可知,山艳如何进得皇宫?”

“她先投靠怀王梁贤康,意图篡逆,梁贤康事败被杀,她被昏君生擒,转而又投靠了昏君。”

这件事情的始末,太卜非常清楚,而且不止他一个人知道。

李沙白又问:“山艳在朱雀宫当了多年的小宗伯,暗地里又和怀王勾结多年,为何朱雀宫一无所知?”

“难道不是她行事机密?”太卜想了想,忽觉此事蹊跷,山艳不仅是怀王的部下,还和怀王有私情,来往了这么多年,朱雀宫上下当真没人察觉?

“如此说来,莫非是有人替她遮掩?难道是大宗伯炎焕?”

“非也!”李沙白摇头,“替她遮掩的人不是炎焕,是郁显皇,山艳是郁显皇的暗子,

她进皇宫,不是为了救昭兴帝,如果没有她昭兴帝早就醒了,太卜,你却低估了这女子,反倒错手救了那昏君一命。”

第两百五十九章 贤侄梁显弘孝传 山艳是郁显皇谍子?

她不想救昭兴帝?

“难道不是她用万物生之术,为昏君强行续命?”

李沙白先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这让太卜更加费解。

“太卜,山艳的确在为昏君续命,但同时也在为蛊虫续命,至于昏君身上的蛊虫是何来历,李某委实不知。”

太卜面不改色:“老朽也不知这蛊虫是何来历,但李画师说,山艳既为昏君续命,也为蛊虫续命,是何道理?”

李沙白道:“为了让昏君一直昏睡下去,太卜在昏君身上,可曾看到口唇之类的事物?”

“看到不少。”

“李某若是没猜错,那些像口唇的东西,就是饕餮的残魂,这些东西在昏君身上,想帮昏君清除蛊虫,

但山艳一直用万物生之术让蛊虫不断繁衍,饕餮残魂不停吞吃,但蛊虫数量并未减少,所以昭兴一直昏睡。”

太卜思考了片刻,摇摇头道:“山艳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让昏君一直昏睡?”

李沙白道:“太卜且想一想,山艳为何要与怀王来往?怀王纵使给山艳一座金山,山艳也不得受用,她是朱雀宫的小宗伯,衣食都在朱雀宫里,难道她敢把金山搬回去不成?”

太卜思忖片刻道:“若是不图怀王富贵,那便是图怀王的血树汁?以此提升修为?”

李沙白喝了口茶水,拿起纸笔,开始作画,他画了山艳和怀王,两人正在月下对酌,怀王目光炯炯,山艳两颊红晕,两人情谊甚浓。

“山艳来大宣京城时,已经有了五品上的修为,十多年间,不过升到四品下,

这期间,许是跟着怀王喝过几次血树汁,或是为了疗伤,或是为了增进些修为,

但她始终在炎焕的眼皮底下,炎焕对血树如此痛恨,她若频繁饮用血树汁液,炎焕又岂能不知?”

“不是为了血树……”太卜沉思良久,“那还是为了铲除昏君!”

李沙白接着作画,画出了昭兴帝的画像。

“昏君与否,对山艳来说并不重要,对郁显皇也不重要,因为这是我大宣的君,

但郁显皇需要一个对郁显有利的大宣皇帝,但昭兴心中只有他自己的利益,为他自己的利益,他随时可以将大宣推进火海,更不要说盟国郁显,

昭兴在位二十八年,从未给郁显任何帮助,这样的皇帝,显然不是郁显皇想要的。”

太卜皱眉道:“难道怀王会比他好些?”

李沙白又画了一幅怀王的画像,身后跟着一群部下,气势汹汹冲向皇宫,这是当初他要起兵造反的画面。

“怀王是恶人,十恶不赦之人,但终究比昭兴强些,况且怀王与郁显皇私交颇深,助他取代昭兴,对郁显皇有利无害。”

太卜又想了想后续的事情:“待山艳被俘,进了皇宫,帮皇帝杀了圣慈长老粱功平,是为了获得昭兴的信任,从而得到刺杀昭兴帝的良机?”

李沙白继续研磨,画了一幅山艳在昭兴帝身边的画像:“自从昭兴帝中了蛊术,山艳就有刺杀昭兴的机会,她只须要给蛊虫续命,但不给昭兴续命,昭兴肯定活不到今日。”

太卜道:“那他为何让昭兴活到今日?”

李沙白道:“因为昭兴若是死了,太子就要继位。”

“难道太子还不如昭兴?难道郁显皇不想让太子继位?”

李沙白道:“对我大宣而言,太子继位,是社稷和苍生之福,他曾试图为郁显募集军械,想必郁显皇也曾想让太子取代昭兴,可经过北境一战,只怕郁显皇改了主意。”

太卜皱眉道:“此话怎讲?”

李沙白画了太子率军在冰天雪地征战的画像:“太子北征,已收复涌州全境,击毙图奴十万有余,太卜若是郁显之君,却不为之胆寒?”

太卜摇头道:“太子殿下对图奴是狠了些,但那是对外敌,不是对友邦。”

李沙白拿着砚台,细细研墨,边研边笑:“太卜健忘了,却忘了十年前的《沃云和书》,图奴也是大宣友邦,还是咱们大宣的长辈,咱们梁大官家是叫过叔父的,涌州为此丢了一半土地,任大明公还在公爵府里住着。”

太卜陷入了沉默。

这事太卜确实是给忘了。

是个宣人都不愿提起这事,都不愿提起《沃云和书》。

这份和书还有个名字,叫《贤侄显弘孝传》。

二十前,图奴南下,大宣北伐,一场恶战,打了整整十年。

临近战争末尾,大宣凭借强盛的国力,逐渐扭转战局,在大小战役中占尽上风,接连攻占图努六座行省。

见此大好局面,昭兴帝决定亲征,以天子之威,夺取战争的最后胜利。

当时,圣威长老粱季雄在战场上,他觉得皇帝亲征,能提振士气,同时也是给宗室树立威信的好机会,于是就答应了下来,还和另外长老共同做好了天子亲征的准备。

只是粱季雄做梦都想不到,这是他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

昭兴帝抵达北境之后,要求全军打一场大胜仗,以展现天子亲征的气势。

可当时不具备大战的条件,这让昭兴帝很是恼火。

在昭兴帝的命令下,时任太傅、内阁首辅的任颂德,逼迫楚信强行攻打沃云城,在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楚信攻下了沃云城。

昭兴帝不在意这场战斗付出了多大代价,他只在意一件事,天子亲征,必须要以一场胜利开始,这是天子最起码的威严。

他用最高规格礼仪进入了沃云城,本打算先论功行赏,然后继续率兵攻城拔寨,却没想到因为后续战线没有跟上,沃云城反倒被图奴包围。

这就是昭兴帝逼迫楚信攻城的后果

好在这一后果并非无法挽回。

楚信粮草充足,可以在城池中坚守数月。

可昭兴帝要求离开沃云城,一刻也不肯多留。

皇帝若是临阵脱逃,军心势必大乱,粱季雄大怒,要动家法,逼迫昭兴帝在沃云城坚守两个月,

粱季雄也承诺,只要在沃云城待上两个月,肯定能找到破敌良策,等两个月后击溃图奴,这场战斗必将成为大宣宗室的一段佳话。

昭兴帝答应了,可粱季雄没想到,他高估了昭兴帝的勇气,也低估了昭兴帝的心机。

昭兴帝在城中待了五天,相安无事。

到了第六天,图奴得知昭兴帝在城中,开始全力攻城。

昭兴帝亲自登上城头指挥作战,这是打他从娘胎里出来,第一次真切的感受了生命的威胁。

指挥了不到半天,昭兴帝受到了惊吓,病了。

当天晚上,趁着粱季雄出外作战,昭兴帝派内阁首辅任颂德出城与图奴讲和。

任颂德在图奴营中谈了三天三夜,求来了一纸和书,这就是着名的《沃云和书》,这份和书让大宣儿郎落泪,让图努国王震惊。

图努王真受惊了,没想到,这么苛刻的条件,昭兴帝都能答应。

在《沃云和书》中,昭兴帝答应了三件事:

一是给钱,数目不定,且看图努大帝要多少,大宣就是这么康慨!

二是给粮食,边境三洲当年所产的粮食,全都给图努大帝,一粒不留,大宣就是这么大气!

三是给地,攻占图努的土地,一点不留,全都还给图努,涌州割出去一半,献给图努大帝,只为两家修好,大宣就是这么实在!

最难能可贵的是,昭兴帝比图努王大了五岁,在书信中,他自称侄儿,管图努王叫叔父。

这得有多大的勇气!

这得有多宽的襟怀!

图奴也是明事理的,看到大宣皇帝有这么足的诚意,等收到了银子、粮食和土地,这场战争也就到此结束了。

持续了十年的恶战,就以这种荒唐的方式,结束了!

这就是粱季雄不愿提起北伐之战的原因。

这就是但凡参加了北伐之战的人,都不愿提起那场战争的原因。

但昭兴帝对结果很满意,因为他活着回到了京城。

至于回来之后怎么交代,这很简单,向全国上下发布诏书,宣布打了大胜仗。

该封赏就封赏,该欢庆就欢庆,只要诏书写的够多,这事情就能跟真的一样!

那个时候写诏书很容易,任颂德对昭兴帝百依百顺,昭兴帝从没受过内阁任何制约。

这场战争就要被昭兴帝成功敷衍过去了,可图奴做了一件让昭兴帝无法忍受的事情。

他们把《沃云和书》刊印成册,在图努国大肆售卖,并且把和书改了个名字,叫做《贤侄显弘孝传》。

粱显弘是昭兴帝的名字,作为侄儿,他非常孝顺,图努大帝专门让人为他立传。

这本书在图奴家喻户晓,更让昭兴帝无法忍受的是,这本书还流进了大宣。

这是对皇室威严的严重亵渎,昭兴帝一怒之下,下了诏书,所有持有《贤侄显弘孝传》的人,一律杀之!

持有《贤侄显弘孝传》的宣人,基本都被杀了,可这没有太大用处。

图奴人手里还有这本书,昭兴帝又不敢杀图奴,过不了多久,《贤侄显弘孝传》又传进了大宣。

宣人愤怒了,宣人的膝盖是直的,受不了这份屈辱!

举国上下,骂声一片,言官谏臣,奏疏如雪。

宗室之中,甚至出现了让昭兴帝退位的声音。

昭兴帝也很愤怒,又下了一道诏书,愤怒的揭穿了内阁首辅任颂德的阴谋,说这些事情都是任颂德逼迫皇帝做的。

昭兴帝本想把任颂德处死,以平息风波。

没想到图奴很喜欢任颂德,他们警告昭兴帝,不准杀任颂德,非但不能杀,还得封任颂德为公爵,否则再度开战。

昭兴帝再也不想上战场了,他立刻封任颂德为护国公,此人现在还活着,依旧是公爵。

李沙白把当年签订《沃云和书》的前因后果全都画在了画卷上。

接连画了十几幅,李沙白叹道:“自我大宣开国以来,若论周旋权术,把持臣民,没有任何一任国君比的过昭兴!

但若论开疆拓土,攘斥外敌,昭兴却比任何一任国君都要懦弱愚蠢!

此人真是无从捉摸!”

太卜道:“昭兴对郁显皇倒也有几分强横。”

“那是因为郁显皇势微,昭兴自然强横,待郁显皇势强时,昭兴自然会低头。”

李沙白画了一幅画,画面上,郁显皇帝正在和蛊士作战。

“蛊门星官陨落,郁显皇正在吞并蛊门势力,如今连战连捷,这件事,太卜应该是知道的。”

李沙白又画了一幅画卷,画面上,郁显皇率领大军北征大宣。

“郁显皇此时肯定为此犹豫,若是他能统一郁显,留着昭兴自然有利,

若是他无力统一郁显,太子继位对他有利,

因而他让山艳一直拖延,让昭兴一直处在昏迷之中。”

太卜明白了山艳为什么不杀昭兴帝,但有件事情,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杀不了昭兴?没有一个凡人能逃过我的毒药。”

其实这个问题,太卜应该能想清楚,然而行刺失败,太卜受了严重打击,思绪乱作了一团,什么都想不明白。

李沙白能理解太卜的境况,他继续作画,画出了一个昭兴帝,画出了他满身的嘴和蛊虫。

李沙白一挥手,画面出现了变化。

昭兴帝身上蛊虫没了,他面带笑容坐在画卷中央。

太卜按住眉心,阵阵剧痛袭来,这回他的思路清晰了,该想明白的,也全想明白了。

李沙白道:“昭兴身上有饕餮残魂,饕餮能吞噬万物,也能消化万物,

他那满身的嘴把昭兴身体里的毒都给消化了,毒药不能繁衍,化了就没了,所以太卜的毒药,毒不死昭兴,反倒把满身能繁衍的蛊虫都给毒死了,因而说,太卜救了那昏君。”

向来觉得自己算无遗策的太卜,揉着额头喃喃低语:“怎会如此?这可怎地是好?”

徐志穹怒道:“还能怎地?事情都被你搅和了!你说你吧,行刺就行刺,一刀砍了他就是,又扮女人,又挤良心,弄那么多花活作甚?”

太卜抬起头,看见徐志穹坐在了身边。

他是何时来的?从哪里来的?

这是李沙白的手段?

太卜惊曰:“狂生,你何时回到了京城?”

徐志穹道:“这哪里是京城,这是图奴的南御行省!”

这是图努国南御行省的蓝索城,图努南方最大的城市。

在这座城市里,也有一座李七茶坊,和京城的李七茶坊几乎一模一样。

徐志穹看着满屋子的画卷,只觉得十年前的《沃云和书》又要上演了。

“怎么办?这仗白打了么!”

第两百六十章 此举只为大宣 “你说,你为何不用刀砍?”徐志穹看着太卜行刺的画面,急得直咬牙,“你说,这一刀砍下去,他脑袋就掉了,他还能活?”

换做是徐志穹行刺,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肯定会选择砍了昭兴帝的脑袋。

砍完再和皇后打一场,以太卜的修为,对付皇后肯定没问题,放倒皇后,再从容脱身,这结局不就完美了么?

太卜一声不吭,眼下做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

他之所以选择用毒药杀死昭兴帝,不是为了炫示手段,而是为了长远着想。

无论出于任何原因,弑君,都要留下恶名,这恶名不仅要太卜背负,还要整个阴阳司背负,待日后清算之时,弄不好整个阴阳司都会被皇室铲除。

用毒就要稳妥的多,在顺利的情况下,昭兴帝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反正他已经病重,就这么顺理成章的驾崩,也不会有人怀疑。

太卜做了那么多准备,就想换一个稳妥的结果,可没想到过于求稳,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

昭兴帝没杀成,自己的身份也暴露了!

恼恨交叠之际,李沙白在旁提醒一句:“我料昏君定然不会放过阴阳司,太卜还应早做打算。”

太卜摆摆手道:“不必担心阴阳司,我已经处置好了。”

他做了最完备的计划,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把阴阳司整个搬走了。

太卜对徐志穹道:“狂生,告诉我徒弟陶花媛,等此间战事了却,让她去滑州州府丝锦城,那里有人会告诉她阴阳司的所在,

让童青秋和你一起回京城,他是你义兄,你应该能保他平安,若是他还在乎这一场师徒情分,让他在京城等我,

也转告韩辰一声,他不是我弟子,今后若是愿意留在阴阳司自然是好,若是不肯留,我也不勉强他。”

徐志穹皱眉道:“这些话,你怎么不亲自对他们说?”

“亲自说?”太卜连声苦笑,笑得老泪纵横,“我自恃算尽凡尘俗世,如今却输得如此狼狈,还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太卜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交给徐志穹道:“这是阴阳太卜令,交给陶花媛吧,以后阴阳司由她掌管,

狂生,你始终不肯归我门下,可我徒儿一颗真心对你,我还是那句话,妻也好,妾也罢,你好好待她,帮她一把。”

徐志穹接过太卜令,收到怀中:“这些事都好说,只是眼下可如何是好?”

徐志穹看着李沙白的画,十年前的《云沃和书》历历在目。

昭兴帝活了,肯定又要和图奴讲和。

这仗真就白打了?

还得再向图奴叫一声叔父?

“万千将士把性命留在了此地,总得有个交代吧!”

太卜叹道:“此乃吾之过也,老朽愿倾尽全力,助大军攻下此城。”

徐志穹离开了李七茶坊,去了一家客栈,一名图奴士兵正在二楼一间上房里盘问。

“你们这几条宣犬从哪来?”士兵扯着孟世贞的衣领喝骂,“谁让你们进城的?”

孟世贞低着头不说话,他也没办法说话,他不懂图奴话。

王振南在旁用图奴语答道:“军官老爷,我们是来城里做生意的,就住一晚,明天就走。”

“做什么生意的?”

“瓷器生意的!”

图奴士兵喝道:“我看你们不是商人,你们是宣犬派来的谍子,跟我走,去见藩主大人,快些走,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他说话的时候,手里一直揪着孟世贞的衣领,孟世贞的火都烧到喉咙了。

王振南掏出了十几颗图奴银币,塞进了士兵的手里:“军官老爷,我们明天一早就把货物交给客人,交完货我们就走。”

士兵看了看手里的银币,冲着王振南道:“明天我还来,别再让我看见你们这几条狗!”

士兵走了,孟世贞整理了一下衣领,朝着门口啐了口唾沫。

马广利松开了怀里的匕首,愤愤道:“我去趟茅厕!”

李普安笑道:“怎地,你吓拉了?”

“扯你娘的澹,老子撒撒气去!”

徐志穹从暗处现身,拦住了马广利:“马大哥,一会再去茅厕。”

他用一道法阵隔绝了整个房间,来到王振南身边道:“王大哥,多亏你机敏。”

王振南笑道:“这算什么机敏?无非是受点气罢了,这帮狗日的毛刹,日后落到我手里,我却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难受。”

“不用改日,今夜正是时候。”

众人欢喜道:“大军到了?”

徐志穹点点头:“大军距离蓝索城,不到一百里,有阴阳师助力,今夜就能杀道城下。”

孟世贞道:“不应该呀,这城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咱们提灯郎是干什么的?”徐志穹一脸得意道,“乔千户打了个头阵,沿着各路要道先扫了一圈,遇到哨探就杀,遇到斥候也杀,遇到送信的也杀,没让半点消息走漏出去!”

李普安赶紧赞叹:“乔千户好本事呀!”

“这他娘算什么本事,不就是杀几个暗子么,在京城的时候都是做惯了的买卖!”孟世贞笑道,“老乔倒他娘杀得痛快,等到了今晚,咱们兄弟也杀!”

徐志穹摇头道:“今夜的紧要事不是杀敌,路都摸熟了吧?”

马广利道:“早就摸熟了,今夜我们哥几个到城墙边上守着,一人领一路,指定错不了。”

这几名提灯郎混进蓝索城,目的是为了给大军带路,直捣藩主的城堡。

图努国的城市构造,和大宣大不相同。

蓝索城是图努国南部最大的城市,也是典型的图努城市,城市分内城和外城。

由城墙到藩主城堡,叫做外城,外城之中居住着大量平民,道路狭窄,错综复杂,大军若是在外城之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和图奴打起巷战,损失可就大了。

王振南等人的任务,是摸清城中的道路,带领大军兵分四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内城,也就是藩主的城堡。

王振南道:“我们在内城附近走过几趟,图奴人的城堡可不好打,志穹,要不咱们多派几个人手,先混进城堡里,把那个鸟藩主杀了再说!”

孟世贞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藩主,是一地的大领主,蓝索城的藩主是蓝索城的主人,同时也是南御行省的掌控者,在图努国的地位很高,是二等爵,换算到大宣的爵位里,算得上侯爵。

徐志穹连连摆手:“藩主的事情不用我们操心,城堡的事情也不用我们管,有人动手。”

太卜答应出手了,杀不了皇帝,杀一个藩主应该绰绰有余。

徐志穹看着一众好兄弟,笑道:“都想家了吧,等打完了这一仗,就该回京城了。”

王振南的笑容凝固了:“回京城作甚?”

徐志穹道:“凯旋而归啊,回去该加官进爵了。”

孟世贞笑道:“吓死老子了,我还以为这仗不打了!加官进爵急什么?等打完了蓝什么城,接着往北打,老子还没打够呢!”

李普安道:“就是,等我们多砍几颗脑袋,带回去也好领功啊!”

马广利咬咬牙道:“一口气打到毛刹都城,把这群狗日的毛刹打绝了种!”

“好,好啊!”徐志穹笑得这叫一个尴尬!

要是这仗真白打了,可怎么跟他们说?

出了客栈,徐志穹去了一家酒馆,点了一杯葡萄酒。

别说,图奴的葡萄酒滋味倒还不错。

刚喝了两口,一名图奴流莺过来招揽生意。

这女子金发碧眼长的挺俊,周围有不少客人掏钱袋,可她就是看上了徐志穹。

她站在徐志穹身边拉着徐志穹的衣襟,徐志穹拿出两个银币,在手里晃了晃。

流莺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却还是含羞点了点头。

酒馆二楼有客房,徐志穹带着姑娘上了楼,进了房间。

姑娘立刻布下了法阵,冲着徐志穹喝道:“老娘就值两个银币?”

“图奴这边就这个行情。”

陶花媛装成了图奴女子,别说还真是像,无论身材还是长相都看不出分别。

徐志穹贴了贴陶花媛的脸蛋:“我钱都给了,咱们是不是该做生意了?”

陶花媛轻轻推了徐志穹一下,就一下。

徐志穹把手伸进了衣襟,好像要脱衣服。

陶花媛的心,剧烈的跳了起来。

真就跟他……

这地方是不是有点……

倒也不用挑什么地方,只要是他就好。

徐志穹没脱衣服,他拿出了阴阳太卜令。

陶花媛的心跳的更剧烈了。

“师尊……他,怎么了?”

徐志穹把事情经过讲给了陶花媛。

陶花媛如泥塑般坐在床边,半响不语。

“莫要责怪太卜,”徐志穹安慰了一句,“他下了一盘好棋,就走错了这一步而已。”

陶花媛摇头道:“我不怪师尊,可我就是不明白,李沙白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提醒师尊一句?”

“太卜要杀皇帝,也没事先告知李画师,李画师为什么要帮他?”

“他不想让那昏君死么?”

“他是什么心意,我真的不清楚,但他救了你师尊,这终究是份恩情。”

“他来蓝索城作甚?既是不想帮我们,他又来这作甚?”

徐志穹没回答,且抱着陶花媛,让她在怀里落泪。

太卜,阴阳司。

在她心中最神圣的所在,崩塌了。

……

深夜,一队图奴骑兵来到蓝索城下,为首的正是上将科古蝉。

科古蝉对着城头喊道:“我乃大将科古蝉,速开城门。”

城头军士拒绝开门。

虽然没有受到切实消息,但蓝索藩主莫佳来也听到了些风闻。

更何况派出的斥候和哨探有去无回,莫佳来不可能不生疑。

他给城头的士兵下达了命令,不准放军人进城,无论是哪国的军人。

科古蝉见城门不开,即刻下令攻城。

一名将领有些犹豫:“将军,这是蓝索城,咱们的蓝索城!”

科古蝉看着将领道:“咱们中了毒,宣人的巫师不给解药,你就那么想死么?”

将领无奈,带领士兵撞击城门。

城头的守军看傻了:“这不是咱们的大军么?”

另一名军士道:“我认得,那是科古蝉将军,他这是怎么了?”

城头的千夫长喊道:“还击,迅速还击!”

城头之上,失石如雨,两军激烈交战。

城墙一隅,李沙白拿起砚台,随手将墨汁泼洒在城墙上,墨汁自动游走,在城墙上画出了两扇城门。

俄顷,城墙上升腾起一片烟尘,这两扇画出来的城门,开了。

李沙白带着何芳跃上城头,一挥画笔。

几名惊呆的军士,脸上沾了墨迹。

墨迹不断扩散,几名士兵彻底变黑,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远方扬起一片尘土,大宣大军如同潮水般涌进了蓝索城。

何芳在旁道:“你愿意帮助宣军,为何不帮太卜杀掉皇帝?”

李沙白默默注视着城下,微笑道:“我是宣人,此举只为大宣。”

第两百六十一章 大官家,咱们钢到底 不到一个时辰,大宣军队包围了蓝索城的藩主城堡。

蓝索城没有做好战备,城堡中守军不多,只有一千多人,但

楚信本想一鼓作气拿下城堡,没想到蓝索藩主自己走出了城堡,带领士兵,向宣军投降。

十年前,昭兴帝签下了《云沃和书》,大宣为此忍受了十年屈辱。

到如今,大宣儿郎,再次攻下了图奴的城池。

梁季雄站在藩主城堡上,一杯接一杯往城下倒酒,两行老泪,随着酒水往下流。

“大宣的好儿郎,你们当年白流了一腔鲜血,今天我来看你们了,我带着大宣的战旗来看你们了!”

城堡换上了大宣的旗帜,将士们欢声不断。

太子扛着酒坛,逐一为将士们敬酒,徐志穹喝了两杯,笑容依旧尴尬。

陶花媛在城堡之中四处寻觅,没有发现太卜身影,看到徐志穹站在回廊之上神情落寞,且陪在徐志穹身边一起看着雪景。

她知道徐志穹为何事伤身:“不如现在就说出实情,也免得他们这里白白欢喜一场。”

徐志穹叹道:“他们吃了那么多苦,欢喜一场,总是福气的。”

陶花媛道:“有这一夜福气又如何,终究还是一场空!”

“不是一场空,”徐志穹摇头道,“这场仗,绝不能白打!”

当晚,太子吃的泥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正午。

到了午后,徐志穹去找太子,还没说上两句话,梁季雄和楚信急匆匆进了房间。

“我就说太卜这老贼要坏事!”梁季雄用力捶打着桌子,“我不让太子离开京城,他偏偏不听,这老贼自作聪明,竟敢行刺,而今激怒了皇帝,让我等立刻班师,这可如何是好?”

梁季雄收到了官方消息,和真实情况稍微有些出入。

按照官方消息描述,皇帝早就醒了,且在宫中暗中观察,看何人有不臣之心。

这既体现了皇帝的智慧,也敲打了京城中的臣子。

皇帝要让众人明白,他知道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但凡有不臣之心者,都逃不出他的指掌。

消息中还说,皇帝早就察觉太卜有不臣之心,故而做了防备,没让太卜得逞,如今太卜在逃,皇帝正在搜罗其余党,命令太子抓捕所有阴阳修者,一并押送回京。

说法虽有出入,但结果是一样的。

太子问道:“阴阳司里的阴阳修者都被抓了么?”

梁季雄道:“我派苍龙卫去打探,太卜提前做了准备,等禁军赶到之时,阴阳司只剩下一座空楼。”

太子点点头道:“这便好,这便好。”

梁季雄咬牙道:“只恨太卜那无耻老儿,坏了大事!”

太子摇头道:“这不怪太卜,父皇既是醒了,大宣的江山终究是他的,我还是要听父皇的调遣!”

梁季雄怒道:“万千将士鲜血,却又白流不成!”

“不能!”太子对楚信道,“车骑将军,你率将士再次驻守,我今日便动身回京,将战局告知父皇,告知满朝文武,这场胜仗绝不能白打,打来的疆土绝不能拱手让人!”

梁季雄叹口气道:“也罢,老夫随你一同回去,拼上这条老命也得把这道理讲明白!”

楚信道:“军中的阴阳修者,还要抓起来么?”

太子摇头道:“不抓,好生看管着就是,他们是有功之人,这事不该牵连到他们,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免除他们的罪责!”

梁季雄起身道:“想回京城,却还得靠着阴阳法阵,可怜这般阴阳修者,都被太卜牵连了,罢了,不多说了,现在即刻动身,只盼能保住他们一条性命!”

两人正要动身,忽听徐志穹道:“且慢!”

徐志穹对楚信道:“楚将军,这件事情先不要告知将士们!”

楚信一愣,转眼看了看太子和梁季雄。

梁季雄摇头道:“你能瞒得几时?早告诉他们也好!”

徐志穹对楚信道:“车骑将军,且信我一回,这件事情绝不能对将士们提起,且容我与太子和圣威长老单独说句话。”

看着徐志穹的神情,楚信觉得这事貌似有转机。

他转身离去,房间里只剩下三人。

徐志穹对太子道:“殿下,你不能回京,仗还没打完!”

梁季雄苦笑道:“志穹,我知你不甘心,可现在不是想着打仗的时候!”

徐志穹道:“现在连战连捷士气正盛,正是一举攻占南御行省的绝佳良机!”

梁季雄道:“皇帝让我等班师回京,我等若是抗旨,便成了罪臣!”

“回去了,就不是罪臣么?”

梁季雄诧道:“我等何罪之有?”

“行刺谋逆,这罪名够重么?”

梁季雄怒道:“行刺之事,与我等何干?”

徐志穹道:“太卜行刺,是为助太子继位,稍加罗织,就能把罪名安在太子头上,这背后主谋的罪名逃得掉么?

圣威长老与太子来往甚密,又对皇帝心怀不满,同谋的罪名逃得掉么?”

梁季雄咬牙道:“他想空口白牙诬陷我等?梁氏族规犹在,我却不信说不清这道理!”

徐志穹皱眉道:“二哥,你是有些时日没吃过亏,却又忘了疼,皇帝做了完全准备等你们回去,你又想自投罗网么?你又想和他斗心机么?你还想回去讲道理?你几时见皇帝讲过道理?”

粱季雄道:“朝中尚有文武群臣!他不讲道理,却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粱季雄的情绪有些激动,这段时间,他得到内阁和群臣的不少支持,这让他产生了些错觉,彷佛内阁和群臣会一直无条件的支持他。

“二哥,你且说说看,内阁为何要帮你说理?”

粱季雄情绪有些激动:“太子不在京城,在北境打仗,阴阳司太卜刺杀皇帝,与太子何干?凭甚诬陷在太子身上?”

徐志穹道:“这道理在哪里讲?站在朝堂上讲么?”

“当然是在朝堂上讲!”

徐志穹笑了:“二哥,皇帝凭什么在朝堂上见你?”

一句话,噎的粱季雄哑口无言。

徐志清接着说道:“却说你许久不吃亏,却又忘了疼,皇帝若不见你,让你回苍龙殿,让太子回东宫,这没什么不对吧?

太子回了东宫,皇帝要叫他去问话,不管是问战事还是问刺客的事情,太子都该去回话吧?

到了秘阁里,随便抓住太子一句话柄,就说太子是刺客同党,被陈顺才给抓了,这没什么不妥吧?”

苍龙长老喝道:“这定然不妥!这就是讲理的时候,老夫就要去找皇帝讲理,带上文武群臣一起去讲理!”

“给谁讲理?给个阶下囚讲理么?太子殿下已然成了阶下囚了。”

“他敢!”梁季雄暴跳如雷,“无凭无据,他敢……”

“他怎就不敢?证据这东西在皇帝眼里算个鸟蛋!”

梁季雄不说话了,徐志穹说的没错,别说在皇帝眼里,就是在宗室成员眼里,证据这东西连鸟蛋都算不上。

徐志穹接着说道:“皇宫里有的是能人,伪造两封书信算不算证据?等罪证坐实了,你让大臣们如何为太子辩解?”

梁季雄哼一声道:“老夫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保全太子。”

“保全?拼上这条命,只为了个保全?收复涌州全境,打下了图奴的蓝索城,就为了一个保全?

满盘都是好棋子,你偏偏送一颗孤子到皇帝手里,为的就是一个保全?

你保全了太子,出生入死的将士谁来保全?大宣的疆土谁来保全?《云沃和书》在图努国遍地都是,你还再签个《蓝索和书》?再管毛刹皇帝叫一声叔父?再等他们写一本《贤侄孝传》?”

梁季雄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是他心里最不想被揭开的伤疤,这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事,可这些事几乎成了定局。

太子叹口气道:“志穹,兄弟,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这事好办!”徐志穹昨晚想了一夜,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仗还要接着打,打下了蓝索城,周边几座城镇也得打下来,把整个南御行省都打下来!”

梁季雄道:“可是这抗旨的事情……”

徐志穹道:“这时候就得用到群臣了,谏诤!为了一个谋逆行刺的太子,大臣们未必肯谏言,为了大宣的江山社稷,他们一定会开口,

仗还没打完,太子不能回去,要让太子回去他就是个昏君,他就不配坐在皇位上!”

梁季雄道:“万一皇帝动起雷霆之怒……”

“他跟谁动怒?”徐志穹冷笑一声,“咱们这位皇帝,不怕聪明人,他自己就是个聪明人,他更不怕好人,他能把好人活活玩死,

他唯一怕的就是狠人,图奴够狠,所以他要管图奴叫叔父,算上图奴俘囚,太子手里有九万多兵马,皇帝敢对谁动怒?”

梁季雄愣住了。

他起初并不认可徐志穹的思路,他认为抗旨,是最不可取的想法。

但不得不承认,按照徐志穹的思路,能换来最完美的结果,他对皇帝的性情非常了解,每一下都打在了皇帝的软肋上。

徐志穹道:“这场仗必须打下去,大宣儿郎用血肉换来的土地,一寸都不能让出去!大宣儿郎用血肉换来的功业,一寸都不容抹杀!”

太子点点头道:“那我就留在这打下去,只是军械粮饷恐怕难以为继。”

梁季雄叹道:“只怕皇帝会立刻断了大军的粮道。”

徐志穹展开地图道:“碌州知府若是活着,这事情还真就难办,但他死了,请太子殿下立刻任命一人,暂代知府之位,碌州之官粮,可为大军所用,

涌州百废待兴,暂且指望不上,但也要任命一位知府,为日后做长远打算,

南御行省有九座城池,每攻陷一座城池便任用一城官员,把这三州之地经营起来!”

梁季雄道:“图奴贫苦,恐存粮无多,只怕日后供给不上。”

“咱们回去要,找皇帝要粮食,”徐志穹看着梁季雄,“太子回不去,咱们兄弟俩得回去,一粒一粒从他手里要出来!”

梁季雄一咬牙:“好!这是正道!咱们即刻动身!”

“别急,”徐志穹摆摆手,“两日后再动身,今日我写戏本子,明日你背词!”

梁季雄一愣:“写戏本子作甚?”

徐志穹神情严峻道:“皇帝先写好了本子,一上来就想咱们逼到悬崖边,咱们也写个本子,看看悬崖边上站着的到底是谁!”

……

两日后,昭兴帝正在天章阁读解梦之书,闻听陈顺才来报:“圣威长老回京了。”

昭兴帝摆摆手道:“朕不想见他。”

“这个……”陈顺才的表情有些难看。

昭兴帝冷笑一声:“这老东西,肯定心急火燎想来见朕,然后跟我说北境战事如何,又说得了多少战果,打下了多少疆土,又想说太子有多少功劳,又想为太子辩护,说他不可能行刺,

这老东西想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朕的预料之中。

打了胜仗又能如何?有功便能掩过谋逆之罪么?打下疆土又能如何?他心中想过朕的安危吗?没有朕,大宣有再多疆土又能如何?

朕不想听他磨口,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叫玉阳过来见我!”

陈顺才道:“陛下,太子没有回京。”

“什么?”昭兴帝勃然大怒,“逆子,竟敢抗旨,叫梁季雄立刻来见朕!”

陈顺才的表情更加难看了:“陛下,圣威长老说他无暇面君。”

昭兴帝愕然道:“你说甚来?说清楚些!”

陈顺才尽量说的直白一些:“圣威长老说他不想见您。”

第两百六十二章 三条毒计 梁季雄不想见皇帝,皇帝大怒。

“他不来见朕,朕去见他!”

昭兴帝当即摆驾,去了苍龙殿。

一路之上,昭兴面色铁青,口中低语不断:

“抗旨!谋逆!欺君!他们眼中到底有没有朕!”

龙辇来到苍龙殿门前,苍龙殿大门紧闭。

陈顺才敲开大门,一名苍龙卫出门道:“圣威长老今日不见客。”

陈顺才怒道:“却不看来人是谁?”

苍龙卫神色平静:“不管来人是谁,长老全都不见。”

“圣上来了,也敢不见?”

苍龙卫道:“长老有过吩咐,若是圣上来了,且告知圣上,明日卯时再来。”

“你说甚?”

陈顺才恼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哪是对皇帝说话的态度?

可苍龙卫并无畏惧:“长老正在忙着操持祭礼,明日要祭祀真神,陈秉笔,请您转告圣上,明日千万别来迟了。”

苍龙卫关上了大门,陈顺才也不敢在苍龙殿撒野,无奈之下,只得原话转告皇帝。

昭兴帝真想上前把苍龙殿大门踹开,可他不能这么做。

未经苍龙长老允准,任何人不得擅闯苍龙殿,皇帝也不例外。

除非打破大宣七百多年的祖制,否则他必须把这口气咽回去。

他本想给梁季雄一个闭门羹,没想到这口闭门羹,他自己吃下去了。

梁季雄变了,变得如此狡诈。

明早又要祭祀,他肯定又从战场上抓来了图奴的大将,又在文武群臣面前彰显一番功劳。

也罢,由他彰显就是。

老东西,你却看轻了朕,朕且让你知道什么是天子手段!

回到秘阁,昭兴帝彻夜未眠,定下了三条计策。

第一条计策,在祭祀过后,就太子不回京之事,直接质问梁季雄,不管他如何应答,先治太子抗旨之罪,叫刑部把太子直接缉拿回京!

第二条计策,在京中散播流言,说太子出征期间,暗中勾结太卜,几番行刺,意图篡逆,但流言散播开来,再让御史闻风奏事,将谋逆之罪坐实。

第三条计策,如果太子执意不肯回京,先断其粮草供给,再令湍、迅两州出兵,以叛国之罪,联手图努,攻打蓝索城,直接将太子杀于阵前。

定下三条计策,昭兴帝神情冰冷道:“玉阳,吾儿,这是朕给你最后的机会,倘若你一意孤行,却也怨不得朕对你无情!”

……

次日卯时,苍龙殿内祭祀开始。

祭品是宣国主帅车罗沙,这点,昭兴帝早有准备。

“北地图奴,犯我大宣疆土,此贼引图奴贼众,一路烧杀,吃我百姓之肉,吸我百姓之髓,所经之处,白骨累累,涌州一地,血流成河,我大宣百姓,死于此贼之手者,不下十万之众,当真十恶不赦,禽兽不如!”

梁季雄揪着车罗沙的头发,细数图奴犯下的罪行。

群臣激愤,不是很愤的,也装的很愤。

老御史王彦阳是真愤,上前狠狠踹了车罗沙几脚,苍龙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老御史拦住。

邱栋才也不客气,上前扯住车罗沙,喝道:“我必生啖此贼之肉。”

他咬人!

虽说牙口不好,他还真从车罗沙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梁季雄揪着车罗沙,站在苍龙神像之下,高呼曰:“今将此贼之首,献予真神!”

车罗沙被废了修为,无力抵抗。

圣威长老真是狠,他没用刀,直接把车罗沙的脑袋给拧了下来,把人头放在了祭台之上。

群臣欢呼,昭兴帝默而不语。

这都是固定套路,他心里有准备。

接下来,梁季雄开始讲述太子的功劳。

说到太子率兵收复了涌州全境,群臣的情绪到达了顶点。

“太子殿下,真乃吾大宣之柱石。”

“天佑我大宣,得此贤良储君!”

等说到太子攻下了蓝索城,苍龙殿内一片寂静。

大多数没有收到塘报,皇帝不想让这一消息扩散出去。

可等圣威长老亲口说出此事,大臣们眼圈红了。

十年前一场北伐,一番屈辱历历在目。

而今大宣再次痛击图奴,但凡经历过那场屈辱的臣子,心都在颤抖。

王彦阳哆嗦成一团,眼泪流了下来,说不出话。

邱栋才攥着拳头,想要呼喊,却不知该喊些什么。

昭兴帝冷眼相视。

就这么安静下去吧,这场祭祀也该结束了。

忽听刑部尚书余光远振臂高呼:“大宣威武!”

这一声发自肺腑。

为大宣之气节,为大宣之威严,也为他在军中的儿子。

“大宣威武!”

“大宣威武!”

群臣随之高呼,声音让苍龙殿为之震动。

王彦阳含泪道:“沃云之耻,终得一雪!十年之仇,终得报也!”

在群臣的呼喊声中,昭兴帝差点破防了。

饶是准备的再怎么充分,他也没想到会有人当众揭开这道伤疤。

和昭兴帝同样恼火的,还有护国公任颂德。

当年他与图奴谈了三天三夜,换来这纸《沃云和书》,事后昭兴帝把所有罪名全都推在了他身上,若不是图奴护着他,他早就死了。

他是大宣的罪人,时才就有不少臣在暗自朝他啐口水。

好在他这人脸皮够厚,还能若无其事,振臂高呼:“大宣威武。”

祭祀终于结束了,该说正题了。

昭兴帝自然不用亲自开口,公孙文已经做好了准备。

“苍龙长老,卑职有一事不明,圣上既已下诏,命太子班师回京,太子为何迟迟未归?”

群臣面带愠色看着公孙文。

公孙文神色如常,他问的问题没毛病。

皇帝下旨让太子回来,太子不回,就是有错。

梁季雄没理会公孙文,直接问昭兴帝:“不知陛下召太子回京,所为何事?”

老东西,直接冲着朕来?

你以为朕会直接扯出谋逆之事,激怒群臣?

你以为朕有这么愚蠢?

昭兴帝早有准备,他的惯用套路是不正面回答问题:“朕有要事,与太子相商。”

老东西,你要是问什么要事,朕就要警告你,苍龙长老不能干预政事。

你若是不让太子回来,肯定要找借口。

你能找到的借口,无非就是边疆未定,战事未完,太子离去,于军心不利。

你一言一行都在朕的掌控之内。

朕无须与你争执。

不管你找什么借口,朕当即就定下太子抗旨之罪!

朕却看你怎说!

梁季雄看着昭兴帝道:“显弘,我知你心意,此事不必心急。”

这什么套路?

昭兴帝一皱眉。

他为什么直呼朕的名字?

在苍龙殿内,长老确实有这样的权力,但当着文武群臣之面,此举却是何意?

他还说知道朕的心意,还说不必心急?

这老东西打仗打湖涂了么?

但见梁季雄看着苍龙神像,似乎在和皇帝说话,也似乎在向真神陈述:

“大宣开国至今,七百余载,宗室才俊,无计其数,然似玉阳这等天资卓越之人,实难得一见,

显弘为社稷着想,其心可嘉,然退位让贤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退位?

“你……”

昭兴帝身躯摇晃片刻,险些栽倒在地。

谁说要退位了?

好个老贼,这是公然谋逆!

昭兴帝忍无可忍,正要发作,却发现群臣寂静无声,对梁季雄的这番言论,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非但不意外,他们还在等待昭兴帝的回应。

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要逼朕退位么?

太子监国期间,以内阁为首的大部分臣子,都尝到过甜头。

他们真有让昭兴帝退位的想法。

昭兴帝捂住额头,轻声道:“朕累了,先回宫歇息。”

说完,昭兴帝缓缓走出了苍龙殿。

群臣在身后相送,似乎还在等待昭兴帝的答复。

登上龙辇的一刻,昭兴帝一步没站稳,险些摔倒。

陈顺才在背后扶住了昭兴帝,待回到寝宫,昭兴帝躺在卧榻之上,半响不语。

陈顺才上前帮皇帝揉胸口:“陛下,保重龙体!”

“逆臣,都是逆臣!”昭兴帝咳嗽两声,起身道,“立刻在京中散步消息,太子勾结太卜行刺,意图篡逆!”

陈顺才答应道:“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办!”

昭兴帝摇头道:“别人不妥,你亲自去办,十日之内,要让消息传遍京城。”

不需要十日,三日就够了。

陈顺才在京中有不少部下,三日之内,消息已经传到大街小巷。

酒肆里,两名客人正在闲谈:“听说了吗,阴阳司被大官家给端了。”

“早就听说了,阴阳太卜想刺杀大官家,这不自己作死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行刺?”

“这还真不知道,难道他想要当大官家?”

“他凭什么当大官家?他是想给太子铺路!”

“太子不是在北边打仗么?”

“你知道什么?太子人在北边,这心可在京城呢!”

徐志穹坐在酒肆角落,将杯中酒喝光,悄然离去。

提着灯笼走在街上,太子行刺的传言,不绝于耳。

走到北垣一条深巷,一个老货郎推着货车上前,笑呵呵招呼道:“这位客官,单皮鼓,泥黄胖,小龙船,耍三郎,犀皮动使做的巧啊,杖头傀儡有模样,客官您且细细瞧,有买有扑好商量!”

这是个卖戏具(玩具)的。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二哥,你怎么又出来卖了?”

梁季雄哼一声道:“这都是好东西!”

“东西虽好,可我买来没用啊!”

梁季雄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道:“听到风声了吧,这事,你那戏本子里可没写。”

“我也没想到啊,大官家还有这一手。”

“有辙么?”

“有辙,但得看你有没有人脉,能不能把流言散出去。”

梁季雄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吩咐人去办了,我叫他们在坊间辟谣,就说这传言都是假的。”

“这不扯澹么?流言就没有辟谣的功能!”

“那你说如何是好?”

徐志穹道:“咱们得替大官家说点好话!”

第两百六十三章 雪夜刺客 胡家楼,望安京的大酒楼之一。

胡家楼在规模上和丰乐楼不相上下,三层的酒楼也能容纳千人。

但档次上不能比,胡家楼是面向平民的酒楼,无论菜品还是环境,都比丰乐楼差了太多。

到了晚上的饭口,一楼大厅里,桌子密,人也挤,一桌酒菜,有鱼有肉,四五个人吃饱喝好,也就百十来文。

今天在大厅里,坐着几个特别的客人,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一个是陈顺才,另一个是昭兴帝,身边同行的还有几名内侍。

听说太子谋逆行刺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昭兴帝要出来看看。

陈顺才不想让他来:“陛下,京城今日不太平,咱们还是等些日子……”

“等到什么时候?却等那逆子多立下些战功,接着耀武扬威么?”

陈顺才不敢阻拦,且按照吩咐,带着昭兴帝穿便装来到了胡家楼,还点了一桌酒菜。

胡家楼的饭菜非常可口,但昭兴帝一快子没动。

每道菜,内侍都尝过了,不用担心有毒,但昭兴帝嫌食材糙劣,就是不动。

在酒楼里坐着,一口都不动,这样很容易惹人怀疑,陈顺才担心有人会认出皇帝的身份,更担心皇帝听到这些平民的谈话。

流言散出去了。

但不知道怎么就变味了。

隔壁桌几个匠人正在谈论此事。

“听说了么,太子在北边打了大胜仗,把图奴的一个什么省,都给打下来了。”

“我听说了,那叫图奴的南省,比咱们一个州还大,前些日子,梁家二长老,又带回来一个图奴大将军,把脑袋揪下来,献给了苍龙爷,咱们大宣的爷们可是争了一回气!”

“你也得看看是谁争的气,太子爷是真有本事,这要换成咱们大官家去了,指不定又得叫叔父,弄不好还得叫爷爷!”

众人说笑一团,且说这平民百姓就这么妄议皇帝,没人管么?这不是大不敬么?

大宣就是这个传统,包括前朝大乾也是这个传统,只要不当着皇帝的面开骂,私底下怎么说都行。

当然,像王彦阳那样当面开骂的,也不少。

昭兴帝曾经多次提出过,要把这传统改一改,当众议论天子,必须治罪,治重罪,公孙文也为此多次上奏,可都被内阁挡了下来。

看着这几个拿大官家说笑的百姓,昭兴帝真恨不得判他们个千刀万剐,好在这几个人很快说到了昭兴帝感兴趣的话题。

“你们听说了吗?太子爷一边在北边打仗,一边还惦记着皇位。”

“我也听说了,太卜杀大官家那事,和太子也有干系!”

“你可别瞎说,太子爷能干出那种事?”

“这也不稀奇,你说谁不想当大官家?”

“那可是他亲老子!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昭兴帝表情有几分满意,破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把太子刺君弑父的罪名坐实。

陈顺才一直盯着昭兴帝。

倘若隔壁桌的谈话就此打住,又或者昭兴帝心满意足就此离开,这个结果得有多么美好。

可昭兴帝没走,隔壁桌的谈话也没有停下来。

“其实太子爷要真能做出这事来,也挺好,我挺盼着太子爷当皇帝的,肯定比现在的大官家强得多。”

“你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是个人就比现在这个强!”

昭兴帝差点把酒杯捏碎!

“你们这么说,也不对,咱们大官家也是个好人,也做了些好事。”

昭兴帝的表情稍微平和了一些。

“你且说说他做了什么好事?”

“就说太子这事,大官家知道了,一点没怪罪太子,还说要把皇位让出来,还在苍龙殿和二长老商量了一番,要不是二长老拉着,大官家真就把皇位让了!”

“有这等事!他真舍得?”

“人家大官家说了,他累了,想过两年清静日子,等太子出征回来,就把皇位让出来,这事都定下了!”

砰!

昭兴帝一拍桌子,离开了胡家楼,陈顺才赶紧追了出去。

临上马车前,昭兴帝突然揪住了陈顺才的头发,打了他一记耳光。

陈顺才一脸委屈,昭兴帝恶狠狠放下了车帘子。

昭兴帝接连去了几家酒楼和茶坊,听到的都是类似的传言,都说他要主动让位于太子。

回到福宁宫,昭兴帝躺在卧榻上,眼神空洞。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凭您怎么打,怎么罚,终究都是奴婢的不是。”

昭兴帝木然问道:“我听说,东海之外有个很大的国家,叫做万胜之国,在万胜之国中,莫说议论天子,便是议论一个县令,也要受律法惩戒。”

陈顺才道:“这是公孙先生说的,他还说他去过万胜之国。”

“朕只恨命运不公,为何不在万胜之国为君!”

“臣闻言,万胜之国十分穷苦,百姓劳作一年,只能勉强争得温饱,不似我大宣……”

昭兴帝怒道:“温饱还不知足?平头百姓,能活着便是,还想要甚来?只因大宣之民活的太过富足,才会如此恶毒!”

陈顺才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昭兴帝。

昭兴帝起身道:“让公孙文把万胜之国的律法写下来,拿给朕看,唯有万胜国之律法,能慑服民之恶也,民之恶,恶贯满盈!”

昭兴帝越说越气愤,陈顺才又是推拿,又是揉捏,想方设法让皇帝把气顺过来。

等怒火渐渐平息了,陈顺才小心问道:“几位御史已经准备好了奏疏,后天便是朝会,还让他们奏事么?”

昭兴帝摆摆手道:“还奏什么事,且引得那群逆臣,借题发挥,再来逼朕退位?此事暂且作罢!”

陈顺才道:“湍、迅两州出兵之事……”

昭兴帝道:“太子罪名没有坐实,却拿什么下诏?没有诏书,湍迅两州又岂肯出兵?逆臣,都是逆臣!”

昭兴帝的火气又上来了:“朕定太子抗旨之罪,他逼朕退位,朕定其谋逆之罪,他逼朕退位,朕……”

话说一半,昭兴帝突然愣住了:“打他一拳,不躲不闪,却要狠狠还回来一拳,捅他一刀,不逃不藏,非要还回来一刀,这人是谁?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梁季雄?

他没这份心机!

徐志穹回来了?”

昭兴帝看着陈顺才。

陈顺才点点头道;“徐志穹跟圣威长老一起回来的,当天便回了掌灯衙门。”

“你怎么不告诉我?”

陈顺才道:“一个小小从五品的千户,这点事不须让陛下劳神。”

“劳神?他已成我心头之刃!他往我心口里捅刀子!”昭兴帝起身,砸烂了桉几上的瓷瓶,“我一猜就是这厮,这个佞臣中的佞臣,这个逆贼中的逆贼!”

昭兴帝又开始咳嗽,陈顺才慌急道:“陛下,您息怒,为这个小贼,不值得您动怒。”

昭兴帝喘息良久,突然笑了:“年纪大了,顾虑多了,一直心软,却让这贼子猖狂至今,你带两个部下,把这小贼除掉,千万做的干净些。”

陈顺才慌道;“陛下,徐志穹受白虎真神庇佑,若杀之,恐为大宣招来灾祸。”

“为大宣招来灾祸?招来又何妨?”昭兴帝轻蔑一笑,“没有朕的大宣,留之何用?”

“只是……”

“奉旨行事便可,难不成你也想做佞臣?”

陈顺才不敢违忤,赶紧领命。

“佞臣暴民,你们合该有此一劫!朕为大宣劳心劳力,你们何曾真心念朕的一句好?你们逼朕退位,朕也不须再有顾忌!”

昭兴帝狰狞一笑:“湍迅两州之事,不可操切,你传话给吏部,查一查两州知府贪赃的把柄。”

陈顺才一怔:“若是让吏部来查,只怕会惊动两位知府,边疆大吏,在六部都有些人脉。”

“惊动他们?”昭兴帝冷笑道,“我却要吓得他们魂飞魄散,知天子之怒,这群佞臣方能遵天子号令。”

……

冬月十三,天降大雪,徐志穹在中郎院里吃金豆子。

冯少卿最近脾气越发暴躁,夏琥怕徐志穹到罚恶司惹事,干脆把功勋给徐志穹送到了中郎院。

徐志穹就着一口香醪,吞下了几颗金豆,眼看眼前还一大盆,皱着眉头:“这要吃到什么时候?”

夏琥哼一声道:“当了这多年判官,还头一次听说有人嫌功勋多,你要不吃,我自己留下便是。”

“留下便留下,我不是说了么,有功勋你先吃,升了六品再说。”

“你说的轻巧,我熬得过去那一关么?”

无论对哪个道门,晋升都是生死考验,徐志穹有道长护着,却也昏迷了许久,夏琥没有高人照应,不敢轻易冒险。

“当年升七品的时候,我就差点丢了命,我可听说了,有不少同道就死在了六品上。”

徐志穹笑道:“你听错了,那些人不是因为晋升六品而死,而是死在六品技上,学六品技确实有些凶险。”

夏琥还是摇头;“我没你那天分,还是多等些时日,把七品上的修为巩固的扎实些。”

“也罢,来日我让钱大哥帮你一把,他肯定有些诀窍。”

吃了一盆金豆子,撑的徐志穹直翻白眼。

夏琥上来帮他揉揉胸口,徐志穹一把将夏琥搂在了怀里:“娘子,今夜不要走了。”

“那可不行,”夏琥推开徐志穹,“冯少卿每隔两个时辰,便要点人数,上次有个推官去晚了,差点被冯少卿打死。”

“这厮真是疯了!”徐志穹紧锁双眉,“娘子,不能再等了,明日我便带你去见钱大哥。”

“还是等等吧,我刚升了七品上,怎么也得等到修为稳固一些,”夏琥真心害怕,“我得回去了,过几日再给你送功勋来。”

夏琥走了,徐志穹心里很不踏实,很多人都知道徐志穹和夏琥的关系不一般,冯静安痛恨徐志穹,迟早要对夏琥下毒手。

当推官,终究要受制于罚恶司,还是得尽早升中郎。

不过夏琥的修为确实不稳,通过罪业之童能看出来,她身上的雾气有些飘忽不定。

等上十天半月,再看情形,只要夏琥根基稳了,就算把她绑走,也得逼着她升六品。

徐志穹提上灯笼去巡夜,从西集走到南门,从南门走到了莺歌院,本想去莺歌院里享受一下风雅,刚要进门,忽听一阵脚步声传到了耳畔。

莺歌院门前,人来人往,有脚步声再也正常不过。

但这个脚步声非常特殊,和徐志穹的脚步几乎完全一致。

有人跟踪我。

这就不能去莺歌院了。

在这种场所,徐志穹会一心一意投入修行之中,很容易遭人暗算。

徐志穹绕过莺歌院,想找个僻静地方,看看到底是谁跟踪。

等走到一条深巷,忽听身后脚步声急速迫近。

是宦官,修为应该有五品。

果真不是跟踪这么简单。

徐志穹勐然回身,提着灯笼,一刀砍向了身后的宦官。

宦官侧身躲过灯笼,身形一分为二,左右夹攻徐志穹。

幻术?

不对,一招一式,出手都是真的,这就是两个宦官。

他们两个刚在一直叠在一起,脚步和动作完全一样,徐志穹一时没能区分。

怎么还有这样的怪物?

徐志穹的六品技对宦官没用,单凭刀法,能勉强对付一个五品宦官,但同时对付两个基本没有胜算,更何况这两个宦官如此默契,攻势不断,且没有破绽。

徐志穹没有恋战,一手握住议郎印,要回中郎院,一名宦官突然绕到身后准备突袭。

也不知巷子里何时多了一辆货车,宦官没注意,一下撞翻了货车,一对瓷娃娃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看到这辆货车,徐志穹不打算回中郎院了。

老货郎低着头,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可怜巴巴道:“你们得赔我钱。”

一名宦官冷笑道:“老东西,算你不走运。”

他伸出手指来点老货郎的胸口,忽觉一阵威压袭来,两个宦官立刻低下了头,徐志穹也跟着低下了头。

老货郎拿着摔碎的瓷娃娃,颤抖着声音道:“这都是有本钱的,你们不赔钱,就得赔命!”

第两百六十四章 老夫是没有去过莺歌院的 梁季雄在城中安插了不少苍龙卫,今夜有急事要找徐志穹,得知徐志穹在城南闲逛,急忙推着货车赶了过来,正好遇到两名宦官,夹攻徐志穹。

一招龙怒之威,迫使两个宦官低下了头,这两个宦官立刻放弃了反击的念头,准备逃跑。

他们不认识梁季雄,也不知道梁季雄的修为,但他们知道什么是苍龙霸道,霸道修者意味着宗室成员,宦官对宗室成员有着本能的畏惧。

他们想等龙怒之威消失后,立刻逃走,梁季雄没给他们逃走的机会,一招盘蟒之技,直接掰断了两人的腿骨,把两人变作傀儡,乖乖站在了徐志穹身边。

梁季雄道:“这两人必定来自司礼监,找个地方好好审问一番。”

“二哥,”徐志穹指着不远处的莺歌院,“我觉得那地方就不错。”

梁季雄连连摇头道:“我一生清心寡欲,若是去了那种地方,岂不坏了我名声?”

徐志穹惊讶道:“二哥从来没去过?那这些年二哥都是怎么过来的?那二哥的这双手上岂不是沾满了……”

“莫要闲扯,快些走吧!”梁季雄是个正直的人,不想跟徐志穹开这种下作玩笑:“赶紧找个僻静地方。”

徐志穹道:“这是城南,京城繁华所在,哪有什么僻静地方?干脆就去莺歌院,咱们找个小轩慢慢审问。”

梁季雄面露难色,他是真不想去。

徐志穹催促道:“怕什么,你既是没来过,还穿着一身货郎的衣裳,肯定不会有人认出你!”

到了莺歌院门前,管家正在招呼生意,远远看见徐志穹的红灯,且上前招呼道:“徐千户,里边请,您去哪座院子……”

到了莺歌院,得先说清楚自己去哪座院子,这是规矩。

徐志穹道:“且在前院找个小轩先坐坐,一会再去别的院子。”

二哥没来过莺歌院,徐志穹赶紧给介绍着:“莺歌院有乐院、诗院、书院、弈院,这些院子都有角色姝丽,普通的叫小鬟,再好些的叫乐师、琴师、棋师之类,再往上就了不得了,那些都是阁主,睡一次阁主,可真不容易,因为进这些院子都是要考试的。

二哥,您可千万别惊讶,莺歌院就是这规矩,来这不是有银子就行,得像举子会试差不太多,咱们今晚不急着去赶考,前院有小轩,咱们先去坐坐,办些正经事。”

梁季雄不愿意说话,似乎一刻都不想在此地多留。

管家正在前边带路,忽然转过身子,盯着梁季雄看了片刻。

梁季雄低着头,极力躲避管家的目光。

管家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您,您,您这是?”

徐志穹一怔,这什么情况?

梁季雄满是厌恶的转过脸去,不想看那管家。

管家贴在身后,低声耳语道:“您还是去老地方么?”

老地方?

徐志穹又是一惊。

梁季雄怒道:“你说甚来?我哪知道什么老地方?且找个清静地方就是。”

管家赶紧答应,带着四人往院子深处走去。

徐志穹皱眉道:“小轩不都在前院么?”

管家不言语,把徐志穹的话当了耳边风。

先后穿过乐院、诗院、书院、弈院,管家带着四人进了弈院后面的一座小院,领着两人进了正房。

院子很清静,就他们这两位客人。

正房十分宽敞,陈设甚是奢华,却比阁主的卧房要奢华的多。

这是vip专用候鸡大厅?

徐志穹来过几次莺歌院,却还不知道这样一座小院。

管家命人煮酒烹茶,站在梁季雄身边,低声耳语道:“还是叫那几位相熟的阁主过来么?”

梁季雄怒道:“老夫哪有什么相熟的阁主?”

管家把声音压得更低些:“玉竹阁的含珠阁主大病初愈,今夜也是能迎客的。”

梁季雄一锤桉几:“你这人任地聒噪!老夫是第一次来!”

管家恍然大悟,赶紧带着众人退下。

梁季雄喝了一盏茶道:“这人真是罗唣,老夫明明是第一次来。”

徐志穹盯着梁季雄道:“二哥,你好大面子,在莺歌院,不用赶考,就能睡阁主?还能在这么精致的院子里候鸡?”

“什么阁主?”梁季雄摇摇头,“老夫没来过这里。”

“好,没来过。”

梁季雄放下茶盏道:“赶紧审一审这两个阉竖。”

徐志穹点头道:“二哥,今晚要是你请,这事就算过去了。”

梁季雄面红耳赤道:“我请你作甚?老夫都不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这地方是做大事的,二哥,一看你就是个做大事的人,你若是不请,我明天就全都说出去。”

“我懒得听你罗唣!都有人要杀你了,你还有心在这耍口!”梁季雄解开两名宦官的绑缚,手脚的骨头都断了,两名宦官立刻瘫软在了地上。

“说,谁派你们来的?”

两个宦官低头不语,最起码的忠诚还是有的。

梁季雄一笑,用了一招奸佞无息,两名宦官在窒息之中挣扎了许久。

等梁季雄解除技能,两名宦官趴在地上奋力喘息,刚刚喘了两口,梁季雄又用盘蟒之技掐住了他们的脖子。

看似手段无奇,来来回回几次,两名宦官崩溃了。

让他们崩溃的不只有身体上的痛苦,还有来自宗室的威严。

在精神和身体双重压迫之下,两名宦官知无不言。

他们两个是陈顺才的孙子,不是亲孙子,是干孙子,这种关系在内侍之中很是常见。

他们两个一起跟着陈顺才的义子鹿安明学艺,一起入的品,一起长修为,历经三十载,如同亲兄弟一般练成了这身默契手段。

像他们这样的宦官还不止一对,鹿安明一共训练了十二人,两两一对,都有这样的默契。

此次,他们奉了鹿安明的命令,来刺杀徐志穹。

梁季雄一愣:“是刺杀?不是生擒?”

宦官摇头道:“爹说的清楚,就是要杀,不要活的!”

梁玉明诧道:“却没说为何要杀徐志穹?”

“爹的吩咐,我们兄弟不敢多问。”

梁季雄问徐志穹:“你认得鹿安明吗?”

徐志穹摇了摇头。

既是不认得,就证明两人并无私怨,很显然,鹿安明也是奉了陈顺才的命令。

可陈顺才为什么敢刺杀徐志穹?

这就不是这两个宦官能回答的问题了。

梁季雄一挥手,再用盘蟒之技,两名宦官颈骨折断,当场殒命。

“陈顺才要杀你,肯定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梁季雄皱眉道,“我真没想到,皇帝竟然不担心白虎真神降下灾祸。”

徐志穹道:“大官家从一开始就不畏惧灾祸,他畏惧的是顿顽星君和三位长老逼他退位,如今他的皇位已经受到威胁,自然不会再顾忌灾祸。”

“是,他什么都不顾忌!连大宣的江山都不在意!”梁季雄给了徐志穹一封书信,是太子写来的。

湍迅两州知府,各率军一万,抵达涌州边境。

“他们想在太子的背后用兵?”

梁季雄点点头。

徐志穹问道:“皇帝下诏书了吗?”

梁季雄摇头道:“没有诏书,内阁也并不知晓此事。”

“没有诏书,两州知府敢私自出兵?”

梁季雄往炭炉里加了些木炭:“我听到了吏部的消息,吏部抓到了两州知府贪赃的证据,

如今吏部已经上了奏章,内阁也拟了诏书,就等着皇帝批红,

皇帝现在攥住了他们的乌纱帽,他们如果不出兵,皇帝便要治他们的罪,将他们革职查办。”

“好计谋!”徐志穹惊呆了,真没想到大官家会有这一手。

难怪这些日子这么清静,原来是大官家改了策略,他不再针对太子,而是专心致志控制湍迅两州。

这一招走的光明正大,绝对不会有人反对皇帝,惩戒贪官污吏,是正事,是好事,是大快人心的事,没有一个官员会为两个贪官辩护。

“二哥有什么打算?”

梁季雄道:“我打算亲自前往湍迅两州,安抚两州知府,劝他们尽快退兵。”

徐志穹摇头道:“罪证已经坐实,乌纱帽攥在大官家手里,只怕二哥你劝不住。”

梁季雄咬咬牙道:“劝不住我便杀了他们,另换两个知府就是,否则等到他们出兵,太子连同北境的将士,将陷入绝境!”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大官家会任命更听话的知府。”

梁季雄道:“我们也可以联手吏部,推举听太子话的人。”

这倒是个办法,二长老这是用心思量了。

“可湍迅两州地处边境,倘若朝堂争执不下,知府空缺太久,恐怕会让图奴趁虚而入。”

梁季雄连连摇头道:“你有何计策?”

徐志穹拿着茶杯,静静思索了许久,抬起头道:“劝是一定要劝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两州随时出兵攻打涌州,十万火急,却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两天!”徐志穹道,“至少要等两天,明天一早我去找王御史,让他上一道奏章。”

梁季雄道:“还等什么明天,今夜便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去人家府上打搅?”

“且看我薄面,王彦阳那老儿应该不会计较。”

“二哥,咱来都来了,你让我看看那位含珠阁主长什么样?”

“老夫不认识含珠阁主,老夫第一次来!”

“二哥,你这就不厚道了!”

“罢了,快些走,等事情办妥,阁主要多少都有。”

梁季雄吩咐管家处置好尸体,带着徐志穹到了王彦阳的家里。

徐志穹直接道明来意:“老御史,我们想让你为湍迅两州知府,上一道奏章。”

王彦阳皱眉道:“徐千户,是要为这两个贪官求情么?”

徐志穹摇头道:“非也,是检举这两人谋逆之罪!”

王彦阳讶然道:“这却有何根据?”

徐志穹笑道:“皇帝查出他们贪赃的证据,他们畏罪怀恨,便有谋逆之心,如今率兵至涌州边境,有动机,有手段,这根据还不够么?”

王彦阳连连点头:“老夫这就写奏章!”

梁季雄皱眉道:“如此一来,却不是要激怒了这两位知府?”

徐志穹道:“怒了又怎地?”

“他们若怒了,定然要出兵攻打涌州!”

徐志穹笑道:“他若攻打涌州,谋逆之罪便要坐实,届时不是乌纱落地,而是要抄家灭门!圣威长老好生劝慰,他们应该能明白其中得失!”

第两百六十五章 大官家,你倒是定罪呀? 湍州知府宋声振,站在军营之中的塔楼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涌州边境。

昨日,他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弹劾其通敌谋逆的奏章如雪片翻飞。

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他的军队就在涌州边界,这几乎成了他谋逆的铁证。

可这是皇帝的命令,如果他不出兵涌州,皇帝就要治他贪赃之罪。

贪赃也好,谋逆也罢,都是宋声振承担不起的罪名。

而如今,所有的奏章都在皇帝手里,皇帝一旦批红,宋声振人头势必落地,宋氏一族恐怕都难保全。

远处一骑缓缓而来,营前军士引弓以待。

是西域名将纪骐。

他来作甚?

他不是投奔太子了吗?来给太子做说客?

他来当说客也正合适,纪骐和宋声振是故交,平素以兄弟相称。

纪骐来到营前,表示其并无敌意。

宋声振吩咐打开营门,放纪骐进营。

两人见面,先叙旧情,吃吃喝喝,东拉西扯,说了一个时辰,纪骐才把话头引到正题:“大哥,你带兵来用涌州,真是为了打太子?”

宋声振苦笑一声:“你这话却是怎说的?不是我想打太子,这是大官家的吩咐。”

纪骐笑道:“人家老子和儿子的事情,大哥,你觉得应该掺和进来么?”

宋声振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兄弟,这事我有的选么?难不成让我和大官家翻脸?”

纪骐放下酒杯道:“太子打的可是图奴,你也打了一辈子图奴,难道你想帮着图奴打太子?”

宋声振啪一声把酒杯摔在了地上:“老弟,你这话可就扎人了!我宋某不敢说自己是个好官,可咱是大宣的种!

我在湍州十来年,为了打图奴,这条命一直在鬼门关寄放着,我在鬼门关走过几回,你心里清楚,说出这话来,你却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纪骐冷笑一声道:“我把你当作何人能怎地?且问在大宣的爷们把你当成什么人?太子在阵前杀敌,你在背后捅刀子,兄弟我想替你说句好话,都特么张不开嘴。”

宋声振逡着眼睛道:“既然张不开嘴,你还说这些作甚?既然看不起我,你还来找我作甚?”

“宋大哥,我来找你是为你告诉你一件事,兄弟我带了一万大军来涌州,就是为了挡住你。”

宋声振苦笑一声道:“这是来喝绝交酒了?兄弟,战场上咱们各为其主,这算身不由己,这和咱们兄弟的交情无关吧?”

纪骐神色严肃:“大哥,真就认我这个兄弟么?”

“认!哪怕沙场上到了你死我活那天,我也认你这个兄弟!”

纪骐看了看军帐里的军士:“既是认我这个兄弟,能让兄弟说几句心窝里的话么?”

宋声振一挥手,所有军士全都离开了大帐。

纪骐压低声音道:“涌州被图奴糟蹋一回,咱们自己人不能再糟蹋一回,我在战场上杀过图奴,杀过妖族,可从来不对自己人动手,

大哥,我知道你有苦衷,既然来了涌州,你且装装样子,就在这待着,我也装装样子,就在这陪你耗着,咱们不伤兵马,不伤和气,等日后大官家和太子决出个高低,咱们再做去处,你看如何?”

宋声振思量许久,重新拿起一只酒杯,添满酒道:“有你这句话,哥哥我心里这块石头就算放下了,咱们一言为定。”

当天下午,两人你一杯,我一盏,一直喝到深夜。

纪骐有四品修为,酒量自然不俗,可比宋声振还是差了一点,亥时前后,纪骐大醉,宋声振将他扶上了卧榻,让他在大帐歇息。

坐在火堆旁,宋声振又喝了两杯,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回身看着纪骐。

想杀一个四品修者不容易,但宋声振自己也有杀道六品修为,只要刀下的够快,够准,杀了醉酒的纪骐,也没有那么难。

“兄弟,我是武人,武人当上知府,当真不容易,这苦衷,你懂!”宋声振坐在纪骐身边,喃喃低语,

“在湍州这些年,我手上说不上干净,贪了不少,可我对图奴从来没怂过,咱们的大宣的膝盖在我这没软过,湍州的土地,在我手里没丢过,

兄弟,我不是那不知羞臊的人,可我这次真的没路走了,你来了我大营,我若是放你回去,大官家肯定不饶我,我……”

宋声振举起匕首,对准了纪骐的脖子。

杀气弥漫,宋声振用了獠牙之技,高高举起了匕首。

俄顷,匕首放下了。

宋声振低下了头,擦了擦眼泪。

“兄弟,我特么是个没种的,你说咱们哥俩都是习武的,你说咱们哥俩能换换该多好,我去打仗,我特么也想跟着太子打仗,我也不想给图奴当狗!

兄弟,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以后的事情,等咱们明天再说!”

宋声振走出了大帐,到外面吹吹冷风。

纪骐睁开眼睛,朝帐篷外面看了一眼,把袖口的一把短刀收了起来。

……

在营地里闲逛多时,宋声振在粮仓找了块青石坐了下来。

粮仓里有个老卒正在拾掇粮食,好像没看见知府大人,只顾着低头干活。

宋声振也没作理会,坐了一会,正要起身,忽觉有人在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宋声振一摸脖子,根本没有绑绳。

这是技能!

不远处就有哨塔,他想喊一声,忽觉“绑绳”收紧,整个气息都中断了。

“别出声,一点声音都别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在背后,“想活,就跟着我走。”

雪夜,宋声振带着一名老卒走出了军营,门口的军士也不敢过问。

他看到宋声振的神情有些怪异,脸色红中带紫,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走出十几里,到了一座松林之中,老者松开了宋声振脖子。

“宋声振,你真想通敌谋逆?”

宋声振回头看着梁季雄,他没在京城当过官,只在选士当天见过一次苍龙长老,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可看着老者身上独有的威严,再想想这老者的修为,再想想刚才勒他脖子的技能,再想想几十年前的模湖记忆,宋声振接连后退几步道:“卑职宋声振,拜见圣威长老!”

“宋知府,老朽受不起,咱们已经是两军阵前的死敌,你还给我行礼作甚?”

宋声振连连摇头道;“长老,卑职冤屈,卑职有苦衷!”

梁季雄道:“你运气倒也不错,若是时才动了纪骐将军,你早就没命了,有什么苦衷且换个人说,我没心情跟你磨口。”

梁季雄走到一旁,徐志穹从身后走了过来,微笑道:“宋知府,有什么委屈只管说来。”

宋声振看了看梁季雄,他不认识徐志穹。

梁季雄喝道:“想活命,便说的痛快些!”

宋声振犹豫片刻,把实情说了出来:“宋某带兵来涌州,是奉了圣上的旨意。”

“圣旨何在?”

“没有圣旨,只收到了司礼监传来的口谕。”

“有兵符么?”

宋声振摇了摇头。

徐志穹笑道:“一没旨意,二没兵符,私自出兵,却还不是谋逆?”

宋声振道:“司礼监送来口谕时,有我部下在旁作证。”

“作证?真要查你谋逆之罪,你部下还开得了口么?”

宋声振低头道:“宋某既为人臣,对圣上的吩咐,自当言听计从。”

“荒唐!”徐志穹早就料到了这番说辞,“司礼监随便叫个太监过来,说句话,就能让你言听计从,倘若明天再叫个太监过来,让你带着湍州投靠图奴,你也听他的不成?”

宋声振转脸看着梁季雄道:“卑职,实属无奈!”

梁季雄没理会他,徐志穹道:“宋知府,我知你有苦衷,有人参你贪赃枉法,内阁已经给你定了罪,票拟已经送到了大官家手上,

你为自保,只能听大官家吩咐,可你若真出兵攻打涌州,非但贪赃之罪免不掉,谋逆知罪也彻底坐实了!”

宋声振道:“圣上既是下了口谕,定有办法保全于我。”

“保全你作甚?”徐志穹笑道,“等战事了却,大官家正好缺个替罪羊,以通敌谋逆之罪杀你全族,再把骂名往你身上一扣,岂不皆大欢喜?”

宋声振看着梁季雄,紧咬银牙道:“宋某绝无谋逆之心!圣威长老,请为卑职做个见证!”

梁季雄叹道:“如何见证?且看你带兵攻打涌州,我能给你做个什么见证?”

“卑职实在无路可走!”

徐志穹道:“路是有的,你不就是想要个见证么?通敌谋逆之罪,你可自证清白。”

宋声振诧道:“如何自证?”

徐志穹反问:“你带兵马,来涌州作甚?”

“我是奉了……”

徐志穹打断宋声振:“你再仔细想想!”

宋声振踟蹰片刻,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谋逆之罪可自证,然贪赃之罪,又当如何?圣上已有罪证,自然不会饶我!”

徐志穹笑道:“大官家不饶你,有人肯饶你,且看这路你怎么走?”

……

次日天明,纪骐酒醒,向宋声振告辞。

宋声振将军中名册交给了纪骐。

纪骐愕然道:“此乃何意?”

宋声振道:“兄弟,我自率军来涌州,是为支援太子,抗击图奴,今湍州情势严峻,宋某不敢擅离职守,只能将一万将士,托付给你了。”

纪骐一愣,随即一笑:“有此一举,谁敢说你通敌谋逆?”

……

三天之后,京城收到消息,湍迅两州各支援一万精兵,助太子抗击图奴。

两州出兵助战,通敌谋逆之罪不攻自破。

京中群臣,皆赞颂两州知府深明大义,御史们将之前所上奏疏纷纷撤回,就连贪赃之事,也不再提起。

昭兴帝急火攻心,当即病倒,躺在卧榻之上,吩咐陈顺才立刻批红,以贪赃之罪,将湍迅两州知府革职查办!

陈顺才回司礼监刚刚批红,诏书正要发出去,又被昭兴帝叫了回来。

昭兴帝拿过诏书,看了一遍,当即撕个粉碎。

陈顺才不解其意。

昭兴帝躺在卧榻之上,忽而放声大笑:“险些中计,好个奸贼,朕险些中了那奸贼的诡计!”

“陛下,奴婢驽钝,到底是中了什么计?”

昭兴帝道:“倘若你是湍迅两州知府,我若是要治你的罪,你当如何?”

陈顺才思量许久,一脸愕然:“难道说……”

昭兴帝点点头:“逼迫太甚,这两人却要投奔太子,北境四州,险些尽归太子!”

第两百六十六章 护国公任颂德 昭兴帝不能给湍迅两州知府定罪,如果定了罪,正好中了徐志穹的计。

徐志穹已经算好了这一点,倘若昭兴帝以贪赃之罪将两州知府革职,两州知府收到消息,会立刻投奔太子,有了湍、迅、涌、碌四州,太子等于拿下了整个大宣的北境,再加上图奴的南御行省,太子建国都够了。

昭兴帝还是够沉稳,三条计策被徐志穹一一化解,他却没有让损失继续扩大,湍迅两州知府贪赃之事不再追究,先把这两州稳住,然后再想办法,让太子尽快回京。

单凭内部手段,想让太子回京的难度太大,梁季雄不会答应,群臣也会从中阻挠。

那就只能从外部着手了。

只要能结束这场战争,太子就没有继续在外征战的理由。

昭兴帝原本不想采取这样的手段,他不想再次遭到群臣的指责。

可事到如今,没有比这更为有效的方法。

“去把任颂德叫来,朕要给他一份差事。”

“任颂德?”陈顺才面露难色道,“这人,恐怕不能再用了。”

任颂德是《沃云和书》的主导者之一,宣人对其恨之入骨,当初在图奴的逼迫之下,昭兴帝给他封了个公爵,已经犯了众怒,如今若要重新启用此人,势必要引来一片骂声。

但昭兴帝对此早有准备:“战事劳民伤财,若任颂德有止战之功,也可弥补其昔日之过。”

……

正午时分,陈顺才到了护国公任颂德的府上。

国公的府邸很大,宅邸规模仅次于宗室,但任颂德的宅邸很冷清,除了一群婢仆之外,大部分院子都空着,尤其到了冬日,一片荒凉萧索之景。

之所以如此冷清,原因有两点,一是大宣的封爵制度和前朝不同,公爵有地位,但没有实权,公爵的身份相当于超越品级的存在,但却不能在朝堂之中担任任何官职。

二是任颂德本身比较特殊,他没有任何战功,连封侯的资格都没有,之所以当上公爵,完全都是图奴逼出来的。

他是大宣的罪人,是大宣的耻辱,平时就极少有人愿意登门,而今又在和图奴打仗,且连战连捷,任颂德随时可能成为被清算的对象。朝中群臣对其避之不及,谁也不想与他产生任何瓜葛。

闻听陈顺才前来,年逾花甲的任颂德盛情相迎,看了看府邸之中简朴的陈设,陈顺才感叹道:“国公的日子,过得清苦了些。”

苦么?

分跟谁比。

公爵的待遇相当于正一品大吏,但正一品都是虚职,实际俸禄并不高,每月本俸一百二十两,茶酒厨料、添支、薪炭、公使钱等一系列补助二百多两。

俸禄只是收入的一部分,公爵的主要收入来自于田产,封爵之后,朝廷会分拨大量田地,每年收租就有几千两。

但任颂德非但没有田产,连补助都没有,只因他这公爵名不正,言不顺,朝中众臣处处找他麻烦,能削的都给削了,只留下了一百多两的本俸。

一个月一百多两,也是平民百姓不敢想象的数字,但对于护国公的身份而言,这份收入也只够他过上勉强体面的生活。

任颂德苦笑一声道:“老朽为朝廷所弃,今能于此安享残生,已属幸甚之至!”

他对自己的处境看的倒是很清。

闲谈几句,陈顺才道明来由:“圣上今有重任托付于国公。”

任颂德一惊:“不知圣上有何驱遣?”

陈顺才只说了两个字:“止战!”

任颂德闻言,激动的老泪纵横。

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请陈秉笔转奏陛下,老臣定不辱使命!”

……

时近腊月,京城渐渐有了些年味,集市上卖桃符(门神)、春联、年画的摊子多了起来。

徐志穹在夜市里闲逛,正琢磨着这年怎么过。

这是他来到大宣第一个新年,自然不想过的太冷清。

可童大哥不在,武千户不在,衙门里一群好兄弟都在北边打仗,这年到底该跟谁过呢?

去苍龙殿找二哥过年?

别了。

新年是苍龙殿最忙碌的时候,二长老得操办各种祭祀。

更何况大过年的非得守着一个糟老头子,徐志穹心有不甘。

去莺歌院过年?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二哥答应了,阁主随便选,在花林粉阵之中过个年,倒也不错。

可万一欲穷了怎么办?莺歌院自与真爱无缘,一旦在大年夜入了贤者境,那份空虚委实难熬。

最佳选择,是和夏琥一起过年。

把夏琥请到中郎院,叫上杨武和常德才,然夏琥也把役人带来,凑够一桌子,美美吃一顿年夜饭。

吃饭的时候趁机把娘子灌醉,然后摁住,然后……

然后肯定是帮她晋升六品,咱是正人君子,哪能趁人酒醉,行苟且之事!

可就怕冯静安捣乱,年也不让过的消停。

徐志穹刚走出西集夜市,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志穹,可是让我好找!”

那人挑起了门帘,徐志穹的眉毛不自觉的动了一下。

是隋智。

看到他,徐志穹瞬间将警惕拉满,但脸上笑容如常。

“见过隋侍郎。”

隋智走下马车道:“志穹,你都当了千户,不在衙门坐堂,怎还出来巡夜?”

徐志穹道:“衙门里有史千户,我一个晚辈,多干点跑腿的事情也是应该。”

隋智赞赏的点点头:“你有这份心思,日后必成大器,今晚且随我去趟丰乐楼,有一位贵人想见你。”

贵人?

你引荐的贵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坏人倒也无妨,正好顺手做趟生意,可徐志穹对隋智有几分忌惮。

一是这人身份不明,他肯定是皇帝身边的人,但具体担任什么角色,徐志穹尚且不知。

二是这人修为不明,他对外宣称是兵道五品,兼修杀道六品,可徐志穹看不清他的修为,这也就证明他的修为绝对超过了五品。

对于隋智,徐志穹了解的太少,能躲尽量还是躲远些。

“隋侍郎,新年将至,公务繁忙,今夜实在脱不开身,要不再等两日……”

“怎么,连叔父的面子都不给?”

隋智执意相请,徐志穹推脱不过,只好跟着他一起去了丰乐楼。

到了雅间,一名耄耋老者起身,笑吟吟的看着徐志穹。

这位老者就是贵人?

徐志穹看着此人觉得十分面熟。

应该是见过,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

隋智赶紧引荐道:“志穹,这位乃是任国公!”

任国公?

任颂德?

徐志穹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

在李沙白的画里。

不得不说李沙白的画技真是精湛,寥寥数笔,一幅画卷顷刻而成,画中的任颂德,竟然与真人一样。

任颂德微笑的看着徐志穹。

徐志穹木然的看着任颂德。

徐志穹看了看他头上的罪业,一寸七八的样子。

这厮的罪业不到两寸?

这不科学!

再看看他修为,身上没有雾气,是个没修为的普通人。

隋智在旁又提醒了一句:“志穹,这位是国公大人。”

他在提醒徐志穹行礼。

不管任颂德名声如何,公爵就是公爵,除了宗室成员,任何人见了公爵都要行礼,连内阁首辅都不例外。

“哦!”徐志穹随便支应了一声,好像是没反应过来。

他不可能给任颂德行礼。

隋智见徐志穹站着不动,只得招呼两人落座,任颂德也不介意,脸上始终带着亲切的笑容。

趁着上菜,隋智问道;“志穹啊,你去了战场,听说还立下不少战功,不知有何感触?”

他等着徐志穹炫耀战绩,然后再加以敲打。

没想到徐志穹没有炫耀,只说一句道:“打仗,委实不易。”

隋智点头:“我听说羊角关一战,打的非常惨烈。”

“惨烈!”徐志穹表示赞同,“大战过后,尸骨如山,好在死的都是图奴。”

隋智慨叹道:“何止图奴,我军将士也阵亡不少,都是大好年华,都是大好儿郎。”

“是啊,他们都是大宣的好儿郎。”

隋智又道:“我自戎马半生,却对战事极为痛心,军士死伤倒是本分,可怜平民百姓,无辜受累。”

“是啊,”徐志穹点头,“百姓真是可怜。”

任颂德开口了:“徐千户年纪轻轻,能有此见地,实属不易,战火始于人祸,然战火之苦,远胜于天灾。”

徐志穹点头道:“国公说的是,都是人祸。”

任颂德感叹道:“战火如能早日平息,乃我大宣之福,亦是万万苍生之福!”

“能不打仗,自然最好。”

徐志穹听出了些味道,他这是又要和谈了。

这套业务可真是熟练,可他找我来作甚?

任颂德道:“老夫愿凭微末之才,止熄战火,还望徐千户不吝相助。”

他求我帮忙?

这可是找对了人。

隋智在旁继续劝说徐志穹:“志穹,平息战火,乃社稷之幸,乃苍生之福,你可千万不要推脱。”

徐志穹点点头,问道:“不知徐某有何处能为国公效劳?”

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任颂德喜出望外:“我想请徐千户给太子殿下送一封书信,请太子殿下暂且停战,我再去面见图努国君,劝其收兵。”

隋智以为徐志穹会想尽一切办法拒绝,没想到徐志穹痛快答应下来:“这事好说,待我修书一封,给太子殿下送去,不知国公意下如何?”

徐志穹没打算给太子写信,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和任颂德这种货色,徐志穹不打算多说一句话,多说一句话都让徐志穹作呕。

而隋智又在这里,徐志穹更不打算久留,索性全顺着他们,赶紧脱身就是。

“壮哉!”任颂德大喜,给徐志穹添了一杯酒,“有君一言,战火之苦终矣!请徐千户满饮此杯!”

徐志穹把酒喝了,心里阵阵起疑。

这老东西怎么这么激动?

我随便说一句,难道他真就信了?

难道想让我当场给太子写信?

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强逼于我,大不了跑回中郎院就是了,只是徐志穹不想在隋智面前暴露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轻易使用判官的能力。

可任颂德没再提出任何要求,接下来说的全是酒桌上的客气话。

客气几句,徐志穹起身告辞,任颂德也没拦着,起身把徐志穹送到了丰乐楼外。

隋智多送了几步,叮嘱徐志穹道:“侄儿,答应国公的事情一定要做,否则会招来祸端。”

徐志穹一愣:“所谓祸端,所指何事?”

隋智压低声音道:“你既是答应国公写信,就一定写信,我知道你故意不说什么时候写信,也没说写什么样的信,但答应就是答应了,老老实实按国公说的做,

一天不写,你会丢了气机,

两天不写,你会丢了修为,

三天不写,你会丢了性命,

千万记得,书信要劝太子停战,否则一律不作数!”

第两百六十七章 这位高人深不可测 丰乐楼里,隋智和任颂德接着吃酒。

“国公,你觉徐志穹其人如何?”

任颂德喝杯酒,笑道:“一寻常少年而已,没甚特别之处。”

隋智诧道:“此人才学,在同辈之中堪称翘楚。”

“才学,有甚才学?”任颂德哂笑道,“言行粗鄙,举止猖狂,不知深浅,不晓进退,心中没有敬畏,也没有规矩,只有些投机取巧的小聪明,这也能叫才学?才学这两个字怎就这么轻贱?”

隋智笑道:“国公不可小觑了此人,在他手上吃过亏的人可不少。”

任颂德放下酒杯,轻叹一声道:“早年南征的时候,在郁显国看见过一种猴子,这种猴子名叫虎猴,

虎猴平时躲在树上,寻常人看不见他,扯开嗓子一吼,声音和虎啸一模一样,

当时军中没有人见过这种猴子,都以为山林里真有老虎,可等在当地找个猎户,把这猴子从树上打下来,却比个狸猫还大不了多少,

徐志穹就和这虎猴一模一样,动静大,能唬人,被他唬住了,也就怕了他,且等他在树上扔个石头,丢个树枝,被他砸了脑袋,就算吃亏了,

吃过亏了,还心有余季,真以为自己被老虎咬了,这把戏,骗骗那蠢人还行,却还骗得过我么?

隋侍郎,这猴子早就该杀了,圣上对他恨之入骨,还能由着他上蹿下跳,兴风作浪?”

隋智摇头道:“此人杀不得,他受白虎真神庇佑,杀了他却要招来灾祸。”

任颂德闻言放声大笑:“隋侍郎,我刚才的话却白说了,这猴子叫了两声,你还真就当他是老虎?徐志穹根本不是白虎修者,白虎真神怎么可能庇佑他?”

隋智皱眉道:“国公知道这徐志穹的道门么?”

任颂德点头道:“我知道,隋侍郎也知道,只是这人的道门不能说出来。”

隋智摇摇头道:“国公高看我了,我是真不知道。”

任颂德笑道:“隋侍郎,你先别说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且看我怎么把他那身虎皮扒下来。”

隋智道:“国公让徐志穹给太子写信,我看他也只是随意敷衍而已,

莫非国公是想先礼后兵,先好言相劝,若是他不明事理,再予以严惩?”

“先礼后兵?”任颂德笑得直摇头,“隋侍郎,你可真会说笑,我跟一个狂妄无知的蠢人,还讲什么礼数?

徐志穹若是趁早给太子写信,能劝服太子停战,我且让他多活几日,再把他这身虎皮剥得干干净净,

他若是不从,我且把他首级挂在城门上,以解陛下之恨!”

隋智提醒一句:“徐志穹身边可有不少帮手,国公这几日最好小心一些。”

任颂德道:“这些年,老夫虽说不出来走动,但京城里的事情却也瞒不过老夫的眼睛,徐志穹仗着一身虎皮,且靠着那吹嘘的本事,攀上了苍龙殿和阴阳司这两根高枝,

如今阴阳司已经不在,除了圣威长老,还有皇城司的钟参能护着他,

钟参之流就不必说了,至于圣威长老,说句不恭敬的话,这么高的修为给了他,真是天道不公,造化弄人!

隋侍郎不必为老夫担心,雪藏十年,老夫这口刀,或许有些钝了,但对付这两人,却还绰绰有余。”

好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惹得隋智非常厌恶。

看的出来,任颂德在极力克制自己,可他天性如此,这份小人性情刻在他骨子里,想藏却也藏不住。

……

黎明时分,徐志穹跌跌撞撞进了苍龙殿。

见他面色惨白,气息虚弱,梁季雄赶紧把他带到了后院,叫医官前来诊治。

徐志穹摆摆手道:“莫叫什么医官,不济事!”

梁季雄道:“这是中毒了,还是受了伤?为何气机不停外散?”

徐志穹道:“我中了技法,不知是几品修为,也不知对方是何道门。”

粱季雄道:“何人用的技法?”

“护国公。”

“哪个护国公?”

徐志穹苦笑道:“大宣还有几个护国公?”

“莫非是任颂德那个狗贼?”梁季雄勃然大怒,“我这便去将他捉来,让他解了这技法,他若敢说半个不字,我便把这厮零切碎割,剐成肉泥!”

梁季雄转身要走,徐志穹拦住他道:“二哥,不必去了,只怕你抓不到他。”

“怎就抓不到,我现在就去掀了他的公爵府!”

“他既设局害我,怎可能留在公爵府束手待毙?”

梁季雄一想也是,且让苍龙卫先去探查任颂德的下落。

这是正道,可徐志穹等不了太久,他把今晚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梁季雄闻言,深感困惑:“据我所知,任颂德根本没有修为,只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宵小之徒,他怎会有如此狠毒的技法?”

徐志穹道:“就是因为看轻了此人,我才吃了这亏。”

粱季雄道:“他说让你写封信给太子,你写一封就是,先把这事情扛过去再说。”

徐志穹摇头道:“若是不劝太子停战,这书信肯定不能作数。”

粱季雄道:“那便胡乱劝两句,太子也未必会听你的。”

“二哥,写这信没用,只要太子不停战,任颂德就不可能放过我,他是什么种,你应该最清楚。”

粱季雄思量片刻,又道:“且让太子停上几天,也让士兵好好休整。”

“一天也不能停!”徐志穹断然拒绝,“二哥,你应该知道任颂德那狗贼的性情,就算停战了,他也绝不会会放过我,

战事要看天时地利,一旦开战,便是万千性命,岂能随意止息?

这一次若是被任颂德得手,下次且到战事焦灼时再逼太子停战,我大宣儿郎用血肉换来的战果,岂能被这个杂种养的拿捏?”

志穹好固执,可他说的也的确是正理。

任颂德就特么是个杂种养的,这小人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一点粱季雄非常清楚。

可眼下的问题怎么解决?

粱季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徐志穹就这么死了!

“答应他的事情,就必须得做?任颂德从哪学来的这技法?”粱季雄捏了捏下巴,“这技法怎么这么熟悉?”

徐志穹道:“二哥,你可记得太卜手上有一件法器?”

“《铁言簿》!”粱季雄一脸惊喜道,“这技法和《铁言簿》的手段非常相似,能破解《铁言簿》,或许就能破解这技法。”

徐志穹叹道:“若是太卜还在阴阳司就好了。”

徐志穹一开始就发现这技能和《铁言簿》相似,便想方设法寻找太卜。

他先去找了童青秋,童青秋按照太卜的嘱托和徐志穹一起回了京城,两天前还和太卜在京城见了一面,可如今他不知太卜的下落,也没有联系太卜的方法。

他又去找了李沙白,李沙白不知太卜下落,他从任颂德的技能里发现了些玄机,可如果要彻底化解,得给他一些时间。

他想去滑州找陶花媛,可惜阴阳司只剩下了两层小楼,里边空无一物,没有了阡陌楼,凭徐志穹当前的阴阳修为和身体状况,根本去不了南方的滑州。

他又去找韩辰,韩辰用针石暂时减缓了气机外泄,他想通过韩辰的法阵去滑州找陶花媛,可转念一想,如果连韩辰都没办法,陶花媛又能有什么办法?

万一去了滑州,陶花媛也束手无策,一来一回,全耽误在了路上。

韩辰让徐志穹在京城等候,他独自去滑州寻觅陶花媛。

徐志穹无奈,只剩下最后一条出路——苍龙殿。

他想找二哥帮忙,二哥见多识广,或许能找到化解的方法。

就算无法帮徐志穹化解技能,至少也能保证徐志穹这两天的安全。

有这两天的时间,或许李沙白和陶花媛就能想到办法。

可没想到,徐志穹还真就来对了地方。

二哥不仅能保证他的安全,还有化解《铁言簿》的办法。

他让苍龙卫准备马车,带着徐志穹当即出发。

徐志穹诧道:“这是要去哪?”

粱季雄道:“带你去找一个人,据我说知,除了太卜,只有这个人能化解《铁言簿》!”

徐志穹愕然道:“此人修为如此高深?”

粱季雄道:“深,深不可测!”

徐志穹心生疑虑,到底是哪位高人,修为能和太卜不相上下?

粱季雄慨叹道:“当初我和太卜那老东西有了些争执,太卜用《铁言簿》算计我,我着道了,答应了他一件我做不到的事情,

做不到的事情自然不能做,他却用铁言簿来报复我,我却为此受尽折磨和屈辱!”

徐志穹颇为好奇:“他是怎么折磨你的?”

粱季雄连连摆手:“此事不说也罢,我被折磨了数月,最终遇到了这位高人,为我破解了《铁言簿》,终于让我摆脱了那场厄难。”

徐志穹道:“这位高人现在何处?”

粱季雄沉吟良久:“此事要先行说明,那个地方我之前没怎么去过,若不是为了破解《铁言簿》,我断然是不会去的!”

徐志穹一惊:“难道你说的是她?”

第两百六十八章 她在太卜之上 到了莺歌院,徐志穹见到了那位深不可测的高人。

数术阁阁主——静涵姑娘!

她的修为的确和太卜不相上下。

徐志穹还记得太卜的习惯,在大多数情况下,静涵姑娘是在太卜之上的。

寻常人想进静涵姑娘的闺房,得等到晚上数术阁开业,连续答几轮题,答对了还得看阁主心情,看是否有入帏的机会。

但苍龙长老的排面不一样,粱季雄就坐在贵宾专属的候机大厅里,静涵得洗漱干净,一路小跑赶过来。

见了徐志穹,静涵立刻名表了苍龙长老的意图,她朝粱季雄施礼道:“长老,贱妾属实无能为力。”

粱季雄紧锁双眉道:“你是不打算帮我?”

静涵连连摇头:“长老,静涵确有苦衷,您若是不信,且到我房中一看!”

粱季雄背着徐志穹走向静涵的房间,管家见状吓坏了,赶紧叫人过来帮忙。

粱季雄不让别人碰徐志穹,他亲自背着徐志穹的目的,就是让静涵明白一件事,这个人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进了房间,静涵从暗格之中拿出了一株含包待放的莲花。

这不是真莲花,而是用极为精密的工法打造的铜莲花。

“这莲花,你是见过的,”静涵把铜莲花交给了粱季雄,“当初帮你破解《铁言簿》时,莲花是盛开的,如今莲花不开,我也没有办法。”

粱季雄结果铜莲花,看了许久,花瓣紧闭,却把莲心藏得严严实实。

他想用力扯开花瓣,却又担心弄坏了这法器,转脸问静涵:“这莲花为何打不开?”

“这莲花有时开,有时合,贱妾当真不知其中缘故。”

粱季雄目露凶光道:“静涵,你当真没有骗我?”

静涵一脸委屈:“季雄,我怎忍心骗你?”

季雄?

徐志穹愣了。

连他都要叫二哥的。

为什么静涵可以叫季雄?

静涵不是太卜的女人么?为什么和季雄的关系还这么特别?

“静涵,此事干系重大,你当真不要骗我。”

“季雄,你若是这般说,却要屈煞我了。”

“静涵!”

“季雄!”

“咳咳咳咳!”徐志穹在旁咳嗽了几声。

粱季雄拿着铜莲花道:“志穹,你先在数术阁歇息片刻,我去找钟参一趟,这东西终究是工法打造的,只要有工法,钟参就一定能化解。”

粱季雄走了,静涵且把徐志穹安置在床上,好好照料着。

这女子看着还不到三十,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能同时征服二哥和太卜。

静涵拿起绢帕,轻轻为徐志穹拭去汗水。

徐志穹转过脸去,尽量不看这女子。

二哥和太卜还是有交情的,“并蒂莲”的交情。

若是连徐志穹都被静涵征服了,就不是“并蒂莲”那么简单了。

天已大亮,按照徐志穹的生物钟,这个时候他该睡觉了。

看徐志穹满脸倦意,静涵把窗帘挡紧,让徐志穹睡得踏实些,将入梦乡之际,徐志穹突然听到了太卜的声音。

“狂生,你也有受人算计的时候?”

徐志穹在脑海中回应:“这次无话可讲,是我大意了。”

“你可知任颂德是何道门?”

徐志穹摇头道:“晚辈委实不知,也不明白任颂德手里为什么也会有《铁言簿》?”

“他手里没有《铁言簿》,这是他六品技。”

“六品技……”

“我能帮你化解他技法,但这个人,只能你自己处置,我无法插手,你也最好别叫旁人插手。”

太卜声音渐渐远去,不多时,只听粱季雄走了回来。

“我还没到皇城司,这花就开了!”

铜莲花开了,静涵姑娘用纤纤细指拨弄莲心,接连剥下来三颗莲子。

徐志穹先吃了一颗。

身上的气机不再外散,但仍然觉得四肢乏力。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静涵又给徐志穹喂了第二颗。

这一颗莲子下去,徐志穹的身上恢复了气力,基本行动自如,只是经脉之中有一块气机凝结,化不掉,也出不去。

再等一盏茶,静涵给徐志穹吃了第三颗莲子,这股气机突然涌上了咽喉。

徐志穹要吐。

静涵赶紧把莲花放在徐志穹的嘴边,莲心似有一股引力,把气机从徐志穹的嘴里引了出来,气机撞向莲心,化作三颗莲子,进了莲蓬。

吃了三颗莲子,还了三颗莲子,任颂德的技能就这样解除了。

这术法的原理是什么?

徐志穹也是学阴阳的,他非常好奇。

粱季雄还是有些不放心:“静涵,这技法当真化解了么?”

静涵道:“我当初也为你化解过一次《铁言簿》,不就是这样的手段么?”

粱季雄摇摇头:“当初我吃了九颗莲子才能复原,志穹刚吃了三颗,能成事么?”

静涵拿着莲花给粱季雄看:“当初救你时,莲蓬里有九颗莲子,太卜叮嘱过我,有多少颗就吃多少颗,如今莲蓬里就三颗莲子,多一颗都没有了。”

徐志穹知道了这多莲花的秘密。

这看似是静涵破解《铁言簿》的手段,可实际上,和静涵没有太大关系。

真正化解《铁言簿》的还是太卜,太卜让莲花开,莲花就能开,太卜说几颗莲子,就有几颗莲子。

《铁言簿》的控制手段,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比喻成一种“毒药”,“毒药”的传播媒介是诺言。

当着太卜的面,许下一句诺言,被他记在《铁言簿》上,就相当于吃了太卜的“毒药”。

兑现诺言是一个“解毒”方法,另一个“解毒”的方法就是来静涵这里吃莲子。

这株铜莲花,和太卜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和阴阳牌之类的法器一样,能和太卜却得联络,而太卜也能在远程操控这株莲花。

莲花开与不开,取决于太卜想不想给对方“解毒”。

莲心上有几颗莲子,取决于对方中毒有多深。

当年粱季雄得罪了太卜,需要吃掉九颗莲子,证明他中毒很深,太卜对他下手很重。

可太卜为什么要把铜莲花交给静涵,费这么大周折,远程操控呢?

从二哥身上也能找到原因。

太卜利用《铁言簿》可以威胁到对方的生命,但总有一些硬骨头不吃威胁。

二哥就是其中之一,既不肯兑现诺言,也不肯低头认输。

换做别人,太卜会让对方在痛苦中死去。

但对方是苍龙殿的圣威长老,无论碍于身份,还是碍于在博弈中的价值,太卜都不能让他死,可二哥性情强势,不肯低头,太卜也不能落下身价主动为他“解毒”,因而静涵就成了中间的媒介。

静涵帮粱季雄“解毒”,保住了二哥的性命,也保住了双方的面子。

这个问题好想,可接下来的问题,就不那么好想了。

任颂德的六品技和太卜的《铁言簿》工作原理完全一致,那么任颂德到底是什么道门?

……

睡了两个时辰,徐志穹恢复了些气力,先去了一趟涌碌罚恶司。

进了罚恶司,空空荡荡,罚恶长史不在,大多数判官也不在。

问了一名女判官,女判官没好气道:“李长史带着钱中郎去十方勾栏了,一群人在勾栏里待了一天一夜,现在还没回来!”

罚恶司集体去勾栏!

徐志穹气得脸色煞白。

“无耻!堕落!罚恶长史带着六品中郎去勾栏!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么?

去就去了,也不说告诉我一声,没有我,他们怎么可能结识钱立牧?没有我,他们地盘都没被图奴判官抢光了!

他们昨天要带我去勾栏的话,我也不会被隋智撞见,没被隋智撞见,我也不用受苦!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们等我以后……”

女判官看着徐志穹道:“这位中郎,你若是想说理,就找他们说去吧,他们还在十方勾栏。”

“我去不了,我从京城来的。”罚恶司从哪进,从哪出。

女判官道:“我带你去就是了。”

徐志穹不明白:“他们到底去勾栏作甚?”

千万别说这是一月一次的集体活动!

“庆功!”女判官道,“大宣的军队把整个南御行省都打下来了,李长史也把南御行省的地盘都抢下来了,钱中郎立了大功,前后打败了三个图奴中郎!都把图奴判官打怕了!”

徐志穹大喜,赶紧让女判官带着他去了十方勾栏。

勾栏里,李慕良拉着钱立牧道:“兄弟,我欣赏你,虽然咱们相识不久,但我就是认你这个兄弟,咱们再喝一杯,必须得喝个尽兴!”

钱立牧拉着舞姬莎玉娃的手,喊道:“大哥,我也欣赏你,虽然你是个女人,但我也认你这个兄弟,你再给倒一杯,我干了!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莎玉娃红着脸道:“我是不会喝酒的!”

徐志穹上前对李慕良道:“恭喜李长史!”

“好,好,喜,喜!”李慕良打了个酒嗝,盯着徐志穹看了一会,“看这姑娘长得多俊!过来,先在爷腿上跳个舞!”

“跳舞先不忙,”徐志穹笑道,“李长史,借罚恶令一用,我要去趟乘风楼。”

……

乘风楼,罚恶司的特殊机构,只要带上罚恶长史的罚恶令,就能前往罚恶司领地之下的任何地点。

上一次去乘风楼,由周青林负责操作,这次徐志穹自己操作,好在旁边有位女判官帮忙指点。

徐志穹要去战场,女判官把他送到了离战场最近的地方,因为现在的战场,已经不在郁南行省。

阵前,太子一身戎装,此刻正和楚信一起指挥攻城。

这是图努国的白原行省,他们攻打的这座城市叫做青格城,是白原行省的省府。

这仗打的不算顺利,攻城战持续了十天,一直没有进展。

青格城,城墙高大坚固,强攻要折损太多兵马。

城内粮草充足,包围又起不到效果。

楚信且采取了诱敌的战术,时不时换一换营地,打一打袭扰,偶尔假装兵败,想吸引敌军出击。

敌军就是不出击,图奴是真的被打怕了,死活不肯出来。

楚信拿出了三套方桉:

一是强攻,打下青格城,至少要损失两万人。

二是绕过青格城,攻打其他城市,但青格城是白原行省的中枢,攻不下青格城,别的城市也不好打。

三是干脆收兵,回去好好经营南御行省,等开春之后再打。

现在不好打,开春之后也不可能好打。

太子手里就这么多士兵,图奴可以趁此机会继续招募士兵,拖得越久,情况越不利。

为难之际,徐志穹出了个主意:“殿下,先歇息几日,我等闭门不战,或许敌军就出来了。”

楚信嗤笑一声:“你想甚来,哪有那等好事?咱们不打,他更不敢出来,图奴都快被吓死了,难道还有劫营的胆量?”

“他们没胆量,咱们就借他一个胆子。”徐志穹拉着楚信和太子耳语了几句。

听了一半,楚信勃然大怒:“任颂德这个狗贼,他要敢来,我特么把他剁成肉酱!”

“急甚来!”徐志穹微微笑道,“咱们就让他来,他来了,图奴也就该出来了。”

第两百六十九章 护国公,快去议和吧! 黄昏时分,徐志穹坐在卧榻之上,童青秋递来一碗汤药。

徐志穹闻了闻药味,皱皱眉头道:“能灵么?”

“灵是灵的,可药效至多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足矣!”

徐志穹喝下了汤药,借童青秋的法阵到了衙门口。

他是走着出的衙门,如今爬回了衙门,一群提灯郎都吓坏了,赶紧把徐志穹扶进了明灯轩,史勋还特地来探望了一眼:“徐千户,你这是出了什么事?”

徐志穹连连摇头道:“是我不谙世事,得罪了高人,此番吃了大亏。”

史勋叹道:“志穹,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你就不该得此高位,得了便得了,你又不知谦逊,心无敬畏,不知天高地厚,

远的不说,且说这掌灯衙门,当家千户是我,你何时把我放在过眼里?今天吃了亏真是你自找,有这一回教训,你才知道什么是收敛……”

史勋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点,口若悬河,飞星喷吐,说个没完。

别特么比比了,就两个时辰!

“史千户,劳烦你叫人去兵部一趟,找隋侍郎,告诉他一声,他让我做的事,我都做了。”

史勋一怔,没再多说。

这厮是兵部侍郎的干侄子,隋侍郎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涉及到隋侍郎的事情,最好不要多问。

史勋赶紧找人给隋智送信,隋智急匆匆赶到掌灯衙门,看徐志穹气息奄奄躺在床上,长叹一声道:“志穹,你怎不听我话?”

徐志穹一挥手,示意提灯郎离开,明灯轩里只剩下他和隋智两个人。

“叔父,我听了你的话,已经给太子送去了送信,劝太子停战,可我身上的气机还是在不停消散,我真不知其中原因。”

隋智神情严肃道:“志穹,事关性命,你可不能骗我。”

“我绝无半句虚言!您若是不信,可等北境的消息,只怕我是等不到了。”

隋智点点头道:“我信得过你,我这就去求国公,且看在我面上,让他饶你这一回,今夜再见到国公,万不可失了礼数。”

隋智走了,徐志穹且在卧榻上静静等待,漏刻中的水滴不断坠落,徐志穹小心盘算着时辰。

……

北门之外,一座民宅里,隋智见到了任颂德。

任颂德备了几道菜肴,开了一坛黄封酒,请隋智喝了几杯。

黄封酒有叫宫酒,是皇帝赏赐的酒,任颂德打开这坛宫酒,是为了向隋智展示其非同一般的身份。

隋智赞叹了一句:“御赐宫酒,真乃绝世佳酿!”

任颂德笑道:“昔日担任内阁首辅时,圣上赐过的御酒不下百坛,不瞒隋侍郎,这黄封酒我真是喝厌了,

这酒封存了十年,一如任某被雪藏了十年,如今喝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隋智道:“徐志穹已经向北境修书,劝太子停战,然其身上气机已所剩无几,整个人虚弱不堪。”

任颂德笑道:“送去书信又有何用?我还没收到北境停战的消息,且等过个三两日再说。”

隋智道:“若是再等三两日,徐志穹不光要丢了修为,只怕性命也难保。”

任颂德轻蔑一笑:“那又如何?区区一小贼,死何足惜?”

隋智默而不语,任颂德诧道:“我听说隋侍郎和这小贼关系非同一般,彼此常以叔侄相称,如此看来,隋侍郎是当真怜惜于他!”

隋侍郎摇头笑道:“国公,不必试探于我,徐志穹之父是我同袍,平素对他是有些照顾,但其屡屡忤逆犯上,我对他避之犹孔不及,还扯得上什么关系?

我只是觉得此人还有用处,因此赶来提醒国公一声,国公要留他一命便留,不想留他,只管让他等死便是,昨夜不是还说要把他的首级挂在城门之上吗?”

说完,隋智起身告辞,忽闻任颂德道;“隋侍郎且慢。”

他从怀里拿出一粒丹药,交给了隋智:“诚如隋侍郎所言,这小厮的确还有些用处,你且将这粒丹药给他吃下。”

隋智接过丹药问道:“吃了这枚丹药,徐志穹即可痊愈?”

任颂德笑道:“让你给他,给他就是,又何必问难么多?”

隋智沉下脸道:“我不问你,徐志穹问我时又该如何作答?你若不肯说,且自己把这丹药送去就是。”

任颂德半响不语,区区一个三品侍郎,说话竟敢如此放肆。

这十年之间不受中用,这群鸟厮却都看轻了我!

也罢,且等我重掌朝纲,再与尔等慢慢清算。

任颂德挤出一丝笑容道:“隋侍郎,我有要事在身,不便前往,你且告诉那小厮,吃下这枚丹药,可保他一时无忧,倘若太子不肯停战,他且为自己料理后事!”

隋智一笑,转身离去。

说什么有要事在身,他分明是不敢去。

他担心徐志穹叫来梁季雄和钟参埋伏他,以至于连公爵府都不敢回。

……

到了掌灯衙门,隋智把丹药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把丹药服下,苦痛的神情舒缓了不少。

隋智叮嘱道:“贤侄,太子若是不肯停战,只怕你性命还是难保,且多写几封书信,劝太子早日收兵。”

徐志穹没有说话,隋智皱眉道:“贤侄,你还有何心思?”

徐志穹始终不言语,万一任颂德突然冒出来,再施展一次技能,徐志穹等于又答应了一件事情。

隋智很是不满,目露凶光道:“贤侄,叔父此举却是为了你好!”

情势有些紧张,忽听门外有人道:“隋侍郎,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找我喝一杯?”

隋智赶紧起身,笑一声道:“钟指挥使,久违了。”

钟参笑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病的昏睡不醒,而今可是痊愈了?”

“偶感风寒而已,本早已痊愈,贪得一时清闲,便在家中多歇息了几日。”

钟参叹道:“隋侍郎说的是,咱们平时确实难得清闲,我听闻志穹突然病倒,特来探望。”

隋智看看徐志穹道:“我也是挂念这位侄儿,时才给他带了些丹药,吃下之后,好像有些好转。”

钟参讶然:“这么好的丹药,可否给钟某一粒?”

隋智摇头道:“指挥使问的不巧,丹药只此一粒,已经给了我侄儿。”

钟参耸耸眉毛:“那只能怪钟某无福了。”

闲聊几句,隋智告辞。

钟参上前问道:“志穹,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志穹道:“我被任颂德给算计了。”

“狗贼!”钟参一咬牙,“动到我头上来了,这仇非报不可!”

“指挥使息怒”徐志穹坐起身子道,“我没什么大碍。”

钟参诧道:“时才史勋还说你连路都走不了,这么快便痊愈了?隋智的丹药真有这么灵?”

“是呀,好灵的丹药!”徐志穹攥了攥袖口里的丹药。

这东西的功能,应该和铜莲花的莲子差不多。

……

次日正午,皇帝收到了北境的消息,太子率兵后撤十里,青格城之困稍有缓解。

昭兴帝大喜,当即把任颂德召进皇宫。

“任爱卿,当真宝刀未老!”

任颂德低头道:“虽为陛下见弃,但微臣未敢有半分懈怠。”

昭兴帝眉头微皱,转而笑道:“任爱卿,却还记恨于朕么?”

任颂德赶忙施礼道:“微臣不敢,微臣今欲动身前往北境,一来看看阵前到底是何情势,二来也与青格城主先行接洽,商讨议和之事。”

昭兴帝点头道:“此去路远,我派阴阳修者随你同行。”

任颂德摇头道:“陛下不必担忧,微臣自有手段,然微臣有些顾虑,还须陛下明示。”

“爱卿请讲。”

“太子连战连捷,气焰正盛,如不挫其锋芒,议和之事恐难达成,我欲助图努胜他几阵,还请陛下恕臣之罪。”

昭兴帝笑道:“爱卿只管放手施为,此事无须顾忌。”

任颂德又道:“两军交兵,难免有所死伤。”

昭兴帝道:“叛贼之军,死则死而!”

“太子殿下于军中,难免受到牵连,倘若有些闪失……”

昭兴帝神色澹然道:“但为大宣社稷,玉阳战死于阵前,也算死得其所!”

任颂德俯身再拜:“陛下有此一言,臣再无后顾之忧。”

……

当晚,任颂德来到了青格城,进了城楼,见到了白原行省藩主、青格城主穆叔简,穆叔简和任颂德是旧相识,当初签订《云沃和书》时,穆叔简也曾在场。

故交重逢,本以为穆叔简会盛情相迎,没想到其对任颂德极为冷澹。

“护国公,你是来劝降我么?”穆叔简垂着眼角看着任颂德,“若是来劝降,你且趁早滚蛋,我有兵,也有粮,绝不向你们宣犬低头!”

城楼里的将士左一句宣犬,又一句宣犬,叫骂不停。

任颂德不恼火,脸上一直带着谦卑的笑容:“大藩主,稍安勿躁,在下此次前来,是向大藩主议和来了。”

“议和?”穆叔简冷笑一声,“你觉得我那么好骗?你们宣人在战场上占尽了便宜,现在却肯和我们议和?”

任颂德笑道:“十年前那场恶战,便终于任某之手,大藩主还信不过我么?”

是啊,说的没错!

十年前,大宣也是占尽了上风,且在任颂德的斡旋之下,反倒让图努占了大便宜。

这个人可能真是来议和的!

穆叔简的态度有所转变,先请任颂德坐下,而后问道:“若真是来议和,不知护国公能不能拿出些诚意?”

任颂德笑道:“宣军多久没有攻城了?”

穆叔简道:“有两日了。”

任颂德道:“大藩主何不领兵连夜劫营,且看宣军敢不敢出兵?”

穆叔简连连摆手道:“这是你们宣军的诱兵之计,我自戎马一生,这点手段,我岂能不知?”

任颂德道:“大藩主若是信不过我,可派出一队士兵稍作试探,且看宣军有无还手之力,若此战获胜,足见任某诚意,若此战失利,任某愿受大藩主惩处。”

第两百七十章 还是娘子心疼我 任颂德让穆叔简派出一队士兵试探宣军,穆叔简答应了。

当晚他派出了三百骑兵,绕到宣军大营侧翼,打了一场突袭。

从开战至今,穆叔简一场也没赢过,如果此战获胜,则证明大宣当真有意求和,穆叔简不仅保住了领地,还为图努国立下了一件大功。

输了也无妨,也就损失了三百骑兵,等战斗结束后,杀了任颂德就是。

任颂德的想法,是通过这场战斗检验一下徐志穹的能力,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办法让太子停战。

虽说任颂德一直看不起徐志穹,但他心里清楚,在这场战争的背后,徐志穹起了很大的作用。

徐志穹在太子心中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这也是他把第一步棋走在徐志穹身上的原因。

如果他真能让太子停战,议和之事水到渠成。

如果太子不肯停战,任颂德也有脱身的办法。

收到突袭的消息,休整了许久的宣军迫不及待一战。

但楚信却下令退兵,把侧翼的一大片营盘让了出来。

这却让将士大为光火,让出营盘不只是让出几座营帐那么简单,营盘中的防御工事也全被图奴烧毁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仗折了脸面,三百图奴,杀到大军营中,如入无人之境,这对宣军来说无疑是严重的耻辱。

好在楚信威望极高,苦劝一番,平息了将士们的怒火。

图奴骑兵回城告捷,藩主穆叔简大喜,连夜设宴款待任颂德:

“任国公,经此一役,足见你国求和之心,然有一事,我却想不明白,十年之前,你军求和,是因为你们的皇帝受困于云沃城,而今你军处处尽在上风,再度求和,却为何故?”

任颂德笑道:“我昭兴皇帝不喜战事,图努与大宣本为盟国,此战起因本就是一场误会,战事至此,误会已然澄清,何必纠结于寸土之争,坏了两家盟好。”

穆叔简还是有些疑虑,任颂德的理由不够充分。

任颂德示意穆叔简屏退左右,说出了另一段实情:“攻打贵国的,不是皇帝的军队,是太子的军队,皇帝不想让太子再打下去了。”

穆叔简还是不放心:“既然这不是皇帝的军队,想必皇帝也不会怜惜,我若出兵歼灭宣军,想必你们皇帝也不会在意。”

任颂德点头道:“大藩主若要出兵,却要果断些,万不可再做试探,否则等太子有了防备,贵国再想取胜可就不易了。”

穆叔简点点头道:“兵法上的道理我自然明白,但你没带和书过来,这议和的事情……”

任颂德道:“陛下不在阵前,我也不敢擅自定下和书,宣国诚意就在眼前,若是大藩主愿意派出使团,前往我宣国京城共同议和,待和书定下,太子会立刻撤兵,贵国绝不会丢失一寸土地。”

“我派使团?”穆叔简摇摇头道,“这却不妥,此事还须禀明大帝!”

任颂德叹道:“迟则生变,还望大藩主早作决断!”

当晚,穆叔简给图努王送去了书信,图奴没有阴阳司,但有阴阳修者,青格城离图奴都城也近,次日便把书信送到。

图努王倒是比穆叔简果断,有了十年前那场和议,再加上谍子搜罗的消息,他对大宣求和的念头深信不疑。

他派出储君安洛枫,带三十人使者团来到青格城,随任颂德前往望安京议和。

任颂德感激涕零:“殿下既肯亲自前往,势必马到功成!”

十万大军在城外,储君安洛枫满心悚惧。

临行之时,他特地叮嘱穆叔简:“我抵达京城之后,便与宣犬皇帝商议和书,待商议妥当,你立刻出兵歼灭宣军。”

穆叔简道:“殿下还在宣国京城,我若贸然出兵,殿下恐遭不测。”

“我收到了谍子的密报,宣犬的皇帝和太子已经反目,宣犬的皇帝不敢杀我,但宣犬的太子是个硬骨头,他未必肯议和,太子现在处在两难境地,此时正是杀敌良机。”

当日,安洛枫随任颂德启程前往望安京。

路上,任颂德草拟一份和书,交给了安洛枫,和书大意是:宣国放弃攻占的所有领土,立刻撤兵,只求两国停战。

把南御行省无条件还给图努国,考虑到图努穷苦,和书中还写明,可以赠送图努一些钱粮。

条件如此优握,可图奴储君不领情。

安洛枫没看和书,随手丢给了部下:“等到了京城再说。”

任颂德神情尴尬道:“殿下觉得有何不妥,还请示下,但凡能答应的,我大宣皇帝都可以……”

安洛枫嗤笑一声道:“走快些,我是与你皇帝议和,没心思听你罗唣!”

……

徐志穹带着夏琥来到碌州,住进了他给钱立牧买的小院。

加上最近吃的一盆功勋,徐志穹前后吃了两千九百九十九颗金豆子,他要晋升六品中了。

下升中,脱胎换骨,是个非常凶险的过程,徐志穹必须依靠钱立牧才能平安度过晋升。

可钱立牧不肯离开北境,徐志穹无奈,只得和娘子一起,来碌州完成晋升。

钱立牧把那口大锅拿了出来,涌碌罚恶司长使李慕良也来相助,给徐志穹带来了几十味药材。

火生好,水煮开,徐志穹该下锅了。

徐志穹解开衣衫道:“娘子,我脱了!”

夏琥转过身去:“谁愿意看你是怎地?”

徐志穹脱剥干净,进了汤锅,钱立牧拿来一颗金豆,递给了徐志穹:“好兄弟,看你造化了。”

吃下这颗功勋,刚好凑够三千,徐志穹只觉胃里一阵痉挛,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可金豆子哦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徐志穹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夏琥上前扶住徐志穹,生怕他滑倒在汤水里:“钱大哥,他怎么晕了?”

钱立牧起身拍拍手道:“晕了,证明造化极好,且让他好好睡下,我等不便打扰。”

说完,钱立牧和李慕良就要离去,夏琥喊道:“柴怎么添?水怎么加?你们都走了,却把我们扔在这么?”

钱立牧道:“每隔一个时辰添一根柴火,加两瓢水,弟妹千万别记错了时辰,我等出去再帮他搜罗些药材。”

夏琥怒道:“我们两个不远千里来找你,你就这般敷衍我们?”

钱立牧也恼了:“锅子和药材都给你们了,还想怎地?下升中,半条命,他起码得熬个几天,我还一直在这守着不成?

你是他媳妇,你在这里照料他,若是出了事情,再去找我就是!”

夏琥道:“我上哪找你?你说去买药材,我是去勾栏还是去药铺?”

钱立牧抿抿嘴道:“勾栏里,也有卖药材的。”

李慕良在旁作证:“好药,都是上好的药材!一吃就灵,能顶两个时辰!”

钱立牧和李慕良走了,夏琥扶住徐志穹,寸步不离守在铁锅旁。

傻小子,你可熬住了。

你还要养我的,你答应过的。

……

五天后,借助阴阳法阵,图奴储君安洛枫带领一队使者,随任颂德来到了京城。

进城之前,任颂德再次核实了圣威长老的去向。

听闻太子打了第一场败仗,梁季雄火急火燎赶往了前线,已经走了三天,估计短期内不会回来。

任颂德害怕,他是真的怕,他知道梁季雄的实力,也知道梁季雄的脾气。

若是梁季雄知道他把图努王子带到了大宣,会立刻把任颂德剁成肉泥。

确定梁季雄不在,任颂德带着图努使团自北门进城,一路骑马走向皇宫。

大宣和图奴正在打仗,看到金发碧眼的图努人,百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且在道路两旁围观。

“图奴怎么来了?”

“太子不是打了胜仗么?不是都打下来他们什么省么?”

“他们这是打到京城了么?”

“赶紧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别让图奴抢了。”

“把闺女送到乡下去,图奴都是畜生做的,在北边糟蹋了不知多少姑娘!”

百姓们指指点点,安洛枫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提起马鞭,对准一个挑着橘子筐的男子,一鞭子抽了下去。

男子当场倒地,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橘子洒落了一地。

百姓连声惊呼,急忙散去。

男子的妻子抱着丈夫,放声哭嚎。

一名老者上前喊道:“这是我们大宣的地界,你们凭什么在大宣的地界打人?打我们宣人!”

“挡路的宣犬!”安洛枫啐了一口唾沫,扬起马蹄,溅了老者一脸积雪。

任颂德见状,吩咐手下人:“鸣锣,驱散闲杂人等!给大图努使团让路!”

第两百七十一章 昭兴帝受辱 昭兴帝在集英殿排宴款待图努储君安洛枫。

集英殿代表着大宣宫宴的最高标准,今天,昭兴帝还做了特别的准备,用一张大桌准备了风声的菜肴。

按照大宣传统,皇家宴会一律实行分餐制。

但图奴的传统不一样,他们习惯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大桌合餐,在大宣也不少见,准确来说,除了皇家宴会,无论官民,平时吃饭都是大桌合餐。

为了表示对大图努王子的尊重,昭兴帝特地准备了大桌合餐,还叫来了图奴的名厨,做了几道图努的特色菜肴,和大宣各地的名菜搭配在一起。

无论图奴使团想吃故土风味,还是想吃大宣美食,不管有什么需求都能满足,这活干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任颂德带着洛安枫来到集英殿,向昭兴帝引荐:“这位是出生在暴雪之中,以鹿皮为襁褓的王子,大冰原的主人,十一座城市的城主,大图努帝国的储君——安洛枫。”

昭兴帝向着安洛枫点点头,他是皇帝,对方只是皇子,颔首足矣。

安洛枫也只是向昭兴帝点点头,这礼数就不对了。

但昭兴帝襟怀宽广,没有计较。

现在还没介绍到昭兴帝,等介绍到昭兴帝的时候,再让安洛枫行礼也不迟。

任颂德赶紧又介绍昭兴帝:“这是我大宣之国主,威德四方之真龙天子,万载难逢之明君,创亘古未有之盛世,受万民敬仰之……”

任颂德话没说完,被一阵啃食声打断了。

安洛枫饿了。

他直接坐在了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位置上,抱起一只烤鸡大啃大嚼。

整个餐桌上最合适的位置在哪?

自然是昭兴帝的位置。

一旁的内侍认为不合适,想提醒安洛枫一句,被安洛枫的部下一把推开。

三十个图奴人各找地方坐下,开始吃喝,完全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昭兴帝。

任颂德很是尴尬,皇帝的全称还没说完:“受万民敬仰之大宣昭兴皇帝……”

噗!

安洛枫吐了一块鸡骨头在地上,拿起羊肉接着啃。

昭兴帝还是不介意,选在西南角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明显不是主宾的位置,这是上菜的通道。

但昭兴帝身后的仪仗还在,任颂德认为昭兴帝处置的非常有智慧,赶紧把这件事情记了下来:

皇帝在集英殿会见图努使者,图努无礼,先占主宾之席,皇帝机智,将主宾之席改在西南,先行夺之,未失两家和气,又显大宣威严。

图奴人把主宾的位置占了,这没有关系,咱们再新定一个主宾的位置不就可以了吗?以后这件事情传扬出去,肯定是一段佳话!

至于现场的真实状况有多么不堪,反正那些平头百姓也看不到。

昭兴帝落座之后,先敬了安洛枫一杯酒:“王子远道而来,这一路走的辛苦,且满饮此杯,祝两国永世修好!”

安洛枫只顾吃肉,无动于衷。

昭兴帝举着酒杯,也不知该喝下去,还是该放下。

任颂德在旁圆场:“王子殿下听不懂咱们大宣官话,容我给王子转述一下。”

任颂德正想用图奴语翻译一遍,忽听安洛枫抬起头道:“我听得懂你们的话,只是不想喝你们的酒,比尿还难喝!

我是来议和的,不想听你们说这些没用的话,直说,你们想怎么议和?”

昭兴帝放下酒杯,面带笑容看着安洛枫:“王子性情,真是直率。”

安洛枫又吐出一块骨头,落在了昭兴帝面前:“大宣的皇帝,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昭兴帝半响不语,他有点忍不住了。

可安洛枫还是在不停挑衅。

这位王子是嫌命长吗?

当然不是。

他是拿捏住了昭兴帝的性情。

他的父亲图奴王曾经告诉过他,宣国的皇帝不在乎忠诚的人,也有不在乎善良的人,他唯一在乎的,是把他打疼过的人。

在邻国之中,把大宣皇帝打的最疼的就是图努,可大宣皇帝最尊敬的也是图努。

安洛枫牢记父亲的教训,他在用另一种方式痛打昭兴帝,打碎昭兴帝的尊严。

昭兴帝看了看任颂德,任颂德提出议和的条件,和他此前草拟的方桉基本一致,宣国立刻撤兵,把土地全都还给图努。

这一方桉显然不能让安洛枫满意:“你们宣人,占了我们南御行省,杀了我们很多士兵,这笔账,怎么算?”

任颂德看了看昭兴帝,对方还想让他割让领土。

昭兴帝没言语,割让领土的话,群臣的反应必定十分激烈,他的处境会极为难堪。

赔偿些钱粮,倒是不在话下。

安洛枫笑了笑提出了他的想法。

钱,他要,他要湍、迅、碌三州的全部官银。

粮,他也要,他要湍、迅、碌三州的全部官粮。

地,他也要,涌州全境必须给图努,碌州还要割让一半。

昭兴帝没作回应,任颂德赔笑道:“王子,这件事情,我们陛下还得和大臣们作些商议,今陛下有一份礼物,赠送给诸位使者,还请笑纳。”

内侍把礼物呈了上来,是用大宣最名贵的滑州锦缎,为三十名图努使者赶制的衣衫。

为表明昭兴帝的一片心意,衣衫特地用了黄色,表示这三十名使者和大宣皇室有相同的地位。

安洛枫看了看这三十件锦衣,笑了。

“滑州锦,很值钱,比黄金还要贵几倍。”安洛枫赞赏了一句。

任颂德连连附和道:“王子当真识货,滑州锦乃我大宣之名产。”

“这颜色,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王子好眼力,在我大宣,只有王室才能穿黄色。”

安洛枫笑道:“宣国皇帝,可真是孝顺!”

这句话刺痛了昭兴帝的神经。

昭兴帝怒目相视,安洛枫不以为意,放下了手里的羊肉,拿起锦衣,先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丢在了一旁:“宣国皇帝,既然你不愿答应议和,我们走就是了,没用客套话不必多说。”

昭兴帝不语,任颂德道:“王子稍安勿躁,且容我等商议几日,几日便可。”

“也好,”安洛枫点点头,“都说宣国的京城繁华无比,我们还真想见识一下。”

任颂德笑道:“好说,我派人陪王子在京中好好游玩几天。”

昭兴帝紧锁眉头。

由着这群图努人在京中招摇,他却又要承受来自群臣的压力。

“游玩?”王子摇摇头道,“那倒不必,我听说京城有几座皇家书院颇具盛名,我想趁此机会,见识一下贵国的上邦之学。”

贵国!

上邦!

听到这两个词,昭兴帝露出了笑容,这位年轻的图努王子终于展现出了应有的尊重。

任颂德一脸欢喜:“王子想要求学?不知王子看中了哪家书院?”

“儒学乃宣国独有,我便去浩然书院求学吧。”

浩然书院,是大宣的皇家书院,儒学正统。

昭兴帝当即叫来院长左楚贤,将安洛枫引荐给他。

安洛枫看了看左楚贤,看起来有三十多岁,长得清瘦而单薄。

实际上左楚贤已经五十多岁了,因为修为在身,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安洛枫道:“你便是院长,且说说你们儒学到底是什么门道?”

左楚贤道:“儒学乃圣贤之道,修德、修艺、修心智,修品行。”

安洛枫嗤笑一声;“学了这些,便能成圣贤?”

左楚贤摇头道:“圣贤之境界非常人可及,修行之路能走多远,要看悟性,我悟性不济,离圣人之境界相差甚远。”

安洛枫走到近前道:“你看我悟性如何?”

左楚贤还是摇头:“世人悟性深浅不一,你等于我儒门,实无半点悟性。”

安洛枫皱眉道:“我等为什么没有悟性?”

左楚贤笑道:“圣贤之学可传于世人,却不可传于畜生!”

安洛枫勃然大怒,挥拳要打左楚贤。

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安洛枫后退几步险些栽倒。

左楚贤有四品的儒家修为,安洛枫是八品熊神修者,若不是左楚贤手下留情,这一下能要了安洛枫的命。

任颂德厉声喝道:“左楚贤,你敢在皇宫之中行凶,意欲何为?”

昭兴帝神色平静,但内心十分惊讶。

各大书院的院长,性情都有些孤傲,满身高超的修为,却不愿担任要职,足见他们对利禄看的很澹。

但左楚贤是个特例,他在各院院长之中性情最为温和,对昭兴帝向来顺从,从未有过任何顶撞,没想到今天竟如此反常。

从他身上,可以看出群臣对图努的抵触程度。

议和这件事,得用些特殊手段,否则阻力重重。

安洛枫站稳身子,冲着安洛枫笑道:“你还有点本事,我就去你书院了。”

左楚贤正色道:“时才我且说过,圣贤之学不传畜生!”

昭兴帝喝道:“左爱卿,不得无礼!即刻带王子去浩然书院。”

左楚贤摇头道:“此事恕难从命!”

昭兴帝怒道:“左楚贤,你抗旨?既是不从,便要革去你院长之职。”

说是革职,其实没那么容易,左楚贤是四品官,革职得走流程,得经过内阁。

昭兴帝只想吓唬左楚贤一下,没想到左楚贤双手捧下了乌纱帽,献予了昭兴帝:“左某无能,不堪重任,今愿解佩投冠,致仕告归!”

左楚贤辞官了!

昭兴帝身子一颤,咬咬牙道:“好!朕准了!”

左楚贤当场交出印绶和官帽,以布衣之身离开了皇宫。

“去叫万秋生来!”

昭兴帝把浩然书院的二号人物叫了过来。

万秋生也是一名大儒,年纪比左楚贤大了十岁,已年过花甲,但有五品修为在身,看起来也不苍老。

他一直觊觎院长之位,还曾为此投靠过公孙文,加入了龙怒社。

可惜左楚贤一直没犯过大错,没给万秋生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万秋生满脸赔笑,请安洛枫到浩然书院。

安洛枫道:“你也是有本事的人么?”

安洛枫笑道:“老朽不才,苦修儒道五十载,愿与殿下探讨一二。”

“好,我便跟你去。”

安洛枫走了,昭兴帝长出一口气。

大宣不缺人,左楚贤不明事理,让他滚蛋就是。

当务之急是如何掌控内阁,尽快定下议和之事。

哪怕丢了涌州和碌州和在所不惜,必须得把太子召回来。

……

安洛枫带人去了浩然书院,万秋生把自己的宅邸腾了出来,安顿图努使团住下。

拾掇行囊时,安洛枫叮嘱一名修阴阳的部下:“立刻给青格城穆叔简送信,让他尽快出兵攻打宣军,力争全歼贼寇,生擒太子。”

“殿下,咱们还在宣国,此时出兵,殿下恐有危险。”

安洛枫笑道:“若是示弱,我等才有危险,宣犬皇帝一心求和,但宣犬嵴梁没断,只因他们太子是个硬骨头,却把他们的嵴骨撑了起来,

今天那个姓左的男子何其猖狂,宣犬的臣子若都这么强硬,我们在议和上却占不到半点便宜!此番必须打断他们的嵴梁!”

部下会意,立刻送信去了。

安洛枫率领众人来到学堂,万秋生正要讲学,却听安洛枫道;“在我大图努,读书之时要有侍女陪伴,你们书院不也有女弟子么?把她们都叫来。”

万秋生一愣:“这个……”

“你叫是不叫?”安洛枫目露凶光,“若是不叫,我现在就去找你宣国的皇帝!”

万秋生无奈,叫来了几十名女弟子。

女弟子缩在学堂一隅,瑟瑟发抖。

“坐那么远作甚?”安洛枫指了指身边的蒲团,“过来,坐到这里,陪我听学!”

女弟子们不愿过来,安洛枫笑道:“只是一并听学,我不会碰你们。”

女弟子们还是不肯来,安洛枫皱起眉头道:“来是不来?不来便掀翻了你们书院!”

书院之中,一片哭喊。

书院之外,陶花媛截获了一条消息。

安洛枫发给青格城的消息。

图奴要出兵了。

陶花媛赶紧把消息转送给了太子。

她从滑州赶来,本是为了救徐志穹。

没找到徐志穹,只看到了徐志穹留给她的一封书信。

徐志穹让她在京城等着。

书院之中哭声不断,陶花媛咬牙道:“狗贼,且看你们还能活几天!”

第两百七十二章 任颂德,原来你是老熟人 深夜,浩然书院,哭声一片。

三十名图奴在浩然书院待了半日,数十名弟子遭到侮辱。

万秋生带领书院师生极力阻止,可安洛枫身边有五名熊神五品修者,十名六品修者,余下十五人也各有修为在身。

两下撕打起来,万秋生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图努人毫无顾忌,痛下杀手,十余名儒生被当场打死,伤者难记其数。

当晚,万秋生当着全体弟子离开书院,来到皇宫门前,恳请面君。

陈顺才率领内侍挡在皇宫门前,不让万秋生进宫:“万院长,回去吧,圣上不想见你。”

万秋生含泪道:“陈秉笔,我还能往哪回?书院都被那群畜生霸占了!”

陈顺才叹道:“且找个客栈,先安顿众人住下,别在皇宫门前哄闹。”

“哄闹?图奴伤我书院一十三条人命!我书院弟子还受了侮辱?我来讨个公道,却说我哄闹?”

陈顺才叹道:“万院长,你明早再来,圣上已然歇息了,

这事情是你书院的耻辱,还在这里大肆张扬,你真不知羞臊么?快些去吧!”

万秋生不知所措,忽听身后女弟子放声哭嚎:“院长,院长你可算来了,给我等做主啊,院长!”

万秋生回过头去,见左楚贤身着布衣,站在弟子当中。

“出了什么事?”左楚贤眼睛红了!

一名女子哭着说了前因后果,左楚贤银牙一咬;“这群畜生!”

他转身要去书院,陈顺才赶紧将他拦住:“左先生,你已不是书院的院长,不该管的事情,你最好别管。”

左楚贤推开陈顺才道:“我既不是官身,你也休来管我!”

陈顺才道:“不是官身,你也是宣人,但凡是个宣人,就得听圣上的命令!”

左楚贤冷笑道:“宣人,你也配!”

一股浩然正气逼退了陈顺才,陈顺才恼火,兰花指一挑,要来削左楚贤的骨头,左楚贤怒喝一声:“阉竖焉敢无礼!”

循礼之技,陈顺才行动滞涩。

左楚贤若用浩然正气乘胜追击,本有机会放倒陈顺才。

可关键时刻,左楚贤竟然出了败招,他挥起一拳打向了陈顺才。

就凭他这一拳,怎么可能打中陈顺才?

陈顺才闪身躲过,左楚贤挥拳再打。

这是最愚蠢的战斗方式,儒家不应该和宦官肉搏。

左楚贤之所以用这么愚蠢的方式战斗,是因为陈顺才用了九品技——服侍周全。

在九品技之下,左楚贤会不自觉陷入陈顺才的战斗节奏,本来品级就有差距,在陈顺才最擅长的战斗方式下,左楚贤很快被打倒在地。

陈顺才留情了,无论点指穿心、谈笑剥皮和兰花削骨,任何一招都能重伤左楚贤。

但他不想再把事情闹大,且对左楚贤道:“国家的大事,你管不了,也不该管,听咱家一句劝,你快些走吧!”

左楚贤挣扎起身道:“今天就是豁上这条命,这事情我也管定了!”

陈顺才一咬牙:“敬酒不吃吃罚酒,左楚贤,枉你讲学一辈子,却还如此不明事理,今日且让咱家好好教教你!”

陈顺才一身手,来点左楚贤的前胸,这是要用杀招了。

一股杀气扑面而来,陈顺才一惊,后退了一步。

“陈秉笔,你要教左院长些什么?也让老夫长长见识。”

武彻书院林天正,带着满身杀气,慢慢走向了陈顺才。

陈顺才笑道:“林院长,深更半夜,您来皇宫作甚?也是要面君么?”

“是要来面君,可我猜圣上不愿见我!”

林天正上前扶住了左楚贤,左楚贤低头咬牙:“林院长,我真是没脸见你!”

杀道和儒道素来不对付,林天正和左楚贤也不是太和睦,陈顺才想着林天正未必会管这闲事。

“林院长,外邦使臣去浩然书院求学,与书院弟子有了些摩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林天正点头道:“这事情我听说了,不就是那几个图奴么,既是来求学,为何不来我武彻书院?让我好好教教他们!”

这倔老头子还真要管这闲事,陈顺才有些招架不住了。

林天正也不和陈顺才纠缠,带上左楚贤直奔浩然书院。

秘阁之中,昭兴帝揉着眉心连声长叹,对任颂德道:“任爱卿,你有何良策?”

任颂德道:“为今之计,只能尽快答应图努的议和条件,赶紧把这位储君送走。”

“我愿答应他们的条件,可内阁那厢该如何处置?”

任颂德道:“陛下对内阁过于纵容,以至尾大不掉,此事且交给微臣处置,定能教会内阁为臣之道!”

昭兴帝点点头:“我信得过任爱卿,可眼下林天正和左楚贤要去浩然书院,倘若再生争斗,只恐图努王子会有闪失。”

任颂德道:“陛下且让陈秉笔和公孙侍郎出手,阻止二人就是!二人若执迷不悟,且当即杀之!”

让陈顺才和公孙文一起出手,或许真能杀了林天正和左楚贤。

可事情该如何收场?却等群臣闹翻天么?

昭兴帝叹道:“任爱卿,若真为和议大局着想,先去浩然书院,让图努使团暂避!”

任颂德无奈,赶紧去了浩然书院,安洛枫正带着图努使者野炊。

他们在书院附近打了些野鸡,且把书卷当木柴,生火烤肉。

任颂德叹道:“王子,您既是来求学,何故生出这多事端?”

安洛枫皱眉道:“我生了什么事端?你们宣国女子不知羞臊,来勾引我,我成全了她们反倒是我的错么?且看她们那模样和身段,和山中野妇何异?你当我还真看的入眼?”

任颂德道:“罢了,既是起了争执,请殿下移驾驿馆歇息吧!”

安洛枫道:“我哪也不去,这里风光不错,还有些书墨气,我甚是喜欢,便住在这里了,你们若想让我走,赶紧备好和书,让我签了带回王都!”

“和书这几日便能签下,殿下还是跟我走吧!”

任颂德苦劝,安洛枫不走,任颂德急道:“一名四品杀道修者和一名四品大儒就要杀上门来,殿下不可在此久留!”

一名图努使者笑道:“怕他怎地?你们宣犬再来一百人,也无非留下一百具尸首!”

安洛枫还算清醒,两名四品,还有四品,还有一名是杀道,真打起来,他们未必占得了便宜。

他带领众人和任颂德去了驿馆。

等任颂德离去,安洛枫叫来阴阳修者,问道;“青格城还没有消息吗?”

“藩主穆叔简说要等到三日后,攻打宣军。”

“三日,非要等这三日!”安洛枫咬咬嘴唇,“宣犬的嵴骨还没断,让他尽早动手!”

驿馆外面,陶花媛再次截获消息。

三天之后!

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

一片桃花瓣坠落,花瓣上写着陶花媛送来的消息。

徐志穹睁开双眼,悄悄从铁锅里爬了出来,走到夏琥身边。

夏琥闭着眼睛,正在打盹,从手肘到臂弯,满是燎泡。

整整六天时间,夏琥一直守在徐志穹身边,添柴加水,喂吃喂喝,手上的燎泡都是在铁锅上烫的。

“六天六夜,不眠不休,你可真是娶了个好娘子。”钱立牧走进院子,熄灭了灶火。

他并非一直待在勾栏,也不时回来看看。

徐志穹道:“钱大哥,别急着灭火,还有有用处。”

钱立牧诧道:“还能有什么用处?”

徐志穹不答,轻轻抱起夏琥,亲了亲脸颊。

夏琥醒了过来,看着徐志穹的脸,喜极而泣;“你醒了,可算是醒了!”

“傻妮子,这些天来,辛苦你了!”

“说这作甚?”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满身汤水滑腻腻的,这才想起徐志穹还光着,“赶紧穿件衣裳,丑死人了!”

“怕什么,还有哪里你没看过的么?”

夏琥脸颊红透:“你怎任地没羞臊!”

徐志穹就不穿:“你这六天一直守着我,冯少卿却没找你麻烦?他不是每天都要召集推官么?”

夏琥摇头:“冯少卿不知做什么去了,罚恶司那边一直没动静。”

徐志穹一笑:“冯少卿忙啊,忙的脱不开身!”

夏琥诧道:“你怎知道他忙?”

钱立牧道:“涌碌罚恶司的李长史送来了消息,有一名五品判官去过白原行省。”

“五品判官?”夏琥愕然,“那人就是冯少卿么?”

钱立牧点头道:“就是他!这是李慕良亲眼所见,他和冯静安争斗多年,受了冯静安排挤,才来的北境,虽说对方用了易容术,但李慕良绝不会认错。”

夏琥大惊:“他去图奴的地方作甚?”

徐志穹一点都不惊讶,他对冯少卿的身份早就有了推测!

徐志穹道:“他去给毛刹当孙子,舔燕子!”

夏琥瞪圆了双眼:“我听说护国公去跟图奴议和了,难道说……”

钱立牧道:“你想想,为什么任颂德走路那么快?从大宣京城,转眼就能到白原行省?因为他知走的是图奴的罚恶司!”

徐志穹笑道:“手段龌龊,妒心极重,尤其痛恨年轻人,这都是冯少卿的招牌,

最重要的是他掩盖不住自己的猖狂,当了个少卿,却比长使的架子还大,一旦得志,那小人嘴脸根本藏不住!这和任颂德的性情一模一样!”

夏琥惊呼一声:“难道冯少卿就是护国公?我见过护国公的,他没有修为,而且头上有罪业,冯少卿有五品修为,他的罪业看不见的!”

钱立牧道:“他对罪业之童太熟悉,罪业是假的,修为也是假的,就连他在凡间的容貌都是假的!”

不管容貌怎么变,性情不会改变。

任颂德就是冯少卿!

其实徐志穹早就该看出来,只是他实在想不到堂堂罚恶司少卿,竟是个无耻到完全没有底线的人!

两人身形一样,性情也一样!

任颂德年逾花甲,冯少卿年纪也不小。

钱立牧曾经说过,冯少卿的年纪很大了,只是因为他有五品修为,寿命是正常人的四倍,所以冯少卿看起来年轻。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修为,他故意用易容术遮掩真实容貌,让自己看起来逐年衰老。

冯少卿一直厌恶徐志穹,但也只是厌恶而已,平时在罚恶司找点麻烦,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毕竟他被柴火棍揍过,他也畏惧徐志穹背后的高人。

但昭兴帝对徐志穹起了杀心之后,冯少卿的态度明显变了,他要对徐志穹下狠手了。

为了调查徐志穹的行踪,他每天都要集结推官,他知道徐志穹一定会来兑换功勋,吓得夏琥都不敢让徐志穹去罚恶司。

等昭兴帝给了他些许实权,冯少卿更加狂妄起来,直接用凡间身份算计徐志穹。

不了解徐志穹的道门,想算计徐志穹很难。

但任颂德对徐志穹的道门一清二楚,第一次见面,就让徐志穹中了他的六品技。

何止是徐志穹,怀王也中了他的算计。

怀王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下,这是因为冯少卿以门客的身份假意投靠怀王,做了皇帝的眼睛。

怀王被一个判官杀死在皇宫门前,这是昭兴帝给冯少卿的命令,让怀王彻底失去了翻身的机会!

徐志穹对夏琥道:“你不能再回罚恶司了,来,听话,先把衣裳脱了。”

他去扒夏琥的衣裳,夏琥奋力挣扎,却没有徐志穹的力气大:“作甚来?你疯了怎地?不行!你,

你敢!你敢!在这不行!你先进屋去!你,你,你进了屋再说,你也不看看地方,这还有别人呢!”

钱立牧皱眉道:“兄弟,你要和弟妹等不及,我就先躲出去!你这体魄可真是好,刚升了六品中,就惦记这种事?天这么冷,你也不怕冻着弟妹?”

“我惦记的是正事,钱大哥,我娘子要升六品,你把火再升起来,让我娘子在锅里泡泡!”

钱立牧摇头道:“弟妹身子骨不济,得多吃些汤药补补,这事交给我,药我配好了,一个月后再升不迟!兄弟,咱们该回京城了!我听京城的同道说,图奴骑在咱们宣人的脖子上无恶不作,这笔债,该讨回来了!”

徐志穹笑道:“是该回京城了,我好好送他们一程!”

……

青格城里,穆叔简点齐大军五万。

出城之前,穆叔简再次向哨探确认:“宣军当真没有防备?”

“藩主,宣军连营前的哨垒都撤了,看样子是真不想打了,我料明天一早就要撤军。”

“还想撤军?晚了!”穆叔简一笑,随即吩咐各营将领,“到了宣军营盘,见人就杀,不受降,不纳俘囚!”

一名副将道:“王子殿下有过吩咐,要生擒太子!”

穆叔简摇头道:“别管什么太子,别有任何顾忌,只管杀敌就是!杀个片甲不留!”

……

五万大军,人衔枚,马裹蹄,来到宣军大营附近。

穆叔简一声令下,大军发起冲锋。

这场冲锋来的异常顺利,营前没有遭遇任何抵抗,进入营盘之后,也没有看到宣军。

穆叔简愕然。

这是一座空营?

难道宣军已经撤兵了?

思忖间,忽闻军士来报:“藩主,宣军大营起火了!”

“哪里起的火?”

“四处都是火,不知是何缘故!”

不好!中计了!

穆叔简大惊,急忙下令撤退。

营盘之外,楚信狰狞一笑:“狗养的毛刹,我看你们往哪逃!”

第两百七十三章 这是利器 “藩主,左军起火了!”

“藩主,我们将军被烧死了,士兵也被烧死大半!”

“藩主右军也起火了,快突围!”

穆叔简高声喊道:“前军为何不动,没有收到突围的命令吗!”

“藩主,突不出去,宣军堵在门口,出去多少死多少!”

“分散!分散突围!敌军营盘大,肯定有疏漏之处!”

“将军,只能走营门,别的地方火势太勐了!”

“让有修为的走前面!铜皮铁骨能挡住大火!”

“修为用不出来,这营盘里好像有蚩尤兵主印!”

“强突,快,强突!”

穆叔简放声嘶喊,浓烟熏呛之下,忽觉一阵晕眩,身躯摇晃从战马上坠落下来。

几名士兵上前搀扶,穆叔简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忽觉手心一片湿黏。

这什么东西?

油!

地上有油!

一簇火苗随风而至,视线被一片火海淹没。

五万大军被活活烧死了!

没被杀死的,被宣军砍成了肉泥!

这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

安洛枫睁开双眼,天色微明。

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他从没有过如此真实的梦境。

他走进另一间馆舍,叫醒了熟睡中的阴阳修者。

“青格城有消息了吗?”

阴阳修者起身看了看法阵,摇摇头道:“没收到消息。”

安洛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语道:“一场梦而已,一场梦而已,时刻盯着法阵,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藏在暗处的陶花媛微微一笑。

这可不是梦。

这是阵前阴阳师送来的影像。

……

安洛枫在驿馆住了三天,这三天时间里,他带着使团杀了十九个宣人,糟蹋了三十多名女子,烧了三家铺子。

他在向昭兴帝施压,他要让昭兴帝尽快签订和书。

任颂德来找过他两次,都被安洛枫赶了回去。

“要么把和书带来,要么你就滚蛋,让你的皇帝过来见我!”

安洛枫心情非常烦躁,昨夜青格城出兵,一直到今日黄昏依然没有收到战报,难道是穆书简出了意外?

他此前不是打了胜仗吗?

他此前还送来书信,说太子已经无心恋战了。

太子没有皇帝的支持,怎么还可能有战斗下去的意志?

还得继续给宣国皇帝施压!

入夜,安洛枫带着使团,离开了驿馆。

走在街上,但凡见到满脸毛发的图奴人,宣人都会躲出老远。

他们随意殴打过往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幼,打到他们尽兴为止。

他们看到女子,上前便撕扯衣衫,肆意凌辱。

他们随意在商铺里拿些吃喝,拿完之后再掀了摊子。

最可耻的是,还有一群宣人跟着这群图奴的身后捡便宜。

这些人都是些无业的捣子,有的本就没家事,有些有家事的也被他们自己卖给了人牙子。

平时靠小偷小摸,敲诈勒索的手段为生,但凡有几个散钱就赶紧送到赌坊里去。

这几日,这群捣子跟着图奴可没少吃甜头。

图奴打人,他们上去偷抢财物。

图奴掀摊子,他们在后边捡吃喝。

图奴糟蹋姑娘,他们在旁边看戏,还能上去过过手瘾。

这群捣子见了图奴,就像见了失散多年的父亲,恭敬而又亲切。

“图努爷,您这边请!”

“图努爷,这家东西好吃!”

“图努爷,您看那姑娘多俊!”

安洛枫看了看这群捣子,回身对部下道:“多像我在庄园里养的猎狗!”

一群图奴放声大笑。

走在望安河边,安洛枫看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他这一生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他走上前去拦住了女子的去路,上前摸女子的脸。

女子躲过了安洛枫的手,冲着安洛枫一笑,突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安洛枫的表情有些恍忽,刚才彷佛出现了幻觉。

一定是幻觉,世间不可能有那么美的女子。

安洛枫的衣领上挂着一片桃花瓣,他全然无知,继续带着人在河边闲逛。

……

龙图阁里,内阁首辅严安清,满身是血,举着毛笔,迟迟不动。

任颂德擦了擦手里的短刀,压低声音道:“严首辅,快写吧,你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

一个时辰之前,严安清收到皇帝口谕,让他到龙图阁,等候议事。

他以为皇帝要和他商量议和的事情,于是便独自一人等在书阁二楼,静静思考对策。

对策有很多,原则不会变,严安清绝不同意议和,他不可能和昭兴帝一起背负千古骂名。

可他万没想到的是,来龙图阁议事的,不是皇帝,是任颂德。

任颂德悄无声息来到书阁之中,他身手非常轻盈,没有惊动外面的守卫。

他不知用什么手段堵住了严安清的喉咙,严安清发不出半点声音。

任颂德用短刀在严安清身上割了几道伤口,这些伤口不会立刻致命,但会让严安清不停流血。

严安清做梦也想不到,任颂德会用这种手段来算计他。

哪怕是公孙文,也不敢在皇宫里对严安清下手,任颂德的恶毒与无耻完全超出了严安清的想象。

“写吧,严首辅,写完了诏书,用了内阁印,我立刻找医官给你疗伤,你不用担心你的名声,你可以立刻向皇帝告发我,就说这是我逼你写的!

你也可以向群臣自称清白,把你身上的伤口给众臣看看,这都是我逼迫你的证据,你写这封诏书全都是迫于无奈!”

严安清满头是汗,他的血一直在流,虽说流的不快,但他撑不住了。

就像任颂德说的,先写了,然后再去告他?

荒唐,还有比这更荒唐的想法么?

内阁首辅在威逼之下,屈从于奸人,草拟了同意与图奴议和的诏书。

这个奸人还是人人唾骂的任颂德。

严安清还有脸面去告发?还有脸面在群臣面前自证清白?

真要逼他说出这种话,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一滴墨汁落下,严安清把笔丢在了一旁。

他抬起头看着任颂德,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

任颂德皱眉道:“严首辅,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可扛不了多久。”

严安清不能说话,但脸上的笑容不变。

任颂德拿起短刀对准了严安清的喉咙。

轻蔑的笑容让任颂德发疯。

……

安洛枫带人走到了桥头瓦市,一名叫田二的捣子在旁道:“图努爷,这地方好玩,这是大宣最好玩的地方。”

另一名袁三的捣子道:“瞎说,最好玩的是莺歌院!”

田二瞪了袁三一眼:“莺歌院在这么?就你特么话多,现在咱们都到了瓦市了!”

袁三赶紧闭上了嘴,安洛枫对田二道:“你们,带我去最好玩的地方。”

田二挺直身板在前边带路,见到人便大声吆喝:“滚远些,都给我滚远些!没见图努爷来了吗?”

他带着图努一路走到了牡丹棚子,这是瓦市第一勾栏,平时他们舍不得来,今天正好借着图努人沾点便宜。

牡丹棚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图努人怎么也能给他们留两个。

刚到棚子门口,伙计见情况不对,赶紧进门告诉老板贺四郎。

贺四郎满脸带笑走了出来,冲着众人抱拳施礼道:“诸位,来我小店有何指教?”

像田二这种捣子,平时见了贺四郎,连头都不敢抬,今天有图奴撑腰,指着贺四郎道:“指你娘的教!我们图奴爷是来玩的!把其他人都给我撵走,把地方都给我们图努爷腾出来,把酒水果子给我们备上,把最好的姑娘都给我叫来!”

贺四郎笑道:“对不住列位,今天小店不做生意。”

“你放屁!”田二刚要叫骂,但见贺四郎面带杀气,田二舌头一软,没敢开口,回头对安洛枫道:“图努爷,他们说不做生意。”

安洛枫垂着眼角,抬头看着贺四郎:“为什么说不做生意?你门口明明有不少人进出。”

田二喝道:“就是,明明就有人进出,你当我们眼瞎了?”

贺四郎看着安洛枫道:“我们做宣人的生意,不做图奴的生意!”

安洛枫一笑:“我们图努人怎么了?”

贺四郎道:“倒也不怎么,小店就是这个规矩,诸位,再去别处看看吧!”

田二在旁道:“贺四郎,你特么真狂啊,你不做图努爷的生意,总该做我的生意吧?我是宣人,我带图努爷进去。”

贺四郎摇摇头道:“图努人都不让进,更别说图努人牵的狗了,你见我这店里什么时候养过狗!”

“贺四郎,你特么别欺人太甚!”田二冲上去要和贺四郎撕打。

贺四郎身后站出来一名壮汉,一拳打在田二脸上。

瓦市第一棚子,自然少不了护卫,贺四郎身边有两个九品杀道,平时不轻易出手,今天要动真格的了。

这一拳打的结实,鼻子打歪了,门牙也打掉了,田二含着眼泪,蹲在地上,看着安洛枫不住哀嚎。

安洛枫没理会田二,看着贺四郎道:“你们店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矩?为什么不接待我们图努人?”

贺四郎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缘故,嫌你们身上毛太长,味太重,怕熏着别的客人!”

安洛枫脸颊一阵抽动,转而笑了笑,回身看向了一名叫乌鲁部下。

乌鲁是五品熊神修者,把弯刀插进腰里,摸了摸络腮胡子,笑呵呵走向了贺四郎。

一名壮汉拦在身前,一拳打在了乌鲁身上。

九品杀道对五品熊神,这一拳直接把乌鲁打笑了。

他觉得痒,真心的痒。

他抓住壮汉的手腕,将腕骨和臂骨一并折断。

壮汉咬着牙,挥起短刀来看乌鲁。

乌鲁让他砍了一刀,豪发无伤,抬起一脚,踢倒了壮汉。

乌鲁看着贺四郎,微笑道:“做我们生意么?若是愿意做我们生意,给我们跪下来,磕个头!”

贺四郎拔出一把长剑,身后一名护卫也拔刀了。

瓦市里不少人围了过来,贺四郎高声喊道:“桥头瓦市的客官们,掌柜们,伙计们,贺某跟你们辞行了,

桥头瓦市,贺某占了最好的地方,占了最大的便宜,这些年赚了不少银子,贺某在此谢过诸位了,

钱赚够了,福也享够了,今天贺某这条命,和这群狗养的毛刹拼在这了,日后贺某家小还得在京城过活,还仗着诸位照顾着!”

牡丹棚子里的伙计们拿着大小家伙全都冲了出来,要和图奴拼命!

金凤棚子掌柜仇金凤带着店里的伙计赶了过来,仇金凤手执一对钢叉,喝道:“贺老四,你特娘说什么混账话?老娘和你擂台还没打完,你特娘就想走?

今天老娘也把性命拼在这,弟兄们给我听着,砍毛刹一刀,赏银五两,砍死一个毛刹,赏银五十两!”

“贺老板,别怕,老哥几个都在!”

“老四,要上路咱们一块!不能让毛刹骑着咱们脖子拉屎!”

桥头几十家勾栏的掌柜都来了,拿着家伙都要和图奴拼命!

乌鲁看了看安洛枫。

安洛枫笑了笑,用图奴语对乌鲁道:“都杀了,一个宣犬都别留下。”

乌鲁抬起一脚,踩碎了地上一块石板。

碎石翻飞,众人惊呼一声,有些胆怯,这个毛刹修为太高。

乌鲁放声大笑:“哪个宣犬不怕死,只管上来!”

一枚碎石飞到了远处,落在了一名男子脚边。

那男子穿着一身红衣,提着一盏红灯。

男子把碎石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

碎石很锋利,形状像箭镞。

“利器!”男子笑了。

围观者看向了男子,众人的神情瞬间激动了起来。

安洛枫看向了男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捣子田二哆哆嗦嗦道:“徐,徐,徐灯郎!”

徐志穹举着碎石,冲着安洛枫道:“以利器袭击提灯郎,你知罪?”

第两百七十四章 安洛枫,你知罪? 徐志穹站在安洛枫面前,举着红灯照着他的脸。

安洛枫被灯光刺的睁不开眼睛,喝道:“你就是徐志穹?我听过你的名字,嚣张的宣犬,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宣犬,我就喜欢驯养脾气暴躁的……”

呵~忒!

徐志穹一口唾沫吐在了安洛枫的脸上:“狗养的毛刹,我问你知罪么?你说任多话作甚?”

安洛枫擦了擦脸上的唾沫,青筋立刻爆了起来。

好狂妄的宣犬。

他敢羞辱我?

宣犬竟敢羞辱我!

徐志穹刚回京城,怎么会这么巧在瓦市勾栏遇到图奴使团?

这不是巧了,这是陶花媛留下的记号。

陶花媛在望安河边发现了洛安枫,故意在他身上留下一片桃花瓣,以此锁定了这群图奴。

在贺四郎与图奴对峙的同时,徐志穹也叫了帮手,在暗中做好了战斗准备。

安洛枫冲乌鲁喝道:“杀了这恶犬!”

乌鲁朝徐志穹走来。

贺四郎喊道:“徐灯郎小心,这毛刹力气大得很!”

徐志穹站在原地,只盯着安洛枫,似乎没看到乌鲁。

时才乌鲁徒手与壮汉一战,把弯刀插在了腰间。

眼前这个徐志穹看起来不是凡辈,乌鲁要拔刀。

刀拔出了一半,乌鲁肩膀一阵麻痒,手臂突然泄力。

一支银针不知在何时插中了肩头,乌鲁大惊失色,徐志穹飞起一脚,正踹在乌鲁的刀背上,刀刃顺势顶住了乌鲁的肚子。

锋利的刀刃透过衣衫,割开了乌鲁的肚皮。

乌鲁赶紧用铜皮铁骨抵抗,后脑勺又挨了一枚银针,全身开始泄力。

不止身体在泄力,徐志穹还在吸取乌鲁的气机。

不断失去气机的乌鲁,铜皮铁骨出现松动,刀刃渐渐割进皮肉,血流了出来。

安洛枫后退了两步,躲在了部下身后。

自从来到大宣,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徐志穹就这么踢了一脚,就让熊神五品的乌鲁破防?

他到底是什么修为?

他不知道有两个顶级阴阳师在暗中相助,可惜陶花媛和韩辰不能现身,昭兴帝已经下了诏书,阴阳司为邪派,阴阳道为邪道,他们两个露面,事情反倒不好收场。

受伤的乌鲁暴怒,深吸一口气,要用五品技——声震琼宇。

旁边一名图奴喝道:“不可!”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徐志穹可能会受伤,但安洛枫必死无疑,他只有八品修为。

一群图奴上前围攻徐志穹,陶花媛启动法阵,图奴攻击纷纷落空,伤不到徐志穹分毫。

徐志穹游走到乌鲁身边,趁着乌鲁气机大损,用灯笼前的弯刀,刺进了乌鲁的左眼,刀锋在乌鲁的脑壳里一搅,乌鲁当即瘫倒,失去了战力。

乌鲁倒下了?

他死了吗?

安洛枫惊愕的看着徐志穹。

区区一个宣人竟然杀了大图努的使臣?

“宣犬,你敢杀我大图努使臣,我定要把你碎尸万……”

话音未落,徐志穹又砍倒了一名图奴。

一阵恶寒从嵴背上涌,安洛枫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好狠的一个人。

比我杀宣犬的时候狠得多。

他为何如此平静?

他好像不是在杀人。

就像只是从荒原上拔下了一株牧草。

必须把这个人杀了。

杀光这种人才能打断宣犬的嵴骨!

一名五品熊神修者从背后偷袭,韩辰再打一枚银针,银针射进后脑,图奴捂着脑袋,疼得倒地打滚。

徐志穹到底是个心软的人,想帮他把银针取出来,上前一刀噼开了他脑壳,让他自己慢慢找。

一个八品图奴从背后偷袭,贺四郎见状,和仇金凤一起冲上去与图奴搏命。

图奴一脚踢翻仇金凤,转身要杀贺四郎,徐志穹一刀砍掉了图奴的脑袋,叩动灯杆,从灯笼里放出一团焰火。

这团焰火分散了图奴的注意力,徐志穹趁机用出了六品技——中郎无畏!

六品技共分三层。

第一层,幻境。

所有图奴眼前都出现了一名绝色佳人,在眼前搔首弄姿,尽显媚态。

这是六品技的基础境界,但凡有战斗经验的人都能看出眼前是幻术。

技能的核心在于敌人看不见徐志穹,所有敌人都在对着眼前的幻景奋力砍杀,徐志穹则趁机绕到背后,连杀了五名低品图奴。

七品及以上的图奴不会上当,虽然视觉受到干扰,但熊神道听觉敏锐,他们还能通过声音判断徐志穹的位置。

徐志穹也没有冒进,立刻启动了六品技的第二层境界——心境。

心境的要义,是把敌人心中最渴望之事物展现在眼前。

一个图努人眼前的美女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臃肿的中年妇人。

这能有什么吸引力?

这还真就有吸引力。

这个图奴就喜欢这个!

明知是幻境,出手还是有片刻迟疑,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佳人。

趁着这片刻迟疑,徐志穹自身后砍断了他双腿。

另一名图奴眼前冒出了成山的金币,这是个爱财如命的人,眼前金光闪烁,徐志穹趁机点瞎他双眼,砍断他一双手臂。

还有一名图奴在女子消失一瞬间,看到了徐志穹的身影,他正要冲向徐志穹,眼前出现了一名俊美的男子。

图奴愣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

那俊美男子勐然转身,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是他,这就是他……

图奴面带红晕倒在了地上。

徐志穹连杀数人,剩下的图奴至少有六品修为。

他们全都发动了铜皮铁骨技,把安洛枫围在了中央。

安洛枫眼前只有一件事物,图努国的王位。

假的,这是假的,都是幻觉……

可安洛枫还是忍不住想去触碰一下。

“王子不要乱动!”一名五品修者喊道。

所有图奴屏息凝神,把安洛枫挡在身后,靠声音判断着徐志穹的位置。

可惜他们判断不出来。

整个瓦市,声如山呼海啸,所有人都在高呼一个名字:

“徐灯郎!徐灯郎!徐灯郎!”

声浪之中,徐志穹发动了六品技第三层境界。

这层境界与前两层境界有质的不同。

因为这层境界跳出了幻术本身。

安洛枫看见了自己的登基大典,皇宫是真的,地上的红毯是真的,他能清晰听到大臣们高呼大帝的声音,他们摸到王座冰冷而独特的质感。

所有人都进入了他们梦想之中最美好的世界,无论相不相信,这世界都是真的。

一名图奴被百余姝丽包围,眼前的花林粉阵是真的,耳畔嘤嘤细语是真的,手里的柔软是真的,嘴里的娇嫩也是真的。

徐志穹用三层境界的六品技打败了高僧,他将修为的奥义倾尽于这一境界之中,取名为——大勾栏境!

图奴短时间内无法突破大勾栏境,只能全力防守,韩辰趁机洒下银针雨,不断削弱图奴的防御,陶花媛不断加大法阵的力度,破坏图奴的心智。

徐志穹挥起灯笼和佩刀,边吸气机边噼砍,六品熊神纷纷倒下,一名五品熊神靠着气机判断出了徐志穹的位置,带领另一名五品熊神上前夹攻徐志穹。

徐志穹艰难周旋,眼看逼到无路可退,一股浩然正气袭来,两名图奴后退几步,两把短刀夹着杀气飞来,割断了两名图奴的脚筋。

帮手可不止韩辰和陶花媛,林天正和左楚贤也在人群当中。

左楚贤攥紧拳头想要上前,却被林天正拦住了。

“别给志穹添罗乱,我等在暗中相助就好。”

这是徐志穹的嘱托,他们千万别在明面出手,别给昭兴帝留下任何把柄。

徐志穹还有帮手,他敢独战三十个有修为的图奴,是因为他做了足够的准备。

一百吸过后,六品技解除,幻境消失,安洛枫看到了一场惨剧。

满地残肢断臂,还有满地挣扎呻吟的图奴。

其实死的图奴并不多,还不到十人,只是剩下的大部分图奴都不太完整。

能战斗的图奴还有两名五品,两名六品和一个阴阳修者。

“杀了这宣犬!”安洛枫失去了理智,“杀了他,把他的头给我,我要生吃他的脑髓!”

一名五品图奴带着两名六名冲向了徐志穹。

这三人的战力堪忧,他们身上插满了银针,在法阵之中行走,如同在泥浆之中挣扎,好不容易来到徐志穹近前,脚下突然踩空,掉到了陷坑里。

陷坑之中翻起一阵血浪,图奴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钟参站在人群之中,喃喃低语道:“这不怪我,我留下个陷阱是为了防止有人生事,谁让你们自己踩进去了。”

剩下一名五品修者在深吸气。

安洛枫大惊:“你要作甚?”

他要用五品技——声震琼宇。

这一声会震死王子,但也能震退徐志穹。

还能震死不少宣人,或许能给他争取一个逃跑的机会。

什么都不重要了,能活着最重要。

一口气刚吸满,他却没吼出来。

强大的杀气和浩然正气把他的喉咙堵住了。

林天正和左楚贤在这里,怎么可能让他吼的出来?

五品熊神修者彻底绝望,举着弯刀不顾一切冲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闪身躲过。

这厮用力过勐,直接撞进了林天正的怀里。

林天正扶住了这个图奴,面带笑容,拍了拍他肩膀,拍碎了他两边的肩胛骨。

修阴阳的图奴跪地求饶,不求饶也没办法,安洛枫身边只剩下他了。

在陶花媛的法阵和韩辰的银针之下,他根本施展不出术法。

“英雄!好,好汉,饶,饶我!”

他的宣语说的很差,但感情很真挚,鼻涕眼泪流的到处都是。

徐志穹上前安慰道:“莫哭,莫怕,我问你,这些天,你杀过多少宣人?”

“我,我没杀过!”

徐志穹点点头,又问:“你糟蹋过多少姑娘?”

“我一个姑娘都没碰过!”

徐志穹拍了拍他的脸:“你没撒谎吧?”

“我,我没,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做过坏事。”

“我信你!”徐志穹摸了摸图奴的头,“别哭了,没事了,事情都过去了,找你的族人去吧!”

“谢谢英雄,我,我这就走。”阴阳修者小心翼翼站了起来。

徐志穹回身一脚,把这图奴踢进了陷阱。

去哪呀?你族人不就在坑里么?

头顶罪业五寸三,还说自己没做过坏事?

在血浪与哀嚎声中,这名图奴和他的族人团聚了。

眼前只剩下安洛枫,徐志穹举起红灯,再次照向了他的脸。

安洛枫眯着眼睛,拿着弯刀道:“你,你不敢杀我,我,我是大图努的使者,我是大图努的王子!”

“杀我大宣百姓,你知罪!”徐志穹一挥灯笼,剜掉了安洛枫的左膝。

安洛枫哀嚎跪地,放声痛哭道:“你敢杀了我?你们宣国皇帝不会饶你!”

“抢我百姓财物,你知罪!”徐志穹再挥灯笼,剜掉了安洛枫的右膝。

安洛枫趴在地上,哭喊道:“宣犬,宣犬,你敢动我,我让父王踏平你们宣国,踩死你们这群宣犬!”

“辱我大宣女子,你知罪?”灯笼插在两腿中间,直接烧焦。

安洛枫翻了白眼。

医者仁心,韩辰赶紧补上一根银针,生怕安洛枫昏死过去。

徐志穹抓起安洛枫的头发,举起了灯笼。

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住手!”

陈顺才跳到人群中间,高声喊道:“徐志穹,你敢杀友邦使者,你造反了怎地?”

就知道他会来!

林天正和左楚贤站了出来,挡在了陈顺才身前。

陈顺才目露凶光:“怎地,你二人也想造反?”

两人攥紧拳头,默不作声,要与陈顺才死战。

徐志穹挡在了两人身前。

冲动,就知道他们两人会冲动。

好在他们还没和陈顺才动手。

最后一名帮手该出场了。

“陈秉笔,谁造反了,谁杀了友邦使臣,哪里来的什么友邦?”

一阵威压袭来。

众人全部低头。

梁季雄来到人群中央,陈顺才急忙道:“圣威长老,这些人是图努派来议和的使者,徐志穹无缘无故……”

“议和?你说什么梦话?”梁季雄冷笑一声,身后十几名苍龙卫迅速布置好了一座简易的祭坛。

“徐千户是奉了我的命令,来此诛杀贼寇,祭祀真神,哪里来的什么使者?哪里有什么友邦!”

陈顺才不敢再说,却听安洛枫放声吼道:“你们敢杀我?只管杀了我试试,我图努大军已经活捉了你们的太子,歼灭了你们的军队,很快就要踩死你们这群宣犬!杀我?我借你们个胆子!”

梁季雄叹道;“你也喜欢说梦话,一颗人头,不够当祭品。”

苍龙卫把地上还没死的图奴全都揪了起来,让他们跪在了围观的百姓的面前。

图奴们大声哭嚎:

“我都是听王子的命令!”

“我再也不来大宣,饶了我!”

一个图奴只会说几个字:“我是狗,我是狗,饶了我。”

梁季雄摇头道:“还是不够!”

勾栏的掌柜们,把那几十个捣子揪了过来:“这些人给毛刹当狗,也该斩了!”

捣子田二哭道:“我,我们是宣人,我们不认得这些外邦人!”

袁三喊道:“图努爷,救救我们!”

贺四郎恨道;“今天就是你图努祖宗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徐志穹摇摇头道:“这点人头还是不够!”

躲在暗中的陶花媛,自然明白官人的意思,她打开法阵,烧焦的人头如雨而下。

青格城五万大军全被歼灭,楚信没留俘囚。

法阵承载有限,只带来一千多颗人头,其中包括白原行省大藩主穆叔简。

梁季雄高声喊道:“太子已攻占青格城,不日将攻下整个白原行省,今将贼寇首级,献予真神。”

“徐灯郎!”

“杀毛刹!”

“大宣威武!”

瓦市的呼啸声惊天动地,徐志穹看着安洛枫,笑道:“毛刹大军都在这里,看看有没有熟人?”

安洛枫不住的摇头,眼泪从眼角滑落。

不是为这些图努人流泪,是为他自己流泪。

穆叔简战败了,他想不到让徐志穹放过他的理由。

徐志穹举起灯笼道:“后悔么?缩在你的狗窝里多好,为什么来大宣讨死?”

“你,你不能杀我。”

徐志穹笑道:“如果你还有下辈子,千万记住一件事,永远别再踏进大宣一步!”

安洛枫万念俱灰的看着满地人头,喃喃低语道:“我不能死,我会成为大图努的皇帝,我不要你们土地,我把两个行省送给你们,我给你钱,我给你牛羊和粮食,我什么都给你,我跟你们求和,我求你……”

手起灯笼落,安洛枫的人头,滚进了一堆图奴的人头之中。

第两百七十五章 皇帝心头两根刺 龙图阁里,内阁首辅严安清将要失去意识,任颂德先替他止了血。

任颂德长叹道:“这内阁,我待的时间比你长,这官场,我待的时间也比你长,你说你这人,这么固执,怎么还能坐到内阁首辅的位子?”

严安清不能说话,任颂德稍微放开了他的喉咙。

“我是让你喘口气,你可别乱喊。”

严安清看着任颂德,声音很虚弱,但脸上依然带着轻蔑的笑容:“护国公,且说你当官为的是什么?”

“别问我呀,现在是我问你,”任颂德笑道,“先说你当官是为了什么?为国?为民?为天子?”

严安清微笑道:“若是在朝堂之上,话只能这么说。”

任颂德点头道:“但此间不是朝堂,咱们不妨说句实话,为国,为民,为天子,都是扯澹的事情,为名,为利,为私欲,这才是正经。”

严安清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任颂德十分欣赏严安清的态度:“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你这一身名利是谁给的?国给的?民给的?还不都是皇帝给你的!

说的好听些,这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说的难听些,这叫给饭吃的就是娘!

你端着谁家的碗,就得给谁家办事,这点规矩不明白?

皇帝就想和图奴议和,你别管割出去多少地,送出去多少钱,那都是皇帝自己的,与你何干?

你是个给皇帝做下人的,处处跟皇帝作对,你为的到底是什么?”

严安清思忖片刻道:“如你所说,我或许也是为了名利,可我衣食无忧,田产万顷,宅邸无数,妻妾成群,我不缺利。”

任颂德笑道:“难道你缺名声?你是太师,是内阁首辅,这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活在世上的人,除了天潢贵胃,还有谁比你的名声大?

谁给你的名?是皇帝!谁能夺走你的名?还是皇帝!皇帝能叫你名流千古,也能让你身败名裂,你若真爱惜名声,就该对他百依百顺。”

严安清道:“名流千古,是美名还是骂名?”

“谁敢骂你?除了皇帝,谁敢?当面骂你的,你弄死他,背后骂你,你也听不见,怕什么?”

严安清道:“那我身后之名呢?等我死后,却不怕骂名滔天?”

任颂德放声笑道:“你死后,天塌地陷都与你无关,骂名又能怎地?

你知道人死了之后要去什么地方?美名还是骂名在阴曹地府一文钱不值!”

严安清想想又道:“可我后人该如何?为我一世骂名,世代受辱?”

“这辈子是你后人,下辈子就是路人,”任颂德叹道,“你若有这般顾虑,就该学我,不留后代,心中有皇帝就够了。”

严安清想了许久,又问道:“心中若只有皇帝,倘若皇帝先走一步,你又该依靠谁?”

任颂德笑道:“换个皇帝接着伺候啊!我为官四十载,也是从先帝那过来的,换个皇帝咱照样尽忠!”

无忠、无义、无情、无耻!

任颂德的嘴脸让严安清无言以对。

他无法理解任颂德,但任颂德自己能理解。

以任颂德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对的。

任颂德没后人,无儿无女,府邸之中有不少女人,可他一直没娶妻生子。

因为他是判官,他知道人死后要经历什么,他不想被今世的亲情绊住。

哪怕修炼到了星官,此世得永生,也得脱离凡尘,因此人世的亲情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连亲情都一文不值,还有什么东西能值得他看中?

茫茫尘世,除了获取利益,其他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获取利益最快的途径是什么?

当然是攀附拥有最多资源的人。

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源的人,只要能让皇帝满意,他根本不在乎任何手段,也没有任何底线。

“严首辅,道理都跟你讲明了,赶紧把诏书拟了,我好拿去给圣上。”

严安清摇头道:“我跟你不一样,这诏书我绝不会写!”

任颂德皱眉道:“怎就不一样?你说来听听!”

严安清道:“我爱名,但不只是名声,还有名节,名声是皇帝给的,但名节是我用这身硬骨头换的。”

任颂德笑道:“你这身骨头值几个钱?”

严安清摇头道:“或许一钱不值,但有骨头的才叫人,没骨头的,是茅厕里的蛆虫!”

“好!我看你骨头有多硬!”任颂德堵住严安清的嘴,接着放血。

严安清面带笑容,闭目等死。

年过半百,严安清不知道自己算好人还是坏人。

要真是一个好人,他坐不到内阁首辅的位子!

但他很庆幸,他和任颂德不是同样的人。

任颂德静静等着严安清死。

他死了也好,死了可以换个听话的人。

等议和的事情办成了,把几个亲信安排进内阁,再和陈顺才打点好关系,票拟批红一支笔,大宣就在我指掌间!

“护国公,你在这作甚?”

任颂德一激灵,回头一看,陈顺才突然出现在了身后。

这人还真不禁念叨,怎么说来就来!

“原来是陈秉笔,我奉圣上的命令,来龙图阁办差。”

陈顺才皱眉道:“三更半夜办什么差?”

听这语气,陈顺才好像没什么善意,任颂德笑道:“什么差事你就别问了。”

陈顺才道:“你夜闯皇宫,我怎能不问?”

任颂德收起了笑容,脸沉了下来:“陈秉笔,我正在和严首辅商量议和的事情,你觉得这事你该过问么?”

这太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现在什么事情能比议和大计重要?

陈顺才看了看严安清,严安清已经陷入了昏迷。

“严首辅怎么受伤了?”

任颂德道:“流点血而已,没什么大碍,等我们把事情商量妥了,再给严首辅治伤。”

陈顺才上下打量着任颂德:“这么说来,是你伤了严首辅?”

任颂德皱眉道:“陈秉笔,你问的太多了,这是为了议和大计,这是圣上心里最牵挂的事情。”

陈顺才点点头:“圣上的确牵挂着,不止牵挂,还着急。”

“知道着急,就别在这添乱!”任颂德失去了耐心,他忍受不了一个太监接连不断的责问,“有劳陈秉笔转奏陛下,我明天一早就把诏书送去!”

“等不到明天一早了,”陈顺才眼神中带着异样的光,“陛下就给你十吸时间。”

“十吸就想拿诏书?”任颂德看着陈顺才,冷笑一声道,“别说是让严安清写,就是让我写,时间都不够。”

“不是让你写诏书,十吸时间,是给你逃命用的!”陈顺才面带杀气。

任颂德后退两步道:“这是何故?”

陈顺才神情愈发狰狞:“还有五吸。”

双方相距不足三步,陈顺才要是真动手,任颂德走不过五招。

他到底是要作甚?

任颂德不敢多想,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跑了几步,想回头看看动静,忽见陈顺才已经追到了身后。

“十吸过了!”

陈顺才抓住任颂德的小臂,从手肘,到手腕,剥下一层皮来。

任颂德咬着牙,没叫出声音,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陈顺才把人皮丢在地上,回了龙图阁,把严安清抱了出来。

……

秘阁之中,昭兴帝默坐无语。

桥头瓦市,人头滚滚,图努储君被杀了,使团被杀光了,就连一群跟着图努胡作非为的流痞都被杀了。

青格城外,五万图努大军被太子杀的干干净净。

议和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任颂德昨天写好了一封和书,还放在桌子上,昭兴帝拿了起来,借着烛火,烧成了灰尽。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夜深了,您早些歇息,明天还要去苍龙殿。”

“早些歇息?”昭兴帝苦笑一声,“歇息好了,便不用去苍龙殿么?”

陈顺才道:“只怕圣威长老,来者不善。”

“他什么时候对朕有过善意?”昭兴帝长叹一声,“龙图阁的事情办好了吗?”

陈顺才道:“按陛下吩咐,放了任颂德,救了严安清,可奴婢觉得,任颂德这人,该杀!”

“是该杀,可不能这么悄无声息的杀了他,否则会有人说朕杀人灭口!”

昭兴帝起身,在秘阁之中来回踱步:“恨他的人,比恨朕的人更多,让他出来跳,让他接着招人恨,然后再把他杀了,等众人的怒火平息了,事情也就平息了。”

这是要把所有仇恨全拉在任颂德身上。

十年前,这个套路就用过一次。

陈顺才明白昭兴帝的意思:“可奴婢担心,任颂德会隐姓埋名,藏匿不出,届时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他会隐姓埋名?”昭兴帝闻言大笑,“过不了几个月,这厮又会跳出来,不敢在大宣跳出来,也得在图努跳出来!

若在图努跳出来更好,恨而杀之不得,众人会恨之更甚!”

陈顺才深深叹服于昭兴帝的智慧,但还有件事情让他担忧:“陛下,严安清失血过多,这一次未必能熬得过来。”

“救活他,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陛下,严安清屡屡违忤圣意,倒不如趁此机会……”

“湖涂!”昭兴帝斥道,“你以为换个人来,会更听朕的话?”

十年前,昭兴帝与图努议和,激怒了苍龙三长老和群臣,内阁首辅由任颂德变成了不那么听话的严安清。

眼下昭兴帝又要与图努议和,虽然失败了,但如果严安清死了,只怕会出现一个更不听话的首辅。

昭兴帝坐回到书桉旁,觉得胸口阵阵作痛:“为何会如此,朕算无遗策,为何局面会变成这样?”

他提起笔,写下了两个名字。

粱玉阳。

徐志穹。

“这是朕心头的两根刺,不除掉这两根刺,朕寝食难安!”

第两百七十六章 别走,我好害怕 牡丹棚子后院,贺四郎给徐志穹打了一大盆清水,让侍女伺候徐志穹洗洗身上的血迹。

徐志穹支走了侍女,有些东西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他受伤了。

一个人独战三十人,五人修为在他之上,十人修为与他相当,就算有众多帮手,受伤也是难免的。

徐志穹脱光了衣衫,用水擦拭胸前的伤口。

身上带着童青秋配制的药粉,徐志穹洒了些在伤口上,疼的龇牙咧嘴。

怎么这么疼?

莫非用错药了?

“药用多了。”

一片桃花雨落下,陶花媛出现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捂住要害,面带羞涩道:“桃儿,你来的不是时候。”

“怎就不是时候?”

陶花媛拿出一把小刀,在烛火上反复烧灼,先把伤口上的药粉刮下来一些,又把些许碎肉剃了下来。

经过正统训练的阴阳师都懂医术,陶花媛的医术虽不及韩辰,手法却比徐志穹专业的多,待把伤口处置干净,陶花媛拿出了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排银针。

伤口缝合术。

大宣就有伤口缝合术?

其实这没什么稀奇,在大宣的前朝——大乾,已经有了非常完善的伤口缝合术,针对不同的伤口还有不同的缝合技术。

“忍着点疼!”

银针穿过肌肤,徐志穹脸颊抽动了一下,陶花媛穿针引线迅速缝好了伤口,脸颊贴着徐志穹的胸膛,轻轻将丝线咬断。

察!

丝线断了。

一双柔软的红唇碰到了徐志穹的肌肤,阴阳二气随之注入。

止血、生肌、杀菌、宁神,就这一下,让徐志穹瞬间忘记了痛楚。

背上还有一处伤口,待缝好了,又是察的一声,徐志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陶花媛视线向下游移:“还有一处伤口,你捂着作甚?”

徐志穹笑道:“伤在大腿上,我自己处置就好!”

“你自己如何处置?”陶花媛轻轻握住了徐志穹的双手,“现在知道怕丑了,当初在浑天荡的时候怎么不知羞,还非要让我看?”

“当初不是怕我变了女人么?”

“快把手拿开,我这是给你治伤,你不要往歪处,想……”

手被拨开了,看见伤口了。

刚才察了两声。

所以伤口上面……就站起来了。

好,家伙!

站起来的可真是……

多好的家伙!

“我是医者,这没什么大不了!”

陶花媛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蹲下身子,埋头处理伤口。

徐志穹挺直腰身站着。

治伤么,这是正经事,有什么难为情的。

待缝合完毕,陶花媛刚咬住丝线,忽然吸了吸鼻子:“奇怪,有脂粉味。”

“不可能,这里怎会有脂粉味?”徐志穹正要辩解,忽然愣住,空气中确实有些许脂粉味。

很特别的脂粉。

很名贵的脂粉。

房门被推开了。

梁玉瑶带着两名红衣使走进了房间。

“没羞臊的汉子,无廉耻的妇人!”

陶花媛一笑,没作理会,咬断丝线,依然用双唇碰了一下肌肤。

梁玉瑶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这手段倒是纯熟,是从教坊司学来的吧?”

陶花媛起身道:“公主殿下说笑了,我几时去过教坊司?这手段不是跟你学的么?”

梁玉瑶啐了一口道:“任地不要脸,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

陶花媛放下银针道:“宫中有不少医书,都是六公主给我看的,还特地让御医教导我医术,公主这么快就忘了?”

梁玉瑶恶狠狠笑道:“枉我把你视作心腹,叛逃之时,走的倒是干脆!”

陶花媛冷笑道:“公主莫要说笑了,我算什么心腹,公主要把我送到司礼监时,眼睛可都没眨!”

提起旧日恩怨,双方剑拔弩张,徐志穹趁机穿衣服,陶花媛喝一声道:“急什么?还没包扎呢!”

花瓣翻飞,先遮住要害,不能让六公主占了便宜。

再于伤口之上聚集,似纱布一样包扎妥当。

徐志穹穿好了衣服,笑着对六公主施礼:“殿下,来牡丹棚是为赏舞么?”

“我来这艳俗之地赏舞?你可真会说话!”六公主指着陶花媛道,“我是来抓这叛徒的,给我拿下!”

两名六品红衣使庞佳芬和石艳茹走了上来,陶花媛无惧,花瓣飞舞之间就要厮杀,徐志穹抢先一步,挡在了陶花媛身前。

“公主,赏我一分薄面,莫再为难于她。”

徐志穹越护着陶花媛,六公主越是恼火:“我偏为难又怎地?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我的面子不值钱,今且厚着脸皮向公主讨个饶!”

陶花媛抢到徐志穹身前:“向她讨什么饶,此事与你无干,你快些走!”

徐志穹在陶花媛的肥桃上狠狠拧了一把,疼的陶花媛一哆嗦。

“胡闹甚来?我还管不了你么!”徐志穹瞪着陶花媛,捏着传音牌暗自传音:

“别把动静闹大,还不知六公主的来意!”

“怕她作甚?她又抓不住我。”

“她抓不住你,皇帝未必抓不住你!快些走!”

贼小子说得对,事情没这么简单。

陶花媛没再和六公主争执,悄悄退到了徐志穹身后。

六公主看着徐志穹道:“你就任地稀罕她?这样的女人我有的是,送你两个又何妨?”

徐志穹笑道:“公主这话当真么?”

“红衣阁里的红衣使随你挑选!”

“那我现在就想去选一选!”

“好啊!”梁玉瑶答应的非常痛快,“我今天就赏你个面子,你现在跟我去玉瑶宫,我就放过陶花媛,我让红衣使洗干净,站齐了,等着你挑!”

“谢公主赏赐!”徐志穹这就要跟公主走,陶花媛在身后拉了徐志穹一把。

不能跟她走。

六公主看着陶花媛道:“怎么?醋坛子翻了?要么他跟我走,要么你跟我走,选一样吧!”

“要她去能有什么用?磨豆腐么?还是我中用些,我有好家伙!殿下,咱们动身吧!”徐志穹一边笑,一边推了推身后的陶花媛,示意她赶紧离开此地。

陶花媛悄悄把一片花瓣放在了徐志穹手里,随即在一片桃花雨中消失不见。

徐志穹悄悄把花瓣收进怀里,跟着梁玉瑶走出了牡丹棚。

贺四郎知道这些女子身份非同一般,又看徐志穹和梁玉瑶有说有笑,自然不敢多问。

刚走出桥头瓦市,梁玉瑶正要登上马车,梁季雄突然出现在面前。

祭礼刚刚结束,苍龙卫还在收拾祭坛,梁季雄一直在瓦市闲逛,没有走远。

“玉瑶,你来此地作甚?”

梁玉瑶一怔,立刻低下头,向梁季雄施礼:“老祖宗,玉瑶有些事情,想找徐灯郎商议。”

“什么事情?”

梁玉瑶双颊红透,略有些口吃道:“玉瑶,玉瑶新得了一卷李沙白的真迹,知道徐灯郎喜欢丹青,想和徐灯郎一起,一起赏画。”

自打见过梁玉瑶,徐志穹从没听过如此乖巧的声音。

“赏画,一起赏李沙白的画?”梁季雄放声大笑,“老夫也喜欢李沙白的画,且拿来我先看看!”

梁玉瑶连连跺脚道:“老祖宗取笑我!”

蛮横凶悍的六公主突然娇羞起来,吓得徐志穹直起鸡皮疙瘩。

梁季雄笑道:“罢了,你和志穹去赏画,我另有事情,就不送你们了。”

玉瑶对志穹动了心!

这是好事,真是好事!

太子做皇帝,志穹做驸马,此真宗室之福,天赐宗室之福!

而且志穹做了驸马,就得和玉瑶一起叫我老祖宗,再也不敢叫我二哥了!

六公主坐车,徐志穹跟着马车缓缓走,他偷瞄了梁季雄一眼,看到二哥笑得如此荡漾,徐志穹基本推测出了梁玉瑶的来由。

梁玉瑶不是来找陶花媛的。

陶花媛素来谨慎,不会轻易留下手尾,梁玉瑶根本不知道陶花媛在瓦市。

六公主来瓦市,就是来找我的。

她来找我作甚?

当真怀春了么?

显然不是。

不是她想来找我,是有人派她来找我。

谁能派的动六公主?

自然是梁大官家。

梁大官家找我,为什么不让陈顺才来?

因为陈顺才过不了梁季雄这一关。

陈顺才只要敢出现,梁季雄势必提起戒备,届时非但带不走徐志穹,还极有可能被梁季雄痛打一顿。

可梁玉瑶来了,情况就大不相同,只要撒个娇,她就能骗得过梁季雄。

梁大官家让我进皇宫做什么?

加小心,要加一万个小心,随时做好逃命的准备。

一路走到街口,转过弯就是宣德门(皇宫前门),梁玉瑶突然吩咐停下马车。

“徐志穹,你上车来!”

徐志穹一愣:“殿下,这不合礼数。”

“让你上来便上来。”

徐志穹进了马车,却见梁玉瑶两眼通红,貌似已经哭了一路。

“你走吧!快些走!”

徐志穹诧道:“公主何意?不是让我去选红衣使吗?”

梁玉瑶含着泪珠道:“陈顺才就在玉瑶宫,他要杀你,你去了玉瑶宫肯定没命。”

徐志穹道:“是大官家逼你来的?”

梁玉瑶咬咬嘴唇道:“快走!趁我还没变卦,你快些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

“用不着你管我,你快走!再不走,我就说你对我无礼!我就说你轻薄于我!快走!”

梁玉瑶把徐志穹推下了马车,吩咐车夫立刻进宫。

徐志穹驻足看了一会,随即消失不见。

揭开帘幕,梁玉瑶回头看了一眼,看着徐志穹消失的身影,梁玉瑶坐回了马车。

她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快走,快些走,跟着玉阳去打仗,别再回来,别……”

梁玉瑶哽住了。

别,别走,我,害怕,好害怕……”

……

玉瑶宫里,昭兴帝神色狰狞看着梁玉瑶。

“徐志穹呢?他在哪呢?”

梁玉瑶没回答。

昭兴帝起身扯住了梁玉瑶的头发:“朕问你,他在哪呢?”

第两百七十七章 慢一点,疼 “朕让你把徐志穹带来,为什么到了皇宫门口,你却让他走了!” 昭兴帝一脚踢倒了梁玉瑶。 梁玉瑶捂着胸口,艰难喘息道:“父,父皇,女儿,没,没想让他走,是,是他自己逃走的。” “他为什么要逃走,你说与朕听?”昭兴帝又踢了梁玉瑶一脚。 一声脆响,梁玉瑶肋骨断了。 昭兴帝揪着梁玉瑶的头发道:“朕不想这么对你,可朕心头这根刺不能不拔,你为什么放他走?你看上了那小贼?” 梁玉瑶不作声。 昭兴帝挥起了拳头,忽见陈顺才慌慌张张走了进来:“陛下,圣威长老请您去苍龙殿。” 昭兴帝把梁玉瑶丢在一旁,整饬下衣衫,正要出门,陈顺才又道;“陛下,苍龙长老让玉瑶公主一起去。” 昭兴帝皱眉道:“让她去作甚?” “苍龙卫没说。” 昭兴帝转眼看着梁玉瑶道:“拾掇下衣衫,跟我走!” …… 到了苍龙殿,梁玉瑶泪痕未干,梁季雄问道:“玉瑶,你怎哭了?” 梁玉瑶赶紧擦去眼泪:“没甚,被风吹了眼睛。” 昭兴帝笑道:“她私自出宫,被我训斥了几句,觉得委屈了。” 梁季雄点头道:“训斥的是,玉瑶,你身为公主,岂能如此顽劣,在桥头瓦市与徐志穹嬉闹无度,成何体统?” 梁玉瑶一愣,没想到圣威长老会提起此事。 她低下头道:“玉瑶知错了。” “一句知错就够了么?”梁季雄怒道,“罚你在苍龙殿思过半年,不得出门半步!” 梁玉瑶一惊,昭兴帝心头一凛。 梁季雄喝道:“还愣着作甚?苍龙卫!把玉瑶公主关起来!” 两名苍龙女卫把梁玉瑶带到了后园,梁季雄叹道:“显弘,玉瑶被你宠坏了,如此放纵下去,日后若出了丑事,不光玉瑶要受惩戒,你也逃不开罪责!” 这是一句警告,他看穿了昭兴帝的手段。 昭兴帝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家儿女,自然疼惜些,玉阳在外征战,朕这心里也一直挂念着。” “挂念?”梁季雄笑道,“你是该挂念,玉阳开疆拓土,连战连捷,把你当初丢尽的脸面全都争了回来,等他凯旋归来,朝中群臣,且得好好为他庆贺一番!” 这又是一句警告,等太子得胜归来时,退位让贤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昭兴帝连声干笑,一腔怒火烧到了喉咙。 这老贼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几次三番公然逼朕退位。 闲叙几句,梁季雄问道:“任颂德那狗贼去了什么地方?” 这件事昭兴帝倒有准备:“那恶贼昨夜前往龙图阁,打伤了严安清,朕已派皇城司捉拿此贼,料不日便要落网。” 梁季雄点头道:“这狗贼该杀,这狗贼竟然还想跟图奴议和,显弘,我大宣受图奴欺侮多年,而今血仇得报,重振国威,你且给我记住,谁再敢提议和之事,便是国贼,便要将之千刀万剐!” 昭兴帝面色惨白,一句不敢多说。 梁季雄挥挥手道:“你去吧。” 昭兴帝缓缓走出苍龙殿,回到秘阁,躺在卧榻之上,对陈顺才道:“去,把隋智给朕叫来,让他带兵,给朕包围苍龙殿!给朕杀了梁季雄!给朕杀了徐志穹!给朕杀光这些逆贼!” 陈顺才走出福宁宫,连声长叹。 昭兴帝失去理智了。 …… 苍龙殿后园,一间破旧的小院,梁玉瑶拖着一张木床,往屋里走。 梁季雄让她在苍龙殿思过,是为了保护她,但苍龙卫不知其中缘故,却把梁玉瑶安置在了这座小院里,宗室成员在苍龙殿思过,都是这个待遇。 梁玉瑶没干过粗活,再加上身上有伤,实在拖不动木床,且坐在床边叹气。 徐志穹走到身边,笑吟吟道:“殿下,我帮你吧。” 梁玉瑶扭过头去:“哪个要你帮?谁让你进来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赶紧给本宫出去!” 徐志穹耸耸肩道:“公主既是嫌弃我,那我可真就走了。” “你等一下!”梁玉瑶叫住徐志穹道,“来都来了,先帮本宫把这床抬进去。” 徐志穹梁玉瑶一起抬床,怀里的桃花瓣悄悄滑到了传音牌上。 自徐志穹走后,陶花媛的心一直悬着,她想听听徐志穹的境况。 苍龙殿里有特殊的法器,对阴阳术有些干扰,陶花媛断断续续只听到几句话: “你别去后边,你别用这么大力气,轻一点,疼死我了!” 后边? 疼? 你们俩这是作甚? “那好,我去前边!” “你慢一点,我这还是疼!” 前边也疼? 不光有个好家伙,徐志穹还挺卖力! “这有什么疼的,我先把两条腿抬起来。” 还把腿抬起来! “你别抬那么高,轻一点,我撑不住,没看我出血了吗?” 出血了! 陶花媛丢了传音牌,锤碎了案几。 我说梁玉瑶找你做什么去了! 好个没良心的贼丕! …… 徐志穹放下了两条床腿,走到梁玉瑶身边,看到衣襟上面血红一片。 “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看甚来!轮得到你看么?苍龙殿又不是没有医官!” “你来这思过的,和罪囚没分别,我问过二长老了,这的医官不管罪囚,除了我,还有谁心疼你?快让我看看!” “就不给你看,你敢动我!你动我试试,本宫把你送进大牢,明天就让你……你慢一点,衣服扯坏了。” 挣扎一番,最终还是让徐志穹看了。 肋骨断了,好在不算严重,不需要接骨,徐志穹给粱玉瑶抹了些伤药,粱玉瑶使劲捂着良心,可惜她手太小,徐志穹的手又有点大,该看的看了,该揉的也揉了。 除了肋骨,别处也有些伤,肩膀被踢伤了,膝盖扭伤了,肥桃也摔伤了。 其他地方好说,肥桃是绝对不肯的,别说让他抹药,看一下都不行! “那里不行,我看你敢,反了你了,我跟你拼了!” 可徐志穹力气太大,六公主拗不过,而且这药也确实止疼,抹过之后,苦楚也少了一大半。 上好了药,徐志穹把床扛进了小屋,又帮粱玉瑶把被子铺好,还搬进来些日常所用的桌椅盆罐。 粱玉瑶冷哼一声道:“你对我这么好作甚?想当驸马么?当我真看上你了么?” 徐志穹搬了一个木箱放进了屋子里,擦擦汗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粱玉瑶转过脸道:“谁救你了?我是想害你,只不过下不去手罢了!” “为何下不去手?” “我,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再说以前也是和你见过几面的,咱们也算相识一场,再说你对太子挺好的,太子是我弟弟,我肯定是向着我弟弟,我,我都是为了太子着想,我是不会看上你的……” 徐志穹帮粱玉瑶整理一下散乱的云鬓。 粱玉瑶羞涩的低下了头:“你,你若是再碰我,我就告诉老祖宗,我让老祖宗把你给……” “我走了。”徐志穹站了起来。 粱玉瑶一怔:“你要去哪?” “做正经事去呀,难不成跟你一起在这思过?” 徐志穹真走了。 有他这样的么? 就这么走了? 粱玉瑶独自一人坐在小院里,喃喃自语道:“走啊,谁留你了?稀罕你怎地? 我什么男人没见过?就你这样的也我都懒得看一眼! 你有什么好?我想要什么男人没有?你个没良心的……” 说着说着,粱玉瑶抹了抹眼泪,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粱玉瑶忍不住哭了出来:“你怎又舍得回来了?” “什么舍得?什么回来了?”梁玉茹带着药箱和食盒走了进来,“小贱蹄子,你跟谁说话?” 粱玉瑶一惊:“五姐,你怎么来了?” 梁玉茹,昭兴帝第五女,和徐志穹一起参加的选士,进入苍龙殿,成了一名苍龙卫。 “我怎么就不能来!我不来还能谁来?等着那姓徐的汉子么?你个没羞臊的贱蹄子,快把衣裳脱了,让我看看伤势。” “谁稀罕用你看!”粱玉瑶躲到一旁。 “我是医官,我不看谁看?”梁玉茹兼修阴阳,进了苍龙殿后做了医官。 粱玉瑶诧道:“你来给我治伤,这是为公还是为私?” “当然是为公!若是为私,我才懒得管你。” 粱玉瑶皱眉道:“不是说思过的人如同罪囚,医官才不会管罪囚么?” 梁玉茹笑道:“你听谁说的?来这思过的都是宗室,怎么可能是罪囚?” 粱玉瑶瞠目结舌:“这一身便宜,全都被那鸟厮白捡了!” …… 徐志穹来到正殿,向二长老告辞。 粱季雄叹道:“多亏你机敏,知道来找我,否则玉瑶会被那畜生活活打死, 他如今已经发了疯,亲生骨肉也毫不怜惜,志穹啊,你在京城怕是待不下去了,还是去北边跟着太子打仗吧。” 徐志穹摇摇头道:“太子身边有楚信,有我没我都无妨,我得在京城待几天,有些事情要处置。”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叫苍龙卫帮你处置!” 徐志穹摇头道:“这事不能让苍龙卫插手,只能我自己处置。” 粱季雄诧道:“难不成是衙门的内事?” 徐志穹道:“是内事,我要清理门户。” 杀光了毛刹,该杀毛刹养的的狗了! 那几个跟着毛刹胡作非为的捣子,只能算是小狗。 还有一条老狗不知跑哪去了。 徐志穹摧毁了这条老狗翻身的梦想。 无论在道门还是凡尘,这条老狗和徐志穹都没有共存的可能。 任颂德,咱们必须得拼个你死我活了。 你的修为比我高,在道门里的地位也比我高。 更难办的是,我不能找道门之外的人对付你,那样会泄露了道门的机密。 我如何才能打败你呢? …… 子时,徐志穹提着灯笼,独自巡夜。 路过乞儿寨,任颂德从一座残破的花子房里缓缓走了出来。 “徐志穹,好胆色,明知道我在找你,你还敢走到这么僻静的地方?” “这地方好啊!”徐志穹道,“也难说咱们谁找谁,或许是我在找你呢?” 徐志穹确实没有刻意躲着任颂德。 躲着也没用,任颂德在罚恶司有不少部下,只要徐志穹还在京城,肯定会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而任颂德有罚恶令,随时可以出现在京城中的任何地方。 与其一味躲避,还不如找个最合适的地方,把任颂德引出来。 “嘿嘿嘿嘿!”任颂德阴森的笑了笑,“你说,我要是把你这颗头砍下来,挂在北城门上,京城的老百姓,会不会特别恨我?” 徐志穹摇头道:“老百姓恨你又能怎地?老百姓在你眼里不过尘埃而已,就算他们天天套你娘,套你祖宗,把你娘和你祖宗绑在一块套,又能怎么样,反正也套不疼你! 只要皇帝疼你就够了,你把我这颗头砍下来,献给皇帝,皇帝肯定高兴,之前的事情或许就不再追究了!” “岂止不再追究!”任颂德双眼一亮,“没有你,议和的事情还大有希望。” 徐志穹连连点头:“万一议和谈成了,还能给你加官进爵!” “爵位不能再升了,公爵已经最大了!” “格局小了不是,还能封王啊!”徐志穹提醒一句,“咱们大宣可是封过异姓王的!以后就让皇帝封你当个王吧!” “还是你想的周全!等我封王之后,给你修个好坟冢!”任颂德笑道,“快来,把脖子伸过来,先让本王砍一刀!” 徐志穹指着脖子道:“脖子在这,不知道你这刀够不够快?” 任颂德笑一声道:“徐志穹,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杀得了你?” 徐志穹讶然道:“我还真就是这么想的!要不你过来杀个试试?” 第两百七十八章 任颂德,你觉得我这人厚道吗? 任颂德从怀里掏出一对一尺多长的短刀,眨眼之间便来到了徐志穹面前。 小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道门? 你以为道门诡异,就能算计到我? 这是你爷爷用烂的把戏。 我入判官道的时候,你爹都没出娘胎! 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五品判官。 按照道门的规矩,我本来不该在尘世之中和你翻脸。 但现在我要借你这颗人头翻身,也不能有那么多顾及了。 无论拼速度还是拼技能,任颂德都有碾压徐志穹的优势。 也就天赋技上,徐志穹勉强有的一拼,但自从上次交手,任颂德已经看穿了徐志清的天赋技。 他能吸气机。 这技能确实罕见,但并非没有克制他的方法。 除此之外还要小心七品技,万一一招天公地道拉平了两人的修为,战局何去何从可就难说了。 不要与他缠斗,尽量不给他接触的机会,一招之内杀了他,是最好的选择。 两把短刀带着一股精纯而炽热的阳气刺向了徐志穹的胸膛。 纯阳缠刃,陶花媛曾经向徐志穹演示过这一招,卷着阳气的兵刃会出现可怕的杀伤力。 阳气并不会让刀刃变得更加锋利,也不会让施术者有更大的力量。 但纯阳之气的温度极高,一旦砍中对方的躯体,阳气会随之进入经脉,炽热的阳气会让对方的经脉受到严重损伤。 陶花媛是阴阳五品修者,可徐志穹能真切的感受到,陶花媛分解出来的阳气没有任颂德精纯。 任颂德兼修阴阳道? 兼修的道门,品秩竟然在陶花媛之上? 四品? 要是这种情况的话,就该反过来说了,任颂德是阴阳修者,兼修判官道。 真是这种情况吗? 大概率不是。 任颂德性情张扬跋扈,如果有四品的阴阳修为,再加上五品的判官修为,他早就把阴阳司从太卜手里抢了过来。 这应该是任颂德的天赋技。 他的六品技和《铁言簿》类似,以此可以推断出,他有阴阳天赋。 他的天赋技很可能就是某种强悍的阴阳术。 可让任颂德没想到的是,徐志穹没有和他正面交手。 在刀锋接触到身体之前,徐志穹突然消失不见了。 八品技,化身无形? 奇怪了,这小子经常靠着道门诡异,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光是徐志穹,很多判官都这么做。 判官道太罕见,凭着技能诡异,后手出招,再出奇制胜是最常用的选择。 但在判官内战中,这招不太灵。 任颂德一笑,低估这小贼了,他知道我是判官。 知道也晚了,你逃不掉! 他没有贸然追击,提着短刀,身形也随之消失。 这是最稳妥的战术,他比徐志穹高了一品修为,八品技的维持时间比徐志穹长。 他可以等到徐志穹现身之后再出手,到时徐志穹必死无疑。 等了十几吸,徐志穹没有现身。 徐志穹没有用八品技,他直接逃跑了! 任颂德收了短刀,又笑了笑。 难怪能躲过我的刀,这小贼根本没想打。 这厮是跑惯腿了,以为没人抓得住他,只要一跑了之,便有恃无恐。 小贼,你能跑到哪去? 罚恶司? 中郎院? 也就这两个去处。 这两个去处你都跑不掉。 凡尘之间你躲不掉,道门之中你更躲不掉! 你还不知道谁是京城判官的主子! 任颂德推测徐志穹会去中郎院。 他掌管京城罚恶司,自然知道中郎院的开门之匙,随后便追了过去。 待落地到了前院,任颂德先喊了一声:“马尚峰,马判官,我是路过的同道,来你这里求宿一晚。” 任颂德的声音变了,由老年男子的声音,变成了年轻女子的声音。 声音又甜又糯。 难怪冯静安和任颂德的声音判若两人,任颂德的变声能力还真是强大。 这也是阴阳术么? 徐志穹躲在荷塘的假山之中一动不动。 任颂德从前院走到了正院,接着用女子的声音说道:“这位中郎,你这院子可真大,收留同道都是咱们道门的本分,你该不会拒人于门外吧? 中郎,快些出来吧,人家乏累的紧,就想找个地方歇歇,你出来,跟人家说句话!” 任颂德知道徐志穹不会上当,他也不需要徐志穹上当,凭他五品判官的感知力,他早就确定了徐志穹的位置,他是想借此机会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 “马判官,你若不说话,人家就当你答应了,人家先去西跨院找间房子歇息。” 任颂德还真就去了西跨院,按理说,徐志穹应该松一口气,他至少多了一次逃跑的机会。 但徐志穹的神情反倒严峻了起来,因为有人快要撑不住了,需要换口气。 现在不能换,再多撑一会,这老银币肯定回来! 果如徐志穹所料,任颂德立刻回来了。 去西跨院是假的,他想利用的就是徐志穹这片刻的松懈。 任颂德刚进了院子,又从院墙跳了进来,直接绕到了荷塘边缘,朝着徐志穹跳了过来。 徐志穹依旧躲在假山里不动。 任颂德笑了。 这小贼想做甚? 他是想利用假山之中狭窄的地势偷袭我。 年轻的判官就这点能耐,除了偷袭,什么本事都没有。 判官不到五十岁,就特么是废物! 你根本不知道你爷爷有什么手段,爷爷只用阳气就能活活烤死你! 任颂德刚要踏上假山,忽听荷塘之中浪花翻滚,荷池中央形成一道漩涡,把任颂德给吸了进去。 荷塘里为什么有漩涡? 这漩涡不吸徐志穹,为什么只吸任颂德? 因为这是钱立牧的六品技。 钱立牧一直躲在荷塘里,好久没换气,就快撑不住了。 他能操控周围一定范围内的液体,让液体具备很强的灵性,和钱立牧一起作战。 虽然严重缺氧,但钱立牧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看到漩涡的时候,任颂德心头一阵悚惧。 这是钱立牧的手段,任颂德非常清楚。 这小贼有准备,还找了帮手!不好对付的帮手! 在京城的六品判官之中,钱立牧无疑是最强的,但他对罚恶少卿一直不友好,也是任颂德唯一忌惮的一名六品判官。 钱立牧的六品技实在太强大了,不能用蛮力挣脱,任颂德选择了用阳气驱散。 如熔岩般滚烫的阳气,很快让水变成了蒸汽,他试图要蒸干荷塘,钱立牧赶紧发动了第二层六品技,他把水变成了酒。 这可就遭殃了。 阳气性如烈火,遇到酒水势必会烧起来。 任颂德用阳气抵挡酒水,很可能把自己给烧死。 可如果不抵挡,这一池烈酒会迅速让他进入酒醉的状态。 一旦醉了,他会丧失过半的战力,根本无法和钱立牧战斗。 最终任颂德还是选择了用阳气抵挡酒水,荷花池瞬间变成火海。 任颂德用化身无形之技跳出荷塘,身上、脸上、手臂上,焦糊一片,满是烧伤! 奇怪了,他刚才为什么要用阳气来阻挡酒水? 他不知道酒水遇到阳气会起火? 既然是个阴阳强者,他为什么不用阴气? 用极寒之阴气,直接把酒水冻成冰,这才是最好的脱身方法! 难道说,他不会用阴气? 摆脱了火海,任颂德用瞬身之术突然出现在了徐志穹身边。 徐志穹还蜷缩在假山的缝隙之中,仰面看着任颂德,似乎要反击。 任颂德直接一刀,自头顶刺穿了徐志穹的脑壳。 要么不出手,出手必须致命,这就是任颂德的战术,否则多缠斗两合,就有可能被徐志穹吸走气机,也可能被拉低修为。 徐志穹躲闪不及,也没能招架,就这么被刀子刺穿了天灵盖。 中刀之后,徐志穹在假山之中抽搐了许久,鲜血和脑浆喷的任颂德满身都是。 任颂德瞬间注入大量阳气,徐志穹脑浆焦糊,全身经脉被烧焦,身上都冒烟了。 小贼,从你与我为敌那天起,就应该想到有今天的下场,你就应该…… 任颂德皱了皱眉头。 他没看到徐志穹的罪业。 这难道不是…… 一片烈焰翻滚,钱立牧的酒水包围了假山。 酒水裹挟着烈焰包裹住任颂德,任颂德想用八品技逃走,可隐身之后,依然被火焰追逐。 钱立牧还能看到我? 这是什么道理? 血,他身上有“徐志穹”的血! 这血液像记号一样,留在任颂德身上,时刻标记着任颂德的位置。 任颂德费尽力气摆脱了火焰,没想到徐志穹突然在面前现身,一刀劈向了任颂德的天灵盖。 徐志穹怎么又现身了? 不是被任颂德爆头了吗? 在短刀插进天灵盖之前,蜷缩在假山里的,的确是徐志穹。 在短刀插进天灵盖之后,假山里的,变成了徐志穹的血肉傀儡。 制作血肉傀儡的手段是跟屈金山学的,屈金山一生钻研傀儡术,把自己所著的《傀儡经》交给了徐志穹,还传授给了徐志穹很多技巧。 徐志穹做出来的血肉傀儡,还真就骗过了任颂德。 虽然只骗过了一瞬,这也足够了。 眼看徐志穹的佩刀劈下来,任颂德不慌不忙,后撤躲闪,他的速度比徐志穹快了太多。 没想到徐志穹刀锋忽变,改劈砍为直刺,追着任颂德胸口刺了过来。 好诡异的刀法! 任颂德凭着速度优势,侧过身子,躲过了刀尖。 没想到刀锋再变向,从直刺变成了横扫! 好不讲理的刀法。 任颂德避无可避,刀锋砍中了胸口。 与此同时,钱立牧闪现在身后,用一双长剑刺进了任颂德后心。 恶贼!两个恶贼! 你们好狠! 任颂德一口血喷了出来! 要么不出手。 出手就要你命。 这一点,徐志穹和任颂德战术是一样的! 任颂德含着血道:“徐志穹,你坏了道门的规矩!” 徐志穹手上加了力气,刀刃又砍进去几分:“任国公,你说说看,我坏了什么规矩?” “你带外人和我内斗,这就是坏了规矩!” 徐志穹诧道:“我们三个都是判官,哪有什么外人?” 任颂德道:“钱立牧已经不是京城的判官了,他就是外人!” “还有这样的规矩?这就是我的不对了,”徐志穹皱眉道,“要不这样,等我带你去阴司的时候,和典狱好好商量一下,让你少下两次油锅,就算扯平了,你看我这人厚道吧!” “带我去阴司?”任颂德咬牙道,“你们两个还差的远!” 第两百七十九章 判官五品技 罚恶无赦 任颂德胸前中了一刀,背后中了两剑,命在旦夕。 他还有逃跑的机会。 他可以用八品技化身无形,暂时摆脱钱立牧和徐志穹的夹击。 但他身上带着血肉的傀儡的血,纵使隐身,徐志穹和钱立牧也能立刻锁定他的位置。 他也可以离开中郎院,但这用到开门之匙,也就是原地转圈。 很显然,徐志穹和钱立牧不会给他转圈的机会。 最为稳妥的方法是回罚恶司。 他带着罚恶令,只要攥住罚恶令,集中意念,就能立刻回到罚恶司。 徐志穹也盼着他回罚恶司,可任颂德就是不回。 非但不回,他还不跑,就站在原地硬扛。 判官的防御力很差,身上中了一刀两剑,他还在这硬扛。 任颂德什么时候变这么刚猛了? 不是刚猛,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大战之前,钱立牧曾叮嘱过徐志穹,五品判官在濒死之际,会发起极度凶狠的反击。 现在必须立刻结果任颂德,可任颂德在用阳气拼死抵抗,炽热的阳气让刀锋和剑刃变软了稍许。 徐志穹和钱立牧同时发力,任颂德咬紧牙关,支撑了三吸。 三吸过后,他突然一甩手腕,把手里的短刀掷向了钱立牧。 钱立牧立刻闪身,刀子躲过去,但刀锋上带着纯阳之气,在钱立牧的左腕上擦了一道口子。 口子不长,也不深,就像一道被a4纸划出来的小口子,出了点血,或许有那么点疼,但对六品中郎应该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可看到伤口的颜色,钱立牧大惊失色。 除了红色的血,钱立牧还看到了黑色的意念。 裁决判官道五品技——罚恶无赦,打在了钱立牧的左腕上。 钱立牧丢了长剑,以极快的速度后退,尽量和任颂德拉开距离。 徐志穹用佩刀死死顶住任颂德的胸口,任颂德阴森一笑,用八品技摆脱了徐志穹的佩刀。 假山附近闪现出一片血迹,徐志穹提刀便砍,任颂德借着假山挡下一刀,嘴里喝一声道:“无赦!” 钱立牧的伤口血流如注。 徐志穹挥刀再砍,刀锋上加了虎杀斩,把假山砍断半截,任颂德趁此机会,又喊一声:“无赦!” 鲜血似开闸放水一般,喷涌而出,钱立牧栽倒在地。 徐志穹提着刀一路猛砍,任颂德突然喝一声道:“且住!再不停手,我就杀了钱立牧!” 徐志穹停手了。 一招半式之内,他砍不倒任颂德,而任颂德只需要再说一次无赦,钱立牧必死无疑。 说出两个字对任颂德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徐志穹不能拿钱立牧的性命去赌,而且还是一场胜算微乎其微的赌局。 “任国公,冯少卿,我已经看穿了你的身份,你是判官道的败类,为天理,为道门,我今天绝没有放过你的道理,为边关将士,为了大宣百姓……” 徐志穹大义凛然,说个没完,目的是为了把任颂德的五品技给拖过去。 任颂德看出了徐志穹的心思,喝道:“住口!否则我立刻要了他的命!徐志穹,马尚峰,废话不用多说,今天你答应我一件事,我饶你们两个不死!” 糟糕,他要用六品技。 徐志穹舔舔嘴唇道:“你且说,是什么事!” 任颂德道:“自今日起,你们两个必须对我忠心耿耿,我要你们生便生,我要你们死便死!” 这和杀了徐志穹没有任何分别,徐志穹要是答应下来,他和钱立牧都得死在任颂德的手上。 “你答不答应?”任颂德又问了一边,一丝纯阳之气吹过了徐志穹的脸颊。 这股纯阳之气不算太猛,但徐志穹能真切的感受到那股炽热。 难道他的六品技和纯阳之气有关? 任颂德喝道:“我再问你一次,答不答应!” 如果徐志穹还不说话,任颂德就要再念出一句无赦。 他的策略是,如果徐志穹答应他的条件,他就借着六品技,把徐志穹和钱立牧一起杀了。 如果徐志穹不肯答应,那就先杀了钱立牧再说。 “好,你不说话!”任颂德深吸一口气,刚要说出无赦,忽见徐志穹从腰间取出一件东西。 任颂德一哆嗦,徐志穹手里拿着柴火棍。 当初,徐志穹用一根柴火棍把他打到半死,每下都打头,直到把棍子打断。 他怎么还有这东西? 这根棍子代表着任颂德无法抵抗的恐惧和力量,徐志穹恶狠狠道:“看在同门份上,我本打算饶你不死,但今天若是钱中郎有何闪失,我今天要敲开你的脑壳,掏了你的脑髓!” 五品技的时效就快过了,任颂德盯着柴火棍看了片刻,一摸怀里的罚恶令,瞬间离开了中郎院。 徐志穹擦了一把汗,把柴火棍随手丢在了一旁。 这么珍贵的“法器”,他就随手丢了? 要真有这么珍贵的“法器”,他早就拿出来了。 这根柴火棍是假的。 师父一共给过徐志穹两根柴火棍,一根在冯静安的脑袋上打断了,另一根在师父失踪之后,也不知去向,徐志穹且找了一根相似的柴火棍虚张声势,不到关键时刻,自然不敢轻拿出来。 钱立牧的血止住了,整个人脸色煞白。 徐志穹道:“钱大哥,我带你去凡间治伤,我有个朋友医术非常高明!” 钱立牧摇摇头道:“先别管我,去罚恶司,找冯静安这个王八羔子,必须把这败类除掉!否则你活不过三天,京城罚恶司也迟早毁在这败类手里!” 徐志穹明白钱立牧的意思,孤注一掷的任颂德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可徐志穹不能放着钱立牧不管,他背起钱立牧去了凡间,在一家客栈找到了韩宸。 “韩大哥,我一位兄弟受了伤!” 韩宸看了看钱立牧,惊曰:“怎么失了这么多血?” 徐志穹道:“个中详情容日后详叙,我兄弟就托付给韩大哥了。” …… 任颂德回了罚恶司,先去长史府歇息了片刻,吃了些镇痛止血的药物,渐渐平复了下来。 低估了徐志穹,低估了他的心计,低估了他的帮手,也低估了他手里的法宝。 一想起那根柴火棍,任颂德还觉得害怕,不止害怕棍子本身,更害怕徐志穹背后的高人。 奇怪了,那高人为何没有现身? 难道那高人看不起我? 那他得有什么样的修为和身份? 就算他不肯轻易出手,可徐志穹为何不早点把那法宝拿出来? 当初他修为还在九品,这根木棍就差点要了我的命,为什么这次非要等到生死关头,才肯把这法宝亮出来? 难道其中有诈? 任颂德站起身来,正打算再去中郎院看个究竟,胸前后背,伤痛袭来,任颂德又坐了回去。 不能再去中郎院冒险了。 钱立牧被打废了,可徐志穹基本没受伤,再吃他一回算计,这条老命恐怕保不住。 任颂德思量片刻,想出两条计策。 一是直接出动罚恶令。 罚恶令可以作为出入乘风楼的通行证,可以让罚恶长史瞬间回到罚恶司,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可以下达罚恶悬赏令。 罚恶长史一旦下达罚恶悬赏令,罚恶司上下所有判官都有诛杀恶徒的义务,并且还能赢得一大笔功勋。 这就是钱立牧最担心的地方,如果任颂德孤注一掷,使用了罚恶悬赏令,在京城所有判官的围攻之下,徐志穹的处境非常危险。 更糟糕的是,徐志穹一旦被罚恶令通缉,将不再受到道门保护,任颂德可以把他的身份泄露给凡尘。 裁决判官道在大宣是邪道,徐志穹还将受到朝廷通缉,这种情况下,还真就活不过三天。 但任颂德不能轻易对徐志穹使用罚恶悬赏令,他有顾虑。 一旦对同门使用罚恶悬赏令,势必会引起赏善大夫的注意,甚至会引起冢宰府的注意。 徐志穹在道门之中的口碑很好,如果拿不出徐志穹作恶的证据,任颂德会为此受到严惩。 不能使用罚恶令,但还有其他的方法可用,虽然这方法也要担一定风险。 方法就是抓住夏琥,逼徐志穹出来! 这个方法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一旦把徐志穹逼急了,事情闹大了,也有可能会惊动赏善大夫,但这一风险比使用罚恶悬赏令要小得多。 首先,徐志穹大概率不敢闹,他和夏琥情同夫妻,就不信他真能豁上夏琥一条命。 其次,就算他闹到赏善大夫那里,任颂德也能做出合理的解释,惩治部下推官,是罚恶长史的权力,虽然他还不是罚恶长史,但赏善大夫知道他一直暂代长史之职,把一名推官拘禁起来,道理上说的通,大不了再把夏琥放了就是。 仔细权衡一番,任颂德离开了长史府,去了判事阁。 推官们一见冯少卿来了,所有判官全都回了自己判事阁,就连那两个妖艳判官,都躲出老远,不敢上前。 任颂德最近很暴躁,尤其在议和失败之后,他变得异常暴躁。 他进了夏琥的判事阁,夏琥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任颂德怒喝一声道:“夏推官,你好大架子,见了本少卿,连礼都不行么?” 就她这份桀骜的态度,足够作为拘禁她的理由! 夏琥坐在椅子上还是不动,任颂德冷笑道:“好,夏推官,你有胆量,也够狂妄,你既藐视于我,我自不能轻饶你,我将你拘捕至长史府,关押一月,你服是不服?” 夏琥还是不说话。 “一月短了,该关你一年,每日鞭笞五百,且看你懂不懂规矩!”任颂德上前来抓夏琥,速度之快,让人完全看不见身形。 可没想到夏琥的速度比他还快,这一下不仅抓空了,还被夏琥踹了一脚。 七品推官,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任颂德惊曰:“你,你是谁?” “夏琥”抬起头道:“不要脸的老狗,还想打我们家夫人的主意?” 话音落地,“夏琥”伸出右手,在任颂德胸口连点四下。 任颂德当即呕血,倒地不起。 第两百八十章 真长史回来了 徐志穹就盼着任颂德去罚恶司。 在乞儿寨,徐志穹突然消失,任颂德肯定要追赶,要么追向中郎院,要么追到罚恶司。 如果追到罚恶司,没找到徐志穹,任颂德肯定会去找夏琥。 因此,徐志穹让常德才戴上面具,穿上夏琥的衣服,等在了夏琥的判事阁里。 四下点指穿心,每一下都很瓷实。 再加上任颂德胸口有伤,这四下太致命了,任颂德挣扎半天爬不起来。 点指穿心? 宦官? 这明明是个女子,怎么会是宦官? 常德才上前踢了任颂德一脚:“不要脸的老狗,知道疼么?” 这一脚踢在脸上,把任颂德踢到了门口,任颂德想往门外爬,被徐志穹一脚给踢了回来。 任颂德撞翻了书案,扶着书案旁边的孽镜台,艰难站起身子,拔出短刀冲向了徐志穹,常德才从任颂德背后扯下了一大片皮肉。 任颂德痛呼一声,再度倒地,徐志穹上前一刀砍向面门,任颂德艰难躲闪,面具被刀锋刮碎,脸上的妆容也掉了。 常德才看了看任颂德,笑道:“原来不是老狗,是条小狗,长得还挺俊俏。” 这是任颂德的真容。 任颂德十五岁加入判官道,四十六岁修到五品,此后修为再无进展,但五品修为,寿命是常人的四倍,他的模样看着年轻,还不到三十的样子。 为了掩饰修为,他苦学易容之术,每年往脸上添几道皱纹,看起来在逐年衰老。 他起身还想逃,常德才上前削掉了他的踝骨。 任颂德再也站不起来了,徐志穹举刀上前要砍他的脑袋,任颂德从怀里拿出罚恶令,高声喊道:“且慢!徐志穹,今天我折在你手里,算是认命了,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也放你一条生路,你看如何?” 徐志穹笑道:“你放我生路?你怎就恁看得起你自己?” 任颂德晃了晃手里的罚恶令道:“认得这东西吧,你若敢杀我,我立刻发出罚恶悬赏令,今后京城的判官都将与你为敌,道门你是待不下去了, 届时会有人说出你的身份,咱们判官道在大宣是邪道,到时候大宣你也待不下去了,你还有活路吗? 我不求你答应我别的,我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是罚恶司少卿,暂代长史之职,这面子还不够么?” 徐志穹笑道:“莫说是个暂代,就是真正的长史在这,有罪也得杀!” “我有什么罪?议和有错么?不打仗就能少死人,非但没错,我还有功!” “你有功?”徐志穹放声笑道,“北边被图奴残害了数万百姓,这账怎么算?” “图奴杀得人,凭什么算在我头上?”任颂德很会利用规则。 “你把图奴人引到京城,杀了多少人?糟蹋多少姑娘?这账怎么算?” “我说了,这些坏事都是图奴干的,不能算在我头上!” 徐志穹狞笑道:“今天就算在你头上了。” 任颂德挪着身子往后退:“不能算我头上!你要错杀了同门,却要把修为丢的干干净净!” “错不了!”徐志穹举起佩刀,“且把你这颗头斩下来看看,我跟你赌一回,杀你绝对没错!” “慢着!”任颂德高高举起罚恶令道,“徐志穹,咱们没必要拼个两败俱伤,我要是真放出悬赏令,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何必呢?咱们就不能好好商量商量?” “行,好好商量!你把罚恶令放下,我留你一具全尸!” “姓徐的!你别逼人太甚!你说我有罪过,你罪过就小么?你勾结外人戕害同门,光是这一条罪过,就够你下油锅!” 徐志穹笑道:“你真是老糊涂了,寻常的宦官能进罚恶司么?不怕阴气蚀体吗?” 任颂德看了看常德才道:“这,这是你的……” “这是我的役人,有役鬼玉为证!” 役人? 不可能! 徐志穹一个六品判官,怎么可能会用四品的役人? 他凭什么能驾驭如此强大的役人? 他不知道常德才的来历,但他知道对付役人的方法。 他转脸对徐志穹道:“役人也是外人,这是咱们道门的规矩!” 徐志穹皱眉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役人杀的罪囚都算在主人身上,怎么到你这就成了外人?” “这是京城罚恶司,京城的判官得听我的,我说的规矩就是规矩!” 一阵阳气袭来,常德才打了个哆嗦。 徐志穹冷笑道:“你一个罚恶司少卿,竟然定起道门的规矩?你且撒尿自照,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任颂德笑道:“你不信?” 又一阵阳气袭来,常德才又打了一个哆嗦。 徐志穹皱眉道:“你这说的明显是歪理,我为什么要信?” 任颂德看着徐志穹,颇感惊讶。 他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 难道我的手段在他身上没用? 徐志穹不信,但常德才信了:“主子,他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奴家和主子终究不一样,要不咱就饶他一命吧。” 徐志穹皱眉道:“我凭什么饶他?” 常德才这是怎地了?怎会信他这歪理! 徐志穹懒得饶舌,刀锋指着任颂德道:“且为大宣万千苍生问你一句,勾结外敌,残害百姓,任颂德,你知罪?” 任颂德摇头道:“我没罪!” 徐志穹又道:“再为判官道门问你一句,谋害同门,欺压良善,冯静安,你知罪?” 任颂德还是摇头:“我无罪!” “你不认罪也好,我且多赚些功勋!”徐志穹举起了佩刀。 杀段士云的时候,道长曾告诉徐志穹一件事,判官作恶,死不认罪,诛之可得两倍功勋。 眼看徐志穹没有放过自己的可能,任颂德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他指甲在罚恶令上迅速移动,他要写下徐志穹的名字。 这三个字若是写下去了,罚恶令就等于发出去了,徐志穹就成了整个京城判官的公敌。 常德才发现任颂德手在动,上前削掉了任颂德的腕骨。 任颂德刚写出一个徐字,志字还没动笔,被常德才削掉了右腕,罚恶令当即落地。 任颂德忍着疼,左手把罚恶令捡了起来,转过脸,冲着常德才吐了一口阳气。 这就是他对付役人的方法。 役人是鬼魂,鬼魂最怕阳气,这一口纯阳之气喷吐过去,就算常德才修为极高,也得受重伤。 可纯阳之气刚一出口,忽见杨武跳了出来,对着任颂德喷出一口阴气。 任颂德一怔,这是个修阴阳的? 真是个不知死的。 阴阳修者阴气都不纯,用不纯的气机和纯阳之气相抗,会混合出成分不明的阴阳二气,导致引发术法变化,很可能直接要了施术者的命。 而且阴阳修者不能连续输出阴气,否则会因为阳气积聚,造成经脉炸裂。 任颂德神色狰狞,想看着杨武怎么死。 横竖今天逃不掉了,多个垫背的也好! 可奇怪的是,杨武的术法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阴气是纯的。 任颂德大惊,对方修为不低,他加了一股阳气:“小贼,我看你怎么死!” 杨武嘿嘿笑道:“老贼,你爷爷我偏不死!” 杨武一直在输出阴气,非常稳定。 任颂德慌了! 这怎么可能! 这是徐志穹布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杨武只有八品修为,和任颂德正面交手等于白送。 但他道门特殊,只有阴,潜伏在暗中,应该能给常德才提供些照应。 没想到是这么大一份照应,纯阴之气不断中和纯阳之气,杨武帮常德才挡下了致命一击。 但凭杨武的气机储备,肯定不能和任颂德长时间僵持。 但他也不需要僵持太久,徐志穹在身后一刀斩下了任颂德左腕,回手又是一刀,砍下了任颂德脑袋。 护国公,任颂德。 罚恶司少卿,冯静安。 死在了徐志穹的刀下。 头顶罪业浮现出来,两尺六寸多,徐志穹没杀错他! 常德才在旁边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奴家这是怎地了?怎还信了他这歪理?奴家为主子办事,怎们还能成了外人?” 她刚才应该是被任颂德的技能控制了,任颂德死后,常德才明显清醒了许多。 她越想越懊恼,又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杨武上前拦住道:“别打了,我都心疼了,这厮可能对你用了术法!” 常德才怒道:“离我远些,不要摸我脸,再敢在奴家身上找便宜,奴家便打断你胳膊!” 徐志穹把犄角拧下来,提在手里,感觉不到半点动静。 这和段士云的情况一样,判官死后,魂魄会留在犄角里,无法轻易召唤出来。 是非议郎能召唤判官的亡魂,可徐志穹当议郎的时间太短,这个手段还没学过。 无妨,且送到曹议郎那里,趁此机会,也跟他好好学学。 徐志穹正要离开判事阁,忽见一个矮胖男子推门走了进来:“夏推官,我这有生意……” 老熟人,朱骷髅茶坊掌柜的,陆延友。 陆延友看看徐志穹道:“马兄弟,你这是……” “没什么大事,”徐志穹提着犄角道,“刚杀了个恶贼。” “这是罪业?人还能长出这么长的罪业?”陆延友先看看犄角,又看看地上的尸首,差点坐在了地上。 “马兄弟,你好大口气,这还不是大事?你把冯少卿给杀了!”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呀,没杀错,这罪业就是他的!” 陆延友连连摇头道:“这可怎么是好!” 徐志穹笑道:“陆兄,你怕什么?这事和你无关,我正要去找曹议郎,把这厮的亡魂召出来,届时带去阴司领赏。” “找曹议郎有什么用!”陆延友摇头道,“兄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说笑话逗我?七品议郎,能审五品判官么?” 徐志穹皱眉道:“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陆延友连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先拿着罪业去长史府吧,把这件事跟罚恶司长史说清楚。” 徐志穹摇头道:“咱们长史也不在罚恶司,我去长史府也没用。” “去碰碰运气吧,把罪业放在长史书案上,看长史能不能现身,兄弟,这事我当没看见,我可不敢在这久留, 兄弟,你闯祸了,能不能度过这一关,看你造化了!” 陆延友慌急离去。 徐志穹拿着任颂德的罪业,陷入了沉思。 陆延友说的有道理,曹议郎恐怕真没有给任颂德定罪的资格。 且按陆延友说的,去长史府碰碰运气。 徐志穹提着罪业到了长史府,府中有不少役人,一听说徐志穹杀了冯静安,全都躲出老远。 徐志穹把任颂德的罪业摆在大堂的书案上,等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书案上身影闪现,一名判官坐在了长史的专座上。 这就是罚恶司长史? 徐志穹没想到会在今天见到他。 长史拿起了任颂德的罪业,摩挲两下道:“静安,是我,现身吧。” 声音好低沉,低沉到难以分辨,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 一阵黑烟从犄角里冒了出来,穿戴整齐的任颂德,站在了徐志穹身边。 他能召唤出任颂德的魂魄。 这是罚恶司长史,他回来了。 第两百八十一章 谁能给任颂德定罪? 罚恶司长史,端坐在正堂之上。 所有在罚恶司的判官都戴着面具,长史也不例外,但他的面具有些特别。 判官的面具都只遮住半张脸,鼻尖以下是露出来的。 他的面具把整张脸遮盖的严严实实,面具上黑白相间,勾出一张狰狞的脸谱,很像傩戏中的恶煞。 这是罚恶长史的面具? 怎么看着像从集市上刚买回来的? “静安,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长史的语气难以捉摸,徐志穹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一口一个“静安”称呼的亲热,这让徐志穹心头一凛,两人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他该不会徇情枉法吧? 任颂德的魂魄直接坐在了地上,神情阴冷的看着长史,似乎没有对长史抱有太多希望。 “静安,你还有何话说?”长史又问了一句。 任颂德冷笑一声:“命数,这就是命数!也不知是我命里有此一劫,还是咱们道门有此一劫,我为咱们道门兢兢业业一辈子,竟死在了一个无耻小贼的手里。” 长史道:“如此说来,却是冤屈了你,马尚峰,这事你怎么说?” 徐志穹道:“不须我说,两尺六的罪业在这里。” 长史点点头:“静安,罪业两尺六,难不成还能不认?” “罪业怎地?谁没罪业?谁头上没根犄角?”任颂德嗤笑一声,罪业在他眼里貌似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长史道:“犄角都有,但也得分个长短吧?” 任颂德道:“我这罪业从哪来的,你当真不明白?我帮你打理偌大一座罚恶司,这里边有多少难处,难道你自己不清楚? 我不像你,把罪过全推给部下,把功劳都留给自己,为了咱们道门的本分,有多少罪过都是我自己扛下了?我计较过么?你现在拿罪业来责难我?你良心何在?” 说话间,任颂德在眼睛上不停擦泪,还抽泣了两声,好像真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种鬼话,徐志穹自然不信,但不知罚恶长史信是不信。 罚恶长史道:“你且说,你扛下了什么罪过?” 任颂德道:“别的不说,就说这议和的事情,这件事你也清楚,这应该是我最大的罪过吧? 都说我让宣国受了委屈,是!宣国是受了那么一点委屈!可咱们做判官的只为宣国着想么?图努就不是人? 两国打仗,每天有多少人死在战场上?我议和止战有什么错?我用宣国一点土地,一点银子和粮食,换来了两国几万性命我有什么错?凭什么算我的罪业!” 一阵阳气袭来,任颂德好像用了某种技能。 判官的魂魄在被彻底废掉修为之前,依然能使用技能。 任颂德这技能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徐志穹完全感受不到技能的效果? 罚恶长史拿起了任颂德的罪业,摸索着犄角上的每一道纹路。 他好像有一种能力,好像随身携带着一架孽镜台,能通过摸索直接看到罪业背后的罪行。 “议和之事,算了你一尺三的罪业。”罚恶长史给出了结果。 “听听,听听!”任颂德放声笑道,“一尺三!整整一尺三的罪业算在了我头上!你摸着良心说,这事情我做错了吗?” 罚恶长史缓缓说道:“算了你一尺三的罪业,是因为你割了半个涌州给图努人。” 任颂德道:“土地怎么了?土地难道比人命金贵?土地到了图努人手里,难道就不是土地了吗?” 长史道:“那半个涌州之间,有十几万宣人不肯迁走,你知道图努人的天性,他们一个活口都没留,十几万宣人都被他们杀了,这笔债,难道不该算在你头上?” 任颂德哼一声道:“人是图奴杀得,凭什么算在我头上?再说了,我提前十天发过告示,告诉那些宣人立刻迁走,他们不走,难道怪我?” 徐志穹笑了,这老狗真能狡辩,但狡辩的手法并不高明。 不止不高明,还非常令人作呕。 罚恶长史道:“图努人是你引进来的,你就给了十天时间让宣人迁走,那些没迁走的都是农人,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在十天之内走出故土,土地是农人的命根,你让他们十天之内舍却命根,这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分别?” 任颂德冷笑道:“这也能怨到我头上?我想救他们,他们不听劝又能怪谁? 再说了,我还保住了万千将士的性命,我没去赏善司讨赏,这份功劳就不作数了吗?” 长史看着徐志穹道:“这事,你觉得该怎说?” 徐志穹道:“守土卫国,是将士本分,将士于沙场厮杀流血,正是为保一方苍生无忧, 你一纸和书,不光葬送了十几万百姓,却还葬送了无数将士的鲜血,你还厚颜无耻在此喊冤?” 任颂德怒道:“黄口竖子,几时轮到你来教训我?我见过多少血?我经过多少事?你打过仗么,就在这大放厥词?” 徐志穹笑道:“仗打过,血流过,但有一件事,我还真没做过?” 任颂德冷笑道:“你没做过的事情多了!” “别的事情不值一提,这件事情非同一般,我听说你在图奴面前,有一招尻高首低摇尾巴,尻子撅的比脑袋还高,摇的比图奴的猎犬还像样,京城当年流传一段歌谣,专门称赞你的, 说颂德好争气,割银又赔地,尻子翘的高高滴,跪迎图奴帝! 这说的是你吧?你在长史府再给我们摇一次尾巴,让我看看尻高首低到底什么样子?” “你,休要胡言!” 徐志穹笑道:“我知道,你肯定说这都是为了止战,这都是为了救人,这都是你受过的委屈,你好好摇一下再让我们看看,我怕长史不信你!” 任颂德怒不可遏,冲上来想和徐志穹撕打。 徐志穹正等着他来打,本来就觉得之前打他打轻了! 可任颂德想想自己的处境,终究没动手。 他打不赢,打赢了也没用处,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如何削减自己的罪业,让自己尽量少受苦。 任颂德道:“莫说这些琐碎,我保住了万千将士的性命,这就是我的功劳!” 长史道:“这份功劳,也没亏待你,你没去赏善司讨赏,但赏善大夫给你记下了,他削减了一尺的罪业,你的罪业只增加了三寸而已,赏善大夫对你算是宽容了。” 徐志穹非常惊讶,赏善大夫竟然给赏赐了! 是白悦山做的么? 这种事情都能给赏赐?这赏善大夫也太糊涂了! 任颂德比徐志穹更惊讶! 一尺三的罪业免掉了一尺,还剩三寸。 那剩下的罪业从哪来? 任颂德觉得自己没做过那么多坏事! “三寸,也是不应该的……”任颂德稍微有些慌乱,“除了这议和的事情,我也没有别的罪过了。” “当真没有?”长史继续摸索着犄角,“你在内阁任首辅时,晴州河堤出现伤损,知府上书请求重修河堤,户部拨了十万银子,被你挪用给皇帝修了两座行宫,此事却没冤枉你吧?” “那是皇帝想要行宫,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是按他的意思行事!身为臣子,忠心君王总没错吧?” “次年多雨,晴州决堤,百姓死伤三万,这罪过你也不认?” 任颂德喊道:“这是天灾,凭什么算在我头上?” “决堤之后,你隐瞒不报,灾民饿死五万有余,因疫病而死将近十万,这罪过你也不认?” “这都是天灾所致……” “次年,你在晴州加税三成,又饿死了两万百姓,这也是天灾?” 任颂德道:“国库缺银,这是无奈之举。” “你为排除异己,罗织罪名,数年之间害死近百名官员,这也是天灾?” “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再说了,下旨杀他们的是皇帝,这事不能算在我头上。” 长史把罪业扔在了书案上,摇摇头道:“冯静安,诸多罪业算下来,只算了你两尺六,真是便宜了你! 若不是当时的赏善大夫糊涂,给你多算了些功勋,你头上的罪业,却比你身子还长!” 当时的赏善大夫? 徐志穹皱皱眉头。 难道当时的赏善大夫不是白悦山? 看来赏善大夫的权力,远比徐志穹想象的要大,他能让罪孽深重的人减免罪责,甚至逍遥法外! 任颂德笑道:“好大胆子?你敢说赏善大夫糊涂?谁都能说这种话,就你没这资格!” 为什么长史没有资格? 任颂德接着说道:“我为罚恶司立下的这些功劳都实实在在,你不服也没用!我还告诉你,凡间的事情我自有苦衷,我为道门立下的功劳,足够抵消这些罪业。” “你为道门立了什么功劳?” 徐志穹第一次从罚恶长史的语气中听出了些情绪。 他很愤怒。 长史道:“你趁我不在之时,收了多少贿赂?打压过多少判官?京城的判官就快绝种了,你还敢说功劳?” 任颂德喝道:“咱们道门选人理应严守规矩,什么人都能当判官么? 那些行止不规矩的判官就该受到惩戒,凭什么说我打压他们?” 徐志穹道:“那你收了恁多贿赂又怎说?我听钱立牧说过,每次引荐新人入品,都要给你不少银子。” 任颂德哼一声道:“这都是污蔑我。” “我听说不少女判官为了受你照顾,身子都献给你了!” 任颂德怒道:“这都是无稽之谈!” 徐志穹道:“要不咱们上孽镜台照照?” 任颂德老羞成怒:“说这作甚?你们没收过钱么?你们没睡过女人?莫再跟我在此饶舌,你们没资格给我定罪!咱们去赏善司,咱们去冢宰府,今天说什么也得讨个公道!” “好,我且带你去赏善司!”长史站起身来,提着罪业,走到了任颂德身边。 长史的身材好壮硕,比徐志穹还要高些,比徐志穹要粗壮的多。 只是他走路的姿势很怪,好像脚上有伤。 任颂德的戒心很重,看到长史来了,赶紧起身,做好了战斗准备。 “我怕你算计我,要走你先走!” 长史点点头道:“路你认得,咱们现在就去找赏善大夫。” 徐志穹以为罚恶长史在诓骗任颂德,没想到两人真要去赏善司。 “马中郎,”长史回头对徐志穹道,“这事和你也有些相关,你跟着一并去吧。” 我也去? 去见白悦山那个怪胎? 他会怎么处置任颂德? 如果他认为任颂德没错,而我又杀了任颂德,这罪过岂不是要落在我头上? 偌大一个判官道,层层关系竟如此复杂。 师父在这道门里到底是什么角色? 如果他们知道我师父的身份,应该不敢为难我。 可这个时候,我应不应该透露师父的身份?毕竟我对师父的身份知道的也不多。 一路忐忑,走到赏善司。 山下河边,小亭之中,白悦山正在弹奏古筝。 罚恶长史不敢打扰,三人且在小亭旁边等了两刻(二十多分钟),白悦山终于弹完了这一曲。 他转过脸来,问道:“你们听出曲牌了么?” 他又开始考试了。 长史摇头。 任颂德摇头。 徐志穹也跟着摇头。 白悦山看着徐志穹,颇为不满道:“他们都是俗人,难道连你也听不出曲牌?” 我也不算雅人吧? 徐志穹摇头道:“晚辈驽钝,当真听不出来。” 白悦山问道:“且说你为什么听不出来?” 徐志穹道:“晚辈见识浅薄,当真没听过这首曲子。” 白悦山叹道:“谬矣!听不出来,是因为你戾气太重,心神不静!” 徐志穹一愣,难道这曲子别有玄机? “恳请大夫再弹奏一次,容晚辈细细品鉴。” 白悦山喝口茶摇摇头道:“再弹一次却是不能,你已经错过了这段机缘。” 徐志穹一咬嘴唇,心里有些遗憾。 罢了,我确实听不出来,错过就错过了。 白悦山放下茶杯道:“况且,这曲子是我现编的,我也忘了刚才弹了什么。” 一阵寒风吹过小亭,众人默默无语。 徐志穹微笑的看着白悦山,心中一片叹服。 我套你,特么套死你! 你特么现编的曲子,还问什么曲牌? 白悦山看了看任颂德道:“静安,你怎么变成了魂魄,是谁害了你?” 任颂德流泪道:“大夫,求您为我做主,我惨死于部下同门,马尚峰之手!” 他强调了两个词,一是部下,二是同门。 这就指出来两条罪过,一是残害上司,二是残害同门。 白悦山一拉古筝琴弦,怒喝一声道:“岂有此理!” 徐志穹攥紧了议郎印,做好了逃命的准备。 忽闻琴弦绷断,白悦山的指甲套飞了出来,正插中任颂德眉心。 任颂德瘫软下去,满身衣衫脱落,些许金豆落地。 白悦山走到近前,俯视着任颂德道:“让你个败类活了这么久,真是岂有此理!” 第两百八十二章 老贼,我亲自给你梳洗! 白悦山废了任颂德的修为。 任颂德身上的衣服消失不见了,落下了几百颗金豆子。 只有几百颗? 任颂德从入品到今天,应该有上万颗金豆,别的不说,就六升五这一下,就得九千颗金豆子。 这怎么才落下来这么点。 白悦山也嫌少:“这厮好修为,功勋都炼化的差不多了。” 炼化? 这又是啥意思? 不懂咱就问。 徐志穹道:“敢问大夫,什么是炼化?” 白悦山道:“你已修到了六品,还不知何为炼化?炼化就是到了五品之后,身上的功勋要和身体合二为一,日后再也不会被分开,只有把功勋彻底炼化,你才能够晋升四品。” 他把地上散落的功勋全都收了起来,在徐志穹的注视之下,直接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徐志穹盯着口袋又看了许久。 白悦山皱眉道:“看甚来?就这点功勋,你还想分一成么?” 徐志穹处置了任颂德,诛杀道门败类,他至少应该分到一成。 而且任颂德到死都不认罪,按理说是应该分到两成的。 但白悦山好像一颗也不打算给:“前任赏善大夫做了不少糊涂事,这些功勋都是赏善司错送的,现在却连一半都没收回来。” 果真是前任大夫,这白悦山不是个糊涂的人,更不是个心软的人。 罚恶长史道:“若是细算一下,赏善司当年送出去的功勋一共有……” 白悦山盯着罚恶司长史看了片刻:“算什么算?你想跟我算什么?” 罚恶长史没敢作声。 白悦山又道:“你自己的罪业还没洗清,以后要更勤奋些!” 长史连连点头。 他的罪业没洗清? 徐志穹看了看长史的头顶。 看了也白看,判官的罪业是不可见的。 他到底有什么罪业? 这和他受制于任颂德是否有什么关联? “我冤,冤枉!你们怎么敢对我下毒手!” 徐志穹的思绪,被任颂德打乱了。 刚被废掉修为的任颂德放声哭嚎道:“白大夫,你不公!你凭甚废我修为,我要找冢宰讲理去!” 白悦山看着任颂德道:“你不服么?” 任颂德喊道:“不服!我要找冢宰!” 白悦山静默片刻,一阵气机荡开,吓得徐志穹和罚恶长史一并后退。 白悦山貌似生气了,他走在任颂德近前道:“我跳上一曲,你若说出曲牌,我便饶你一命。” 等一下! 这是怎地了? 徐志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要说出曲牌,就饶他一命? 白悦山做事如此草率吗? 冷静,冷静。 他是个怪人,但绝不是蠢人。 他或许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任颂德死心。 他应该只是想编一段舞蹈,根本没有曲名,故意为难任颂德。 就算不是现编的舞蹈,任颂德也猜不出曲名。 单从舞蹈动作来判断曲名,连个伴奏都没有,这得多大的难度? 多虑了,多虑了,白悦山肯定不是想要放过任颂德。 白悦山起舞了。 罚恶长史把脸扭到了一旁,相识日久,貌似他依然无法理解白悦山的一些行为。 比如说突然在众人面前跳舞,这很让人费解! 但徐志穹看的很认真,因为白悦山的舞姿刚猛有力,确实好看,一板一眼,都表现的极具张力,让人仿佛听到了无声的乐曲为他伴奏。 不光听出了乐曲,还听出了曲牌。 徐志穹流汗了。 这是《浪淘沙》! 徐志穹从板眼(节奏)之中判断了出来,这就是《浪淘沙》! 任颂德也看了出来,赶紧喊道:“白大夫,这是《浪淘沙》!” 白悦山收了舞姿,长叹一声道:“冯静安,我对你这种人恨之入骨,奈何知音难觅,我也有言在先,只能放过你了。” 任颂德大喜过望,徐志穹错愕无语。 罚恶长史摇头道:“白大夫,断不可如此……” 白悦山打断了罚恶长史:“你先去写一封判书,把静安的各项罪过都写全了,千万别落下!” 任颂德一愣:“这是要作甚?” 白悦山没理会他,转脸又对徐志穹道:“你带上静安去阴司,找个相熟的典狱,让他好好照顾静安,千万别手软!” 别手软? 徐志穹也彻底蒙圈了。 任颂德喊道:“白大夫,你不是要放过我么?” 白悦山问道:“你把半个涌州割让给图努人,害死了十几万百姓,这笔账当年你就不肯认,如今你认了吗?” 任颂德喝道:“我不认!人是图奴杀的,不关我事!” 白悦山点头笑道:“写判书的是你们长史,把你送到阴司的是马尚峰,这也不关我的事!” “你……”任颂德被噎的说不出话。 长史写好判书,给白悦山过目。 白悦山摆摆手道:“我就不看了,这本就不关我事。” 徐志穹拿着判书刚要走,忽听白悦山喊道:“我就是提个醒,拔舌刑不能少了,静安这舌头长,不拔太可惜!” 长史拿回判书,赶紧补上一句,又交给了徐志穹。 白悦山又道:“我不想干预你们,我本来是想放过静安的,我就是提个醒,剥皮刑不能少了,静安这皮太厚!” 长史又把判书拿来,补上剥皮刑。 白悦山又道:“剖心挖肝,每天得一次,都说静安狼心狗肺,这得给他们挖出来看看,咱们静安的心肝到底长什么样, 还有,这剔骨刑,每天不能少于两次,都说静安骨头软,得给别人看看,静安这骨头硬着呢!” …… 左一条,右一条,前后补了几十条刑罚,判书基本等于重写了。 白悦山摸摸任颂德脑袋,长叹一声道:“静安,我是真想放过你呀!” 任颂德指着白悦山破口大骂,白悦山一挥手,断了的古筝弦飞到了手里,白悦山直接用断弦缝上了任颂德的嘴。 拍打了一下双手,白悦山回头看了看罚恶长史:“我一会写一封赏善书给你,铲除这个道门败类,也有你一份功劳,但功劳主要在尚峰,你的罪过还抵不掉。” 这位罚恶长史到底有什么罪过? 长史道:“我没想过抵罪,如果冢宰追查下来,恐怕还要多加我一道罪名。” 白悦山摇头道:“若是冢宰当真要追查,你把一切都归咎于我就是。” 长史道:“白大夫,这事若是推给你,你也违背了道门规矩,何必多一个人受牵累呢?” 白悦山叹道:“我就是太在意规矩,却让冯静安这厮一直在罚恶司张狂这么多年, 说到底,还是尚峰有血性,后生可畏,却让我等汗颜。” 徐志穹赶紧说道:“前辈过奖,此事非晚辈一人所为,乃我与六品中郎钱立牧共同诛杀此贼。” 白悦山惊呼一声:“钱立牧也出手了!” 徐志穹点头道:“正是!” 得给钱大哥也争取一份功勋! “好!甚好!”白悦山赞叹两声,抱拳道,“后会有期。” 我套死你! 你特么给我等着! 等我能打败你那天,我绝对让你领略一下我的恶毒! 徐志穹带上任颂德罪业和魂魄离开了赏善司,长史随之同行。 看着长史奇怪的走路姿势,徐志穹问道:“长史受伤了?” 长史点点头道:“来的急促了些,伤了脚踝。” 咔哒!咔哒!咔哒! 走在石板路上,长史的脚步声非常清脆,他这鞋好像也很特殊。 徐志穹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而问了另一件事:“长史时才说,白大夫犯了道门规矩,敢问他是犯了哪条规矩?” 长史道:“赏善大夫不能轻易罚恶,他直接废了冯静安的道行,这就等于犯了规矩。” “赏善大夫不能罚恶?还有这种规矩?” “也不是完全不能,但罚恶之前,应得到冢宰的允准。” “冢宰是谁?”这是徐志穹非常好奇的一件事。 长史道:“判官道门,三品境界,被称为独断冢宰,独断冢宰,也是大宣境内,地位最高的判官。” 三品! 徐志穹终于听到了三品的名字! 凡间所有判官的称呼终于捋齐了。 九品凡尘员吏,八品引路主簿,七品是非议郎,六品索命中郎,五品罚恶长史,四品赏善大夫,三品独断冢宰。 徐志穹终于对判官道有了一次系统的认识。 他还想有些更深入的了解,比如说五品技罚恶无赦的细节到底是什么样子,四品赏善大夫如果触犯了道门规矩,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判官道到底有没有真神,有多少星宿。 可罚恶长史不想回答了,他深一脚浅一脚直接走回了罚恶司:“你快些去阴司,把他送走,然后立刻到长史府来找我,我有紧要之事和你商议。” 好久没去阴司了。 路还是那条路,雾气茫茫,看不出五尺远。 耳边总有声音,试图往岔路上勾引徐志穹。 “大爷,奴家裙子摔破了,您能不能借奴家一件衣服,给奴家遮遮羞。”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恶鬼,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骗人? 日后非得找个机会看看。 到了酆都城门,城门吏认得徐志穹,赶紧上前招呼道:“马判官,您这些日子可来的少!您这回带来多少罪囚,怎么就一个呀,这可不像您,让我看看……” 城门吏愣住了。 他认得任颂德。 “马判官,问您一句,这罪囚是不是姓任,还姓冯?” 徐志穹点了点头。 城门吏不想再问了,有些事他不需要知道太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话我信了,终于是有了这一天!” 任颂德的恶名怎么会传到了阴司? 想想也不奇怪,来往的判官,肯定有不少人骂他,来往的冤魂,骂他的人也不会少。 到了阎罗殿,聂贵安迎到了门前,笑道:“马判官,久违了,您就带了这一个罪囚?一个人哪还用得着您亲自来,您叫役人来就是了,您这役人可没少照顾我生意,前后给我送来了一百多个……” 看到任颂德,聂贵安也愣住了:“马判官,这人姓任么?” 徐志穹递上判书道:“还姓冯。” 聂贵安又问:“这是您亲自动的手?” 徐志穹点头道:“为大宣杀一恶贼,为道门杀一败类。” 聂贵安后退两步,冲着徐志穹深施一礼。 徐志穹一愣:“聂兄,这是何故?” 聂贵安眼睛有点红:“马兄,别问,这份情谊,聂某记下了,您在这等着,我给您拿凭票去。” 不多时,凭票拿了过来,上面写着三行字: 索命中郎马尚峰,亲手诛杀罪囚。 罚恶司长史判定。 阴司典狱聂贵安复核。 奇怪了。 “凭票上怎么不写罚恶长史的名字?” 聂贵安笑道:“判书末尾没署名,自然就是不愿留名,我在凭票上也不好留名,您回罚恶司问一下就知道了,有谁不知道长史的名字!” 聂贵安这话的意思就是别问他,他不想说。 徐志穹自然能听懂这话外之音,叮嘱一句道:“聂典狱,有人嘱咐过,不能怠慢了这位罪囚。” “您放心吧!”聂贵安笑道,“无论任国公还是冯少卿,我们都怠慢不了。” 徐志穹施礼告辞,聂贵安扯下了任颂德嘴上的断弦。 任颂德对阎罗殿并不陌生,对阴差也不陌生,虽说不认得聂贵安,但也能从容淡定的搭话:“小兄弟,我看你面善。” 聂贵安笑道:“真的么?任国公见过我?” 任颂德摇摇头:“若是凡尘身份,恐怕未必见过你,若是道门身份,我经常进出阴司,必然与你见过,你天资非比寻常,我早就留心与你,你在此做个小小典狱,委实受了埋没。” 聂贵安挠挠头,红着脸笑道:“冯少卿,您这是抬举我了。” 任颂德道:“我说的是实话,我有此劫难,确是命里注定,但我与你们阎君相熟,劳烦你通禀一声,就说老朋友冯静安,来见他了,等我向阎君举荐一声,保你日后平步青云。” “好!”聂贵安赶紧答应下来,“冯少卿,你里边请!” 聂贵安把任颂德请进了一间单间,让任颂德先坐一会:“冯少卿,您先等着,我这就给您通传去。” 聂贵安稍去即回,身后还跟着不少阴差。 任颂德问道:“阎君来了吗?” “来了呀,您往我们身后看!” 任颂德伸着脖子,到处寻觅阎君的身影,聂贵安上前一捏腮帮子,把一把钳子塞进了任颂德的嘴里,把他舌头拔了出来! 任颂德哼哼唧唧,试图挣扎,却被其他鬼差摁住了。 聂贵安笑道:“老贼,当真认得我么?” 任颂德摇了摇头,他真不认得聂贵安。 聂贵安笑道:“认得晴州玉怀县的聂家村吗?” 聂家村是不认得的。 但是晴州他知道。 晴州决堤,是他一手造成的。 聂贵安咬牙道:“晴州决堤,聂家村四百多口人死了将尽一半,剩下一半逃过一劫,你个王八蛋为了隐瞒实情,不让灾民走动,二百多口人,泡在泥浆里,整整五天,没吃没喝,就这么活活困死,就活了我一个!” 呜呜!呜唧! 任颂德还想抵赖。 聂贵安一脚踹在任颂德的脸上,把舌头又拉出来一寸。 “我们一村老小就在泥浆里泡着,想上山找点吃的,官兵在山上守着,见了我们就往死里打!还骗我们说明天就有粥吃了,整整五天,一村子的人都死光了,我也没看到一粒粥饭! 我在这暗无天日的阴司里待着,就想有一天能等到你这条老狗,弟兄们,先把这老狗的皮给我剥了,再拿一把剔骨刀来,我亲自给任国公梳洗一番!” 第两百八十三章 分宝贝 京城在下雪,阴司也在下雪。 徐志穹觉得阴司和京城就在同一个地方,只是这两个地方的人,看不见彼此。 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个阴司?有多少座酆都城? 这世界到底是什么形状的? 和前辈子一样,也是个星球么? 又或是天圆地方才是真理? 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徐志穹走向了勾栏。 来了阴司这么多次,从来没在勾栏坐过,实在太遗憾了。 可到了勾栏门口,徐志穹刚准备掏钱,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得赶紧回长史府,罚恶长史还有紧要事和他商议。 勾栏可以日后再来,但想见长史一面实在太难。 长史就像罚恶司的头牌,勾栏常有,头牌不常有。 想约头牌一次,得看机缘,错过了,就没机会了。 不过这事也真是巧了,我杀了任颂德,把任颂德的罪业放在长史府,长史就立刻出现了。 只是巧合?还是长史与长史府之间有什么特殊感应? 这个问题一会当面问他。 到了长史府,长史依旧带着面具,正襟危坐。 徐志穹有好多问题要问,关于道门,关于品级,关于罚恶司的运作机制。 可长史一个问题也不想回答,他叫徐志穹前来,只有一个目的——分东西。 有好东西。 “冯静安在罚恶司留下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三件最为珍贵,一是老饕葫芦。” 长史拿出一只一尺多高的鲜红葫芦,摆在书案上:“老饕葫芦能储存气机,装满之后,和一个五品杀道全身的气机大体相当,咱们判官气机少,背上这葫芦,提前把气机存满,在你升到四品之前,基本不用再担心气机会耗尽。” 这是所有判官都渴望的装备,等于拥有了一个大容量、便携式油箱。 好东西,果真好东西。 这东西我要了! 长史又拿出来一对短刀:“这是含气鸳鸯刃,苦极寒星亲手打造的兵刃,放在冯静安手里算是糟蹋了,你想要么?” 这对短刀徐志穹见过,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这鸳鸯刃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有灵性!”长史拿起一把短刀,随手掷向了徐志穹。 短刀的速度不快,徐志穹轻松躲过,没想到短刀绕个弯回来,继续追击徐志穹。 徐志穹俯身再闪,短刀再度落空,在空中盘旋片刻,又刺向了徐志穹。 来来回回刺了七八次,长史一伸手,把短刀接住了。 这短刀能自动导航? 这简直和图奴判官拉古刚的六品技一样。 徐志穹愕然道:“冯静安用这对短刀的时候,可没见有这种手段!” “他不想用,”长史道,“含气鸳鸯刃能含住主人的一种气机,展现不同灵性, 我刚才用的是意象之力,短刀含着意象之力,能根据主人的心思追击敌人,但杀伤力有限,尤其对手是判官或是宦官,对方速度太快,意象之力追不上对方的身形, 冯静安擅长用纯阳之气,含气鸳鸯刃含住一口纯阳之气,能直接把纯阳之气打入敌人经脉,让敌人经脉炸裂而亡,杀伤力巨大,因此与你交手时,他把纯阳之气注入鸳鸯刃,力求一招致胜, 倘若注入纯阴之气,对方全身经脉都会被阴气侵蚀,阴气蚀体是什么结果,我就不用多说了, 倘若注入阴阳二气,会因术法不同产生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我也说不清, 倘若注入苦寒之气,这把刀却和墨家的指甲一样,能变成万能械具,帮你完成各类工艺, 倘若注入杀气,刀锋距敌十余尺远,都有可能让敌人毙命,这就是苦极寒星打造出来的宝贝! 唯一的缺点是,有灵性的兵刃,会自作主张做些事情,有时候会惹乱子。” 徐志穹两眼放光! 我会用意象之力,还会阴阳二气,这两把短刀在我手里变化无穷。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这个我也要了! 长史又拿出了第三样东西,一个布袋子。 这布袋子有什么功能? 想必是能装很多东西,不占空间,而且没有重量! 长史拿着布袋道:“这是一把长戟。” 徐志穹盯着布袋看了许久,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对兵器的认知。 这个布袋子,无论从形状上还是材质上,好像都和长戟没什么关联。 长史向布袋注入些许气机,袋口展开,出现了一把戟。 一把三寸多长的戟。 长史把戟放在徐志穹面前展示了一番,这是一把单刃青龙戟,所谓单刃就是有一个月牙刃,也是最常见的戟,倘若有两个月牙刃,那个叫方天戟。 戟是徐志穹最想要的兵刃,薛运传授他的那套刀法其实是戟法,叫做荷月八戟。 这把青龙戟的做工非常精致,只是这个尺寸…… 大宣一寸约合二点三公分,三寸长,差不多七公分。 这东西给杨武的磨喝乐(高级手办)当武器倒是正合适。 长史把戟放在一旁道:“一看你就不想要,这东西就留给我吧!” “等等!” 既然是这把戟能和另外两件宝物相提并论,肯定不是一件玩具那么简单。 “这把长戟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长史不太想把这支戟给徐志穹,他也想要这支戟。 戟本身对长史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支戟的材质。 可徐志穹既然问起了,长史很不情愿的展示给了徐志穹。 他向长戟注入一股气机,戟变成了一尺长短。 又注入一股气机,戟变成了三尺长短。 三尺长短,七十公分,做一把步战用的手戟足够了。 长史又注入一股气机,长戟变成了六尺长短。 六尺接近一米四,马战差了些,但也算得上一把长兵刃。 长史把长戟往地上一戳,地上砖石碎裂一片。 能自由变换大小,这不赶得上如意金箍棒了么? 光是这一点,就让徐志穹无法拒绝! 长史道:“此戟名唤星铁戟,是我道门星辰陨落之后,留下的陨铁,打造的一支戟,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说完,长史就要把长戟收回布袋,他生怕徐志穹会看上这支戟。 “等等!”徐志穹拔出佩刀道,“让我试试这戟的刃口!” 长史长叹一声,这厮还挺难打发。 他真不想让出这支戟,可谁让徐志穹有功在身! 长史也不想欺骗徐志穹,举起铁戟和徐志穹的佩刀对碰了一下。 咔嚓! 长史尽量收着力气,就这么轻轻碰了一下。 苦修工坊精工细作的彪魑刃,当即断成了两截。 徐志穹看着断刀,又看了看长戟,嘴角露出兴奋的笑容。 长史道:“没见过好兵刃么?苦修工坊之中,有比这还锋利的兵刃,你还是从那两件东西中,挑选一件吧。” 徐志穹摇头道:“不挑了。” 长史叹口气,看来徐志穹还是看上了这条长戟。 戟是最复杂的兵器,没有之一,长史想要的是星铁。 他本想把铁戟熔了,另外打造一件兵器,可没想到徐志穹真就选中了这支戟。 “老饕葫芦和含气鸳鸯刃都是当世难得的宝贝,你当真不挑了?”罚恶长史再和徐志穹确认一次,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不挑了,”徐志穹笑道,“我都要了。” 长史愣了半响道:“我,我是说,让你从这三件里挑一件……” “不用客气了,我真不挑!”徐志穹憨憨笑道,“我都要!都给我就行!” 长史大怒:“凭甚你就都要!” 徐志穹也怒了:“冯静安是我杀的,他的宝贝本就应该归我!” 长史道:“这宝贝还是我找来的,我要不告诉你,你也不可能知道。” “你就拿出了这三件!还有多少宝贝,我也不知道!” 长史怒道:“好你个小人!枉我一片诚意待你,你居然恶语相向!就一件,你爱挑不挑,不挑没有!” 徐志穹喝道:“我杀了冯静安,你捡现成,还想占大头,你有良心么?” 长史思量许久道:“要不这样,鸳鸯刃一人一支,剩下两件宝贝一人一个,咱们平分!” 徐志穹举起半截断刀道:“我这可是苦修工坊精心打造的绝世神兵,被你给砍断了,你不赔么?” “贼丕,是你说要试试长戟的!” “试试便试试,谁让你给砍断了!” …… 两人争执许久,最终还是徐志穹占了便宜,三件宝贝,让他选两件。 徐志穹选了星铁长戟和含气鸳鸯刃。 老饕葫芦也是好东西,但徐志穹有替代品。 他的天赋技能从敌人身上为他补充气机,相比较而言,葫芦的吸引力就没那么大了。 罚恶长史收起了葫芦,又对徐志穹道:“还有一件宝物,你就别再和我争了。” “什么宝物?”徐志穹搓了搓手。 “你之前都占了便宜,现在还想争?” “之前是之前,你先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宝贝?” 争与不争,得看徐志穹需不需要。 “最后一件宝贝,是冯静安的是尸首。” 徐志穹一撇嘴:“这能有什么用?” 长史道:“冯静安能自如运用纯阳之气,这份天赋在我道门属实罕见。” 徐志穹笑道:“不就是阴阳术的天赋么?我在凡间见过,秦长茂就有这份天赋。” 长史摇头道:“这可不是阴阳术的天赋,你且把太卜叫来,也不可能像冯静安这般自如使用纯阳之气,他的体魄肯定和寻常人不同,我想留下来细细研究,纵使研究不透,也可炼成丹药。” 徐志穹道:“你还会炼丹?” 长史点头道:“略知一二,怎样,你不和我抢吧?” “身子就不抢了,头能留给我么?” 长史怒道:“这点便宜你也占,你留颗头有什么用?” “你知道冯静安的凡间身份,我得给梁大官家一个交代。” 第两百八十四章 史千户,你要立功了 分完了宝贝,徐志穹准备离开罚恶司,罚恶长史也要走。 他也走? “你走了,罚恶司谁管?” 长史长叹一声:“有人管,未必是好事,冯静安在罚恶司主事这么多年,大小事务,件件都要插手,可京城的判官道没落成了什么样子? 这罚恶司长史,就跟大官家一样,平时少管点事情,没坏处,等有大事的时候,再来管不迟,马兄弟,你先走吧,我在长史府里再转转,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徐志穹准备去赏勋楼兑换功勋,刚走出罚恶司,才知道长史为什么让徐志穹先走一步。 十几名判官各执兵刃堵在了门口,为首一名女子气势汹汹喝道:“就是这厮杀了冯少卿,咱们把这厮千刀万剐给冯少卿报仇!” 那两个妖艳推官之一,是那个喜欢煮茶的。 另一个喜欢煮酒的也在,拿着武器朝前迈了一步,看没人响应,又退了回来。 这群人都是七品推官,平时都住在罚恶司里,和冯少卿相处的时间最多,被称之为少卿帮。 少卿帮,貌似都是冯少卿死忠,可他们真有那么忠诚?忠诚到和徐志穹以命相抵? 想多了,就凭任颂德的人品,绝不可能有人对他如此忠心,这些人来围堵徐志穹是为了保全自己。 他们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保全性命,他们担心徐志穹清算冯少卿余党,于是抱成一团,表示他们不好招惹。 二是要保住他们的地位,冯少卿虽然死了,但他们还想证明少卿帮在罚恶司的地位不可撼动。 两个目的都能实现最好,如果保不住地位,至少要保住性命。 这点小伎俩,徐志穹怎会看不穿。 “过来吧!给那老狗报仇吧!”徐志穹狰狞一笑,环顾众人,“哪个先上?”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男推官拔出长剑,闪现在徐志穹身后,刺向了徐志穹后心。 徐志穹侧身躲过,一拳打在推官的肚子上,锤出了一口黄胆水,接着又是一脚,踢断了推官的腿骨。 推官跪在地上哀嚎,徐志穹笑道:“下一个!” 有一名推官喊道:“咱们一起……” 话没说完,徐志穹一脚踹在那推官脸上,面具踹碎了,几块碎片扎在脸上,推官捂着脸,不停哭喊。 七品和六品在战力上的差距本来就非常大,这群乌合之众在罚恶司待久了,平日只知道向冯少卿谄媚,多判点案子,多换些功勋,很少与人交战,如今挨打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手。 一名年老的推官上前道:“年轻人,我在道门里待的年月,比你岁数都长,我能说句话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说快些。” 老推官道:“咱们道门里的规矩,不能残害同门,你杀了冯少卿,这,这终究,终究不妥……” “说完了没有?”徐志穹看着老推官道,“莫再说什么同门,那老贼配不上判官的道门,看你活这么大把年纪,也算活够本了,你若是想随那老贼而去,我这就送你一程!” 老推官不敢说话,徐志穹看着一群推官道:“惩恶扬善不见你们有什么本事,拉帮结派,仗势欺人的手段倒是学的挺像样, 忘了道门本分了么?既是忘了本分还留你们在此有何用?还不如拿你们头上的犄角换功勋!” 一群推官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徐志穹喝道:“想随那老贼去的,只管来找我!不想随那老贼去的,以后把尾巴夹紧些!” 徐志穹拔出半截残刀,拍了拍一名男推官的脸颊:“夹紧些,知道吗?” 男推官把脸颊收紧了。 徐志穹又拍了拍那位煮酒的女推官:“知道尾巴长在哪么?” 女推官把肥桃夹紧了。 “都听明白了就给我滚远些!” 推官们一哄而散,老推官边跑边喘息道:“进了道门几十载,就没见过这样的恶人!” 女推官颤抖着声音道:“快些走吧,别等他翻脸了,再追上来!” 另一名女推官喊道:“你一路夹这么紧,能跑得快么?” 长史看着徐志穹的背影,连连摇头:“这罚恶司若是落在他手上,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 徐志穹回到了凡间,到客栈里找到了韩宸和钱立牧。 韩宸凭着高超的医术,再加上童青秋的妙药,好歹保住了钱立牧的性命,但钱立牧失血过多,身子依旧虚弱。 韩宸去集市置备药材,趁他不在,钱立牧低声问道:“兄弟,冯静安那狗贼死了吗?” 徐志穹点点头,拿出一袋金豆子:“这是杀他的功勋,赏善大夫废了他修为,罚恶长史写的判书。” 钱立牧点头笑道:“我还担心赏善司会为难你,我还怕他会闹到冢宰那里去,现在看到功勋我也放心了,兄弟,这是你赚的,不用和哥哥分了。” 徐志穹摇头道:“钱大哥,我不缺功勋,这些都给你。” “我哪能占你的便宜……” “钱大哥,你收下就是,等伤养好了,咱们兄弟再出去收罪业。” 钱立牧摇头道:“京城的事情我不再管了,收拾冯静安也是为了昔日的旧账,丈夫一诺千金,我既是答应李慕良留在北境,自然不会食言。” …… 皇宫秘阁,昭兴帝神情冰冷看着隋智:“隋爱卿,我让你派兵包围苍龙殿,带人缉拿徐志穹,你为何抗旨?” “陛下,微臣绝无抗旨之意,但微臣也不能因陛下一时之怒,毁却大好情势。” “大好情势?”昭兴帝目露寒锋,他觉得隋智是在嘲弄他,“你且与朕说,情势好在何处?” “自陛下龙体康复,日夜都想着调回太子,却没想过太子若是回京,苍龙长老也要随其回京,反倒耽误了陛下晋升的良机, 如今圣威长老心念北境战事,陛下且让其去北境随太子征战便是,待陛下重回三品,试问京城之中有几人能与陛下争锋?待陛下荣登星宿,凡尘俗世又何足挂齿?情势却非一片大好? 由着太子立下些战功又如何?届时无论圣威长老还是太子,性命都在陛下股掌之间,若贸然出兵包围苍龙殿,激怒圣威长老,局面反倒难以收拾!” 昭兴帝怒道:“还说什么晋升?上一次却险些让朕送命!” 隋智道:“陛下,那是因为血树汁液里出现了蛊毒。” “毒从何来?” “毒物应该附着于血树之上,待微臣查过血树,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昭兴帝一声冷笑:“你想知道血树在哪?” 隋智静默片刻道:“陛下,若是处处防备于微臣,微臣却也无计可施。” 秘阁之中,良久无声。 陈顺才连连注视隋智。 隋智说了不该说的话,却还不低头认错。 昭兴帝露出一丝笑容。 衣衫里,还有几张嘴在跟着一起笑。 “隋爱卿言之有理,朕手上有十二棵血树,爱卿且逐一查验,尽快解除蛊毒。” 隋智深施一礼:“微臣遵旨。” 昭兴帝手上远不止十二棵血树,这一点,隋智非常清楚。 昭兴帝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放下戒备,这一点,隋智也非常清楚。 昭兴帝又道:“徐志穹如果还留在世上,朕寝食难安。” 隋智道:“徐志穹颇得人心,陛下若亲自将他铲除,却给苍龙殿和群臣留下话柄,臣已有良策借刀杀之,此前在京中所布之局,今已成形。” “孽星?”昭兴帝紧锁双眉道,“此事当慎重处置,万不可牵连到朕!” 隋智道:“陛下放心,臣已有万全之计,所有恶果,当由护国公任颂德承担!” 昭兴帝点点头道:“这蠢人也只剩下这一点用处了,先告知掌灯衙门,全力缉拿此贼!要让群臣看到,朕明辨忠奸,嫉恶如仇!” 隋智面带忧色:“陛下,若是任颂德被掌灯衙门捕获,其后的事情却不好处置。” “隋爱卿,你又在说笑话,”昭兴帝笑道,“任颂德是蠢人,史勋是头蠢猪,史勋怎么可能抓的住任颂德?你让孽星专心对付徐志穹就是。” …… 掌灯衙门里,史勋呆坐正堂之上,一筹莫展。 宫中传来口谕,让他十天之内抓捕护国公任颂德。 任颂德不在公爵府,府上家丁婢仆全都抓到衙门,拷问了整整一日,打的半死不活,却也没问出任颂德的下落。 任颂德没有妻儿,在京城之中没有亲人,甚至连个朋友都没有,茫茫人海,却能上哪里找他? 十天之内若是抓不住他,钟参又要将他革职。 在武威营,因办事不利,被革职过一次。 如今在掌灯衙门,又因办事不力被革职,我史勋岂不成了皇城司的笑柄! 绿灯郎刘大顺来正堂禀报:“千户,城西各条街道已搜寻过了,未发现任颂德的踪迹。” 史勋拿起茶杯,忍不住笑了一声:“任颂德是在逃的要犯,闲来无事还敢在街上闲逛么?你在街上能找到个甚来?” 刘大顺试探着问了一句:“千户的意思是……” 史勋强压着怒火道:“先去找客栈,再去找民宅,青楼酒肆也别落下,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找找!这些事情还用我嘱咐么?” 刘大顺退出了正堂,当了二十多年的提灯郎,刘大顺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找人。 他就是不想给史勋卖力气,找借口敷衍了事。 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衙门上下都这么想,接连几名绿灯郎来报,都说找不到。 史勋气得太阳穴发炸,他把正堂大门关上,警告所有提灯郎,没找到任颂德,不准来见他。 可刚关了没一会,大门又被推开了。 史勋勃然大怒,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触霉头,我特么正好一肚子邪火没处撒! 推门进来的是徐志穹。 史勋又把邪火吞了下去。 首先,徐志穹和他官职相同,都是千户,对徐志穹撒火,肯定不合礼数。 其次,对徐志穹撒火,徐志穹会动手,最重要的是,这厮杀人不眨眼。 “志穹,我这厢公务繁忙,若是没什么事情,你且回去歇息吧。” 徐志穹叹口气,坐在史勋身边,新拿了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默而不语。 史勋皱眉道:“志穹,我真有要事,没心思与你闲扯,且回你明灯轩里待着吧!” 徐志穹长叹一声道:“千户,我惹祸了。” 史勋冷笑一声道:“徐志穹,你哪天不惹祸,你惹过多少祸,你自己数的清么? 况且你跟我说作甚?你惹了祸和我有什么相干?谁不知道我史某人根本管不住你,我不能替你担着,我也担不住,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跟我,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徐志穹把任颂德的人头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他又把护国公的丹书铁券拿了出来,放在了旁边。 史勋眨眨眼睛道:“这,这,这是护国,任颂德!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志穹慨叹一声道:“罢了,这事也和史千户没什么相干,我自己去找钟指挥使吧。” 说完,徐志穹就往门外走,史勋在背后紧追。 “志穹啊,志穹,你先等一会,你先坐下,兄弟,我的好兄弟,你是掌灯衙门的人,你的事就是哥哥的事,你的事哥哥不能不管!” 徐志穹回头道:“史千户不是公务繁忙么?” 史勋面不改色道:“公务能怎地?就是天大的事情,为了兄弟你,我也得放下,兄弟,你先坐着,我给你泡茶去!” 第两百八十五章 天理不容 “兄弟,你先跟哥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史勋给徐志穹沏了壶茶,又端来几盘点心,问起了事情的始末。 徐志穹喝下一杯茶水道:“今晚我去城北巡夜,你也知道,我总爱往北垣跑。” 史勋点头道:“我听说过,你喜欢那边的桃花棚。” “倒也不光是桃花棚,有几个茶摊子也不错,老板娘长得水灵,人也大方,你只要多叫两碗茶汤……” 史勋急得满脸是汗:“兄弟,咱一会再说茶汤……” “好!”徐志穹点点头到,“咱先说老板娘,有一个老板娘,桃子特别大,还有良心……” “兄弟!老板娘也等一会再说,你先把眼前这事说清楚,只要你跟哥哥说清楚了,除了莺歌院那样的地方我够不上,京城各馆各楼的姑娘,你随便挑!” 徐志穹点点头道:“我看好了七郎茶坊的潘水寒!” “那个不行!”史勋摆摆手道,“兄弟,咱先别说姑娘,先说这护国公的事。” 徐志穹道:“我今晚出去巡夜,北垣这地方,人少事也少,我本想着转一圈就回来了,哪成想路过乞儿寨的时候,突然看到有火光, 那地方多少年来都不见个人影,今晚怎么会有人生火?我就想进去看看,结果还真就遇见了一群人,一个是护国公,还有他一群部下!你说他们藏在北垣作甚?那么多好地方不去,为什么非去乞儿寨?” 史勋一拍大腿,乞儿寨还真让他给忽略了。 那地方没人去,最适合藏身。 徐志穹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还不出城?” 史勋道:“他们出不去!圣上下令通缉,哪能让他们出城!” 徐志穹长叹一声,看着史勋道:“史千户,说实话,这事我不想管,钟指挥使把命令压在了你身上,这事本来和我没什么相干。” 史勋摇头道:“老弟,这话你可就说的不对了,咱们掌灯衙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吃了亏,咱们兄弟都没好日子过。” 徐志穹一撇嘴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任颂德手下十几个人,我就想找个地方先躲躲,没想到任颂德不饶我!” 史勋笑道:“志穹,你觉得护国公会饶你吗?他走到今天这步,原本就是你害的!” 徐志穹闻言,怒视史勋:“史千户,这话可得说明白,什么叫我害了他?他招来图奴在京城胡作非为,我为民除害,这有错吗? 你若是说我做的不对,咱们可得好好理论一番!” 史勋赶紧劝道:“兄弟,哥哥说错话了,你可千万别跟哥哥计较,咱们接着说护国公的事。” 徐志穹道:“他不饶我,我只能和他拼命,护国公这些手下修为不高,可他们人多,一直打下去,我肯定吃亏,情急之下,我先抓了护国公,要挟他们。” 史勋道:“任颂德的部下不怕你?” “怕!他们不敢动手了,可任颂德还跟我撕打,他把丹书铁券亮出来了,这么重的东西,他居然带在身上!史千户,你知道,有这东西,我不能杀他!” 丹书铁券确实有免死的功能,任颂德的丹书铁券上刻有,“免卿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这句话的意思是,任颂德如果犯了死罪,可以免除九次,他的子孙如果犯了死罪,可以免除三次。 那么拥有了丹书铁券,是不是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作死了呢? 当然不是。 说明书是一回事,解释权是另外一回事,真能有九条命,任颂德也不至于四处逃亡。 皇帝如果想杀了任颂德,只要内阁同意,群臣不反对,别管什么券,都保不住任颂德这条性命,只要一句情节极其恶劣,就能让丹书铁券作废。 内阁会反对吗? 群臣会反对吗? 就凭任颂德的品行,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反对! 史勋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他得让徐志穹心存恐惧,他得把功劳抢过来! 徐志穹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就等着史勋抢功劳! 看着桌上的人头,又看了看丹书铁券,史勋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喜悦,且把满满的愁容,挂在了脸上。 “志穹,你既然抓住了护国公,为什么还要杀了他?是出于私怨么?” 先给徐志穹扣个帽子。 “怎么能是出于私怨!”徐志穹故作慌急,“他一直和我撕打,手底下还有那么多人,我要是不杀了他,今天还能活着走回衙门吗?” 史勋咂咂嘴唇道:“可这事也没人看见,哥哥我是信你,可圣上未必信你!” 徐志穹喝了口茶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把他人头砍了,把丹书铁券也带回来了,史千户,你看这事怎么办?你要是帮不了我,我这就去找指挥使请罪!” “兄弟!你可千万不能去!”史勋拉住徐志穹的手道,“志穹,你确实惹祸了,你太年轻,不知道护国公的根基,也不知道这丹书铁券的分量!” 徐志穹高声道:“可抓捕任颂德,是圣上下的旨意!” 史勋压低声音道:“你喊什么?不要命了怎地?圣上是让抓捕,不是让你杀人! 这丹书铁券能免死,圣上都不能杀了护国公,你就敢下手? 你在圣上眼中是个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么?这是实打实的重罪,让圣上知道了,你还活的了么?” 徐志穹一咬牙道:“横竖都是一死,我干脆……” “别说那气话!”史勋又给徐志穹倒了一杯茶,“兄弟,你和我之间一直有些过节,哥哥我一直想把这过节化开, 你是不了解我的为人,我和武千户的性情一模一样,无论到哪,我都护着自己的兄弟,哪怕我保不住自己这颗人头,也得先护住兄弟你的性命!” 徐志穹喝了一大口茶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眼中含着虚伪的泪光,凝望着史勋。 史勋一脸刚毅道:“兄弟,今晚的事情,别和任何人提起,护国公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这件事情,哥哥我替你扛下来了!” 徐志穹咬咬嘴唇,握住史勋的手道:“哥哥,我,我一向误解了你,我,我这……” 史勋摇头道:“什么也别说了,兄弟,你先去巡夜,只当今晚什么都发生过,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置。” 徐志穹点点头,提着灯笼离开了衙门。 史勋把他弟弟史川叫了过来。 史川看到任颂德的人头,激动的喊道:“恭喜兄长,这可是立了大功!” 史勋瞪了史川一眼:“嚷嚷什么?你知道这事情是谁做的?” 他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史川闻言,紧锁双眉:“要是别人也就罢了,他的功劳不好抢。” 史勋看着人头道:“功劳能抢,就怕这小子不说实话,你先去北垣看一眼,看清楚了状况再来告诉我。” 史川一溜小跑去了北垣,徐志穹坐在茶摊上,看着他一路跑向了乞儿寨,史川这傻子却没看见徐志穹。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筋骨,捏着老板娘的脸蛋亲了一口,提着灯笼去了桃花棚子。 好久没去桃花棚了,这是启蒙修行之地。 来到北垣瓦市,今晚还挺热闹,瓦市里人头攒动,少说也有一百多客人。 北垣瓦市热闹…… 这不合情理。 现在已经是丑时了,平时到这个时候,门口能有十来个客人也算生意兴隆。 开新棚子了? 这穷地方连三座棚子都养不活,谁还跑这来做生意? 徐志穹进了瓦市,看见桃花棚掌柜站在门口,正往瓦市深处张望。 “老掌柜,这是看甚呢?” “徐灯郎!您来了,您里边请!” “今晚怎么这么热闹?开新棚子了?” 老掌柜搓搓手道:“这可怎么说,是有个新棚子,要不您去看看?” 老掌柜的表情很复杂,眼神之中有几分难掩的恨意。 “怎么了,”徐志穹笑道,“你这是怕人抢了你生意?” “小本生意,来的都是主顾,倒也不怕他抢,只是这群人呐……” 掌柜的吞吞吐吐不愿说,徐志穹皱眉道:“他们是做什么营生的?跳舞?唱曲?说书?傀儡戏?” 掌柜的摇头道:“他们是做杂耍的,老朽若是没看错,他们是……” 掌柜对着徐志穹耳语几句,徐志穹目露寒光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灯郎爷,我也是今晚才知道。” 徐志穹脱了彪魑服,吹熄了灯笼,连同佩刀一起交给了老掌柜,问他借了一身直裰,带上几个散钱,去了瓦市深处。 里面果真有一座新开的棚子,上面挂着块布叫神算斋。 神算斋? 算卦的? 棚子门口有个伙计收门券,一张门券八十文。 “八十文?”徐志穹一撇嘴,“小哥,桥头瓦市牡丹棚子,一张门券才六十,北垣这破地方,你要八十?” 伙计一呲牙道:“牡丹棚子看的那是什么?无非看几个婆娘打相扑呗?客爷,您上我们棚子看点新鲜的,保证是您没看过的。” “没看过的?”徐志穹挖了挖鼻子,一副市井痞子的模样,“行,我给你八十文,咱可说好了,里面这东西要是不新鲜,这钱你还得还我!” 伙计笑道:“客爷您里边请,一看就知道。” 徐志穹进了棚子,这棚子比桃花棚还要简陋,没有像样的座椅,只有几十条板凳,一条板凳上挤着四五人,小小一间棚子里,挤着一百多号。 男女老少都有,还有满身绫罗绸缎的有钱人。 有钱人来北垣,就很不正常,大半夜来北垣的勾栏看戏,就更不正常。 戏台子很小,也很简陋,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站在戏台中央,一边作揖,一边问好。 “诸位客爷,谢您捧场,老朽这厢给您道喜了!” 看台地下有个托儿(假装客人,配合表演的),喊一嗓子道:“喜从何来呀?” 老头子笑道:“来了我神算斋,我给诸位先算了一卦,诸位客爷身体康健,百事顺遂,财源滚滚来!” 托儿喊道:“你说发财就发财?这财从哪来呀!” 老头子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我们家宝贝说的!” “你们家宝贝在哪呢?” 老头子往后台招呼一声,“宝贝,出来见客了。” 一只两尺多长的小黑狗爬了出来,绕着老头子打了个滚儿。 老头扔了个球,狗儿一口接住。 老头又扔了个铁圈,狗儿顺着铁圈钻了过去。 训狗。 这在桥头瓦市很常见。 这些客人花了八十文钱,肯定不是来看训狗的。 跳木桩,翻栅栏,走钢丝,踩滚球……狗儿表演了一番,坐在台上,向客人作揖讨赏,客人不买账,纷纷起哄。 “就这,就这也值八十文。” “谁没见过训狗呀,来点真格的!” 老头冲着狗儿道:“客爷不高兴了,赶紧给客爷赔个礼。” 那狗儿一边作揖,一边喊道:“给客爷赔礼了!” 狗说话了! 一字一句,口齿清晰! 客人们看的目瞪口呆,老头又问那狗儿:“今天来的客人能发财么?” “能!”狗儿回答道,“都能发大财!” 客人们连声叫好。 老头又问:“发多大的财呀?” 狗儿道:“每人一千!” 老头又问:“一千两银子还是一千两金子?” 狗儿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咱家那朵花!” “是么!”老头喊一声道,“把花搬上来!” 一匹小马走上了戏台。 这是个什么马? 二尺多高,满身红毛,还长了个人脑袋。 没错,就是人脑袋,一头长发,带着簪花,还是个姑娘! 客人看的惊奇,但见这匹马的背上驮着一个三尺多高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株牡丹,牡丹下面还有一张人脸。 老头问那花:“宝贝呀,今天来这的客爷,能发多大的财?” 牡丹下边的人脸开口了:“前排的客人过两年就能得一千两金子,后边的客人过了年能赚一千两银子!” “好!” “好!” 客人们连声叫好,还有不少人往看台上扔赏钱。 好,好啊! 徐志穹面带笑容,攥紧了拳头。 采生折割! 好你个老畜生! 第两百八十六章 专杀畜生 八条腿的人脸蜘蛛,没有手脚的人脸蛇,有手没脚的人脸鱼…… 这一晚上,一屋子的客人算是开了眼。 天快亮的时候,神算斋散了场子,伙计数了一下门券和赏钱,冲着老头子喊道:“爹,今晚赚了二十多吊,这京城的生意真是好做。” “瞎嚷嚷甚来,没见过钱么?”老头子冷哼一声,拿来一个狗食盆,倒了些泔水,掺了些杂面,送到了那“黑狗”旁边。 “狗儿”趴在地上,在食盆子里狼吞虎咽吃着泔水。 老头又舀了几碗泔水,给“蜘蛛”、“蛇”、“鱼”全都喂上了,长着人头的那匹马,不肯吃东西,一直在流泪。 “养你这废物有什么用?”老头扯着姑娘的头发一通踢打,拿出刀子来,对着姑娘道:“吃不吃?不吃我把你鼻子割了!” 姑娘含着眼泪吃泔水,老头拿着泔水桶,走到了花瓶旁边。 “就他娘你有福,还得老子伺候你!” 花瓶里的人没有手,没有脚,只能在瓶子里待着,老头喂了他几口吃的,把泔水桶丢在一旁,打了个地铺,和几个伙计一块睡了。 睡到午后,老头起来吃了些羊肉,喝了一壶酒,叮嘱那伙计道:“好好看着家当,机灵点,看见官兵来了,赶紧走!” 伙计连声答应,老头出了瓦市,从北门出了城,走了十几里,蹲在路边等人。 等了小半个时辰,两辆马车停在了面前。 车上走下来一个老妪,身后还跟着一对夫妻,夫妻带着大大小小六个孩子,一并下了车。 老头给了车钱,带着众人走了几里路,进了一座村子。 这村子叫半坡寨,城北穷,城北之外的村子也穷,半坡寨里七零八落,没几户人家。 老头催着众人快走,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脚有点跛,走的慢,老头皱眉道:“这女娃脚怎么了?” 老妪小声道:“这贱蹄子不老实,总想着跑,我给她上了夹棍,把她左脚夹断了。” 老头子皱眉道:“这妮子这么俊俏,废了一只脚倒是可惜了。” 老妪啐一口道:“怎地?你心疼了?我今晚便割了她鼻子,我看她还俊不俊俏!” 老头子瞪一眼道:“小点声,一会见了人,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老头子带着众人进了一间院子,院子里有两间平房,房子里积了一层灰尘,许久没人住了。 他先安顿众人住下,独自一人去了村子西头,来到一户人家门口。 他是来租房子的。 别看刚才那座老房子没人住,可并不是没主的,老头子事先来踩过盘子,知道这家房主就住在村口。 敲了几下门,屋里走出一个壮硕身影,身长八尺三寸,肩宽腰窄,轩昂魁伟,大步流星,来到面前。 “你找哪位?” 老头吓了一哆嗦,仔细一看,是个姑娘。 没错,是个姑娘,是徐志穹大师姐,尉迟兰。 尉迟兰怎么到了半坡寨? 她是来走亲戚的。 临近新年,趁着休沐,尉迟兰跟着父亲到半坡寨探望叔父,那座院子的主人正是她二叔。 老头笑吟吟道:“这位姑娘,我是来租房子的,就租两三天,昨天来这跟主人家说好的。” 在乡下,过路的租房子住上两三天,就跟住店一样,不是什么新鲜事,尉迟兰回身喊了一声:“二叔,有人来租房子。” 二叔正在置备晚饭,擦擦手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老头道:“昨天说好的,房钱你看着给,大兰,去看看他们安顿好了没,还缺些什么。” 尉迟兰答应一声,带着老头进了院子,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尉迟兰皱了皱眉头:“这都是你家的?” 老头笑道:“家里人多,叨扰了!不过您放心,我们带了干粮,不用您家伙食。” 在乡下投宿,按理说,主人家应该管饭,尉迟兰笑一声道:“人多倒也不怕,晚上到家里吃就是了。” “那怎么行,穷苦人家,没多有少,这点房钱,您别嫌弃。” 老头拿出了五十文钱,交给了尉迟兰,在乡下投宿,住个三天两夜,这就不算少了。 尉迟兰收了钱,刚要走,忽见一个小姑娘跛着脚,提着水桶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积雪颇深,小姑娘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旁边那对夫妻没作理会,老妪瞪一眼道:“趴那作甚,还不起来!” 小姑娘爬不起来,尉迟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见那姑娘细皮嫩肉,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且问一声道:“小妹,你脚怎么了?” 姑娘低着头,不敢说话。 年轻的妇人上前道:“这是我闺女,平时娇惯的紧,没走过远路,脚底磨了几个水泡,不打紧。” 这可不像是水泡,尉迟兰见那姑娘脚使不上劲,应该是伤了骨头。 “让姐姐看看行么?” 女孩没作声,那妇人在旁道:“这可看不得,我们闺女刚裹了脚。” 大宣也有缠足的风俗,但不算盛行,尉迟兰没裹过脚,却知道裹脚的痛楚,也知道这里的规矩,姑娘家裹的小脚万不可被外人见到。 老妪喊了一嗓子:“罢了,不用她打水了,赶紧回去吧!” 年轻的妇人催促着小姑娘往屋里走,那女孩却拉着尉迟兰不松手,尉迟兰觉得她有话要说,刚想问一句,却被那妇人生生把女孩拉开了。 “死贱蹄子,恁地没规矩,我看你就是短打!”妇人拉着姑娘走了,另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我们家娃娃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 老头子上前道:“姑娘,我们这什么都不缺,您请回吧!” 尉迟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忽见一个刚会走路的男娃,晃晃悠悠走到院子里,指着房顶,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哒哒!哒哒!哒哒!”。 尉迟兰诧道:“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呢?” 老妪赶紧把孩子挡在身后,笑道:“他能说什么,牙还没长齐整!姑娘,天不早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你快些回吧!” 送走了尉迟兰,老头子关上了房门,拿出了各式各样的家伙。 锯子,斧子,刀子,钳子,两袋子药粉,一张黑狗皮。 炉子上捎着一锅水,年轻妇人不停往炉灶里添柴,少顷,水烧得滚开。 年轻男子道:“爹,我看刚才那个女子不是善类,要不今晚先别动手了。” 老者道:“今晚不动手,却要等到何时?多耽搁几日,且等着他们报官么?” 二儿子道:“我是怕那女子坏了事。” 老者冷笑道:“长了副好身板,就把你给吓住了?她要是不来生事便好,她要是敢来,我让她一家今晚灭在这里。” 老妪招呼一声,一群娃娃站成了一排,老头子指着一个女孩道:“这娃娃生的粗笨,卖了也就当个下人,割了手脚,放瓶子里养着。” 他又指着一个女孩道:“这娃娃长得标致,莫伤了她,直接作价卖了。” 他又指着跛脚的女孩道:“这娃娃生得也不赖,就是心眼太多,把她舌头割了,卖少点无妨,千万别让她跑了。” 年轻妇人道:“爹,这脚都废了,再割了舌头,还能卖的上价么?” 老头笑道:“卖到深山里,不能说话日后也清静,这些事不劳我们操心,买家自有分寸。” 妇人回身去磨小刀,女孩吓得直哭,老太太恶狠狠道:“再敢出一声,我先剜了你眼睛,再割了你鼻子!” 老头又指着两个男孩道:“这两个娃娃太蠢,废了手脚,做蛇人。” 大儿子闻言也去磨刀,眼前还剩下一个刚会走路的男孩。 年轻妇人道:“这小娃娃还不记事,也直接作价卖了吧。” 老头想了想:“难说他不记事,这娃娃太聪明,干脆做个犬人算了。” 年轻男子道:“做犬人,十个九不活,爹,要是做不成,这趟买卖却可惜了。” 老头道:“你去烧烙铁,我先去祭神,有真神庇佑,今晚一定能成!” 老头子从背囊里拿出一座神像,摆上了香烛,简单布置了一张供桌。 尉迟兰悄悄趴在窗外,借着破损的窗纸,看着那神像的模样。 这是个什么神? 没有四肢,只有模糊的躯干。 躯干上面生着几十条残缺不全的手臂。 脸上没有鼻子,两只眼睛长在左腮,一只眼睛长在右腮。 额头上长着一张嘴,下巴上也长着一嘴,两张嘴都伸着舌头,舌头上面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 老头跪在地上,对着神像磕了九个头。 刀磨好了,烙铁也烧红了,一群孩子哭的哭,喊的喊。 他们要糟蹋这群孩子。 尉迟兰怒不可遏,正要冲进屋里,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口鼻,悄悄将她从窗边将她拖走。 老妪摁住一个男娃,冲着她儿子喊道:“先把他手脚砍了!” 儿子刚要动手,却听老头子道:“这却不忙,先做犬人! 那刚会走路的男娃很是机灵,见老头拿着烙铁走了过来,一路摇摇晃晃朝门口跑去。 年轻男子见状两步赶上,一把将那娃娃抓住。 “哒哒!哒哒!”娃娃奋力嘶喊,老头子拿着烧红的烙铁,走了过来。 做犬人,就是把人身上的皮肉烧焦,然后披上一身狗皮。 待皮肉愈合时,人和狗皮长在一起,成了人不人狗不狗的怪物。 “真神庇佑,弟子给您献礼了!”老头子揪住孩子,举起了烙铁。 年轻男子捂住了孩子的嘴。 嗤啦一声! 白烟升起。 一声哀嚎! 年轻的男子叫破了喉咙。 徐志穹掰着老头子的手腕,把烙铁戳在了他儿子的脸上。 老头子惊呼一声:“你是什么人?” 徐志穹笑道:“好人,专杀你们这群畜生的好人!” 一盏红灯立在面前,照的这老狗睁不开眼睛! 第两百八十七章 这罐子能装得下么? 世间所有行当之中,人牙子绝对是最恶毒的一个,按照大宣律法,贩卖人口,一律处斩,绝不容情。 而在人牙子当中,最丧心病狂的,当属采生折割。 他们把拐来的孩子,锯割成废人,变成怪物,通过表演来赚钱。 可凡是采生折割的人牙子,在大宣都不会被处斩。 因为按大宣律,他们会被凌迟处死。 任何一个王朝,都不会对这种畜生留情。 这群畜生从哪来的? 谁给他们的胆量,敢来京城露头? 来得好啊,省得我四处找你们。 成神也好,凡尘也罢,我徐志穹活在这世上一天,就得把这帮畜生赶尽杀绝,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徐志穹扭着老头子的手腕,让他拿着烙铁,狠狠烫他自己儿子的脸。 “你个杂种,敢动我儿子!”老太太眼睛红了,拿刀来砍徐志穹。 徐志穹回身一脚,踹在年轻男子身上,年轻男子一个趔趄,正撞上了他亲娘的刀尖。 噗嗤一声,年轻男子倒地翻滚,肚子被刀尖捅了个窟窿。 老妪心疼的直哭,赶紧把儿子扶了起来。 老头子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朝着徐志穹捅了过来。 徐志穹先把老头子右手的腕骨折断,再抢下短刀,砍了老头子的左手。 右手断了,左手被砍,按理说,这老头子算废了,没想到,他胸口突然长出一只手,抓住了徐志穹的衣服。 他有修为。 徐志穹在屋顶上时就看出他有修为,修为在八品。 尉迟兰只有九品修为,贸然闯进来肯定会吃亏,因此徐志穹把她从窗边拖走了。 这老头是个什么道门? 怎么还满身都是手? 这和他拜祭的那座神像有些相似。 老头子死死扯住徐志穹,回身冲着妻儿喊道:“你们先走,快!” 年轻妇人率先冲到门口,刚一开门,被尉迟兰一脚踹在脸上,仰面倒地。 老太太举着刀道:“黄毛丫头,你特么给我躲远点,要是当真惹毛了我……” 尉迟兰上前又是一脚,正踹在老太太脸上。 老太太飞出几颗黄牙,倒在地上哭喊道:“你打我一个老婆子,我都快七十了,你打我,你丧天良不得好死……” 尉迟兰看这老太太起不来了,转身去对付她儿子。 在青衣阁待了一年,尉迟兰有些毛病还是改不了,她总以为放倒了就是打赢了。 徐志穹又砍断老头子一只手。老头子的肚皮蠕动,裂开一道五寸多长的血口,伤口里面长出两只手,抓住了徐志穹。 徐志穹把这两只手砍断,还是没能脱身。 老头左肋又开了一道血口,长出两只手,扯住了徐志穹的手臂。 徐志穹奋力挣脱,老头子脑门开裂,依稀能看到他跳动的大脑。 从他的大脑里长出一只手,来抠徐志穹的眼睛。 徐志穹躲开了这只带着脑浆的手,老头子下巴上起了个水泡,水泡破裂,黏液之中长出两只手,来抓徐志穹的喉咙。 这老头身上有长不完的手,抓着徐志穹,不停撕扯。 徐志穹不想与这老头子缠斗,这老头子的打法太恶心,而且让徐志穹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危险。 可这老头子的手越来越多,几十条手臂一起扯着徐志穹,急切之间,还真就无法脱身。 带他去中郎院,用阴气杀了他? 不行! 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徐志穹之所以等到现在,是因为还有一些事情要从这老猪狗嘴里问出来。 这老头拜了个邪神,背后肯定有组织,得杀个干干净净! 况且现在尉迟兰的处境非常不妙,徐志穹不能离开。 尉迟兰打倒了年轻男子,忙着去救孩子,完全没有理会身后。 那老妪一边哀嚎,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匕首。 年轻男子则从怀里悄悄拿出了一袋石灰粉。 年轻女子盯着炉子上一锅开水。 徐志穹能够想象接下来的情况,尉迟兰被撒一脸石灰,睁不开眼睛,挨了一刀,再被浇一身开水。 这个老妪和那对年轻夫妇虽然没修为,但也是跌爬多年的老江湖,徐志穹若是走了,尉迟兰九死一生。 徐志穹被老头子的手臂缠住,得想个办法先废了这老猪狗。 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些手全都斩断? 徐志穹猛然后退两步,扯了这老猪狗一个趔趄。 趁着肩膀上略有松动,徐志穹的右手摸到了腰间。 意象之力注入,含气鸳鸯刃突然飞出了刀鞘,在密密麻麻的手臂之中来回穿梭。 先砍断手指,让徐志穹脱身。 再砍手腕,一片断手落地。 最后砍断残肢,砍得老头子哀嚎不断。 年轻妇人扯出怀中布袋,冲着尉迟兰丢了过去。 一袋石灰泼洒过来,徐志穹闪现身形,抱住师姐,躲在了一旁。 师姐样样都好,就是太大了,骨架大,良心也大,这下抱的挺吃力。 刚放下师姐,年轻男子提刀冲到了近前,徐志穹躲过短刀,招来一只鸳鸯刃,自身后砍断了男子的腿筋。 男子跪倒在地,老妪端起一锅开水,正要泼过来,尉迟兰一脚踢中锅底,一锅开水全扣在老妪身上,烫得她像杀猪似的叫喊。 年轻妇人起身要逃,尉迟兰上前一脚,踢断了她腿骨,踩着脊背,将她摁在了地上。 鸳鸯刃把老头子的手臂砍光了,老头子气机耗尽,靠着墙角坐着,动弹不得。 徐志穹收了气机,一对鸳鸯刃回到刀鞘之中,在徐志穹身上亲昵的蹭了蹭。 这是作甚? 撒娇? 请功? 这兵刃真有灵性! 看着屋子里四个畜生,徐志穹喝一声道:“提灯郎,掌灯!” 灯笼就在旁边戳着,尉迟兰木然的看着。 宝贝师姐,你说你多没眼力见? “哒哒!”那个话还说不利索的男娃,貌似听懂了徐志穹的话,晃晃悠悠走上前来,抱住了灯笼杆。 行!这娃娃有前途! 徐志穹看着老头子道:“老猪狗,你现在到了提灯郎的公堂,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错了,答慢了,你可要受苦。” 老头子倒是强横,冷笑一声道:“要杀只管杀,哪来恁多话?” 徐志穹转脸问那老太太:“老猪婆,你怎说?” “呸!不要脸!你欺负我个老太太,你丧天良!” 徐志穹笑了:“别说天良,千万别说,再说一次,我先剜了你眼睛,再割了你鼻子!” 年轻男子喊道:“这位老爷,你抓错人了,我们是良善人家,这都是我们自己家的孩子。” 尉迟兰喝道:“放你娘的屁,狗娘养的人牙子,你问问这些孩子,哪个是你的!” “都是我们家的孩子!”老妪喊道,“不信你问问,妮子,你是不是我们孙女!” 三个女孩低着头不敢作声,老妪又冲着两个男娃喊道:“你们是不是我孙子?” 两个男孩也不敢作声。 “哒哒!哒哒呀呀呀!”小男娃不认,冲着老妪喊个不停! 年轻妇人道:“老爷,您真是抓错人了,我们真是良善人家!” 尉迟兰喝道:“良善人家,拿刀斧作甚?” 妇人哭道:“我们拿斧头,是想劈些柴火,烧了一锅水,是想煮些粥饭,磨刀是为了切点肉吃。” 徐志穹笑道:“拿烙铁是为了烫烫衣服!” 妇人连连点头道:“就是为了烫衣服。” 这就是人牙子,就这么不要脸。 尉迟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徐志穹道:“姐姐,你把孩子先带回家去,给他们吃点东西,再好好洗洗,哄着他们睡了。” 尉迟兰道:“那你呢?” “我陪这户良善人家好好聊聊,这户人家好呀,我得多聊一会!” 尉迟兰带着孩子们走了,那小男娃临走之时,还对着男子的脑袋踩了一脚。 徐志穹关上房门,笑呵呵对众人道:“我是个实在人,就喜欢说实在话,老猪狗,先告诉你叫什么名字?” 老头子甩过脸去,冷哼了一声。 啧! 徐志穹咂了咂嘴唇:“你还是觉得我这人不实在。” 话音落地,徐志穹拿起灯笼,叩动灯杆,亮出了短刀,一刀砍了年轻男子的左手。 年轻男子捂着断腕,满地打滚,叫的撕心裂肺。 老妪哭喊道:“儿啊,我的儿啊,我的心头肉啊!” 徐志穹皱眉道:“你有心么?你们糟蹋过多少娃娃?哪个娃娃不是娘亲的心头肉?” 咔嚓! 徐志穹一挥刀,又砍了那男子的右手。 “娘啊,疼啊,疼死我了!”男子哀嚎道,“老爷,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徐志穹一脚踩着那男子的脑袋:“你们糟蹋那群孩子的时候,他们可曾向你求饶?你饶了他们吗?” 手起灯笼落,徐志穹割了那男子的耳朵。 老妪哭道:“莫再伤我儿子,我说,我都说!” 老头怒道:“横竖都是个死,不能跟他说!” 老妪不理会老头子,嘶声喊道:“我叫卢何氏,我老头子叫卢存义,我儿子叫卢信忠,儿媳妇叫卢王氏,我说了,都说了!” 王氏喊道:“我不是她儿媳妇,我也是被拐来的,老爷,您开恩,他们做那些丧尽天良的勾当,和我没干系!” 徐志穹又问:“你们做这行当多少年了?” 老妪道:“以前没做过,这是第一次。” 徐志穹回身又割了卢信忠一只耳朵。 老妪哀嚎道:“我说,我全说,我们做了二十多年,到底多少年也记不清了。” 徐志穹又问:“糟蹋了多少孩子,总得有个数吧?” 老妪哭道:“许是,许是有一百多……” 徐志穹指着那神像道:“这是个什么神?” 老妪没等开口,老头子先说话了:“这是一个算命先生给我的神像,我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我不知道是什么神,那算命先生让我每天拜一拜,就有好运道。” “你不知道是什么神!”徐志穹点点头道,“说的好,说的真好!你就是看我这人不实在!” 徐志穹从屋角提过来一只三尺多高的大陶罐,放在了老头子身前:“老猪狗,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怎么还非得背着这么大个罐子?” 老头子低头不语,老太太脸色煞白。 徐志穹转过头看着卢信忠道:“这罐子是干什么用的?” 卢信忠连连摇头:“老,老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让我猜猜?”徐志穹在卢信忠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尺寸,“这罐子是不是小了点,能把你装进去吗?” “老爷,饶命啊,饶了我吧!” “儿啊,我的儿啊!” …… 半个时辰过后,徐志穹把卢信忠装进去了。 看卢信忠一直哭,徐志穹心软了,安慰了几句:“罐子太小,我多砍了两刀,别难过哈,一会让你多吃点肉,别哭,也别怕,你死不了,我这有药,能止血!” 老头子瘫坐在地上,面无血色道:“别再糟蹋我儿子,我说,我全都说,等我说完了,你给我们一家个痛快。” 徐志穹指着神像道:“先说这是什么神?” “这是血生孽星!” 徐志穹一愣,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星君。 “血生孽星有道门吗?” “有!”老头子点头道,“在朱雀生道。” 第两百八十八章 恭喜史千户 朱雀生道? 怎么又在朱雀生道? 虿元厄星就在朱雀生道,现在又冒出一个血生孽星? 朱雀生道乃四方正道,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多邪星? 这老头子说谎! 徐志穹提着烙铁走了过来。 老头子瞪圆了双眼道:“你想作甚?能说的我都说了,你答应给我们个痛快!” “痛快,我觉得挺痛快的!”徐志穹吹了吹烙铁上的火星,“你刚说,做犬人是大活,我想试一试。” …… 做犬人,确实是个大活,全身上下,皮肉脱尽,得把握火候,还不能让人死了。 等处置妥当,再把狗皮披上。 披上了狗皮,这老猪狗问什么说什么。 卢存义在娶妻之前就开始做人牙子,这一生糟蹋孩童无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 四十多岁做起了采生折割的生意,赚了上百两银子,认识了另一个人牙子,名叫郭景福。 这个叫郭景福的人专干采生折割的生意,看卢存义手艺不错,领他入了血孽门。 血孽门靠功勋修行,把一个人糟蹋成怪物,便能赚取些功勋,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得按郭景福的命令去做。 郭景福这次给他的命令是,带上折割的怪物,去京城表演,赚足一百两后,找他晋升七品,并且带他一家人入道门。 难怪这老猪狗敢来京城露头,原来是为了功勋,才敢铤而走险。 徐志穹道:“这六个孩子,是你们从哪抓来的?” 卢存义道:“是郭景福抓来的,他说后天还有几个娃娃送来,让我们到黄家村去等他。” “哪个黄家村?” “从京城,往南走三十里,便是黄家村。” “他既是在南边,你们为什么住在了京城北边?” “这也是郭景福的吩咐,什么缘由倒也没说。” 这里的缘由倒也好想。 这个郭景福想在黄家村下手,他想拐带孩子,然后送到北边,这样孩子家人不好寻找。 可为什么一定要在京城附近? 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徐志穹又问:“北垣瓦市里的神算斋,是你自己修的?” 卢存义摇摇头道:“我没那本事,是郭景福找人修的。” “找的什么人?” 卢存义还是摇头:“我不知道,郭景福说他在京城有朋友,那个朋友姓任,所有事情都替他操办好了。” 姓任? 怎么又是一个姓任的? 这个郭景福才是关键,等抓住他,还得抓住他这位姓任的朋友。 徐志穹道:“郭景福平时找你的时候,身边有多少人手?” 卢存义道:“都是一个人,他习惯独来独往。” “他有几品修为?” “这个委实不知,反正修为在我之上。” 他领卢存义入道,修为必定在卢存义之上,关键比卢存义高了多少。 七品?六品?抑或是更高? 徐志穹思忖片刻,又问:“神算斋里那个看门的伙计,是你什么人?” 卢存义低着头道:“不是我什么人,就是一个雇来的伙计。” “随便雇来的?” “随便雇来的。” “随便雇来,还管你叫爹?” “京城不都这样么,下人管老爷都叫爹。” 京城里有些人家,确实有这样的风气,仆人管主人家叫爹。 当真就是个普通仆人吗? 徐志穹摸了摸卢存义身上的狗毛:“我一会把他抓来,好好问问,他要是不说实话,我就让他跟你作伴。” 老妪放声哭嚎道:“老爷,你饶了我儿!” 徐志穹微微笑道:“饶不了,一个都饶不了。” 真奇怪了。 这四个人头上为什么都看不到罪业? 这老猪狗修为不高,剩下三个没有修为。 他们不是苍龙霸道,也不可能受苍龙真神庇佑,不可能是判官同门,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 他所修炼的道门,是师父所说的奇门异术,有遮掩罪业的手段。 这就证明卢存义说了实话,郭景福的确答应让他一家入道,并且为此做好了准备。 能同时篡改这么多人的罪业,这个郭景福不是凡辈,对付他,得有周全的准备。 尉迟兰推门走了进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知道这些人罪有应得,可强大的视觉冲击力,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 徐志穹伸了个懒腰:“姐姐,一会咱们把这户良善人家送回掌灯衙门,那条老狗牵着就好,那两个女子得用锁链捆着,这个瓶中人么?麻烦些,他有福了,咱们两个抬着吧!” 尉迟兰抿抿嘴唇道:“那个,志穹,我,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你,要不,换个地方吃,我在这守着。” “别呀,这挺好!”徐志穹接过了食盒,看着那四个畜生,“你们也饿了吧,要不一起吃点?” …… 秘阁之中,昭兴帝看着御史王彦阳上来的奏章。 京中出现了一个恶徒,以采生折割之邪术,在北垣一带敛财,此举丧尽天良,人神共愤,当以极刑严惩。 类似的奏章还有十几本,昭兴帝颇为满意。 “隋爱卿,朕准备下旨,着掌灯衙门徐志穹查办此事,个中枝节,爱卿可是处置妥当了?” 隋智施礼道:“陛下放心,徐志穹很快会查到些线索,线索指向,皆在任颂德身上,待其触怒血生孽星,星君定叫其有去无回。” 昭兴帝还有一丝担忧:“倘若徐志穹推诿懈怠,又当如何?” 隋智摇头道:“依徐志穹性情,此事绝不会推诿,况且他时常在北垣出没,想必已经收到了些风讯。” “甚好!”昭兴帝一笑,正要拟旨,忽听陈顺才来报:“掌灯衙门千户,史勋求见。” 昭兴帝皱眉道:“他来作甚?” 陈顺才一脸尴尬道:“陛下,史千户他,杀了任颂德。” “你说什么?”昭兴帝手一抖,毛笔掉在了纸上。 …… 史勋穿着新定制的彪魑服,腰挎佩刀,左手提着红灯,右手提着任颂德首级,昂然站在宣德门外。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史勋让史川在乞儿寨仔细查验过,地上有血迹,还有打斗的痕迹,有十几个人的足迹,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和徐志穹的描述完全一致。 徐志穹当真杀了任颂德。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任颂德的首级在史勋手上,作为掌灯衙门千户,他诛杀朝廷的佞臣,诛杀了大宣的败类,他立下了足以载入史籍的功勋! 这份功勋和武栩比起来,孰高孰低? 史勋觉得两者不相上下。 武栩诛杀了邪星,品级虽高,但我诛杀了国贼,为朝堂除去了一大祸害!为圣上除去了心头之患! 仔细算来,还是我的功勋更大一些! 要知道,京城上下,无人不对任颂德恨之入骨。 自今日起,他们将记住一个名字,是掌灯衙门的史千户,亲手砍下了这恶贼的首级! 自今日,史千户将成为掌灯衙门真正的传奇,远远胜过武栩的传奇! 徐志穹肯定很后悔,他肯定很想把功劳抢回去。 可惜他没机会了,圣上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我也不会给他机会! 陈顺才来到宣德门前,对史勋道:“史千户,圣上宣你进谏。” 史勋单手捧着任颂德首级,神色庄严,走进了皇宫。 清晨的皇宫有些冷清,但史勋的耳畔已经响起了礼乐之声。 圣上今日定要召集群臣,在大庆殿为我庆功,我得早做些准备,在群臣面前,既不能表现的过于张扬,也不能表现的过于惶恐,要拿出真英雄的襟怀和气度。 踏着礼乐之声的板眼,迎着初升的红日,史勋走进了秘阁。 等见了昭兴帝,史勋双手将任颂德的人头捧上,经陈顺才之手,献给了皇帝。 “陛下,微臣不辱使命,今已亲手诛杀恶贼任颂德!” 昭兴帝看了看任颂德人头,耸了耸眉毛。 隋智在旁低头咬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提醒过你,要千万小心,别让史勋真把任颂德给抓住。 这下倒好,他直接把任颂德给杀了。 现在让谁背锅呢? 史勋低着头,等待皇帝的褒奖,昭兴帝却问了一句:“这真是任颂德吗?” 这还能有假? 皇帝还不信我? 难不成我还能伪造首级冒功? 史勋拿出丹书铁券,交给了陈顺才。 沉重的丹书铁券摆在了书案上,昭兴帝眨眨眼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史勋,你这头蠢猪,你是一点余地都不给朕留! “史爱卿,辛苦你了,且先回去歇息吧。” 呃? 就这? 史勋一愣,心里十分不满。 一句辛苦就把我打发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史勋还在思索,昭兴帝皱眉道:“朕让你回去歇息,你却没听清楚么?” 史勋赶紧离开了秘阁,一路忐忑回了掌灯衙门。 昭兴帝一挥手,把任颂德脑袋丢在了地上,让陈顺才重新备好纸笔,继续拟旨。 隋智道:“任颂德既是死了,臣再另外寻觅一人,承担恶果。” 昭兴帝摇头道:“且先不要宣布任颂德的死讯,这事情还得落在他身上。” 陈顺才道:“史勋该如何处置?若不给些赏赐,只怕堵不住他的嘴。” “赏!”昭兴帝点点头道,“朕要升他的职!升迁之后,保证能堵住他的嘴。” 陈顺才咂咂嘴唇:“此事恐怕不易,史勋平素声名不好,若是给他升职,却怕内阁不答应。” 昭兴帝头也不抬道:“这事轮不到内阁管,他们也不会不答应。” …… 史勋在衙门公堂惴惴不安。 回想起面君的过程,应该没有失态之处,为何皇帝对我如此冷淡? 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不能啊! 都是按照皇帝的吩咐做的? 不给封赏也就罢了,连句褒奖都没有? 不急,不要着急。 或许皇帝当时别有要务,还没顾上此事,且等上几天再说。 不用等几天,还没到正午,陈顺才就来了。 白天,掌灯衙门非常冷清,史勋本想把所有在值的提灯郎集合起来,迎接陈秉笔,可陈顺才却告诉史勋:“圣上下了密旨,史千户,且选个合适的地方接旨。” 史勋把陈顺才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待屏退旁人,陈顺才带着两名内侍,笑道:“恭贺史千户,升迁之喜。” 升官了! 史勋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虽说和他的期望值差了不少,可升迁是实实在在的赏赐,比那些虚名重要的多。 “陈秉笔,不知圣旨何在?” “圣旨随后就到,我先替圣上传个口谕。” 史勋赶紧施礼道:“有劳陈秉笔,不知史某官秩几品,在哪部供职。” 能去兵部最好,史勋毕竟是武人出身。 去刑部也行,户部也不错! 在史勋看来,去哪都比皇城司强,他受够了钟参的白眼。 当然,如果升到皇城司正堂,也不是不能接受,当个副指挥使,也是极好的。 陈顺才沉吟许久道:“史千户,陛下让你去司礼监供职。” “去,去哪?”史勋瞠目结舌。 “陛下让咱家帮你准备一下,今天就去上任!”陈顺才看了看两名内侍。 准备一下? 怎么准备? 站在陈顺才身边的两名内侍,都有四品修为,没等史勋回过神来,两人先用点指穿心之技,封住了史勋的心脉,让史勋用不出气机。 史勋试图逃跑,可他跑不过宦官,又被捉了回来,且跪在陈顺才面前求饶道:“陈秉笔,史某并无过错,圣上为何如此对我!” 陈顺才皱眉道:“怎么对你了?司礼监还配不上你怎地?去司礼监挺好,以后少了不少烦心事!你们两个,伺候史千户更衣,准备上任。” 更衣,是一个隐晦的说法。 更衣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更衣。 两名内侍摁住史勋,扯下了裤子。 陈顺才拿出了一把小刀,在火上烧灼了一番:“史千户,忍着点,一咬牙就过去了,以后你就跟着咱家了!” 咔擦一刀! 史勋卸下了负担。 在眼泪与痛呼声中,迎来了新的人生。 陈顺才帮他止了血,处置好了伤口,安慰一句道:“莫哭莫哭,这是好事,我听说,白灯郎史川,也知晓此事?” “不知!”史勋拼命摇头,“史川一无所知!” 陈顺才叹口气道:“史千户,再给你道一次喜,你弟弟也要高升了,今后都跟着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