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海港》 01多洛莉丝 周二下午的中外电影赏析，来的人很全。 不同于每次点完名至少缺席叁分之一以上的电影史，教室里几乎看不到什么空位。 赵小舟轻手轻脚推开教室后门走进去的时候，最前面的投影屏幕上，97版的《Lolita》刚刚放了个开头。 在亨伯特低沉而安静的独白里，赵小舟快速寻找着能够不引起任课老师注意的后排座位。 一只白色的棒球帽，被人放在桌面上正中央。 赵小舟猫着腰走过去，低声向里侧坐着的人问：“同学，这儿有人么？” 时尧侧过脸，微微向她这边倾斜了半寸，目光却没有从电影上移开。 他“嗯”了声，很小，但足够清晰：“看样子应该不来了，你坐吧。” 赵小舟觉得运气不错。 时尧顺手拿到那只棒球帽，塞进了包里。 得到准允，赵小舟放下帆布包，就在他刚刚放棒球帽的位置。 “那个，不好意思。”她有些抱歉，“还要最后打扰你一下，刚才点名了吗？” 时尧的眉头有一瞬间的微皱，但很快松开了，语气没有起伏：“老师说电影放完再点。” 赵小舟说了声谢谢，彻底踏实了下来。 春日午后的阳光像光雾，洒下来的时候蒙了薄纱，多了一层钝感。 漾起的花洒喷出的水肆无忌惮地打湿了多洛莉丝趴在草坪上的身体。 这让原本就接近肤色的连衣裙湿漉漉地与少女曼妙的身体融合在一起，再无多余缝隙。 但她依旧毫无察觉般继续晃动着小腿，红色的指甲油在阳光下显得更亮。 “That's my Lo.” 惊鸿一瞥，也万劫不复的初遇。 这是亨伯特一生爱欲与罪孽的起始。 只一眼，只需要一眼。 洛笑了，亨伯特被眼前的景色勾住了目光，摄走了心魄。 “Beautiful.” 他发出由衷赞叹。 赵小舟注意到身边的时尧。 他抱着手臂的姿势一直没变，直到这幕场景转换。 亨伯特在夏洛特的家里安住下来，深夜收音机的歌声吵醒了洛，他抽出了老式芝加哥打字机卡槽里的纸，随着她下了楼。 时尧用一只黑色签字笔在笔记本崭新的白色纸页上记录一些什么，赵小舟不禁凑近去看。 在他专心致志写下第叁行字的时候，她没有忍住问出了声：“你很喜欢这部片子？” 时尧停住了，侧首看她：“下次课要做小组分析，想到一些要点，先记下来。” 赵小舟没怎么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脸上，没留神分了心。 有的时候仅仅需要一眼。 赵小舟忽然发觉自己从未与亨伯特如此一致地感同身受过。 第一次入眼的惊艳，是无法经由时光来磨灭的。 她怔住了。 “好。”她低低应声。 长镜头一般的留白里，她别过头，没再看他。 目光定格在那个匆匆忙忙跑上楼梯与亨伯特亲密拥吻的洛身上。 赵小舟咬了咬下唇，无声地变换了一个姿势，用手撑住了下巴。 时尧的喉结上下滑动，赵小舟只听到了很细的沙沙声，是笔尖触碰纸面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控制着呼吸的频率，甚至刻意掌握着那微妙的起伏不定。 “我最喜欢这一段。”赵小舟的目光流连在电影里，未曾移开分毫，上半身却微微向左侧倾斜，对时尧说，“昏暗的旅馆里，有胡作非为的疯狂，也有彼此温存的宣泄，更有无言暧昧的挑逗。这些通过演员的表演，光影的塑造和运镜的拿捏，都达到了一种似有意又好像无意识的克制与情欲。” 时尧闻言侧目，在她脸上定格几秒。 为了更好的观影效果，整间教室都拉上了厚厚的绒布窗帘，灯也悉数关闭。 时尧发现她的眼睛很特别，黑白分明，即使没有灯光的映照却依旧透出亮色。 继而，他看到她的全脸。 脸上素净，想来没有化妆，但唇上却涂了不算浅的枫叶红色，一如多洛莉丝。 有稚气未退的天真，又有一丝浑然不觉的成熟。 游离于伦理与情欲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过目不忘。 洛的手，缓慢地在亨伯特的大腿内侧移动，隔着灯芯绒面料的裤子，隔靴搔痒。 一只脚踏在他的摇椅上，她掌控着节奏，与亨伯特于暧昧的调情中不断拉扯。 最终亨伯特败于情欲，败于荒诞的禁忌。 She could fade and wither，I didn't care.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我不在乎。 I would still go mad with tenderness at the mere sight other face. 我只要看她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结尾的字幕滚动播放，窗帘拉开了。 还是春日的午后，过了两个小时二十分钟，温暖丝毫不差。 可像是经历过另外一个世界再回来的感受。 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 老师站在讲台上，对照着花名册有条不紊地点名，快要下课了，底下有些嘈杂。 赵小舟松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来手机，划开了微信，最上头一条是她室友兼好朋友程嘉柔发来的。 “我刚刚才午睡起来！给你点了奶茶，一会儿回寝室喝。” 又一条。 “下午老莫的电影赏析点名了吗！留作业了吗？” 赵小舟回了一条：“留了，分析97版《Lolita》，两人一组。点名我帮你喊。” 程嘉柔回得很快：“爱你，回头作业咱俩一组。” 赵小舟刚要回“好”，就看到时尧扬手应了声“到”。 顺便，听到了他的名字。 时尧。 很好听。 而后，她聚精会神留意程嘉柔的名字，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应该跟在时尧后面不远。 替程嘉柔应了卯，又给自己答了到，赵小舟在手机备忘录记下了作业要交的时间。 万事大吉。 时尧在听到她第二次喊“到”时，一笑，转而看向她：“所以你是叫，程嘉柔，还是赵小舟？” 赵小舟看了眼老师，压低声音：“叫我小舟就好。” 时尧若有所思点点头，停了停，又问：“有个事情想问你。” 赵小舟像是早有准备：“什么？” “你的小组分析partner有人选了吗？” 意料之中的问题。 “没有。” 她答得顺畅。 “那愿意和我一组吗？如果你不觉得我占你便宜的话。” 他像是很认真地在为她做考虑。 赵小舟想了想，被他的话逗笑了。 他不是她本专业的同学，因为是通识选修课，所以其他专业的学生也可以上，只不过在做作业上的分析能力就不如术业有专攻了。 赵小舟没有犹豫，微笑：“好啊，如果你不嫌我学艺不精的话。”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拎着包叁五成群一哄而散。 时尧和赵小舟随着人群往外走。 “你下一节什么课？” 时尧问。 赵小舟看了眼课表：“英美传媒，在305。” 时尧笑了：“我在你隔壁，古代经济史。” 赵小舟点点头，又不禁抬头去看他，得意地弯弯嘴角。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约一下做作业。” 时尧说：“好。” 到了305，英美传媒文化的课代表正挨个儿桌子发上周周测的卷子。 程嘉柔早占好了座位。 优等座位，VIP养老区，靠窗倒数第二排。 赵小舟走过去，把包往桌上一甩，拎起了程嘉柔面前一片红旗招展的试卷。 继而，对上了她那张惨白的小脸蛋。 “完了舟宝儿。” 程嘉柔迷茫而悲切地拉着她的袖子：“下个月我六级怎么办啊？” 赵小舟望着手里那张卷子上的分数。 打分的人笔力强劲，五十八分用红色加粗马克笔写得力透纸背。 其实原本不是五十八，而是五十九。 只因任课老师Derk的奇葩要求，考了五十九分的同学一律按自动降一分处理，以免让你后悔只差一分就及格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赵小舟匪夷所思。 “对吧对吧，你也觉得离谱吧！” “他怎么就不能自动给我升一分呢？” 程嘉柔义愤填膺。 “我是说你。” 赵小舟痛心疾首，食指在卷面上狠狠一敲：“spy on你都能给写成sky on，你还活不活了？” “啥玩意儿？”程嘉柔抢过来，仔细辨认了良久，“我去，还真是。” 她扔了卷子在桌上，撇了撇嘴，试图为自己挽回一丝颜面：“这其实，和你上次在西方文学赏析课上把'我的叔叔于勒'背成'我的叔叔雨果'有异曲同工之妙。” 程嘉柔自顾自说下去：“一下子让莫泊桑都有了裙带关系了。” 赵小舟无言以对，刚要张嘴批判，吸进一口空气，目光停滞一秒，又无声合上了。 她注意到，微信通讯录多了个红色数字一。 她点开，正是时尧的好友申请。 —————— 电影《洛丽塔》（美国），上映于1997年（1997版），由Jeremy Irons，Dominique swain主演。 中文译名《一树梨花压海棠》。 * 继上一本民国文之后，写的第二本小说了。 这本依旧不长，大概十叁万字左右，还是对于氛围感的练笔，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会有老电影和老歌儿的出现，根据剧情的推进会荤素搭配。 02重庆森林 “干嘛你，见鬼了？” 程嘉柔在赵小舟空洞的眼神前晃了晃手。 下一秒就见她恢复如常，只是嘴角不自觉弯了上去，又极力绷住了。 赵小舟抿了抿唇，手起刀落，点了同意。 她抬起眼：“六级不行就不考了呗，反正你四级不都过了，跟拿毕业证也没关系了。” 程嘉柔反应很大：“那可不行！六级过线可以在专业综合测评里加分啊，我真懒得回回看见乔稔霸占着第一不松手。” 年年期末综合测评的大榜，会在下一学期的伊始张贴在教学楼走廊的各系展示栏里。 新闻系影传专业，专业排名第一乔稔，第二赵小舟，第叁程嘉柔。 十次有九次是这样的排序。 “你也是。”程嘉柔恨铁不成钢，“就不能参加个学生会，也好多捞点儿德育分。” 赵小舟摆摆手：“我嫌累。” “所以你是万年老二，不如人家十项全能。” “行了你。”赵小舟笑着推她，“别酸了，不就是上回顾淮明多跟她说了两句话么，记仇到现在。” 程嘉柔被戳中了心事，显得更加烦躁：“那可是我男朋友。” 赵小舟没太大兴趣掺合他们的事，极其敷衍地含混嗯啊着。 直到外教Derk抱着教材大步流星走进来。 全班的窃窃私语彻底安静。 赵小舟从包里拿出笔记本。 教室大屏幕上正放着《空中浩劫》第一季，全英文版，第一遍用来做盲听训练听力。 程嘉柔偷偷摸摸把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拿起来，眼睛一亮。 回复了几个字，她转头撞了一下赵小舟的胳膊肘：“一会儿下课去看顾淮明他们打球吧。” 赵小舟笔尖略一停顿，想了一下顾淮明是哪个班的之后，欣然同意。 春日晚风，吹得不疾不徐，下午五点半的光景，太阳西斜。 赵小舟和程嘉柔并排靠在操场主席台旁边的白色栏杆前，打着晃悠。 晚风吹得赵小舟头发拂起，又落下。 柔和得一塌糊涂。 操场上一群男孩子来回跑动，穿过红色塑胶跑道，赵小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确切地说，是在叁个小时以前，刚刚熟悉的一个身影。 时尧也看到了她。 他抬起头，迎着日落前的阳光眯起眼睛，朝着主席台的方向看过来。 确认了叁秒，他笑了起来。 程嘉柔显然也注意到了他。 帅气的男孩子总是会不自觉地吸引人的目光。 “那是谁啊？” 程嘉柔转脸问赵小舟。 赵小舟略略低下了头。 风拂过来，吹落一些碎发，映着光线的细闪，吹到侧脸，痒痒的。 从时尧的那个方向看过来，即使离得尚且有一些距离，却也能看得出来她是笑着的。 过了片刻，赵小舟喝了口手里的奶茶。 一颗珍珠压在舌尖下，转了一圈儿，随着吞咽动作一齐咽下去。 她后知后觉地疑惑出口问：“今天奶茶怎么这么甜啊？你要了全糖？” 程嘉柔接过来她手里的那杯，看了看：“没有啊，还是老规矩，半糖。” “哦。” “时尧。”她听到篮球场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该你投叁分了。” “就来。” 时尧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 刚要转身走回去，迟疑了半秒，他迅速从运动短裤的兜里摸出来手机，给赵小舟发了条信息。 “等我一会儿，很快。” 叁分球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直中篮筐。 场上一片欢呼。 赵小舟趴在栏杆上，也不嫌硌着上半身，伸长脖子去看。 “你再掉下去。”程嘉柔看她越来越往前凑，目不转睛的样子，越发狐疑，“你现在怎么对篮球这么感兴趣啊？” “啊？”赵小舟呵呵笑着，目不斜视，嘴里缓缓念叨，“我也才发现，我怎么对篮球这么感兴趣。” 上半场很快打完，程嘉柔拉着赵小舟殷切地去给顾淮明送水。 待走近了，赵小舟的视线不经意地和时尧在空中交错了一瞬，又彼此划开。 时尧将擦汗的白色毛巾搭在颈后，跟在顾淮明身后，迎着她们走上来。 “舟姐，今天这么有空，来看我打球？” 顾淮明拧开瓶盖，给自己灌了几口。 喝完了，程嘉柔又接回去，替他仔细地把瓶盖拧紧了，握在了手里。 赵小舟一笑：“别臭美了，我是来吹风的。” “嚯。”顾淮明何等人精，往后扭身瞧了一眼，话里有话，“这风是挺大。” 互相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侃了几句，程嘉柔看了两次手机，催了起来：“好啦好啦，七点的电影，快没时间了！” 说完，她亲昵地挽上顾淮明的臂弯，和赵小舟与时尧挥了挥手，一副小女人依偎状地半靠着顾淮明的手臂，渐渐走远了。 余光一闪，赵小舟似乎看到了乔稔，站在篮球场的边缘。 她好像是想过来找时尧说话，频频向这边侧目，却迟疑着没有上前。 赵小舟无声无息收回目光。 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时尧抬手抓了抓。 觉得有些热，他又捋了几绺上去，露出额头，清爽不少。 “这么巧。” 他们漫无目的地顺着操场的红色塑胶跑道朝前走，时尧率先开口。 他的声音很特别，赵小舟想。 是但凡听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的那种。 低而不哑，清而不锐。 刚刚好。 她笑了笑：“一开始是被抓差来的，程嘉柔干什么都喜欢两个人，但是吧……” 她留个话尾巴，没说完。 时尧兴致颇浓，继续追问：“但是什么？” 赵小舟目视前方，缓缓地说：“但是见到你之后，我就不觉得自己是被抓差来的了。” 说完，她故意没有看他，继续朝前走。 时尧却脚步一顿，脚下停滞了一秒，又快步追了上去。 见她眼睛里亮亮的，像蕴着光，他眉眼间不自觉添了笑意。 时尧忽然间有了一个很突如其来，却又像是想了很久很久的想法，就这样无端而浓烈地冒出了头。 很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赵小舟没回寝室，因为今天姨妈叫她回家吃饭。 傍晚六点半，她准时到了家门口。 一串钥匙零碎地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与此同时，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边把钥匙往锁眼里捅，边接起来。 那边很吵，只依稀能听见一个男声，语气颇为悠闲：“你喺度做乜嘢？” （你在做什么？） 单手拔不出钥匙，赵小舟无奈何只好把手机放在耳朵旁，用右肩膀顶着，使劲去听。 “乜事，讲啊。” （什么事，说啊。） 终于拔了出来。 防盗铁门应声而开，厨房里传出来剁肉馅声音。 那边絮絮讲了几句，赵小舟将那串钥匙扔在餐桌上：“有冇搞错啊，大佬？” （有没有搞错啊大哥？） 约莫听到客厅有动静，姜蓉放下菜刀，抹了抹围裙，走出来看。 又听见她讲粤语，姜蓉没好气地翻了白眼。 赵小舟会意，对着电话讪讪地压低了声音：“又叁天，你干脆转学去浅水湾念好了。” 那边说了好多句好话，又是求爷爷又是告奶奶，软磨硬泡。 这才让她的语气稍稍软了下来：“好唔好都让你讲了，我讲乜嘢啊？想我点帮？” （好不好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啊？想我怎么帮？） 纠缠了一时半刻，以事后获得一个大牌包的代价，赵小舟挂了电话，暗斥自己人为财死。 抬眼见姜蓉一只手托着一只瓷碗，另一只手正搅和着肉馅。 她刚要说话，姜蓉脸一沉：“家里这刚走一个，又来一个说鸟语的，真是服了你们。” 赵小舟起身往卧室里走，帆布包挂在门后的架子上。 头发叁绕两绕，用鲨鱼夹在脑后别住了。 她靠在门边问姜蓉：“姨夫呢，又有饭局啊？” 姜蓉眼皮都没抬：“去香港出差了。” “啊。” 一个感叹词被她转了好几个音调，极其生动而强烈地表达了她的艳羡。 “我也好想去香港！”赵小舟无限憧憬，“我还想去尖沙咀逛街呢。” “就你。”姜蓉哼一声，“油麻地还差不多。” 赵小舟“嘁”一声。 姜蓉放下筷子，郑重其事：“我还跟你说，以后在家里不许再说粤语，听得我头疼。” “si mi ma san.” （日语：对不起。） 赵小舟深深鞠了一躬，回屋关上了门。 手机连上蓝牙音箱，切到收藏的歌单，音乐声拧到最大。 He knows I'm gonna stay. 他知道我会留下来。 California dreaming. 加州梦。 On such a winter's day. 在这样的一个冬日。 明明诉说着winter's day，却给人一种浓烈的夏日躁动。 鲜艳，虚无，惆怅，恍惚。 频闪的城市森林。 她一边晃，一边伸手去开窗户。 隔着书桌，赵小舟踮起脚，去拨开奶白色的窗帘。 两侧的碎发随着她的摇头晃脑从耳后掉下来，弯出侧脸的弧度。 她拿手机，噼里啪啦打下一行字。 “还没走？” 她很喜欢时尧仰起头来看他的样子。 她还是觉得，他露出额头来更加帅气一点。 时尧：“歌很好听。” “不觉得吵？” 赵小舟手撑着写字台往下看，他在很认真地回复：“下次带罐凤梨罐头给你。” 赵小舟笑得眼睛弯起来，奋力朝叁层小楼外站着的男孩子挥手。 没出声，看口型是叁个字。 “明天见。” 她甩掉鞋，跌进单人床。 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下头了。 远处天边发橘红，接着是淡紫，最后染上渐序的墨黑。 她睡着了。 白日发梦。 错位，颠倒，迷失，梦幻。 —————— 电影《重庆森林》（中国香港），由王家卫导演，林青霞，金城武，梁朝伟，王菲主演。凤梨罐头是电影里一个梗。 插曲“California Dreamin”，发行于1966年，由The Mamas amp;the Papas乐队演唱，曾作为电影《重庆森林》插曲，而后更加广为人知。 03春光乍泄 周五下午，赵小舟抱着一沓打印好的作业，混进了男生寝室。 爬了叁层楼，来到306门前。 她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但没人应，耳朵贴近了去听，很安静。 手握住门把手，试着去开。 寝室门并没有上锁，轻轻松松就推开了。 一进门，最先进入视线的是右手边靠门的那个床位。 一个男生表情古怪，一只手放在下面，一只手放在鼠标上，正盯着电脑屏幕起劲儿。 等看清那个因为慌张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的屏幕，赵小舟迅速涨红了脸。 那人听见了动静，动作快速而紊乱，噼里啪啦地因为太剧烈的动作带倒了手边的好些东西。 赵小舟连忙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那个，你继续，继续。” 说完又有点儿想笑。 她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朝里走。 边走边扯掉了头上那顶伪装的棒球帽，头发一下子全散下来。 四人间的上床下桌，她拉开最里面靠窗的那把椅子，才刚落座，就听见了顾淮明的声音。 顾淮明了解了情况后，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那个男生的肩膀：“哎哟老张，你就不能去你床上看？非要这么大徜徉开的，多拉低我们宿舍形象啊，给我们舟姐都吓着了。” 那个叫老张的男生特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他妈哪儿知道你们这一个个神出鬼没的。” 然后转头看了看赵小舟，语气又软了下来：“那个，舟姐是吧，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一时间倒是没刚才那么尴尬了，赵小舟笑着摆手说：“没事儿没事儿，客气客气。” 老张又转头看顾淮明：“给介绍一下啊，这小美女谁啊？你女朋友？” 顾淮明换好篮球鞋劈头就给了老张一掌：“你丫眼镜儿又该换了吧，你没见过我女朋友？来找韩骁尘的。” 老张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哦骁哥女朋友啊！你好你好！” 赵小舟刚要张口辩解，顾淮明就走了过来，单手撑着她的椅背，凑近她耳边：“刚被教导主任叫走了，估计得一顿狠批。” 赵小舟瞧见他咧着的嘴角，一脸幸灾乐祸。 她出口问：“翘课去香港玩儿这事儿？” “那可不。”顾淮明舔舔嘴唇，“一个钟头了，还没回来呢。” “那我在这儿等会儿好了。” 赵小舟按了面前的电脑开机键，又矮身从小抽屉里拿出一听可乐。 “行，那我俩先去上课了。” 顾淮明叫了老张，拿上毛概的书大摇大摆地出去带上了门。 男寝这边一律朝阳，下午的日头足得可以，被太阳晒了十分钟，赵小舟觉得脖子后面都有点发烫。 她起身，合上了，只留了一条足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偶尔透进来一丝风。 今年的天气很奇怪，现下虽然还没到六月，但热度已经悄然攀升。 学生都贪凉，因此不少寝室最近几天都偷偷打开了空调。 赵小舟前后找了一圈儿，终于发现了空调的遥控器，打开之后调到了二十一度。 冷气在寝室内蔓延开来。 她顺手脱掉了外面套着的衬衫外套，只留了一件乳白色棉质吊带。 网上搜了几部片子，全部兴致缺缺，后来无意中点开一部早年间的文艺片，倒是有点看进去了。 没有带耳机，但外放的声音不大，想着寝室也没有别人在，她没有很在意。 时尧揉了揉眼睛，睡意本不是很足，只是无事可干，一直在闭着眼睛躺着。 从刚刚赵小舟进来的时候，他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床帘外面的对话一来一往，挺热闹，他无心插话，只是一直在听。 后来顾淮明和老张去上课，寝室就安静了下来。 再后来，是两个男人低语的声音，还有她偶尔吸吸鼻子的声响。 时尧半靠在床头，尽量发出最小的动静。 耳里传来的对话、声线和音质他很熟悉。 张国荣和梁朝伟。 但很显然，从这些声音可以判断出来，赵小舟正在看的这部，既不是《阿飞正传》，也不是《花样年华》。 他依稀猜到是什么了。 赵小舟的感官神经此时都被电影画面拉扯着。 有点冷，她蜷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看得入了神。 连身后的人什么时候慢慢走过来的也一无所知。 时尧在她身后，有一些距离。 她的头发很长，全部散在脊背，卷过，在太阳底下泛着微棕的光泽感。 勾着他的目光，无法移开。 他轻轻咳了一声。 赵小舟像是突然惊觉，几乎在同一时刻猛地回过头。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有点扭到了。 “抱歉！” 嘴里说着抱歉，时尧却有点抑制不住地扬起唇。 她受惊吓的样子，真的很像小的时候做坏事被抓包的现场。 赵小舟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衣料摩擦的声响越来越大，放荡的笑意和暧昧的喘息让赵小舟几乎丢失了思考的能力，只依靠着本能迅速合上了电脑。 旖旎氛围戛然而止。 “嘶……” 她暗自吃痛，闷哼出声。 时尧见状快步上前：“手怎么了？” 赵小舟紧皱着眉，使劲甩着手：“夹到了。” 合电脑盖的时候确实太用力了。 “我看看。” 时尧拽过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 手背红了一大片。 时尧端详半刻，回身从公共抽屉里拿出一小盒红花油，仔细地在她手背上涂抹。 赵小舟开始有点不好意思，想要缩回来，却发现他握得很紧，后来也就作罢了。 他微低下头来，她看到他的发顶，心跳还没稳下来：“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时尧抬眸：“是你看得太专心。” 赵小舟不说话了。 微微俯低了一些身体，长发扫过他的手臂。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赵小舟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尝试着找了个话题。 她轻轻问出声：“你刚才，都看见什么了？” 时尧专心地涂药，过了会儿，他再度掀起眼。 时尧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没听到她的问题。 小鹿样的眼睛，充溢着臻色，纯白至率真，却像是又被人刻意添加了一丝霓色。 望得久了，像霓虹光影的漩涡。 是一滴墨水滴进了无声涨潮的海岸线。 很快与海水融合，却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他的视线下移。 衬衫早已在刚刚滑落下去，赵小舟伸手去捡，露出后背中间微微凹陷的脊线，和…… 被吊带包裹住的优秀的胸脯。 时尧别开目光。 他发现她的手有点冰，遂扬手关掉了空调，接着替她揉手。 他缓缓开口，气息是温热的：“下次找个时间，我陪你把它看完。” 赵小舟凑近一分，凝视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他的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打磨，笑意更深。 室内的温度涨了几度，赵小舟的手心生了些汗，但他的手掌依旧干燥，指尖无意划过她的掌心，引起若有若无的痒。 “那个，电影赏析的作业……” 时尧想起来她问的是什么，从手机备忘录里调出来，拿给她看：“我昨晚随意写的，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调整和添加的，我们周末再对一下。” 赵小舟一字一句看得仔细：“这么相信我的意见？” “是啊。”时尧扬起下巴，不置可否，“以你为准。” “你们在干嘛？” 被辅导员批了一下午，韩骁尘耷拉着嘴角推开寝室门，直到见到赵小舟，才算有点笑模样。 二人闻声皆抬起头，时尧手上的动作停止一瞬，又恢复如常。 赵小舟转回身，咕哝了一句：“让你电脑砸了，正疗伤呢。” 韩骁尘不明就里，往里走，浓重的红花油味道直窜入鼻腔，他皱起眉：“疼不疼？” 赵小舟认为这绝对是一句废话。 她“嗯”一声：“疼死了。” 时尧这时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把红花油的瓶子递到她的手里：“下次小心一点。” 说完，身体和韩骁尘交错着擦肩而过，走了回去。 韩骁尘坐过去，刚要伸手接过继续替她揉，但赵小舟抢先一步抽回了手。 把红花油装进包里，她单手拎着那一沓A4纸往他面前一放：“呐，你的大作业，累死我了，熬了一个晚上给你写的。” 韩骁尘接了过来，拖着粤语声调的懒音：“好彩有你。” （幸亏有你。） 赵小舟伸了个懒腰，才想起来问：“辅导员说什么了？” 韩骁尘拿起作业翻了翻，语气漫不经心：“还能说什么，车轱辘话来回讲，幸好我人帅嘴甜，这回幸免于难。” “算你走运。”赵小舟手一摊，“你买乜嘢畀我？” （你给我买了什么？） 韩骁尘献礼一样打开衣柜拿出来一个袋子，放到她手里。 “打开看看。”他还未完全切换过来的语言系统半白话半普通话继续讲，“中唔中意？” （喜不喜欢？） 赵小舟抽掉黑色礼盒上面的丝带，打量了里面那只手袋两眼，心满意足地又合上了：“唔错，有心了。” （不错，有心了。） 韩骁尘挑了挑眉：“吃过饭了没有？” 赵小舟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胃：“没啊，从昨晚到现在光赶你的作业了。” “那走啊，去吃饭。”他一拍脑门，“我先赶紧把作业给交上去，差点忘了这事儿。” 他转身招呼正在看书的时尧：“时尧，一起去吃饭。” —————— 电影《春光乍泄》（中国香港），上映于1997年，由王家卫导演，张国荣，梁朝伟主演。 04吸管 星期日如约而至，时尧和赵小舟约定好在学校图书馆做中外电影赏析课的presentation。 赵小舟到了有一会儿，图书馆硕大的落地窗洒进来饱满而明亮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她塞进耳朵里两只耳机。 一首La Vie En Rose经过小野丽莎的嗓音唱出来，昏昧感更重。 沙沙的，缓缓的，听得眼皮渐重。 她眨了两下眼，挣扎不过地心引力，索性合上小憩。 时尧进来的时候，太阳被云层遮住了。 图书馆里很安静，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扬起头，环视了一圈，找到了她。 赵小舟还在撑着头半睡不睡。 时尧放轻手脚走过去，把书包轻轻放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转身钻进了一排排书架之中。 时钟不急不缓走过一点十五分。 赵小舟揉了揉太阳穴，眼前重新清明起来。 她刚端起手旁已经有些温了的冰美式抿了一口，就听到身后有两个女孩子正在悄悄絮语着。 其中一个很兴奋，却因为身在图书馆不得不紧紧压着声音：“你刚刚看到那个帅哥没有，就刚才放下书包去找书那个，妈呀，我一抬头刚好看到他脸，也太好看了吧！” 帅哥？哪里有帅哥？ 赵小舟下意识地扭头去找，一头雾水。 她回过头不动声色扫了后桌一眼，见那女孩忽然很激动地杵着她旁边的人，语气兴奋得不行：“来了来了！” 赵小舟也被她给带得来了兴致，她的目光在四处逡巡，才刚放出眼光，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由远及近，在她身边落座。 “找什么呢？” 时尧把借来的叁本书放在边上，边开电脑边问。 “啊？” 赵小舟反应过来，刚要回答，余光随着身后那女孩一齐找过去，她恍然大悟。 原来是，帅哥在身边。 时尧在很认真地做准备工作，赵小舟在很认真地留心听背后二人的对话。 “真的好帅啊，他居然和我们离得这么近。” “快上去要微信啊！冲啊！” “他旁边坐着的不会是他女朋友吧？” “我看不像，俩人都没有什么亲密举动。” “是吗？” “哎呀，冲就完事儿了！万一人家是单身呢！” 那女生被撺掇得春心萌动，眼一闭，心一横，起身拉开椅子，转身朝时尧走过来。 “同学你好！” 时尧循着声音抬起头，在视线对上女孩子的眼睛的时候，女生红了脸。 “什么事？” 时尧有点疑惑。 她的声音小了一些，有些没底气：“那个，可不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 赵小舟索性抱起手臂，近距离观赏着，甚觉有趣。 时尧没有动作，女生有点尴尬，但一时间也没走，只是静静地呆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赵小舟觉得口有点干，拿起来美式喝了一口，觉得要是再有点瓜子什么的就更好了。 才要放下，却无比自然的在半道让时尧接了过去。 他接过来，拿在手里，表情淡定地用吸管喝了一口。 赵小舟瞬间瞪大眼睛。 那分明是她刚刚用过的同一根吸管，上面还依稀可见她蹭掉的口红。 一点点红晕顺着侧脸蔓延，脸发烫。 不过这次不是那个女孩，而是赵小舟本人。 “抱歉，可能不太方便。” 时尧的脸上充满歉意。 女生见了眼前这一幕，心中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嘴上勉强说着没事，低下头，迅速回了座位。 赵小舟还没从这惊奇的一幕里回过神。 时尧见她的表情，这回的歉意很真诚：“对不起啊，一时之间没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我再去帮你买一杯。” “哎。”赵小舟却忽然按住他的手，“做戏做足全套嘛。” 她若无其事般地摇了摇他手里的咖啡杯，煞有介事又语意娇嗔地说：“冰块都要化没了。” 说完凑上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她甚至可以想象身后那个女生仇视而愤恨的眼神。 毕竟被韩骁尘拿来当挡桃花的靶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内情赵小舟是再熟悉不过。 活到现在，这点手段说是运用的得心应手也不遑多让。 时尧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征愣片刻，过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谢了。” “说谢多见外。”赵小舟一脸江湖义气，“上回你帮我揉手，这回我帮你解围，扯平啦。” “扯平……”时尧笑了笑。 “哦不对，还要算上上上次老莫的课，幸好你坐在靠后面，及时挽救我于水火，要不然被他发现我迟到，可惨了。” 赵小舟用手比划着，大拇指从左到右划了一下脖子。 “嗯。”时尧点点鼠标，又朝她看过来，神情很认真，“其实，不用算得那么清楚。” 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演示文稿差不多初见雏形。 再抬眼，赵小舟发觉天空此刻阴沉得厉害。 白昼如夜，颇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是风雨欲来的预兆。 疾风骤雨很快降临，裹挟着滚滚的雷声，从远处天边炸裂开来，闷闷的声音传入耳中。 临近一年两度的英语四六级考试，图书馆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些吵。 梳理了一遍文稿之后，赵小舟觉得他们有必要从头到尾试着去讲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地方需要完善。 显然图书馆不是最合适的地方。 凡是经历过presentation的人都知道，在最后整合真正开始讲述的时候，是会发生争论最多的时刻。 各种意想不到的阻碍和想法都会冒出头来，因此必须找到一个可以大声讲话，既不会吵到别人，也不会被别人影响的地点。 最终，这个地点，被定在了时尧家。 在最开始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赵小舟其实是有过一时半刻的犹豫的。 但后来看着他一脸真诚的模样，她又觉得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未免太过多虑。 出地铁站的时候，时尧撑起伞，很照顾她地往她那边倾斜了半寸，也没顾及自己左边肩膀被雨打湿。 两人就这样一路紧挨着朝他家的方向走。 学校附近的小区多半都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只因地理位置和交通实在优秀，每年的租金水涨船高。 赵小舟倒是略略意外，他竟然会在这里租房子。 进了家门，时尧收了伞，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放在她脚下：“换上吧，鞋湿了穿久了会着凉。” 赵小舟单手撑着玄关的墙壁，另外一只手去脱掉那双在雨水里淌过的白色帆布鞋。 已经被淤泥给溅得不成样子，湿漉漉的。 她小心翼翼地解了鞋带，放在了鞋架上。 吸了吸鼻子，她能闻到周身混杂着的雨水味道，还带着一些凉气。 时尧脱了外套，径直拿进了卫生间。 赵小舟听到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她正迟疑着不知道要将自己身上半湿不干的外套放在哪儿，时尧正巧走了出来。 见她犯难，他上前接过：“卫生间帮你放好了热水，我去给你找身衣服。” “哦。”赵小舟点点头，“那个，麻烦啦。” “没事。”他笑笑。 * 隔日更，如果特别有灵感的话会日更。 求珠珠投喂，求收藏～感恩 文不长，预估13万字左右 05ClosetoYou 半个钟头后，赵小舟洗好了正在擦头发，听到两声不太重的敲门声：“衣服我放在门口。” “好。” 她在浴室蒸腾的热气里扬声答应。 收拾停当，赵小舟将卫生间的门开了一条缝，她探着脑袋出去悄悄看，没有人。 一件纯白色T恤，一条浅灰色运动短裤，被迭得整整齐齐放在门口的架子上。 她弯弯唇，伸手拿起来再度合上了门。 头发吹得半干，松散地散下来，对着镜子照了照，已经快长到腰。 再出去的时候，时尧已经在客厅的茶几上铺了半桌子的参考资料和笔记。 赵小舟走过去，在茶几前面的地毯上坐下来。 客厅没有开顶灯，全靠一盏台灯照亮。 若有若无的洗发水香氛味道钻进来，时尧停了停手里的动作，抬眼去看她。 被他看了半刻，赵小舟有些不自在，眼睛转了转，试探性开口问：“怎么，我脸没洗干净？” 她连忙拿起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来查看。 刚刚洗过澡，白净透亮的脸上还泛着丝丝红晕，未加修饰过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很自然的美感。 这个状态，还是挺满意的。 “不是。”时尧失笑，食指划过下巴，“看你穿我的衣服还挺合适的。” 赵小舟的肩比较宽，所以能很好地把衣服撑起来，即使两人身形不同，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也不会显得太垮，反而倒多了一丝慵懒风格。 她低头看看：“我也这么觉得。” “喝什么？” 时尧起身去倒水。 赵小舟卷了一缕头发绕在指缝间把玩，随口说：“都行，我不挑的。” 却没想到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竟然端了两杯奶茶过来。 “刚冲好的，有点烫。” 他递过来，搁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杯触碰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赵小舟疑惑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爱喝奶茶？” “那天你来篮球场，我看到了。” “视力蛮好的嘛。” 她表示了由衷的夸奖。 时尧扬起唇：“还好。” 房间里开了暖风，时尧还在梳理稿子，赵小舟百无聊赖靠着落地窗朝外面看。 雨雾朦朦，窗子上起了哈气，外面城市的街景已经虚化，看着不真切了。 食指轻轻敲着玻璃表层，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仿佛凝滞了下来。 适才周身的冷意已经全部消褪，取而代之的是被源源不断的热气微微烘烤着的感觉。 很柔软，很暖和。 “小舟。” 她回过神：“什么？” 舌尖轻轻抵着上颚，他在叫她的名字。 她从来没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的感受会这么特别。 或许，只是因为透过他的声线，才显得特别。 “你觉得，亨伯特是真的爱洛丽塔吗？” 古往今来，对此的界定莫衷一是。 对于这道问题的答案，所有人给出的都只是自己的见解。 赵小舟抿了抿唇，思考了片刻，回答坚定：“如果要我来说，那一定是爱，他确实爱她。” 她看着手边那几篇长篇大论的文献资料，无一不是在控诉着亨伯特强烈的占有欲，再多的浓情背后无一不是无可奈何的一次次冰冷的交易。 她咬了咬吸管，语气沉下来：“如果不是爱，为什么会有最后那一段，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我不在乎。我只要看她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那时候的洛已经不再是少女，她已经变得庸俗，失色，可亨伯特看她的眼神却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改变。” 默声片刻。 再度抬眸，她换了副表情，耸了耸肩：“也许只是男主角演得太深情了吧。” “我只是一贯喜欢美化爱情。” 她接着说。 赵小舟把电脑拿过来，敲了两行字之后，又还给时尧：“你觉得呢？” 时尧向后靠了靠，双臂舒展，而后双手交握垫在脑后，点了点头：“其实我也这么想。” 他歪头看她：“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赵小舟扬扬下巴，示意他问。 他端正了坐姿，离她近了一些，似乎是在整理语言。 过了会儿，他缓缓问出口：“你和韩骁尘，在谈恋爱吗？” 其实问出口之后，时尧就觉得有点后悔了，或许过于唐突，还是什么别的。 但这个问题自从那个下午就反反复复萦绕在他的心里。 老张的随口一句，搅得他这几天都不太能专注地上课。 于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地问了出来。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 赵小舟却笑了。 她嚼一颗水果糖，橙子味的，酸酸涩涩。 舌头卷弄着，左右来回倒。 目光静静地打量着他，她的眼神饶有兴味。 时尧拿不定主意，见她悄悄凑过来，在他耳边放低声音：“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热热的气息，轻轻浅浅，喷洒在他耳廓。 时尧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她宽松的领口，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只在她胸前停留了一秒转瞬离开，眉心一蹙随即又展开。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她没有穿胸衣，单薄宽大的米白色短袖罩在她的身上，什么也挡不住。 乳尖顶起胸前的凸起，无法忽视。 他给不出反应，耳尖不正常地红了。 赵小舟在心底无声笑起来。 她别了别头发，重新坐回去：“陪我看完那场电影再告诉你。” 午夜之前的时间里，乌云大团大团地散不开，夹杂着轰隆隆的沉闷雷声，不断降下庞大雨幕。 越来越多的雨水，歪歪扭扭地顺着透明玻璃窗淌下来，模糊了视线。 眼前只剩下一片光晕似的霓虹，交替闪烁。 室内安静异常，似乎任何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晚饭赵小舟没有吃多少，现下有点被饿醒。 她伸手揉了揉肚子，起身穿好拖鞋，拧开卧室门把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还没睡？” 黑暗里传来他的声音。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去倒点水。” “我帮你。” 时尧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接过她的杯子握在手里，替她开了厨房的顶灯。 灯光昏暗，该换新的灯泡。 但因为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校食堂吃饭，因此时尧总是忘记。 昏昏沉沉的光晕，是陈旧的光影，发黯淡的琉璃色。 水声缓缓，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赵小舟仿佛能在周遭安静的空气里清晰地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 “是沙发睡得不习惯吗？要不要……”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 雨势太大，她只好选择留宿，他的家只有一间卧室，所以让她睡床。 顺理成章，无可指摘。 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时尧倏然笑了：“你想听什么答案？” 老旧小区的房子，冬天露风夏天潲雨，隔音就更不用说。 他的辗转反侧，她又不是听不到。 “时尧。” 她的声音很小，犹犹豫豫的。 “嗯。”他懒懒地应一声，“我在听。” “我们没有在恋爱。” 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时尧眼底的笑意在加深。 他低下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手指穿进发丝的瞬间，意料之中的柔顺。 一股淡淡的香氛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好像在若有似无地缠上他的呼吸。 赵小舟呼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她试探着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有点暧昧，有点灼热。 她连忙躲闪开来。 “好。”他低声回应，“我知道了。” 把水杯交还给她，他轻声说：“去睡吧。” —————— 单曲“Close to You”由Carpenters演唱，发行于1973年。 这首歌真的超级适合下雨天听，所以选到了本章作为bgm。 06我是大哥大 第二天清早，是早八的课。 七点钟，早点铺喧闹而鼎沸。 赵小舟和时尧的面前，一人一笼汤包，一碗鸭血粉丝汤。 赵小舟边吃边看手机锁屏上的时间，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时尧先把账给付了，转过身对她说：“还有点时间，我让老张先把座位占上了。” 早八的课是门公共必修，好几个专业挤在一起上大课，坐阶梯教室，是最爽的配置。 赵小舟放心了，当即放慢吃饭的速度，又夹了一筷子小笼包，撑得腮帮子鼓起来。 时尧思忖片刻：“所以你昨天晚上没怎么吃是因为……” 赵小舟囫囵吞枣咽了下去，用纸巾擦擦嘴，打算如实交代：“所以昨天晚上那不是我的真实饭量。” “懂了。”时尧会意，“以后你可以放开了吃。” 赵小舟咬掉一块鸭血，眼睛眨了眨：“唔该。” （谢谢。） 时尧在胸前环起手臂，向后一靠，姿态放松：“唔使客气。” （不用客气。） “诶？”赵小舟新奇道，“你会讲粤语？” 时尧笑笑：“几句而已，被韩骁尘带的。” “巧了。”赵小舟说，“我也是。” “我倒挺想问你。”时尧探身向前，手臂搭在桌沿，“你们是从小就认识？” 赵小舟摆摆手：“没，我们虽然小学是一个学校的，但直到上了初中才在一个班，后来就一直是一个班。” “那，顾淮明呢？” “我们高中一个班。” 赵小舟有问必答。 “时尧。” 过了会儿，她吃好了，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一点。 时尧没多想，照做。 赵小舟的唇挨着他左耳，语气里带了一些蛊惑成分：“你还真的对我的事情蛮感兴趣的呢。” 阶梯教室里在距离八点还差十分钟的时候，已经是乌压压一片人头攒动。 赵小舟和时尧前后脚走进去。 才刚迈进教室一步，赵小舟就感觉一个黑影朝自己急速驶来，不偏不倚撞在了她身上。 她没站住，径直向后倒，被时尧接了个正着。 “我的妈呀。”她没好气地推那人一把，“老张，你撞死我得了。” 老张终于费力睁开了那双困顿了一个早上的迷蒙睡眼，大叫一声：“哎哟我错了！没事儿吧舟姐？” “能没事儿吗？”赵小舟揉了揉肩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能禁得起你这么大动静么？” 时尧没忍住笑了。 老张刚要继续赔礼道歉，注意力忽然转移到那条覆在赵小舟身侧的手臂上，进而向她身后看，眼中八卦之火瞬间燃烧旺盛：“你们俩这是……” 他话说一半，时尧已然走上来两步，和赵小舟并排站着。 老张挨了一记重拳，听他开口：“想什么呢你。” “得。”老张暧昧一笑，“你没想你没想，我赶紧上厕所去了。” 说罢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入了座，赵小舟没见程嘉柔，拍了拍前排的顾淮明，问：“程嘉柔呢，怎么没来？” 韩骁尘抢先一步，怼了怼顾淮明的胳膊，歪头坏笑：“还不是某人让她太累了。” 顾淮明的嘴角都快咧到了后脑勺。 赵小舟秒懂。 “哎，不对啊。” 韩骁尘琢磨过来，拎着包扔到赵小舟旁边，从前排跳了过来，一屁股坐下。 “你昨天没回寝室？上哪儿去了？” 赵小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要是她昨天回了寝室，怎么会不知道程嘉柔在外面过夜了。 赵小舟整理了一下措辞，假装特别自然地“哦”了一声：“我昨天，在家住的。” “是吗？”韩骁尘狐疑地盯着她，“第二天有早八的课你不是从来都住寝室么？” “哎呀。”赵小舟推开他，“我困死了没空跟你玩审讯游戏。” 时尧去前面签到回来，目光扫了一眼赵小舟和韩骁尘，脚下一顿，坐在了顾淮明的右边。 韩骁尘杵杵顾淮明的后背：“把我袋子里那个拿铁拿过来。” 顾淮明恭恭敬敬端过来：“舟姐，请笑纳。” 赵小舟接过来，喝了两口，不咸不淡地说：“别老叫姐行不行，你俩还比我小叁个月呢。” “那可不行。”顾淮明义正言辞，声儿大得都快嚷出来了，“得让全千叶的人知道谁才是大哥大……哎你捂我嘴干嘛？” 赵小舟深深叹一口气。 从高中时候遗留下来的中二病，到现在都没得治。 就在他们插科打诨的时候，乔稔一袭长裙，背着单肩包走了进来。 几乎看不到空位了，她正努力地伸长脖子寻找，猛地被人拉住：“这不是新闻系第一么，来来来，坐这儿。” 乔稔皱起眉，表情极度不耐：“你干什么？” 顾淮明手上的力度不减，表情却如沐春风：“帮你找了个座位啊，还不赶紧坐下，你想站着上课啊？” 乔稔挣扎不过，说了两声借过，坐在了顾淮明前排的座位。 赵小舟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叁节连堂，赵小舟踏踏实实补了个觉，老师讲课的白噪音听得比什么助眠BGM都有效，让人睡得极其安稳。 再醒过来时，叁节课已经过了一半。 韩骁尘开了一局游戏，打得正在兴头上，见她醒了，低声问：“你昨儿干嘛去了到底，能困成这样儿？” “学术探讨。” 赵小舟面不改色。 “哈？” 韩骁尘一记猛杀，面对对面徐可的哀嚎得意洋洋。 “我没听错吧？”他眯着眼睛，紧跟着对方的走位，“你什么时候对学习这么上心了？” 听着身后二人你来我往，时尧弯弯唇，拿起手机给赵小舟发了条微信：学术探讨还是很有成果的。 赵小舟：天线宝宝拥抱.gif 时尧：中午去几食堂吃饭？ 赵小舟：二号吧！二号今天有糖醋排骨。 时尧：猫咪.gif 赵小舟：揉脸.gif “给谁发微信呢？” 韩骁尘这局打完了，见她聊得热火朝天，作势就要抢过她的手机。 赵小舟眼疾手快，迅速锁了屏。 屏幕再亮起来，韩骁尘望着那张迪迦奥特曼壁纸，眉头紧锁：“赵小舟，你有秘密了！” 赵小舟瞄了前面正滔滔不绝旁征博引的老师一眼，压低声音：“喊什么。” “你不对劲。”韩骁尘啧啧两声，视线压迫，“说，跟谁聊天呢？一脸春心荡漾。” 韩骁尘目光如炬，倒显得像赵小舟做了什么亏心事。 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 她清清嗓子，说：“魔法少女小京。” 得到了韩骁尘一个快要翻出天际的白眼。 赵小舟干咳两声，企图粉饰太平：“来来来，打游戏。” 她打游戏很菜，是菜到连她小学五年级的表弟都嚷嚷着带不动的水平。 才刚打了一局，她就扔了手机，趴到教室窗前继续贪看春光。 上午十点多，春意极浓，时间长得像没有尽头。 窗影斑驳，阳光斜射，像蒙上复古滤镜，把人往上个世纪拽。 只是外头不是武康路满是欧式小洋楼和法国梧桐的街巷，不然还会衔一丝法式的慵懒在里头。 耳机没摘掉，听着语音连麦里骂骂咧咧一惊一乍，赵小舟觉得这才是人间烟火。 “我靠，小船你这就跑了？” 徐可在那头使劲嚷嚷：“多坚持一会儿啊，把韩骁尘拖垮！” 赵小舟眯起眼睛，又拿过来韩骁尘的手机，打了一行字：“你给我去死。” 徐可呵呵笑个没完：“没了你韩骁尘简直没对手。” 胜负已定。 连赢了叁局，韩骁尘懒懒挑眉，这会儿早把刚刚抢手机看微信那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下课铃适时响起，老师在前头提醒没有签到的同学去前面签到。 人群开始涌动。 “哎时尧干嘛去？不吃饭了？” 顾淮明喊了一句。 老张挠了挠头发：“刚说学生会要开个临时会，被叫走了。” 赵小舟的目光随着时尧和乔稔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才感觉到手机震了震。 她拿过。 是他的信息：学生会临时有事，你们先去吃。 赵小舟扯了扯嘴角。 “看什么呢？今天二食堂有糖醋排骨，赶紧走，去晚了就没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随着人潮往食堂走。 下了几层楼梯，韩骁尘自动接过赵小舟肩上的包，然后把自己的甩进顾淮明的手里：“帮个忙。” 顾淮明眼睛一瞪：“你倒挺鸡贼的哈，舟姐那包多轻。” 韩骁尘斜他一眼：“今井，乖。” 赵小舟没绷住乐了。 高一下半学期那会儿，他们迷上了一部日漫。 如获至宝，各种忙里偷闲地偷着看，经常在快要被老师发现的千钧一发之际迅速将手机藏进桌洞里。 韩骁尘更是模仿里面的男主角，染了一头金发，分层，底下一层是刻意露出来的黑发。 回家以后，被他妈追得满街跑。 第二天上学直接成了抓教育的反面教材，教导主任痛心疾首地呼吁全校同学引以为戒。 第叁天，又全染回了黑色。 “我好普通。” 一身蓝白色校服的韩骁尘坐在教室里，对着镜子，发出了一声来自内心深处的感叹。 根据漫画和影视剧角色对号入座，是那时候青春期少男少女们在百无聊赖又十分紧张的学习生活中，最有滋有味的调剂之一。 “那舟姐是谁？”那个时候顾淮明一脸邪笑地露出八颗牙齿，“不会是理子吧？” 韩骁尘踢了他一脚，音量提高了一倍：“滚蛋。” 赵小舟没吭声，默默看他俩打闹。 其实她一直都想当京子。 —————— 电视剧《我是大哥大》（日本），上映于2018年，改编自同名漫画。由贺来贤人，伊藤健太郎，清野菜名，桥本环奈主演。 剧中，男主角叁桥和女主角理子是一对，男二号伊藤和女二号京子是一对。 今井是悲惨而可爱的小弟，虽然他总自称是红高的大哥大（众所周知，红高只有两个人）。 “魔法少女小京”是京子的昵称。 07硬了，没法那么坐，疼（微h） 从团部会议室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乔稔手里抱着一摞东西，都是刚刚开会时候下发的有关于协助学校举办这一次辩论赛的相关资料。 时尧见她拿着费力，顺手接了过来，胳膊在不小心触碰到她手臂的时候，乔稔悄悄地涨红了脸。 乔稔稍稍低下了头，小声的说：“那个，食堂这会儿应该没饭了，要么，我们去外面吃？” 时尧却摇摇头：“不了，我不太饿。” 乔稔脸上的失落一闪而逝，随即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恬静的笑容。 她微笑着说：“哦，那好，那我先走啦。” 时尧点点头。 沿路经过二食堂门口，他下意识抬头望。 下午的上课铃才刚打过，食堂门口的人稀稀疏疏，他一眼就看到了赵小舟和韩骁尘他们叁个人正慢悠悠下楼梯。 韩骁尘比赵小舟的站位高一层台阶，再加上身高优势，非常自在地把手搭在她肩上，话说出口懒洋洋的：“下午没课去我们寝室看片吧，我昨儿晚上刚下的。” 赵小舟抬抬肩膀，想甩掉他的手，没甩开：“不去，你看的都太糙了，上来就直入主题，一点美感都没有。” 韩骁尘咧嘴笑笑：“这回不一样，我昨儿下完了特意打开看了两眼，绝对是你喜欢的那一挂。” “真的假的？” 赵小舟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骗你我请你吃一星期辣条。” 韩骁尘推着她就要往男生宿舍拐。 “瞧把你给扣儿的。” 赵小舟瞥他一眼。 “去吧舟姐，顺便帮我挑挑送嘉嘉的礼物，这不马上叁个月纪念日了么？” 顾淮明在一旁帮腔。 “帽子借我。” 赵小舟一伸手，韩骁尘从自己头顶摘下来，扣在她脑袋上，径自扬手使劲弄了弄头发。 宿管阿姨刚吃了中午饭回来，美滋滋地打开ipad看最新的婆媳大剧。 眼前人影儿一晃，她略微抬起头，见着韩骁尘，热络地说：“回来啦？下午没课啊你们？” 韩骁尘变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蛋：“芬姐又美了，今天眼妆很不一样。” 被小帅哥一夸，宿管阿姨别提多高兴了，赶紧挥手叫他们进去：“嘴可真甜！赶紧回寝室歇着吧，这门口太阳多毒啊。” “好嘞好嘞。” 一件宽大的衬衫罩在赵小舟的身上，叁人勾肩搭背的，一溜烟就钻没影儿了。 “热死我了。” 一进门，赵小舟赶紧把衬衫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一边。 “穿上穿上。”韩骁尘捡起来，又给她往身上套，“开空调了。” 顾淮明爬上床，打开手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搜起礼物来，搜了一会儿，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他掀开床帘，对下面两人说：“我睡会儿啊，一会儿你俩小点声。” “我俩带耳机。”韩骁尘等着电脑开机，抬手去拍顾淮明屁股，“起来起来，我耳机落你床上了。” 顾淮明呲牙咧嘴：“我说什么东西硌我呢，你要再不拿，下午一觉醒来我得成豌豆公主。” “老顾。”赵小舟调侃起来，“说真的，豌豆射手家族都嫌弃你，更别说当公主了。” 顾淮明显然没听到，一秒入睡，鼾声四起。 影片已经开始播放了，韩骁尘拉了两把椅子过来，赵小舟安然落座。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机里越来越大。 赵小舟清了清嗓子：“你这个，还挺有剧情的。” “你不就喜欢这种？”韩骁尘睨她一眼，“假正经的。” “什么叫假正经？”赵小舟掰扯起来。 韩骁尘想了想，回她：“就是一上来先弄点儿有的没的，到后来还是得回归主题。” 赵小舟没话可说。 确实，她就是喜欢装正经。 她盯着韩骁尘的脸半天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别看我，看电影。”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隐隐约约还带着怎么克制也压不住的兴奋。 好奇心驱使，赵小舟重新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 一开始是茫然的，后来她循着那越来越大的声响定格，只觉得目光被闪了一下。 脸很热，心跳增速，连喘气都无意识变得笨重。 影片的内容开始变化。 穿着校服的男主角正把女主角死死地抵在桌边。 女主角此刻脸上泛着极不正常的红晕，一双眼睛微微地阖着，牙齿紧咬着下嘴唇，表情既痛苦又有着莫名的享受。 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微张开一条缝，双眼迷离，媚眼如丝。 她和男主角一起微喘着气，有的时候她叫的声音大了些男主角就赶紧捂住她的嘴，身下的动作却越来越猛烈。 几番抽送间，交合间拍打在臀肉上的啪啪响声隐没在被刻意压低的重重喘息中，逐渐地小了下来。 但或许是赵小舟的错觉，因为没过多一会儿，两人做爱的声音又断续变大了，夹杂着再也无法抑制的低吼，从嗓子眼儿一股脑儿地喷射。 男生骂了两句脏话，似乎是太过舒服的原由，谁都能听出来那话里满足的喟叹意味。 镜头逐步下移，刻意营造了一种慌乱感。 只看到散落在杂物间地上的校服外套，还有那男生褪到脚边的校服裤子，以及不断撞击顶弄的背影。 确实，拍得很细腻。 与此同时，她莫名感到身旁有哪里不对劲。 韩骁尘挨她挨得太近了，近到几乎是与她贴着。 他也察觉到了下身由于眼前场景带来的兴奋，双手举起来，语气无辜：“我可什么都没想干。” 赵小舟白他一眼，眼睛不由自主盯着他顶起来的那里看了好几眼，又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影片中杂物间内两人激烈的交合还在继续。 韩骁尘变换了一个坐姿，本来想翘起二郎腿，但腿才刚往上一搭，他没忍住低骂一句：“靠。” “怎么了？” 赵小舟循声去看。 只见他手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硬了，没法儿那么坐，疼。” 赵小舟觉得她正在经历人生中非常微妙的时刻。 头更低下去，她的声音轻若蚊蝇：“那个，你......稍微控制一下。” 察觉了她的别扭，韩骁尘这时候抿唇笑起来，故意覆在她耳边低声说：“自然反应，我也想控制。” 08慰（微h） 夜深了，窗外又下起了雨。 今年春天的雨水很勤，时不时就要下一场。 不知道下了多久，雨丝后来一点点变作了雾气，更添了湿热，一动就淌汗。 夏天，快要来了。 此时万籁俱寂，下午小电影的火辣场景再一次过电影一般放映在赵小舟的脑中。 循环往复。 她的脸上瞬间变得潮红，心脏用力地跳动，她只觉得呼吸都有意无意变得粗重。 喊叫声言犹在耳，她越下意识屏蔽那叫声就越大，只叫得人面红耳赤。 底裤有一丝黏，她知道那是什么，顿时睡意全无。 往上坐了坐，她伸手拧开寝室床头的小台灯。 借着台灯昏昏黄黄的光线，她解开睡裤腰间的抽绳，半褪下内裤。 灯影打在上头，中间一带全都湿透。 她心烦意乱，拿过手机看时间，才凌晨两点多。 鬼使神差的，她点开了加速器，等待梯子挂好，翻了墙出去看P站。 随意挑了一部，插上了耳机，将手机横过来。 她喜欢有艺术美感的东西。 当然，这美感大部分来自于主角的长相，声音，以及对待女主角的温柔程度。 现在看的这部，是典型的女性向的类型。 前戏很长，处处透着温柔的春情，细腻饱满的爱欲膨胀，以及到后来越来越连贯的急不可耐，总体很柔。 男孩子长得很标致，棱角分明，镜头总是喜欢从左面给他，凸显出锋利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 赵小舟忽然想起时尧来。 看了十分钟，渐入主题。 赵小舟拿了个枕头过来，放在两腿之间，微微用力，摩擦产生了些许快感，但并不强烈。 她撤掉枕头，将手指伸下去，挑开内裤，寻找着最合适的位置。 按住，慢慢的，不断绕圈打磨。 过了会儿，一股异样的快感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冲上心脏。 她紧紧夹住腿。 一股热流，缓缓流出来，再一次打湿了内裤的中间地带。 黏糊糊的。 她抑制住了即将要从喉头溢出的痛快呻吟，将它们尽数咽了回去。 残余的快感还在继续冲击着她，她控制不住地开始想东想西。 想时尧，想他的脸，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他在床上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因为高潮而发出的喘息，经由他让人过耳不忘的声线表达出来，会是什么效果。 她当真好奇极了。 赵小舟关掉了视频。 手机息屏，她翻身下床，弯腰从小柜子里拿出一条新内裤，换上了。 寝室的小阳台有亮光，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左右晃，她疑惑地走过去瞧。 “你干嘛呢？” 从背影她认出来，是程嘉柔。 程嘉柔吓了一跳，烟头烧掉的灰积了一段儿，有点烫手。 她连忙在手旁的烟灰缸掸了掸，这才转过身跟赵小舟说话。 她笑着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根，递给赵小舟，语气很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抽吗？” 赵小舟舒口气，接过来，就着她的手点着了火儿。 她深深吸了一口，悉数吐出来：“这薄荷味儿不错，够浓。” 程嘉柔没说话，笑意浅淡，更像是敷衍。 赵小舟挨近一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程嘉柔摇摇头。 赵小舟手背拍了拍她肩膀：“没劲了啊，连我都瞒？” 程嘉柔看她一眼，垂眸把燃尽的烟在烟灰缸里狠狠碾灭了，又抽出一根新的，边吐烟圈边说：“我今天上午，又看见顾淮明去找乔稔了，妈的。” 结尾那俩字儿，她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怎么那么贱啊。” 程嘉柔眼圈儿染了层红，使劲吸了吸鼻子。 赵小舟试探着问：“他们俩，干什么了？” “什么都没干，就是一块儿说话。” 赵小舟无声松了口气。 她安慰程嘉柔：“什么都没干，就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不是。”程嘉柔擦了擦眼泪，冷静地分析，“绝对有事儿。我看得出来，就是很不正常，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正常。” 她越解释越觉得无力：“反正就是不对劲。” 程嘉柔像忽然想起什么，伸出手抓着赵小舟的手腕：“小舟，你和顾淮明不是高中同学吗，你帮我去打探打探消息，去男寝的时候多帮我盯着点，行吗？” 赵小舟见她泛着红的眼睛，心下一动，摸了摸身上，没有纸巾，于是走回床位，拿了一包抽纸去了阳台。 她抽出来一张，轻轻沾了沾她的眼下：“好，我帮你。” “小舟。”程嘉柔的声音有点哑，“你们上大学以前，认识乔稔吗？” 赵小舟让她问得一愣，她的脸色变了变，随即答：“好像没听说过，我们高中时候的班很多。” 程嘉柔的面色不掩失望，牙齿紧咬着下唇：“最好别让我知道他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赵小舟看到她眼里的狠意。 平时在成绩上，程嘉柔嘴上虽然说不在意，可乔稔长年压在她的头上，她是很看不惯的。 与顾淮明交往的叁个月，处处让她觉得满意，唯独这一点，每当她问起，顾淮明总是会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 她再要往深里问，他就有点不高兴了。 程嘉柔一直苦于抓不到任何的证据。 但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这一点她毫不怀疑。 赵小舟的脸在夜色里沉了下来，目光随着烟雾发散出去，没有焦点。 那些烂事儿，怎么能叫程嘉柔知道呢。 她有点窝火，怪顾淮明的不清不楚，拉拉扯扯，藕断丝连。 明明说好了要洗心革面，拥抱大学美好的崭新生活，怎么就他说了话，却不算数呢？ 赵小舟下定决心，要好好观察顾淮明的一举一动。 不只是为了程嘉柔。 赵小舟知道，乔稔的性子，如果真的逼急了，逼进了死胡同，她不会忍气吞声，只会鱼死网破。 赵小舟决不会叫这张网破掉，她想要大家都好好的，顺顺利利的，拿到大学毕业证，找到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各奔东西，四散天涯。 最好，永不再见。 “好啦。”她收回思绪，语气变得轻松起来，“都快叁点了，你想明天顶着黑眼圈去上课啊？” 见程嘉柔不为所动，她柔声去拉她：“快点快点，明早请你喝咖啡。” 程嘉柔这才勉为其难地有了一丝笑意，随着她进来，慢腾腾地爬上了床铺。 赵小舟转过身，合上了阳台的推拉门，将如墨色浓重的深夜，一同隔绝在外。 09早恋 六月了。 空气中的热度在微微发酵，阳光比春天的时候更刺眼一些。 穿行于大街小巷时，树木浓密的枝叶连在一起，像是经过一片片流动着的绿色。 白玉兰开得格外好，繁盛而舒展。 花蕊的香味散进空气里，悠然自得地弥漫在这个城市的大小角落。 阳光在午后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起来。 赵小舟坐在书店前台收银区围起来的那块地方，正用右手撑着头，有些打瞌睡。 一个strike a chord词组翻来覆去背了很多遍。 次数数不清了，再回过头来，还是会忘记。 这是她表舅开的一家书店。 其实最早这里不是现在的样子，九十年代那会儿，主营业务还是卖唱片磁带。 后来追随时代潮流，就改成了可以喝咖啡下午茶的书店。 因为挨着一所中学很近，加之价格亲民，所以很受学生党的欢迎。 今天是周五，虽然才刚刚下午两点，但已经有不少穿着蓝白校服背着书包的少男少女来了店里。 叽叽喳喳的，过了会儿又低声下去，窃窃私语。 书店的门被拉开，门口的风铃叮叮铛铛地响个没完。 前面的男孩子的校服外套挂在书包带上，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黑色的，半松垮地塞进校裤里。 他找了个空位，让身后的男生先去把东西放下，自己则半趴在前台，认真地点着单。 虽说现在店里不卖磁带了，但老歌是常放的，唯一的区别是以前用录音机，现在换了蓝牙音箱。 赵小舟趁他专心点单的空档，在歌单里划拉着，点了一首邝美云的《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萨克斯风才吹了一半，那男孩子抬起头来，一双好看的眼睛撞进赵小舟的视线。 他笑起来：“学姐，现在都夏天了，可以换首《粉红色的回忆》。” 赵小舟把酒水单从他面前抽走，看了两眼，扬声对里面正做拉花的徐可说：“两听可乐，加冰。” 男孩子皱了皱眉，但眼尾依旧是笑着的：“别啊学姐，有酒没有？” 赵小舟摆正位置：“小屁孩喝什么酒。” 男孩子没再坚持，可乐搁在手旁。 他晃悠着杯子里的冰块，看它一点一点融化在可乐的气泡里。 跟他一同来的那个男孩儿的脸有点红，他迟疑着拍了拍同伴的肩，小声地背着赵小舟说了几句什么，刚才那男孩子一下子就笑了。 他乐不可支地转回身，继续腻在前台，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递给赵小舟。 赵小舟在他憋笑的目光中接过来，在手心里展开。 是一张便利贴。 男孩子凑近了想要一同看，被赵小舟敲着脑袋躲开了。 他吃痛，嚎一声：“我靠，你这下手也太狠了，真不愧是我亲姐。” “我是你亲姑奶奶。”赵小舟瞪他一眼，“我告诉你庄淮，别老一天拿我开涮。” “那哪儿能啊。”庄淮眉飞色舞，又看他同学一眼，“刚跟我打听半天你了，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呢。” “那你说什么？” 庄淮义正言辞：“我说人家可能不想谈姐弟恋。” “你猜他说什么？” 庄淮留了个话把儿，看向赵小舟。 赵小舟被他弄得好奇起来：“赶紧说。” 庄淮笑得不能自已：“他说，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比咱俩大？” 赵小舟心里那个得意啊。 她推了推脑后梳起来的高马尾，表情一下子就柔和下来：“行了，可乐我请了。” 庄淮又从冰柜里拿出两份蓝莓芝士蛋糕，朝她挤挤眼睛：“好人做到底啊姐，考了一天试，饿死了。” 在赵小舟无声的鄙夷目光中，庄淮盆满钵满地回了卡座。 时尧把自行车在“Time书店·咖啡馆”门前的空地停好。 头才刚扬起来，视线就落在靠着窗的四人卡座上。 视线的中心，一个女生和两个男生正有说有笑。 叁人身上是一样颜色制式的校服，其中一个男生随意点，上身是一件黑T，下面穿了校裤。 那个女生仔细一看就有点眼熟了。 高马尾梳在脑后，前额留下一点碎发，不规则地散落在两侧。 上半身的校服短袖，主体色调是白色，只有领口和两边袖口是蓝色。 窗户的光线很强，把那个女孩子的剪影轮廓照出一圈虚虚的光晕。 一个不经意的扭头，她在里面看到了时尧，伸手隔着玻璃朝他招手，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时尧单手拎着包带，走了进去。 庄淮一下子跟通了电似的，疯狂向赵小舟挤眉弄眼：“行啊你，这帅哥哪儿找的？” 他旁边的同学周安有点无措，不安地频频扭头朝时尧的方向看。 待走近了，赵小舟站起身，非常亲切地拉过他，向二人介绍：“这我男朋友，时尧。” 时尧微微眯起眼睛，分辨着眼前的情形。 都用不着赵小舟跟他使眼色，他非常自然地揽过她的腰，随着她坐在了俩男孩的对面。 周安看傻了，一副见了世面的样子，说话都开始有点结巴。 他悄悄捅了捅身边的庄淮，压低声音：“这是我们学校的吗？” 庄淮摸了摸下巴：“不像吧，反正我没见过。” 周安这种从小到大规规矩矩上学下课写作业的乖乖男被震慑到了。 早恋。 这种天天被学校老师声嘶力竭，围拦追堵的禁忌行为，看在情窦初开的十六岁花季少男的眼里，是多么劲爆的主题。 “小舟，你今天考得怎么样？” 周安有点尴尬，迅速给自己找了一个话题岔了开来。 赵小舟微微一思忖，追忆着他们那群人高中时候每次考完试的样子，语气略带伤感地说：“还说呢，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想了半天，才刚有思路了，收卷子了，哎……” 庄淮一拍大腿：“对了！语文填空最后一个空我想出来了！” 赵小舟白他一眼：“您还能再晚点儿么？” 庄淮陷入了十分懊恼的境地：“完了，周一讲卷子老吴又得批我了。” 周安安慰他俩：“没事儿，就一个月考。” 庄淮挠挠头发：“反正给老吴拉出去游班示众的又不是你俩。” 老吴是七中高中部的语文老师，人称辣手摧花铁娘子。 每次考试专盯填空默写扣分严重的人，揪出来就是一顿爱的教育，完事儿还得让你名扬整个年级。 高二分班以后她教了赵小舟她们班两年。 赵小舟倒是没什么，十次有九次填空满分，十分得老吴的青睐。 但班上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回回叫苦不迭。 但默写这东西最讲不得偷奸耍滑，付出没付出，一看就知道。 所以赵小舟每回看见自己语文卷子上填空那一栏拿满的分数时，都格外觉得前一晚挑灯夜背的两个钟头得到了它应有的回报。 时尧见赵小舟叁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来也没说岔过，还说得津津有味，不觉更加好奇。 “所以你们，是一个学校的。” 他没用疑问句，而是尾音下落，用了肯定句。 赵小舟点点头，语气十分理所应当：“对啊，七中。” 她有意无意勾勾时尧的手指，透露出一点亲昵：“你都多长时间没来学校找我啦。” 时尧笑而不语，好像对她的撒娇很受用。 庄淮啧啧两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周安更甚，眼睛都直了。 庄淮觉得差不多了，别演过火了给周安吓着，连连扒拉了两口蛋糕，校服外套往腰上一系，拉着周安就要走。 “我俩先走了啊，回家吃饭了。” 话音才刚落，邻桌站起来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女孩，一脸惊喜地叫道：“那不是篮球队的庄淮吗？” 庄淮瞳孔瞬间聚焦，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赶紧走赶紧走，啦啦队粉丝团来了。” 周安笑着推他：“你不还挺喜欢拉拉队的那个队长的么，就八班那个？” 赵小舟闻言脖子一梗，打量庄淮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庄淮让她看得阴风阵阵，校服外套套头上，头也不回地拉门出去了。 才跨上自行车，手机就响了。 他单脚撑着地，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赵小舟。 “臭屁小孩，要让我知道你早恋，你就完了。” 庄淮见鬼似的蹬上车，转眼骑没影儿了。 10甜蜜蜜 下午叁点钟的阳光，在柔柔地拱着人的后背。 时尧稍稍侧过脸，手背发力撑着下巴，没有出声，目光静静地落在赵小舟的脸颊。 窗外葱绿的树木枝繁叶茂，叶子绿得像是油画作品一样。 刺眼的光线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也变得柔和，变得模糊了。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应该是被阳光温柔地包围着的感觉。 像是一头跌进巨大的棉花堆里一样，锋利的棱角，是不存在的东西。 一开始，赵小舟还在与困乏作斗争，但倦意袭来，眼皮有些沉重了。 在时间无声的流逝里，脑袋一磕一磕，投下一颤一颤的影子。 铅笔尖儿一下一下游走在纸面上，圈住一个单词，点一下，划一笔。 一开始还尚且清醒，后来随着瞌睡而慢慢变得迟缓，走势就越来越没有章法了。 蓝牙音箱还链接着手机的歌单。 是邓丽君的歌。 《甜蜜蜜》。 温柔如流水。 时尧怕吵到她，把声音拧小了，变成了背景音。 沉静，馥郁。 歌声在赵小舟的脑袋里迅速后退着，听得不怎么真切，像是隔了好几层，又像是离得很远。 只浅浅留下一段温柔的旋律。 须臾。 赵小舟有点醒过来了。 覆在眼下的睫毛颤了颤，赵小舟动了动，上半身从桌子上抬了起来。 时尧似乎没有发现她的举动，正在低头专心地做着英语试卷上的听力。 当然，他也“似乎”没有发觉她投射而来的，丝毫不加掩饰的视线。 她在盯着他的脸看，从眼睛，到鼻子，游移到下巴。 最后回到嘴唇。 “小舟。”恍惚间她倏然听到他沉沉的声音响起，语气里透露着无奈，更多的却是溺意，“专心一点。” 赵小舟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停了一秒呼吸。 听力做完了，时尧摘下一只耳机，放在了试卷旁边。 顺手拿起一只红色签字笔，他掀起试卷的最后几页，去找答案。 赵小舟顺着他的动作视线下移，停留在他的小臂。 白色衬衫挽了起来，袖管下露出的手臂上，隐约可见的血管纹路，一直延伸到手腕。 手背微微凸起青筋，随着他下笔的走向和力度，时隐时现。 光影流错，漏进指缝。 时尧核对好了听力部分的答案后，把一百七十的分数写在开头，然后转过脸来，把赵小舟手底下压着的那份试卷翻到仔细阅读的部分。 他看着她，眼里渐渐充盈起颇浓的笑意。 赵小舟正试探着分辨他的意思，只见他抬手抽出一张纸巾，手指压着，覆在了自己的侧脸。 “蹭到卷子上的字了。” 赵小舟在心里无声地叫了一声，表面上兀自镇定，托着下巴笑：“让你抓到我偷懒的实锤了。” 时尧闻言挑起唇。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对她来说更多的是痒，但赵小舟却希望这样的时间可以无限延伸下去。 帮她擦好，时尧收回手。 等她静下心做了一会儿题，时尧才再度开口。 他的呼吸声很浅，说话时候的声线落在赵小舟的耳朵里多了一分夏日午后的慵懒：“看得怎么样了？” 赵小舟从笔袋里抽出来一支圆珠笔，点了点第四篇阅读，愁眉苦脸：“错太多了。” 声线放低，过分柔弱。 时尧的嘴角漾开一抹笑，接过她的笔，开始讲起来。 只专注了一小会儿，赵小舟又分了心。 微微转过头，偷偷注视着他的侧脸。 他狭长的眼睛笼罩在阳光下，毛茸茸的睫毛随着眨动上下忽闪。 男孩子很少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她想。 赵小舟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有着许许多多能够勾起她特殊感觉的集合。 手，声音，样子。 统统都是。 他的一声清咳，彻底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后来她就变得很认真，一本正经地跟随着他的思路，仔细剖析着每一道问题，回到文章里寻找着蛛丝马迹。 “怎么样怎么样？对了几个？” 时尧对了对后面的答案，看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样子，把卷子拿给她看：“还不错，错了五分之二，加上你前面两篇基本不怎么出错，阅读部分的分数应该会比较稳。” 赵小舟暗喜，接过来前后翻了翻，满意得很。 时尧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想着时间差不多了，问她：“回学校吗？还是回家？” 赵小舟也看过去：“回家。” 他应声，扬了扬下巴：“我送你。” 他伸手帮她一起收拾东西。 赵小舟朝窗外看了一眼，兴奋起来：“骑单车啊！” 时尧不置可否：“会吗？” 赵小舟眨眨眼睛：“学霸求带。” 夕阳的光线渐渐覆盖了学校的操场，然后慢慢地覆盖了教学楼的墙面。 不远处的七中像是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金色阴影里。 一路上的风吹过来，柔柔地拂过脸，吹散几缕碎发。 黑色马尾的发梢被吹得扬起来，又落下。 昏沉的光线把他们拢在一圈圈的流光里。 是金色的光晕。 在经过需要拐弯的路段时，赵小舟下意识抓紧了时尧的衬衫一角，捏出了些许的褶皱。 她哼唱了几句《甜蜜蜜》，学张曼玉演的李翘。 她觉得现在的场景像极了电影里黎小军骑单车后面载着李翘，穿行在九十年代香港的大街小巷。 歌声柔得发甜。 连空气中弥漫的都是丝丝缕缕的甜。 庄淮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里，刚把书包扛在右肩，猛然瞥见自家姐姐正一脸羞赧地跟人家道别。 他看了两眼他们正在说话，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单元楼。 一进家门，饭菜的香味就钻进了鼻腔，见着沙发上正百无聊赖玩手机的人，他打了个招呼：“骁哥，好久没来了啊。” 韩骁尘拿开手机，露出脸，朝他身后看了看：“你姐呢，还没回来？” 庄淮去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出来，一脸坏笑：“楼下呢，马上上来。” 姜蓉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盘红烧肉，支使庄淮来端碗筷：“你姐现在是比你还野，都几点了还不回来？” “我姐啊。”庄淮洗干净手，徒手捏了一块红烧肉搁嘴里，烫得说话都变得不清晰，“约会去了。” 韩骁尘正打游戏的手一停，眉头显而易见地皱了起来。 “她跟谁约会？” 庄淮连连煽着嘴，刚才那一下烫得可不轻，压根顾不上答话。 再要问，就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 “好家伙。”赵小舟一边弯腰换鞋，一边惊呼，“这一会儿吃完了饭是不是得唱一出《难忘今宵》啊？” 姜蓉大盘小盘摆了一桌子，转身时不忘剜她一眼，皱起眉：“那会儿嫌校服难看，天天变着花样儿在校服里头换自己的衣服。这现在不用穿了吧，又巴巴地上赶着穿上了，真闹不懂你们这些孩子。” 唠叨过赵小舟后，姜蓉又火速转换表情，对着韩骁尘满面春风：“骁尘啊，你难得来一趟，阿姨做了你最爱吃的干烧鱼，一会儿尝尝。” 韩骁尘扬声：“谢谢蓉姨，还是您疼我。” “这孩子，嘴还是那么甜。”姜蓉笑得合不拢嘴。 赵小舟在心里冷笑，嘴甜？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式嘴甜。 才要上桌吃饭，韩骁尘走过来，二话不说单手绕过她脖颈，往上一提，卡住她脖子：“说，跟谁约会去了？” “哎哎哎。”赵小舟喘不上来气，“你放手，勒死我了。” “赶紧交代。” 韩骁尘分毫不让。 “我说我说。”庄淮那劲儿过来了，赶紧举手，“长官我说。” 那一脸的走狗模样。 韩骁尘冲他挑挑眉：“给你个机会。” “好像是——时——” 庄淮努力回想着，下一秒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惨叫。 韩骁尘松了手劲儿，赵小舟趁机一脚踩在庄淮的脚背上，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姜蓉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一脸不悦：“我说你们叁个都多大啦，干什么呢还是小学生啊？赶紧，分开分开，洗手吃饭！” 暂时休战。 饭桌上，韩骁尘饭碗里堆得快跟小山一样高，姜蓉没发觉似的还继续往他碗里夹。 赵小舟撅撅嘴：“我说姜女士，你也太偏心了吧！他那碗里都快成危楼了。” 姜蓉瞪她一眼，恍若未闻：“你懂什么，正长身体呢，就是要多吃！” “妈。”庄淮不乐意了，“要说长身体也得是我吧！” 姜蓉看看她亲儿子，一脸理所应当：“你都一八叁啦，还长什么长，差不多得了，回头胖了跑步都跟不上队。” 韩骁尘的脸上堆起来浓浓的笑，他看向姜蓉：“蓉姨，你也吃啊。” 说完，他夹了一筷子干烧鱼的鱼尾放到赵小舟的碗里：“长身体。” 赵小舟向他投来一个怨毒的眼神：“我不用长，我身高够了。” 韩骁尘揉揉她的头发：“也就还行吧。” “哎呀。”赵小舟连忙躲开，“你手上都是油诶。” 姜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赵小舟和韩骁尘的脸上流连一圈儿，嘴上已经是微笑了起来。 那眼神儿，看得庄淮有点儿毛。 “妈。”他拉拉她袖子。 姜蓉扭头：“干嘛？” “你看什么呢？” 姜蓉笑着又转过脸，丢下一句：“看我未来外甥女婿。” 庄淮喉咙发出一声咕噜，笑得饭都差点喷出来。 —————— 电影《甜蜜蜜》（中国香港），上映于1996年，由陈可辛导演，黎明，张曼玉主演。 单曲《甜蜜蜜》，由邓丽君演唱，发行于1979年。 11OohBaby 六月末，学校结课，等到期末考试考完，期末论文写完，这学期就算是彻底结束。 赵小舟这学期选了十门课，必须要上的公共必修课这几天陆陆续续正在考，剩下的大部分选修写个结课论文就可以。 七月初，正式开始放暑假，整整六十天。 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韩骁尘他们攒了个局，身边亲近的朋友自发报名，飞一趟叁亚玩儿。 叁亚的亚特兰蒂斯酒店刚刚在海棠湾落成，同系列酒店在迪拜也有一家，建筑外形十分华丽，尤其以特有的巨大水族馆和水上世界闻名。 韩骁尘一直想抽空去一趟，因着这次全系排名还不错，他借机狠狠敲了他家老爷子一记竹杠，正好用来和时尧一起请客。 正低头刷手机订房间的时候，顾淮明推开寝室的门，边脱上衣边开口说话，声音拢在衣服里面，瓮瓮地：“咱暑假去哪儿玩儿，定了么？” 韩骁尘左手划着手机，右手自然地挡在赵小舟的眼前：“非礼勿视。” 赵小舟低头，去看他的手机界面，顿时兴高采烈：“你要订亚特兰蒂斯啊？” “我去。”顾淮明换好了衣服，走路都踉跄了，“真壕。” 韩骁尘见他穿完了，就没再挡，把手从赵小舟眼前移开，“嗯”了一声，抬眼跟顾淮明说：“你建个群，把人都拉进来。” 赵小舟再一次暗暗咋舌他家财大气粗。 说起来她五年级的时候去过海南，那时候还是跟着团去的。 行程经历算不上好，住的地方她想不太起来了，但那惨不忍睹的团餐一直让她记忆犹新。 赵小舟瞥了一眼那款旅行软件上的房间价格，在心里无声吸了口气。 虽说叁亚最近几年的物价稳定上涨，但她还是在看到价格栏的时候被小小地惊艳到了。 她偷偷瞄了眼韩骁尘，不动声色地开口：“好贵哦。” 韩骁尘扫了一眼价格，笑着打量赵小舟：“怎么着，心疼了？” 赵小舟不置可否：“替你家心疼，行了吧？” 韩骁尘“嗯”一声，随即笑起来：“我妈要听见你这话，保准又得夸。”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他妈的口吻：“我们小舟真是勤俭持家的女孩子，不愧是我未来的儿媳——” 赵小舟连忙阻止他再往下说：“你打住！” 韩骁尘没好气地抬手揉她头发：“你就跟我打岔吧。” 七月的第二个星期六一早，一行八人准时在凌晨五点半到达机场。 航站楼内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喧闹异常。 行李托运柜台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赵小舟和程嘉柔一人一个行李箱，下了出租车，正拖着往里走。 过了门口那道安检，赵小舟率先看到了并肩而立正说话的时尧和韩骁尘。 那姿势，跟拍杂志封面似的，随便一捕捉，就是一个完美却不做作的镜头。 一点不刻意，却很能吸引人的目光，半晌都离不开。 程嘉柔用胳膊撞撞赵小舟的胳膊，眼睛有意无意瞄了两眼他们的方向，调侃起来：“这俩人，还挺配的哈。” 赵小舟笑得合不拢嘴，不由狠狠同意：“姐妹所见略同。” “呵。”程嘉柔先赵小舟一步走过去，“你俩可够拉风的啊，拍杂志封面呢？” 有几个小姑娘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频频回头，又不住地说着些什么。 赵小舟走过去，时尧拉过了她的箱子，放在了自己身边。 “是吗？”韩骁尘漫不经心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帅吗？” 那眼神，特真诚，特无辜，又带着些许得意。 “真受不了你。”程嘉柔装作嫌弃，往时尧这边靠了靠，“我还是喜欢高冷男神。” 赵小舟笑意更甚，时尧微微偏头：“笑什么？” 赵小舟扬眉：“你还挺招人喜欢的嘛。” “是吗？”时尧挑唇，慢慢问，“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赵小舟赶紧保持中立，站直身体，把刚刚一直向着他的身体倾斜角度调整过来，宛如木桩。 她清清嗓子：“有奖竞猜？” 时尧带着无可奈何地笑望向她，赵小舟故意不去看他。 天已经亮起来了，从候机厅透亮的落地窗望出去，视线延展出去的尽头一片开阔，微微泛着鱼肚白。 叁个小时的飞行，在飞到巡航高度后，顾淮明找赵小舟换了个座位，好挨着程嘉柔腻歪。 赵小舟抱着毯子走过去，在韩骁尘和时尧中间的空位坐下来。 右耳有点耳鸣，她抬手用手指按了按耳朵，稍稍有点缓解。 时尧一直在抱着手臂假寐，再度睁开眼，倏然瞥见身边的人换了，有些轻微地发怔。 赵小舟隔着韩骁尘拉起遮光板，外面是大团大团的云朵，看得久了眼睛发晕，她又把遮光板拉下来。 重新坐回来，手臂不小心触碰到时尧的手，她连忙收回来，老老实实放在大腿上。 韩骁尘一直在睡觉，没人说话，耳朵里传进来的只有飞机飞行时的杂音。 “要听歌吗？” 她侧头问时尧。 赵小舟还是有点耳鸣，想听点东西分散下注意力。 “好。” 他应声。 赵小舟从兜里摸出来耳机线。 缠得很紧，错综复杂，没有章法。 打了很多个结，赵小舟的耐心很快耗光，再加上时尧好像一直都在专心地注视着她手里的动作，她就更加紧张。 时尧弯弯唇，从她手机拿过耳机线，慢条斯理地继续解。 过了会儿，赵小舟感觉到自己的右耳被轻轻塞进一只耳机。 “听你的还是我的？” 时尧问。 赵小舟说：“听你的吧，我手机没电了。” 他说好。 她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听起来。 耳机里面是个男声，很复古的曲风。 前奏给人一种身处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沙滩海风，开着敞篷跑车在沿海岸线兜风的感觉。 让她不自觉对这次的旅行又增添了更多的期许。 声线很柔和，很舒服，娓娓道来。 Now that I see this crowd that they go. 春去秋来，夏尽冬至。 There's one thing that I'd like you to know. 我只想对你说一句。 Everyday every night ever be so right. 每一个与你共享的日夜将醉人无比。 Falling love with the one who will always love you. 因为我们彼此都爱上了会一直爱着自己的人。 I think I'm fallin'in love. 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 —————— 单曲“Ooh Baby”由Craig Ruhnke演唱，发行于1983年。 很浪漫的一首歌。 12让她靠着我好了 赵小舟的心上好像微微陷下去了一小块儿。 耳机里张弛有度的男声还在继续，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放在扶手上的手一开始是撑住头的，后来眼皮越来越沉，手好像也变得无力了。 缓缓地垂落下去。 头顺势朝右倒，擦过时尧的肩线，落在他左肩。 沉沉实实的，稳稳地接住她。 机舱里的冷气开得很大，赵小舟在睡意朦胧间自顾自拽上来已经有些滑落的毛毯，又往时尧那边缩了缩。 时尧一直没有睡着。 从她刚刚靠过来的时候就是。 那一瞬间，左肩轻轻被人一压，有几缕发丝蹭到他的脖颈，淡淡的痒。 那股熟悉的香氛味道萦绕在周遭的空气里，他下意识把呼吸放慢。 等了将近一分钟，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左移，女孩子的呼吸均匀而缓慢，睡得很踏实。 时尧的嘴角扬起笑意，伸手又去帮她拉了拉毯子，轻手轻脚地在她身上盖好，在脖子下面稍稍掖进去。 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肤，她似乎感受到，模糊不清地低哼了一声，带着浓浓软音蹭了蹭他的手臂。 再度安静下来。 飞行的时间过得很快。 赵小舟从睡梦中被时尧轻轻拍醒。 意识逐渐清晰，眼神逐渐聚焦。 时尧似乎也在刚刚补了一觉，声音比平时多了一分哑。 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舟，醒醒，快要到了。” 赵小舟闭着眼睛，咬了咬下唇，尽量抑制住即将要上扬的弧度。 过了会儿，她慢慢睁开眼，却蓦然发现哪个地方有点不大对劲，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睡前明明靠在椅背上的头，此刻，正懒洋洋地靠在了时尧的左肩上。 他的肩膀宽阔坚实，靠在他肩上不会觉得硌，反而非常舒服。 赵小舟微微抬起头，尽量以最小的动作移动着，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从这个角度看去，那张侧脸也足够优秀，流畅的脸部线条，勾勒分明的下颌线，一直延伸到耳后。 还有，应该是混合着薄荷味道的口香糖味道。 她没有起来，时尧也没有让她起来，就这样维持着当下的姿势。 一只手在这个时候插进来，拢着她的脑袋就往左使力。 赵小舟不明所以，回过头：“你醒啦？” 韩骁尘左手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过了半晌，他“嗯”一声。 眼神无声地打量着他们挨在一起的手臂，他皱了皱眉，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再睡会儿。” 赵小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去推他：“你举铁举得胳膊太硬，我不要。” 时尧一直没说话，点了点面前屏幕上的飞行时间，然后把赵小舟拉了回去，话是对着韩骁尘说的：“别动她了，就让她靠着我睡好了。” 韩骁尘的目光微沉，似乎对时尧的反应很意外，抱起手臂半天没说话。 顾淮明上完厕所回来，在前排看得真切，看着后面叁人的举动，心里早乐开了花儿。 程嘉柔拍拍他：“看什么呢？” 顾淮明目光如炬，给程嘉柔使了个眼色：“看后面，你看我舟姐躺谁怀里呢？” 程嘉柔一脸疑惑站起来。 不远处后排的叁个人，赵小舟靠着时尧，时尧看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在某些时刻他微侧过脸来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尾上扬而带起来的些许细小褶皱。 韩骁尘要来拉赵小舟过去，赵小舟不愿意，叁人笑闹成一团。 这幅画面，气氛微妙到极点。 老张也站起来凑热闹，一脸八卦：“哎呦喂，这什么情况啊？” 顾淮明收回目光，做总结陈词：“舟姐挺抢手啊。” “那时尧还能抢得过韩骁尘？” 程嘉柔发问。 其实也不只是在程嘉柔的眼里，在他们所有的朋友眼里，赵小舟和韩骁尘，多多少少只差那层窗户纸。 顾淮明却别有深意地摇摇头：“那可不见得。” 起得实在是太早，所以闹了一会儿就有点累了。 赵小舟执意要靠着时尧，时尧也没反对的意思，只是切了首歌。 是一首粤语歌，男女对唱，十分抓耳。 女声非常甜，赵小舟没听过，眼前一亮。 粤语歌很少有这样偏韩系风格欢快到想要恋爱的轻扬曲调。 苹果肌不由上扬起来。 “这歌好好听啊。”赵小舟抬眼去问，“叫什么，我加到歌单里。” 时尧按亮屏幕：“On the Road.” 赵小舟就着他的手，去看歌词。 “春风吹一吹，深宵到破晓 今天的旅途，可以揭晓 仲夏夜梦中你我再渺小 车灯闪了 出发了 Cause I'm loving you 全为你燃烧 所有错失、固执 通通不紧要 沿路骤降尘嚣 游十里路得到你浅笑 在途上一起心跳。” 赵小舟听上瘾，把进度条拉回到最开头，时尧贴心地按下了单曲循环。 下了飞机，一股裹挟着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 阳光炽热，肆无忌惮地挥洒下来。 叁十一度的夏天。 取了行李，一到室外瞬间感觉燥热，太阳光投射到在眼皮上甚觉滚烫。 赵小舟连忙脱掉在飞机上因为太冷还依旧穿在身上的外套，系到腰间。 上身只留里面的一件黑色短T，和短裤构成一身黑，脚上一双高帮黑色帆布鞋，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 程嘉柔一下飞机就去了卫生间，再出来的时候已是一身清凉，上面黑色吊带，下面高腰牛仔短裤，头发扎成马尾，一身的清爽利落。 顾淮明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摆弄着手机，上下打量了赵小舟和程嘉柔俩人一眼，啧了一声：“你俩真行嘿，看着跟黑寡妇似的。” 程嘉柔把墨镜扒拉下来一点，看着顾淮明：“你就说怎么样吧？” “美啊，那还用说，尤其是我舟姐，成兰女高大姐大。” 老张在旁边装模作样地看顾淮明一眼：“你可悠着点儿撩，小心一会儿两位大佬过来跟你算账。” 顾淮明想起飞机上那一幕，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可啥也没说啊。” 出租车直奔海棠湾，赵小舟降下车窗，风瞬间灌了进来，是夏天特有的感觉，柔和温热。 已经接近正午，是一天中太阳最盛的时候。 她向外看，沿途都是大颗大颗的椰子树，立在道路两边，满眼的绿色。 五十分钟后，车停在亚特兰蒂斯酒店的大堂门口。 区别于迪拜棕榈岛城堡王国一样的外观，叁亚海棠湾的亚特兰蒂斯外形则更像一条鱼。 尤其到了晚上的时候，灯光亮起，它的顶层和两侧的弧形会由红色渲染，更加突出为鱼嘴形状。 住店的客人可以凭借手环在固定时间内无限次出入“失落的空间”水族馆以及水世界，这样就可以躲开那些游玩的散客，体验感更好。 他们开了四个房间，赵小舟和程嘉柔一间，时尧和顾淮明一间，韩骁尘和老张一间，乔稔和方绘知一间。 最初知道乔稔也要一起来的时候，程嘉柔表示了非常不理解。 她坐在寝室小阳台的椅子上，阴阳怪气：“她也来，干嘛？她不是和我们都不熟？” 同一寝室的方绘知爬下床，有点担心：“我和他们306的男生也不熟，那我还去吗？” 程嘉柔一揽她的脖子：“没事，我们带你玩儿。” 方绘知放下心来，乐呵呵地去楼下小卖部买冰淇淋，走之前还问赵小舟和程嘉柔要带什么。 赵小舟笑着说要两盒朗姆味的，顺便把钱给她微信转了过去。 门关上，寝室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程嘉柔懒洋洋地翘起腿，再度开口：“你知不知道什么内情？” 赵小舟略微一想，还是决定不瞒她：“乔稔，其实是韩骁尘他姐。” “什么？！” 程嘉柔的眉心显而易见地堆起了深深的褶皱：“那你怎么才告诉我啊？” “别激动！”赵小舟赶紧上前拽住她手臂，“不是亲姐，是他爸再婚继母带过来的。” 程嘉柔了然地“啊”了一声：“我说呢，平时看他俩的样子也不是很熟。” “韩骁尘跟我说，这回是乔稔她妈死说活说让女儿出来玩，他爸一脸理所当然说什么都是一家人，出去玩儿带上姐姐怎么了，他这才把乔稔也加上了。” 听赵小舟说完，程嘉柔若有所思点点头，心情好不少：“不是因为顾淮明就行。” 赵小舟拿着房卡，刷开7119的房门。 酒店的大床上放着一只通体明黄的小海豚，是酒店送给入住客人的一个小礼物。 她走过去，捏了捏，手感意外的柔软。 整个房间的主色调是纯白和墨绿，外面的阳光透过纯白色的纱质窗帘照进来，经过里面墨绿色那层的渗透，早已在无形中削弱阳光的威力。 她走到室外的露台，趴在围栏上往下看。 下面是酒店后面的几个泳池，还有无数鳞次栉比的大棵椰子树，围在人行道的两边。 再往远看是水世界的游乐设施以及海棠湾一水儿的五星级酒店。 左手边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深海，天空没有云，所以看上去海和天并没有多大分别，十分的和谐。 在酒店一层的餐厅吃过饭，下午回去睡了午觉，毕竟早上四点多就起床，一到了下午，眼皮都有渐渐黏在一起的趋势。 太阳西斜，老张他们提议去旁边的美食城觅食。 查了下地图，走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几人也都欣然同意。 赵小舟和程嘉柔站在一层那面巨大的水族箱前等其他人。 赵小舟兴致很高，水族箱很大，人站在前面显得特别小。 深蓝色的海水里游走着无数的海洋生物，魔鬼鱼、白鲸、水母、海鳝、倒吊鱼等等等等，数不胜数。 程嘉柔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高兴地指着这个要赵小舟看，一会儿又发现了那个兴奋地小声惊呼，兴高采烈地要赵小舟帮她拍照。 时尧从电梯出来，看见她们，笑着走过去。 “你来啦。” 赵小舟把手机交还给程嘉柔，回身和时尧打招呼。 一条魔鬼鱼此时趴在了透明玻璃上，表情憨态可掬，两只眼睛呈八字耷拉下来，嘴抿成一条直线，要多好玩儿有多好玩儿。 赵小舟赶紧走过去给它拍照，时尧和她一起。 时尧手抄在裤兜里，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和雀跃的神情，忽然心念一动。 在她身后，他拿起手机，悄悄按下快门。 —————— 单曲“On the Road”由曾若华和林德信演唱，发行于2018年。 听了想恋爱的甜甜歌。 * 前期以各种暧昧为主，等开始谈恋爱就会有肉。 我已经逐渐按耐不住想要写肉的躁动^ 13夏日美酒 叁亚这几天都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天像水洗过的那么蓝。 偶尔有飞机从头顶上轰鸣飞过，在万米以下的地面上抬头往上看，就好像在看一只白色的鸽子。 赵小舟和程嘉柔并排躺在躺椅上，头顶的遮阳伞在身上投射下大片的阴影。 海风徐徐吹到脸上，像是被温柔的手掌抚摸。 海浪声带着特有的节奏，一波拍到沙滩上，一波又起，哗啦哗啦的，倒让人安静了。 海滩上的人稀稀疏疏，男生们在海边玩儿得正欢，不间断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们奋力挥着手叫赵小舟她们去玩水，赵小舟和程嘉柔一致摇头，躲在阴凉里吹风喝椰子水。 倒是方绘知，被老张给拉了去，和他们一起，撒欢似的往海里跑。 赵小舟捏了一颗还带着晶莹水珠的草莓放在嘴里，细细嚼起来，汁水在唇齿间溢散，染红了下唇。 她眯起眼睛，逆着光去分辨时尧的身影，不知道看了多久，眼神像黏住了，一时不能移开。 碧蓝的海面被阳光照得像是深蓝底色的镜子，阳光落到静谧海面上，像是纷纷扬扬撒上了一片金粉，继而从树叶的缝隙里透过来，擦出几道黄色的光晕。 程嘉柔半坐起来，倚着身后的躺椅靠背，翘起脚，补了一些防晒。 涂完了，她透过墨镜去看赵小舟：“你和时尧，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赵小舟眼里充盈着一些太阳折射出来的光：“飞机上你看见了？” 程嘉柔倾身过来，笑得别有深意：“他就差抱你了。” 赵小舟看了她一眼，不急不徐地往咖啡杯里加了一袋白砂糖，用小勺子慢悠悠地搅着，看得程嘉柔那叫一个心急火燎。 程嘉柔上来拍她的手：“哎呀，你快说呀，我等着呢。” 赵小舟看着程嘉柔眼巴巴想知道答案的样子，不禁刻意放慢语调，欲盖弥彰：“就，上次在一起做作业来着。” 程嘉柔凝视着她的脸，猜测不出所以然，过了半晌，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俩谈恋爱了？” 赵小舟的嘴边是收拢不住的笑意：“还没有。” 还没有。 介于“没有”和“有”之间。 多么模棱两可，让人抓心挠肝的叁个字。 程嘉柔拿小叉子往嘴里送了一块哈密瓜，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暧昧是不是特别好玩？” 赵小舟笑着别过脸，目光目视前方，语气轻飘飘的：“我们哪有暧昧。” 程嘉柔用腿上正在看的那本小说去丢她：“你们还不叫暧昧！” 赵小舟拿起小说翻了两页，不接话。 随着海风吹过来些许带着野生气息的植物味道，闻起来让人觉得惬意。 翻了几页的书敞着搁在脸上，鼻子里全是油墨味。 她懒散地晃着脚，满心满肺都是倦意。 眯着眼睛翻歌单，选了一首Barrie 和 Lana对唱的“Summer Wine”。 Barrie磁性的嗓音配上Lana慵懒的中低音，悠扬的拖腔烘托出夏日限定的气息。 Strawberries cherries and an angel's kiss in Spring. 春天里，草莓，樱桃和天使之吻。 My summer wine is really made from all these things. 我的夏日美酒就是用它们酿成。 Take off your siliver spurs and help me pass the time. 脱下你的银色马靴，和我一起度过这段时光吧。 And I will give to you summer wine. 我就会给你我的夏日美酒。 金光闪闪，闷热午后。 刺眼的阳光将绿色草坪和金棕沙滩映得开始反光。 闲适而美好的安静时光，多到以为会永远挥霍不完。 太阳的味道，海风的味道，书本的油墨味，空气的味道，都是永恒的慵懒与芳香。 赵小舟有一些昏昏欲睡，直到眼中出现时尧的身影。 她眯起眼睛看过去，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近，脚步声像合着拍子踏着。 她就这样看着他，从一个难以对焦的圆点，成为一个清晰的成像。 他闯进她的视野。 从此以后，这一切都和那个胶片相机里一样的夏日午后融为了一体。 夏日的美酒，一点点的，流进她的心里。 迷醉，漫不经心。 诱惑，难以忘怀。 时尧过来喝水。 他低头在一排矿泉水瓶子中找到自己的，拿起来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下去半瓶，被瓶身阴影覆盖住的喉结快速地滚动。 男生们陆续走回来，方绘知来到程嘉柔身边，问她：“嘉嘉，你还有防晒霜吗？” 程嘉柔把小金瓶递给她：“给。” 方绘知道了声谢，晃了晃瓶身，倒扣着挤在腿上。 几人被晒了一个多小时，皮肤都有些泛红，管女生们要了防晒霜，涂好之后，又去摆弄烧烤架子。 方绘知和赵小舟坐着同一张躺椅，她手里捧着一颗大椰子，从吸管里吸着椰子水喝，边喝边感叹：“时尧身材也太好了吧！你们刚看到没，那腹肌，绝了。” 程嘉柔看了看正在点火准备的四人一眼，笑道：“韩骁尘也不错啊，你怎么不说？” 方绘知想了想：“我还是觉得帅而不自知的男孩子更招人喜欢。” 赵小舟和程嘉柔一齐笑起来。 赵小舟的手臂搭住方绘知肩膀，语重心长：“但这个世界上最多的还是不帅而不自知的人。” 方绘知一副学到了的样子：“小舟，你说话可真有哲理。” “网上看的。” 赵小舟摘下墨镜，刚要再玩笑几句，忽地敛了笑意。 目光随着乔稔突然出现的身影移动，她时不时皱起眉。 乔稔在房间看了一上午的书，后来看了看表，想着他们应该玩得差不多了，就拿着房卡出了酒店。 来到海滩，她举目望出去，很轻易地找到了正热热闹闹烤东西吃的四人。 目光不由自主在时尧身上停住。 因为太热，他没穿上衣，汗水沿着清晰的脊线蜿蜒而下，他似乎注意到，抬手蹭了蹭额角正滴落的汗。 乔稔走过去，状似无意地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给韩骁尘他们都递了一张。 轮到时尧这里时，他刚说了声谢谢要接过去，乔稔却没有假手于人的意思，非常自然地抬手轻轻沾到他额头。 时尧一愣，躲了一下：“我自己来就可以。” 乔稔看他手里正反转着的烤鸡翅，笑了起来：“要我帮你吗？” 时尧说不用，顾淮明往这边斜了斜眼睛：“那帮帮我呗。” 乔稔假装没听到。 手下没留神，一个嘣起来的油点子烫了手，时尧“嘶”了一声。 乔稔吓了一跳，连忙问：“没事吧？” 时尧摇摇头，让韩骁尘把自己手里的烤鸡翅接过去，他转身去找水龙头。 “烫到了？” 赵小舟赶过来看。 时尧“嗯”一声，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没事，冲一下就好。” “我帮你们吧。” 她套上防晒服，挽起了袖子。 时尧冲好了，转身和她一起往回走。 他笑：“不用，别烫到你，等着吃就行了。” 赵小舟去看他的手腕，还是有点红：“我带了舒缓喷雾，晚上回酒店我拿给你。” “好。” 见两人并排走回来，乔稔垂下眼睛，默默退到一边，和方绘知一起，翻着烤架上的烤面包。 “好香啊。” 赵小舟闻了闻快要好了的鸡翅，唾液腺都开始加班加点地分泌。 程嘉柔问了问时尧：“对了时尧，这次的校级一等奖学金还是两千块吗？” 时尧想了一下，点头：“应该是。” 程嘉柔收了手机：“那就对了。” 赵小舟蹭过去：“什么什么，发奖学金了？” 程嘉柔明显心情很好，希望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班群里刚发的通知，舟宝儿你这次第一哎。” 赵小舟眼明心亮，归根究底还是要托中外电影赏析那门课。 和时尧的presentation在两人的默契配合下，拿了全班的最高分，期末考试她又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疯狂背书，不出意外地考了几门课的期末第一。 再加上占了比重很大的那几门必修，成绩都不错，一下子为这学期的奖学金评选打下了坚实基础。 和第二名叁分之差，坐稳宝座。 乔稔打开那份群文件，放大了去找自己的名字。 很显眼，在赵小舟和程嘉柔名字的下面那栏。 顾淮明嚷嚷着赵小舟和程嘉柔请客，大家跟着一起起哄。 才定了要去哪儿吃饭，顾淮明一拍大腿，看向时尧：“时尧你不也拿了金融系第一么，请客请客。” “没问题。” 时尧答应得爽快。 椰梦长廊是个看落日的绝佳地点。 临近傍晚六点半，海滩上的人来来往往，逐渐多了起来。 太阳在天尽头的西面一侧缓缓下沉。 随着太阳的下坠，天空也在适时地变换着颜色。 一开始被染成了橙黄色，继而是朱红色，最后太阳完全隐去了踪影之后，随着暮色渐浓，就变成了粉紫色。 再接着，就是趋向夜空的深紫色。 赵小舟径自仰望交替变换的天空，脚下在沙滩与海浪的交界处来回地趟着水走。 海浪被反复地卷上来，覆着温热的沙砾，也变得温煦了。 这样的迷人景色让众人如痴如醉，都恍若沉迷地欣赏着眼前美景。 时尧站在赵小舟一侧，视线不由自主地寻过去。 今天她的打扮似乎和往日不同，上半身的纯白色短T露出一截儿细腰，腰窝处的凹陷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曼妙的感觉。 宽松的沙滩短裤下一双匀称的长腿，微松的裤口随着她走路的动作略微翻起，又落下。 他走上前去，与她并肩而立。 时尧要比她高出一个头更多。 他站在她身边，脚下的影子渐渐重迭到一起。 赵小舟不禁侧目看他，看他同样被夕阳余晖覆上的高挺鼻梁下一双狭长的眼睛。 光线将他的瞳孔照射成那种很浅的棕色，欲言又止的深邃目光，让赵小舟微微愣神，像是跌进了灯光的漩涡。 到很久以后，赵小舟还是会时不时回忆起这个落日的傍晚。 一切都浪漫极了。 —————— 单曲“Summer Wine”由Barrie和Lana演唱，翻唱自1968年同名歌曲，曾作为电影《斯托克》中的插曲。 14那你等下说给我听 暂别海棠湾之后，他们搬去了市区里的民宿。 上下两层楼的独栋别墅，吃喝玩乐更方便，挑费也很合适。 这天是一早安排好的爬山日，不到早上七点，几个人的闹钟就陆陆续续响了起来。 程嘉柔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揉了揉还不能完全睁开的眼睛，哀怨地说：“舟宝儿，你下次能不能不要用这个bgm当闹钟，我分分钟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起来就要被枪杀了。” 赵小舟还没起来，裹着被子左滚右滚，声音闷在被子里，听起来很费劲：“你帮我关一下，我实在起不来。” 程嘉柔费了半天劲才听清她含含混混说的是什么，开了房间的灯，弯腰在她床上和床头摸索。 在第叁遍听到那句深入灵魂的“木古瓦，古奇，批哦思密达”后，她精准地按下了关闭。 整个世界又重新回归了平和与宁静。 又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朦朦胧胧间，赵小舟似乎觉得床在因为重力而明显地下陷。 下一秒，有人在轻轻摇她的手臂：“懒虫，还不起床？” 赵小舟此时眼睛半睁半眯着，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 时尧见她这幅困意十足的样子，笑了，伸手去帮她捋了捋快乱成一头小狮子的头发。 赵小舟任他动作。 等他收了手，她往前蹭了蹭，额头轻抵着他的前胸。 她的声音里透着困乏的懒意：“再赖五分钟。” “好。” 时尧一只手护住她的头，轻轻扣在怀中。 程嘉柔正往脸上拍焕活肌肤的爽肤水，慢悠悠地从卫生间踱步出来，见到眼前的情景，毫不犹豫地悄悄从洗手台拿起手机。 对焦，咔嚓。 景区的观光车只将游客送到半山腰的观景平台，之后便原路返回。 剩下的路程需要徒步，去往山顶最高处的鹿回头广场。 观景平台的视野很不错，向远处眺望，是海南的岛中岛，前几年刚刚落成的凤凰岛度假村，进出只能坐船。 在半山腰的长亭暂作休整后，一行人整装出发，一路走走停停，边逛边拍，向山顶进发。 程嘉柔一开始是和顾淮明在一起走的，后来顾淮明非要去拍什么沿路的猴子，她就走在了赵小舟左边。 爬了一段路，赵小舟越来越觉得被看得发毛，她一脸狐疑地问：“咱们，是去山顶吧？” 程嘉柔笑意盈盈：“当然是啊。” 赵小舟舒口气：“你这眼神，我以为自己要被卖去怡红院了呢。” 程嘉柔笑得瘆人，斜着眼睛看她：“把你卖去怡红院，时尧还不得杀了我？” 时尧。 赵小舟瞬间读取关键词条，然后对上程嘉柔那双波光粼粼充满意味深长的眼睛，她就什么都懂了。 “你瞎说什么呢。” 赵小舟跟她离开一点距离，但下一秒又被她给捞了回去。 程嘉柔不吃这一套，从包里里摸出手机，划开锁屏，调出照片，一气呵成：“这氛围感” 她绘声绘色地啧了两声。 赵小舟看着照片里再熟悉不过的两道几乎要抱在一起的身影，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分。 她抓着程嘉柔的手，开始欣赏起了这张照片。 不得不说，程嘉柔这抓拍还真不错。 随意，但很有美感，窗帘没有完全拉开，光影效果没得说。 男女主角的姿势暧昧而亲昵，尤其是女主角，虽然看不清脸，但浓密的黑发半掩着，垂落在男主角的手臂。 整张照片都在散发着一种慵懒而颓废的美感。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男主角长得太有优势了。 赵小舟在心中暗自感叹。 程嘉柔抽手收回手机：“差不多行了啊，你摄影赏析呢。” 赵小舟意犹未尽：“给我发一下。” 程嘉柔乐不可支：“瞧把你给美的。” “嘉嘉，你快把照片发我一份。” 声调转了十八个弯道。 “咦……”程嘉柔抖着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你还能再肉麻点吗？” 赵小舟眼巴巴地望着她：“给我发嘛。” 程嘉柔双手举过头顶：“怕了你了，给你发给你发。” 赵小舟心满意足地把照片保存到相册，得逞地微笑。 程嘉柔哼一声：“就你这么会撒娇，真够时尧受的。” “够我受什么？” 时尧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赵小舟眼疾手快，立马捂住程嘉柔的嘴：“没啊，说你有点瘦。” 时尧皱皱眉头，程嘉柔笑着揉腮帮子：“说你帅呢。” 时尧盯着赵小舟的脸看了看，末了，扬声笑出来：“总之应该没说什么好话。” “哪有哪有。”赵小舟打圆场，“都是好话。” “是吗？”时尧偏头想想，凑近她耳边，“那你等下说给我听。” 老张正和顾淮明勾肩搭背看他单反里拍的猴子，顾淮明把相机甩给他拿着，甩了甩手，伸长脖子向前张望：“时尧你怎么走那么快。” 时尧没回头，扬了扬手，丢下话在风里：“是你走得太慢。” 顾淮明刚要转头问老张哪张拍得好，一转眼见韩骁尘拖拉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顾淮明在韩骁尘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你，这两天兴致不高啊？” 韩骁尘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顾淮明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跟舟姐吵架了？” 韩骁尘瞥他一眼：“她哪儿有空跟我吵架。” 顾淮明打眼朝前一看，赵小舟走在程嘉柔和时尧中间，蹦蹦跳跳的，从背影都能看出来高兴得不行。 他猜了个大概齐，勾住韩骁尘的脖子：“你要等我舟姐开窍，就不怕一个不留神她跑了？” “滚蛋。”韩骁尘胳膊肘向外，隔开他，“谁等她了？” 跑到山顶吹风，远望南海，方绘知让黎族少年和神鹿化身为少女的爱情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 老张趁机上去花言巧语，方绘知的脸上渐渐漾起甜蜜。 乔稔的眼睛里充盈着一些希冀，她望了望鹿雕，又看了看时尧的背影，出了神。 赵小舟和时尧围着石雕转了一圈，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山顶的风有点硬，她紧了紧外套，歪头问时尧：“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时尧回想起刚刚的那个黎族爱情故事，眼中跃动着光芒：“信啊。” “你还信这个。” 赵小舟笑起来。 “为什么不信？” 时尧的声音明朗，侧头看她。 赵小舟若有所思：“因为，遇到一个能够让自己一见钟情的人很难得。” “是很难得。” 他低低地重复。 “所以才更加值得珍惜。” 逆着光线，赵小舟看到他的唇角带着说不清的浓浓笑意，再往上看，眼睛里也是。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15反客为主 晚上赵小舟、时尧和程嘉柔叁个人请了一顿海鲜自助。 饭桌上顾淮明和老张几个闷头大吃，连话都顾不上说几句。 一顿饭从五点吃到八点多，回到民宿的时候，夜风刮过来，褪去白天的热度，夹杂着些许凉意。 本来顾淮明想玩一局天黑请闭眼来打发晚间的空档时光，后来不知道是谁提议说要看恐怖片，大家纷纷倒戈。 有人提议看《山村老尸》，大家众口一词说看过了。 有人提议看《电锯惊魂》，大家又说太血腥，尤其是在场的女孩儿，疯狂投反对票。 最后，在经过叁轮斟酌辩论以后，《招魂2》获得了当场最高票数。 说话间，民宿一层客厅的墙壁上被投出了影像画面。 背景音效缓缓渗出，老张应景地抓起空调遥控器，调到了二十叁度。 女生们纷纷去房间拿来了毛毯盖在身上，留在一楼的人将客厅的灯关逐一关好，拉好窗帘回到了沙发上，准备观看。 转角沙发很宽，八个人坐也不觉得挤。 老张坐在最左边，接着依次是韩骁尘，顾淮明，程嘉柔，赵小舟，时尧，乔稔，方绘知。 客厅很安静，投影仪的音效很不错，环绕立体声。 赵小舟忽然想起来他们高一时候的那次恶搞。 那是星期四下午的最后一节体育锻炼课，她和韩骁尘几个人在跑了两圈操场以后就暗中脱离了大部队，偷偷躲进了小卖部观察敌情。 后来一溜烟溜回了班，在网上找了最经典的那部《午夜凶铃》。 镜头在贞子从深井里爬出来，撩开黑色头发露出青白色眼睛的那一幕乍然停住。 然后他们几个把教室的灯全都关上，窗帘拉好，猫在课桌底下，等着下课回来的人。 但，事情的发展全然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好死不死第一个回来的居然是教数学课的老师，一推开教室门，眼睛往大屏幕上一扫，当时差点没吓背过气。 当即就揪着几个当事人去楼道里罚站，一通批评教育，以事后叁千字的检查为事件终结。 这件事情给几个人留下的深刻记忆就是在以后每一次看恐怖片的时候都会立刻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影片还在继续，鬼修女那张惨白而诡异的脸赫然出现在屏幕上，顾淮明鬼叫一声，吓得程嘉柔瞬间扑到赵小舟怀里。 事发突然，赵小舟重心不稳，身体支撑不住，就向右歪，碰到了时尧的肩膀。 赵小舟马上稳住重心，腹诽程嘉柔：“你晚上吃了多少？怎么一下子这么沉？” 程嘉柔在黑暗里向她投来一个白眼：“快抱紧我舟宝儿。” 赵小舟一下子搂住她：“来，到妈妈温暖的怀抱。” 但其实她的怀抱也不怎么温暖，冷气开的太足了，就算是身上围着毯子，冷气还是从各个没有围严的缝隙里钻进来。 程嘉柔碰到她冰凉的手，打了个寒战，自动就脱开她，奔着顾淮明去了。 时尧吸了吸鼻子，赵小舟察觉到，转头小声问他：“你也冷啊？” 时尧的鼻音有点重：“不太冷，鼻炎。” 赵小舟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分给他一半毯子. 时尧也没客气，接了过来，搭在左肩，毛毯垂落下来，盖住了手臂。 不得不说，这恐怖片拍得很成功，小女孩被床弹起来，吸到房顶上和被鬼混附身那段演得简直出神入化。 老张眼睛看得都直了，方绘知吓得不轻，把自己的胳膊都掐出了红印。 深夜十一点钟了，挂钟发出沉闷的摆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荒凉破败的庭院，空荡的秋千架摇出轻微的摆动。 雾色浓重，似烟雾缓缓四处飘散，寒意四起。 赵小舟下意识想抓住一些什么东西，一颗心紧紧提着，无意中在沙发上抓到一只手。 那只手在毛毯下被她抓到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轻颤，继而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反客为主地覆上她的手背。 黑暗中，他的脸看不清楚，但赵小舟依旧能感觉到他手掌传导而来的温热气息。 这样的感觉，让赵小舟觉得紧张刺激，心跳越来越快。 因为电影，也因为两人在暗处太过亲密的举动。 她想往回抽手，动了一下，感觉到对方没有放手的意思，她也就安分了下来。 “很凉。” 赵小舟微微贴近他，低声说。 时尧倒是并没有介意，只回了她一句：“没事。” 电影慢慢进入最后叁十分钟的高潮部分。 最后的大决战，艾德和洛琳对于珍妮特的驱魔仪式，将全片的紧张氛围再次推上一个新的高潮。 赵小舟被吓到了，汗毛孔急速扩张，浑身上下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她捏紧了时尧的手。 时尧反握住，握得很紧。 右肩处因为刚刚的探身向前，毯子掉了下来。 冷气趁虚而入，一股脑地灌进来，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而后又乖乖地坐了回去。 “坐好。” 时尧向后拉了拉她的胳膊，把毛毯拽上来。 “我天呐。” 女主角大声喊出附身在小女孩身上的恶魔的名字时，赵小舟低声惊呼。 程嘉柔靠过来，贴她身上，两人不约而同：“我永远爱温子仁。” 随着进度条走到片尾，众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顾淮明率先起身打亮了客厅的灯。 客厅的挂钟，已经走到了十一点叁十分。 “我觉得我今晚上是睡不着了。”老张呆呆地抚摸着手臂，“太吓人了。” 顾淮明还没从刚才的惊悚氛围中缓过神来，魂像还没找回来：“是谁提议要看的？” 赵小舟指指程嘉柔：“你女朋友啊。” 顾淮明讪讪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装柔弱地抱紧了程嘉柔的胳膊：“嘉嘉，你得对我负责。” “死开。”程嘉柔嫌弃地躲，“刚才你那一嗓子，我没被恐怖片吓死都被你吓死。” 刚刚在灯打亮之前，时尧适时放开了赵小舟的手。 赵小舟没敢去看他，只是一只手暗自张合，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临近午夜十二点，众人各回各屋，准备睡觉。 赵小舟躺在床上，被子盖到没脖，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一会儿朝左翻，她隔两秒就要半抬起上半身回头去看身后。 不放心。 一会儿朝右翻，她转头转得颈椎病都要犯了，老是觉得身后站着那位身高一米八的修女，两只眼睛空洞洞地盯着她，然后渐渐逼近。 这觉是没法睡了。 在翻了不知道多少遍以后，小腿肌肉也开始了微微泛酸。 白天爬鹿回头公园用力过猛，运动量大得两条腿有点承受不住。 此刻完全静下来，酸痛感就愈发清晰。 她试着伸直，又打弯。 用手摸了摸小腿的腿肚，好像是有一个小疙瘩，存了筋一样。 “程嘉柔。”赵小舟翻身在黑暗里喊，“程嘉柔？你睡着了？” 程嘉柔那头哼哼唧唧，梦呓一样：“你说什么？” “你——” 赵小舟刚要开口，就被她接下去的话给打断了：“你才是猪婆，我是堂堂唐家大小姐。” 赵小舟叹口气，认命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摸着黑颤颤巍巍地打亮了壁灯，扶着墙开了门去走廊尽头上厕所。 韩骁尘和老张的房间还亮着灯，光从门缝底下泄出来，一片柔黄色。 经过门前的时候，一些声音传入赵小舟的耳朵。 “给她看过了没？” 韩骁尘把耳机摘下来，屏幕黑下去。 顾淮明笑两声：“还没，这两天一直没机会。” 韩骁尘跟他耳语几句，顾淮明扬起嘴唇的弧度越来越大，拍了拍他的背：“就你他妈坏主意多。” 韩骁尘重新坐回去，目光在顶灯的光线下打量着对面的顾淮明。 末了，拉开床头最下面那层的抽屉，他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盒，扔给顾淮明。 他扬了扬下巴：“省着点儿用。” “行啊，你还备着这个呢。”顾淮明接过来，舔了舔唇，一脸坏笑，“不会要留着跟我舟姐用吧。” 韩骁尘打断他：“甭掺和我的事儿。” “还有。”他俯身过去，“别闹太大动静。” 顾淮明拇指指节缓缓摩挲着下嘴唇，了然地笑了：“我知道。” 赵小舟听得云里雾里，没有理会。 从卫生间出来，她艰难地向前移动。 在路过第一扇门前的时候，门开了一条缝，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进去。 随即门迅速地合上，走廊在短暂的光明入侵后，又恢复了长久的黑寂。 ———— 恢复日更，欢迎阅读。 16.时尧不行啊 手腕被人握住，不重。 时尧没怎么使力，只是虚虚地拢了一圈。 赵小舟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顾淮明的床上空无一人，薄被半掀着，堆起来。 “顾淮明呢？” “你腿怎么了？”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问出了口。 赵小舟低下头看看，径直站立久了，更加难受，于是便轻轻踮起了脚。 手上跟着用力，怕站不稳。 腕骨突出的那一小块骨头，抵着他的手心，稍微有些硌。 时尧牵着她慢慢走。 赵小舟脚下一蹭一蹭，拖鞋摩擦地板在静夜里发出低缓的沙沙声。 好不容易在他床沿边坐下，却不好再往里。 时尧笑了，给她留出来的位置变得更大：“往上一点，不怕掉下去？” 赵小舟乖顺地往上坐了坐。 “腿怎么了？” 时尧目光顺延下去，落在她小腿。 赵小舟伸手去揉，一碰有点疼：“白天好像走路走多了，有点酸。” 身后的窗稍稍开了半寸，露进来一些风和月光。 他借着对面隔一条马路的酒吧街映照出来的灯红酒绿的霓光，抬起她的腿到床上。 “你——” 赵小舟被他顺理成章的动作呆住，话出口又停住，不晓得接下来说什么，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时尧的声音淡淡的：“不揉开明天你别想走路了。” 赵小舟抿唇点点头，过了半晌，迟疑着叮嘱：“那你轻点。” 时尧垂眸，找了找位置：“一会儿我手重了你告诉我。” “会很疼么？”赵小舟问。 “很怕？” 赵小舟使劲点点头：“高叁的时候我们要去做高考前体检，抽血的时候巨疼。” 她想起什么，撇着嘴：“大夫还说我娇气，那分明就是很疼。” 赵小舟略微凑近一点，自说自话：“娇气一点有什么不好？” 很轻微的一声笑，随着柔和而透明的月光一齐倾泻。 “没什么不好。” 他说。 赵小舟凝着他的眼睛，唇角弯弯。 想起白天乔稔看他的眼神，她临时起意想要一探究竟：“我觉得乔稔好像喜欢你。” 小腿被他的手掌覆盖着，指腹在缓缓用力，似乎格外怕捏重了她会疼，时尧一直很专心。 闻言，手上不小心重了一分，听到她很轻的一声闷哼，他又拉回了思绪。 温柔的触觉还在继续，阵阵发热。 “你的脑回路。” 时尧无奈地笑。 “怎么？” 赵小舟撑着脸看他。 “我没有很在意。” 很笃定的，他说。 “我听说，之前的那几台新年晚会也是你们有负责组织和主持的。” 他点头：“学生会的任务。” 顿了一下，他问：“还想知道什么？” “嗯——” 一个字拖了好长的尾音，而后忽然转变成了短促的颤抖。 “疼疼疼。” “忍一下。”时尧腾出一只手让她抓，“很快就好，疼就抓着我。” 赵小舟放弃了表情管理，痛苦异常地皱起眉，握住他的手臂：“我承认，娇气确实还挺不好的。” “好了。”时尧抬起手腕，“感觉好点没有？” 赵小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果然比之前要好很多。 “真的好了。”她笑笑，“再说谢谢会不会显得我们很生分？” 时尧扬起眉：“好像有一点。” “那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走。” 才要迈腿，却被人拉住。 她疑惑地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时尧有点不太知道怎么说，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那个，顾淮明去你们房间了。” “啊。”赵小舟应一声，视线环顾四周，“这样啊。” 明眼人都知道他今晚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时尧让赵小舟躺自己的床，自己去了顾淮明那边，陷入身下的松软，胳膊垫在脑袋下面，困意全无。 赵小舟不敢闭眼，怕眼前又出现什么有的没的，静静地盖着被子，睁着眼睛望天花板。 “睡不着？” 时尧朝向她这一边。 赵小舟呼口气，为自己找理由：“换床了好像有点不习惯。” 时尧坐起来，想起来她过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下床走到她床边，把自己的手机数据线拔下：“那要不要看个电影？” 赵小舟接了过来，在屏幕散发着的微弱光线里，登上了自己的网盘号，从片库里调出来一部小松菜奈和山下智久合拍的《近距离恋爱》。 “困吗？” 赵小舟看了一眼屏幕顶上的时间，两点十分，而后转头问他。 时尧把数据线塞进抽屉，转头问：“还好，怎么了？” “要不要一起看？” 时尧盯了盯屏幕，赵小舟连忙补了一句：“不是上次那个类型。” 时尧笑了，在她身侧坐下来：“是也没关系。” 赵小舟举起一只手：“这次是青春爱情，我发誓。” 日系纯爱风格的电影曲调很绵长，日语更加催眠，全片除了讲台桌下那经典的一吻，其他的说不上来有多精彩。 手机原本剩余不多的电量消耗殆尽，自动关机。 赵小舟回味着刚刚电影里的情节，忽然接上了刚刚揉腿时候的话题：“你不喜欢乔稔吗？” 时尧的眼里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蕴着光，不知道是窗外对街的投射还是他本身就有。 赵小舟听到他涤荡的声音：“小舟，你好像很关心这个问题。” “我八卦嘛。” 她讪讪笑出声，盯住他的眼眸里有很多情绪。 试探，玩味，猎奇，肆意。 时尧一一分辨。 “同学而已。”他沉声。 继而向她靠近一点，低下头，呼吸中有若有若无的淡香。 赵小舟给他的感觉，和其他人很不同。 他说不上来哪些具体的细节，只是一些稍纵即逝的感知，逐渐聚拢形成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白天的时候，有些东西好似被她刻意藏起来，对于任何人都可以很亲近平和，没有攻击性。 但到了夜晚，隐藏的部分被释放，带着骄纵的邪气，深深侵入她想要去往的领域。 她很懂得掌控这之间的分寸。 时尧就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 赵小舟静静地呼吸，胸口有节奏地起伏。 “这么直接就告诉我答案？” 时尧不置可否：“礼尚往来。” 赵小舟仰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里的询问意味明显：“哪一次？” 时尧没有想很久，只是略微思忖片刻，答道：“我们一起吃早餐那次，还有——” 他停一停，沉下声音：“前一晚。” 他的呼吸均匀绵长，赵小舟的呼吸却轻微地停滞了一秒。 片刻后，重新恢复流动。 确实礼尚往来。 那一晚，在厨房狭窄的空间里，昏昧的琉璃黄色灯影催着她说出来那一句“我们没有在恋爱”。 今晚，月光皎皎，微凉的夜风吹进他心里，将他想说的话悉数吐尽。 还有那话里底下一层的意思，呼之欲出，慢慢被他压住了。 他俯低一点身体。 欲吻未吻，呼出的热气通过空气的传送喷洒在她的唇角。 在她略显迷茫的眼神下，时尧微微偏过头，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侧脸。 心跳渐渐跳乱了节奏。 呼吸声听起来，都加注了暧昧的砝码。 第二天一早，不出意外的，两人顶着同样硕大的黑眼圈一前一后来到客厅吃早饭。 顾淮明精神抖擞，看着他们笑了：“哟，昨儿晚上干嘛去了，一宿没睡？” “你还好意思说？” 赵小舟拿起手边的勺子，缓缓搅动着碗里的白粥，没好气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老张也过来搭腔，目光在餐桌众人的脸上扫了一遍，控诉道：“昨天夜里是谁在我耳边放《聊斋奇女子》的片头曲，让我做了一宿噩梦，不是狐妖就是女鬼。” 顾淮明拍拍他：“你看得挺全啊，还知道《聊斋奇女子》呢。” 老张哼笑一声，语气颇为自豪：“你懂什么。” 他又转向赵小舟：“舟姐，你昨天不会是被吓得睡不着吧？” “吓你个鬼。”赵小舟搡开他，“我看《山村老尸》那会儿你还看《弹珠警察》呢。” 老张一脸崇拜：“不愧是我舟姐。” 程嘉柔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喝了几口粥就拿餐巾纸抿了抿嘴，托着下巴看赵小舟：“舟宝儿，昨天你跟哪屋睡的？” 赵小舟拿着叉子吃水果的手登时就颤了一下。 “我桥洞子底下睡的。” 她皱着眉说与程嘉柔。 程嘉柔呵呵笑，俯到她耳边悄声：“时尧不行啊。” 赵小舟都懒得去看程嘉柔的表情，恨恨地说：“我现在特别想用我手里这叉子扎你，就像海王那样。” 程嘉柔枕在她肩头，摇摇手指：“你别忘了，拿叁叉戟的不只有海王，还有袁华呢。” 17请你做我的男主角 大叁开学以后，生活变得比以往更加忙碌。 专业课大部分集中在上半学期，再加上学分累计清算，还要未雨绸缪地考虑到之后的毕业实习和论文安排，尽量把课往前赶，因此选修课也选了不少。 课表一下子拥挤起来。 选课那天，早上九点，寝室里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一只手握在鼠标的左键上，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黏腻得很。 赵小舟心里七上八下地敲着鼓，心无旁骛地紧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八点五十九，程嘉柔突然大喊一声：“可以选了！” 四人闻言迅速埋头开始选课，鼠标点击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赵小舟的面色十分严肃，眼睛一目十行，求神拜佛地玩儿命赶手速，大部分选得差不多，但到了体育那一栏忽然出了问题。 课程余量在肉眼可见地飞速减少，可她拼命去点“瑜伽”那门最后面的对勾却怎么也勾不上。 她登时急了，扬声：“你们选到体育了没有，我怎么选不了瑜伽？” 程嘉柔平时总抢她爱豆歌手的演唱会门票，早就练出一指禅，她率先回应：“我我我，我也选不了！” 方绘知哐哐砸了两下键盘：“咱们学校这什么破网啊，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眼瞧着“瑜伽”那门课的余量还有15，赵小舟着急忙慌地又刷新了两遍，依旧卡死。 她忙不迭地断了学校的公共无线，又连上自己手机的热点，重新登录，终于抢在还剩下最后九个名额的时候如愿以偿地搭上了末班车。 “连我热点！” 赵小舟冲程嘉柔喊，程嘉柔一顿迅速操作，鼠标狠命一点，顿时重重呼了一口气。 两分钟以后，整个寝室不约而同发出四声哀嚎：“终于他妈选完了。” 跟打了场仗一样。 方绘知和曲意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对赵小舟千恩万谢：“小舟，这学期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曲意疯狂迎合：“谢天谢地我要是选不上瑜伽，十二月我就要死在排球场的寒风里了。” 赵小舟核对了一遍自己的课程表，满意地微笑道：“中午食堂酸辣土豆粉，我要加麻加辣。” 程嘉柔扔下手机，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眼睛放光：“还吃什么土豆粉啊，累了一早上了，外头吃。” “你请客啊？” 程嘉柔下床，亲亲热热地揽过赵小舟的肩膀：“我请我请，主要是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赵小舟隔远了一点打量她：“我就说嘛，非奸即盗。” 程嘉柔一脸正义：“不奸不盗，我们干的可是正经买卖。” 中午四个人出了学校，去了离学校叁站地铁的银泰叁层的火锅店。 一半番茄浓汤一半麻辣锅底的鸳鸯双拼，方绘知正往锅里下服务员刚刚送上来的免费鸭血。 鲜嫩可口的竹笋在蒸腾着的番茄锅里肆意翻滚着，程嘉柔夹了一筷子，一脸谄媚地笑：“来，舟宝儿，敞开了吃。” 赵小舟观察着她妈妈桑式的笑容，双手护胸：“程嘉柔我可告诉你啊，我卖艺不卖身。” 程嘉柔会意地点点头：“当然了，你想什么呢？” 赵小舟更糊涂了：“我不理解，你到底要我干嘛？” 她喝了一口面前的大红袍奶茶，冰块加多了，冰得牙疼：“你不会要我的存折吧？” 程嘉柔白她一眼：“要你存折干什么，你《小时代》看多了？” 她清清嗓子：“这学期的摄影与摄像课的老师手底下有个参赛项目，要是获奖了不光有奖金，摄影课还直接能拿A，你交上去的拍摄作品就当作最后的结课大作业了。” 赵小舟长长地“哦”了一声：“你是为了这个啊！” “怎么样？”程嘉柔朝她使眼色，“感兴趣不？” “那你可以去拍啊，找我干嘛？” 程嘉柔：“那我不需要演员啊？” 赵小舟反应过来：“对对对。” “再一个，咱俩是一个专业的，运镜调光布景走位什么的，你也能帮我看着点儿。” 程嘉柔头头是道地分析。 赵小舟思考片刻，抬手一推面前的高钙羊肉：“帮我涮几片这个，我考虑考虑。” 程嘉柔一戳她脑门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这还没当女主角呢，耍大牌比谁都快。” 方绘知提醒赵小舟：“小舟，脑花儿该捞上来了，勺子在你那边。” “哦哦。” 赵小舟没再和程嘉柔斗嘴，如梦初醒般醒过神，赶紧用篦子把盛放在辣锅里的猪脑花给捞上来，分了几份在她们的盘子里。 自己慢吞吞地就着油碟子吃。 辣意冲击着口腔，脑花儿面面的口感在舌尖辗转，赵小舟吹着热气边嚼边说：“你要拍什么？” 程嘉柔用吸管找着杯子里的珍珠，听她说话抬起头，回忆着参赛要求：“说是翻拍经典电影，不拘什么类型，浓缩成一个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左右时长的微电影模式，可以有一些创新。” 她顿了顿，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拍《花样年华》。” “咳咳咳。” 辣椒片贴到了嗓子眼儿，赵小舟连连呛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程嘉柔递上纸巾给她擦嘴，挑了挑眉：“让你演苏丽珍，怎么样，够意思吧？” 赵小舟的脑海里翻涌着张曼玉那张精致面孔上一颦一笑间自然而撩人的风情，瞠目结舌：“我怕是会被骂死吧。” 她赶紧摆手辞演：“导演我自费退出，我连夜买站票退出。” 程嘉柔一把抓住她的手：“晚了。” 赵小舟叫苦不迭：“不是你就不能拍点容易的吗，王家卫的电影你也敢染指。” 程嘉柔托着下巴冥思苦想：“我也想啊，但这个老师就偏好这个风格的文艺片，我都打听过了。” 她斜着眼睛看赵小舟：“要么你选吧，你是演《重庆森林》的林青霞，还是《堕落天使》的李嘉欣，还是《阿飞正传》的刘嘉玲？” “哪个都够要我命的了。”赵小舟哭丧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态度，“你要不然再去找找表演系的同学？” 程嘉柔摇头否决掉：“没那个经费，再说，重要的还是看拍摄手法和效果，演员的表演都在其次，我们又不去竞赛国际电影节。” 一顿说和，奔着摄影课优等的巨大诱惑，勉勉强强赵小舟应承下来这份差事。 方绘知和曲意早上没吃饭，又叫了一份鸭血，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 两人眼巴巴地看着锅里还没浮上来的鸭血，目光又转移到对面赵小舟和程嘉柔的脸上。 方绘知对她们刚刚谈论的话题很有兴趣，于是问道：“那男主角谁来演啊？” “对啊。”赵小舟也转头看程嘉柔，“男主角谁来演？” 谁能演得出周慕云的神韵。 程嘉柔一脸神秘，情不自禁地拿过赵小舟的手机，对着她解锁，点开微信，对话框往下翻了翻，然后递回给她手里。 “就是他了。” 赵小舟拿起手机，看清了，愣了半秒，迅速抿紧下唇掩饰笑意。 程嘉柔端详她的样子，笑从鼻腔里钻出来：“高兴了吧？满意了吧？” “谁啊谁啊？” 方绘知和曲意探头探脑。 程嘉柔从辣锅捞出一块鸭血，热气腾腾在空气里弥漫。 她不疾不徐，缓缓念了叁个字：“时尧啊。” 对面二人心领神会，皆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来。 方绘知一拍脑门：“我说呢，这次暑假出去玩我就感觉你们之间的氛围怪怪的，原来！” 曲意为自己回了老家没去成这次组团旅行，懊悔得不行，拉着方绘知问东问西：“快给我讲讲。” 方绘知拍拍她的手：“回寝室我给你讲。” “原来啥啊。”赵小舟挥挥手，“都是绯闻。” 程嘉柔贴心地给她续上了番茄汤里吃完了的牛肉粒：“那这次合作就再给你们的绯闻添一把火喽。” “我看出来了。”赵小舟瞧着她，“你是真想把我捧火。” “你本来就挺火的，你没看学校那表白墙你老被人海底捞。”程嘉柔用纸巾抿抿嘴，吃的酒足饭饱，“不过你倒是没时尧火，他比你被人捞的次数可多多了。” “所以我就二番了呗。” 赵小舟边琢磨着怎么给时尧发微信说这事儿，边应付程嘉柔。 程嘉柔瞥她一眼：“就您这知名度，没人为你撕番，放心吧。” 赵小舟想了半天，一开始打了一行字，原原本本把事情的始末事无巨细交代了一遍，后来一想，又全都给删掉了。 只留了简短的一句。 赵小舟：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可能需要借用一下你的色相。 赵小舟：哦，还有演技。 她才放下手机，那边很快就回过来消息。 时尧：什么事？ 赵小舟：想请你做我的男主角。 18潮湿的吻 旧色调的老街。 天很阴，布满烟渍的苍黄墙体，在一盏路灯的映照下静默地矗立。 不过多一会儿，开始飘落下一些毛毛细雨。 雨丝里又裹着些风，从路灯下看，是斜着吹的。 长长窄窄的巷子逐渐变得潮湿。 街角昏暗的长阶梯，擦身而过的一男一女。 暗淡的光影。 依稀可以分辨出两个人擦肩的身影，只隔着空气交汇了一瞬，又渐行渐远。 雨水打湿了衣裳，顺着小臂淌下来，歪歪扭扭的透明纹路没有章法，像是数条无骨的小蛇。 游动，缠绕。 是真的下起了雨。 拍摄计划暂停，程嘉柔等几个人收了机器。 一转眼，却不见了刚刚出现在摄像机取景框中的两个人。 赵小舟由时尧牵着手，一路跑到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两侧伸出来的屋檐砖瓦，在头顶上方形成一块块延续的遮挡。 两个人躲进去，再没了多余的空隙。 时尧微微喘着气，目光却一刻都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赵小舟被他看得不自然，低下头去。 不偏不倚，落于那双交握着的手。 不是牵着衣袖，不是握着手腕，而是牵着她的手，拇指轻轻压着她的手背。 眼睫忽上忽下，沾染了蓄积起来的薄雾，带着氤氲的水汽。 时尧踯躅着向前半寸，靠近她。 就像是刚刚在逼仄的走廊，空间的限制让他们不得不有了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 有一丝丝的尴尬，反应过来后，又小心翼翼地互相避让。 赵小舟的右手下意识撑住了身后的墙砖，湿漉漉的，贴着指腹。 发麻，滑腻腻的感觉，侵入肌理。 头低得久了，有些酸，她不得不微微扬起下巴。 平视着他的视线，她后知后觉，这双眼睛，也是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 不同于方才面对摄影机时需要拿捏的刻意，现在的灼热目光里，多了一份坦率的直白。 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毫不掩饰。 天晚了。 昏昏黄黄的光圈儿把他们拢在里面，身后的两道影子融在一起，分不出彼此，粘稠血液一样，继而融进将晚的暮色里。 “也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雨幕缓缓落下，从房檐上断断续续地滴落。 敲乱了拍子的钟表一样，一滴又一滴，落在地面上。 顺着地面的走势，流过赵小舟和时尧的脚下。 静默而立的时间久了，总让人越来越不自在。 他的表情很淡，看不太出来什么起伏，却在她缓缓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还没有意识到。 倏然，他俯身遮住那光亮，低头吻了下来。 湿湿热热，夹杂着唇齿间被掩盖下来的淡淡薄荷味道，落在她的唇上。 一个潮湿的吻。 赵小舟愣住，半晌给不出反应，像一尊冻住的雕像，笔直地站立。 时尧轻轻咬住她的下唇。 起初带了些凉意，却在后来的吻里被呼吸的滚烫敛去了。 时尧抱她的手松开一只，循着脊背向上，覆在她的脑后。 赵小舟有些站不住，双手在他胸前微微使力想要推开，却像是触到了他有力的心跳。 “时尧——” 他懒懒地“嗯”一声，嘴唇离开，偏离，吻住唇角。 赵小舟的声音都在颤：“你是不是还没从刚才那个环境里抽离出来？” 刻意打造的暧昧氛围是会为身处其中的人营造出假象的。 爱的假象。 想要某个人的假象。 赵小舟扬起了一点儿头，不明就里地去看他。 他的胸腔微微起伏，抱着她的一只手下意识地在她的小臂上摩挲着。 “不是。” 他沉声，就在她耳边。 “是我在吻你。” 夏季尾声的雨，残存着来去短暂的规律，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减小了势头。 彼时时尧和赵小舟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路灯把路面那些凹凸不平的小水坑照得波光涟漪。 光影流动，也把他们身后的影子照得老长。 有熟悉的一道女声由远及近，赵小舟立即听出来，那是程嘉柔的声音。 她向左一步，与时尧分开，率先拐出了巷子。 时尧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迅速逃开的背影，轻微地扬起了唇。 还是不够克制，他想。 程嘉柔看看赵小舟，又问时尧：“你们刚才去哪儿了？一转身就不见了。” 赵小舟支支吾吾：“躲雨来着。” 时尧的眼尾挑上去叁分：“一会儿还拍吗？” 程嘉柔翻了翻手里已经卷成卷的纸页，边看边说：“还有一个场景，不过重点都是小舟的戏，你帮她简单搭一下就好。” 时尧点头。 赵小舟知道程嘉柔指的是哪一场。 绝对的重头戏。 小旅馆里走廊的暗红色丝绒窗帘，让风吹得扬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落下。 周而复始，就像每一次会面时的那样。 苏丽珍推开门，神情呆滞地坐在梳妆台前的单人沙发上，微微地弓着背。 她的手搭在梳妆台的边沿，没有说话，什么都没有说。 棱镜折射出淡青色旗袍的叁重背影，尚且窈窕，却倍感落寞。 没有表情，一切与她，与周慕云相关的事物好似都在缓慢而艰难地流逝与倒退。 苏丽珍没有忘记每一次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与他谈天说地时的样子。 又或许她想忘记。 睫毛不堪眼眶酸涩的重负，频频眨动。 无声而汹涌的落泪。 Quizas，Quizas，Quizas. （或许，或许，或许） 多少次寄希望于这两个字，却又在转念之间无声放弃。 或许。 程嘉柔的眼睛紧盯着摄影机取景框，她看得有些呆了。 在赵小舟一声极其细微的叹气时，程嘉柔又把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静静站在一旁的时尧。 他看得很投入，眼神深情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像窗外雾蒙蒙的天色一样。 背景音适时地响起，是男声低沉而缓慢的念白。 “系我，如果有多一张船飞，你会唔会同我一起走？” （是我，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没有回答。 只有那一句同样的问话，像喃喃自语的女声。 “系我，如果有多一张船飞，你会唔会同我一起走？” （是我，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没有回答。 不会再有交集。 苏丽珍和周慕云的故事，缓慢落幕。 程嘉柔的身体朝摄影机后的椅子上靠了靠。 她想喊停，却好像卡在了嗓子眼，出不了口，犹豫着，没有任何动作。 赵小舟还在掉泪。 她坐在那里，眼泪簌簌而落，表情依旧克制的冷淡，似乎事不关己，可却被汹涌似海潮的泪水轻易出卖。 程嘉柔隔空给时尧去了个手势，表示这段已经拍完了。 时尧会意，迈腿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画面里。 赵小舟模糊的视线里，落入一个男人轮廓的投影。 她突兀地抬头，表情里有自然流露的惊诧。 仿佛在无声询问：“你怎么会来？” 时尧目光柔和地走到她身边，手抚上她的侧脸，擦掉顺着脸颊滑落的眼泪。 赵小舟一直在仰头看他，忘记了表演，忘记了该说什么，像一部黑白默片。 时尧站在她身旁，缓缓地将她搂进怀里，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 他沉吟片刻，开口：“我在呢。” 赵小舟的嘴角扬起了一些弧度，她环抱着他腰身的手收紧了，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 “好了。” 程嘉柔站起身，关掉摄影机，笑着走上前：“还不舍得分开？” 时尧笑而不语，赵小舟窝在他怀里瓮声瓮气：“没抱够。” 程嘉柔瞪大眼睛：“公费谈情说爱差不多得了啊。” 赵小舟吸吸鼻子：“去你的。” 由他们两个平静着最后的情绪，程嘉柔十分识相地和曲意在一旁收拾东西。 曲意的眼神儿老是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的两个人身上飘，笑着说：“最后这段我来剪，给你当花絮，感动死我了。” 程嘉柔合上机器盖子，笑了两声：“这俩人，不去演戏真亏了。” “我看不像是演戏。”曲意揣摩着说，“像真情流露。” 收工回学校的路上，程嘉柔就迫不及待地把刚才最后一段用手机录下来的视频发到了她们的寝室群里。 方绘知几乎是秒回：！！！我错过了什么？！！！ 程嘉柔：回去还有更惊艳的呢。 方绘知：你快回来！！ 到了寝室门口，程嘉柔和曲意拿着机器设备率先回去了，留赵小舟和时尧在门口。 经过晚风这么一吹，把刚刚那些泛滥的情绪都给吹散了，只是鼻头因为刚刚哭得太凶，还是红红的。 时尧见她这副样子，有点忍俊不禁，他揉揉她的脑袋，声音很柔和：“回去早点睡。” 赵小舟磨蹭着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问：“我刚刚是不是哭得很丑？” 时尧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她：“我觉得很好看。” 赵小舟有点不知所措，脸有点发烫。 看着她颇为局促的反应，时尧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促狭的意味。 “上去吧。” 赵小舟说了声“好”，就这么腾云驾雾地转身一步步上台阶，进了女生寝室的一楼大门。 赵小舟感受到了背后的那道灼热目光，可她不敢再回头，她鼓起的勇气早在说完那声“好”之后，就全部都用光了。 在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暮色将晚时候的那个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感觉。 那应该是...... 奶油泡沫一样的温柔。 —————— 单曲“Quizas，Quizas，Quizas”由Nat King Cole演唱。 曾作为电影《花样年华》插曲。 电影《花样年华》（中国香港），上映于2000年，由王家卫导演，梁朝伟，张曼玉主演。 19两道音轨 学校机房最近的使用率很高，上剪辑课剪片子的人多到令人咋舌。 程嘉柔原本想直接在自己的电脑上剪拍好的素材，但没成想安装了个Adobe Premiere以后电脑卡成了狗，甚至连开机速度都影响了，打开之后又是半天不动弹。 气得她迅速拔下卡后，又火速抱着东西奔向机房。 平常程嘉柔没课的时间根本占不到位子，她急中生智问了好几个人，终于在学生会里逮到一个同系的大一学妹。 拜托了她挺久，仗着跟人家班助有不浅交情的份上，程嘉柔在她们的计算机课上夺得了一席之地。 九十分钟的计算机基础，程嘉柔安安心心地戴上耳机，把素材全部倒进了电脑，继续没剪完的那一半。 小学妹上课溜号，玩了会儿手机以后觉得无聊，于是眼神开始往两边瞟。 对于大一的新生来说，刚开学一应都在接触基础课程，和专业课沾不着边，看程嘉柔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剪片子，她顿时来了兴趣。 她先是向右挪了挪，饶有兴致地戳了戳程嘉柔：“不好意思学姐，请问你是在做剪辑作业吗？” 程嘉柔摘掉一只耳机，眼睛从屏幕上移开：“不是，这是我一个参赛作品。” 小学妹眼睛一亮：“哇，看起来好厉害啊。” 程嘉柔和善地笑笑：“还行吧。” 小学妹做了个请的手势：“你继续忙吧学姐，我可以在一边看看吗？绝对不打扰你剪辑。” 程嘉柔没什么所谓：“可以啊。” 因为两位主角的默契配合，短片的拍摄时间比程嘉柔预计得要快，这给了她很充足的时间做后期，一边剪还不忘临行前赵小舟对她的殷殷嘱托。 “你记得把我右边角度不好的镜头能删就删，左边的尽量多一点。”赵小舟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我还是左边脸上镜。” 程嘉柔在后面哼笑一声：“保准让你艳惊四座。” 赵小舟拎着影视理论批评那本又厚又沉能砸死人的书冲进教学楼的时候，还差两分钟打铃。 才刚推开教学楼大门，碰上叁五成群被大学英语课拖堂的学生，正从楼梯上大摇大摆往下走。 她捋了捋跑乱了的头发，才刚抬起头准备上楼梯，那群人之中的一个人忽然激动起来，拽着他旁边的那个男生问：“她是不是赵小舟？” 那男生急忙往这边看，仔细辨认着她的侧脸，过了叁秒，重重点头：“我靠对对对！就是胡梦发的那张图！” “啊真的真的。” 还有女生在一边连声附和。 赵小舟越听越有点糊涂，她停了停脚步，征询地往那群人的方向看。 其中一个女生自告奋勇和她打招呼：“学姐好。” 赵小舟回以一个微笑，想了想还是问：“你们刚刚，是在说我？” 男生们不好意思地笑了，女生发出艳羡的赞美：“学姐，你真的好好看。” 什么？ 赵小舟摸不着头脑。 上课铃适时打响，她来不及再细问，踩着铃声跟他们道了别，脚上加快了速度走进了教室。 “小舟，这儿！” 方绘知见她来了，喊了一声，冲她直挥手。 教室里坐了叁十来个人，陆陆续续还有从外面进来的，闻声皆是抬起了头，向她这边看过来。 赵小舟觉察不对劲，连忙用书挡住了脸，脚底下紧走两步，在方绘知旁边落座。 一坐下来，她发现那些目光还是没有断，一茬儿接一茬儿地往这边看，还夹杂着时不时的低语。 赵小舟疑惑极了，她用手挡着侧脸，拉着方绘知的袖子拉到自己身前，压低声音问：“这怎么回事儿？” 方绘知一脸惊讶：“你还不知道呀？” “知道什么？”赵小舟摇摇头，“我没惹到谁吧？” 方绘知哈哈笑起来：“什么呀，你火了。” 说完，方绘知掏出自己的手机，把学校论坛里被顶到最上头的那条热贴展示到她眼前：“呐，就是这个。” 赵小舟聚精会神地看，上头天花乱坠写了一堆，底下热火朝天的评论更甚。 点赞最多的那条【这是什么神仙落泪，我校还有此等文艺女神！】下面，不是“啊啊啊”个没完，就是“！！！”个没完，充分彰显了当代大学生的文盲式激动。 赵小舟点开那张“神图”，瞳孔登时收缩。 那正是那天她们拍的最后一个镜头。 她惟妙惟肖仿着电影里女主角的样子，半弓着背无限落寞坐在旅馆房间梳妆台前的照片。 看样子是在剪辑的时候截下来的一张，底下的时间轴还没消去。 光影的效果很好，这是程嘉柔一向拿手的，所以整张照片的氛围感就立马凸显出来。 即使还没看到成片，赵小舟也觉得剪出来肯定不会差。 这一点她略略放心。 再度把手机还给方绘知，赵小舟从手指缝隙里偷瞄了一眼外面。 开始上课了，前面的幻灯片一张一张放映，教室拉上了窗帘，陷入昏暗里。 她稍稍放松，放下手，趴在桌子上：“这照片怎么到论坛上去了？” 方绘知也趴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女明星有什么感想？” 赵小舟讪笑：“做人难，做女人难——” 方绘知自然而然接话过来：“做名老女人，难。” “边儿待着去。” 方绘知捂着嘴乐：“一会儿下课去小卖部给你买个口罩戴上好了。” 赵小舟呼口气：“我谢谢你。” 好不容易熬了两节课，临近下课前五分钟，借着上卫生间的名义，赵小舟拉着方绘知偷偷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从教学楼一出来，赵小舟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徐徐吐出来。 才要抬腿，余光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勾肩搭背正从篮球场慢慢悠悠地往这边走。 赵小舟没心思去看，拉着方绘知就要走，还没迈出去一步，就被人叫住。 “赵小舟，跑什么？” 她“嘶”一声，转回头去：“喊什么你？” 韩骁尘快走两步，离她近了一些：“你这贼头贼脑的，干什么亏心事儿了？跑这么快。” 赵小舟脖子一梗，反驳道：“我哪儿跑了，我饿了。” 顾淮明和时尧并肩走过来，叁人一齐在赵小舟和方绘知面前站定。 顾淮明的眼睛在她两人脸上转了一圈儿，狐疑地问：“你俩，欠别人多少钱？” 赵小舟看了眼表，心道快下课了，心里有点急，话都说不利索：“我们真饿了，走了。” “饿了去食堂啊，一块儿。”韩骁尘拉上她。 赵小舟心说这节骨眼儿还敢去人多眼杂的食堂？ 才要开口拒绝，就听见时尧在后面淡淡说了声：“外面吃吧，我请客。” 顾淮明去拍他肩膀，时尧睨了一眼他手上刚打球弄到的灰，先一步躲开，眼神看向赵小舟，问：“去吗？” 赵小舟赶紧点头：“走。” “想吃什么？” 校园卡刷了门禁，出了学校，时尧问她。 如一道清冽的泉水冲进她的心里。 赵小舟兀自收敛心神，脑子里在思考吃什么这个问题。 “要么，烤肉吧。” 赵小舟想了想答。 顾淮明怼了怼他肩膀：“时尧，偏心了啊，咱们五个人呢，你就问我舟姐。” 时尧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呢？” 顾淮明让他撅回来，摆正姿态：“得，我舟姐说了算。” 到了烤肉店，赵小舟和方绘知慢条斯理地专注吃肉，韩骁尘不怎么饿，卷了两口生菜加牛肋条，就在一旁打上了游戏。 胃里被填饱了，脑子就开始充分供血了，赵小舟咬着奶茶的吸管：“我来烤吧，你歇会儿。” 怕他累到，赵小舟觉得不太好意思。 时尧看了看她，唇边弯起：“我来就好，多吃点。” 赵小舟放下筷子，隔着烟雾，视线不由自主落于他的唇际。 心上蓦然一松，紧接着又是一阵寻不到根源的悸动。 “谢谢。”她眨了眨眼睛。 时尧把两块烤好的横膈膜和牛小排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不用。” 顾淮明在一边囫囵吞枣，突然被韩骁尘一声叫唤惊得差点没噎着。 “我说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呢。” 赵小舟用小勺子搅着海苔碎拌饭，嘴里塞得满满的：“知道了吧。” 时尧喝了口柠檬水，朝韩骁尘那边歪头：“什么？” 韩骁尘把手机搁在时尧和顾淮明面前：“瞧瞧。” “舟姐！”顾淮明大呼小叫，“你出圈儿了啊。” 时尧倒是没有赵小舟想象之中的惊异，像早就知悉一样，只是眉眼间添了一些笑意。 方绘知托着下巴，神情非常认真：“你们不觉得很好看吗？” 顾淮明使劲点头：“我认识她六年，真不知道能这么好看。” 赵小舟皱起眉，扔过去一个掉在桌子上的菜叶：“顾淮明，你是夸我呢还是变着法儿损我呢？” “光影的艺术嘛。”顾淮明嘿嘿干笑，“我们嘉嘉功不可没。” 众人纷纷抛来一个白眼，赵小舟哼一声：“你要表忠心，也得人在。” 下午的女寝，被程嘉柔严严实实拉上的窗帘塑造得像一间冲洗胶卷相机照片的暗房。 赵小舟和方绘知一人手里拎着一袋烤鸡爪，放到程嘉柔桌子上：“没吃中午饭吧？给你带的。” 程嘉柔摘下耳机，兴奋地拉过来赵小舟，又招手让方绘知过来。 叁人凑在程嘉柔的电脑面前，看着粗剪出来的成片。 片尾的黑白字幕闪出前的最后五秒，所有的场景全部淡出，只留下两道低沉的粤语独白。 是赵小舟和时尧单独录下来的，被程嘉柔放到了一起。 两道音轨重迭在一起。 纠缠，环绕。 赵小舟听得心头发颤，仿佛又被拉回那天傍晚的街巷。 那个缠绵不清的吻，带着他温热的呼吸，铺天盖地落于她的世界。 20一定要来 中秋节小长假，连上周末放叁天。 赵小舟的高中同学组织了个聚会。 男班长不遗余力地鼓动着大伙尽量抽出时间来聚，挨个儿通知，热情极了。 赵小舟想推没推掉，想着这个短假也没什么事情，于是就跟着韩骁尘来了。 一干人马两年多未见，见了面就闹闹哄哄，胡天胡地地东拉西扯，一个个高兴的似乎要将这一生的话都说尽了。 赵小舟和韩骁尘赶到KTV的时候，老几位都已经麻溜儿地点好歌，排着班儿等着嚎一嗓子了。 包厢门一推开，热闹非凡，来了一大帮人。 坐在挨着门比较近的舒薏然见他俩来了，十分高兴地往里让：“小舟，骁尘，好久没见了！” 许久未见，赵小舟的轻微社恐又开始犯毛病，眼神有点儿飘。 韩骁尘倒是一点不认生，仿佛还是高中时候一样，扬了扬手，跟几个当年玩儿得不错的打了个招呼，越过赵小舟，坐在沙发上。 一转头，拉了她坐在他旁边。 KTV包间内灯光昏暗，各种颜色的光影从每个人脸上划过，氛围有种迷醉的慵懒感。 赵小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祝熙。 他们当年的女班长，高叁时候追韩骁尘追得死紧，从学校里追到补习班，闹得隔壁班都有所耳闻，就差班主任亲自过问了。 韩骁尘手中握着玻璃酒杯，一饮而尽。 见赵小舟分外安静，他偏头问：“怎么了？” 赵小舟扯扯他袖子：“你看最里面坐着的是谁？” 倒不是没想到，也不是意外，只要有共同参与过的往日时光，现在就不可能丝毫没有交集。 韩骁尘只扫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来，依旧平静：“嗨，我以为谁呢。” “你再继续装。” 赵小舟一副看戏表情。 谁不知道当年在祝熙的铁腕追求之下，韩骁尘那一脸老鼠见猫的样子，大老远见了她都绕道走。 有人想起陈年老事，跟韩骁尘半开玩笑：“今儿咱们这好不容易又凑一块儿了，怎么着，不给咱们祝班长表示表示？回忆回忆当年情啊。” 韩骁尘屈起胳膊肘往外推：“你丫嘴里就没有过好话。” 那人乐不可支，祝熙的表情变了变，频频向这边侧目。 舒薏然点了几首歌，招呼大家来唱。 最开始是一首情歌对唱，《被风吹过的夏天》，女声唱不出来金莎的甜美，反倒成了甜腻。 赵小舟边听歌，边饶有兴味地观察起祝熙来。 轮到她了。 祝熙坐在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地唱，眼睛大部分时间盯着屏幕看歌词，有时候偷偷瞄一眼韩骁尘，就跟捉迷藏的时候暴露了自己位置一样的心不在焉。 四平八稳唱完一首歌，祝熙呼了口气，下意识扭过头，却正巧撞上赵小舟的视线。 赵小舟笑着歪歪头。 倒不是忘了她曾因为自己和韩骁尘关系好就被她一气之下删除了微信，而是时过境迁，现在想来也觉得没什么所谓了。 人际关系的建立和崩塌，有时候就是这么地令人摸不着头脑且脆弱。 舒薏然在祝熙唱完了一首歌之后的间隙凑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臂弯，说：“班长，我刚发现韩骁尘好像一直在看你。” “是么？我还真没注意。” 祝熙拿起可乐，喝了几口。 嘴上说着没怎么在意，心里却在意地要命。 舒薏然继续说：“你不跟他说几句话？” 祝熙敷衍地笑笑：“说什么？” 舒薏然扭头往那边一望，带着讳莫如深的笑容转回头来，在祝熙耳边低语：“我看他对你，还是挺关注的。” 祝熙的心思狠狠一动。 韩骁尘恍惚间觉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在那边指指点点的舒薏然，意识到什么之后迅速转向赵小舟：“小船，快带我走。” 赵小舟笑着拂开他的手：“我才不干，当年我啥也没干她都能删我微信，搞得我开展班级工作天天暗地里被阴阳怪气。现在你要再跟我一块儿出去，她不得彻底把我拉入她人生黑名单？” 听完这话，韩骁尘抬手来拧她的脸：“你可真鸡贼，多年情谊你就这么对我不管不顾。” 赵小舟赶紧拍掉他手：“你少给我招黑吧，她看着呢！” 赵小舟站起身来，对着祝熙来了个招牌式假笑，借口去卫生间，匆匆溜了出去。 出了包厢登时她就呼出一大口气，至于他们那档子事，她真是懒得管。 磨磨蹭蹭地上了趟洗手间，又不着急不着慌地玩了会儿手机，正琢磨着回去了要怎么应对那个场面的时候，赵小舟忽然有点记不清了，是哪个包厢来着？ 103还是105？ 她试探性地从磨砂玻璃门往里望了望，同样都是一帮人，音乐刺耳地吵闹着，灯光昏昧，完全分辨不出来。 赌一把，不是再出去。 她拉开103厚重的门，往里走了两步，挨着她的一个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手机幽幽的绿光映在他的脸上。 赵小舟不认识。 那男人问：“你找谁？” “哦，对不起，走错了，抱歉。” 她连说了两声抱歉，低着头要退出去。 一阵慌乱中，忽然有个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人的声音在这喧嚣的音乐中，格外的清冽。 “小舟？” 是时尧。 赵小舟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在如此昏昧的灯光下更显迷离，眼里还倒映着她的身影。 “时尧？” 她似乎还有点不相信似的。 “出去说。” 时尧跟着她出来，站在走廊上，隔绝了屋中的嘶吼，耳中瞬间清净不少。 两人不约而同：“聚会吗？” 然后齐齐笑出了声。 而后又再一次共同“嗯”了一声。 四下无言，时尧率先开口：“那你去吧，我去给他们买点零食。” 赵小舟点点头，转身往105走，还没进门，韩骁尘就出来了。 俩人差点撞在一起。 “你没事儿吧？” 赵小舟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 “快有事儿了。” 韩骁尘叼了根烟，手伸进裤兜里摸索着打火机，声音哆哆嗦嗦的。 赵小舟锤他肩膀：“大佬，你好歹也二十多的人了，眼看着要大学毕业为我国社会做贡献的新一代有为青年了，心理素质也忒差了。” “嘿。”韩骁尘心里顶上来火儿，拿掉烟，“你忘了你是怎么跟我形容你高考第一天考语文的时候了，手翻卷子都哆嗦，按都按不住，人都快躺里边儿了。你心理素质特好。” 说完还给她伸了个大拇指。 赵小舟气结，抬手就给了他脑袋两下，小声嘟囔：“你以为我愿意夹你俩中间难受？多少年了还成天把别人当假想敌。” 手机这个时候在兜里噔噔响了两下，赵小舟摸出来。 时尧：想走吗？ 嗯？ 她回过头，果然看见时尧在一进门的位置，正靠着墙壁单手玩儿手机，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塑料袋零食。 见她望过来，他抬起头冲她摇了摇手里的手机，笑了笑。 再去看对话框，又多了一句。 时尧：事先声明，不是故意偷听，本想等你们说完话我再过去。 从大厅回到包厢的路只此中间一条，通道虽不算窄，但赵小舟和韩骁尘占了大部分，他自然不好就这么径直走过去，打扰他们。 赵小舟回得飞快：想走。 时尧：门口等你。 收了手机，赵小舟跟韩骁尘说：“我遇见个朋友，就先走了，你跟他们说一声。” 韩骁尘没反应过来：“几个意思，我还没跑你先跑了？” 赵小舟推他进去：“有事有事，我一会儿假装给你打电话，你也跑。” 韩骁尘嘁一声：“我早给顾淮明发微信了，就你这辅助，太不靠谱。” 出了门，时尧靠在车门边，正在等着她。 赵小舟下了台阶走过去，打量了车标两眼，觉得那标志有点眼熟，却说不太上来。 “你开车来的呀。” 他“嗯”一声：“昨天回我爸妈家了，离这儿有点远。” 赵小舟点点头，又问：“你那边结束了吗？” “还没，我先把你送回去，再回来。”他说。 “会不会麻烦啊，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走，这儿离学校很近的。” 时尧笑笑：“想和你说说话。” 听他这么说，赵小舟就不再坚持了。 九月过半，暑热半褪。 傍晚的微风，小风习习，带着凉意，却很温柔。 两人从临湖公园东门进去，穿过湖心桥，慢悠悠地朝西门走。 西门那边有个银杏大道，深秋的时候，两旁的银杏树会长满金黄色的银杏叶，被秋风轻轻一吹，无数金灿灿的叶子会簌簌而落。 一层一层地积起来，铺成厚厚的金色银杏毯，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很美。 走至半途，时尧忽然开口：“月底学校要办一个校园歌手比赛，你听说了没？” 赵小舟想起来程嘉柔倒是提过一嘴：“听说了，据说还能加创新学分。” 没等他接话，赵小舟又说：“你不是主持人吗？主持人应该也可以加分的吧。” “想参加吗？” 赵小舟摇摇头：“我就算了吧，我社恐，这大场面我应付不来。” 时尧蓦地低低笑了：“有吗？我倒是没怎么感觉到。” 赵小舟不好意思地转回头：“分人，分人。” 走了很久，赵小舟一抬眼，已经到了学校女寝楼下。 “那，我先上去了？” 尾音扬上去一点儿，似乎是在征询。 “那天有时间的话，一定要来。” 他的声音此刻听来，低沉柔和，同这傍晚的微风保持着相同的频率，不急不徐，轻柔温和。 赵小舟的脚步微微一滞，抬眸问：“哪一天？” “九月二十六。” 她拿出手机翻了翻备忘录，然后笑起来，眼神明亮：“我一定去。” ———— 某人下一章要表白了 21我也很喜欢你 歌手大赛那天，傍晚六点半。 一教的阶梯礼堂内，人声鼎沸。 伴奏音乐一遍遍地调试，一波波的人忙慌慌，按照手里拿的彩排单模拟着排演。 时尧和乔稔作为学生会的得力干部，自然被委派继续担任歌手大赛的主持。 有前两次新年晚会的搭档经验，这一次主持人串场的彩排磨合得十分顺利。 “你今晚要唱歌？” 休息时，乔稔把麦克风放在旁边主持台上，看向身边的时尧。 时尧翻稿子的手一停，笑了笑：“是。” 舞台的灯光正在进行最后一遍的确认，一束追光猝不及防打了过来，把乔稔留在阴影里，光线在时尧的侧脸一晃而过。 乔稔捏紧了手里的台词稿，她清晰地记得他出场的位置，倒数第二位。 还有那首歌的名字，无端令她生出一些不由自主的疑惑。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还是第一次听你唱歌，怎么会想到选这首？” 时尧垂下眼睛，似乎是在认真地核对着一会儿要说的内容，回答她的时候语焉不详：“上次偶然听到的觉得很好听。”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乔稔觉得他似乎格外柔和，她心里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转念之间，乔稔忽然想到一个人。 同样爱听这样的老歌。 这次校园歌手大赛的热度不小，学校里的告示栏几乎是每隔一两个就贴满了比赛的宣传。 再加上各大系别群里的奔走相告，直接让观众席的入场券一票难求。 韩骁尘和顾淮明吃完饭到得早，才一进去，韩骁尘就扬手跟时尧打了个招呼，在视野最好的第叁排VIP落座。 顾淮明翘起来二郎腿，咧嘴笑：“还是学生会里有人好，这位置真不错，除了前两排的评委和老师就是咱们。” 韩骁尘不以为意，随手拿起来座位上一人一份的节目单，翻到第二页，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时尧今儿要唱歌啊？” 顾淮明赶紧抢过来：“真的假的？” 韩骁尘把节目单丢给他：“自己看啊，倒数第二个，压轴。” 顾淮明再叁确认：“新鲜啊，他怎么想起来抛头露面唱歌了？不怕全校女生围追堵截啊？” 韩骁尘一笑：“他光主持也够抛头露面了，不差这一下。” 顾淮明刚要说“也是”，脑袋忽然灵光一现：“不对，我还是觉得他反常，平时他什么时候对这种事儿上心？” “所以呢？” 韩骁尘盯着节目单看，细细琢磨：“这风格……怎么那么像……” 顾淮明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唱歌是不是还加创新学分呢。” 韩骁尘让他打断了思路，推他一把：“你就知道你那点儿创新学分是吧？” 顾淮明讪讪地抓了抓头发：“我这不是还差好多呢么，要不然我才不来呢。” “说什么呢？” 程嘉柔拎着一小包装得鼓鼓囊囊的纸袋，扔进顾淮明的怀里。 顾淮明精准接过，抬头冲她乐：“买这么多啊，咱四个吃得完么？” 赵小舟在韩骁尘身边落座，倾身在顾淮明捧着的纸袋子里翻着刚刚自己拿的薯片。 挑了一袋黄瓜味的给程嘉柔，意大利红烩味的自己拽了过来。 撕开包装以后，韩骁尘不请自来地伸手进去，和赵小舟的手挤在一起，互不相让。 赵小舟顶开他的手，掏出来一片塞嘴里，嘎吱一声咬断了，边嚼边腹诽他：“想吃自己买去。” 韩骁尘紧随其后捏了叁片，放进嘴里，完事拍拍手上的碎渣：“我这是想帮你试毒。” 赵小舟瞥他一眼：“那你可真够好心的。” 韩骁尘把节目单递给她：“你要是吃出个好歹错过了今儿晚上的比赛，可就看不着你男神的压轴了。” 赵小舟挑眉：“什么男神？” 韩骁尘抱起手臂打量她：“行了你就别跟我装了，打叁年级你看《小鱼儿与花无缺》为慕容仙哭得要死要活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还想瞒我？” 赵小舟没去理他，低头快速翻了翻手里的比赛歌单，一目十行了一会儿之后，顿时停了下来。 她瞪大眼睛抬起头，正撞上韩骁尘审视的目光。 她干咳两声以掩饰内心的心虚：“那一会儿还有你女神呢。” 赵小舟把歌单呈现在他眼前，大大方方一指：“唱《心动》哎，肉麻死了。” 韩骁尘轻哼一声，却没否认：“你就会跟我扯。” 晚上七点钟，歌手大赛准时开始。 今年的比赛可谓是群英荟萃。 选手的水平都不低，才比了不到十个人，已经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不仅低级错误没出现过，甚至还有很漂亮的转音炫技，看得底下的观众鼓掌叫好的手和嗓子就没停过。 顾淮明的嘴一直在不停地叨叨，东点评一句西点评一段，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程嘉柔也很兴奋，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坐在顾淮明的旁边，后来不知道是听他吵吵得烦了，还是忍不住分享欲爆棚，起身就坐到了赵小舟的身边。 程嘉柔撂平椅子，刚坐下，一段极其熟悉的旋律冲进耳朵里，她登时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也不光程嘉柔激动，在场的学生情绪一下子全部都高昂了起来。 个人独唱一下子变成了全体大合唱。 程嘉柔拉着赵小舟的衣服袖子不停地晃：“舟宝儿，我DNA动了！” 赵小舟使劲点头：“时代的眼泪！” 一首《此生不换》掀起了全场的大高潮，后面又接上《忘记时间》《偏爱》《六月的雨》《答应不爱你》《千年泪》，整个儿成了怀旧演唱会专场。 程嘉柔和赵小舟唱得嗓子都哑了。 比赛的后半段，又从影视金曲渐渐过渡到了怀旧经典。 灯光打得很讲究，像是带人回到了纸醉金迷的黄金时代，处处彰显着复古气息。 主持人串场过后，轮到时尧上场了。 上场前，他拿着主持人手稿的手缓缓放下，目光向台下轻轻望了望，慢慢说：“今天想唱一首歌，送给一个人，希望她会喜欢。”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女生们不可抑制的尖叫声，还有男生们成群结队的起哄，此起彼伏。 韩骁尘和顾淮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不约而同转过脸来。 顾淮明慨叹道：“我去，公费表白啊。” 程嘉柔欣喜若狂地猛摇赵小舟的手臂：“他他他，是唱给你！” 赵小舟环顾四周，抬手就掐了她一把：“别这么激动。” 程嘉柔捂上嘴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他怕是要跟你表白了吧！” 赵小舟抿了抿唇，没了多余的心思理会程嘉柔，心跳咚咚咚的响个没完没了，再也抑制不住。 前奏响起来，台上和台下瞬间安静了。 一束暖白色追光，静静地洒在时尧的身上，把他整个人围拢在里面，在舞台上投射下一个无声的影子。 这是赵小舟第一次听时尧唱歌，也是第一次听男生来翻唱这首歌。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这样一种声线。 略带颗粒感，不急不躁，和他说话的声音相差无几，却又感觉很不一样，多了几分缱绻的温柔，让人想沉溺在这样的歌声里面很久很久。 在时尧刚刚开口唱出来的第一句歌词以后，赵小舟的眼睛就再也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所以理所应当的，在他的视线望向台下漫无目的地寻找过后，深深地凝望进了她的眼眸。 不差分毫。 他在对着她笑，嘴角轻轻地向上扬，眼尾也是盛放不下的笑意，让被他看着的人痴痴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赵小舟只觉得连呼吸忘记了。 乔稔在后台的一角，舞台幕布遮挡住的角落凝视着时尧唱歌。 乔稔的视线描摹着他的侧脸。 她发现，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时尧的眼神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沉静的，只有在视线扫过台下某个方向的时候，会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从微不可查的涟漪，到收拢不住的笑意。 乔稔顺着他的视线向台下看，寻找五秒，定格。 怎么会想不到是她？ 她早该想到的。 只会是她。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也许没有人会如赵小舟一般瞬间被这句歌词击中了内心的某一个地方。 和他之间发生的种种，影像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倒带。 像涨潮的海水，起伏不定却格外汹涌地在心脏里翻腾。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心跳声闻如擂鼓。 她怎么会听不懂那里面饱含着的隐晦爱意。 赵小舟坐在台下，耳边顺着微微的气流传送而来的仿佛并不是他掷地有声的声音，也不是周遭观众席发出的一声声交错着的欢呼和呐喊。 而是一列高速飞驰而来的火车。 呼啸，迎面，向我驶来。 最后那一句，背景音缓缓收束，将人声扩放到最大。 时尧的声音沉下来，似安静的念白。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陷入松软沙滩，海岸线绵长而悠远，海浪交迭拍打上来，传过来的声音多少带了些朦胧的感觉，像是恋人在耳边的低声絮语。 温柔坚定，娓娓道来。 尾音落下的时候，全场的掌声和欢呼不绝于耳，打破了所有的宁静，经久不息。 时尧在热烈的掌声中微微鞠躬。 灯光隐下，他笑着说谢谢。 不知过了多久，赵小舟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她抓起手机来看，差点没有拿稳。 是一条信息。 时尧：结束后有话想和你说，等我，我来找你。 散场后，礼堂后面的湖心桥九曲回廊边，有人踩着脚下的木板拾级而上，发出了一声声清脆的声响。 “等久了吧。” 时尧脱下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赵小舟靠着回廊的栏杆，她微微抱起手臂：“还好，没有很久。” 时尧走上前一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刚才的歌听了？” 赵小舟低低地“嗯”了一声。 “小舟。”他侧过一点身体，背靠着围栏，语意沉沉，“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赵小舟的心跳好像一直在用力地往下掉。 每说一句话，掉一个空格。 她似乎不会掌控自己的声音，说出口的话带着微颤的尾音：“那你对我，是什么样子的感觉？” “对你。”时尧低下头，深深地笑起来，“我好像没办法拒绝。” “所以你想说——” 赵小舟低垂的睫毛慢慢掀起来。 “我喜欢你。” 时尧直截了当，定定注视她。 赵小舟的反应像是愣住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应，几次想要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她不是没有任何预感。 他留下的那些蜘丝马迹和明目张胆太过于明显，明显到她想刻意忽视都不行。 这时候，身后不远处传来热闹的叽叽喳喳，有人在说话，很大声，后来注意到他们，又都往这边看过来。 赵小舟甚至敏锐地捕捉到了手机拍照的几声短促的咔嚓声。 她心里哭笑不得，拉起时尧的手就要跑。 时尧反握住她的手，直跑到回廊尽头。 两人停下来，赵小舟回过头看了两眼，确认没有人，才微微喘着气转回头：“你再说一次。” 时尧低头笑了，装起傻来：“说什么？” 赵小舟睨着他的眼睛，慢慢说出那四个字：“我喜欢你。” “嗯。”时尧扬起唇，目光灼灼地迎上她的视线，“我也很喜欢你。” —————— 时尧唱的这首歌，版本大家可以参考五月天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