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烟火》 第一章 阶下囚 昏暗低沉,除了火把跳动的一点点火光之外,加不到一丝的阳光。 冰冷阴森,一股股冰寒之意像一根根钢针一般,刺透韩度肩膀的皮肤。 头痛欲裂,四肢酸软无力。 这是自己独有的醉酒后的症状。 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想到这里浑身上下一阵颤栗。 忽然,头痛欲裂忍不住痛呼出声,就好似宿醉过后的后遗症在瞬间全都爆发出来了一样。 同时记忆里的一幅幅画面开始喷涌而出,如梦幻泡影一般在脑海里闪过。 洪武十四年,户部侍郎韩德上奏废除宝钞。朱元璋当场龙颜大怒,下旨将韩德押入刑部大牢,等待他的将是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 而韩度,就是韩德的大儿子,现在他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刑部大牢里面团聚。 父亲韩德,三十多岁年纪,一把胡须茂密修长。只是他现在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威严肃穆,满脸充满灰败和懊悔的神色。眼睛看向妻儿的时候,里面隐隐闪过泪光。 弟弟韩曙,蜷缩着蹲在阴冷潮湿的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没有生机的石雕。的确,对于即将落下的屠刀的恐惧,抽离了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生机。 母亲和妹妹紧紧的靠在一起,同样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恐惧。 满门抄斩,女眷充入教坊司,这是皇帝对韩家的冷冰冰的判决。 虽然母亲和妹妹不会死,但是她们即将面对的是生不如死。 上一刻还在二十一世纪和朋友觥筹交错的韩度,这一刻面对的就是这样必死无疑的局面。 我不要死。 这不是韩度怕死,而是人求生的本能。 “嘿嘿,哈哈哈。。。” 一阵充满着酒足饭饱的笑声,打断了韩度的思绪。 只见一老一年轻两个狱卒,边笑边剃着牙从远处走过来。到了韩度的牢门外面,摸出钥匙打开锁。随着铁链哗啦啦的声音,两个狱卒走了进来。 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韩度的心头,他猛然回神起身,一步挡在两个狱卒的面前。 “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小爷自然是来乐呵乐呵......”年轻的狱卒嗤笑,眼露邪意,看向韩度背后的母亲和妹妹,意思不言而喻。 “啊......” 韩度听见妹妹惊呼声,不用回头都可以知道她的花容失色。 “放肆!”韩德为人刚直,要不然也不会上书请朱元璋废除宝钞,那里听得这样的污言秽语。而且对象还是他妻女,一股羞怒冲的他满脸通红,须发皆张。 “哈哈哈,放肆?”年轻狱卒对于韩德的训斥没有丝毫畏惧,“要是以往,小的见了你,自然会恭敬称呼你一声韩大人,但是现在你以为你还是户部侍郎吗?你现在草民一个,见了本大爷还敢拿出往日的做派训斥。还放肆?待会儿就让你亲眼看看,老子是如何在你面前放肆的。” “你敢!”韩度上前一步,双臂张开,将两个狱卒拦住。倒不是因为他和韩德一家有什么深厚的情感,他刚刚过来,如果说和他们有着什么情感的话,那才是扯淡。彼此之间的关系,顶多也就是属于熟悉的陌生人阶段。 不过是心中的道德底线,让他不由自主的拦在狱卒面前。 铮! 年轻狱卒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人,一言不合,瞬间拔出腰刀,刀尖直接抵在韩度的咽喉。 冰冷,深寒,透露着死亡之气。 韩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遭遇,仅仅是一柄刀而已,四溢出的气息就足以让他畏惧。但同时,也激起了他心中的愤怒和痛恨。 他痛恨老天不公,凭什么别人穿越,都能够成仙做祖长生久视,而他却跑到这一无是处的洪武朝来。 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抖音,这样的日子在韩度看来就是一无是处。 如果死亡能够让他回到现代的话,韩度不介意一死。 缓缓瞥了一眼面前的长刀,韩度冷冷说道:“想杀我?来啊,现在就杀了我,不杀我你就是孙子。” 话音落下,韩度自己朝前微微迈出一小步。 年轻狱卒见韩度上前,陡然一惊,及时后退半步。 就这样,长刀都在韩度的咽喉上破开一个不深的口子,丝丝鲜血从伤口处浸出来。 韩度感觉皮肤微微一凉,随即就是一丝丝疼痛传来,心里瞬间浮起一阵后怕。但是他脸上毫无表情,双眼瞪圆死死地盯着年轻狱卒。 年轻狱卒情不自禁的后退之后,猛然反应过来,一种屈辱感啃噬着他的内心。带着为自己刚才的胆怯而屈辱的感觉,面目狰狞的朝着韩度咒骂:“该死的东西,你以为你爹还是户部侍郎?你还是堂堂韩公子?你爹现在就是草民一个,老子砍死你,也没人会多说一句。” 说着,长刀高举,就要朝着韩度劈下。 韩度双眼一缩,心里恐惧紧张,念头如电闪雷鸣般闪过。“你敢,我爹虽然不是户部侍郎了。但是我还是举人,只要皇上一天没有取掉我的举人功名,那我就是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你一个区区小吏敢杀我,难道你不怕被天下读书人千夫所指吗?” 韩度是今年才考中的举人,十九岁的举人算的上是天纵奇才。要是他老爹没有被治罪的话,他还准备明年去考取进士呢。可是拜韩侍郎一封奏疏所赐,大好前程戛然而止,变成了阶下囚。 不过他的举人功名倒是还在。按理来说,像韩度这样等着被斩首的囚犯,科举功名自然也会被剥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朱元璋年纪大了忘记了这茬,还是其他原因,反正现在韩度仍然是举人。 读书人! 三个字震的年轻狱卒眼冒金星。 在洪武朝,读书人之稀少、之金贵,那不是后世的人可以想象的,更何况韩度还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而是有着举人功名在身。 读书人这个群体常常抱团,谁要是惹到他们,就要有被他们群起而攻之的准备。 年轻狱卒心中生出退意,别说是所有读书人了,就是一个普通秀才他也惹不起。别看他是堂堂刑部大牢的狱卒,见了读书人,哪怕只是一个秀才,他也要气短三分。 不气短不行啊,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而已,他的上司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读书人?哪一个不是以读书人自居? 再说了,他原本来这里就是想要吓唬吓唬,好找机会占一些便宜。难到他还真敢在这里杀了韩度?除非他也不想活了。 可是现在局面,让年轻狱卒有些恼羞成怒,又有些骑虎难下。 一时之间,年轻狱卒高高举起的长刀停滞在空中,双眼恶狠狠的死死盯着韩度,想要靠眼神压服他。 韩度眼看年轻狱卒的长刀没有干净利落的劈过来,心下瞬间大定,更是毫不退缩的和他对峙,局面僵持不下。 一张枯皱的手掌从后面,按在了年轻狱卒举着长刀的肩膀上。 “这么剑拔弩张的干什么,收起来,收起来。” 年轻狱卒缓缓放下手臂,借坡下驴,铮,回刀入鞘。 “韩公子不要误会,他只是和公子开个玩笑罢了。我们来此是例行巡视,没有别的意思。好了,现在我们也巡视完了,这就离开。”说完也不和韩度客气,转身便拉着年轻狱卒走出牢房。 再次将牢房锁上,两个狱卒对视一眼,便沿着来路返回。 等到离开韩度有一些距离之后,年轻狱卒尤自在不甘心的发狠,“该死的东西,要不是你老哥拦着我,刚才我就砍了他。” “算啦,小六。你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置气?”老狱卒倒是没有揭破小六的色厉内荏,继续规劝道:“反正他也没几天好活了,你砍了他,少不了要吃挂落,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不值当。” 小六缓缓点头,平复满腔烦躁,忍不住回头,留恋般的朝着韩度的牢房看了又看。 “怎么?还不死心啊?”老狱卒朝着小六调侃。 “不死心啊,这么俊的小娘子,别说是那些勾栏之地,就是那些大牌的青楼也少见的很呐。”小六回想起那窈窕的身段,仍然是禁不住的叹息。 “这要是遇到一个贪生怕死的,咱们哥俩今天的事就成了。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个不要命的东西,只能认命,就此作罢。”老狱卒说着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你要是真惦记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六摇头轻笑,“老哥你不要诓我,人家是要充入教坊司的,教坊司那是咱们这种人能进去的地方吗?” 教坊司虽然和青楼做着一样的买卖,但是它毕竟不是青楼那种只要是有钱就可以进的地方。 教坊司只对官员开放。 老狱卒左右看了一眼,凑到小六耳边轻声说道:“也不是没有路子。” “真的?”小六瞪大眼睛,诧异的看着老狱卒。真是没有想到老狱卒的路子这么野,连教坊司都能够找到门路进去。要知道除了官员之外,就连那些有钱的富商也进不去教坊司。 老狱卒没有直言所说是真是假,微笑着看着小六,意味深长的道:“按规矩咱们是进不去,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管理教坊司的官员,自然是眼皮都不会夹咱们一下。但是教坊司可不只是有官员啊,官员下面还有着大量的胥吏呢。” 小六闻言,眼睛一亮,“老哥的意思是那些胥吏在私下引人进去?老哥你有这样的门路?” 老狱卒点点头,“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咱们都能够靠着这座大狱吃碗饱饭,那他们为什么不会吃那些女人?” 老狱卒的话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小六,笑而不语。 小六心领神会,拍在胸脯说道:“老哥放心,只要老哥肯引荐,好处自然是少不了老哥的。”回头看着韩度所在的牢房,恶狠狠的说道:“我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去好好伺候那两个娘们儿。” 老狱卒闻言高兴起来,拍着小六的肩膀笑道:“咱们什么关系啊,谈钱生分了,生分了。好说好说,到时候老哥一定帮你达成心愿。哈哈哈......” 第二章 求生 韩度站在原地强撑着,双眼死死地盯住两个狱卒的背影。直到两人从转角处消失之后,才感觉到双腿一软,失去控制的一下子坐在地上。 胸膛不停的高低起伏,拼命的吸气。这不是对空气的渴望,这是对生存的渴望,就在刚才这一瞬间,超越了一切。 韩度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不管是从电视还是电影上都见过不少,甚至连无人机作战,一发导弹下去数十人肢体横飞的场景,他也见过。 但是见过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 刚才刀锋临喉的时候,韩度心里瞬间升腾起巨大的恐惧,好似血液都被冰冷的刀锋给彻底冻结,要不是他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气势咬牙撑着,刚才他就已经跪倒在地上了。 面对过死亡,自然就更加渴望生存。 可是怎么才能够活下去? 韩度转头看着自己老爹,堂堂户部侍郎从二品的大员,这要是提前几年到来,自己岂不是在这京城里面横着走么? 就算是不能够欺男霸女,至少那出门也是前呼后拥,整天勾栏听曲,是没问题的吧。 可是这样的幸福生活韩度连一天都没有享受过,就要面对被斩的命运。 韩度朝着老爹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他不知道老爹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非要独自去把宝钞这层窗户纸捅破,让自己全家落到这个下场。朱元璋是什么人啊,那是杀官不论个,论批的狼灭。 这朝堂之上不管是和老爹平级的侍郎,还有那些各部堂官,这么多的“衣冠禽兽”,哪一个不是人精呢?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宝钞的弊端吗?他们知道,但是他们都不敢说,都不敢去把朱元璋的这个脓疮刺破。 就只有自己老爹这个傻傻的一头撞上去,将全家送到这大牢里面。 朱元璋懂个屁的宝钞,韩度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嘴唇上带着一丝嘲笑。 朱元璋只会无度的印刷宝钞,以为这印出来的就是钱,哪里会知道什么叫信用体系,什么叫价值体现,没有把黄金白银和宝钞捆绑起来,宝钞早晚都会变成一张废纸,擦屁股都嫌硬的东西。 福至心灵,韩度浑身一个激灵,瞬间从地上坐起来。 “老朱不知道没关系,我知道啊。韩度虽然不是很了解金融体系,但是身处于信息时代,他偶尔也会接收到推送的信息,或多或少有些了解。或许我可以凭借这些往日里的常识,争取到一条生路?” 想到就干,没有笔墨纸砚,韩度干脆把身上的衣衫脱一件下来当纸,狠心在自己手指上咬了一下。 “凡万物之事,皆有利弊,宝钞亦如此。用之善,则如神剑,足以令四方诚服;用之不善,则如烈日炙烤,民心似煮......”。 长时间跪匐在地上,让韩度的肢体有些僵硬,而且手指流血过多,也让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更加苍白了几分。不过他还是咬牙坚持着从头到尾再仔细看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将将衣衫折叠收起,而且韩度还在结尾处还留了一个心眼,力求能够勾引起老朱的好奇心。只要把老朱的好奇心给勾搭出来了,他活命的机会也就来了。 “想不到度儿你对宝钞的认识这么深。” 韩度回头就看见老爹那张带着后悔与忧愁的脸。 “爹,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就来啦,见你一惊一乍的,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毛病,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是在陈诉宝钞利弊,你这是想要上书皇上,然后为全家挣条活路?” 韩度点头,说道:“爹,那你看看,如果皇上看见这个的话,会免除你的罪责吗?” 韩德挥手把韩度递过来的衣衫给推了回去,“刚才你写的时候,为父就看完了,也仔细思量过。你对宝钞的理解的确是要比为父深刻,如果当初为父上奏的是这些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触怒陛下。” 韩度听了脸上露出喜色,折腾了这么久总算是看见了生的希望。 可是韩德接下来的话却把他的希望按进泥土里。 “可是现在陛下正在因为宝钞之事,处于盛怒之中,究竟会不会再看你这上书,或者是看了之后究竟是更加暴露还是能够冷静下来,为父没有丝毫的把握。” “而且咱们现在可是深陷在囚牢里面,你又怎么把你的上书给带出去,让陛下看见呢?” 韩度闻言,脸色煞白,刚刚燃起来的希望被一盆冷水浇灭。 老爹说的是啊,怎么才能够把自己的东西带出去,然后还要让老朱看见呢? 靠狱卒?这行不通,先不说狱卒根本就见不到老朱,就凭他刚才和两个狱卒硬碰硬的顶着。要是两个狱卒知道他的想法了,别说是帮他,肯定是第一时间就将他手里的衣衫毁掉,好彻底断绝他的希望。 “爹,你做官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交好的么?他就不来看看你?”韩度双眼含着希冀问。这是韩度想到的唯一办法,也只有和老爹平级的大员,才能够在短时间内见到老朱。 韩德灰败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气呼呼的一摆手,“老夫为官清廉,不屑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同流合污。”说完,转身走到自己老妻那边,不再理会韩度。 韩度被自己老爹给噎的不轻,看来这条路也是断的。想想也是,如果老爹在朝堂之上有好友的话,那他想要上奏朱元璋废除宝钞的想法,肯定会不止一次的和好友商议。但凡这好友有点良心,都会提醒韩德,不会让他闷头一下子撞进来。 说什么不同流合污?不过是在朝堂之上混成了单打独斗罢了。 信息渠道断绝,手里的东西就算是有千好万好,老朱要是看不到,对自己即将人头落地的命运,也是没有丝毫帮助。 不过韩度还是小心的把衣衫给揣进怀里,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找到机会的。 大牢里暗无天日,也不知道过去了究竟是一天还是两天。 这天一阵吵杂声在大牢里回荡起来,韩度依稀的听见什么大人、小心脚下、这边等等声音。 看来是有大人物来到监牢了,韩度心下了然。这对自己来说说不定就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韩度右手不由自主的伸到怀里,把叠好的衣衫死死抓住。 大人带来的动静惊醒了韩度,自然也惊醒了牢里的犯人。上一刻还是如死亡绝域般沉静的大牢,瞬息间就变成了菜市场一般。大喊冤枉者有之,从牢房的栏杆间隙中生出手想要抓住什么者有之,拍打栏杆者有之,还夹杂着狱卒的呵斥与拍打声。 韩德也醒了,马上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朝着韩度那边看了一眼,他可是知道韩度想要上书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韩度也看见了老爹的举动,伸手将他想要过来的举动给安抚了回去。自己回头死死地盯着远处慢慢走过来的前呼后拥的一群人。 为首者年纪不大,一身绯色官服,借着他偶尔路过火把时候的光亮,韩度看清了他胸前的补子上绣着的是一只走兽。 看来是位将军。 将军在过道中间走的比较慢,好似在刻意的躲避着两旁伸出来的手。快要走到韩度牢房外面的时候,看见这边的牢房没有手伸出来,自然而然就往这边靠近了些。 韩度楸准机会,突然一个健步冲上去将此人的手臂死死拉住。 “大人,请大人救救天下百姓,将此物呈于陛下,一定要呈于陛下啊,大人。” 韩度一边大喊,一边把怀里的血书朝这人身上按,迫切的需要将血书塞到他身上。 “好胆!”跟在后面的狱卒见此,一声大喝,手里的刀鞘直接砸在韩度拉住官员的手臂上。 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韩度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像是被打断了一般,但是他还是咬着牙没有就此松手,这要是一放手,说不定自己全家的性命便没了。 好巧不巧的,刚才砸韩度的狱卒就是前几位那位小六。见到韩度仍然不肯放手,脸上便是一下狞笑,抽刀出鞘就要将韩度的手给砍下来。 此时那位官员面无表情的一眼瞥了过来。 小六见状,原本已经高高举起的长刀,顿时松懈下来,陪着笑脸道:“大人,此人如此冒犯大人,小的帮大人教训一二。” 为官者对此没有任何表示,见小六把刀放下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他,看向了抓住他的韩度。 韩度陡然迎上此人冰冷的目光,心里浮现起一丝惧意,不过生死当前,这一丝惧意不仅没有让他松手,反而激发起了强烈的求生意志,更加死死地把他抓住,不肯放手。 “请大人将此物呈于陛下,救救天下百姓。” 为首者没有只言片语,看着韩度坚定的目光,鬼使神差的伸手将折叠好的衣衫接过。 韩度当即脸露喜色,松手后退,匍匐在地跪拜而下。“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或许有人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之外,岂能轻易下跪。 或许这对于对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韩度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自然当得了他这一跪。 为首者也没有和韩度客气,大刺刺的受了他这一拜后,才带着众人离去。 第三章 永昌候蓝玉 韩度看着离去的众人,如释重负般长长吐出一口气。想要大笑出声,又怕在这监牢里面被隔墙之耳听到,有些不合时宜。便强忍住内心的喜悦,顾不得手臂的疼痛,翻身起来跑到老爹面前,一脸笑容的看着老爹。 韩度发现老爹脸上愁容依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问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韩德看着脸色大变的儿子,叹气道:“不是我想泼你冷水,你知道刚才的那人是谁吗?” “不知道。”韩度干净利落的回道。他的确是不知道,虽然他韩度也是在这京城生活了好几年,但是由于老爹一向都是严格要求他读书,所以他接触到的基本上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同窗,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朝廷里面谁谁谁当什么官。 难道这人是老爹的仇敌? 想到这里,韩度的心情可谓是从云端跌落到谷底,颤声道:“爹,难道他是你的对头?” 如果那人真是老爹的对头,那自己的命可真就完蛋了。自己刚才的行为,简直就是把救命稻草伸到别人的剪刀下,然后被人狞笑着一剪子剪断般可笑。 韩度越想脸色越是惨白的厉害。 韩德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的内心戏这么多,继续道:“他倒算不上是爹的对头,你爹我为官只是不愿意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罢了,但是也没有什么人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还真算不上有什么对头。” “呼,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韩度闻言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轻声问了一句:“那爹的意思是?” 韩德无奈的看了一眼,道:“他叫蓝玉,前不久才打了败仗,被陛下一顿训斥,他就算是想要帮你恐怕陛下都不会见他。更何况他现在未必有勇气去触陛下的怒火,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看来我韩家这一劫,是渡不过去了,可惜......” 韩德看着韩度一阵叹息摇头。 而韩度却双眼猛然瞪的老大,完全没有注意到老爹的话语,满脑子都被“蓝玉”两个字占满。 蓝玉是谁? 哪怕是韩度这个理工男都知道,这是蓝玉案的主犯啊,被朱元璋抄家灭族的人物。 大明朝洪武年间最著名的两大案,一个是胡惟庸案,另外一个便是蓝玉案。胡惟庸案不去说它,单单只是蓝玉案,前前后后被牵连诛杀了上万人。 心思电转之间,韩度脑子里面只有两个念头。一个就是蓝玉不敢去见朱元璋,这样一来他几天之后就被砍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穿越回去。另外一个就是,蓝玉将他的上书呈给了朱元璋,然后便赦免了他全家,但是从此就被认为是蓝玉一党,几年之后又被老朱给提溜出来砍头。 左右都是死,也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韩度此时心里有句想要骂街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蓝玉一行则是办完了公事,便离开了刑部大牢。 站在大牢的门口,旁边的官员看着蓝玉手上捏着的衣衫,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问道:“蓝将军,难道你真的要帮他,拿着这个东西去见陛下?” “要不你去?”蓝玉面无表情的一伸手,将衣衫递到官员面前。 官员陡然被吓得如避蛇蝎一般,后退两步双手直摆,“不不不,一事不烦二主,还是蓝将军自己去吧。” 蓝玉也不认为他会将这衣衫接过去,见他拒绝的如此干脆,便将其收了回来,面无表情的轻叹一声:“败军之将,恐怕陛下未必会召见我啊。” 官员见蓝玉收回了手,便上前走到刚才的位置,听到叹息,好奇的问道:“既然将军如此为难,那又何必要帮那韩侍郎一家呢?据本官所知,那韩侍郎和将军应该没有什么交情才对。” “本将军自然和那韩侍郎没有交情。”蓝玉轻哼一声。 “本将军之所以要将此物呈给陛下,一来是因为那小子说此物关系着天下百姓。陛下经常说百姓之事无小事,所以哪怕是有着万一的可能,本将也不会轻忽。” 微微一叹,蓝玉继续说道:“这二来嘛,则是他让我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同病相怜?下官不是太明白。”一旁的官员短时间没有理解蓝玉的意思,别人在坐牢,你蓝将军又没坐牢,你们同的哪门子病? “我蓝玉曾经也算是意气风发,可是自从那一战之后......”蓝玉停顿一下,嘴唇挪动了几下也没有出声,好似实在是难以启齿不愿意再去提起一般。 片刻后继续说道:“你看那小子现在被困在牢中,其实本将在这京城里又何尝不像是在坐牢一般,就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发霉了都没有人知道。反正我在看见那小子眼睛的时候,就忽然感到自己其实和他的境遇很像,既然如此,趁着本将还能够有能力去帮他一把,那就顺手帮一次吧。” 一旁的官员明白了蓝玉的意思,蓝玉这是被冷落了太久了啊。 洪武五年,大明开始第二次北征北元,在沙漠之战中,蓝玉隶属徐达之中路军,时徐达以都督佥事,蓝玉则为先锋官。开始先出雁门关,在野马川打败扩廓帖木儿游骑,又打败在土剌河扩廓帖木儿的军队,扩廓逃去。蓝玉则率军一路追击扩廓帖木儿,但是这样一来便导致大军孤军深入,没有按照原作战策略行事。后被北元扩廓帖木儿和贺宗哲的联军在岭北击败,明军死万余人,被迫南逃。 大明中路军的溃败直接导致了进展顺利的东、西两路大军不敢继续进军,宋国公冯胜在判断形势之后明白大军已经失去了征伐北元的良机,无奈只能班师回朝。 至此,大明的第二次北伐宣告失败。 中路军的轻敌冒进导致了第二次北伐的失败,这自然是让朱元璋恼怒无比。但是对于中路军的惩罚,朱元璋却轻描淡写的揭过。或者说根本就没对中路军进行说明处罚,好像整个第二次北伐失败了也就失败了。 就像是平常人吃顿饭一般,过去了就过去了,至于这顿饭好不好吃,毫不在意。 或许是朱元璋在顾忌徐达,毕竟徐达作为开国的第一功臣,跟随他出生入死几十年,要是因为这一次失败就惩罚徐达,恐怕朱元璋自己都不愿意。 但是不惩罚归不惩罚,冷落却是不可避免的。 蓝玉虽然侥幸逃脱了战败的惩罚,但是接踵而来的便是长达数年的冷落,虽然在洪武十二年随沐英一起征讨西蕃的叛变大获全胜,还因此被封为永昌侯,俸禄二千五百石,并赐予世袭爵位。 即便是获得永昌候的爵位也没有让蓝玉真真正正的高兴起来,因为他心里一直心心念念的还是希望能够亲自打败北元,一雪前耻。 可是洪武十三年的第三次北伐朱元璋没有让他参加。这让刚刚振奋一点的蓝玉,犹如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般。 第三次北伐,朱元璋直接命令西平侯沐英率其陕西明军进攻北元,此战大获全胜,更是让蓝玉心底的心气直接跌落到了谷底。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沐英的胜利让蓝玉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力不行。 不能参与北伐对于徐达这样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人来说,根本无所谓,反正他的功劳早就已经足够,说不定要不是朱元璋命令他,他都不想去战场上折腾。 但是对于蓝玉这样正值壮年想要建功立业的人来说,不能参与北伐真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这也是蓝玉在大牢里面被韩度拉住的时候,会产生出感同身受的原因,在蓝玉看来他现在的处境和韩度是何其相似。没有带兵出征的机会,这座京城和大牢也没有什么区别。 一旁官员根本不想在蓝玉面前去提这茬,朝着蓝玉一拱手道:“既然蓝将军的事已了解,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告辞。” 官员衣袍飘飞的离开,清瘦的身躯套在官袍下显得有些滑稽。这是真正的官僚做派,对于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去探究,反而生怕会沾染到自己身上。 蓝玉瞥了离去官员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低头把视线落在了手里的衣衫上,虽然他想帮忙,但是就这么拿着去见陛下自然是不可能的,得找人帮忙才行。 该找谁呢? 蓝玉思索片刻,脑海里浮现一个人来,找太子殿下准能成。 蓝玉是常遇春的妻弟,而常遇春是太子朱标岳父,所以作为太子妃舅父,而且蓝玉一向都是极力维护太子殿下的。 不管是论亲戚彼此间的亲近,还是论从属,蓝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子朱标。 想到太子殿下,蓝玉整日低沉的脸色都开始带上几分笑意。想要打开衣衫看看那小子究竟在这里面写了些什么东西,不过还没有打开,蓝玉犹豫了一下又再次把衣衫揣了回去。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刚才那官员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离去的吗? 收拾好心情,蓝玉抬头朝着东宫而去。 第四章 东宫 东宫是太子朱标的宫殿,自从洪武元年被确立为皇太子之后,朱标便一直都住在这里,这一年朱标才十三岁。 而自从朱标成年之后,便开始协助朱元璋处理国政。 历史上绝大多数的皇帝太子的关系,其实都不怎么样。毕竟皇太子作为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天然的就会对皇位上的皇帝产生最大的威胁。 比如号称千古一帝的康熙,把皇太子立了又废,废了又立,反复两次废太子。其目的不就是为了避免皇太子做大,威胁到他的帝位吗?然后还假惺惺的说什么皇太子不争气,皇太子的不争气其实还不是康熙给逼迫出来的。 但是朱元璋对于朱标的爱护几乎是无限的。 朱元璋命詹同考历代东宫官制,并选拔功勋道德老成者兼领东宫,辅导太子。其中左丞相李善长兼太子少师,右丞相徐达兼太子少傅。李善长是谁?这是文官集团的大佬啊,可以说朱元璋这是把文官天团给了朱标。徐达就更加了不得,开国功臣第一人不是开玩笑的。 你以为就这样就完了?别急,除了文官天团,朱元璋还给朱标准备了武官天团。 中书平章录军国重事常遇春兼太子少保,右都督冯胜兼右詹事,中书平章政事胡美、廖永忠、李伯升兼同知詹事院事,中书左、右丞赵庸、王溥兼副詹事,中书参政杨宪兼詹事丞,傅瓛兼詹事,同知大都督康茂才、张兴祖兼左右率府使,大都督府副使顾时、孙兴祖同知左右率府事,大都督府事吴祯、耿炳文兼左右率府副使,御史大夫邓愈、汤和兼谕德,御史中丞刘基、章溢兼赞善大夫,治书侍御史文原吉、范显祖兼太子宾客。 啧啧,这阵容里,光拎出来李善长徐达常遇春就很可怕了,整一个中央的班子全给了东宫了。 而且不再与东宫外另设府僚,朱元璋外出征战期间,全部都由太子监国、方便各将军丞相辅佐。 如果说朱标有心皇位的话,他随时都可以把皇位给夺过来。 由此可见,老朱对朱标还真是信任一点都没戒心的,这在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如果说在朱元璋一意孤行的时候,这天下能够将他劝住的只有两人。一人便是马皇后,另外一人就是朱标。 东宫也在皇城之内,蓝玉作为太子妃舅父,是不需要召见便可以去东宫的。 蓝玉来到东宫觐见太子,守卫让蓝玉稍等片刻通报之后,便领着蓝玉进了东宫。 东宫作为朱标的居所,除了有着和皇城一致的庄严肃穆之外,还多了一份奢华。东宫里奇花异草无数,常人第一次来肯定被震惊的眼花缭乱。 这不是说朱标生活奢靡,这些东西都是朱元璋强行塞给朱标的,反而是朱元璋自己的皇宫里没有这些东西,十分的朴素。 这就像是一个老农,总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自己最喜爱的儿子。 蓝玉早就不是第一见到这些场景了,一路目不斜视跟着守卫来到大殿之外等候。得到守卫允许的示意之后,蓝玉一步跨进大殿。 只见一人国字脸,头戴金纹黒冠,身穿明黄蟒袍的年轻男子坐在一张堪称庞大的案桌后面,眉目低垂,正在奋笔疾书。 案桌上堆放的是大量的奏章文书,两旁是各类小官来来往往,走马灯一般。 朱标自从成年之后便开始协助朱元璋处理政务,这么几年历练下来,已经对此轻车熟路,所以他现在每天要处理的政务是越来越多。 蓝玉上前躬身行礼,道:“臣蓝玉,叩见太子殿下。” 朱标闻言,手下的笔锋自然一缓,抬头看见躬身的蓝玉,抬手示意微笑道:“舅父不必多礼,赐座。请舅父稍待片刻,等孤处理完这个奏折。” “谢太子殿下。”说完,便径直做到了左边的椅子上等候。有小吏适时奉上茶水,蓝玉也不客气,端起了抿了一口。 嗯,是小龙团。 所谓小龙团便是明初期茶叶的主流,制作工艺复杂。先是把采摘来的茶叶用锅蒸熟,然后碾碎发酵,捏成小团,美其名称:小龙团。喝的时候,先将小龙团烘焙碾成沫,再加入沸水用茶具打出泡沫,然后连茶沫一起喝下去。 小龙团因制作复杂,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巨大,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是达官贵人的专属茶叶。 老农出身的朱元璋很反感这种浪费,所以前几年就下旨禁绝小龙团,连他自己都忍住不喝。 但是东宫这里却能随意的拿小龙团来招呼蓝玉,对此朱元璋乐呵呵的视而不见,可见他对朱标的爱护。 片刻之后,朱标处理完了奏折,挥手让周围的官员小吏退了出去。 朱标随手拿起案桌上的一块绸布,擦了擦手心的汗水,走到蓝玉身边坐下,同样端起一杯小龙团喝了一口,搭话道:“舅父可是好久都没有来见孤了。实话说,要是舅父再不来,过几天孤就会抽时间去见舅父你了。” 蓝玉赶紧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故作惶恐的回道:“殿下如此挂记臣,臣铭感五内。” 蓝玉虽然在一般人面前有些嚣张跋扈,但是他绝对在太子朱标面前嚣张不起来。 朱标从小熟读儒家经典,性格仁慈宽厚,对人十分友爱,历来便受众人做敬重。再加上朱元璋对他悉心培养,协理政务多年,在文武群臣当中的威信早就建立起来了。 朱标见蓝玉诚惶诚恐的样子,宽声安慰道:“舅父太见外了,你和孤之间虽是君臣,但同时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句话。” 安抚了一下蓝玉,朱标转而问起蓝玉的来意:“舅父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找孤吗?” “确实有件事情想请殿下帮忙,是这样的......” 蓝玉也不再客套,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说完了,还从怀里把韩度给他的衣衫拿出,呈给朱标。 “殿下,这便是那人想要呈给陛下的,说是干系着天下百姓,臣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见殿下。” 朱标疑惑的接过衣衫,他不知道为什么舅父回去帮助韩侍郎的儿子,但是既然是舅父亲自来了,那么看一看也是无妨。 朱标将衣衫打开,人血书写的字迹虽然是干涸了,但是整张衣衫带着一股浓浓的腥臭味,不过朱标也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对这种味道没有半分不适,直接无视气味,定眼朝血书看去。 看完前面几句,朱标不由地发出轻轻一声嗤笑,他觉得写这血书的人有些危言耸听。不过等他继续看下去,脸上的笑意却开始褪去。 最后,朱标全部看完之后,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蓝玉没有打开看过,不过他在看到朱标神色的变化,不由地拿捏起一分小心,谨慎问道:“殿下,这血书是否有些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朱标回了蓝玉一句继续道:“这血书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引人深思。就是,就是结果有些不是那么好。怎么?舅父你亲自送这血书来,你自己都没有看过?” 说完,笑着望了蓝玉一眼。 蓝玉苦笑一声,道:“臣专研了几十年兵法,结果连仗都打不好,在洪武五年的北征当中一败涂地。臣根本就不懂民生,对于这干系百姓的东西,就算是看了也看不懂,看了也是白看,还不如不看。” 言语之间的落寞之情,跃然脸上。 看来蓝玉还是对于不能够参与征伐北元耿耿于怀啊,这是他的心结,或许只有等到蓝玉亲手再次击败北元的那天,他的这个心结才会解开。 朱标心中有所明悟,出言宽慰道:“舅父有胆有谋,乃天下名将。现在北元尚存,舅父肯定有再次率军征伐北元的一天的。” “臣谢过殿下吉言。”蓝玉被朱标安慰一阵,心情略好,笑着回应。只是蓝玉心里却不怎么相信下次征伐北元他就能够参加,毕竟论资历,老一辈的将领尚在。 蓝玉见事情办妥了,便提出告辞:“殿下,那臣就先行告退。” “好不容易才见面,舅父难道就不和孤多说上几句话吗?”朱标挽留。 “殿下几句话说的臣心里好受了不少,殿下政务繁忙,臣还是不耽搁殿下,等哪天殿下得空了,臣这个闲人再来和殿下说说话。” “哈哈,好,等孤有了空闲,一定和舅父好好说说话。” 蓝玉躬身一礼谢过朱标,后退几步,转身便离开了大殿。 朱标站起来,看着蓝玉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拿着血书回到了案桌后面坐下。 犹豫再三,还是先把血书放在手边,然后朝着殿门外喊了一声:“都进来。” 官员小吏闻声而动,一个个的从殿门外面走进来,又继续开始忙碌起来。 等到朱标将政务全部处理完,才发觉脊背有些僵硬,不由地努力挺了几下,感觉好像之后才拿起血书,带着太监随侍去找父皇。 老朱办公的地方叫奉天殿,奉天殿是朱元璋所独创。 第五章 老朱 奉天殿是整个皇城里面最大的建筑,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金銮殿,是皇帝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文武百官朝贺的地方。奉天殿之后便是华盖和谨身二殿,合成三大殿。三大殿的东侧有文华殿和文楼,西边有武英殿和武楼。 奉天殿殿左为中左门,右为中右门。殿前为广庭,东为文楼,西为武楼。正殿前门为奉天门,左为左红门(后更名东角门),右为右红门(后更名为西角门)。门外两庑有左翼门、右翼门,南为内五龙桥。 皇城之内,朱标一路畅通无阻,根本就不用人通报,他径直便来到奉天殿外。 奉天殿内,吃苦耐劳的老朱同志还在奋笔疾书的批阅奏章。说起老朱同志对于皇帝这份工作的态度,那真是上下五千年的楷模。如果老朱有机会来到现代,他就算是一穷二白,都早晚会发家致富。 为什么?就因为老朱这份工作态度。 什么996,什么007,老朱表示这些通通都是基操而已。 朱元璋在位三十一年,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 对的,你没有看错,三十一年没有休息过一天,这简直就是堪称变态的工作狂。 关键是老朱自己是工作狂也就算了,他还要让别人和他一起当工作狂。想让所有官员和他一起全年无休,结果遭到所有官员的反对,讨价还价之后,老朱才同意官员们一年休息三天。 是哪三天呢?这三天分别是冬至,过年,以及十月二十一(这天是朱元璋同志的生日),这真是要了亲命了。 虽然官员们迫切的还想要一些休息时间,但是皇帝就是皇帝,万一把老朱同志给逼急了,说不定连这三天都没有了呢。 所以,文武群臣不得不咬牙切齿的同意了老朱一年休三天的做法。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看见朱标来到大殿门外,便上前两步走到朱元璋身边,轻声道:“陛下,太子来了。” “噢,太子来了?快,让他进来。”朱元璋随意吩咐,一边说话一边眼睛都没有离开手里的奏章,直等到把手里的奏章批阅好放下,才抬起头来。 “你怎么想起来看朕了?说起来,朕也好几天没见你了,都开始想念了,正好你来了,一会儿咱们爷俩好好聊聊。”老朱呵呵笑道。 明朝的时候可和清朝不一样,根本就没有清朝时候那种儿子必须要每天去给皇帝皇后问安的说法。 老朱对于他的皇子,只有朱标得他喜爱,能够让他几天不见就想念。其他的皇子则是被他通通赶去皇城外面的府里待着,没有老朱的召见,更本就见不到老朱。 “儿臣来其实是有一事要禀告父皇。”朱标站在丹陛下面向老朱报告。 “别站在了,你站在那里我看着都累,坐下说。”老朱挥手让朱标坐下,端起参茶抿了一口,感觉精神缓和了几分。 朱标本就因为肥胖而不喜站立,便应声坐到一旁。 “什么事,说吧。” “父皇还记得户部侍郎韩德吗?”朱标没有直接把血书拿出来,反而是和朱元璋聊起来。 提到韩德,老朱眼睛里目光一冷,道:“就是那个上书要朕废除宝钞的那个?不过是个鼠目寸光之辈,死不足惜。”说完又狐疑的看了朱标一眼,道:“你不会是来给他求情的吧?” 老朱印宝钞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因为大明缺铜。不仅是大明缺铜,中国自古以来都缺铜,说来也很奇怪。按照道理来说,像中国这样地大物博的国家应该什么都不缺才是,但是偏偏就是缺铜。 而百姓之间的交易,却几乎都是用通钱,很少回用到银子这种高价值的钱财。 而且大明经过老朱的休养生息政策之后,人口众多,这就更进一步的凸显出通钱的缺乏。 没有足够的通钱满足民间交易怎么办?正好用宝钞来解决燃眉之急,朱元璋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大明宝钞分为五种面额:一贯、五百文、三百文、二百文、一百文,一贯就等于一千文铜钱或者一两白银。 第二个原因就是老朱缺钱。别看老朱是皇帝,横扫天下的时候也曾掠夺过敌人大量的财富。但是这些财富一方面要用来封赏功臣,另外一方面因为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的原因,大明的财政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基本上每年都需要老子拿出一些老本来天财政这个窟窿。这样一来,他那些财富早就消耗殆尽了。 北元还在虎视眈眈,随时都想要南下重夺天下,而老朱也时时刻刻都想要北伐彻底消灭北元。从洪武元年到现在,老朱就发动了三次北伐战争。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没有钱还想打什么战争? 想要打仗就要有钱,没有钱怎么办?印宝钞,这就是老朱的答案。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所在老朱在韩德上书废除宝钞的时候,他才会那么的恼怒。 在老朱看来,韩德这人目光短浅,完全看不到宝钞的重要性。既然这样,那还留着他干什么?留着他好白领自己的俸禄吗? “是,也不是。”朱标答的似是而非,继续道:“儿臣的确是来求情的,但是不是为韩侍郎求情,而是为他的儿子韩度。” 老朱听完,眉头一挑,“哦?怎么说?” 老朱相信既然太子这样说,那他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对于自己这个太子,老朱是无比的满意,太子本身仁厚聪慧不说,在自己的悉心培养之下,太子现在的远见卓识和政治手腕无一不高明。 “韩侍郎长子韩度,写了一封血书,辗转到了儿臣手里。里面写的都是关于宝钞的,其理颇为精道,儿臣敢说,如果韩侍郎上书的是这封血书,而不是在早朝上请父皇废除宝钞的话,父皇不仅不会惩罚韩侍郎,反而会奖赏他。” 朱标把手里的血书递给老朱。 老朱拿着手里的血书,呵呵一笑,不以为然,“你的意思是这韩度的才华学识胜过起父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虎子犬父。” 老朱明显是不相信太子的话,在他看来韩德这个侍郎虽然目光短浅,但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儿子都比不上,要不然他作为人父,怎么去教导儿子? 朱标信心在握,微笑道:“父皇一看便知。” 老朱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也不拖延,直接打开衣衫看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和朱标一样呲笑,认为韩度是在夸夸其谈,不过随着继续看下去却越发觉得这份血书言之有物、言之有理。 看完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老朱拿着血书默不作声的看着。朱标也没有丝毫急切,安安稳稳的坐着静静等候,他这是给老朱留足够多的时间去思考。 片刻之后,老朱回神,轻轻吐出几个字,“不错,这份上书的确称得上是明辨利害,这韩度要比他父亲强。” 忽然老朱语气一转,冷哼一声道:“不过他也是个奸猾之徒。他在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知道宝钞支付的是什么,却又偏偏不写出来。好大的胆子,他这是在要挟朕吗?是不是朕要将他斩首的话,他就不告诉朕了?” 老朱怒不可遏,指着血书最后一行小字给朱标看。 朱标脸上的微笑顿时转为尴尬,韩度这么明显的意图朱标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当时看见这行字的时候就明白韩度的意思了。 韩度的意思很简单,“绕我一命,自然给你解释清楚。如果自己都死了,那不好意思,再也没有人能够解惑了。” 偏偏这句话又很重要,朱标当时看见的时候就思索过,但是却没有什么结果。按照韩度的说法,宝钞既然能够买到东西,那就必然会支付什么。 老朱一辈子哪里受过别人的要挟?凡事要挟过老朱的人,全部都去地下躺着了,无一例外。 朱标怕老朱因此一怒把韩度给砍了,赶紧接话:“父皇,韩度应该不是在要挟父皇。而是,父皇请看,这衣衫就这么大一点,而字又这么大,可能是韩度写不下了,才没有写下去吧。这最后一行字,明显的都要比其他的小很多。韩度还想要父皇赦免他的罪呢,他万万不可能有要挟父皇的胆量。” 老朱闻言,面上怒色依旧,“没有胆量?他爹不是胆量很大吗?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要朕废除宝钞,还说什么要死谏。好啊,想死还不容易吗?朕不仅要他死,还让他全家陪着他去死。” 说着老朱手掌猛地一下拍在长案上,吓的朱标眼皮子一跳。 急忙道:“父皇明鉴,韩侍郎当时确实有不尊君上之嫌,但是这韩度确有大才。儿臣也时常出入市井之间,宝钞这些年来确实越来越不值钱,现在一贯宝钞只能当洪武八年的八成使用。以往儿臣百思不得其解,韩度却是把儿臣的疑惑给解开了大半。父皇一向求才若渴,又事关宝钞这么紧要的事,不若先把韩度给召来,听听他怎么说?” 朱标温厚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稳信服的力量。 老朱听的频频点头,随即吩咐一旁的太监,“去刑部,把韩度给朕召来。” 第六章 面圣 韩度从老爹口中得知自己拉住的那人是永昌候蓝玉的时候,心里的确是拔凉拔凉的。他韩度要的是长命百岁,而不是饮鸩止渴一般,为了现在活下去,而走上一条将来十几年之内必死无疑的道路。因为如果蓝玉出手救了他,在这个重视礼节的时代,他便会自动被打上蓝玉的标签,无论是谁都会视他为蓝玉一党,到时候蓝玉案一爆发,他根本跑不了。 所以刚刚得知自己找的是蓝玉的时候,韩度是和老爹一样怀着悲观情绪的。不同的是,老爹认为蓝玉现在见不到皇上而悲观,韩度则是因为未来的蓝玉案而悲观。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韩度的心里又产生了变化。 蓝玉又怎么样?蝼蚁尚且贪生,晚死总比现在死好,而且只要现在自己能够活下去,未来的事情自己也可以去改变它。 蓝玉不是因为嚣张跋扈才导致被老朱杀的吗?自己可以想办法劝他谨小慎微啊,就算是劝不住,那也可以把他盯紧一点,直接将他嚣张跋扈的想法扼杀在萌芽状态。 所以,蓝玉,救救我。 你救了我,往后我必救你。 刑部大堂,左侍郎胡桢看着前来的太监非常诧异,难道在这天黑时分陛下还有旨意?老朱同志对待工作的态度就是白加黑,这个时候有旨意传出来也属正常。 上一任刑部尚书吕宗艺,在十三年被老朱给免了,现在刑部还没有正式的尚书,所以胡桢这个左侍郎实际上是现在刑部最高的官。 胡桢不敢怠慢,上前迎接太监,问道:“敢问公公,是否是陛下有旨意?” 太监手中佛尘一挥,肃穆道:“陛下有旨,着韩德之子韩度觐见。” 胡桢不知道这深更半夜的陛下为什么要召见一个犯官之子,不过既然是陛下的吩咐,他自然是不敢怠慢。 “请公公稍待,本官这就让人将他押来。” 说完胡桢就要吩咐人去把韩度押来,却被太监拦住。 “不用胡大人麻烦,咱家直接去大牢提人便是。” 胡桢一愣,不明白太监为什么要去大牢那种脏乱差的污秽之地,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胡桢沉吟一下,捻着胡须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本官随公公同去?” “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既然这太监非要亲自去大牢,那自己跟着他看看,总是好的。”胡桢心想。 太监不置可否的点头。 胡桢伸手示意,道:“公公,请。” 一行人来到大牢的时候,大牢里面,牢头、狱卒等十多人正在热热闹闹的大吃大喝,两张四方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干果和肴肉,酒坛土碗到处都是。 听闻胡桢来了,牢头一双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脸上的酒红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惨白着脸,全身上下抖筛糠似的跪倒在地。 “小的......小的见过胡大人,请,请大人恕罪。” 要是往日胡桢看见这一幕,也许会直接发怒处罚牢头。不过现在有太监在身边,还是办正事要紧。 “起来,去把韩侍郎之子韩度找来。” 牢头如蒙大赦,应了一声,起身便急急忙忙的去找人。 韩度躺在牢里没有睡,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早就睡的生物钟紊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晚上。休息也是忽眠忽醒,光是这样都是一种折磨。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希望蓝玉能够帮帮他。 远处的喧闹吸引了韩度的注意,不过他对此却没有什么激动,毕竟按照老爹的说法,蓝玉不可能这么快的就见到老朱。 可是随着狱卒越来越近了,到了最后甚至直接就是朝着他这里走来,韩度的心里一阵激动。 “难道真是来找我的?” 牢头站在牢房外面看着韩度,抱拳赔笑道:“敢问可是韩度,韩公子?” “真是来找我的。”韩度深吸一口气。 “我就是。” “韩公子,请吧。”牢头确认了韩度一下,弓腰伸手示意韩度。 几声对话惊醒了所有人,看见牢头在外面要韩度出去,韩度的母亲和妹妹心里齐齐一紧,怕有什么灾难降临到了韩度身上。 “度儿......”韩度的母亲情不自禁的叫了他一声。 韩德伸手将自己妻子的手握住,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用担心,是好事,好事啊......” 然后转头向韩度说道:“去吧。” 韩度点了一下头,跟着牢头出去。 在见到太监的时候,韩度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下大定。 “看来是宫里的人找我,多半是蓝玉将自己的血书给老朱了。” 韩度心下有些奇怪,看来这蓝玉不像是老爹说的那样不可能见到老朱啊,这不是见到了嘛。或许是找人帮忙了?管他呢,既然今天帮我,这份恩情来日我还了他便是。 还没等韩度见礼,太监直接开口问道:“你就是韩度?” “罪人韩度,见过公公。” 太监对韩度的话直接无视,继续问道:“户部侍郎韩德是你父亲?” “正是。” 满意的点点头,太监干净利落的道:“事不宜迟,你这就随咱家进宫。” 然后转头朝胡桢说道:“有劳胡侍郎跟咱家跑一趟,只是皇上还等着,就此别过。” “公公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公公慢走。” 胡桢将太监送出大牢,直到看不见太监和韩度的身影了,才回过头来,沉吟一下,没有去理会背后大牢里的狱卒,直接离开了这里。 胡桢一离开,牢头感觉自己头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大山忽然消失了。 双腿不受控制的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头儿......” “哎呦,头儿小心......” “头儿快起来,我扶你......” 狱卒纷纷围上去,七手八脚的把牢头从地上给拉起来坐好。 “呼,好险,好险呐。”牢头缓了缓,“还好胡大人,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计较,否则今天我少不了要吃挂落。” 此时一个年轻狱卒谄媚笑道:“要我说,还是咱们头儿本事大,在胡大人面前都有面子。” 牢头突然一怒,一脚把这个狱卒给踹到地上,厉声道:“放你娘的够臭屁,老子能在胡侍郎面前有什么面子?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这话要是传到胡侍郎耳朵里,老子扒了你的皮。” 年轻狱卒知道自己说错话,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跪在地上给自己嘴上“啪啪”的两耳光。“是我不会说话,是我嘴臭,老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见到狱卒认错,牢头怒气稍稍平复了一些,环视周围一圈,冷哼道:“你们也是一样,谁敢乱传风言风语,我照样扒了他的皮。” 众狱卒纷纷摇头,向牢头作保证。 “绝对不会......” “不敢,不敢......” “头儿,你是了解我的......” 见到所有人都保证不会乱传之后,牢头才冷声道:“一个个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些东西都撤了,把这里打扫干净。然后该值守的值守,该巡牢的巡牢。” “哦哦哦......”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 忽然,牢头眼神一凝,大喝出声:“老陈头,小六,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正要去忙活的众人闻声纷纷停住,看向一处。 老陈头和小六两人站在远离众人的地方,正要朝大牢里面走,十分显眼。 此地瞬间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老陈头打破此地的安静,陪笑道“头儿,我这不是想起来今天少巡了一遍牢嘛,我这准备带小六去巡牢呢。” 说完老陈头便欲带着小六继续往大牢里面。 “站住。” 牢头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铁箍一般,扼住了两人的脚步。 “头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老陈头装作不明所以。 “没什么意思,”牢头微笑道,“巡牢嘛,少巡一次也不打紧。今天你们就不用再去巡牢了,喔,我决定了,从现在起你们以后都不用去巡牢了,去外面值守吧。” “头儿,你......”老陈头虽然脸色平静,但是心里去却是骇然失色。 站在牢头旁边的狱卒这时候也看出不对来,见老陈头两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有几人干脆直接过去站在老陈头背后,将道路堵住。 牢头摇摇头道:“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们巡牢辛苦,想换你们去外面值守,让你们松快一些罢了。” “可是,头儿你为什么现在就要换?”老陈头有些气愤。 “因为这里是我做主,我想现在换,就现在换。”牢头眼神平静的看着老陈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老陈头听了低头不语,忽然他抬头哈哈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头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这就去外面守着。” 说完伸手去拉小六,要他一起出去。 老陈头拉了小六一下,却没有拉动,两眼一凝死死的看了小六一眼,低声道:“走吧。” 说完,强行将小六给拉着,走了出去。 等到两人都出去之后,刚才自打耳光的狱卒,不明所以,贱兮兮的问牢头,“头儿,为什么要把他们赶出去啊?难道他们有问题?” 第七章 面圣二 牢头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这小子虽然有几分聪明,但是心思却不够活泛。要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族侄儿,有自己照顾着,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旁边的一人看到,笑着和年轻狱卒解释,“这大牢是头儿的地盘,有什么风吹草动能够瞒过头儿的眼睛?老陈头那两人自认为聪明,以为他们私底下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其实那是咱们头儿懒得理会他们罢了......” “好了,不要说了,”牢头挥手打断了属下的话,吩咐道:“你安排下去,守好韩侍郎一家,别让人轻易接近。尤其是老陈头他们,绝对不允许他们靠近。” “是。” 在韩度的记忆力他是见过皇城的,只是没有在黑夜里看过。黑夜里的皇城像是一头巨兽一般匍匐在哪里,感觉它比黑夜还要深邃,比白天带给人的震撼更大。 太监一言不发,带着韩度在黑夜里赶路。 韩度同样沉默着,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太监是谁,他只是猜测自己进宫的原因可能是老朱看到了自己对宝钞的分析,所以才会召见自己。 想到自己即将见到朱元璋这位驱除鞑虏,恢复汉家衣冠的皇帝,再加上自己还要想办法在他面前找到生路,韩度的心情就难以平静。 太监让韩度在大殿门外等候,片刻之后,韩度听到了召见自己的声音。 “宣韩度,觐见。” 韩度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挺胸低头,走了进去。 “罪人韩度拜见陛下。”韩度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朱元璋,便跪拜在地上。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应。 啥意思?不会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吧,按照记忆里自己应该没有出什么纰漏啊。 还是老朱在生气,不愿意见我? 想到老朱生气的后果,想到老朱的屠刀,韩度双股有些颤栗。 “起来吧。”这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呼,终于等到久违的声音,韩度从地上站立起来。 只见一五十许的老者,头戴金冠,身穿龙袍,坐在龙椅上,双眼目光如炬,感觉就像是两柄剑刺向自己。 这就是朱元璋。 没有流传的画像那样畸形丑陋,方方正正的脸透露出来的是无尽的威严。 咦,这是? 韩度这时候余光看见了旁边一人,二十多岁的样子,头戴黑底金冠,身穿明黄蟒袍,这是太子吧。 太子朱标?他为什么在这里? 韩度静静站着,把疑惑放在心底。管他朱标为什么在这里呢,现在自己最紧要的是通过老朱的考验,通过了才能活命,通不过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就是韩度?” “回陛下,罪人正是韩度。” “这是你写的?”老朱拿起面前的血书问道。 “是罪人写的。”韩度老老实实的回答。 老朱把血书放下,双手扶着龙椅靠手,背脊往后靠了靠,道:“说说吧,宝钞究竟有什么问题?” “回陛下,罪人认为朝廷发宝钞利国利民,只是现在这种发放宝钞的方式不对,会给朝廷带来极大的风险,甚至是危险。” 这些都是韩度写在血书里的内容,老朱听了也没有其他表示,继续问道:“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发放宝钞呢?” 几句话下来,局面都是风平浪静的进行,韩度也感受不到刚开始进来的那种压抑,本性开始复苏,一股自信的神采浮现在脸上。 “罪人斗胆,想请陛下给我二十两银子,四十贯宝钞,我给陛下做个游戏演示一遍,陛下就明白了。”韩度思前想后还是没有直接把发放宝钞需要等量的金银作为保证金的事情说出来。 因为韩度从老爹的遭遇上已经有所猜测,他猜测到老朱发放宝钞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民间缺乏铜钱,用宝钞来代替铜钱方便交易。他猜测老朱发放宝钞的目的,只是单纯的因为老朱缺钱。 这简直是本末倒置。 宝钞弄好了,朝廷会缺钱吗?不会,永远都不会。 老朱听了韩度的要求,当即就同意了,挥手示意旁边的太监。 对于有才干又威胁不到他的人,老朱总是比较宽容。现在韩度在他眼里就颇有才干,至少通过血书来看的话,就是如此。 太监很快便拿着韩度需要的宝钞和银子回来了,将宝钞银子交给韩度就要回到老朱身边,这是却被韩度给叫住。 “这位公公留步。” 太监不知道韩度为什么叫住他,诧异问道:“韩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韩度朝着太监微微一笑,然后向老朱道:“陛下,天下万民士农工商,这个游戏罪人想请太子殿下帮忙代表朝廷,我来代表士和商,这位公公代表农和工。” “准。”老朱言简意赅。 朱标对韩度很感兴趣,从韩度进来开始他就在一旁脸带笑意的看着他。别误会,不是其他原因,是因为韩度长的略帅气。 韩度虽然脸型没有朱标那么方正,但是搭配着他的五官,长相也是英武,其中还透着他从母亲那里遗传到的文秀之气,显得格外的特别。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好感,都是起源于长相。长的好的人,天生就比丑的有更多的机会和优势,这一点上是不分男女的。 而大明更是讲究相由心生,所以尤其的注重一个人的外貌。比如说吏部在选举人做官的时候,其中就有明晃晃的一项考核,就是相貌。 相貌好,不仅能够分到一个好地方,甚至是品级都会高上一些,相貌丑陋的不仅会被分配到穷荒僻野,甚至干脆被人一笔划掉,连官都不给你做。 朱标笑呵呵的来到韩度面前,问道:“需要孤做什么?” “请殿下拿着宝钞。” 太监本来在韩度说让他代表农和工的时候有些不喜,因为这位的出身就是农民。虽然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出身,但是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他的出身在众人面前被提及出来,他还是有些介意的。 不过既然陛下已经准了,他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将这一茬暗暗记在心里,同样笑呵呵的问道:“不知道韩公子想要咱家做些什么?” 韩度把手里的银子分了十两给太监,“公公拿好便是。” 然后韩度朝着老朱禀告,“陛下,这个游戏是这样的。太子殿下代表朝廷,先不发放宝钞。这个时候就是罪人代表的士和商与这位公公代表的农和工之间交易,这基本上就代表了整个民间的交易。” 见老朱点头认可,韩度继续道:“公公手里的银子代表农和工做出来的各种物品,比如说粮食、布匹、等等。这个时候罪人手里的一两银子可以从公公手里换到价值一两银子的货物,谁都没有吃亏。” 韩度把手里的银子,拿出一两放到太监手里,然后又从太监手里拿走代表货物的一两银子。双手摊开,还是十两银子在手里。 “然后,朝廷就开始发放宝钞了。其实刚开始发放宝钞对于士农工商来说,也是没有什么影响的,甚至从民间交易的便捷上来说,宝钞的发放大大的促进了民间交易的活跃程度,可以说这个时候发放宝钞是对万民有利的事情。” 老朱听完,虽然没说些什么,但是从他的脸上的笑意能够看的出来,他对于韩度的说法比较满意。当初老朱发放宝钞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绝妙的一点,他也一直以来都是以此自得的。 “但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随着发放的宝钞越来越多,就会出现一个利弊的转折点。” 老朱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展开,便在韩度接下来的话里收敛。 “这个转折点是什么时候?就是发放的宝钞和民间的金银和各种物品等量的时候。太子殿下,现在你发放二十贯宝钞,分别给我们十贯。” 韩度拿着十两银子和十贯宝钞,继续解释道:“其实这个时候,宝钞的弊端还没有开始显现。因为宝钞毕竟会促进民间交易的繁荣,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大家手里的财富都是增加了,所以很难有人会察觉到宝钞的弊端。不过增加的财富毕竟只是宝钞,严格说起来这只是印刷出来的纸,本身是不具备价值的。所以这种时候宝钞的价值或许会有一点点的下降,但是还不严重,天下万民尚且还可以接受。” “但是如果朝廷继续发放宝钞,情况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太子殿下,请继续发放二十贯宝钞。” 韩度把朱标手里剩下的二十贯宝钞拿了过来,分给太监十贯。 “陛下请看,现在罪人手里有十两银子和二十贯宝钞。前面罪人说过,当有十两银子和十两宝钞的时候,影响其实是不大的,因为十两银子和十贯宝钞等价,可以随时相互兑换。” “但是现在,兑换十两银子需要多少宝钞?需要二十贯。” 韩度一只手拿着十两银子,一只手拿着宝钞,两手相互交换示意。 第八章 演示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宝钞本身的价值降低了一半,罪人将这种情况称之为贬值。宝钞的价值只有以前的一半,也就是一贯的宝钞其实只有五百文的价值,但是朝廷继续发放的宝钞却是认定了一贯就是一贯。朝廷发放宝钞的途径主要是官员的俸禄、朝廷物资的采购、以及军用粮草的采购和发放军饷抚恤等等。” “这有什么问题?朕不管宝钞价值多少,朕发给他们多少就是多少,难道他们还敢反对不成?”老朱语气虽轻,但是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霸气却是弥天极地,就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轻易而举的便可以俯视所有一切。 “陛下威服四海金口玉言,自然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自然是不会反对。但是陛下,宝钞发放出来终究是用来购买商品的,最终还是要落到购买各种物品,比如说粮食、布匹、等等。既然陛下以一贯宝钞便价值一贯财富的方式发放给他们,他们也只会以一贯宝钞便购买一贯商品的方式去与农和工交易,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会损失什么。但是这却是对于百姓无休止的掠夺,因为百姓拿着一贯宝钞并不能换回一贯的价值的东西,只能够换得五百文,这就相当于在这一次交易当中,百姓有一半的财富被无形夺走了。” 发放宝钞是在掠夺百姓的财富?朱标听的大惊失色,嘴巴张成〇字形,看着韩度,说不出话。 韩度没有停歇,趁热打铁一口气将宝钞危害给道了出来:“更为严重的是,宝钞是从上而下流通的,这流通过程不可能瞬间就从上面到达下面,而是会有一个不短的期限。官员和商人都是属于这个过程当中的上游,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宝钞的贬值,如果他们继续保留着宝钞,他们的财富必然会减少。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们一定会极力的挽回自己的损失,会收紧他们手里的金银使用,而全部用宝钞去换取东西。” 说道这里,韩度朝着太监微笑,“这位公公,一贯宝钞现在是五百文是不是?来,这里有二十贯,把你手里的十两银子给我。来嘛,来嘛,来嘛......” 韩度说着,直接将他的宝钞全部塞到太监手里,然后将太监手里的银子给抠出来。 太监面对着韩度的强盗行径,完全不知所措,他虽然不明白韩度为什么这样做,但是他总觉得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死命的想要捏住手里的银子。 不过韩度是有备而来,太监哪里是他的对手,随着最后一块银子从太监手里抠出来。韩度美滋滋的对着这最后一块银子吹了口气,乐呵呵的放到手里。 太监捧着全部的宝钞,手里连半块碎银子也没有,带着哭腔,看着老朱,道:“陛下,这这这......” 朱元璋脸色铁青,嘭的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陡然起身,怒喝道:“他们敢!” 太监被吓的腿一软,手里的宝钞差点掉到地上,发现皇帝不是在说他,而是在对着韩度怒目而视的时候,心里一定,同时略微深思便将某件事想明白了。 韩度让他代表农和工的时候,他不知道韩度是不是有意的,当时他的心里还泛起一个疙瘩,觉得韩度有些不尊重他。 现在看来韩度就是有意的,有意让他避开皇帝的愤怒。如果当时韩度让他代表士和商的话,他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皇帝的怒火,就算这不是他的错,最起码也会在皇帝和他之间产生隔阂。 而一个皇帝对身边的太监产生了隔阂,这个太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太监想到这里顿时两股颤颤,对韩度投去感激的目光,韩公子是个好人啊。 韩度没有注意到太监带着友好的目光,他要是知道平生第一张好人卡居然是来自于一个老太监的话,恐怕会被膈应的几天吃不下饭。 面对老朱的愤怒,韩度两手一摊,苦笑道:“陛下,毕竟他们又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他们只需要在拿到宝钞的第一时间换成米粮,不管宝钞怎么贬值,他们都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损失。” “贬值是什么意思?”朱标在一旁忍不住发问。 “回太子殿下,贬值就是宝钞价值越来越少的意思。” 朱标突秃的问了一句,得到韩度的回答之后,又陷入了低头沉默当中,大概在思虑宝钞的事情。 老朱虽然暴怒,但是听到韩度的话之后,气势却陡然一泄。心道:“这韩度说的没错,朕就算是下旨也没有什么用。毕竟宝钞是自己以俸禄发给官员的,难道还能强行要求他们不去和百姓换取东西?这不成了耍流氓了嘛。” 虽然老朱平时没有少在朝廷上耍流氓,但是那毕竟是针对个别官员,真要面对朝廷全部官员,老朱自己也犯怵。 而且这还只是发放的一部分宝钞,其实宝钞的大部分都用来准备北征的。洪武元年到现在不过是十四年而已,大明就已经北征了三次。每一次北伐,大明都要出动十万以上的军队,征集民夫数十万,其他的粮草等物资不计其数,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撑。 这些钱财从哪里来? 第一次北征蒙元,那时候国库还略显充盈,老朱在平定天下的过程当中缴获不少,但是再多的缴获也经受不起战争的消耗。 而且老朱还爱惜百姓,在洪武元年就下旨免除垦荒土地三年的赋税,除了江南这一带之外,其他地方的土地也得到了各种程度的减免赋税。 这样一来,虽然民间财富陡然猛增,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但是老朱的钱袋子却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每年收上来的赋税连给官员发放俸禄都不够,国库一年比一年空虚。 洪武五年,第二次北征蒙元之后,国库空荡荡的能饿死耗子。直到洪武八年开始印发宝钞以来,这样的情况才开始改观,才有余力支撑去年再一次的北征蒙元。 虽然去年北征蒙元是胜利了,缴获也是不少,但是掰开手指一算,什么物资消耗、抚恤、奖赏下来,是亏的。 本来亏一点老朱也不在意,因为他有着发放宝钞聚集而来的财富。只要能够彻底消灭蒙元这个心腹大患,能够得到一个安定的北方,也算是值得的。 但是现在韩度却告诉他,他发放宝钞聚集起来的财富,是在掠夺民财。 每一次北征蒙元,都是在消耗老百姓的财富。 老朱自己就是老百姓出身,他见过太多底层百姓的生活是多么的苦不堪言,甚至他自己经历过的都不少。 正是因为如此,老朱在称帝之后才不止一次的减免赋税,想的就是让老百姓的日子过的好一点,容易一点。 可是本来他以为找到了致富渠道的宝钞,却变成了对百姓的掠夺,程度甚至更甚于他减免的赋税。这样一来,简直是让老朱心如刀绞。 一边是让他寝食难安的蒙元在北方虎视眈眈,不征伐蒙元行吗?不行,蒙元必须死。 可是打仗就要钱啊,没有宝钞的支撑,他拿什么去北伐? 可是发放宝钞就是在掠夺民财啊,岂不是又会让本来就饥寒交迫的老百姓雪上加霜? 一辈子杀伐果断的老朱也犹豫了,面对这样两难的局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双眼狠狠的盯着韩度,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召见韩度。他真想今天没有召见过韩度,没有听到他的这些话。 老朱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抓住御案上的砚台,青筋暴露,好似要把砚台给捏碎一般,哪怕是红色的朱砂染在他的手指上,他也一无所觉。 老朱真想把手里的砚台砸到韩度的脑门上,但是他明白他不能掩耳盗铃,如果杀了韩度就能够解决问题,那老朱肯定是毫不犹豫。但可惜的是杀了韩度也没用,问题还是得不到分毫解决。这些问题是真实存在的,不是韩度带来的。 “怎么会这样?这样一来,那岂不是......”朱标转头,表情骇然的看向老朱。 朱标长久以来帮助老朱协理朝政,对于宝钞的去向他一清二楚。甚至朱标还知道每一年发放了多少宝钞,分别流向官员俸禄多少、军需采购多少,他都是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他清楚,所以他才深知韩度说的话一定会成为现实。只要宝钞一开始贬值,官员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将宝钞用掉。而采购军需因为是国家大事,所以采购军需的人只会按照宝钞的面值去购买物资。 如此一来,无论如何吃亏的都是百姓。 韩度见老朱和太子两人齐齐变色,心里嘿嘿一笑,这样就被吓到了吗?那干脆我再给你们加把火。 “启禀陛下,如果宝钞一旦开始贬值。发放出来的宝钞便会形成一个循环,一个恶性循环。有闲钱有积蓄的人会拼命的守住自己手里的金银,而把更多的宝钞用在交易当中。这样一来,从发放的第一张宝钞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宝钞都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会充斥在整个民间,会飞速的推动宝钞的贬值。” 第九章 宝钞的问题 “吃亏的是谁呢?自然是最底层的百姓,他们没有积蓄,手里没有金银。今天缺盐了,拿只鸡去卖,明天缺布了,牵只羊去换。” “如果宝钞一旦贬值了,他们卖掉一只鸡换来的宝钞,转身过去买盐,本来能够买两斤盐的,却只能买半斤了,本来能够买两匹布的,现在只能买一匹了。甚至连一斤盐一匹布都买不到,只能买一两盐一尺布。甚至到了最后,他们手里捧着大把的宝钞,却连一根针都买不到。” “万事万物有得必有失,有获取必有消耗。宝钞能够获取无数物资,但是却没有什么消耗,陛下恐怕一直以来都在疑惑吧?” “宝钞之所以能够换取无数物资,那是因为百姓对陛下的爱戴和信任。陛下起兵以来出生入死百战而还,扫除蒙元还给了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百姓对陛下无比的信任,陛下说一贯的宝钞就值一贯,才能够得到百姓的认同。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是什么,民心就是国运,而宝钞消耗的就是大明朝的国运。” 韩度说完,跪倒在地上,长拜不起。 老朱和朱标心里一方面像是拨云见日一般,韩度的解释让他们有种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但另一方面也让他们心惊不已,发放宝钞是在消耗国运?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们都找不反驳韩度的理由。 国运啊,每一位帝王都视之为禁脔,甚至是禁忌。明君也就不说了,哪怕是昏君,不管他再怎么昏聩,他都不会希望国运有所损耗,甚至巴不得国运每天都在增长。 朱标从小聪慧无比学富五车,但此时此刻他竟然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韩度。 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韩度拜倒在地上,等候着老朱对他的裁决。 一旁的太监吓的连口水都不敢咽下,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鞋子前面的那块地方,仿佛那里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甚至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两只耳朵堵上,巴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韩度这些话。 老朱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只是脸上阴沉的像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让人感到极度的可怕。 朱标也是脸上低沉无比,许久之后才涩声道:“父皇,要不,宝钞,就先,暂停发放......” 朱标虽然是太子,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他也不敢继续做发放宝钞这种有损国运的事情,所以对老朱劝谏道。 韩度描绘的场景太过可怕,朱标好似看见一股凭空出现的宝钞洪流,从京城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淹没而去,直到淹没整个大明天下。 老朱神色依旧阴沉,没有分毫的改变,问朱标:“那北征怎么办?蒙元怎么办?难道要放弃北征,失此良机给蒙元踹息的机会?坐视蒙元壮大,然后再次铁骑南下,让这天下全部都陷入水深火热当中?”朱标不敢直言废除宝钞,只是委婉的提出暂停发放。 面对老朱的质问,朱标无言以对。他没有办法,他要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话,他刚才就不会那样劝谏父皇。正是因为没有办法,他才不得不做了一个“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选择。 韩度听闻朱标要暂停发放宝钞,心里一个咯噔。“朱标这是啥意思?是要彻底放弃宝钞吗?别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看来自己刚才的话说的有些用力过猛,把朱标和老朱给吓住了,”韩度心道,“可不能不发放宝钞啊。” 历史上,虽然大明发放的宝钞后来遭遇到了大规模的贬值,甚至一度被百姓所摒弃,社会交易再次回到金银作为货币的道路上来,但是谁都不能够否认宝钞作为货币的时候,的确是极大的方便了社会交易,极大的促进了商品经济的繁荣的。 如果说因为自己刚才这一通话,老朱放弃了发放宝钞,那自己恐怕会被未来的人给骂的无比凄惨吧。肯定每每提到纸币的最早起源——宝钞,自己都会被当做是那个反面的背景,这简直就是让自己遗臭万年。更有甚者说不定还会把自己从坟墓里掏出来鞭尸,让自己死了也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韩度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再也顾不上礼节了,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朱标道:“太子殿下,宝钞万万不可废。” 老朱眼睛陡然一亮,有句话怎么说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既然宝钞的弊端都是韩度发现的,那说不定他还真有解决办法呢? 老朱直接越过朱标,迫不及待的问韩度:“难道你有办法?” “我有办法。”韩度肯定的道。 老朱大喜过望,“快快道来。” 朱标也诧异的看着韩度,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有办法。在朱标看来,这宝钞简直就是个死结一般解不开。发放宝钞吧,消耗的是大明朝的国运;不发放宝钞吧,又无力北征蒙元,一旦蒙元得以喘息做大,倒是挥师南下,整个大明天下又会陷入到动荡之中。 想不到韩度竟然有办法解开这死结,朱标准备用心听听。 “启禀陛下,宝钞之所以消耗国运,不过是因为它本身只是一张纸,没有实际的价值,或者说本身的价值和它的面值相差太大。如果我们让它具备和面值一样的价值,这样一来岂不是就不会消耗国运?” “该怎么做?”老朱急切的问道,脸带喜意,看来这韩度有谱。 “将宝钞和金银进行捆绑。比如说,我们把一贯宝钞和一两银子捆绑起来,让一贯宝钞随时都可以兑换一两银子,这样一来宝钞的价值就不会贬值,更不会消耗国运。”韩度从太监手里抽出一张一贯的宝钞,再拿出一两银子,两只手示意两者可以不断的交换。 这其实就是准备金的意思。发行纸币一定要有和纸币发行量相当的准备金,至少要有实际物品和纸币挂钩。 没有准备金的纸币,那叫津巴韦布。 如果大明的宝钞继续像现在这样滥发下去,要不了一百年,那就连津巴韦布都不如。 老朱的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他又像抓起砚台砸在韩度的脑门上。因为韩度给了他极大的希望之后,又马上给了他极大的失望。韩度的办法的确是可行,但是对于老朱来说却是不现实。 为什么?因为老朱没钱。老朱不就是因为没钱了才发放宝钞的吗?他要是有钱,那还需要发放什么宝钞?直接用银子不香吗?还脱裤子放屁一般发放什么宝钞? 朱标更是苦笑着朝韩度摇头,道:“你的办法虽然可行,但是你有所不知,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金银来保证一贯的宝钞就价值一两银子。” “殿下勿忧,且听我慢慢道来。”韩度这时候充满了见识上对老朱父子的碾压快感,激动的他连“罪人”两个字都不自称了,直接说“我”。 老朱两父子这时候已经完全被韩度吸引,那里会在意他自称上的细枝末节。 韩度假意咳嗽两声,继续说道:“首先我们要明白一点,就是宝钞之所以能够被百姓所接受、所使用,这和它背后代表的究竟是国运还是真金白银,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韩度一开口就让朱标的眼睛一瞪,“怎么没有关系?你自己都不是说了吗,宝钞本身没有丝毫价值,它之所以能体现价值,就是靠着背后的国运或者是真金白银。” 还是老朱要稳重的多,不急不躁的劝朱标,“你不要急,让他继续说。” “是,陛下。其实太子殿下的看法没有问题,那是因为他站在朝廷的高度来看。但是我们如果站在百姓的角度来看呢?百姓只要相信一贯宝钞能够不折不扣的价值一两银子,那么这一贯宝钞就能够在世上自由交易。陛下发放宝钞之初,宝钞能够顺畅的自由流通而没有任何弊端,其实就是因为百姓相信的原因。我把这叫做信用体系,朝廷需要做的就是建立起宝钞的信用体系,只要这个信用体系一旦建立起来并且保持住,那么宝钞便可大行其道毫无障碍。当然,建立信用体系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宝钞和金银挂钩捆绑在一起。” “说了半天,还是要银子。朕明确的告诉你,朕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去和宝钞挂钩。而且如果一百万两银子,只能发放一百万贯宝钞的话,那朕有何必多此一举发放宝钞,还不如直接用银子。” “陛下恕罪,是罪人没有解释清楚。罪人向陛下再举一个例子,陛下便知发放宝钞的好处。” 说完韩度有把太监给拉出来。 只是此时太监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胆战心惊,一脸微笑着任由韩度摆布。他跟在皇帝身边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他也能够看的出来,现在的皇帝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也没了最初的怒意。既然是这样,韩度拿他来示例给皇帝看,最差皇帝也会念及他的几分苦劳,要是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还能够在皇帝面前立个功劳啥的。 第十章 货币 韩度将太监手里的宝钞全都收了过来,“陛下请看,假设我手里的宝钞没有丝毫的贬值,假如这位公公就是农民,他现在需要买一匹布,他将家里的一只羊卖掉得了三贯宝钞。” 韩度将手里的宝钞有零有整的给了太监三贯。 太监按照韩度的示意,接过三贯宝钞。 韩度继续说道:“公公你需要买一匹布,一匹布五百文,请给我五百文。” 太监依言拿出五百文宝钞给韩度。 韩度点点头,继续道:“好了,公公现在需要的布匹已经买好。假如公公没有其他需要买的东西,公公会把剩下的宝钞怎么办?” “怎,怎么办?当然是存起来啊,存起来等到下次需要什么的时候,不就可以直接用宝钞买了吗?”太监不明所以,只好按照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回答韩度。 韩度听到太监的回答,满意的朝他点点头。然后转向御座上的老朱,朝他摊摊两手示意他说完了。 老朱看着眼前一幕,情不自禁的伸手捻着胡须。 忽然,老朱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巨大的惊喜充斥在脸上。 韩度就好像看见老朱的漆黑眼珠,突然就变成了银白色,然后又在下一瞬间变成了金黄色,那是金子的颜色。 老朱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起来,眼睛里好似看见漫天花雨一般的宝钞朝着他落下,那每一张宝钞都是金黄色,都是金子,金子。 朱标还在邹着眉头冥思苦想,担忧的出声问道:“如此一来百姓手里还不是一样的充斥着大量的宝钞?这岂不是还是在掠夺民财?” “不,不一样。”这次没有轮到韩度出声,老朱直接插话道。 “如果说宝钞贬值的话,那的确是在掠夺民财。但是只要建立有韩度说的那个,那个信用体系。只要宝钞不贬值,那百姓手里的财富原本是多少,就还是多少。宝钞可以随时买到需要的东西,甚至能够随时兑换成等量的银子,怎么会是掠夺民财呢?” “即便如此,父皇请恕儿臣愚钝,不明白朝廷能在这其中获得什么好处。”朱标苦笑道。 “哈哈,太子不愚钝,相反你能这么快就明白宝钞运作,这些相当的聪明。”朱元璋十分高兴,或者说是兴奋,自从他被韩度一下子点破宝钞奥秘之后,他就不间断的在兴奋。这种兴奋程度他许久都没有体验过了,一生也没有体验过几次。 “朕虽然有所明悟,但恐思虑不够周祥,还是让韩度给你解释吧。” “是,陛下。”韩度欣然应道。 “殿下,朝廷能够获得的好处就是这些百姓存在手里的宝钞。”韩度微笑着朝太监手里指了指。 见朱标还是没有明白韩度伸手开始比划起来,“殿下,宝钞这个东西是有流向性的,所以要分两头来看。朝廷把宝钞印刷出来发放,宝钞是冲朝廷流向民间。只要信用体系建立起来,并且保持住宝钞不贬值,那么百姓手里的宝钞就是钱,钱就是宝钞。但是对于朝廷来说,不管是有没有这信用体系,这宝钞都是纸,因为它本身就是纸,是朝廷印刷出来的东西。” “是朝廷用一张张宝钞,换取了大量的物资。只要信用体系还在,民间存留的宝钞便是朝廷的收获。别说一户存十贯八贯宝钞了。就算是一户存两贯宝钞,这都是多少?我记得年初朝廷宣布的大明人口是超过一千万户吧。假如一户存两贯,这便是超过两千万贯的财富落入到朝廷。” “而且这还不止呢?百姓终究没有多少财富可存,真正能大量存宝钞的都是有钱人。如果能够把那些人世代积累的财富给换成宝钞,这可又是一笔泼天大的财富。” “不,不对。”朱标盯着韩度摇头,“就算是这财富落到朝廷,朝廷也不敢乱用。要知道你的信用体系是通过等量兑换银子建立起来的,如果有人拿宝钞来兑换银子,朝廷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怎么办?” 老朱听到太子的提问,美妙的心情陡然一滞。说实话,刚才老朱想到了大量的宝钞会滞留民间,而庞大的财富回涌向朝廷。一时之间被激动的心情充斥,他还真没有深思过宝钞兑换银子该怎么办的问题。 想不到太子却能够保持冷静,想到这一点。 这让老朱无比的欣慰。 “信用体系的建立,不仅要依靠金银,还要依靠宝钞自身。”韩度将手里的宝钞举起了,“像这种宝钞,粗制滥造,一看就不值钱,这是不行的。我们要把宝钞制造的精美绝伦,神奇无比,让人一看就值一两银子,甚至是超过。这样一来,几乎没有人会去把宝钞兑换成银子。” “如果还是有人要兑换宝钞呢?”朱标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那就给他们兑换。千人千面,千人同样有着千心。殿下说的这种情况的确是存在,但是这种情况是极其少数。本来宝钞就有准备金,也就是用来兑换的银子。如果有人非要兑换,那也没关系兑换给他们就行。”韩度解释。 “准备金兑换宝钞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朝廷根本不可能准备这么多的准备金。你认为朝廷能够发放多少宝钞?又需要准备多少准备金?”朱标说道。 “具体的没有详细测算过,但是如果发放二千万贯宝钞的话,准备四百万两银子的准备金应该就足够。”韩度也没有想过朱标会这样问他,只能够说一个保守一点的数字。 朱标大惊失色,“四百万两?这怎么够?” 按照他的估计最起码也要有一半的准备金才行,最好是有发放宝钞的七成,甚至是八成才好。 万万没有想到,韩度给他的数字是二成。 “你疯了,只准备两成?万一要是有人大量兑换银子,你该怎么办?”朱标质问韩度。 韩度笑着朝朱标说道:“殿下放心,就按照我说的把宝钞制作的精美绝伦,是不会有人兑换银子的,就算是兑换,那也是极少量的。” “如果,孤说......”朱标一字一句的问道,“偏偏有人用宝钞兑换大量的现银呢?” 韩度被太子逼问,抬头看了一眼老朱,见他有心动,又担忧的样子。 老朱当然心动,四百万两准备金就可以发放二千万贯宝钞,也就是说有一千六百万贯的财富落入他的口袋,他怎能不心动? 但是太子的问题也是极度的要命,真要有人持大量宝钞来兑换,那也是难以收场。一个不好,就如同韩度血书里面提到的,民心似煮民怨滔滔。 韩度面对太子的逼问,洒然一笑,幽幽的说道:“那此人必定心怀不轨,有祸乱大明江山之嫌,人人得而诛之。” “哈哈,好,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老朱兴奋的大笑出声。老朱自然能够兴奋,如果说要面对整个天下耆老军民,那老朱也得犯怵,但是只是一小戳人的话。老朱表示,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朕还是提的动刀的。 而朱标则是一阵愣然,自己的问题这是被解决了?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 韩度心里笑道,“自然是解决了。解决问题不一定要专注于问题本身死磕,有时候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也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只是这个方式不怎么美好,轻易间动用不得罢了。 “但是,不建议陛下这么做。”韩度朝着老朱一拜后,说道。 老朱听了则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韩度。呵呵?不这么做?不这么做,那里来的钱去北征蒙元? 韩度被老朱看的心里一凉,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好家伙,老朱这就把这部分财富视为禁脔了?自己要是不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难说还能不能走出这间大殿。 韩度连忙解释道:“陛下,民间财富最好是来源于民间,用之于民间,贸然抽走民间财富。太子殿下担心的事情,说不定就会发生。” “其实相比起民间财富,还有一类财富要胜过民间财富,而且取之几乎没有后患。” 朱标一直担心如果用宝钞大量抽取民财,会带来大明的不稳。毕竟在他看来,杀人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听到韩度还有办法,顿时满怀欣喜的看着他。 老朱听了韩度的解释,脸上神色稍敛,手指轻敲御案,“说说。” “是。”韩度继续说道,“刚才我说的是信用体系,现在我要说的是货币体系。” 货币体系? 又是一个新词。 老朱和朱标都没听过,静静的仔细听着。 “敢问太子殿下可知道,大明为什么一直都缺乏铜钱吗?导致陛下不得不发放宝钞来满足民间交易。” “这个,”朱标沉吟片刻,摇着头说道:“不仅是我大明缺铜,往上蒙元、南北两宋,甚至是隋唐都缺铜。因为这中原之地本身就缺乏铜矿,再加上这千年以来的采用,到我大明时,很多铜矿都被采掘一空了。这样一来,自然是缺铜,其实不仅是铜,大明就连金银也缺。” 第十一章 定价权的重要 “太子殿下博古通今说的不错,其实中原大地这块土地上本身就缺乏铜矿,这是其一。”韩度顿了顿,便道:“其二就是我大明铜钱铸造工艺先进,铸造出的铜钱精美,被周边藩属国大量的运输回去,当做他们本国的货币流通。” 老朱听的频频点头,对于藩属国运走大明铜钱的事他是知道的。甚至有些藩属国来大明进贡,回赠礼都专门要求大明给他们换成铜钱。即便是大明不给他们铜钱,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将物品换成铜钱,然后运回本国。 本来还不觉的这有什么,按照老朱的观念,人家来朝贡大明。完了把回赠礼品换成铜钱,这是人家的自由,大明总不能连这个也要禁止吧,但是现在听到韩度提起,或许这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门道。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陛下。”韩度阴恻恻的笑着。 “我说过,宝钞用之善,则如神剑,足以令四方诚服。” “大明只要把宝钞印制的精美绝伦,周边藩属国看到,一定会和铜钱一样将宝钞作为他们本国的流通货币。到时候,大明可以以宝钞需要以等量金银来作准备金为由,让藩属各国将金银送到大明,才发放给他们等量的宝钞。” “原来如此,”老朱兴奋的点头,“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我们仅仅用纸,便换取了各国无数金银。” 老朱想到各国的财富,脸上涨的通红。 话说他早就对各国的财富无比垂涎了,只是一来有着北元这个心腹大患未灭,根本抽不出手来对付他们;二来就算是要征伐各国,那也基本上算得上是劳师远征,先不说大明军队能不能打赢,有些距离太远的国家,大明军队能不能走到那里都是个问题。 但是现在有了宝钞一切都不是问题,藩属各国自己把金银运过来,然后再自己把宝钞运回去。 而朕什么都不用付出,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奉天殿里,便可以收钱收到手软。 天下间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吗?老朱认为没有了。 但是韩度告诉他,天下比这还好的事情,还有。 “开始的时候,陛下可以下旨,要求藩属国和大明的所有交易,必须使用宝钞。藩属各国每年都会从大明采买大量的物资回去,以往他们用的是金银交易,现在让他们换成宝钞,只要我们把宝钞做的精美绝伦,让他们以为物有所值,他们便一定会接受。” “只要他们国内开始流通宝钞,这个时候他们的宝钞肯定不会很多,必然会因物以稀为贵而导致宝钞在藩属各国的价值上涨。也就是说,他们用等量的金银和大明换取宝钞,他们这个时候是有利可图的。太子殿下认为藩属各国,这个时候他们会如何做?” 韩度说的宝钞价值上涨这种情况是必然会出现的,因为藩属各国从大明运回去的铜钱的价值就要比大明铜钱本身的价值要高的多。而且就算是现在的这种大明宝钞,各国也不是没有拿回去使用,只是因为这种宝钞制作粗糙,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他们自己都可以制作,所以只是浅尝辄止的拿回去一点点而已。 如果有先进制作宝钞的技术,各国都无能力制作,那他们必然就会大肆的兑换大明宝钞,这点信心韩度还是有的。 朱标倒吸一口凉气,吃惊的看着韩度说道:“既然有利可图,那各国上层便会利用他们能够和大明换取宝钞的便利,大肆的用金银和大明换取宝钞,直到,直到......” “直到他们将全国的金银都兑换干净,直到他们全国上下都充斥着宝钞,直到宝钞的价值和面值一致为止。”朱元璋感叹着,帮太子把没说的话给说了出来。“如此一来,虽然各国并不发放宝钞,但是却相当于大明帮他们发放了。” 狠毒啊,太狠了。 老朱此时才认认真真的看着韩度,没想到这小子充满书生华质的一张脸下面,居然深藏着如此狠毒的主意。 “陛下所言甚是。”韩度站在一旁矜持的微笑。 朱标指着韩度,顿声道:“可是你说过发放宝钞是有风险的,如果没有等量的金银来作准备金,那宝钞便会和国运捆绑在一起。如果藩属各国宝钞横行,一旦宝钞出现贬值的话,那岂不是要耗尽国运,国将不国?” “这个嘛,殿下。其实不管大明做了多少准备,宝钞的发放都是有着一定的风险的。不过如果能够将藩属各国给拉进来,那大明发放宝钞的风险便会降到最低。”韩度谄笑着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朱标不是韩度这些小伎俩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厉声问道:“孤说的不是如何降低大明发放宝钞的风险,而是各国如果出现宝钞泛滥飞速贬值的话,大明该这么办?” “这个,这个,”韩度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用细如蚊吟的声音自语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嗯?你什么意思?”朱标追问,“你的意思是就这样看着,不管不顾?” 天见可怜,自己这么小的声音,朱标都能够听到?难道聪明人真的都是耳聪目明? “当然不是,”韩度见自己实在是躲不过去了,干脆义正言辞的说道:“大明作为天朝上国,对藩属各国是友好,是负责的,是有担当的。” 朱标满腔的怒火在韩度铿锵有力的话语当中开始平复,觉得韩度这话说的好,每一个字都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反观老朱的脸色就不怎么美妙,随着韩度的话,老朱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他好似感觉到已经飞到他口袋里的金元宝,又长处翅膀开始“噗呲噗呲”的飞走了。 老朱不悦的瞪了韩度一眼,端起御案上的参茶就要喝。 韩度的话音继续,“但是鉴于这是各国的内政,大明表示严重的关切和同情?” 最后两字韩度说的不是那么确定,因为他又看见了太子殿下在对他怒目而视。 就这? 朱标想要继续追问,却被朱元璋“噗呲”一声给打断。 老朱端坐龙椅,一口茶水喷在御案,将奏折都打湿了。但是老朱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挥手劝阻了太子。 看着韩度,老朱沉吟一下问道:“你想给你爹脱罪?” 关键时刻来了。 韩度扑通跪倒在地,“陛下明察,家父虽然在朝堂之上冲撞陛下,但是宝钞贬值的确会危及到大明江山。恳请陛下念在家父一片为大明的忠心上,免除死罪。” 韩度说完,长拜不起,等候着朱元璋的裁决。 “仅仅是免除死罪吗?难道你不想你爹官复原职?”老朱玩味的看着韩度。 “罪人不敢有此妄想。”韩度说的是真话。他真的没有想过老爹官复原职,更没有想过要在老爹的庇护下做个官二代欺男霸女。 在韩度看来,他老爹的性格就不适合做官,他老爹能够把官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才出事,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祖宗的庇护了。要是继续做下去,哪怕是没有宝钞这件事,也一定会发生其他的事情,让全家落到满门抄斩的地步。 做官要紧听伟人的教诲,“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这才是金玉良缘,这才是为官之道。 哪里有像老爹这样做官的?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居然连一个好友都没有。被下狱了也没有人拉一把,所以人都在等着韩家自生自灭。 这是做官吗?这是在作死呢。 不管韩度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老朱都不准备将韩德官复原职,至少不是现在。 “听说你是举人?”老朱心里另有所想。 “回陛下,罪人去年刚刚中的举。”韩度老老实实的回答,同时心里面也有了一些揣测。 “年纪轻轻就中举人,算的上少年才俊。”老朱适时的夸赞了韩度一句。 韩度心里苦笑,要是没有老爹触怒您,那自己就真的是少年英杰,不知道会成为多少父母教育孩子的标杆。可是全家锒铛入狱之后,他身上的光环就自然破的稀碎。 “举人也不错,举人也可以做官了。”老朱自言自语,顿了顿凝视这韩度,肃穆道:“韩度听封。” “韩度接旨。”匍匐在地的韩度,赶紧回道。 “朕封你为正八品宝钞提举司提举,戴罪立功,全权主持新宝钞印制事宜。你可要用心尽命,制作出你口中精美绝伦的宝钞来。” “臣韩度,领旨,谢恩。”韩度朝着老朱跪拜了三次,才从地上起身。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做出令陛下满意的宝钞。”韩度向老朱保证道,顿了顿问起一件他无比关切的事来,“敢问陛下,臣的家人是否可以随臣回去?” 韩度想既然做事,家人应该可以赦免了吧。 可惜他高估了老朱的大度了。 “你现在寸功未立,等你做好宝钞立了功再说吧。”老朱直接拒绝。 不过韩度还是不死心,退一步问道:“启奏陛下,臣的母亲和妹妹乃是女眷,久困大牢于名声有碍,不知陛下可否开恩,先赦免她们。” 第十二章 用人 “喔,这个倒是可以。”老朱点头答应了韩度,继续下令,“今晚这里的发生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泄露丝毫出去。” 老朱说完,在韩度和太监身上扫视。 “遵旨。”两人齐齐躬身应道。 老朱没有说泄露的后果,但是其后果却不言自明。 这时朱标插话道:“韩度你现在既然是八品宝钞提举司提举,再回刑部大牢却不合适了。而且现在已经宵禁,你要回家也是多有不便。”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或许你哪怕是回去了,你家里也不方便你住下。不若就在孤的东宫住上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韩度明白,自己家里现在还真不适合自己回去。韩家全家入狱,家肯定是被封了,哪怕是没有封,韩家遭逢如此大变那些下人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了。他回去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不如在东宫暂时住上一晚,明天再回去慢慢收拾。 “臣,谢过太子殿下。” 一旁的太监得到老朱的示意,走到韩度身前,“韩大人,请吧。” “臣告退。”韩度连忙朝御座上的老朱和一旁的太子施了一礼,跟着太监出门。 “有劳公公。”韩度跟着太监走到一个僻静之处,将手里的宝钞和银子全都塞到太监手里。 “韩大人这是干什么?”太监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收下。 韩度抱拳一礼道:“没有别的意思,在下是真心感谢公公。只是在下现在身无长物,也就这点东西,还请公公不要嫌弃。”太监作为朱元璋身边伺候的人,与之交好会有多少好处,韩度心知肚明。就算是不能交好,那至少也不能得罪。 太监佛尘一摆,道:“如果韩大人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咱家,那咱家就收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咱家的上一任就算因为向宫外透露消息被陛下给斩了,所以即便是咱家收了韩大人的银子,咱家也是不会给韩大人通风报信的。这样,韩大人还要送银子给咱家吗?” “公公对下官有救命之恩,下官是真心想感谢公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韩度岂能不送?要是不送岂不是更加得罪这太监?左右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罢了,反正只要自己能够活命就是最大的收获。至于银子,韩度不相信凭借着他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和见识,会赚不到银子。 “既然如此,咱家便收下。” 奉天殿里烛火幽幽,殿内无风,烛焰纹丝不动,像是一个个静立着的侍卫。 老朱和朱标父子对视着沉默。 忽然老朱幽幽的问道:“太子,你觉得韩度这个人怎么样?”轻飘飘的话语里面带着几分探究,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 “此人,”朱标闻言,眉头紧皱,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此人聪明过人、远见卓识,能想常人所不想,能思常人所不思,是难得的人才。但是......” “但是他行事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就像在宝钞一事上,他便以大明为中心,除了大明之外完全不顾其他藩属各国的死活,做法狠毒。你是想说这些吧?”老朱接着朱标的话,反问他。 “儿臣就是这样想的,这样的人有能力、能做事,但同时也是一个,一个祸患。”朱标梗着脖子直视朱元璋,这是他真实的想法,他不打算在老朱面前隐藏。 老朱笑着点点头,“太子,你说的都对,朕很欣慰你在看人方面有这样的本事。那太子认为此人,可用否?” 朱标沉吟,片刻之后回道:“能用,但不可大用。” 朱元璋听了摇头叹息。 朱标诧异,问道:“父皇,儿臣,儿臣错了吗?” “太子你的确是错了。”老朱肯定的说道。 朱标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正色道:“还请父皇为儿臣解惑。” “为帝王者要知人善用,什么是知人善用?咱想你的那些大儒师傅早就告诉过你了,咱就不用多说。咱只是给你举个例子,汉太祖刘邦曾说: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知人善用者如刘邦,知人不善用者如项羽,太子你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朱标恍然大悟。韩度谋略恶毒又怎样?他又不是在祸害大明,反而是在帮助大明,增强大明的实力而削弱周边各国。 彼之英雄,吾之仇寇!反过来,彼之仇寇自然就是吾之英雄。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好人和坏人从来就没泾渭分明的时候,只要韩度对大明好,那他对大明来说就是良臣。 老朱欣慰的点头,扶着胡须说道:“咱也不瞒你,如果这韩度比现在大上二十岁,那咱必杀他。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心神稳固、意志坚定,如果他再老谋深算,把他留给你那就是给你留下一个祸患。但是现在他才十八,正显稚嫩书生意气的时候,只要你有心,不难将他收入麾下,将来你有他辅佐,自然如虎添翼。” 朱标明白了父皇的意思,这是想要自己收服韩度。“父皇,儿臣知道怎么做了。” “恩,知道就好。去吧,咱会帮你看着他的。”老朱挥手,打发朱标离开。 朱标听到父皇说会帮他看着韩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毫无由来的一凉。 看来刚才父皇说如果韩度大上二十岁必杀他的话是真的,恐怕现在父皇都还没有彻底的放下杀心吧。 “不过父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儿臣必定将韩度收归麾下。”朱标心里斩钉截铁的暗道。 这便是他朱标的气魄,也是他被文武百官所敬重的储君的信心。 历朝历代,东宫都是单指太子所居住的一座宫殿。 但是朱标的东宫不一样,由于老朱对他的喜爱,他的东宫是一片宫殿。 所以在东宫这片宫殿的外围,找一间房间来让韩度将就一晚,那是很容易的事。 太监将韩度带到东宫,传达了一下太子殿下让韩度在东宫留宿一晚的意思之后,便径直回去想老朱复命,好似韩度那些宝钞和银子真的通通打了水漂一般。 韩度也不在意,和太监告别之后,就被东宫的侍女给领到一间房间住下。 这房间虽然在东宫这片宫殿里面或许不起眼,但是陈设也要超过一般的官宦人家。房间分里外两间,外间中央摆放的是一张八仙桌,四周的墙壁上还挂着字画,虽然不是什么名家字画,但是也算不错了,挺有风雅之气。里间自然是卧室,宽敞不说,还有着一个大木桶供人洗澡。 韩度刚刚在房间坐下,一队侍女宦官便提着木桶进来,将大木桶的热水倒满,然后又一起退了出去。 一行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韩度在牢房里面就吃不好、喝不好,被老朱提溜出来也没有喝上一口水,然后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给老朱解说,喉咙早就出烟冒火了。 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迫不及待的一口喝干。 茶水温热,入口微苦,但是带着一股浓浓的茶香滋润肺腑。 不过现在还是先去洗个澡吧,自己这身衣衫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天了,或许都臭了。 不过,也许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臭?不知道为什么韩度心里忽然冒出来这个念头,然后鬼使神差般低头举起自己的手臂嗅了嗅。 “呕......” 一路小跑进入卧室,边跑边飞快的把身上的衣衫扯掉,跑到木桶面前的时候,正好脱的清洁溜溜。不再犹豫,噗通一下跳入热水当中。 “噗......”把嘴里一直憋着的气狠狠吐掉,韩度感觉到一阵松快。 舒适的水温让韩度十分贪恋这种感受,连手指都不想动。 在大牢里面的日子,对于韩度来说简直是一种地狱般的折磨。 韩度在现代也是有车有房的主,住的地方不说是豪宅吧,至少也是窗明几净的干净。 而大牢是什么地方? 阴暗,潮湿,空气还不流通。住在里面的人也没办法去讲究个人卫生,什么汗臭味、血腥味、屎尿味混合在一起,简直是要人命。 还有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牢房关押过什么人。 韩度就是在关自己的牢房里发现过一坨一坨的东西,还有一节一节的东西。 呕!!! 第二天韩度从床上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一夜休息让韩度精神百倍,俊秀的脸庞透出自信的神采。 这是韩度这么多天以来,休息的最好的一晚。前几天他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休息过,一来是恶劣的环境,让他根本接受不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休息,二来是随时都可能落下来的屠刀,让他拼命想的都是怎么去逃脱全家被斩的命运,完全无心休息。 现在好了,老朱虽然是让他戴罪立功,那也就是说他全家的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总算是解决了生命威胁,他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松,这才让能够安心的睡上一整晚。 第十三章 戴罪立功 “大人醒了?奴婢伺候大人更衣。” 猛不丁的一个声音,把韩度从舒适的享受当中给拉了出来。 一转头才发现自己的床边上站立一个侍女,侍女低头捧着官服。侍女样貌普通,长着一张大大的圆脸,皮肤略显黝黑。 看上去不像是那些传说当中千娇百媚的宫女,更像是辛苦劳作的农家女。 韩度仔细一想也明白,传说只能是传说,这世上那里来那么多的美女。就算是真有千娇百媚的美女,那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东宫的外围,还不早就被朱标给纳入后宫了吗? 食色者性也! 冷不丁的被这侍女吓了一跳,韩度窘迫的拉起被子挡住自己,不满的问道。 “你谁呀?” “回大人,奴婢是东宫的宫女,前来为大人更衣。”侍女低头回答。 韩度看了一眼她手里捧着的衣衫,问道:“这是官服?那我的衣服呢?” “回大人,大人的衣服,嗯......颇为陈旧,不便,不便......太子殿下便命人将大人的官服给送来。”侍女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含含糊糊。 不过韩度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就是因为自己的衣服发酸发臭了嘛,这也不能怪自己啊,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天,不发臭才怪。 即便是这样,韩度也不习惯被人伺候着穿衣服。要是一个美女的话,倒也罢了,说不定韩度还有兴趣,去享受一下封建社会的堕落腐败。 既然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侍女,额,那还是算了吧。还没有自己动手来的舒服,至少不会一旁站了一个人,让自己别扭。 “你把衣袍放下,我......本官自己来就是。” “是。” 侍女转身将官服放下,便退了出去。 韩度起身,按照记忆力的穿戴将官服穿好,当然这是常服,不是早晚朝奏事时穿的公服。 常服裁剪得当,穿在韩度身上有几分威严。不过就是这常服的颜色有些碍眼,宝钞提举司提举是正八品,八九品的官服为绿色。 要知道现代的男人都比较忌讳绿色,首当其冲的就是绿帽子,其次便是绿衣服。 不过好在大明朝没有这个说法,只要韩度自己能过心里面的那道坎就行。 官员的常服是有补子的,宝钞提举司棣属于户部,算是文官。韩度的补子就是胸前一块四四方方的图案,里面绣着两只鹌鹑。 韩度看着两只鹌鹑,脸色不太好看,鹌鹑就算了,不知道谁设计的这个图案,把这两只鹌鹑绣的略胖了些。 “哎,算了,鹌鹑就鹌鹑吧。胖胖的也好,胖胖的喜庆。”摇摆一下脑袋,韩度放下心里的念头。 韩度打开门,一位小太监便迎了上来。 “大人,这是太子殿下的一份心意,另外太子殿下吩咐奴婢随大人去一趟刑部。”小太监挥手朝着桌子上示意。 韩度随着小太监的手看去,只见一封正式的文书放在桌子上。 打开一看,是关于韩度的任命以及对他家人的处置。 太子朱标协助老朱处理朝政,自然是可以对韩度进行任命。但同时朱标也是日理万机,要是一个普通的正八品官员,自然是不会被他放在心上的。 自己的事情能够让太子朱标帮他张罗,韩度心里把朱标的这份情谊几下。 韩度正色行礼致谢道:“替下官谢过太子殿下,有劳公公。” 老朱身边的太监韩度需要小心敬着,这太子身边的小太监,他也需要小心敬着。要不然遇到一个记仇的太监,说不定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不是说太监里面就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记恨别人一辈子的变态。人分群体,不管是什么样的群体里面,都会有着好人和坏人。 只是因为太监这个群体,比常人少了些东西,所以出现变态的概率的确是要大上一些,至于好人嘛,也有,只是太少罢了。 陪着小太监来到刑部,交涉好之后,韩度便随刑部的一个小吏来到大牢。 韩度可没有老朱身边太监那么大的脸面,没有刑部左侍郎胡桢的亲自陪同,陪着他的只是一个小吏而已。 小吏就足够了,这个小吏一来到大牢,便受到了牢头的笑脸相迎。 “哟,小的刘奎见过大人,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小吏面对韩度的时候,还可以做到笑脸相迎,面对牢头的问候就只是冷傲的一点头。 这时,韩度从小吏背后走出来。 牢头看见韩度,眼睛里的惊讶快要溢出来,“这位不是韩公子吗?昨天还在牢里等候处决呢,怎么今天就穿上官服了?” 不过想到昨天晚上宫里来的一个太监将胡大人都惊动了,想来也是大人物,说不定就是陛下派来的。 如果是陛下见过韩公子的话,那韩公子还真的有可能做官了呢。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就是皇权! 当然牢头不知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但是他知道韩公子现在肯定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了。 庆幸着自己一直以来对韩公子一家照顾有加,从来没有得罪过。脸色挤出菊花般的笑容,“小的见过韩大人,韩大人安好。” “好,刘头也好。”心情甚好,韩度笑着对这牢头点头。这牢头为人还算不错,自己在牢里的时候,也没有为难过自己,韩度不介意向着牢头示个好。 毕竟自己现在只是戴罪立功,老爹和弟弟还要继续待在这牢里面呢。能够得到牢头几分好感,让他能够照顾一下老爹和弟弟,也是好的。 “咳,”小吏清清嗓子,正色道:“太子殿下有令,释放韩大人其母和其妹妹两人。” 原来是傍上了太子殿下,可是怎么只是释放其母和妹妹两人?其他两人呢? 牢头虽心有疑惑,不过他可不会犯傻当场问出来,而是笑着回道:“小的遵命。” 小吏见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便朝着韩度一拱手道:“韩大人请自便,下官这就回去复命去了。” “有劳了。”韩度客套道。 “无妨,小事而已,下官这就告辞。”小吏说完,风也是似的逃了,转身的时候韩度还看见他伸手捂住口鼻。 看来是受不了大牢这污秽之地,韩度摇头想道。 回过神来,朝着牢头一伸手,“刘头请。” 牢头赶紧回道:“不敢,韩大人先请。” 韩度也不客气,当先一步,走了进去。 来到熟悉的牢门外面,随着牢头打开牢房,喧哗声顿起。 本来已经陷入沉睡的韩德,陡然惊醒,一醒过来便看见身穿官服的韩度。 “度儿,你,你这是......” 随着老爹的一句惊呼,老娘和弟弟妹妹全都清醒了过来。 看着韩度的衣着,他老娘一阵惊喜,问道:“度儿,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穿上官服了?是不是陛下赦免了老爷的罪过?” 韩德心里明白,这根本不是陛下赦免他的罪责,而应该是韩度的血书被陛下看见了,这是韩度的功劳。 面对老爹的目光,韩度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封孩儿为宝钞提举司提举,全权住持宝钞制作一事。” 韩德听了,异常高兴,说道:“正八品宝钞提举司提举,也算是不错了。就算你有举人功名,哪怕是你去选官,吏部也不会给你正八品的品级,更何况这还是让你直接主政一司。足以见得,陛下对你真是厚爱。” 举人虽然可以做官,但是却和进士乃是天差地别。举人想要做官,就要等吏部来选。吏部什么时候选?自然是有空缺的时候,才会选。 吏部选官会有多么坑?其他的不说了,就只说一条就知道。 长的丑的不要! 这就是吏部选官的第一条,也是第一个大坑。 如果你长的丑的话,还是劝你不要去选官了,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就被刷下。 如果你有不满,认为这样选官不公?那就去考进士吧,进士做官就公平,都不用选。 就算你全部通过了这些无比奇葩的选官过程,那你也别高兴太早,举人做官一般都是从最低级别开始,也就是从九品。如果你有靠山的话,垫垫脚,或许你能够直接得到一个正九品的位置。 就算是如此,你也只能作为主官的副手,根本不可能自己当主官。 像韩度这样,以举人身份一做官便是正八品,而且还是宝钞提举司这样,在京城里面也算是重要部门的主官的,在大明朝立国以来,都是绝无仅有的。 “在这牢里待了这么多天,老夫是连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既然陛下让你主持宝钞制作,那陛下肯定也赦免了我们全家的罪了吧。来,扶老夫起来,咱们回家。”韩德朝着韩度伸出手。 赦免,回家。 这些字眼,韩家人不知道在午夜梦回当中梦想过多少次。 陡然听到的时候,韩度的娘亲和弟弟妹妹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人的眼睛,瞬间变得无比明亮,再也没有前几日的颓废和丧气。 韩度看着老爹的手,没有去接,尴尬一笑,道:“陛下让孩儿戴罪立功,所以陛下只准许娘亲和妹妹随我回去。” 第十四章 只是戴罪立功? 那也就是说,陛下并没有完全赦免韩家的罪责。 韩德伸出的手凝固在空中,他以往听同僚说起陛下有点记仇的时候,他还觉得是同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私下里诋毁陛下。 现在看来,陛下的心眼真的是不大啊。 不就是当庭顶撞了您嘛,您这把我老婆女儿都放回去了,就偏偏非要我在这里多受一些罪? 老夫真是自作自受! 韩德暗自苦笑。 韩度看到老爹脸上的失望之色,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 “娘亲、妹子,不如你们先随我回家?” 韩度轻声说道。老爹正在闷闷不乐,韩度可不好在大声刺激他。 韩度的娘亲和妹子自从看见一身官服的韩度,脸上的欣喜之意就没有落下过。 对于女子来说,这大牢就是真正的地狱。 更何况前几天还发生那样的事情,要不是韩度以死相逼的保护她们,如果被那两个狱卒得逞的话,她们真是连活下去的脸面都没有。 娘亲和妹子对于能够回家,自然是喜出望外。但是看见一旁的老爷(父亲),又不好把高兴表现出来。只得试探着忽闪着眼睛,看向老爷(父亲)。 “走吧,走吧。你们出去了也好。”韩德叹口气,“度儿戴罪立功,需要为朝廷做事。你们出去了尽量帮着他一些,让他早日完成陛下交代的事,也好让老夫早日出这大牢,一家团聚。” “老爷受苦。”娘亲抹着眼泪,伸手把弟弟拉到面前,“你在这里要照顾好你爹,知道吗?” “孩儿知道。”韩度的弟弟虽然只有十岁,但是经历过这场家庭剧变之后,猛然之间好像长大了不少。身上的稚气褪去大半,小肩膀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成熟和担当。 韩度忽然心中一动。 “家父和弟弟,还请刘头......” 不等韩度说完,牢头连忙附和道:“大人放下,只要小的在这里一天,便不会让韩侍郎和韩公子少一根毫毛。” “多谢。” 如此,韩度便带着娘亲和妹子离开了牢房。 等到将要出大牢的时候,牢头叫住了他。 “韩大人稍等。” 韩度疑惑的看着牢头,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事,按照道理来说,该办的都办完了呀。 牢头见韩度疑惑,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韩大人。韩夫人和韩小姐毕竟是女眷,离开这里虽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但是如果被小人看见的话,难免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所以,小的准备了一辆马车,方便韩夫人和韩小姐回家。” 牢头一解释,韩度就明白了。 这个时代,女人的贞洁可比性命还重要。 而这时候的大牢,可不会去区分什么男女,都是统一混杂的关在一起。这期间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就算是你没有发生些什么,也会被那些好事者恶意揣测。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个时代,流言蜚语之下口舌杀人,因此自杀的女子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 韩家虽然全家被关入大牢,但韩德毕竟是从二品大员,这消息也就只是上层的官员知晓。底层百姓对此是一无所知的,他们只知道又一个大官倒了罢了。 所以,如果被人看见娘亲和妹子从大牢里出去,说不定还真的会传的满城风雨。 这真是自找麻烦。 “刘头有心了。”韩度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韩度脑子里虽然多出来了一世的记忆,但这种市井生活的细节,却是他的盲区。 牢头笑着躬身回应,连称不敢。 站在大牢门口,注视着韩度一行人坐上马车离去。 等到看不见马车了,牢头的族侄好似再也忍不住了似的开口,“叔,你可真是舍得。一贯钱租用一辆马车,一贯钱都够咱们吃一顿席面的了。还是给别人用,你自己都舍不得坐吧。” 牢头斜视了自己这个族侄一眼,没有说话,完全不想搭理他。 一旁的中年狱卒打趣笑道:“好好跟你叔学学吧,一贯钱,一贯钱算什么。今日这一贯钱起到的作用,超过来日的十贯百贯。这往后你就算是把十贯百贯摆在人家面前,人家会不会抬眼看看,都是两说喽。” 中年狱卒目光幽幽的看着年轻狱卒,年轻狱卒还是一副抓耳挠腮不明所以的样子。中年狱卒见此,心里微微一叹,“牢头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想不到会有这白纸一样的侄儿。” “头儿,恭喜啊,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中年狱卒不去管年轻狱卒了,转头朝牢头恭贺道。 牢头微微一笑,一把按住中年狱卒的手,“都是兄弟,整这些个虚头巴脑的干什么。再说了,什么飞黄腾达,八字都没一撇的事。走,咱们回去喝酒。” 众人刚刚坐下,牢头忽然问道:“对了老陈和小六呢?今天好像没有看到他们。” “小六那家伙,昨天晚上巡了一夜,今天还在继续巡呢,早上我才见过他。”中年狱卒随口应道。 “至于老陈,说是吃坏肚子了,跑去茅厕了。” 咦?这老陈跑一趟茅厕怎么要这么久?中年狱卒自言自语说着,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味儿,脸上一变,吩咐旁边狱卒,“去茅厕看看,老陈还在不在。” 牢头也发现了问题,眼神凝重的看了中年狱卒一眼。 很快,去找老陈的狱卒回来。 “不好了,头儿。老陈跑了......” “哼,”牢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真是老奸巨猾。” “头儿,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把老陈找回来?”事情办砸了,中年狱卒和牢头说话都变得小声起来。 “怎么找?”牢头眼睛朝着中年狱卒一瞪,“他要是让你轻易的就能找到,那他就不会跑。” “算了,算了。你们把小六给盯紧就行,可千万别让他再跑了。” “放心吧,头儿。看我怎么拿捏他......”中年狱卒见牢头没有怪罪他,庆幸着保证到。 韩度和娘亲妹子一起坐在马车里面。 前面驾车的车夫,是一个黑衣老人,没有年轻人的孔武有力,也没有不断的抽打马匹,只是把马鞭横放在面前,用缰绳控制着马匹不急不缓的前行。 马车十分的普通简陋,不管是外面还是里面都没有丝毫的装饰,连坐的都不是软垫,而是硬邦邦的木板。 但是娘亲和妹子脸上都充满着浓浓的喜色,仿佛这是她们坐过最好的马车,胜过她们以前坐过的所以豪华马车。 这是劫后余生的幸福味道。 马车不疾不徐的来到金陵城的一处韩府,这就是韩度一家人的家,一处三进的宅子。 “娘,我们到了。”韩度从门帘外缩回脑袋。 娘亲好像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没有回过神来,听到韩度的话才反应过来,“到了吗?走,我们回家。” 下了马车,三人看着眼前的韩府。离开这么多天,但是这韩府好似和以往没有丝毫区别。 原本韩家满门处斩,韩家的这处宅子肯定是会被收归朝廷,贴上封条封存起来的,甚至还会有兵丁看守。 但是现在韩府外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兵丁,也没有封条。 这肯定是因为韩度的戴罪立功,老朱干脆把这座宅子又还给他。 韩度三人推开门走进去,熟悉的地方都看了一圈,和原来的区别不大。 只是没有了仆人,以及家里的小件物品被顺的干干净净。 再加上多日来无人打理,落了些灰尘罢了。 “真是,兵过如匪啊。”妹子韩景云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闺阁,跑出来和娘亲哥哥抱怨。 娘亲一根手指点到韩景云脑门上,“能活着你就知足吧,你那些东西以后叫你哥再给你置办就是。” 韩家被抄家的当日,大批兵丁在官员的带领下,直接冲了进来。 不仅抓了韩家全家、遣散了下人,同样也把韩家给洗劫一空。大件的东西,那些兵丁自然是不会拿,但是那些小件的、能够放进衣袍里面的东西,这些兵丁可不会放过。 “妹子放心,以后你想买什么,为兄就给你买什么。”韩度笑着保证。 自己这个妹子完美的继承了娘亲的基因,生的肌肤赛雪、青丝如瀑,五官精致立体,最重要的是两只大眼睛忽闪,带着几分魅惑几分娇憨。给人一种“美的倾国倾城,但是这种没只是她的美丽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感受。哪怕是狼狈不堪、身陷囹圄也掩盖不住这份姿容。 这也是那两个狱卒动歪脑筋的原因。 不过韩度真诚十足的保证,在韩景云看来没什么用处,“大兄,你给我买?你有钱吗?” “咳咳,”韩度瞬间尴尬,他现在还真是身无分文,本来从太子那里淘换到的一点宝钞银子,结果全被他拿去喂养太监了。就连牢头帮他租的马车,他都没钱给他。 扯扯身上的官服,“大哥现在不是做官了嘛,等到俸禄发下来,就给你买。” 韩度想想自己现在也是宝钞提举司的提举了,负责宝钞发放事宜。 第十五章 以大明今天在世界上的地位,他这个宝钞提举司提举,妥妥的就相当于后世的美联储执行主席啊。 钱是什么?钱就是哥手里的纸啊。 别和哥提钱,哥丢不起那个人。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韩景云根本不知道韩度心里在想些什么,听到韩度的话,她脸上的失望之色未减,叹道:“那还是算了吧。你才做多大的官,才有多少俸禄?爹做了那么多年的官,领到的那点俸禄什么时候够我们吃饭的了?这些年要不是靠着娘亲的嫁妆支撑着,咱们家也别等陛下杀头了,早就饿死了。” “死丫头说的什么浑话,小心被人听了去。”娘亲见女儿越说越没样子,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把她嘴里未出口的话给拍回到独自里面去。 韩度没有去安抚满脸不满的妹子,而是在低头沉思妹子的话。 自己的俸禄真的能够养活一家人,还给妹子买得起她的那些首饰吗? 要说谁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恐怕史学家们都会自己乱做一团,什么天可汗,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但是如果是评论谁是历史上最抠门的皇帝,恐怕所有人都会一致指向一个名字:朱元璋。 老朱真的是抠门啊,尤其是对待官员俸禄,极其的抠门。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历代官吏俸禄之薄莫过于明”。而明朝官员俸禄之薄莫过于老朱。 看看老朱给官员发多少俸禄,就那韩度的正八品来说。洪武十三年老朱重定文武官岁俸,以九品正从为差,共18级,正一品官禄米1044石,正七品的知县岁俸禄米90石(约合今5440公斤)。 而韩度这个正八品,则只能领取到一年八十石的禄米。 你以为这就完了?想得美。 官员并不一定能领到相应的米粮。因为明廷会将米折成钞票、胡椒等纸钞和调味品。看似彰显官员可以得到普通老白姓无法得到之物,实际上,宝钞是很容易贬值的;而且非必需品调味品也很难换取必需品。 所以,韩度暗自扒拉着小指头算了一下。自己的这些俸禄,大概、好像、也许、可能也就勉强解决一下全家人的吃饭问题。 至于什么衣住行,哪怕是烧火用的木材,自己都解决不了。 好在老朱还会给官员发放些宝钞,这让官员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但是现在随着市面上的宝钞贬值开始,这官员的日子却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不能这样! 不管是为了老朱交待给自己的任务,还是为了自己的钱袋子,宝钞都不能够再继续贬值下去了。 不仅不能贬值,而且还要增值才行。 韩度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尽快把宝钞给印出来,毕竟这和他现在的生计息息相关。 正当韩度沉思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外院传来。 只见一个老人从月门中走出,看见韩度众人的一瞬间,老人目瞪口呆,忽然悲喜交加起来。 “真是夫人回来?真是夫人回来了?老奴见过夫人。” “穆叔,你怎么来了?”韩度上前将老人给扶了起来。 穆叔是韩家的门房,本来韩度回来一个下人都没有见着,还以为都离开了呢。没想到,穆叔居然还在这里。 “是啊,老穆别人都走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娘亲也是疑惑。 穆叔直起摇身,叹息道:“夫人,少爷。自打那日之后,其他人都走了。老奴实在是舍不得这里啊,老奴在这里住了半辈子早就不想离开了。所以后来老奴每天都会来看上一眼,想着万一是朝廷错了,把老爷给放回来了呢。” “老奴天天来都看见贴着封条,站着兵丁。刚才老奴又来看的时候,却发现封条没了,兵丁也没了,就想着是不是老爷夫人回来了。真是上苍庇佑,万万没想到真是夫人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就好啊。” “好了穆叔,你也不要在激动了,大喜大悲都伤身。”韩度劝解了一句。 “好好好,不激动不激动。”穆叔在眼睛上面摸了两下,问道:“对了老爷在哪里?老奴我要去拜见老爷。” “老爷还没有回来。”韩度的娘亲迟疑着说道。 看着老穆脸上有些愣然,便和他解释道:“事情有些复杂,老爷可能要过段时日才能回来。” “哦,哦,只要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穆叔应和着,忽然说道:“那夫人你们稍待片刻,老奴去把屋子打扫一下。”说完转身欲走。 娘亲却叫住了他,“老穆你去把度儿的屋子打扫一下就是,老爷的屋子我和景云自己来就行。” 等到娘亲和妹子打扫完屋子出来,娘亲有给了穆叔一些银两,让他去买些吃食回来。 “娘,你那里来的钱?”韩度诧异。 他刚才闲着没事坐着的时候,都还在想一家人这几天的生机问题呢。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他娘亲居然就拿出银子来了。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娘亲身上没有钱啊,被抓近大牢的时候,连头上的首饰都给交出去了的。 娘亲笑而不语,妹子却是开口和韩度解释。 “哼哼,笨。当然是家里拿的啊。” 韩度对于妹子的这个解释不怎么认同。 家里早就被那些兵丁给洗劫一空了,那里还会有银子留下? “是娘亲英明,早就把值钱的东西都藏在暗格里。那些兵短时间内也只能拿看得见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搜查有没有暗格。” 原来如此! “娘真是聪慧过人。”韩度朝自己娘举起大拇指,顺势拍了自己老娘的马屁。 接下来,韩度又陪着和娘闲聊几句。 这时候,穆叔买好吃食回来了。 穆叔打开食盒,把饭菜一碟一碟的放在桌子上。 “夫人,少爷,可以吃饭了。” 韩度三人闻声走到桌子面前坐下,就连穆叔都在韩度强烈要求下坐了下来。 四个人围着桌子开始吃饭,还真有一丝其乐融融的味道在里面。 菜肴不多,也就是四个菜罢了,而且三个都素菜,只有一个带着一点荤腥肉沫。 但是也要比大牢里面吃的东西,要好上许多。 不管是娘亲,还是妹子,都吃的香甜无比。 只是韩度吃着吃着,有些胃口缺缺。 这个时代的菜肴做法,虽然比之唐代有所改善,但是相对于后世来说,还是十分简陋。 也就是增加了一个炒菜罢了,其他的不是炖,就是煮。 炒菜也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花样,就是简单的下油炒一下,然后放上盐便算完事。 娘亲看韩度的筷子动的越来越慢,就快要停下了,便问他:“怎么?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吗?难道你在东宫吃过什么好吃的把胃口给吊起来了吗?” “大兄,早就听说东宫御厨做的菜美味无比。你下次再去的话,能不能给我带点回来尝尝?”妹子的小嘴像个无底洞一般,一边不断的往里面填塞饭菜,一边还对东宫的美食念念不忘。 妹子娇憨的眼神被老娘所无视,直接训道:“少吃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看看你是什么吃相。” 韩度在一边看的想笑。 娘亲虽然在骂妹妹,但是她自己的吃相其实也没有比妹妹好到哪里去。 不过韩度也能够理解,以往不管是娘亲还是妹妹吃饭都不会这样,都会保持着官宦人家的礼仪的。只是刚刚劫后余生的她们,情不自禁的想要任性一回而已。 用过饭后,众人便各自去休息。 白日纷扰尽褪去,夜拥清辉枕梦台! 韩度躺在床上,脸上映着清冷月光,泪水在眼睛里面打着转,最后满溢出来,沿着脸庞留下。“老婆,孩子,祝你们幸福。” 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须臾期。过去的事,只能让它过去,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把宝钞给制作好。 要是制作出来的宝钞,不能让老朱满意。那人头落地就是必然的事情,老朱可是个杀伐果断的皇帝。 不过,对于让老朱满意,韩度有着十足的信心。 后世的纸币老朱见过吗?入水不烂的纸币老朱没见过,什么是水印老朱也不知道。 在此韩度要感谢发哥,是他的无双让韩度知道了纸币是怎么制作的。虽然韩度没有发哥那么先进的设备,但是现在老朱也没有要求韩度去制作高精尖的美钞啊。 另一边。 韩景云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摸进了娘亲的房间。 “谁?” “娘,是我。”韩景云从暗处走到月光下。 “嚯,是景云啊。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屋子里面来做什么?刚才你吓了娘一跳,娘还以为,还以为......” 韩景云没等娘亲说完,走过去依偎在娘亲怀里撒娇,“娘,我一个人睡不着。” 娘亲掀开被子,让韩景云钻了进去,好躺在自己怀里,疑惑的问,“怎么了?” “我怕。”韩景云一边回应,一边身子禁不住开始颤抖起来,“我怕这是一场梦,一觉醒来还在大牢里。呜呜呜......”韩景云忍不住低声抽泣。 第十六章 走马上任 “乖女儿,别怕,啊。这不是梦,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双臂紧紧的把韩景云搂住,本人也是热泪盈眶,低落在韩景云的头发上。 万幸啊,万幸紧要关头自己的儿子想到了办法,见到了陛下。这才有了自己一家都差不多到了鬼门关面前了,居然又转圜回来。 要是没有韩度,妇人真是不敢想象一家人会有什么样的凄惨遭遇。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 韩度在梦乡中,迷迷糊糊的感觉到面前有影影倬倬的光影闪动,慢慢睁开眼睛。 就看见韩景云端着一盏油灯,站在他的床前。 “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这是要干什么?”韩度趁机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一片,显然这还是晚上呢。 “大兄,你忘了?你现在是宝钞提举司提举了,是朝廷命官,每天都需要当差的。”韩景云见韩度醒了,便把手里的有灯放在桌上,转身去将韩度的官服拿过来。 “当差也是早上才去的吧,那里有半夜里起来上班的?”韩度裹着被子,懒在被窝里,没有丝毫要起床的意思。 “大兄你说的什么胡话?”景云妹子掩嘴一笑,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的朦胧魅惑,就连韩度这种久经美颜考验的人,神色都忍不住为之一动。 “爹当了那么多年的官,都是这个时辰起来去当差的。以前都是娘亲伺候老爹起来去当差的,现在大兄你还没有成亲,所以娘亲就让我来,等以后你娶了嫂子了,自然就有嫂子伺候你起来的。”韩景云掩嘴偷笑,看着韩度一脸无奈的表情,安慰他一句,“没办法谁让咱们家在外城内,离着衙门太远呢。” 金陵城的布局,和很多京城一样,也是分为皇城、内城、外城。 朝廷大大小小的衙门都是紧挨着皇城的,只是分品级轻重距离皇城的距离有些不一样而已。 越是品级高的、重要的衙门,自然也就越靠近皇城。比如说六部,都是在最靠近皇城的位置。甚至中书省还没有被老朱给裁撤掉的时候,中书省干脆就是在皇城里面办公,为了方便和皇帝沟通。 皇城向外,便是内城。内城和外城其实只是老百姓自己的说法,虽然内外城之间也有城墙相隔,但是朝廷却没有明确的区分过。 朝廷虽然没有专门区分,但是架不住人心汹涌啊。百姓人人都想要靠近皇城一点,美其名曰粘粘贵气。久而久之下来,这内城里居住的便都是达官贵人,一般的小老百姓没有那个实力,更没那份财力居住在内城里面,只得到外城居住。 本来以韩德从二品的高官,他是可以居住在内城的。但是居住在内城里面,这生活成本自然要比外城要高的多。韩德的俸禄本来就不多,如果住在内城的话,说不定连仆人都请不起。 所以,韩德索性便住在外城,哪怕是因此每天当差都需要他提前一个时辰起床,也在所不惜。 这就好比是在一线城市里买房一样,很多不愿意承受市中心高昂房价的人,不就跑到城市边缘去买,哪怕是因此上下班要坐几个小时的地铁也无所谓。 虽然偏远一点,每天花费的时间多一些,但是相比起实实在在节省下来的真金白银,很多人还是知道该怎么选择的。 而韩度的宝钞提举司衙门,论品级在这京城里面都算不上号,位置自然是离着皇城要远一些。 其实从这方面就可以看的出来,老朱只是把宝钞当卫生纸在用。没钱打仗了,便命宝钞提举司印一批出来,没钱发放俸禄了,再印一批出来...... 堂堂宝钞提举司沦为了街边的印刷铺子,完全没有美联储的赫赫声威,更别说什么建立货币体系,构建宝钞霸权什么的了。 不过万幸的是现在落到了自己手里,韩度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宝钞这柄货币利剑铸造出来。 好不容易韩景云才帮韩度穿戴妥当,提溜着一个灯笼给韩度,便将他赶出家门。 韩度提着灯笼,吸溜着冻得快要流出来的鼻涕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心里咒骂着老朱这个扒皮的大地主,这在大明朝为官的日子,还真不如他当小职员的时候的九九六生活。 九九六的时候他还敢和上司顶牛,大不了辞职不干罢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可惜,现在落到老朱手里,韩度却屁都不敢乱放一个。 想要辞职?小心人头落地。 为了自己的脑袋,韩度还是把衣领竖起来挡挡湿漉漉的夜风,埋头继续赶路。 随着韩度离着内城越来越近,一路上的灯笼也多了起来,这些都是和韩度一样住在外城的官员。 只是人家可不像韩度这样靠双腿走路,人家是坐在轿子里的,灯笼也是挂在轿子前头。 老爹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出门也是坐的轿子。只是现在韩家的仆人都被遣散了,有轿子也没人抬,这才让韩度不得不靠双腿赶路。 一路走来也让韩度在心里发狠,“等老子有钱了,一定要在这内城买座宅子。”要不然,这每天需要提前一个多时辰起来不说,光是走这么一路,感觉自己的脚都快磨出泡来了。 韩度来到宝钞提举司衙门的时候,已经快要过卯时了。 本来每个衙门的主官,都会在卯时的时候,清点官员是否迟到或者是没来,这就叫点卯。 但是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别的官员来迟了,会被责罚,韩度这个主官来迟了,却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额,也不是。 比如说现在堂官主位之下,一左一右两位官员正直勾勾的看着他,对他的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韩度不去管他们,施施然的走到主位上坐下。 手持惊堂木一拍,“本官韩度,忝为提举。诸位同僚,来的挺早啊。” 堂下鸦雀无声。 刚才还对韩度脸带讥讽的两个官员,现在已经是泥塑菩萨一般,虚闭着眼睛,对韩度的话充耳不闻。堂下其他人面面相觑,见两个官员没有说话,他们也不敢吐露一字半语。 韩度见没人搭理自己,顿时有些尴尬,他知道下面这些人这是在给自己颜色看呢。 一来是欺自己年轻,二来也未必没有想要将自己架空的意思。 见此,韩度摩挲着惊堂木,心里冷笑,“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你们打错了算盘。” 韩度上辈子也是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油条,知道今天要是不能踢翻他们的如意算盘,这宝钞提举司以后肯定不会听自己的。 “原提举,李大人呢?”韩度继续问道。 宝钞提举司一直都是有着提举的,原来的提举是李普。但是因为老朱直接任命韩度为提举的原因,原来的提举李普便被自动免职,这真是大写的尴尬。 如果是在其他朝的话,按照一般的常例,应该是升一升李普的官,然后再体面的将其调走。 但是到了老朱这里,却是行不通了。老朱认为,正是因为你的无能,朕才找人来代替你。既然你没本事,那你就别想升官了,降下去吧。 所以原正八品提举李普,现在变成了从八品。“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像韩度这样直接霸占了别人原来的位置,还将别人一脚踢下去的,简直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虽然这事儿是老朱干的,但是没人敢去和老朱争辩,便只好针对韩度。 韩度话音落下,堂内还是鸦雀无声。 见还是没有人搭理自己,韩度面无表情,继续问话,“钞纸局曹正曹大人,印钞局程适程大人也不在吗?” 说完,看着左右两人,两人有些绷不住。 “如果点卯都不应的话,那本官只好上报吏部,请吏部责罚了。”韩度双眼死死盯着两人,牙齿里露这冷风。 “下官曹正。” “下官程适。” “见过大人。” 两人红了眼睛,回瞪着韩度。虽然嘴里说着见过韩度,但是他们心里却认为这是韩度对他们的羞辱。 “韩大人好大的官威呀,既然点卯一过,那请恕下官告退。”说完两人便要结伴离开。 两人之所以对韩度产生敌意,不过是因为韩度空降下来,抢了提举的位置罢了。虽然说原本的提举李普还在,提举的位置根本就轮不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旁观者这么想,但是当局者的他们却不这样想。 俗话说,那个副的不想转正呢? 两人都认为一旦提举的位置空缺出来,坐上去的便一定是自己。要说这两人平日里的关系也不见得有多好,说不定还在私底下彼此敌视。只是因为韩度突然空降而来,成为了两人攻击的中心,招致了他们的一致对外。 韩度手里惊堂木一拍,冷声道:“本官都还在这里,你们要到哪里去?” “韩大人不用对我们耍威风。”曹正丝毫不惧,梗着脖子朝着韩度开始冷嘲热讽。 第十七章 威逼 “下官可不像大人这么清闲,下官手里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忙呢。告辞!” 韩度那能随他们意,这么轻易的就放两人离开? “既然你们认为各自事务太多,那本官也是体恤下属的人。从现在开始宝钞提举司所有事务,不论大小,必须由本官决定。没有经过本官决断的,一律作废。” 曹正和程适两人听到韩度的话,气的胡须发抖,指着韩度厉声道:“你,你这是乱命。乱命,朝廷做事自有法度,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说改就改的?” 两人真是被韩度给气疯了,本来两人还想着给韩度一个下马威,吓他一吓,好方便以后架空他。没想到韩度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却胆识过人,对于他们的伎俩凌然不惧,直接让他们的打算落空。 计划落空,两人还准备回去再商量一下,怎么收拾韩度呢。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韩度居然当堂就要把他们手里的权力给掠夺一空。 人怎么能肆无忌惮到这种地步?这韩度那里是个毛头孩子?这分明就是一个土匪、强盗。 面对两人的指责,韩度面带微笑直接无视,转头看着堂下的其他人,问道:“你们呢?” 堂下还剩四人,都是钞纸、印钞二局和宝钞、行用二库的实际负责人,也就是最底层匠户的头头。 其实韩度心里对于不管是曹正、程适二人,还是这四人,他都不怎么看重。因为韩度不认为他们会对他想要制作的新宝钞会有什么帮助,这些人更大的可能是拖他的后腿。 韩度最看重的其实是最底层的匠户,只要自己能将那些匠户控制住,他就用信心将新宝钞给制作出来。 至于堂下的这些人,如果识趣点能够听从自己的命令,那就让他们分上一点功劳;哪怕是不听自己命令,但只要不捣乱不给自己拖后腿,那韩度也不介意让他们分上一点功劳。 但是,如果这些人非要和自己作对的话,那韩度也不会留情,必须的把他们清理出去。为此,哪怕是将宝钞提举司从上到下清理一遍,也在所不惜。 毕竟制作宝钞干系着自己全家的性命,谁要是敢阻拦在自己面前,那就让他去死。 曹正程适两人见韩度问其他人,心里冷笑道,“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心腹,他们岂会听从你一个新来的?哪怕是你是主官也不行。” 程适心情瞬间大好,笑意甚浓的看着韩度道:“韩大人不必枉费心机了,他们也是忠义之人,对于韩大人的乱命,他们自然是不会遵从的。” 本来四人对于韩度的到来,就保持着不置可否的态度,毕竟韩度没有直接触动他们的利益。宝钞提举司提举的位子就算是换十次,也轮不到他们。 但是程适一句话,却把四人逼到了墙角,逼到了不得不站队的地步。 “大人,大人还是遵守朝廷法度的好。”一个细如蚊吟的声音传了出来。 果然,程适在四人当中还是有着威望的。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将四人心中的天平压到了他们那边。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韩度的意料。 毕竟他是初来乍到,他又没有王八之气,不可能一来别人就对他顶礼膜拜。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了,四人也不再犹豫,陆陆续续的站到了曹正、程适二人身后。 六比一。 以绝对的优势,俯视着韩度。 曹正、程适二人此时心中陡然升起众望所归之感。 曹正此刻心情大好,本来还以为这毛头孩子不好对付,没想到他居然自掘坟墓,逼得四人站队。现在宝钞提举司除了韩度之外,所有人都站到了自己这边,那自己还有何惧? 哪怕是韩度这个提举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提举又如何,如果没有一个人听从提举的命令,那这个提举和一个木偶有什么区别? 韩度见到这样场面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这样一来自己都不用去一个个分辨了,直接将他们全部清理出去就行。 韩度拍拍手,“很好,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咱们也好聚好散。放心,本官会奏请朝廷,重新给你们安排一个位置,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哈哈哈,韩大人说笑了。下官可没有说过要离开宝钞提举司,下官还想在大人麾下效力呢。”程适嘴上说着为韩度效力,但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不认为他说的是反话。 “再说了,下官虽然人微言轻,但是在户部也不是没有熟人的。大人在宝钞提举司一言九鼎,但是大人恐怕做不到在户部一言九鼎吧?” 曹正及时插话,幽幽的说道。 面对曹正拿户部来压自己,韩度一点感觉都没有。这倒不是说韩度无惧户部,毕竟现在宝钞提举司棣属于户部,说不惧是假的。 韩度是不惧曹正,他完全没有必要和户部对上,他只需要对付曹正这些人就行了。 “你们真的不愿意离开?” “韩大人说笑了,我等对朝廷忠心耿耿,对宝钞提举司忠心耿耿,怎么会离开呢?” “本官让你们离开,是对你们好,真的。”韩度说的一脸真诚。 可是在场众人纷纷拒绝韩度的提议,更没有把他的提议当回事,只当他是黔驴技穷。 “好吧,既然各位都不愿意离开,那本官就先行谢过了。”韩度站起来,朝着众人行了一礼。 “哈哈,好说,好说。” “应该的,应该的。” ...... 就在众人都以为韩度已经服软的时候,韩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冲入众人的脑海,震得他们眼冒金星。 “本官在陛下面前立下过军令状,如若不能制造出令陛下满意的宝钞。宝钞提举司从本官以下,一体斩,立,决!” 震撼! 惊恐! 所有人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看着韩度,所有人心里回荡的都是两个字,“疯了,疯了!” “你,你不是人,你就是个疯子,疯子。”曹正颤颤巍巍的指着韩度,他已经语无伦次了,除了疯子两个字,自诩饱读诗书的他找不到其他字眼来形容。 韩度一如微笑的看着眼前一切,他当然是没有在老朱面前立过军令状。但是现在他说有,谁还能去找老朱查证不成?他本来就是老朱亲自任命的,说在老朱面前立过军令状也说的过去。 老朱的威名,去年才用丞相胡惟庸的脑袋给重新祭炼过一遍。 像曹正这种从八品的小官,看见老朱的形象不吝于看见了屠刀。 谁敢去找老朱求证? 曹正、程适两人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只剩下一张惨白的脸以及布满额头的冷汗。 “下官,下官恳请大人高抬贵手。” 万般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服软向韩度求情。 本来刚才是他们在逼迫韩度,但是转瞬之间他们的生死就被捏在了韩度手上。韩度要是铁了心不让他们离开,他们还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即便是有,那需要付出的代价,也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 不服软不行啊,难道继续留在宝钞提举司等死吗?他们可不相信韩度能够制作出令陛下满意的宝钞来。 他们可不像韩度是戴罪立功,不作宝钞是现在死,制作宝钞失败是以后死。算起来制作宝钞还是占了便宜的,可以晚死几天。 韩度眼看自己彻底压服两人,心情大好,“两位大人放下,本官说到做到,一定会奏请朝廷将两位调离的。” “谢过韩大人宽宏。”两人齐声道谢。 “下官告辞。” “下官告辞。” 本想给韩度一个下马威的两人,最终却得到这样的局面,再无颜面继续待下去,转身便离开了这里,忙着去找他们信得过的人。如果韩度这里没有遵守诺言,将他们调离的话,他们还可以自己想办法自救一下。 两位堂官一走,剩下的四人则尴尬无比的留在这里。其中有两人还巴巴的望着曹正二人离去的身影,似乎是想跟他们一起离开。 但是曹正二人现在挖空心思,都是在想办法让他们自己跳出这个火坑,那里还会顾及的上他们? 韩度见此,也不恼,大手一挥,“都走吧,本官会将你们一并调离的。” “谢大人宽宏。”向韩度行了一礼,其中三人便失魂落魄的离开。 只留下最后一日站在那里。 韩度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走?” “回大人,下官一无依仗,二无钱财,实在是无路可去。再说,大人初来乍到,总需要一个人了解情况才是。” 韩度从主位上起来,背着手走到此人面前,仔细的看着他问道:“难道,你不怕死?” 此人抬头苦笑,“下官自然是怕死的。但是如果没了下官的俸禄,下官一家老小都得饿死。与其死全家,不如死下官一个。再说了,下官不认为跟着大人会死。蝼蚁尚且贪生,想来大人也不会轻言生死。” “呵呵,有胆识。”韩度摸着下巴笑道。 第十八章 此人真是有胆有识! 先不说韩度所谓的军令状,本来就没有的事。 就算是韩度真的立下军令状,那些人难道就不能动脑子想想,“韩度要是没有把握的话,他会立军令状吗?” 可惜他们没有去深入思考,或者说那些人都是没脑子。 他们被朱元璋的血腥威名给吓住了,一时之间魂不守舍,拼命挣扎着想要苟且偷生,那里还会仔细的思考? 这些人,其实就是曹孟德所鄙视的那种人,“见小利而忘命,做大事而惜身。” 和这种人一起共事,不被他们害死,都会被他们拖累。 因此,韩度见大度的放任他们离去,甚至还答应他们将他们平调离开。 围着此人看了又看,转了两圈,韩度站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熊莳。” 韩度此时才有心情仔细去观察熊莳,像曹正那些人本来就是要被韩度给撵出去的,根本就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熊莳年纪要比韩度大的多,恐怕接近四十岁了。浓眉大眼,嘴唇深厚,给人一种五大三粗的感觉,没有一般文官的那种衣袂飘飘的清瘦。像武将,多过像文官。 可就是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却偏偏有着玲珑心思,以及临危不惧的胆魄。 “好吧,既然你愿意留下,本官也不会拒绝。” 韩度点点头开口,收敛一下脸上的表情,语气平静的和熊莳说道:“希望你能用心办事,否则是什么后果,本官不想再提醒你一遍。” “下官一定尽心用命,帮助大人把新宝钞制作出来。”熊莳说的斩钉截铁,哪怕是失败了被处决他也不惜此身。 熊莳已经三十七岁了,他的儿子都没有比韩度小几岁。他可不像韩度那样聪明过人,年纪轻轻便中举。 熊莳是举荐官。 洪武初期的时候,天下刚刚经历战乱,百废待兴。但是能够读书写字的人却是少之又少,那时候别说是开科考试了,哪怕是把所有的读书人全都抓来做官,那也不够。 没有足够的读书人当官怎么办?老朱便想到了举荐为官这个办法,以弥补朝廷官员的空缺。也就是各乡各县可以向朝廷举荐当地的孝廉之士,朝廷便给这些人任命官职。 当然,这些任命的官职普遍都是从九品的小官。 举孝廉也不是说什么人都可以被举荐,这些孝廉之士至少也要识字写字是吧,总不能举荐一个文盲农民做官吧。 在这个时代,人是分阶层的,士农工商。 读书人那是士的阶层。 一般人不管是农还是商,上过几年私塾,读过几本书,能识字写字,这些都不能叫做是读书人。 熊莳原本只是上过几年私塾,恰巧遇到老朱用人唯贤(其实是人手不够,找个由头抓这些人的壮丁),再把家底子掏空,使了一把力,便当上了这宝钞提举司行用库的库官。 原本熊莳以为他当官之后,只要勤勤恳恳便会得到上官的赏识,然后走上仕途。 结果这宝钞提举司的情况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从提举大人到各局、司、库堂官,除了他之外都是读书人出身。 读书人出身的官员向来都鄙视举荐出身的官员,认为他们贪慕权力,没有文人的风骨。 所以熊莳一进来便被上官和所有同僚鄙视,别说是和他有什么来往了,人家根本就不和他搭话。 连他主动贴上脸去,人家都会转身离开,给他留下一个冰冷的后脑勺。 久而久之,熊莳心中便有了一股坚韧的心气,他想要往上爬,想要身居高位,想要让那些看不起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可是不被上官待见,他那里会有立功的机会?七八年下来,宝钞提举司的提举换了又换,他熊莳却还是最初的那个从九品库官。 就在熊莳以为他这辈子就只能这样,在行用库这个从九品的位子上一直干下去,直到死或者是哪天被人一脚踢开为止。 这个时候,韩度出现了。 虽然韩度乃是举人出身,和他熊莳完全就不是一路人,但是韩度一来,面对曹正等人的下马威,选择了直接硬刚,甚至还大获全胜将曹正等人一股脑的给全部赶了出去。 敌人的敌人虽然未必会是朋友,但一定不是敌人。 曹正等人离开,整个宝钞提举司里只有自己可以为韩度所用,如此良机熊莳怎么会不把握住? 至于两人不同出身的问题。 呵呵,在目标一致的情况下,连仇人都可以一致对外,更何况还只是出身不同。 熊莳见韩度没有发怒,反而是微笑着围着他转,心下顿时安定六七分,“看来自己是赌对了,这位年轻大人果然不像曹正那些人在乎所谓的出身。” 听了熊莳拍着胸口保证的话,韩度微微一笑没有多余的表示。 如果是现在的这种宝钞,韩度自然是可以轻易的制作出来。但是他想要制作的却是后世的纸币,哪怕是完全达不到后世纸币的程度也不要紧。自己只要能够制作出后世纸币的四五分精美,以及防伪,韩度便心满意足,也足以完美的向朱元璋交差。 可就算是这样的纸币也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韩度不清楚大明现在的技艺水平是怎么样的。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忍不住激动到身躯微微颤抖的熊莳,韩度心下浮起一个念头。“不知道他在知道自己想要制作什么样的纸币之后,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高兴,但愿不要绝望自闭了才好。”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熊大人带本官去看看这宝钞提举司是怎么制作宝钞的吧。” “大人,请。”熊莳摆手示意。 韩度双手往后一背,当仁不让的在熊莳经过面前走了出去。 整个宝钞提举司自然不仅是在这皇城根儿下的几间办公的房子,真正制作宝钞的地方是在城外,一处守备深严的山谷当中。 熊莳带着韩度前来,到门口的时候都被守卫的士兵一板一眼的验明正身,哪怕是韩度这个提举也不例外。 熊莳带着韩度一边往里走,一边介绍道:“大人,这里便是钞纸和印钞二局,另外宝钞和行用二库在内城。” 韩度看着一排排的纯木房子,随意问道:“这里就是制作钞纸和印刷宝钞的地方?” “是的,大人。这边就是制作钞纸的地方,宝钞用的纸和一般的纸不一样,是我们特别制作出来的。”熊莳伸手朝着韩度左边一大片的房屋示意。 韩度边听边点头,看来这时候的人也意识到印制宝钞的材质需要与众不同,但是也仅此而已,他们还意识不到纸的材质,对于宝钞的防伪有着多么大的作用。 “另外这一边,便是印刷宝钞的地方,大人别看这边小,大明所有的宝钞都是从这里印刷出来的。宝钞最先是在钞纸局将纸张给制作出来,然后到这里印刷成宝钞,再把印刷好的宝钞清点好之后,再由专门的守卫一路护送去宝钞司进行存放,最后是行用库按照宝钞的使用来进行发放。”熊莳很耐心的和韩度介绍,顺便说了一下宝钞从制作一直到发放的大致流程。 见韩度听的津津有味,熊莳适时问道:“大人你想先去看看哪边?” “先去看看钞纸的制作吧。”韩度打算先去看看这个时代的纸是怎么制作的,想知道和他记忆里的有没有区别。 “大人,这边请。” 熊莳掀开厚重的帘布,带着韩度走进房内。 里面的人正在忙碌着手里的活计,见到韩度两人进来,赶紧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整个房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 恭声道:“我等小民,拜见两位大人。” 见韩度微微颔首过后,熊莳挥手示意众人,“不用多礼,都去忙吧。” “谢大人。”众人这才起身去忙活各自的事情,房内的空气又开始流动起来。 韩度看着眼前开始继续忙碌的匠人,心情不是太美妙。 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专职的工人,但凡是给国家做工的,不管是上到有技艺在身的,还是下到打杂的,统统都被划分为匠人。 这些匠人和韩度想象中的差别很大。 原本按照韩度的想法,这里应该都是些年轻人在做工才对。就像他后世听闻过的那些工厂,里面挤满了挣钱养家的年轻人。 可是放眼望去这里几乎看不到年轻人,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而且这些匠人一个个的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 正在此时,韩度感觉身后的布帘被掀开,转身便看见一老头儿脸上笑的像朵菊花般,走了进来。 “小老儿见过熊大人,见过......这位大人。”老头儿是认识熊莳的,但是他却不认识韩度,不过不认识人不要紧,认识官服就行。 “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小老儿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熊莳看来和这老头儿很是熟悉,见他到来便伸手招呼,“老黄头儿,别在那里文绉绉的拽文了,过来。” 老头儿也不恼,腆着笑脸走过来。 “大人,这位叫老黄,负责管理这里的匠人。” 第十九章 置身火药桶 “黄老安好。”韩度礼貌的问候一句。 熊莳此时,郑重其事的向老黄介绍韩度,“这位是宝钞提举司提举韩度韩大人,奉陛下之命来督造宝钞。”说话间,双手抱拳朝着皇城方向一拱手。 “原来是韩大人,小老儿当不的韩大人的称呼,大人叫我老黄就行。”面对着自己新的顶头上司,老黄拿捏着一分小心翼翼的拘束。 “老人家不必多礼,咱们以后还要齐心协力为皇上办差,大家随意一点。”韩度先开口,安抚了老黄一下。 老黄见这年轻的大人语气随和,也没有什么架子,心里提起来的小心谨慎便落了下来,神色顿时轻松了不少。 “敢问老人家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韩度觉得自己一个年轻人,对一个老人称呼太随意了有些不好,便又问起来老人的名字。 “嗨,大人说笑了。小老儿的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匠户,那里会起什么名字,说出来也是污了大人的耳朵,还不如老黄来的好听。” 韩度见老人不愿意说,便也不再追问。想来老人的名字确实是不太雅观吧,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数都没有读过什么书,再加上民间普遍认为名字贱一点好养活。 所以很多人的名字都是无比的奇葩,比如说狗、?(也就是猪)等等。 “怎么本官看到这里几乎都是些老人在干活,为什么没有年轻人?”韩度把心里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这个......”老黄迟疑了一下,看着熊莳。 熊莳见此面无表情的说道:“大人问你,你就说,看本官干什么。” 熊莳站在韩度身后,落后半个身位,略微躬身,一副彻底站在韩度这边,唯马首是瞻的态度。 老黄见到熊莳的态度,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敞开了说道:“不敢欺瞒大人,钞纸局里的确没有什么年轻人了,几乎......几乎都是老一辈的人在支撑着。” “为什么会这样?”韩度疑惑,“如果本官没有记错的话,匠户应该是世代相传的吧?怎么会没有年轻人呢?难道他们都没有后人?” 这根本不可能? 这个时代的人有多么重视香火传承,韩度看他自己就明白。他老爹有了他这个儿子,都还要给他生出一个弟弟来呢。 要说这些匠户家里连一个男子都没有,韩度是不信的。 一代是匠户,世世代代都是匠户,这就是老朱对士农工商四民的划分。 按照常理来说,这钞纸局里面的匠户,应该有着老中青三代人才对。 结果现在只剩下一些老人和中年人,这不对劲。 “这个,这个......”老黄吞吞吐吐半天,也没有说出过一二三出来。 “大人,”见此情况,熊莳对韩度招手示意。 韩度附耳过去。 熊莳低声在韩度耳边说道:“大人,个中缘由还请大人不要深究,情况是这样的......” 随着熊莳的解释,韩度才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朱分划四民的初衷是好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来越不是原来那么回事。 匠户在洪武年初期的时候还好一点,那个时候老朱注重的是百姓的休养生息。所以那几年也是匠户日子最好过的时候,毕竟是有手艺的匠人,凭着手艺养家糊口没有问题。 但是随着大明征战不断,对匠户的征调变得越来越频繁,到了现在官府已经是在长年累月的征召匠户了。 要知道官府征召匠户,是不会给钱的。 这就相当于匠户在给朝廷白打工,而没有任何的收入。 试想一下,原来的匠人可以凭借着手艺养家糊口,相当于家里的顶梁柱,但是现在变成不仅不能养活家人不说,反过来还需要家里人来养活他们。 这一来一回,便导致匠户人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以至于到了如今,百姓对成为匠人已经到了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步。 而匠户人家也会想方设法的让自己的下一代逃离成为匠人的命运,或是过继给兄弟,或是花钱解决。 总之现在的匠人已经越来越少,官府征召匠户变得越来越困难,而匠人给朝廷白做工的时间也在变得越来越长。 “情况就是这样,还请大人大量,不要透露出去。”熊莳说完无奈的向韩度恳求道。 “大人,请大人饶过我们。” “大人,我们给您跪下了。” “请大人可怜可怜我们......” ...... 在场匠人个个面露悲怆,朝着韩度跪下。 韩度心里也是不好受,来自后世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时候的制度居然是这个样子的。放在后世,钞纸局这样的地方是什么,这就是国企啊,而且还是肥的流油的国企。 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能进这样的国企,而削尖了脑袋;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自己的儿女能进这样的国企,而无所不用其极,宁愿背上近亲繁殖的骂名,也阻挡不了他们。 但是现在呢,韩度看着一个个跪倒在地的匠人,无语的很。自己麾下这堂堂钞纸局,居然被他们视为了一个火坑,人人都想要逃出去。 不过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朝廷的错,这是老朱的错。 如果朝廷能够每月给匠人付上一些报酬,也不至于会让他们个个想要逃离,甚至如果老朱能够给这些匠人一官半职的上升渠道的话,恐怕会让他们趋之若鹜。 韩度在众人之间来回走动,边走边沉思,“看来自己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匠人的待遇问题。” 匠人多么珍贵啊,匠人在这个时代就代表着先进的技术。 大明本来拥有着全世界领先的技术,结果却磕磕绊绊才延续了二百多年,这和大明不重视技术有着直接的关系。 虽然自己现在不能改变大明朝不重视技术的风气,但是自己既然为宝钞提举司主官,自然要努力改变一下自己麾下的风气。 不过这件事光凭自己和这些匠人说是没有用的,说不定他们还以为自己要害他们,还是要自己去找老朱才行。 韩度把心里的打算暂时放下,挥手示意所有匠人,“大家都起来吧,本官不会透露的。” “谢大人。” “大人恩德,小人铭记不忘。” ...... 见韩度答应不揭破这个匠人的秘密,老黄分外感激涕零,对韩度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畏惧,反而是对他多出一份亲近之意。 “大人请看,这里便是处理钞纸原料的地方。” 韩度顺着老黄走,来到另外一间房子。 “那边的原料经过粗略的挑选,合格的便会被送到这里来进行更近一步的加工。” 韩度看见有树皮、有麻杆藤,以及其他的各种东西。匠人们正在用刀仔细的将干枯的树皮外层刮去,麻杆等其他东西也是一样的操作。 “大人,我们制作的钞纸,里面加入了桑皮和麻。这样制作出来的钞纸柔韧,不容易破,可以被反反复复的折叠。” 韩度看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柱中不断漂浮的灰尘,眉头一皱,问道:“这里禁火吗?” 老黄不明白韩度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回大人,由于这里都是些易燃的树皮枯枝,所以这里是禁火的。” 韩度听了点头,看着光柱中那些浓重的灰尘,点头道:“光禁火不够,另外做工的时候,要把所有的窗户打开。” 韩度在看见那些灰尘的时候,瞬间就想到了一个词。 粉尘爆炸!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里到处都是易燃的灰尘产物,连地上都有着一层厚厚的木屑草屑。一旦温度上升,或者是谁手里的刀掉到地上碰到一块石头冒出火花。 任何一个可能,都足以把这里炸上天。 “还有,每天必须安排人将地上的这些木屑清扫干净,这里面不能留下一点木屑。”韩度神色凝重。 “大人,每天清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老黄面露难色,“但是如果要打开窗户的话,恐怕与规矩不符啊。如果让有心人看见了钞纸的原料......” “就这样的破钞纸,你居然还怕泄密?”韩度心里十分无语。 这样的钞纸原料,根本不如韩度的眼。再说了,你以为你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别人就不知道你的原料是什么了吗? 反正,如果韩度想的话,他是可以轻易而举的知道的。根本就没有必要跑到这里来偷看,只需要查一查这钞纸局每一次进的什么货,不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吗? 哪怕是韩度想要制作纸币,他都完全没有想过在原料上能够瞒住有心人。 真正能保密的可不是原料。 不过韩度也不打算和老黄解释,只是挥手打断他的话,吩咐道:“无妨的,如果谁知道原料就能将本官的宝钞给制作出来,那本官倒是要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个,”老黄听到韩度这样说,他也不好再拒绝,转身朝匠人吩咐道:“大人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吧,把窗户全部打开。” 随着一扇扇窗户完全打开,韩度那种置身于火药桶里面的感觉,终于是消退了。 第二十章 技艺的重要性 接下来,韩度又在老黄的带领下看了纸浆的制作过程,以及如何从纸浆里面将纤维物给捞起来,最后压成钞纸的。 整个过程和韩度所了解的区别不大。 就是在发酵原料的时候有些区别,装原料的大坑不是韩度想的那样。只是一个在地上挖出来的土坑,泡发原料的时候,泥土一样被溶解在水里,导致后面的纸浆发黄,制作出来的纸也是发黄。 韩度伸手扯下钞纸的一角,在手里揉碎,明显的能够看见淡黄的尘土出现在指尖,这是泥浆渗透进纤维里面的表现。 这样以来,泥土就相当于是一种杂质,大大降低了钞纸的品质。 但是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技术能够将泥土从纸浆里面分离出来。 韩度也没有这样的技术,但是他可以提前杜绝泥土发泡到纸浆中。在后世,这很好解决,修建几个水泥坑就是。 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根本解决不了,也许有人说可以用石缸。可是别忘了,石缸太小,给老百姓装点生活用水还可以。想要凿出像房子大小的石缸,在此时更本就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情。 “看来想要造出好的钞纸,自己得先把水泥给造出来才行。”韩度心道。 接下来韩度又去印钞局看了一遍,和想象的差不多。只是印制宝钞的印版只是用一种坚硬的木料雕刻出来的,上面的花纹和字迹都粗陋不堪,根本达不到韩度心目中的那种精密印刷。 倒是印刷用的墨不错,上等的松烟墨。 看来自己想要印制出理想的纸币,这印钞工艺也是需要极大的改进。 看完了钞纸、印钞二局,韩度带着熊莳回到了宝钞提举司。邹着眉头,打发走了熊莳之后,韩度便准备觐见老朱。 来到洪武门外,由于现在已经不是早朝的时间,所以哪怕是韩度身穿官服,但是他一样必须先行通报,等得到允许之后,才能进入皇城。 当然,如果是六部的尚书以及左右侍郎的话,倒是可以直接进去,因为他们都是在皇城里面办公。 等当值的洪武门守将,对韩度验明正身之后,便将他放入皇城。 韩度一路直行,来到奉天门外,在这里向守卫表达了直接觐见陛下的愿望之后,便在门外等候。 如果是在洪武初年,这奉天门外会站满了等候老朱召见的大臣。但是现在这里确实空空荡荡,也就韩度一个人在此等候。 因为去年的时候,老朱以图谋不轨之名诛杀丞相胡惟庸,屠灭三族,连坐其党羽,到现在为止,其党羽都还在不断的侦办当中。 如此一来,自然百官惶惶不安,生怕被老朱记起来自己的名字,将自己当作是胡惟庸的党羽给一并处决了,那里还会跑到老朱面前来自找麻烦? 奉天殿内。 老朱正端坐在御案上面,奋笔疾书。 身旁伺候的老太监,见殿门外面忽然来了一个小太监在躬身等候,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埋头批阅奏疏的老朱,没有打扰皇帝,老太监悄无声息的走到殿门外面。 很快,老太监又回来。 见皇帝面色如常,不喜不怒,便上前轻声道:“陛下。” “何事?”老朱没有回头,声音低沉问道。 “启禀陛下,韩度求见。” 他来干什么?朱元璋心底疑惑,手里笔走龙蛇的御笔不由自主的开始缓慢下来。这才上任第一天就来求见朕,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朱元璋想到宝钞干系重大,不敢轻忽,便道:“宣。” “臣韩度,拜见陛下。” 老朱仍然没有放下手里的奏折,时而仔细琢磨,时而落笔朱批,低着头问:“宝钞之事干系重大,这才是你上任第一天,你不去想办法尽快将宝钞给制作出来,跑到朕这里干什么?” 说完,抬头看了韩度一眼,很快又低头把目光放在奏折上。 朱元璋是个重实务的皇帝,说话喜欢直来直去有事说事,最恨的就是那种拐弯抹角半天说不明白的官员。曾经有位官员给老朱上书,结果花团锦簇的说了半天,老朱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气的老朱当场罢免了他的官职。还专门下旨,让百官上奏必须开门见山言之有物。 “启奏陛下,臣此来正是为了尽快制作出宝钞......” 接着,韩度便将匠人的问题像老朱说明。 当然,韩度没有直接将匠人的那些小伎俩给说出来。如果让老朱知道那些匠人居然在挖空心思的摆脱匠人的身份,恐怕迎来的不会是老朱的同情,而是血淋淋的屠刀。 韩度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来说,认为朝廷不能白白让这些匠人做工,应该给予一定的补偿。 韩度的理由是,宝钞最重要的是防止别人能够轻易伪造,而防伪的主要手段就是在制作宝钞的过程当中,使用上各种顶尖的技艺,凭此来彻底杜绝掉他人伪造的可能。而这些技艺都是匠人们代代相传的,如果不给予一定的补偿,他们必然不会同意献出来。 老朱听的大皱眉头,连手里一刻不停的御笔都被他放在一边。 “你的意思是,朝廷应该像给官员发放俸禄一样,给这些匠人发放薪俸?” 老朱的声音都开始变得尖细起来。 “陛下明见万里。” “不可。”老朱干净利落的拒绝韩度的要求。 听到老朱拒绝,韩度心中陡然一惊,不明白老朱为什么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不死心的继续问道:“敢问陛下,为何不可?” “自古以来,无此先例。” 朱元璋见韩度不依不饶,干脆伸手端起参茶喝了一口,也算是趁机休息片刻。 韩度心下一沉,知道老朱一直以来都是比较推崇唐制。连大明朝的官职和官服等,基本上都是遵循的唐制。唐代就有的中书省,大明也有,要不是去年因为胡惟庸谋逆把中书省给撤销了的话,说不定现在都还在呢。 但是,有些事,韩度不得不为。 深吸一口气,韩度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说道:“陛下天授智勇,崛起布衣,纬武经文,统一华夏,凡其制度,准今酌古。然古人之事,未必全对,例如唐宋。唐武备煊赫,威服四方,然唐最终亡于兵祸。” 随着韩度不断出口的话语,老朱脸上悄然挂起森冷之意。 老朱自然是推崇唐朝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将朝廷架构以及各种服饰礼仪都几乎是照搬唐制。而且因为老朱三征北元的关系,现在朝野之间也开始冒出皇帝穷兵黩武的意思。 见到韩度如此说,老朱当然不高兴。 韩度也是没有办法,他想要成功规劝老朱,那就必须要让老朱有所触动。不然,如果光是说些轻描淡写的东西,又怎么能够打动老朱? 韩度见老朱脸色变化,心里也有些怯怯。老朱可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狼灭,被老朱给惦记上,谁能不怕? 韩度语气赶紧一转,“但是宋朝呢?宋朝认为只有文官才可以安定天下,拼了命的压制武备,认为如此便可以高枕无忧。结果呢?蒙元铁骑南下,大好河山遭受到百年蹂躏。要不是陛下持剑血战天下,驱逐蒙元,我等汉民尚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华夏衣冠。” 韩度不露痕迹的拍了一下马屁。 老朱脸上的冷意也悄然冰释,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便是布衣起兵而逐蒙元、立天下,韩度的话可谓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见老朱神色缓和,韩度心里的石头落下。“呼,看来拍马屁的效果不错,果然,只要是人都是喜欢听赞美之词的。” “陛下,”韩度心下大定,继续说道:“如此可见,古人的做法也有错漏之处。臣以为,对待古法,应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去粗存精。” “臣认为,优厚匠人能够给朝廷带来丰厚的利益,应当行之。” “去粗存精?”老朱咂摸一下嘴巴,“你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但是朕不认为给匠人薪俸能够给朝廷带来利益,反而会增加朝廷的负担。” 老朱仍然是摇头反对。 陛下,你要是这样认为的话,那臣可就要给你上一课了! 韩度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陛下,臣以为国家要兴旺,社会要繁荣,工、农、商的发展,缺一不可。俗话说:无农,则国不稳;无工,则国不强;无商,则国不富。” “陛下对待匠人,应该像对待农民一样。陛下重农,与民休息,曾说过:天下初定,老百姓财力困乏,像刚会飞的鸟,不可拔它的羽毛;如同新栽的树,不可动摇它的根,重要的是休养生息。” “匠人与农民,皆是陛下子民,何以厚此而薄彼?” “朕厚此薄彼?无农不稳,你这话没问题。”老朱斜着眼睛看韩度,“但是无工不强,这话朕不赞同。汉唐之时,朝廷也没有有过给匠人薪俸的先例,难道你认为汉唐不强吗?” 汉唐怎么不强,华夏历史上论强盛,再无超越汉唐者。 第二十一章 上奏 汉唐的强盛,韩度无可辩驳,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 韩度另辟蹊径,问老朱,“陛下通博古今,陛下可知道远古先民是怎么样生存的?” 朱元璋虽是放牛娃出身,但是一直以来都勤学不坠,韩度的问题难不住他,“古书记载,远古先民茹毛饮血,猎猛兽为食。” “陛下请看。”只见韩度微笑着伸出右手,张开五指,“生而为人,论尖牙比不过家犬,论利爪比不过野猫,论力气牛马甚于人数倍。更遑论豺狼虎豹,除非天赋异禀,绝大多数人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面对猛兽,都只有沦为野兽腹中食的下场。人凭什么能够从那样的环境当中脱颖而出,成为压倒一切生灵的存在?凭的就是不断出现的各种技艺。” “远古先民没有利爪尖牙,便磨石为斧,削杆为枪,结藤为网,猎杀猛兽。等到后来技艺得到发展,青铜器开始出现,这时候的猛兽便不能威胁到人了,一个手持青铜剑身着甲胄的猛士,完全可以单独屠杀一头猛兽。技艺再进一步发展,便有了现在的铁,百炼之钢比青铜刀剑更加锋利、更加坚韧。” ...... “陛下,试想一下,如果有两只军队,一只装备青铜刀剑,一只装备百炼钢刀,这两只军队在战场上相见会上什么模样?百炼钢刀会轻易的斩断青铜刀剑,装备百炼钢刀的军队会对装备青铜刀剑的军队进行一面倒的屠杀。军队如此,国亦如此。” “敢问陛下,工可否强国?” 韩度说完,再次拜倒在地。 这次朱元璋没有立刻出言反驳他,而是带着凝重的神色,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老朱内心震撼,因为从来没有人给老朱讲过这样的历史。 不是朱元璋不了解历史,相反他是十分赞同“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这句话的。只是以往,不管是他自己读史书,还是请大儒来给他讲历史,都是站在帝王或者是统治者的角度来理解、看待历史,从中汲取教训,总结经验。从来没有像韩度这样,站在一个技艺不断发展导致人越来越强的角度,来解析人的发展史。 如此一来,便瞬间就超出了老朱的认知,内心受到极其剧烈的震动。 虽然韩度的角度奇特,说法看似荒诞,但却是脉络清晰、条理分明,老朱内心不得不承认韩度说的是对的。 无工国不强! 可是要开金口给匠人发放薪俸,老朱却不怎么愿意,主要原因就是朝廷没钱。为了与民休息,老朱减免了大量的赋税,财政年年赤字,要不是有宝钞这支撑着,别说是北征蒙元了,要不了几年朝廷就会垮掉。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皇帝也是一样。 韩度拜倒在地,随着时间推移,心里越发忐忑起来。如果这样老朱都还是不允许的话,那他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朕提拔你为宝钞提举司提举是让你印好宝钞的,不是让你去抄心匠人薪俸的。” 果然,老朱还是不同意吗?韩度心里一凉。 “朕只问结果,不问过程,造不好宝钞,小心你人头落地。滚出去!”朱元璋说完看着韩度,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一阵心烦意乱,一个不好的兆头在心底浮现。 韩度闻言大喜,终于,老朱终于是同意了。 “谢陛下,”韩度脸带喜色,试探着问:“那不知朝廷可否调拨一些银钱,支持一下。”暗暗搓了搓拇指和食指,在韩度看来老朱总要有所表示才行,总不能光拿好处不出血吧。 韩度胆子不小,竟然想从老朱身上把银子给扒拉下来。 一旁的老太监听到韩度向皇帝要银子的话,眼睛都直了。身子绷紧,随时等候老朱一声令下,他便冲上去把韩度五花大绑拿下。 “没有,朝廷要是有钱,那还用你来干什么?”出人意料的是老朱没有下令将韩度抓起来,而是直接拒绝。 不给钱? 不给钱还想要技术,那里有这样的好事?韩度直接炸毛了,梗着脖子等候片刻,见老朱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只能退而求其次。 “如果陛下不调拨银钱的话,那便请陛下准许宝钞提举司售卖自己的技术。陛下总不能一点收入来源都不给宝钞提举司留下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臣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韩度两手一摊,唉声叹息的耍起来无赖。 “准!” “谢陛下,陛下英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看着韩度离开,朱元璋微微一笑,自语道:“敢和朕讲条件,有趣。没想到一向耿直的韩德,居然能够生出这么有趣的一个儿子。” 一旁的老太监见皇帝面带喜色,忍不住插话道:“皇爷看来很喜欢这小子啊,难得见皇爷笑一回。” “无所谓,如果他不能将宝钞制好,即便是朕喜欢他,朕一样要治他的罪。” 朱元璋就是这么一个头铁的人,别说只是感觉有趣的人了,就算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也是说杀就杀,不带丝毫犹豫的。 但同时老朱也是一个务实的人,更是一个爱才的皇帝。只要你有本事,对朝廷和百姓有利,那么即便是你在他面前肆意一点,那也不会杀你。 但是如果胆敢贪污受贿、残害百姓的话,剥皮充草了解一下。 韩度朝着皇城外面走去,今天没从老朱的口袋里榨出银子,让他略感有些遗憾。不过此行最大的目的既然达到,那也算是没有白跑一趟。 看着天色还早,于是决定继续去宝钞提举司当差。 自己今天刚刚逼走了几个堂官,韩度可没有权利就这样让曹正他们滚蛋,还是需要上奏朝廷准许才行。 上一世韩度自然是没有拿过毛笔的,但是这一世的他却考取到举人功名,用毛笔写字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一手拈花小楷肆意挥洒下来,一封说清楚来龙去脉的奏折便写好了。 整理好奏折交给小吏递上去,韩度见已经到了下值的时间,便再次迈开双腿朝家里走回去。 一进家门,韩度便看见自家的宅子有一处在冒烟。 这是,火烧房子了? 韩度心里一惊,来不及看清楚,便朝着冒烟的地方飞奔而去。 韩家在京城就这么一出宅子,要是被烧了那真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韩度跑到冒烟的地方,见是厨房,而且只看见白烟滚滚,没有看见明火,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下。 看来不是失火。 “咳咳咳,” 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从厨房传来。 这是谁在烧火吗?怎么弄出这么大阵仗? 韩度屏住呼吸,抬脚进去,不断挥手把眼前的浓烟打散,便看见一身白色装束的妹子正在灶台面前生火。 “景云,你这是在干什么?” 韩景云听到韩度的声音,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大哥在自己面前。 一张俏脸上,全是黑一道、灰一道的痕迹,像只大花猫一样。 “大兄,咳咳咳,我,咳咳咳......” 韩度见她被呛得说不出话,赶紧示意她别说了,伸手将她拉起,就往门外走。 来到门外,没有了浓烟的笼罩,两人都齐齐深吸几口气才缓和过来。 “你这是在干嘛?没事跑到厨房干什么,难道你一个大家闺秀,你会做饭?” “咳咳咳,”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韩景云大囧,喏喏的轻声说道:“我看见大兄昨晚吃饭的时候,好像对送来的饭菜没什么胃口,便想着......” 韩景云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她低着头恨不得在地上找个坑钻进去。 好吧,韩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亲爱的大妹子以为自己胃口不佳,便自作主张的想要给哥哥换个口味。 只是妹子,从你生火的情况来看,大哥我得有一个钢铁一般的胃,才能够把你做的黑暗料理给吃下去。 “你这是心疼哥吗?就你这模样做饭,还不如送来的那些呢。”韩度幽怨的看了景云一眼,但是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可不能够说出来。 妹子能不能做好饭没有关系,态度表明一切,自己可不能打击妹子的态度。 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韩度前世作为大吃货帝国的一员,对于吃的天赋可以说是与生俱来。再加上他结婚之后,力争做好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男人,在他老婆的不断鞭策之下,终于是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厨艺。 见浓烟基本上消散干净,韩度抬步朝着厨房走去。 “大兄,你要做什么?”韩景云疑惑的问道。 “当然是做饭。”韩度头也没回的进去。 韩景云听了却是花容失色,连忙说道:“大兄使不得,君子远庖厨,你可不能......” 话没说完,韩景云上前去将韩度拉住。 韩度见妹子紧张的模样,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君子远庖厨,是说君子要有怜悯之心,和做饭没有关系,读书不要断章取义。” 第二十三章 说道 “再说了,你又不会做饭?如果我不做,难道今天晚上咱们都要饿肚子吗?”韩度两手一摊。 韩景云的肚子适时传来回应,让她大囧的同时,也松开了拉着韩度的手,不再坚持。 只是韩景云还是疑惑,她以前的大哥可从来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那里会进过厨房,他会做饭吗? “那大兄,你会做饭?”韩景云迟疑着开口。 韩度听到韩景云话里有话,心里顿时一阵咯噔。如果是以前的韩度,那自然是不会的。 事到临头,韩度灵机一动,微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虽然大哥我以前没有做过,但是我看过做饭的杂书啊,你就放心吧。” “书里还有教做饭的?”韩景云听到韩度的解释,一阵嘟囔,不过她也没有往深处想。 韩度见妹子不再深究这个问题,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韩度走到灶台面前坐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塞的是木材,忍不住心里叹口气,“这样能把火升起来,才是见鬼了。” 伸手便要将木材给拿出来,不料一摸有些湿润的感觉,仔细一看,“好嘛,难怪有那么重的浓烟,这木材根本就不是干的。” 这些木材恐怕是韩家下狱前准备在家里的,江南烟雨潮湿,这么长时间下来,早就受潮了。 不过没关系,受潮的木材也是可以用来烧的,只是不能像妹子那么一股脑的全加进去。 韩度挑拣出一些细小的相对干燥一点的枯枝,先把火点起来,然后在慢慢的加入大根的木材,很快火便顺利升起来。 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来做菜。 韩景云准备的菜不错、很丰富,有萝卜、韭菜和豆腐。和现代的鸡鸭鱼肉相比自然是简陋,但这便是明朝中等之家的菜肴了。 至于吃肉,不年不节的吃什么肉?不是官宦之家吃什么肉? 韩家以前倒是官宦之家,但是架不住韩德孤僻啊,没捞到什么油水,所以韩家日子一直过的和中等之家差不多。顶多仆人多点而已,但是这是官老爷的体面,万万不能少的。 不是有则笑话是这样说的吗?某个人请朋友吃饭,结果朋友坐上桌子,别的菜都不吃,就按着豆腐猛怼。主人问他,“你怎么只吃豆腐?”客人回答,“豆腐吾命也。” 豆腐就是我的命! 看看,这是不是和你现在去赴宴,照着桌子上的大菜猛吃很像? 豆腐在古代就是大菜。 韩度将萝卜洗净、削皮,切成片,一气呵成。每片厚薄均匀,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菜板上,让人赏心悦目。 韩景云看着韩度操作如此麻利,瞪大了眼睛好似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一幕。她自己局促不安,但又想要帮帮韩度,便伸手将油倒进了锅里。 “你干什么?”韩度看着锅里的油,惊讶的问。 “帮你倒油啊,炒萝卜......”妹子忽闪着眼睛。 韩度无语,“谁说我要炒了?” “可是,萝卜不都是炒来吃的吗?”大妹子萌萌的。 萝卜炒来吃?那味道,还是别提了。 看着锅里开始冒烟的油,韩度来不及和妹子解释,“快,家里有鸡蛋没?给我拿几个。” “有的,大兄你要多少?” “四个。” 韩度飞快萝卜装到盘子里,把韭菜清理干净,几刀切成段。把鸡蛋打到碗里,加上一点盐,迅速搅拌调和。 韩景云看见韩度把韭菜切段,诧异的问,“大兄,韭菜不是煮来吃的吗?你这是......” “韭菜拿来煮着吃?这又是什么黑暗料理,神经病才把韭菜拿来煮着吃。”韩度心里忍不住吐槽。 直接无视了大妹子的话,随手把调好的鸡蛋倒进锅里。 呲溜! 韩度手里锅铲上下翻飞,火候一到再把韭菜倒进去继续翻炒。 韩景云站在一旁,闻着韭菜混合着鸡蛋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吸溜!韩景云暗暗咽了咽口水,脸上布起绯红。 韭菜炒鸡蛋、清水萝卜、葱烧豆腐! 菜式简单到几点,都是寻常的家常菜,但是韭菜炒鸡蛋的诱人香气,葱烧豆腐的赏心悦目,清水萝卜的晶莹剔透,每一样都有着一股别致的诱惑,让人见之胃口大开。 娘亲见了,也忍不住眉开眼笑,对着韩景云夸赞,“想不到我女人如此有厨艺天赋,第一次做饭食就做的这么好,娘还以为你会烧出一堆黑炭出来呢。这是什么?韭菜和鸡蛋,还能这么做菜吗?你怎么想到的?我先尝尝味道......” 忍不住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韭菜放进口中。 “唔......真香,太好吃了......” 母亲越是夸赞,韩景云越是无地自容。 她脸上的烟灰虽然洗去了,但是仍然是抬不起头来,不好意思的低声道:“娘,这些不是我做的,是大兄做的。” “你大兄做的?”娘亲诧异的问,然后问韩度,“这些都是你做的?” 韩度点点头,“娘,景云,都吃饭吧。等有时间,让景云再去买些肉回来,我再做些真正好吃的菜肴给娘亲尝尝。” 娘亲本来还想要问问韩度,他怎么就会做饭了的。可是她看见韩景云已经端起饭碗,筷子都伸到韭菜炒鸡蛋的盘子里,顿时柳眉一竖,默不作声的赶紧加入到抢菜的大军当中。 香,太香了! 好吃,真是好吃。 吃饭最重要,至于这饭食究竟是女儿做的,还是儿子做的,在她看来都一样。反正两人都是她的孩子,嗯,亲生的。 品尝美食之余,韩度的娘亲又忍不住开始想象,这么好吃的饭食在自己儿子口中说出来,好像很一般一样。那他口中说的真正好吃的饭食又会是什么样子?心里忽然有了些小小的期待。 就在韩度一家人共进晚餐的时候,东宫仍然是一片灯火通明。 朱标端坐在御案后面,仍然在处理着朝廷政务。 眼看堆在御案上的奏疏一本本减少,只剩下寥寥几本了。 朱标埋头问道:“今天还有奏疏吗?” 旁边一位官吏将手里拿着的奏疏用力捏了几下,低着头双手恭敬的将奏疏举到朱标面前。 “回太子殿下,还有一本宝钞提举司的奏疏。新任提举韩大人,一口气要求朝廷平调司局库属官六人,其中包括原提举李普,这与朝廷规矩不符,请殿下驳回并训斥......” 官吏只赶紧手上忽然一空,抬起头再看的时候,奏疏便再次回到了他的手里。 上面一个鲜红醒目,分外刺眼的大大的“准”字,将官吏没有说完的话给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还有什么事吗?”朱标看着官吏随口问道。 “嗯?”官吏察觉到自己失神,赶紧低下头回道:“没有,下官这就告退。” 说完便拿着经过朱标朱批的奏疏离开。 朱标看着官吏离去,没有多说什么,又再次低头将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奏疏上,继续处理朝政。 官吏神色如常的离开,来到殿外的时候被夜风一吹,这次惊觉自己后背的汗水已经把衣衫湿透。心里叹气,将奏疏送到吏部。 送完奏疏官吏便离开皇城,坐上轿子悄无声息的来到秦淮河畔,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下。 官吏下轿,走上酒楼三楼,来到僻静之处,掀开门帘走进去。 房内一官员正在等候,看其官服和韩度一样,也是正八品。 官员见到来人进来,连忙起身问候,“下官见过大人,大人请入座。” 官吏点头回应,然后依言坐下。 这时候官员便急切问道:“大人,不知道下官的事情,办妥当了吗?” 官吏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气,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从怀里拿出一摞宝钞,按在桌上,推送到官员面前。 官员顿时惊起,结结巴巴的问道:“大人,这......这是何意?” “韩度的奏疏,太子殿下准了。本官事情没有办成,自然是不好收你的东西。”官吏端起茶,轻抿了一口。 “大人误会,误会了啊。下官是真心实意的仰慕大人,给大人这些东西,全无他意,全无他意......还请大人务必收下。” 送出去的东西,官员那能够再让别人还回来?要是真的如此做了,那简直就是在打别人的脸啊。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岂能做? 官吏假模假样的和他推辞再三,最后才不急不缓的将宝钞收下,再次放回到怀里。 官员事情没有办成,还不得不送出去一大笔钱财,心里正在流血,连喝茶都有些闷闷不乐,漫不经心的。 官吏见此,喝了口茶后洒然一笑道,“其实你现在被调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大人此话怎讲?”官员不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被人从肥缺上面给挤了下去,现在还不知道要被调到哪里去呢。要是去个清水衙门,哪怕是升上半级一级的,那都是血亏。实在是看不出来,这怎么会是一件好事。 官吏见他不明就里,便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准备好好的和他说道说道。 第二十四章 薪俸 “你在宝钞提举司的位子上,虽然不是坐的时间最长的,但是如果本官没有记错的话,也快做了两年了吧。” 官员点头,插话道:“还差不到一月,就满两年。” 官吏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宝钞提举司,这可以说京城内一等一的肥缺啊,你看看你前面几位,有一个能善终的吗?你现在被调开,其实是一件好事,你被调走了不就等于你安全了吗?只要你安安稳稳的离开,对你是有好处的,这其一,韩度便算是占了你的位子,他得记你一份情,这往后就算是有什么你的手尾不干净,他也不会和你计较,更不会去揭发你,反而会帮你遮掩一下;这其二,便是皇上也会给你记上一份,只要不是大错,想来皇上也不会追究。” “这位子你坐了两年,也该捞够了,知足吧。听本官一句劝,就此罢手吧,没有什么比落袋为安更好的了。” 官员闻言,满脸哭丧,“大人,但是下官没有捞啊。下官在位上,一直都是兢兢业业,根本不敢伸手啊,这才准备给自己捞点好处,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唉,大人看这事,下官实在是不甘心呐。” 官员一脸自己清正廉洁,劳苦功高的模样。 看到官吏直想发笑,但是官吏面无表情,用一种“演,你继续演,本官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不说话”的表情,看着官员。 等到官员消停下来之后,官吏才出声说道:“捞或者是没捞,这不是本官操心的事,也不该本官来操心。本官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轻重缓急,你自己掂量......” 接下来,官吏便将他原本的打算,以及今天东宫发生的情况,巨细无遗的全部说给他听。 说完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太子殿下一向都是按照朝廷法度办事,很少有像这样直接准许的情况。像韩度这样一下子调走六人,太子殿下就算是准许,也会向本官问问情况,不会有这样立刻就准许的。但是太子殿下今天偏偏就准了,而且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便准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太子殿下对韩度此人十分信任。” 官员越听脸色越是难看,他越是琢磨官吏的话,便越是觉得他的话有理。 但是有理归有理,突然把他从宝钞提举司的位子上赶下去,他又怎么会轻易的善罢甘休? “难道下官两年的辛苦,就要眼睁睁的拱手让人不成?”官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 官吏听了,内心一笑,“辛苦不辛苦的你自己清楚,本官可不想官这些破事。劝你一句,那是看着宝钞的面子上,至于听与不听都没关系。” “好了,该说的本官都说了。今天本官没有和你见过面,哪怕是你去举报,本官也会矢口否认的。” 官吏站起来,就要离开。 “大人哪里话,大人为下官操劳,下官感激不尽。下官送送大人。”说完就要送官吏出门。 哪知道官吏却挥手将他拦住,“哎,不用。本官自己走,你最好不要马上走,等上一盏茶功夫,你再离开。本官说了,咱们今天没有见过,也不要让人看见咱们站在一起。” “是,是,是,大人考虑周详,下官就在这里等侯,大人慢走。” 水泥的制作方法韩度知道,虽然他制作不出建摩天大楼的水泥,但是土法水泥他还是会的。 制作水泥的原料有三种,其中一种就是石灰。所以想要制作水泥,就要先制作石灰。 好在这时候石灰的制作已经十分普遍,明代于谦作有诗作《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当然,这个时候于谦还没出生,但是石灰的使用却是十分普遍。 人们将石灰石放进窑中煅烧,烧成粉末之后,便可以加水用来把石头固定在一起,就可以用来盖房子。 另外石灰还有防虫的功效,传闻老朱修建奉天殿的时候就用了大量的石灰铺在地上,用作防虫。 修建石灰窑对于韩度来说不难,他可不是一个人,手下有着整个宝钞提举司呢。 带着熊莳来到钞纸局,让老黄召集所有匠人。 等到所有人到齐之后,韩度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看着自己面前的几十号人,韩度心里一阵紧张,他可从来没有过给这么多人训话的经历,想不到在这大明朝却要经历一番。 于是便高声道:“诸位,你们长久以来一直为宝钞提举司服役,本官无比感激。俗话说,要想马儿跑的好,便让马儿吃饱草。本官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做工,所以本官决定,从即日起给你们发放薪俸,每人每月可以领到一贯钱。” 韩度说完,众匠人当中喧哗声四起。 “这是真的吗?咱们不会听错了吧。” “你一个人能听错,咱们这么多人,还能人人都听错?” “做工还能领薪俸,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嘴上无须,办事拉稀。也不知道咱们这位大人,能不能兑现他的承诺。” “怎么就不能兑现了?韩大人都当着大家伙说了,肯定就能兑现,要不然他干嘛说出来......” “咱看这事啊,难......” 听到这位大人居然要给自己发薪俸,匠人们各自议论纷纷。 年轻一点的匠人倒是表现出十分的激动,毕竟如果自己每个月能够领到一贯钱的话,那回家自己也有脸面了。老婆孩子,也不会给自己甩脸子,自己也不用内疚是家里的拖累。 “爷,也能在家里昂首挺胸的吃饭了。”这是少有的几个年轻匠人的想法。 而老一辈的匠人就比较冷静,他们从成为匠人的那一天起就没见到过给匠人发放薪俸的官员,更加不敢奢望能够遇到一个这样的官。仅凭韩度这句话,他们就明白这是一位好官,他们不奢求能够领到薪俸,只求这位好官能够多善待他们一点,他们就知足了。 熊莳陡然听到韩度宣布的话,大惊失色,惊呼道:“大人,万万不可?” 熊莳的话,顿时引起了匠人们的注意,所有的目光都落到熊莳身上,匠人们虽然对熊莳敢怒不敢言,但是他们的眼睛里都透露出一个意思。 这是个坏人! “为何不可?”韩度转头看向熊莳。 “大人,朝廷并无此例。”熊莳回道,“而且此举有违朝廷法度,如果大人给咱们的匠人发放薪俸,那其他给朝廷做工的匠人们会怎么想?尤其是工部,匠人众人,一个不好是会出乱子的,还请大人不要自误。” 老匠人们听见了熊莳的话,虽然他们不喜欢这位官员,但是他们却也认为他说的是对的。有朝廷法度压着,想要给他们发放薪俸,简直就是痴心妄想。韩大人虽然能够为他们着想,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吧。 年轻的匠人更不用说了,巨大的失落感充斥在胸腔。 人群当中的喧哗声,更加大了。 “我只要管好自己的人就行了,工部的那些官员我管他们去死。”韩度心里无所谓的想着。 自己就是要把这些匠人的积极性给提起来,让他们能够完全听从自己的号令,能够为自己尽心用命。 伸手微微一按,全场瞬间落针可闻,“诸位稍安勿躁,”韩度继续说道,“本官已经将此事奏请皇上。” “皇上虽然没有同意。” 听到皇上都没有同意,匠人们更加是面如死灰,心里都明白,恐怕这事没戏了。 “但是,皇上也没有反对。只是朝廷是不会给宝钞提举司增加款项的,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皇上没反对,那就是默许咯? 可是朝廷又不增加拨款,这该如何是好? 所有匠人都不明白,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韩度,等待下文。 “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本官来想办法。” 韩度一锤定音。 “你们只需要做好本官交代的事情,达到本官的要求便是。”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众人都在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突然,老黄一下跪倒在地,指天立誓,“大人放心,我黄明凯愿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一人行动,所有人景从。 “愿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韩度看着眼前密密麻麻跪倒在地的人,不由在心里感叹,“人啊,还是要将心比心,以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大家都起来吧。”挥手让众人起身,韩度继续说道:“另外,从明天开始,你们就不用自己带着干粮来上工了。既然你们是为了宝钞提举司做工,那提举司自然就有义务解决你们的做工事的吃饭问题,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干活的。” 说完,转头朝熊莳吩咐道:“你准备一下,从明天开始,便由提举司统一采买大米、蔬菜,让大家伙吃饱吃好,有力气做工。” “是......”熊莳回答的十分勉强。他内心是不愿的,毕竟此例一开,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风波。但是既然薪俸都已经发了,再来看这提供饭食,便没有那么离经叛道。 尚可接受。 第二十五章 建窑 “呜呜呜,大人公侯万代。” 这是老一辈匠人对韩度的祝福。 年轻一辈的匠人就要直接多了,“大人万岁......” 只是此话一出口,就被老一辈的匠人蒲扇大的巴掌给忽在脑门上。 “瞎咧咧什么,瞎咧咧什么?是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现在匠人们都视韩度为他们的救星,这么多年了他们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一个为他们着想的官员,他们可不想给韩大人找麻烦。 年轻匠人被打了,丝毫不敢发怒,反而是舔着脸笑着,“是是是,陛下万岁,那韩大人千岁?” 这次年轻匠人倒是学怪了,说的不是那么肯定。 但是韩度听了却忍不住冒冷汗,好似感觉到胯下一凉,心里萦绕起一丝阴影,他可不想进宫去伺候老朱。 “通通闭嘴。”韩度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赶紧让他们打住。 “下面,本官安排你们做第一件事。” “请大人示下。”老黄抱拳朝着韩度躬身道。 “本官想要建两座石灰窑,你们有会建窑子的吗?” 韩度刚问完,老黄便转头朝着人群梗着脖子大吼,“黑子,赶紧滚过来。” 一个黑瘦的年轻人左挪右闪,便来到韩度面前,笑脸嘻嘻的抱拳,“黑子见过大人。” 人如其名,果然够黑。 脸黑也就算了,两只手也比他穿着的粗布衣衫都还要黑。虽然黑,但是指节粗壮有力,像两只熊爪子一样。 “大人,这小子家里祖祖辈辈都是烧石灰窑的。他走路摔屁墩的时候,就跟着他老爹烧窑,论烧窑的手艺,比他老爹都强。”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黄忍不住叹口气,“他老爹烧了一辈子的窑,却是越烧越穷,爷爷辈积攒下来的家业都烧光了,所以他老爹无比痛恨烧窑。哪怕是他手艺再好,也不让他烧了,这才弄到我这里来。” 韩度点头,表示理解。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无比重视手艺,种地的人靠天吃饭,手艺人却不靠天便可以吃饭。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天涝天旱,照样吃饭。” 甚至在古代,一门独门秘技,还有着秘而不宣,传男不传女的规矩。 可见,当时的人们对于技术的重视。 只可惜他们遇到朱元璋这么一个老农出身的家伙,把匠人当做是擦屁股的来用。匠人们以往能养家糊口的手艺,在匠户制度下变成了全家人的负担,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大坑。 如此一来,谁还会让自己的手艺传承给下一代?还不如,干脆让手艺断绝传承算了。 古代技术断代最厉害的就是在明朝初中时期,可以说朱元璋的匠户制度的危害,比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还大。 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现在还是在洪武年,老一辈的匠人都还活着,真正的技术断代还没有到来。 自己又在老朱面前要到了卖技术的恩准,如果自己这里开好了头,或许会转变老朱的想法,能够让这些技术都保留下来? 想到整个中国古代,几千年传承的技术堆积在自己面前,韩度两眼放出骇人的精光。 看向面前匠人们的眼神,无比的和蔼可亲。 技术是什么?哪怕是在现代,都有“谁掌握了技术,谁就掌握了世界”的口号。 没看见一个芯片技术,就把兔子的整个行业蹂躏的欲死欲仙吗?兔子的芯片技术比鹰酱的差多少?只是差一线罢了。 但是,就是这么一线差距,便是天与地的差别。 而现在大明的技术比别人高多少? 这简直就是没有办法衡量,因为大明很多技术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别人根本就没有。 “呵呵,”韩度心里乐开了花,“好样的,年轻有为、前途远大。黑子,你告诉本官,建两座石灰窑需要多长时间?” “回大人,如果人手足够的话,大概两天便可。”黑子没有丝毫犹豫,干净利落的回答韩度。 两天的话,速度还可有,韩度心里点头。 毕竟这个时候可以没有挖掘机,只能用人工挖掘,两天能够建好已经是不错了。 韩度朝着老黄一指,“那就两天,缺人手你找老黄,”然后又指向熊莳,“缺钱你找他,希望你两天之后,能够给本官建好。” “大人请放心,”黑子脸上带着黝黑的笑容,“只要人手足够,小的保证两天之内建好,保证建的漂漂亮亮的。” 这时候的人们普遍重承诺,哪怕是空口白牙的许诺,那即便是拼了命也是要完成的。 事不宜迟,黑子在韩度吩咐完了之后,便开始组织人手,然后便是选址,准备工具开始挖掘。 韩度这两天一次都没有去过宝钞提举司的衙门,每天都是天未明,便来到钞纸局这里,亲眼看着匠人们像是蚂蚁搬家一般,将泥土挖掘出来,两座石灰窑,一点点的呈现在韩度面前。 奉天殿。 夜已深。 老朱批阅完了最后一本奏折,放下手里的毛笔,端起手边的参茶喝了一口。 缓解一下疲惫,随口道,“毛骧。” “臣在。” 屏风边缘的一个角落里,传出来一声阴戳戳的声音。 一般人嘴里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但此人说出来这声音却带着无比的怪异。 明明乍然听来是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声音,但是这声音里面偏偏却带上了一股子阴气,让听到的人感觉到骨髓都有些发冷。 就连一旁伺候老朱的老太监听见这声音,都忍不住眉头一皱,神色当中带着几分排斥、几分厌恶、以及几分敬而远之,脚下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好似不愿与此人距离过近。 韩度见过老朱两次,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发现在屏风边缘还存在这么一个人。 此人上前两步,从阴影里面走出来,摇熠烛火照在他身上。 “请皇上示下。” 老朱仍然是在品着参茶,“韩度那小子这两天在干什么。” “回皇上,韩度这两天都没有去过宝钞提举司,而是带着属官在钞纸局。”毛骧面无表情,实事求是的回道。 老朱听闻,喝茶的时候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心道,“想不到这小子还是个办实事的。” 老朱虽然执着于让官员上朝,但是如果就此便认为老朱喜欢官员流于形式,那边说大错特错。相反,老朱更喜欢做实事的官员。 “他的宝钞印的如何了?” “回皇上,韩度没有印宝钞。” 没有印宝钞,那这两天韩度在钞纸局里做什么?老朱眉头微微一皱,不会是在钞纸局里混日子吧,难道这小子这么早就学会了浑水摸鱼? 子不教父之过。 这小子这么早就开始浑水摸鱼了,那就是韩德这个为人父的过错,看来把他下狱是没错的。 “阿嚏。”刑部大牢里的韩德忍不住打个喷嚏,震的胡须乱颤。 “爹,你没事吧,不会是受了风寒吧?”韩曙关切的问,“要不要带个信出去,让大哥请个大夫来给爹看看?” 几天前,牢头悄悄的告诉过韩曙,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找他,哪怕是给外面带个信或者是带人来探监都可以。 所以韩曙一看到老爹可能是受了风寒,便想起来这茬。 韩德叹息着一挥手,阻止了韩曙,“不用,爹没有受风寒,或许你娘在家里念叨我罢了。” 老朱重重的把手里的茶杯顿在御案上,厉声问道:“那他在做什么?” “在挖石灰窑。” 嘭,老朱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心里怒火中烧,“朕让他去印制新宝钞,他居然去挖石灰窑?” 在朱元璋看来,这挖石灰窑完全就和印制宝钞沾不上边。石灰窑能做什么,无非不过就是烧石灰而已,就算是印制宝钞需要用到石灰,那也完全没有必要去挖窑子,去工部调用一些不就可以了? 宝钞关乎大明国运,如此重要的事,他竟然如此轻忽? 毛骧面无表情的看着朱元璋来回踱步,知道这回皇上是真的生气了,心里面浮起一丝窃喜,以及一股子暗藏极深的渴望。 朱元璋猛的回头,朝着老太监吩咐,“你派人去告诉韩度,让他不要忘了他是在戴罪立功,如果做不出令朕满意的宝钞,小心他的脑袋。” “奴婢遵旨。” 老太监回答之后,转身便退出大殿去安排了。 老朱气呼呼的坐回到了龙椅上。 侍立一旁的毛骧,心里一阵叹息,带着丝丝凉意,见老朱没有了别的吩咐,便径直退后两步,再次被遮蔽在阴影当中。 石灰窑昨天就建好了,按照小黑的说法,晾上一晚,今天便可以装窑烧石灰了。 韩度早早的便来到钞纸局,见匠人们把石灰石搬到窑里,堆放在巨大的铁架上面。 正在此时,有人通报韩度,“大人,外面来了一位宦官,说是有皇上的口谕要传给大人”。 韩度不知道老朱要告诉自己什么,一挥衣袖,“快快请进来。” 来人连忙跑出去把宦官给请进来。 韩度很快便看见一位年轻的宦官,手里把持着佛尘,脚下踩着碎步朝着他走来。 第二十五章 韩度连忙迎上去,问候道:“公公辛苦,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宦官将老朱的意思向韩度转述。 韩度一脸懵逼,自己这不是就是在想办法造宝钞么?怎么还催? 老朱真是个急性子,那里有这样才几天就开始催的。自己也想赶紧把宝钞造好啊,可是这不是没有原材料嘛。想要造宝钞,那也要先有原材料不是,没有原材料,那也要先等自己把原材料给做出来不是? 哪里有这才几天,就开始催促的? 不过这话,韩度可不敢吐露分毫。 谁叫老朱是皇帝呢,金口玉言,他说了算。 “请公公回禀皇上,臣牢记于心,一定尽快造好宝钞。” 宦官笑着点头,“有韩大人这句话,咱家便好回去交差了。” 韩度朝着宦官一拱手,一两银子的小元宝不着痕迹的落入到宦官手中。这宝钞还是几天前景云妹子塞给韩度的,说是出门在外不能没有钱。 宦官脸上的笑意更浓,转身便回去复命去了,连韩度要送他,都被他随意的挥手止住,直言请韩度留步。 见宦官离开,小黑来到韩度身边。 “大人,窑装好了。这第一把火,还请大人来点才合适。” 哦?这么快就装好了?那就赶紧烧吧,没看见老朱都开始急了么。 早日做好宝钞,自己也好早日把戴罪两个字去掉。 韩度来到石灰窑面前,正要上前点火,却陡然发现窑里面架着的是木材。 “大人,请点火吧。” 韩度举着火把,摇摇头,指着木材问,“为什么要用木材,怎么不用煤?” 煤? 众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韩度说的是什么。 韩度见他们茫然,自己也是一脸懵逼,“不是说元代开始,人们便开始使用煤炭了吗?怎么这都是明朝了,看他们的表情,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或许是名字不一样? “就是一种黑色的、像石头一样的东西,是从地下或者是山里开采出来的,就像是开采这石灰石一样。这种东西可以用来燃烧,比木材更加耐烧。”韩度试着解释。 匠人们窃窃私语,忽然其中一人高声道。“大人说的,可是石炭?” “对,就是石炭。”韩度眼睛一亮,煤的另外一个名称就是石炭,“你知道哪里有吗?” 韩度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匠人。 匠人干笑着看着韩度,有些手足无措,“大人,小的不知道哪里有,小的只是听别人提起过石炭。” “难道这京城里面都没有石炭?”韩度眉头皱起。 匠人摇摇头,“没有。” “那百姓都烧什么?”怎么能没有石炭呢?京城这么多的人,每天生火做饭,他们难道全部烧的是木材吗?那每天需要的木材岂不是一个天文数字? “回大人,一般百姓自然是烧的木材。有那些官宦之家,烧的便是木炭。” 原来真的没有人用煤炭吗? 韩度摇头叹息,随手把手里的火把扔到地上。 没有煤炭可不行,制作水泥的原料除了石灰之外,另外一种就是煤灰。所以煤炭是必须要用的,这可不是烧材火可以代替的事情。 好在韩度还记得,在这京城的东边不远,便有一处后世探明了的煤炭矿区,句容。 现在应该是叫句容县,归属于应天府。 这片煤炭矿区或许在全国来看,更本排不上号。要知道中国可是全世界煤炭储量第一的国家,全国范围内储量二十亿吨以上的煤矿都有几十个。 这处煤炭矿区虽然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大煤矿,但是论储量怎么也有亿吨左右,否则它根本就不会被记录下来。 韩度眼睛一亮,合该本官发财! 既然这偌大京城都没有丝毫煤炭的踪迹,那就说明这处矿区肯定没有被开发出来。 要是自己能够将其买下...... 那就不仅仅是自己发家致富的问题了,那是子孙数代人吃喝不愁。 买卖土地,在明朝可是合理合法的。 韩度将火把抛在地上,周围一圈匠人都不明所以,更不敢上前来问。 最后还是熊莳硬着头皮上前,问韩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人这是?” 韩度摇了两下头,道,“不能用木材烧,太慢不说,烧出来的石灰质量还不好,恐怕达不到本官的要求。” “这该如何是好?”熊莳听了,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毕竟大家都是用木材烧的石灰,现在韩度说木材烧出来的石灰不行,那就只能是用石炭来烧了,可是石炭市面上又没有,难道这石灰便不烧了? “本官来想办法。”韩度一口应下来,然后转头朝着众人说,“大家忙了一早上都累了,你们都散了吧,先去吃饭。烧石灰的事,等本官把石炭找回来了再说。” 韩度遣散了匠人,便离开了钞纸局。 匠人们虽然对韩度的行为十分疑惑,甚至还窃窃私语的喧闹了一阵。 不过他们却听不到“吃饭”二字,此时谁还去想提举大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吃饭才是最紧要的事。 自从韩度让熊莳在钞纸、印钞二局里面办食堂,几天以来,所以的匠人都对韩度的做法举双手称赞。 但称赞归称赞,干饭是不能少的。本着自己这这里多吃一点,回家就少吃一点的原则,虽然熊莳提供的只是简单饭菜,甚至是连肉都没有,但是匠人们还是吃的热火朝天。 有人甚至为了能够多吃一些白食,早上根本就不在自己家里吃饭,晚上回去也不吃,一天就吃这么一顿。 熊莳看着饭堂内热火朝天的景象,虽然吃的不是他自己的,但是也让他十分不快。 韩度现在手底下就他一个官员,所以熊莳现在几乎了成了宝钞提举司的管家。看着提举司的银钱化成粮食,被这些匠人大口大口的吃下去,他没有破口大骂都算是脾气好的了。 按照韩度现在花钱的速度,他实在是不知道剩余的银子还能够支撑多久。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至于韩度红口白牙说的进项,他连影子都看不到。 韩度从钞纸局出来,便直接奔往家里。 一进门,便去找娘亲,这时候娘亲正在和景云两人在天井里面坐着休息。 “娘,家里还有多少银钱?”韩度一来到娘亲面前,便开口要钱。 “你问这个干什么?”娘亲比较奇怪韩度为什么会问她家里有多少钱。 毕竟以前,韩度可是从来都不关心这些的,而在出狱的这几天里,韩度可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好端端的,突然提起家里多少钱干嘛? “娘亲你就别管了,你就说现在家里有多少钱,全都给我吧。” 见自己儿子说的神神秘秘的,刘氏也不好再追问。反正自己这个大儿子最争气了,全家都被皇上打入大牢,居然都还能够被他给翻过来找到转机。 比起家破人亡来说,一点点银钱罢了,又算的了什么。 “差不多有三百两银子,一百多贯宝钞吧,其他的就是为娘的一些嫁妆了。你全都要?” “娘的嫁妆就算了吧,银子和宝钞给我就行。”韩度估摸着四百多贯也差不多够了。 毕竟现在都还没被发现的煤矿区,肯定会是荒山。四百多贯银钱,或许买良田的话,买不了多少。但是买荒山的话,那可真是能够买下几座的。 这个时代的人们完全认识不到荒山的价值,几十贯钱便能买下一大片。 刘氏没有再多说什么,抬头示意站在一旁的景云。 景云嘟囔着脸,不情不愿的转身去拿银钱。 很快景云拿着已一个木盒,来到韩度面前,“大兄,这是宝钞,银子我可搬不动。你一下子拿这么多钱来干什么?” 韩度伸手接过木盒,见妹子捏的紧紧的不愿意松手,便笑着安慰道:“放心吧,我是不会乱花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哥哥我给你挣下一份大大的嫁妆如何?” “什么嫁妆,你......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一点正形都没有。”果然女孩子被说到嫁人的问题,总是很害羞的。韩景云也不列外,被韩度一说,她那里还有精力去管手里的木盒子。 手顿时一松,宝钞便被韩度轻轻松松的收入怀中。 韩度正要离开,便看见穆叔带着几人走了过来。 一共三个女子,除了一个偏胖的女子年纪在三十往上之外,其他的两人看着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几人虽然穿着不是很好,也就是麻布衣服而已,但是重在干净,其中年轻的两人模样还颇为清秀。 穆叔让三人停下,走上前来,“夫人,按照您的要求,这三人都是老奴托牙行的人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位是厨娘李氏”,穆叔指着那位胖胖的女子说道。 “这两个丫鬟,都是好人家的姑娘,由牙行介绍过来的,和咱们签的活契。” 穆叔说完,韩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难怪这几天,一大早就看不到穆叔的人影,原来他是去办这件事去了。 韩家以往也是有奴仆的,还有着不少,不仅有主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就连给老爹抬轿子的轿夫也有。 第二十六章 但是,韩家没有马夫,因为韩德是文官。 文官坐轿,武官骑马,这是不明文的规定。 虽然不少强制要求,但是一个文官最好还是不要骑马。以免被人误解,为人耻笑。当然,因工作需要的可以列外,比如说事情紧急这种,以及像宝钞提举司这样。 宝钞提举司衙门虽然也是在内城,但是钞纸、印钞二局,都是在城外,如果不骑马,出行都考轿子的话。那早上从衙门出发,等到到了钞纸局的时候,恐怕都是中午了,这是不现实的。所以,宝钞提举司有着自己的马匹可以使用。 只是可惜,因为韩家突然被皇上治罪,一家人根本就来不及安排什么,便被丢进了大牢里面。 当时韩家的那些奴仆见到主人都如此了,他们自然便“大难临头各自飞”,在那些兵丁的面前一哄而散。 刘氏看着穆叔找来的三人,点点头,她还是比较满意的。伸手一指,朝着韩景云道,“你们挑一个丫鬟吧,既能照顾你的起居,平时也好陪着你说说话,免得无聊。” 然后又对韩度说道,“你也挑一个,也好照顾你的起居,总不能总是让景云每天深更半夜叫你起床吧。” 韩度还没有什么反应。 韩景云倒是两眼放光的跑到两人面前,看着两人,指着其中一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没有名字。” 这个时代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怕是男孩都很少有正式的名字,女孩没有名字的更是比比皆是,一点也不奇怪。 韩景云便有转头问另外一人,“你呢?” “奴婢叫狗儿。” 这个倒是有名字,只是这名字让韩景云眉头大皱。 最后韩景云还是选择了这个叫狗儿的丫鬟,毕竟她相比起另外一个要显得聪明不少,胆子也大上不少,不像另外一个那样显得憨憨的。 韩景云拉着狗儿的说,开心的说道:“狗儿的名字太难听了,要不要本小姐重新给你起一个好听的。” “但凭小姐做主。”狗儿这丫鬟没有反对。 韩景云伸出手指,戳着自己下巴,“喔,以前我的丫鬟叫绿珠,不过她自己已经走了。现在我不喜欢绿珠这个名字,不如你就叫红萼吧。” 另外一丫鬟见自己的同伴一来便得到了韩景云的青睐,而她自己却还不知道会不会被这家人收留,顿时感到有些失落。 没有开过眼界的她,有些怯生生的,一时之间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就快要哭出来。 对于她这样穷苦出身的女子,能够到一家官宦人家做工,是比较好的一个出路。先不说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要比家里好上太多,只要是在这样的人家待着,见过的世面也要超过常人数筹,运气好还能跟在小姐公子身边读书写字。 而且眼前的这户人家,主人家都面带善意,说话之间也是和和气气,一点都没有看不起她们的意思。这样的官宦之家,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嗯,你就跟着我大兄,”没等韩度开口,韩景云便帮他做主了。还回头问韩度,“大兄,要不要我帮忙给你这丫鬟起个名字,没有名字你使唤起来,可不方便。” “怎么?你小看你大兄我?”韩度眉头一挑,算是拒绝了景云的提议。 对于这丫鬟有些憨憨的,韩度倒是不在意。 他毕竟是后世来的人,虽然他极力的隐藏,但是有些后世的习惯,还是免不了的会在无意之间体现一些出来。这些和这个时代,可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是一个聪明的丫鬟的话,说不定就会注意到这些。相反丫鬟憨一点,反而对韩度来说,要比精明的丫鬟更好。 “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韩度吟声片刻,便说道:“要不你就叫清涟吧。” 清涟脸显得略圆,感觉就好似还未完全长开。听到自己也被留下了,顿时笑出一个大大的圆脸,就是笑的有些憨。 这里或许就有些lsp基金会的就会认为韩度从此就步上了“有事丫鬟干,没事干丫鬟”的堕落生活了。 但是要告诉大家的是,你们都想多了。 从宋开始,便禁止民间蓄奴。丫鬟也不能像宋之前那样,随意折辱打骂了。现在的丫鬟就和来韩家打工的人差不多,不仅不能随意打骂,连丫鬟的婚嫁都是她们自己做主,作为主家的并不能干涉,更不能强迫,否则就是犯法的事情。 至于在洪武年间,官员犯法会有多严重?呵呵,还是让老朱的屠刀告诉你吧。 当然,如果丫鬟自己愿意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不过韩度现在可没有功夫去管一管憨丫鬟的事,把她丢给景云之后,他便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度便找上熊莳,两人骑着马朝着城东赶去。 韩度边赶路边问,“句容县令你知道是谁吗?有过交集吗?” 熊莳闻言,苦笑了一下,回道:“大人,这句容县令,属下只是知道他姓周,具体是谁,属下便不知道了,更没有和他有什么交集。像属下这种底层的京官,很少会和地方官员有交集的。” 韩度也是随口一问,见熊莳并不认识,便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反正此行不过是去买几座荒山,就算是按照正常的程序走,也不会有多大的难处。 如果是良田的话,或许说不定还会出现一些波折,荒山送人都不会有人要的东西,谁会在意? 出东城门,不过二十来里地。 韩度和熊莳二人骑马,不到一个小时便赶到。没有直接去县衙,韩度转而是跑去问此地的村民,哪里有荒山,最好的不毛之地。 得到回答之后,韩度便径直来到村民指示给他的其中一处荒山,爬到山腰。说是山,其实严格的说起来,不过是丘陵而已,根本就不高,上下还不到百米的高度。 从马背上拿出一根长铁钎,用锤子狠狠地把铁钎打入地下,然后再拔出来。 韩度伸出手指,在铁钎的尖端一处的少许黑灰上抹了一把。 温润的阳光照射在韩度的指尖,看着手指黑灰中闪现出的几点亮光,韩度笑了。就这么细碎的几点亮光,让韩度开心不已,眼睛里面透露出比看见金子的光芒,还要高兴。 随意搓了几下手指,把黑灰搓掉。 韩度转朝熊莳说道,“走吧,咱们去下一处。” “大人,这里就这样......完了?”熊莳不明所以。 在他看来,韩度兴致勃勃的一大早就来这里,结果除了用铁钎打了一下之外,什么都没干,这就要离开了? “嗯,完了。走吧,咱们趁着时辰还早,多跑几个地方。”韩度把工具,一一放回马背上,然后翻身上马,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处荒山赶去。 熊莳不敢怠慢,连忙骑马跟上。 韩度如法炮制的跑了几处,等到太阳开始偏西的时候,他才停住了继续探索荒山,带着熊莳朝着县衙赶去。 县衙门口站着衙役,见两人身穿官服,骑着高头大马前来,在衙门口翻身下马。 两名衙役赶紧上前,一人帮助韩度他们牵好马匹,一人双手抱拳,行礼道:“不知两位大人从何而来,到此有何公干?” 从头至尾,衙役都没有怀疑过韩度两人的身份。 一来是因为这年头能够骑马的,都不会是普通人。更不要说韩度两人骑的还不是一般的马匹,而是朝廷的官马。官马和民间的马匹差别极大,一眼就可以看出了,而且官马还有着特殊的记号。刚才另一位衙役上前牵马的原因,一是表示对官员的尊敬,另外一个就是去查验官马印记。 二来是因为韩度两人身穿官服,官服这可不是随便穿的。文官飞禽,武官走兽,这只是最基本的区别,更加细致的区别还体现在官服的材料、颜色、样式、补子等等。可以说,每一个级别的官服,都和其他的完全不同,基本上杜绝了冒充的可能。而且,非官员穿官服,这是大罪,要杀头的,伪造官服同样如此。 所以,不是官员基本上不可能穿官服,即便是有极少数不怕死的,那他们也找不到人给他们做官服。 衙役看清楚了韩度两人的官服,再问一下两人是什么官职,两相对比一下,便可知两人的真伪。 “本官宝钞提举司提举韩度,前来有事请见你们县令周大人。”韩度随手把手里的缰绳交到衙役手里,背着双手四平八稳的站在县衙门口。 衙役一听,心里便有数。赶紧回应道:“请韩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通报。” 韩度微微一颔首。 衙役便转身朝着衙门里面,小步跑去。 没有让韩度等多久,很快他便看见一群人朝着自己这里走来。 为首一人,胡须花白,身形清瘦,脚下步子飞快,脸上带着笑容。 “哪位是韩大人?”人未至,便高声问道。 韩度双眼朝着此人的官服看去,正七品,看来这便是那位周县令。 第二十七章 韩度上前几步,来到此人面前行礼一拜。 “下官韩度,见过大人。” 人家是正七品,自己只是正八品,论官职韩度称呼周县令大人,是没有错的。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 韩度是京官,宝钞提举司以前是直属中书省,可以说是皇上的直管机构,品级虽然不高,但是权势极重。虽然后来中书省被裁撤,宝钞提举司又转到户部名下,但这也是属于户部直管的衙门,权势仍然是不低的。 俗话说,京官外出大三级,更有甚者是那些巡察御史,不过是正七品的品级,到了地方上,哪怕是三品的大员,也要对他们俯首帖耳。 有那不要脸的三品大员,还对这些个七品的巡察御史自称下官呢。 所以说,如果韩度要端起架子,和这周县令平等相称,或者是高居其上,这位周县令也是没有办法的,甚至连不快的表情都不会透露出来。 只是韩度今日是有求于这位周县令,自然不会盛气凌人的俯视他,而是按照正常的品级相待。 周县令闻言,顿时一阵惊讶。 一是惊讶于韩度的年轻,本来韩度和熊莳两人站在一起,他还以为熊莳才是韩度呢。毕竟熊莳从年龄上看,要比韩度年长的多,是主官的可能性更大。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纪和他儿子差不多的人便是韩度,宝钞提举司的提举,正八品的主官。 “这韩度也太年轻了吧,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周县令忍不住心里一阵嘀咕。 二是惊讶于韩度居然对他如此客气。前面说过,京官出京大三级。这不仅是民间传闻,而是官场上形成的不明文的规则。哪怕是周县令棣属于京畿之地的应天府,像韩度这种衙门主官,不说把姿态端的比他高,至少和他平等相待是好问题的。但是他没有想到,韩度居然把姿态放的这么低。 “韩大人言重了,言重了......”周县令赶紧将躬身行礼的韩度给扶住,他可不好真的受韩度的礼,免得被人说他自大。 不过,韩度能够对他把姿态放的这么低,周县令还是很高兴的。 两人相互扶着手,一路说说笑笑的来到县衙后面,周县令的书房内。 侍女奉上香茶。 周县令端起茶杯,示意韩度,“韩大人,请用茶。” “请。”韩度客气的回应,抿了一口。 “韩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啊,不知道韩大人是什么时候就任的宝钞提举司提举啊,老夫记得以前的提举是李大人。当然,韩大人要是觉得老夫冒昧的话,不说也无妨。”周县令好奇问道。 韩度微微一笑,“周大人严重了。”韩度顿了顿,“承蒙皇上不弃,下官是前几天刚刚上任的,以前的李大人高升离开了。” “哦,原来如此,多谢韩大人解惑,”周县令见韩度真的没有介意,说话之间也放开了些,没有刚才的拘束。 再次问道,“看韩大人年纪轻轻便担任一司主官,大人应该是读书人吧。” “不错,下官是十三年中的举人。”韩度有问必答。 “韩大人竟然还是举人?”这下周县令才是真正的吃惊了,原本他见韩度年纪轻轻的便担任宝钞提举司主官,还以为是走了谁的门路呢,真没有想过韩度会是举人出身,原本他还以为这韩度是京城里,那家公侯的子弟。 在周县令想来,宝钞提举司这样的肥缺,没有足够的实力,是想也别想的。就好比如他,虽然他是正七品县令,但是他想要担任宝钞提举司提举这个正八品的官职,还需要有人提携才成。 一时之间,周县令心神震动,没有回过神来。 韩度倒是一脸平静,默默的喝茶。 等到周县令回过神来之后,苦笑一声,“失敬,老夫真是失敬。想不到韩大人如此年轻,便有了举人功名。”长叹一口气,转而继续问道,“既然韩大人如此天资卓越,那大人何不等金榜题名,高中进士之后再出来做官呢?何必急于一时?大人可知道,这举人出身和进士出身,有着云泥之别......” 周县令忍不住替韩度可惜。 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啊。韩度年纪轻轻便能考中举人,来年就算是高中进士,也不奇怪。就算是来年没有高中,哪怕是再等上三年,那也不亏。 正所谓,五十少进士。 意思就是说,哪怕是五十岁中进士,那你也算是进士里面的年轻人。 当然,实际情况没有这么夸张。而且现在是洪武年,天下刚刚脱离战乱还不到二十年,对于考取进士的难度没有那么高,考试的内容也不像是后来的那种科举必须考程朱理学,而是内容相对来说很宽泛。 而韩度现在才多少岁?哪怕是他等上三年再考中进士,那他也不到二十岁。 不到二十岁的进士,同样是风华绝代,足以惊艳众人的存在。 因此,周县令才替韩度可惜。 韩度倒是无所谓,他要是不出来做这个官,说不定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那里还有时间给他去考取进士。 当然,这些个中内幕韩度没有必要和周县令解释清楚。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皇上圣意,违背不得。”便将其揭了过去。 “原来韩大人这是简在帝心啊,难怪,难怪。”周县令闻言,心神更是震动,连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住。连忙端起茶杯喝茶,掩饰一番。 “不过,就算是韩大人简在帝心,相比起进士出身来说,也是亏了,”周县令忍不住再次叹气,“韩大人如果能够高中状元,说不定几十年以后,那左右丞相之位......” 周县令说道这里,陡然闭上嘴巴,歉意的朝韩度道:“老夫失言,老夫失言......” 韩度一脸平静的喝茶,好似他刚才根本就没有听到周县令的话一般。 周县令见此,脸上露出一丝感激之色,赶紧岔开话题,问道:“对了,不知韩大人今日前来找老夫,是有何贵干?” “哦,是下官的一点私事。”韩度接过话来,便将他想要来购买一些土地的意愿,告诉了周县令。 “原来韩大人是想要买点土地,这个容易,”周县令没有丝毫犹豫,自己答应下来,抬头朝着书房外面高呼一声,“来人,去请县丞将鱼鳞图册带来。” 县丞一脸笑容的带着鱼鳞图册来了。 “见过县太爷,见过......这位大人。” 韩度朝县丞点头致意,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周县令接过鱼鳞图册,放在他和韩度中间的茶几上,摊开,展示给韩度看。 “韩大人请看,这便是本县的鱼鳞图册,全县所有的良田、土地都在上面。不知道大人,想要买那块良田,需要买多少呐?” 朱元璋自从立国以来,一直让百姓休养生息,更是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对于百姓开垦出来的荒地,实行免赋税三年到五年不等的政策。 所以在明初人口不是太多的时候,土地的供应量其实一直都是比较充足的,而百姓也愿意将开垦出来的土地,拿来售卖给官府。因此,此时的土地价格其实是不高的。 相反,官府反而不怎么愿意去买百姓手里的土地,因为即便是买到了土地,那也需要人去耕种。所以官府更多时候,都是作为一个百姓售卖土地时候的见证人存在,也就是在买土地的人和出售土地的百姓之间,起一个联系的作用罢了。 韩度仔细的看着鱼鳞图册,对应着其中的标识,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几座荒山。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就这些,周大人看看,多少钱卖给本官合适。” 周县令看着韩度手指划过的几处,一脸诧异的看韩度,有些为难的提醒道:“大人,你要的这些,可都是不毛的荒山啊......” 周县令为官十几年,只见过买土地生怕买不到良田,买平田的;却从来没有见过韩度这种,专门买不毛荒山的。 这几处荒山周县令无比清楚,早年的时候还有百姓去上面开垦土地,想着即便是种不了稻谷,能够种些树木来砍柴烧也好。结果没想到,这些荒山连树木都种不活。 从那时候开始,便再也没有人打这几座荒山的主意。 可以说,即便是官府将这几座荒山送给百姓,百姓也不会要。因为按照鱼鳞图册的规矩,只要是登记了姓名,有了从属的土地,那就是需要上赋税的。即便是荒山的赋税低到了略等于无的地步,那也是要每年都付出一些银钱的。对百姓来说,毫无出产的荒山,只要是握在手里,那便是一个负担。 难道这韩大人是一个傻子? 周县令定定的看着韩度,他怎么也不会认为韩度这年纪轻轻就能够中举的人,会是一个傻子。 “既然韩度不是傻子,那他买这些荒山,那就是有目的的了?”在周县令的眼中,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第二十八章 可惜,周县令只能猜测到韩度买这些荒山是有目的的,但是韩度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却猜不出来了。 但是周县令却说不出,不卖的话来。 一来是因为他没有理由拒绝韩度买荒山的要求。这些荒山在官府手里,不过是些毫无益处的东西。韩度既然愿意花钱将其买下,对于官府来说便是相当于给官府创收了,这是对官府有益的,也算是周县令的一个政绩,他没有理由拒绝。 二来是韩度对周县令一直都十分的客气,甚至是言语当中还对他充满了敬意。对于韩度这样年轻,又简在帝心的官员,前途远大那是一定的事情。反正周县令无论是怎么看,他都觉得韩度的前程要比他好很多。贸然拒绝韩度,说不定就是得罪了一个未来的大佬,对于周县令来说是极为不划算的事情。 可是尽管有各种理由都支持周县令将荒山卖给韩度,但是他的心里却反而对此产生了感受,他隐隐觉得韩度买荒山有着重大的目的。 韩度无所谓,在鱼鳞图册上面指出了自己查探过的几座荒山,便安坐在椅子上,一脸平静的喝茶。 周县令百般纠结,想要从韩度脸上的神色当中探寻一二,结果韩度从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好似买荒山的事只是随口一提,成与不成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一般。 最终,周县令还是熬不过韩度。 “哈哈,既然韩大人有意要买这些荒山,那老夫也不能驳了韩大人意。”周县令见僵持不过,只得开口同意。 韩度闻言,微微一笑,内心的狂喜没有表露丝毫,不急不缓的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拱手朝周县令一拜,“那就请周大人多多费心了。” “哈哈,好说,好说。”周县令眼睛一转,“只是这荒山从来没有人买过,究竟是按座来卖,还是按亩来卖?还有就是,这价格嘛......” 这时韩度开口了,“这些都是不毛之地,怎么能够按亩来卖?本官看,不如就按座来卖吧,至于价格,一座荒山本官愿意出十贯钱,如何?” 韩度虽然带来三百两银子和一百多贯宝钞前来,但是他可不是冤大头,能够以低价买到的东西,他为什么要出高价?他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十贯钱一座?那四座也就是四十贯钱。 虽然这是白得的收益,但是周县令还是有些不愿意就这么买了,毕竟总价太少了点,对县衙的补益有限。 摇着头反对,“韩大人不能这么说,既然这些荒山在鱼鳞图册上面标注了亩数,那便应该按照亩数来卖。老夫也不问韩大人多要,就一亩荒山一贯钱如何?” 周县令说完,笑呵呵的捋着胡须。 韩度闻言,眼睛顿时瞪的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周县令,诧异出声,“大人莫非是在开玩笑?竟然要将荒山,以土地的价格卖给下官?” “再说了,这一座荒山便是数百上千亩土地,莫非大人认为下官回出上千贯钱来买一座没什么用的荒山?” 周县令也是自觉他实在是太过狮子大开口,有些尴尬的看着韩度,“韩大人不要生气嘛,老夫忝为县令,自然要为县里考虑。” 韩度重重的把茶杯放在茶几上面,冷声道,“周大人,良田有良田的价格,土地有土地的价格,没有你这样把荒山卖成土地价格的。看来下官是白跑这一趟,告辞。” 韩度朝周县令一拜,就要离开。 周县令赶紧将韩度的手拉住,“韩大人不要生气,价格,价格还可以商量嘛......” 韩度也不是要真的走,被周县令一拦,便顺势坐下,只是他脸上仍然是十分生气的样子。 “周大人,如果以亩数来卖的话,那本官最多出到一亩十文,再多一文都不能加了。” 周县令毫不在意韩度的生气,既然韩度能够再次坐下来,那就说明他是真的要买的。既然韩度要买,那就简单多了,无非便是“坐地起价,落地还钱”而已。 “韩大人,你如果一亩才给十文的话,那还不如一座十贯钱卖给你呢。不妥,不妥,看着老夫和你一见如故的份上,老夫给你个实诚价,一亩五百文,这是最低价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少......” 一老一少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期间韩度还几次起身,准备离去。 最终达成了两人各自比较满意的一个结果。 韩度以一百文一亩的价格,买下四座荒山共四千五百一十六亩的土地,而韩度则需要总共支付周县令四百五十一贯。 至于六百文的尾数,周县令大度的一挥手,给韩度免了。 两人谈妥之后,周县令招呼着县丞将地契制好。 先是在鱼鳞图册上面四座荒山的空白处,列出土名、原额、见业(也就是户主,韩度的名字 )等项。让后周县令又在地契上,郑重其事的盖上官印,才将地契递给韩度。 韩度一脸闷闷不乐的接过地契,仔细确认没有半点不妥之后,才将地契折叠放入怀中。 朝着周县令一拜,气呼呼的说了一声,“告辞”,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县衙。 “韩大人莫急,老夫已经准备了酒席,不如吃了饭再走啊......”周县令脸带笑意的看着韩度离去,朝着韩度的背影喊了一声。 韩度听了,离去的脚步更是加快了一分,结果衙役手里的缰绳,和熊莳一起翻身上马,挥鞭离去。 周县令见韩度气冲冲的离开,也不在意,反而是能够从韩度身上敲下四百多贯钱来,让他得意不已。 韩度骑着马,一直等到彻底远离了县城,才一拉缰绳将马匹停住,忍不住在马背上放声大笑,久久未平。 “大人究竟遇到什么事情了,这么高兴?”熊莳虽然陪着韩度跑了一天,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韩度跑到几处荒山上做了什么。而且韩度每次都还是很快就离开了荒山,这更是让他一头雾水。 而韩度和周县令在书房谈话的时候,熊莳也在外面等候,更不知道韩度究竟和周县令谈了些什么。 韩度笑意盈盈的转头看着熊莳,“没什么,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你回去之后去找黄老,让他安排几个懂采石的匠人,去今天咱们去过的那些荒山,挑一个来挖。” “是......”熊莳低头回应。 同时他心里面也有了些猜测,韩度就是因为没有石炭才暂停了烧制石灰窑而跑出来的。 难道他发现了石炭,就在那几座荒山下面? 但是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他陪同了韩度一路,韩度从东城门出来,便一路来到那些荒山。但是韩度也没有在荒山停留多久啊,如果说就这么点时间,韩度便确定了山下面有石炭,那这也太多不可思议了一点。 不过没关系,既然韩大人让匠人们去挖,等他们挖出来不就知道结果了吗? 几天之后,几辆马车拉着满满的煤炭驶进了钞纸局。 韩度立刻安排匠人用煤炭,开始烧制石灰。 看着石灰窑里面燃烧起的湛蓝火焰,韩度露出了微笑。这些煤炭的质量,比他预料的还要好,是最上等的无烟煤。 就和轻质石油是石油里面的王者一样,上等的无烟煤同样也是煤炭里面的王者。 煤炭可是号称工业的粮食。没有煤炭的工业,只能够活活饿死。 应天府下句容县发现石炭的消息不胫而走,像是一股飓风一般,在最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个时候的人们,其实早就在将石炭当做是一种燃料用来烧了。 西汉至魏晋南北朝,出现了一定规模的煤井和相应的采煤技术,煤的用途,不仅用作生产燃料,而且还用于冶铁;不仅能够利用原煤,而且还把粉煤进行成型加工成煤饼,从而提高了煤炭的使用价值。 元代的时候,煤炭开发更为普遍,用途更加广泛,冶金、陶瓷等行业均以煤作燃料,煤炭成了市场上的主要商品,地位日益重要,人们对煤的认识更加深化。甚至,连煤炭的炼焦技术已臻成熟。 元代便有人们用煤炭当做燃料,而比木柴便宜数倍的记录。 但是在京城为什么没有见到丝毫煤炭呢? 京城之所以不见石炭的踪迹的原因,主要就是原本周边并没有发现过石炭。 石炭的开采和使用,多是在西北等地,而那些地方人烟本就稀少,对石炭的开发利用也一直处于一个不温不火的状态。 相反,虽然京城人口稠密,每天对燃料的需求极大,但是因为周边没有发现过石炭,想要用石炭便只有千里迢迢的从西北运过来。 这个时候的陆路运输,只能让人泪目。就算是把石炭运到了京城,恐怕这个时候石炭的成本也会飞涨到远高于木柴的地步,根本就不现实,也不会有人去做这么傻x的事情。 第二十九章 发现石炭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京城传开。 百姓或许有人还在将信将疑,但是周县令却是派人亲自去查看过的。 据后来的小道消息传说,听说周县令在从属下的口中得知,发现石炭的地方,就是在韩度从他手里购买的一座荒山里面的时候,气的他将最心爱的茶杯都砸了,打骂韩度无耻小人、贪婪无度。然后像火烧眉毛一样,赶紧去给朝廷写自辨的奏折。 对于京城内围绕石炭掀起的一波又一波风雨,韩度充耳不闻,整天泡在钞纸局里面,按部就班的烧制着石灰,以及他的最终目标,烧制水泥。 韩度这里四平八稳,但是有人却在大发雷霆。 应天府发现石炭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老朱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之后,便派出人去查探,结果是让老朱又喜又气。 喜的是,确实是有石炭,而且看样子储量还不少。 老朱是个从最底层爬起来的帝王,深深的知道百姓每年在木柴上面的开销会有多大。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看清楚,柴是排在第一位的,甚至还排在米的前面。 老朱作为一个处处为民着想的帝王,自然知道石炭对于百姓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但是让老朱生气的是,这处石炭不是官府的,而是私人的。 就在发现石炭的前夕,这处荒山被卖给了私人,那就说明这些石炭和朝廷没有什么关系了,除非老朱想要破坏掉他自己制定下来的规矩。 憋了一肚子火的老朱,先是把工部尚书薛祥召来,一顿臭骂。骂他尸位素餐,藏在眼皮子底下的东西,这么多年了居然没有丝毫发现,让人捷足先登。 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被老朱骂的抬不起头来,只能够跪匐在地上请罪。 毛骧仍然是静谧的站立在阴影里,看着跪匐在地的薛祥,眼睛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但是这光芒一闪即逝,飞快的消失干净。 毛骧现在可不敢落井下石,因为他有预感,这次他自己恐怕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敢出言,引起皇帝的注意。 可是有些事,不是他想躲就能躲过的。 果然,老朱在骂了薛祥之后,停息片刻,忽然怒声喝道,“毛骧!” 毛骧径直从阴影当中走出,低着头来到薛祥身边,直挺挺的跪下,和薛祥做了一对难兄难弟。“臣,知罪。” 良久,老朱才慢悠悠的出声,“怎么?除了知罪,你就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话音轻飘飘落下,但是压在毛骧的身上却是比泰山还重。 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了毛骧的额头,以头抢地,等候着老朱的裁决。 就在毛骧内心的恐惧,越来越盛的时候,老朱终于发话了,“念在你以往的功绩,朕饶你这一次。去,将句容县令给朕提来,如果再有差池,小心你人头落地。” 毛骧闻言,如获大赦。“遵旨,”便起身要离开奉天殿,去抓县令。 “父皇,不可。”正在此时,太子手里拿着一封奏折从殿外进来。 朱标来到御案前面,双手将手里的奏折捧给老朱,“父皇,此乃句容县令自辨奏折。石炭之事,不是他的过错,相反他秉公办事以高出平常数倍的价格将荒山卖给韩度,算得上是一位能吏,请父皇不要责罚于他。” 老朱将奏折打开,双眼扫视几次,便将奏折看完。 随手将奏折扔在御案上,“以数倍的价格将荒山卖掉固然无错,但是这不排除他事先和韩度合谋,故意将石炭卖给韩度,如果他事先和韩度勾结,那他仍然难逃罪责。” “父皇,”朱标见父皇还是对县令不依不饶,不由地语气有些加重。 “父皇明鉴,韩度才从牢里出来,上任没几天,根本不可能和县令相互勾结。”说完,朱标又转头朝毛骧问道,“毛校检,请问韩度和县令之间有勾结之嫌吗?” 毛骧躺地中枪,但是他却不得不回答朱标。 毛骧偷偷看了朱元璋一眼,艰难的开口,“回殿下,据臣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此二人确实,确实没有。但是如果此二人有臣不了解的情况的话,那,那臣也不敢保证......” 老朱和朱标,毛骧一个都惹不起,只能够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这句话对于朱标来说便以足够了。 “父皇明见万里,请不要无罪而责罚良臣。” 老朱原来要毛骧去抓县令,本就是怒急攻心之后作出的决定。 现在,有太子在此,执意要拦住他,老朱也不好再拿县令出气,挥手让薛祥和毛骧退下。 “县令没有错,那韩度这小子呢?他居然敢将产出石炭的荒山买下,他这是想要干什么?枉朕还认为他是个人才,没有想到也是一个奸佞之徒,去,将韩度给朕召来。” 老太监被老朱看一眼,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快步出去,安排人去召韩度。 对于老朱要召见韩度,朱标却没有阻拦,他也阻拦不了。 在这次风波当中,最重要的就是韩度和县令两人。既然县令是没有错了,那么韩度便逃不了嫌疑,谁让他是这起事件里面,最大的获利者呢? 朱标虽然很是欣赏韩度对于宝钞的深刻认识,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他也不可能对韩度进行无休止的袒护。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在这里,等到老朱发怒的时候,好及时救下韩度一命。 韩度窝在城外钞纸局里。 等到韩度马不停蹄的感到奉天殿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有余。 在这一个多时辰里面,一向勤勉的老朱没有批阅过一封奏折,没有和朱标说过一句话,可见老朱心里的怒火是何其的旺盛。 “臣韩度,拜见皇上,拜见太子殿下。”韩度满头大汗的赶来,气都没喘匀,只能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避免失礼。 失礼于御前,可是大罪。 “起来吧。”老朱话语轻柔,好似风平浪静一般。 但是韩度却从这句话里面听出来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意味。 “谢皇上。”韩度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眼睛余光瞥见太子殿下,见他正在朝自己使眼色。 “朕听说你发财了?”老朱随意的问道,就好像是在和韩度拉家常一般。 老朱虽然语气平静,但是韩度却从老朱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一片红的,就好像是得了红眼病一般。 老朱就是得了红眼病,他眼红石炭的财富。要不是因为眼红,他又何必雷霆大怒的把薛祥和毛骧两人臭骂一顿? “发什么财啊,臣穷的都快要要饭了。皇上你也知道,臣全家下狱,家宅都被查封过一回。要不是皇上开恩,臣现在恐怕早就人头落地了。可是臣家里却是被洗劫一空了,就连现在臣家里的开销,都还是靠着臣妹子的嫁妆在支应着。” 韩度既然明白老朱这是犯了红眼病,那事情也就简单了,无非不过是分出一部分利益出来给他便是。 再说了,韩度从来就没有打算过将所有的石炭全部一口吞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口,更没有那么硬的背景。 让出大部分的利益,将老朱拉来给他当靠山,然后他才能安安稳稳的将属于自己的利益落入口袋,这才是王道。 否则别说是老朱了,哪怕是周县令都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将暴利的产业做成破产。 要不是有着这一层考虑,韩度岂敢把周县令往死里坑? “哦?想不到你还记得是朕开恩,才让你能戴罪立功的,不错。”老朱虽然嘴上说着韩度不错,但是从他牙齿缝里面透出来的冷风,还是未有丝毫的减少。 “皇上,臣是个懂得报恩的人。”韩度义正言辞的说道,“所以臣决定将买到的石炭矿,上交九成给陛下。臣不是向皇上要那一成的石炭,只是臣制作宝钞的过程当中需要用到石炭,请皇上明鉴。” 说完,韩度将买到的地契捧在手里,呈现给老朱。 一成,便足以让韩家吃饱了。 高坐龙椅上的老朱,根本就没有听到喊的后半句话,他被韩度愿意奉上九成石炭矿的行为震动。 “你说什么?你愿意给朕九成?你没有说错?” 一旁的朱标,坐在椅子上,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看着韩度。 本来韩度将石炭矿全部买下的时候,他给朱标的感觉是,“此人是个有才华的,但就是贪婪了一点。” 能不贪婪么,用买荒山的价格买下石炭矿,这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至于说韩度是运气好,先买了荒山,然后恰好在山下面发现了石炭矿。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是太小了,小到了几乎不可能发生。 朱标还是愿意相信是韩度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提前知道了那荒山下有石炭矿。 要不然这京城周围的荒山那么多,韩度为什么不买?却偏偏买了那几座? 几座? 朱标陡然反应过来,发现石炭的是其中一座荒山,现在看来其他几座荒山下面恐怕也是石炭矿。 第三十章 石炭储量 但是现在韩度竟然一下子愿意让出九成,这又让韩度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形象,像颗星星般在朱标心中冉冉升起。 “你真的愿意给朕九成?”老朱也回过味来了,咂摸着嘴巴,玩味的看着韩度。 “臣愿意,如果不是臣制作宝钞需要用到石炭的话,臣愿意将全部石炭矿通通奉给皇上。”韩度说的铿锵有力,丝毫不带犹豫的。 更是表情丰富的感动到哭泣,“皇上对臣的恩德,比山高,比海深,臣就算是把石炭矿全部奉上,也不足以报皇上天恩的万一......”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明朝的官员还是有着读书人的风骨的,敢指着皇帝鼻子骂的多,拍皇帝马匹的少,像韩度这样不要脸开启“舔狗”模式的,几乎是见不到。 哪怕是在洪武朝,朱元璋杀的百官人头滚滚,百官也只是对老朱畏惧,没有人的膝盖会软到一见老朱便跪下的地步。 老朱当皇帝这么久,都没有机会见识过韩度这样的十八散手,一时之间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良久之后,老朱才干咳两声,道:“朕富有四海,岂会贪图你那一点点石炭。朕既然制定了规矩,你能够规矩买下,那就是你的,把你的那些地契收回去吧。” 顿了顿,“当然,你要是想要报恩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不过不用奉上九成,就奉上五成吧。”老朱手掌拂过御案,轻飘飘的说道。 韩度闻言心里苦笑,我倒是想要拿五成,但就怕拿了没命花。 “皇上天恩,岂是区区五成能够报答的,臣一定要奉上九成,请皇上笑纳。” 老朱龙袍一挥,“朕金口玉言,说了五成就是五成,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要再说了。” 韩度见老朱圣意已决,内心焦急,恨不得原地跺脚,着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今天要是真拿了五成的份额,等到老朱以后知道了那石炭矿的储量,肯定会对他恨的咬牙切齿。说不定那天,他就会因为左脚先跨入大殿门,而被老朱给斩首了。 这可不是笑话,老朱是真做过这样的事情。 历史上傅友德的儿子傅让就是因为没有按照规定佩带剑囊,而遭到了杀身之祸。 韩度着急上火,忽然瞥见了坐在一旁的太子朱标,顿时心里灵光一闪。 “皇上既然赏臣五成份额,那臣只好手下。不过臣愿意将四成送与太子殿下,已报殿下救命之恩。”韩度说完,朝着朱标一拜。 朱标闻言惊讶的看着韩度,原本半靠在椅子上的身躯都不由自主的从椅子上坐直了一些。 老朱听了韩度的话,脸上才真正透露出笑容,他对韩度的表现感到满意。 朱元璋虽然金口玉言的只要五成,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只想要这么多。钱财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好东西啊,包括皇帝。数次征伐北元,朝廷的财富早就被消耗一空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去印刷宝钞。 皇帝也缺钱啊,所以老朱面对韩度送上的九成石炭矿,自然也心动。 但是他毕竟是皇帝,现在石炭矿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他如果是一下子从韩度手里拿走九成,这会带给朝廷百官一个不好的印象,显得他这位皇帝贪婪。 所以,无论如何老朱也不会从韩度手里直接拿走九成,最多也就拿走一半罢了。 现在这种情况就很好,韩度懂事的送给太子四成,这样一来,谁也不会说他这位皇帝贪婪。 毕竟皇帝是皇帝,太子是太子。 而且,如此一来还是相当于他拿到了九成的石炭矿,毕竟太子现在辅政嘛,父子两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老朱见韩度如此上道,也不介意大方一回,“四成就算了,你给太子三成吧,给你自己留下两成。” 朱标本来就没有想过要韩度的份额,正要拒绝,却不想听到老朱的话。抬眼看了一眼老朱,便知道这是父皇想要的意思,只好将没有出口的话给压了回去。 不料韩度再次拜倒,“臣谢皇上隆恩,但两成的份额实在是太多了,臣万万不敢接受。” 老朱见韩度极力推辞,片刻之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愣然问韩度,“等会儿,朕一直没有问你究竟发现了多少石炭,难道你买下的这几座山的石炭很多?” 这时候虽然人们已经懂得了使用石炭,对石炭矿也有了初步的开采手段,但是从来没有发现过什么大的石炭矿。以往发现的石炭矿,往往只是零星的矿脉。小的石炭矿也就开采几万担石炭,便开采尽了,最大的也不过开采百万担。 原本老朱也认为韩度买下的这些荒山石炭矿不会很多,可能也就是几十万担或者百万担罢了。但是他见韩度一直推辞不受,才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这次发现的石炭矿储量极大。 韩度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朝着老朱点头说道,“皇上圣明,臣估计这次发现的石炭储量恐怕有百万......” “百万担?”老朱没等韩度说完,便插话,声音还提高了几度。 “恐怕有百万万担。” 嘶! 老朱和太子同时胸膛剧烈起伏。 哪怕老朱这样见惯了惊人场面的皇帝,在听到韩度说出的数字之后,都忍不住的心神震动。 百万万担是什么概念,哪怕是一担石炭卖十文钱,那也是能卖整整一万万两银子。 一万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老朱数次征伐北元,每一次动用军队二三十万,每一次的军费花费也达到了三四百万两银子。就这么数年才有一次的花费,都成为了朝廷的严重负担,以至于让老朱不得不通过发放宝钞来弥补财政赤字。 可是现在却突然掉下来一座银山,在老朱看来一万万两银子,可不就是一座银山吗?如果这些石炭能够马上变成银子,那岂不是想怎么北伐就怎么北伐,再也不用担心国库空虚的问题?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是不能马上变现,这也阻止不了老朱的激动。 “你确定?”老朱的声音都开始走调,不敢置信的问韩度。既希望从韩度口中得到确定的答案,又怕这是韩度在夸大其词,让他白欢喜一场。 “臣确定。”对于石炭矿的储量,韩度是有信心的。 按照他的记忆,这处石炭矿的储量在接近十亿吨左右,他说有百万万担都是十分保守的数据,真是的储量应该接近二百万万担。 当然韩度不可能告诉老朱他是穿越过来的,所以他知道石炭矿的储量。 如果这样说的话,恐怕老朱第一时间就会把他当做是妖孽,直接拖出去砍头。 所以韩度便装模作样的和老朱以及太子普及了一下测量山高的三角测量法,通过计算出山体的体积,然后来推测石炭的储量。 老朱看着韩度画在纸上的线条数据,点头赞道,“想不到你还精通算学。” “臣,臣平日里喜欢看一些闲书,对算学也比较喜欢,研究的也多了一些。”韩度心里一阵咯噔,他可不知道这三角测量法在此时算什么水平,反正在他中学时代便可以随便计算的题目。 爱看闲书真是一个好托辞啊,反正闲书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出现。韩度打定主意了,以后如果自己泄露后世的知识出来,就通通推给闲书。 其实老朱对于韩度的三角测量法没有多重视,他只对石炭矿的储量感兴趣,只要韩度能够拿出证据证明石炭矿的储量就可以了。 继续问韩度,“那你认为这处石炭矿,朕应该交给谁去开采?” “这自然由皇上圣裁。”韩度既然分到了一成的份额,其他的事情他便不想再去操心了。 占一成干股,等着分钱不好吗?干嘛要费心费力的去在意老朱安排谁去开采? “传薛祥。”老朱朝老太监吩咐。 “传,薛,祥,觐,见。”老太监提高音量,拖长每个字的尾音,让声音远远的传出殿外。 一个老头身穿正二品官服,走到韩度身边朝老朱拜下。 “臣薛祥,拜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老头语气四平八稳,没有被老朱臭骂的时候的唯唯诺诺,直起腰身的时候,还朝韩度露出个菊花般的笑容。 韩度心里懵然,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老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着自己笑。 “薛祥,你从工部抽调一批精干工匠,交给韩度。”老朱随口吩咐道,转而又看向韩度,“石炭开采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你要想办法尽快开采出尽量多的石炭。这可是关乎京城数十万户百姓的大事,轻忽不得。” “臣遵旨。”薛祥回答的干脆。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征调一些工匠而已,工部的工匠数以万计,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对于韩度来说,他却有些不愿意,硬着头皮道,“皇上,臣还有宝钞提举司的事务在身,恐怕分身乏术,不能担此重任。” 第三十一章 二入东宫 朱元璋直接挥手,拒绝了韩度,“就这么定了,都退下吧。” “臣告退。” 没有办法,韩度只好和薛祥一起退出大殿。 一出大殿,韩度便朝薛祥行了一礼,“下官韩度,见过薛大人。抽调工匠之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韩度不知道老朱为什么会这样安排。但是对于他来说,确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坑,而且他还不得不往坑里跳。 他区区八品的宝钞提举司,竟然要去抽调堂堂工部的工匠,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去挖工部的墙角吗? 挖人墙角是多么得罪人的事,韩度还是知晓的。所以他提前向眼前这位大人伏低做小,就是希望他不要为难自己。 薛祥脸带笑意的看着韩度,捻着胡须说道,“韩大人的名字,老夫可是如雷贯耳啊,想不到今日一见,见面更甚闻名。” 韩度闻言苦笑,“老大人太抬举小子了,小子区区一个八品小官,哪能入您老的法眼。” “你认为老夫说的是假话?”薛祥打量着韩度。 “这个,小子实在是想不到,老大人为什么会关注到小子。”韩度也是心里疑惑。像薛祥这样的正二品大佬,工部的一把手,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呢? 自己不过是个上任没几天的八品小官,而且还是棣属于户部。 工部的八品官人数众多,恐怕这位老大人都未必全部认识,怎么会来关注自己这个户部的八品小官呢? 薛祥没有回答为什么会关注韩度,而是反问了他一句。“听说你要给宝钞提举司的工匠发放薪俸?” “这个,确有其事。”韩度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了薛祥。 “唔,那你为什么会想要给工匠发放薪俸呢?”薛祥继续问。 这问题韩度回答过老朱,松了口气便将当时他的回答照搬了出来,“小子认为工匠对于朝廷相当重要,他们为朝廷做工,朝廷便应该补偿他们,而不是让他们自带食粮的来补贴朝廷。” 说完了,韩度又问了一句,“老大人还未告诉小子,为什么会知道下官呢。” “为什么会知道你?”薛祥呵呵一笑,“你可知道,要不是老夫压着,弹劾你藐视朝纲的奏折,恐怕早就到了皇上的御前了。” 韩度脸色陡然变的铁青。 藐视朝纲,这真是一顶好大的帽子。 自己不过是想要改变一下手下匠人的生活罢了,怎么就藐视朝纲了? 韩度在想给匠人发放薪俸的时候,就想到过或许有人会对他不满,尤其是工部的那些官员,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工部的官员会以藐视朝纲来弹劾他。 没想到自己打打擦边球的行为,在别人眼里居然就成了滔天大罪,这真是哔了狗了。 “何至于此。”韩度一声叹息。 “何至于此?”薛祥轻笑一声,“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喝酒吃肉,却见不得别人吃糠咽菜。不过你放心,只要老夫一日还在工部,便不会有一个工部的人弹劾你,所以你如果想要做什么的话,最好是趁着老夫还在,赶紧去做。” “下官谢过大人,不知道下官何德何能,能够让老大人如此维护。”韩度客气的问道。 对于薛祥让他赶紧去做的话,充耳不闻。 他韩度又不是三岁小二,轻易的便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哦,你叫我做我就去做?我还没有那么傻,薛大人,咱们不熟的。”韩度心里的话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他的行动上却和薛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带着一分疏远。 啪! 韩度额头上挨了一下。 “大人这是何意?”韩度没有生气,疑惑的望着薛祥。 薛祥似乎打了韩度一巴掌还不够解气,气呼呼的说道,“老夫这是教训你,不要把好心当做是驴肝肺。小小年纪,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老狐狸的谨慎。算啦,信与不信,你日后自会见分晓,老夫懒得和你计较。” 袖袍一挥,薛祥头也不回的走了。 韩度还站在原地,仔细寻思着薛祥的话。 “薛工部是位好官。” 韩度闻声望去,双手一拜,“臣,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朱标伸手朝着韩度虚扶了一下。 “你是不是疑惑,本宫为什么这么说?” 韩度没有出声,但是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朱标也不在意韩度没有回应他,继续和韩度解释道,“洪武八年,薛工部出任工部尚书,时有人举报修建宫殿之工匠用厌镇法......” “厌镇法?”韩度突然插话,轻笑出声。 “你认为厌镇法是真是假?”朱标见韩度不以为然,便随口问了一句。 自然是假的! 韩度作为一个富有科学精神的人,怎么可能去相信厌镇法这么荒谬的事情。但是他虽然不相信,但是架不住别人相信啊,尤其是老朱。 他要是直接说厌镇法是假的,那万一老朱要是让他证明的话,他该怎么办? 他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个东西是假的。 所以韩度耍了一个滑头,“臣也不知其真假,不过汉武帝曾经因厌镇法杀了许多人,后来汉武帝也后悔了。” 朱标点点头,“不错,厌镇法之说虚无缥缈,历史上因此而死的人倒是不少。” 感叹了一下,朱标继续说道,“当时父皇震怒,下令将全部工匠一体斩立决。后来还是薛工部以工匠有不在工者,以及厌镇法和铁石匠不相干为由,救下数千人。” 果然不愧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老朱。 韩度听的冷汗淋漓。 一个厌镇法,便要被杀掉这么多人。 救下来的都有数千,那被杀的恐怕也不会少于这个数字。 老朱是不是随时都带着一把屠刀啊,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抽出来挥舞几下,每一下都是人头滚滚。 这已经不是“伴君如伴虎”了,这是“伴君如伴剑齿虎”,哪怕是靠近一点,都要在你的身上划伤几道口子。 韩度想不通,当初的老爹是哪里来的胆子,要老朱废除宝钞的。明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如此的嗜血,老爹还要上前撩虎须,真不知道他是无畏,还是无知。 但是这位薛工部却是真的不同凡响啊。 能够在老朱的屠刀下面捞人,而且一捞还几千人。 看来在给工匠发放薪俸这件事上,这位老大人还真是有可能会帮自己。 明白了薛工部是真心实意的在帮助自己,韩度便把这份情谊放在心里,但是他也不能操之过急,不可能现在就跑到薛祥的面前,向他建议给所有的工匠发放薪俸。 工匠自带干粮,免费给朝廷做工,这是延续了千年的症结,那会是这么容易就被解决掉的。 还是要慢慢来,有薛工部在身后给他撑着,韩度这里先撕开一个口子,徐徐图之,才是正道。横冲直撞的蛮干,要不就是把别人碰的一脸血,要不便是自己被碰的一脸血,或者是两败俱伤,没一个能落个好。 “谢殿下解惑。” “这些不过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算不上解惑,你不知道只是因为你刚做官不久,等时间长了,你也会知晓的。” 朱标对于韩度向他表示感谢,觉得韩度有些过于慎重,轻笑着说了几句。 “有没有兴趣,到本宫那里坐坐?” 朱标忽然邀请韩度。 “臣,敢不从命?” 对于韩度拿捏着的谨慎,朱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侧头一点,“走吧。” 能够进东宫的官员很多,但是能够被朱标亲自邀请进去的,不多。 两人边走边说话。 “你能让出九成的石炭矿,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而且还这么大的石炭矿。”朱标感叹一声,他到现在都对韩度的果断感到钦佩。不是每一个人,面对这么巨大的财富的时候,都舍得的。 “殿下高估臣了,”韩度摇头洒然一笑,“石炭矿虽大,但并不是立刻就可以兑现的。臣估计,这么大的矿,起码要上百年才能够完全开采出来,这期间还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以臣以为,殿下也不要将它看的太重,就算以后开采顺利,平均下来也就每年百万两银子罢了,这还要包括开采和运输的成本。殿下乃是储君,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完全没有必要将这点石炭矿放在心上。” 两人一路走来,很快便来到了东宫的花园。 “一年一百万两的银子啊,本宫没有办法不放在心上。”朱标笑笑,转而问韩度,“你可知道,这每年亲王、官员俸禄,修整河工,建造宫殿等等,需要花掉多少银子?更不要说还要筹备军资,北伐蒙元了。” 朱标忍不住叹口气,“有时候,本宫都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现在你给朝廷找到了每年九十万两的进项,说实话让本宫好不容易能够踹口气,本宫都不得不向你说一声谢谢。” 两人走到花园里的一处亭子里面坐下,便有侍女奉上茶点。 “殿下过奖了,臣愧不敢当。”韩度可不能大刺刺的接受朱标的夸赞。 第三十二章 分析 朱标示意韩度坐下喝茶。 韩度端着茶杯,迟疑着问道,“朝廷银钱如此吃紧吗?” “比你想象的还要吃紧,”朱标点头,“几征北元,连年备战。朝廷的底子本来就不厚,原本还有宝钞支撑着,能勉力维持,可是自从你说滥发宝钞是消耗大明的国运之后,朝廷的财政便更加的吃紧了。” 韩度听到朱标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感觉好像是自己把财政给坑了一般。 朱标见此,轻笑一声,“这可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有负担。说起来孤还要感谢你,一来是因为你高瞻远瞩,能够看到宝钞几十年以后的危机,让父皇和孤能提前知道风险;二来是因为要发放新宝钞的缘故,父皇原本打算今年再次北伐的决定被耽搁了,虽然父皇没有明说,但是孤隐隐感觉到父皇今年是放弃北伐了。” 韩度听朱标如此说,他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今年有没有北伐,但是按照朱标说的,既然老朱决定今年北伐,如果不是遇到宝钞这种严重到影响国运的事情,那今年就必定会北伐的。 想不到自己竟然在无意之中,消泯了一场战争? 或许当自己从大牢里面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历史就已经改变了吧。 这也就是说,自己回不去了。 韩度心里思念翻涌,有些伤感。 “你......这是怎么了?”朱标见韩度突然陷入悲伤,眼角有泪水滑落。 韩度回过神来,擦拭几下眼角,“抱歉殿下,臣失态了。殿下刚才说皇上今年放弃了北伐?” 朱标见韩度已经回复,而韩度有不愿意说他刚才是怎么回事,便继续话题,点头说道,“不错,但父皇没有下旨,想来是父皇还心有不甘吧。” “哦,放弃了也好。”韩度想都没想,随意的回答。 反正老朱数次征伐北元,虽然最后连北元的皇帝都被俘虏了,但是其实也没有什么卵用。那么广袤的土地上,即便是没了北元,要不了二十年便会有其他的势力再度崛起,大明北方的威胁也不会就此消失。 历史上,别说是老朱了,就连后来朱棣五征蒙古,同样也是意义不大,换来的仅仅只是一二十年的安宁而已。 有明一朝,就根本没有真正的解决过北方的威胁。 “嗯?”朱标诧异的看着韩度。 韩度见到朱标的表情,猛然回过神来,连忙解释,“不,臣,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的意思是......” 韩度知道历史归知道历史,但是他可不能说出来。 谁现在敢跑到老朱面前说,要他不要白费力气征伐北元,那老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朱标挥手示意侍女退下,偌大的花园里面,就只有韩度和他两个人。 “你也认为不宜征伐北元?”朱标俯身,轻声问道。 韩度能承认吗?当然不能承认,“臣,臣可没有.......” 朱标顿时一拍桌子,打断了韩度的话,“别否认,你刚才就是这个意思。” 韩度一下子闭嘴。 朱标却盯着韩度,跃跃欲试的等着他的回答。 许久之后,韩度叹气说道,“殿下,臣认为北元是必须要征伐的。” “是么?刚才你可不是这个意思,”朱标面无表情,幽幽的说道,“看来孤还是不能够和父皇相比啊,当着孤的面,你都敢睁眼说瞎话。你问问你自己,这样的话你敢在父皇面前说吗?” 我敢个鬼! 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找死最多死自己一个,在老朱面前这样做,那是死全家,甚至是死九族。 韩度见朱标不依不饶的样子,心里明白,看来自己要不弄点干货出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内心苦涩,脸上却挂着歉意的笑容,韩度安慰朱标道:“殿下误会了,臣的意思是说北元是必须要灭掉的,但是大明北方的威胁,不可能随着北元的覆灭,而烟消云散。” “哦?继续说。”朱标不置可否。 “是,”韩度只好继续说下去,“北元是必须要灭掉的,因为北元皇帝还在。只要北元皇帝还存在一天,那么他便可随时登高一呼举兵南下,入侵我大明北方。北方便随时都会处在危险当中,根本没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去休养生息、改善民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不管大明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花费多长的时间,皇上一定会灭掉北元,为大明争取到一个安宁的发展环境的。只是......” 韩度说到这里,不由地苦笑一下。 “只是什么?”朱标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身子不由地靠近了韩度一点。 “只是臣以为即便是灭掉北元,大明北方的威胁也不会彻底消失,也就是能够争取到一二十年的安宁罢了。”韩度摇头。 “这,不可能吧?”朱标有些吃惊。 朱标虽然对老朱花费大力气征伐北元有些意见,但是他的看法从来都和老朱是一致的,认为只要灭掉北元皇帝,那大明整个北方的威胁便彻底消失了。为了往后几十上百年的安宁,哪怕是现在苦点累点,在朱标看来也是值得的。 可韩度却说,就算是整个北元被灭掉,也不过是只能得到一二十年的安宁。 这和朱标心里期待的目标,差距委实有些大,由不得他不吃惊。 韩度见朱标不敢置信的样子,心里一叹,“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实就是如此。从洪武年蓝玉俘虏了北元皇帝,彻底灭掉北元之后,不过十几年时间,草原上便崛起数股势力。等到朱棣篡位称帝之后,连稳定天下都顾之不及,便又马不停蹄的开始了五征蒙元,最后连朱棣都死在了征伐蒙元的路上,结果也没有彻底消除大明北方的威胁。” “殿下,人有强弱之别,国有大小之分。如果北元是像安南这样的小国,那我大明自然可以凭借强大的军力,短平快的彻底将其灭掉。因为国小民寡,土地狭小,没有战略纵深。” “但是对于北元这样的大国,却不可以。” “战略纵深?”朱标不知道韩度口中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疑惑的问道。 韩度又向朱标解释了一下,才准备继续说下去。 韩度挪动了几个空茶杯,示例给朱标看,“殿下请看,北元国土广袤,东至东海,西至西域以西,横跨万里,论国土比之我大明还大。殿下学富五车想必也知道古人说过,行军千里必蹶上将军的道理,而我大明如果要想征伐北元,又何止是行军千里,甚至如果北元皇帝一心北逃或者向西的话,那我军即便是追击数千里,也未必就能够追的上。” “而殿下应该知道,数千里追击,别的不说,光是粮草的运输便足以将朝廷压垮。” “是啊,”朱标脸色无比的难看,“粮草从大都出发,运到数千里之外,恐怕一担粮食只能剩下几斤,如此一来,如此一来北元只需要退到数千里之外,然后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可以坐视我大明自己被自己压垮......” 朱标越想心里越发明亮,但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抬头看了韩度一眼,深深的说道,“还好极北之地苦寒,北元不会轻易的前往,还好你没有在北元,否则大明便永无宁日。” 韩度被朱标的目光扫视着,感觉自己脖子有些凉飕飕的。 干笑一声,“殿下高看臣了,臣也就纸上谈兵的这么一说,论带兵打仗,臣可是一窍不通。” “是吗?”朱标还是有些不信。 就刚才韩度的那一波高屋建瓴的分析,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的出来的,一般人别说是做了,根本连想都想不到。 不信便看看北元,堂堂北元那么多人,但凡有一个有韩度的思想,那也不会蠢的接连南下,被大明给揍的鼻青脸肿还不悔改。 拳头要收回来,再打出去,才会有力量。 如果只要北元能够暂时脱离和大明的纠缠,休养生息上十年,那再次挥军南下的时候,即便是大明都会变得岌岌可危起来,那才是真正的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添油战术一般,一次次的南下,又一次次的被大明削弱实力。 朱标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看向韩度的神色越发的充满深意,甚至眼底还带着一丝危险。 “自然是真的,”韩度点头,解释道,“臣也就对宝钞的作用还算是有几分了解,对于行军打仗,臣真的是不在行,刚才也不过是臣的胡说八道而已,殿下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该死的某乎,该死的键盘侠坑我。韩度要是还在后世的话,恨不得顺着网线过去呼他们的脸。没事在网上哔哔什么呢?没事在网上吹什么牛呢?分析这,分析那的,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最臭,显摆什么呢?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哈哈哈,你多虑了,孤可没有放在心上。”朱标瞬间笑了起来,脸上的阴沉如同拨云见日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第三十三章 谁是韩度? 伸手亲昵的拍在韩度的肩膀上,“孤和你一见如故,刚才咱们不过是在闲聊罢了,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往后咱们还需要多加亲近才是,比如说可以聊聊宝钞的事情?” “一定,一定,殿下但又所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韩度见朱标没有再纠缠,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又转融洽。 韩度见自己好不容易才将刚才的话题转圜了回来,自然是不愿意在朱标这里多待。他怕自己再待下去,说不定又要被朱标给套出什么话来,又需要他想办法转圜。 “殿下,臣想起来了,钞纸局那里还有事务需要臣处理,臣便先行告退。” “去吧。”朱标笑意盈盈的看着韩度,没有丝毫的阻止。 韩度朝着朱标一拜之后,便离开了东宫。 朱标看着韩度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之后,脸上维持着的笑容飞快的消失无踪,忧心忡忡的神色浮现在脸上。 没有丝毫犹豫,朱标转身朝着奉天殿而去。 朱标来到奉天殿的时候,老朱难得的没有处理奏折,而是坐着和一人说话,周围的官吏侍女都被赶出了殿外。老朱的心情甚好,爽朗的笑声都传到了门外,朱标刚到门口便听到。 “儿臣拜见父皇,见过魏国公。” 朱标朝着老朱行礼,然后又向旁边一人行礼。 魏国公徐达。 徐达虽然是开国大将,论军中的声威和行军打仗的功绩,连常遇春都要排在他的后面,实打实的军方第一人,但他其实文武双全,为人儒雅,气息平和,穿着国公的锦袍坐在那里,像文官多过像武将。 “殿下客气。”徐达连忙向朱标回了一礼。 “标儿怎么来了?咱今天奏折不多,批阅完了之后便请你徐叔叔来说说话。你来了正好,咱们一起好好聊聊。”老朱没有原本没有在意,只是随意的说了几句。 等到他看清楚太子脸色不太好,才转而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还是你身体不舒服?” 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有些胖胖的,老朱对朱标有多喜爱,就有多担心他的身体。 朱标闻言,苦笑一声,“儿臣身体并无异样,事情是这样的......”接着,朱标便将他和韩度两人的对话,巨细无遗的说了出来。 徐达原本也担心朱标的身体,但见他自己说无事之后,便不再关注。他原本是老朱召来闲聊的,心里也没有准备说什么大事,所以一阵轻松。 可是随着朱标的话,徐达却越发的轻松不起来,反而是眉头越皱越紧。 “拳头要收回来,再打出去才有力量。”老朱喃喃自语,问朱标,“这话真是韩度说的?” “千真万确。”朱标点头。 老朱的脸色也不好了。 原本他和徐达聊天聊的好好的,心情十分舒畅,没想到朱标带来了韩度的想法,却将他的美好心情破坏的一干二净。老朱每每想到,北元会彻底脱离和大明的接触,然后休养生息上十年二十年,再度挥军南下,他就寝食难安。 想他朱元璋为了驱逐北元做了多少努力,布衣起兵,出生入死百战而还,前前后后花费了十几年时间,才将北元赶回了老家。建立大明称帝之后,都不忘记连连征伐北元。 为的就是想要将北元这个威胁除之而后快,彻底消灭,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安宁稳定的大明。 可是现在有人却告诉他,你想多了。只要北元有人脑子稍微清醒一点,脱离和大明的接触,休养生息过十年便可再次挥军南下,和大明逐鹿天下。 这让老朱如何能够接受? 老朱是一个十足的老农心态的皇帝,他可以忍受自己吃苦,可以忍受自己操劳,只要能够彻底消除大明北方的威胁,他认为都是值得的。但是他万万不可以忍受后代子孙还要面临北方的威胁,还要去面对铁蹄随时可能踏入大明的江山。 如果砍了韩度的脑袋可以解决掉问题的话,老朱肯定不会让韩度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可惜的是,即便是现在砍了韩度的脑袋也没有丝毫用处。 就像是韩度说的那样,关键不在大明这边,而在于北元。 老朱再牛,总不能现在能把北元朝廷的人的脑袋都砍了吧。 徐达在一旁苦思无果,不由地对韩度这个第一次听说的名字产生了兴趣。 “韩度是谁?” 朱标正要回答,便被老朱粗暴的插话。 “原来户部侍郎韩德的儿子。” “户部侍郎韩德?”徐达思索了片刻,“就是那个朝堂之上上书请大哥废除宝钞,然后被全家打入大牢的那人?” “没错,就是他儿子。”老朱点头。 “韩德不是全家下狱了吗?怎么他儿子......”徐达有些疑惑。 面对徐达的疑惑,老朱耐心的和他解释了一番,完了感叹道,“韩德这堂堂户部侍郎,论对宝钞的见识,不及其子万一。他要是有他儿子对宝钞的理解一半的透彻,咱也不会免去他的官职,真正的犬父虎子。” 老朱毫不顾忌的嘲笑韩德。 老朱这人相当的实在,对于真正有能力的官员,他还是很喜欢的。 犬父虎子? 徐达看着老朱,有些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老朱对韩度的评价会这么高。 要知道,在这个将就忠孝仁义的年代,不管作儿子有多么优秀,都不会将自己老爹给比下去的。 旁人在说道父子两人的时候,即便是儿子十分优秀,也不会把儿子放到高于父亲的位置,最多也就是说一句“虎父无犬子”,将两人位置等同,这已经是对作儿子的了不得的赞扬了。 不过虽然徐达对于宝钞的事情不怎么了解,但是就凭韩度对于北元和大明的形势分析上来看,他都不得不对韩度的想法感到赞叹。 “贤弟对北元如何看?”老朱虽然也是身经百战的军事家,但他韩度提出的可能,一时之间也想不什么好的办法,只得开口问自己这位军方第一大将。 “如果北元真的如这韩度所言,依托广袤的土地进行战略......”徐达觉得这个词总有些拗口,但一念叨却总是有种别样的意味,“战略纵深进行防御的话,那臣弟也是毫无办法。上位,这是阳谋。” “其实仔细想一下,有史以来,北方的威胁就从来没有彻底消失过。不管是汉武帝击败匈奴,还是唐太宗灭掉突厥颉利可汗,都只是一时的此消彼长罢了。或许真像是这韩度说的这样,这便是大国的优势,可以凭借广袤的土地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有些话徐达没有说,其实韩度的说法放到大明身上也是成立的。中原这块地方,同样的人口众多,地域广袤,历史上经历过那么多次的外族入侵,最后都可以一次次的再度崛起,这其中也不乏是因为大国的原因。 大国原来还有着这样的优势! 徐达今天算是第一次听闻,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他忽然对韩度这人,产生出了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脑袋才能够想到这些常人想不到的事情呢? 朱元璋听了徐达的话,一言不发。他何尝不知道这是阳谋,无解的,问徐达也不过是心里抱着一丝希望罢了。 “该死的小子。”老朱忽然啪的一声,将手里的茶杯在地上摔的粉碎。 朱标都被老朱吓了一跳,“父皇息怒。” “你让朕如何息怒?”老朱眼睛朝着朱标瞪的像铜铃般,“朕本想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给你留下一个大好河山,让你能够做太平天子,可是,可是韩度这小子......” 朱标感动的痛哭流涕,以往老朱虽然是这样做的,但是从来没有在朱标面前亲口说出来过。 有句话咋说的? 父爱如山,相爱无言。 面对老朱的真情流露,朱标怎么不感动? “父皇还请保重身体,而且虽然不才,但儿臣也是见过生死的,儿臣不怕,北元就算是能够苟延残喘,儿臣也有信心和他们争斗到底。”朱标说的无比坚定,言语之间充满了王者的霸气,这种气息第一次在老朱面前流露。 老朱诧异的看着朱标,在这一刻他心里面充满了无比的欣慰。“自己培养了几十年的太子终于是长大了,自己几十年的心血总算是开花了。” “再说韩度虽然揭破了我大明的弱点,但是他有功无功,还请父皇不要责罚于他。”朱标帮着韩度求情,生怕老朱一怒之下将韩度给斩了。 老朱虽然欣慰朱标的表现,但是脸色却无丝毫变化,一挥龙袍,“哼,这个咱自然知道,难道你以为咱老糊涂了不成?” 见父皇总算是放过了韩度,朱标大松口气,“谢父皇。” 徐达原本想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的,但是他也不知道韩度这人究竟有没有办法解开这个阳谋。贸然说出来,如果韩度也没有办法的话,那岂不是给他招灾惹祸?毕竟在徐达看来,想要解开这个阳谋可不容易。稳妥起见,他还是想有机会先问问韩度再说。 第三十四章 “哈哈,”徐达见老朱愁眉苦脸,便开口笑道,“大哥勿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兄弟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臣弟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咱们兄弟过不去的坎。” “再说了,在臣弟看来,北元是不会就此离开的。” “贤弟有何高见,快快道来。”老朱听到徐达的话,眼睛陡然一亮。 徐达轻抚了几下胡须,才娓娓而谈,“韩度此人虽然对北元和大明的形式分析的高屋建瓴,但是他毕竟没有去过北方,更没有亲自参加过和北元的战斗,所以有些事情他并不清楚。” 老朱听的频频点头。 人不可能未卜先知。 韩度或许足够聪明,可以高瞻远瞩的从形式上将北元和大明分析的头头是道。但是只要他没有切实了解过北元,那他所做出的分析便会必然存在着偏差。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时候一点点的偏差都是足以致命的。 而徐达则不同,从起兵开始便一直和北元作战,大小战役数百场。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可以说徐达对于北元的了解,那是韩度拍马不及的。 因此,老朱更加看重徐达的意见。 “就臣弟来看,这些年北元频频叩关,次数甚至比洪武初年更甚,一次次的惨败都不能阻止北元扣关的心,大哥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老朱低头沉思,按照韩度的说法,北元自然是脱离和大明的接触,等到休养生息实力足够了之后,再来和大明一争长短,这无疑是明智之举。但是正如徐达所说,北元这些年不仅没有撤退离开,反而是越加频繁的扣关,哪怕是每一次都损失惨重也再所不惜,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北元皇帝不知道这每一次的损失,都是在消耗北元的元气吗?不,他肯定知道,毕竟北元朝廷的人不可能都是傻子,连这个都看不清楚。 那究竟是为什么? 老朱抬头,疑惑的看着徐达。 徐达也没有迟疑,伸出一根手指,“在臣弟看来,无非不过是一个原因,那就是北元贪恋中原这个花花世界。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于北元来说也是一样的,整个北元朝廷从皇帝到臣子,他们从出生开始便享受着中原的一切,都是些被呵护着长大的花朵罢了。现在猛然失去了,他们是拼了命也会想要将其抢回来的。别说是撤往更北方的苦寒之地了,就算是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每待一天都是一种苦苦的煎熬,时时刻刻想到的就是再次挥军南下,为此哪怕是损兵折将也在所不惜。” 老朱听的眉飞色舞,双手一拍,抚掌一叹,“贤弟真是高见,让咱茅塞顿开。哈哈哈,北元不会走的,因为他们舍不得,哈哈哈。” 徐达也笑着继续道,“而且大哥也不必担心北元朝廷当中有人会提出撤往苦寒之地,在多数人都贪恋中原的情况下,即便是有人提出北撤,也会被当做是懦弱的表现,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徐达不愧是大明朝开国第一功臣,他预测的十分之准。北元被大明赶到漠北之地,就好似堂堂的一家之主被家里的奴仆给赶到了牛棚里面生活一般,时时刻刻都在回忆着往昔的富贵生活,发了疯似的想要反扑大明。直到十年之后,北元皇帝被俘,北元彻底覆灭,他们也没有远赴极北苦寒之地的勇气。期间不是没有明智的人提出脱离和大明的接触,以便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可惜都被淹没在“胆小、懦弱、不能反攻大明就是逃跑”的陈词滥调当中。 “贤弟此言甚是有理,真乃老成谋国之言。”老朱十分高兴,“哼,韩度这小子果然是太年轻,只会纸上谈兵。”完了还忍不住的贬低一下韩度,完全忘记了刚才是谁被韩度的分析给吓的不轻。 韩度无辜躺枪。 走在路上的韩度“阿嚏”一声,揉揉鼻子,疑惑的想,“这是谁在想我?” 朱标坐在一旁,见到父皇翻脸比翻书还快,不好露出笑声,只能够将一肚子的坏笑憋回到肚子里面,憋的难受。 “太子,你平时要多和你徐叔叔学学,多亲近。”老朱眼睛瞥见了朱标,顿时道。 “儿臣谨记,一定多向徐叔叔请教。”朱标被老朱一指,差点破功笑出声。赶紧起身朝着徐达一拜,好掩饰一下自己的笑意。 老朱对知情识趣的太子十分满意,问道,“你还有事没有?没有的话,就下去吧,咱和你徐叔叔好好说说话。”挥手便要将朱标打发出去。 “那儿臣告退。”朱标行了一礼,便退出奉天殿。 韩度从东宫出来,自然没有像他在朱标面前说的那样去钞纸局,而是悠哉悠哉的回家了。韩度对九九六的工作时间都无比痛恨的,现在却要在老朱的手下上一年只能休息三天的班,怎么能够让他高兴起来?要不是因为关系着自己的小命的话,韩度恐怕早就撂挑子了。 好在虽然不能休息,但是韩度还是能够找到时间摸鱼的。比如说,宝钞提举司衙门是在内城,而钞纸局却是在城外,如此一来韩度便有操作空间了。从衙门到钞纸局十几里的路,韩度又不是飞人,他总不能瞬间飞过去吧,他走过去总是要时间的吧。这些时间便可长可短了,短的话半个时辰也可,长的话两个时辰也说的过去。反正他是宝钞提举司的主官,也没有人死死地盯着他,非要去计较他在路上花了多少时间。 摸鱼,咱可是专业的。 韩度拍拍胸口的地契,昂首阔步的迈入家门。 刚刚来到后宅,便被双眼放光的韩景云给盯上。上前来拉住韩度的手臂,摇晃着和韩度一起走进屋子。 “回来了?”刘氏发问。 “响午被皇上召进宫一趟,完了之后又去了一趟东宫,出来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回来了。”韩度点头说道。 刘氏放下手里的丝帕,没有去问韩度明明还有时间,为什么不去当值。对于韩度摸鱼的状态,刘氏心知肚明,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虽然以前老爷当值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要等到下值之后,才会回家。 但想到韩度毕竟也是大人了,而且还是一司主官,应该有他自己的主见。 刘氏便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对韩度的敷衍态度有些意见而已。 “皇上召你进宫,可是因为石炭矿的事?”刘氏半猜测半肯定的问。 “娘亲如何知道?”韩度惊讶的看着自己这位便宜娘亲。他被老朱召见可是今天刚刚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快的传递出消息出来。 而且老朱毕竟是皇帝,向臣子要石炭矿股份这么不要脸的事,他应该是不会让其他人知晓的。所以娘亲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居家夫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能未卜先知不成? 刘氏将韩度惊讶的表情看在眼里,没有什么表示,随意的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早上你买下石炭矿的消息才传出来,响午皇上便召你进宫,除了是因为石炭矿还能是因为什么?咱们这位皇上啊,立国以来连年征战,早就被银子给逼疯了,要不然也不会弄出宝钞这种掠夺民财的东西出来。说的好听是宝钞,其实这宝钞和白鹿币有什么区别?” 刘氏轻轻撇了撇嘴角,貌似对老朱发放宝钞的举动,十分不屑。 “娘亲,其实宝钞和白鹿币还是有区别的......”韩度干笑一声,试着和娘亲解释。毕竟他现在是宝钞提举司提举,宝钞被娘亲说的是一文不值,这不是看不起他这位有所了解金融知识的人吗? “大兄,你真的买下了石炭矿吗?”一旁的韩景云插话问道。她对宝钞和白鹿币的区别这种复杂的话题不感兴趣,但是她对石炭矿这种能够让人暴富的东西分外感兴趣。 “当然是真的,”韩度朝着妹子一笑,肯定的说道,“不过,现在皇上占了石炭矿的五成股,太子殿下占了四成,留给咱们家的就只有一成了。” “啊?”韩景云瞪大了漂亮的大眼睛,小嘴张成〇型,不敢置信的看着韩度。对于韩家一下少了九成的石炭矿,景云妹子表示十分的委屈。 明明当初找荒山的是哥哥,拿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出来买荒山的也是哥哥,可是现在荒山下面一发现石炭矿了,皇家却要白白的拿走韩家的九成股。 “九成?”刘氏听了也是十分意外,“我还以为皇上会全部拿走呢,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够给韩家留下一成,而且还找太子出来站台,看来这些年皇上果然是改变了一点。” 刘氏倒是非常高兴,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哪怕是已经凉了的茶水,她都喝了一大口。 韩度有些不好意思解释,“娘亲,不是皇上找太子出来掩饰,是儿子主动送了四成给太子殿下。” 刘氏挥了挥手,没有和韩度纠结这个问题。 第三十五章 “呜呜,娘亲皇上为什么要拿走咱们家九成的石炭矿?”景云妹子有些委屈。 刘氏漂亮的凤眼,横扫了景云一眼,“怎么?你认为皇上拿走九成很多?” 见景云妹子点头,刘氏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继续说道,“告诉你,一点都不多。皇上就算是全部拿走,我也一点都不意外。反而是给咱们家留下一成,让娘感到有些意外。” 见景云妹子点头,刘氏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继续说道,“告诉你,九成一点都不多。皇上就算是全部拿走,娘也一点都不意外。反而是给咱们家留下一成,让娘感到有些意外。” 景云妹子忽闪着大眼睛表示听不懂,她还是比较心疼那被老朱拿走的九成石炭矿,妥妥的一个小财迷啊。 刘氏见韩景云不明白,便只好和她解释,“石炭矿这种东西,咱们韩家是手不住的。”刘氏边说边摇头,“别说你爹已经被罢免了官职,就算是你爹还是户部侍郎,咱们家也守不住这份富贵。这是这京城周围发现的第一个石炭矿,恐怕也是唯一的一个。你想想这京城里面有多少万户?进百万户的人口,每一年消耗的石炭将会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而且这还不包括京城周边的各府各县。如果石炭一旦开始开采发卖,影响的肯定不止是京城周围,甚至连周围的各个承宣布政使司都会来采买石炭。每一年发卖的石炭赚到的银钱会达到数百万贯,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到了那个时候,这石炭矿就不是咱们家的富贵了,而是韩家的催命符。” 无论刘氏怎么和自己女儿解释,韩景云都是一脸的不高兴,嘴巴嘟起闷闷不乐,她总觉得自己家吃了大亏。 “你个笨丫头,”见女儿还在纠结那被皇家拿走的九成石炭矿,刘氏无奈叹气,“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人没了,你有再多的钱,那也不是给别人做嫁衣罢了。皇上既然从我们家拿走了九成石炭矿,那必然也会补偿咱们家。你爹和你弟弟还在大牢里面呢,皇上既然拿走了九成石炭矿,那也就是说不会再追究韩家的罪责了,即便是你大哥不能戴罪立功,咱们家也会相安无事。” “真的?”韩景云惊喜的问道。 在大牢里面那几天的经历,对于韩景云来说,就是一场噩梦。虽然他大哥凭借着一己之力,在最后关头将全家从噩梦当中拉了出来,但是这噩梦却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如影随形的跟着,一旦她大哥制作宝钞失败,这噩梦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将她笼罩。 这些日子,韩景云虽然在母亲和大哥面前表现的活剥开朗、无忧无虑,其实午夜梦回之际,她时常惊醒,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迷茫和恐惧,生怕一觉醒来便被再次带回到大牢里面。 虽然觉得韩家损失了一大笔财富肉疼的厉害,但是比起能够彻底的摆脱那个噩梦,韩景云还是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那,好吧。” 韩度见妹子有些可怜兮兮的,忍不住的插话道,“这样吧,大哥做主了。以后这一成的股,大哥留一半给你,就当做是给你的嫁妆。” 伸手撩开妹子遮住额头的秀发,韩度忍不住心道,妹子还是要富养才成。 自己这个妹妹年纪虽小,眉眼之间却有了几分天香国色,偏偏她的脑子好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如果不富养一下,指不定哪天就被一个穷小子给骗走了,那才是让自己痛心疾首的事情。相比起来,五分石炭矿的股,这一点银子,韩度还真没有放在心上。 “真的吗,大兄?”韩景云眉开眼笑,抓住韩度的手臂摇啊摇。 “当然是真的。” “不行,”韩度没有反对,但是却遭到刘氏的反对,“你一个姑娘家的,拿那么多钱来干什么?至于你的嫁妆,娘会为你准备的,你就不要打石炭矿的主意了。” “娘......”韩景云脸色一下子就沮丧了下来,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像是一只即将被饿死的小猫。 “娘,就给小妹一半吧。”韩度开口说道,见刘氏又要说话,挥手阻止了她,“娘你听我说完,石炭矿因为开采量的原因,前期的收益肯定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大的。而且有儿子在,家里还担心缺钱么?”韩度挺了挺胸口,他有着那么多超前的知识,别的不说,至少对搞钱他还是有着信心的。 刘氏见大儿子坚持,也不好在阻拦。而且儿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石炭矿不就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吗?要不是因为他执意将那些荒山买下,这石炭矿根本就和韩家没有丝毫关系。 无奈,只得叹息一声,“随你便吧,反正你现在翅膀硬了,也不听为娘的了。枉自娘从小把你拉扯大,呜呜呜......” 韩度见娘亲都用处杀手锏了,那里还敢继续坐在这里,赶紧找个理由开溜才是王道。 “娘,既然无事了,那儿子便告退了。” 无视了刘氏假意的哭泣声,韩度转身逃出门。 “娘亲,我去看看大兄......”韩景云虽然不聪明,但是见到这样的局面,站在那边她还是知道的,随意敷衍了刘氏一句,便风也似的跟着韩度出门。 刘氏见自己伎俩失败,恨恨的跺脚,心里大骂:“自己这儿女就是来收债的,看不到一点的孝顺”。 韩景云最出门,朝着韩度挥手。 “大兄,等等我。” 韩度停下转身看着景云妹子,戏谑的笑道:“怎么?以为大哥说话不算话?放心吧,说了给你五分股就给你五分。” 韩度见景云急急忙忙的追自己,还以为她是在担心她的嫁妆呢。 “大兄,不是这个,”景云妹子脸色泛起微红,双手连连摇摆,“是家里的钱不多了,大兄你看现在娘亲又是这个样子,”迟疑了一下,韩景云低着头狡黠的撇了韩度一样,“所以,大兄你身上还有钱吗?” 钱,韩度还是有一些的。伸手把怀里的宝钞给摸了出来,这些还是他当初买荒山的时候剩下的呢。早知道要在这里被妹子打劫,今天在东宫的时候,就该从朱标那里诓一些出来。 韩景云见大兄把钱拿出来,顿时眉开眼笑,伸手接过。 拉了一下,没有拉动,抬头疑惑的看着韩度。 “大兄你不会是舍不得吧。” “哪有,”韩度谄谄笑道,“只是,能不能给大哥留下一点。” “好的,大兄。”韩景云笑脸相迎,“呀,那是什么?” 啥? 韩度情不自禁的回头望去,结果什么都没看见,就感觉手上一松。再次回头的时候,就只能看见妹子飞快的从圆门处消失。 “这妹子是来讨债的。”韩度呆立原地,看着手上空空如也,不由自主的和娘亲有了相同的感受。 隔天,韩度打着哈欠来到钞纸局。 老朱制定的作息时间,真的是太不人道了。韩度刚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从大牢里死里逃生的原因,还能够坚持。可是时间一长,身体便好似恢复到以前了一般,每天早起都是瞌睡连连。 好在这钞纸局就他最大,别人也不敢说他什么。 早就一旁跟随着韩度的黄老将一切看在眼里,“这位大人什么都好,又是体恤匠人给大家发放薪俸,又是在钞纸局里办食堂,让大家免费吃饱,但就是太过惫懒了一点。”黄老抬头看天,这都已经是太阳上竿了,他却是一副完全没有睡醒的样子。 见韩度似乎是比刚才清醒了许多,黄老便靠前说道,“大人,你要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要不要去看看?” 烧制水泥的原料准备齐了? 韩度闻言,精神一震清醒了不少。那就去看看吧,早一天把宝钞制作出来,自己就不当官了,也好早一天脱离这每天卯时不到就要起床的苦海。 “走,看看去。” 石灰、黏土、炭渣,这是制作水泥最根本的原料。 韩度和黄老来到石灰窑的时候,这里已经站满了工匠。众人面前的三大桶东西,正是韩度让匠人准备好的原料。 雪白的石灰,韩度伸手捏起一点在指尖揉搓。这石灰雪白细腻润滑,没有丝毫膈手的感觉。“还不错。” “那是,小老儿可是完全按照大人的吩咐。将石缸洗的干干净净之后,才一点一点在里面发出来的。而且还用筛子,仔仔细细的筛过。” “黄老有心了。”韩度满意的笑道。 对于黄老能够百分百的按照自己的要求来,韩度很高兴,他最怕的就是那种敷衍了事的做事态度。 韩度虽然知道制作水泥的材料,但是他可不知道各种材料准确的配比。想要制作出水泥,需要他接下来一点点的尝试。如果原料的质量不能够保证,那接下来对于找出准确配比,无疑是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不知道要多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 第三十六章 水泥 黄老办事非常靠谱,不仅是石灰,另外黏土和炭渣都是一丝不苟的按照韩度交代的做好。 韩度一样样检查了一遍,满意的点头,吩咐匠人取出少量原料,按照比例将三种原料混合在一起,再次装窑把原料烧成熟料。 韩度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这里和众多匠人一起看着石灰窑里面熊熊燃烧的碳火。 等到石灰窑煅烧的时间足够了,熄火,开窑,将熟料取出。 等到熟料冷却下来,韩度俯身仔细查看。看颜色这熟料和以往他见过的水泥颜色差不多,就是不知道效果是不是也和水泥一样。 把捏在手里的熟料放下,拍了拍手,韩度吩咐道:“来人,将准备好的砂子和水取来。” 匠人飞快的背来砂子倒在木板上,混合上熟料将砂子掏成一个火山的形状,加上一点水之后,便开始不断的反复搅拌。 等搅拌充分之后,匠人便将其放入到准备好的木框当中。 韩度见工作做完,便点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黄老见韩度还算满意,便上前问道:“大人,这,能成吗?” “成与不成,本官也不知道。”韩度摇摇头,“不过明天早上就知道成不成了,等着吧。” 次日,韩度满怀激动心情的来到钞纸局,让匠人把木框拆开,取出其中的混凝土。 两尺见方的混凝土,颜色有发白,韩度见此心里忽然一凉。 果然,在后来的实验当中,这混凝土根本就没有他记忆中的那种坚若磐石的硬度,在匠人的铁锤之下,只是坚持了不到五下,便四分五裂。 “大人,这是成了吗?”黄老反而是很高兴,他刚才看的十分清楚,这东西如此坚硬能够抗住铁锤好几次敲击,这可比单纯的石灰,要强的多了。 韩度掂量着手里的混凝土碎块,仔细的看了又看,听到黄老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成什么成,失败了。重新换个配比,再试一次。” “啊?”黄老瞪大了眼睛,就这还是没成,这在黄老看来已经算是好的了?那要什么样的才算是成了?不过既然韩度下令,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应道:“是。” 接下来几天,一次次实验,一次次失败。 韩度几乎是废寝忘食的守在钞纸局里。 一天早上,韩度还在睡梦当中便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 打开门,揉搓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抬眼一看,原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大人,成了,成了......”黄老一看见韩度,就激动的语无伦次,双手连连搓着都不知道放在哪儿了。 “什么成了?”韩度还没有回过神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黄老枯瘦的手臂,“你是说水泥成功了?真的?快带我去看看。” 黄老好似被韩度的举动有些吓到,楞了一下没有反应。 韩度那里还有时间去管黄老,随即松手,自己一个人朝着石灰窑那边快步跑去。 韩度到了的时候,这里已经围满了匠人。 众人在窃窃私语,见到韩度前来,都赶紧问候。 “大人。” “大人,” “大人,这东西真是神奇。” 韩度此刻没有心思去理会众人,一双眼睛盯在众人围住的那块混凝土板上。青灰色的混凝土板,偶尔泛起点点微光,那是水泥砂浆凝固起来的现象,这和他记忆当中的一模一样。 韩度深吸一口气,正好这时黄老赶到,便转头问他,“有让人试过没有”。 “试过了,和大人说的一模一样,坚若磐石,任由铁锤如何砸,也完好无损。啧啧,老汉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东西,能够把沙子像做豆腐一样做成石头。大人,这是宝贝啊......”黄老点头。 宝贝? 这自然是宝贝,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去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将它给试验出来。 韩度满意的笑了。 奉天殿。 毛骧告罪一声,在老朱耳边附耳一句。 “你说什么?”老朱眼睛瞪的老大,侧着头看向毛骧。 “臣所言句句属实,韩度在钞纸局造出奇物,能在化沙子为磐石,而且坚硬无比无惧铁锤敲击,比一般的石头更加坚硬。”毛骧低着头,一点私心都不敢有,如实向皇帝禀报。 化沙子为磐石,而且还比石头更加坚硬。 每一句话听到耳朵里面,都让老朱心神震动。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边关的城防问题,北边的城防起着抵御北元入侵的作用,虽然修建城池的时候,也使用了砖石、石灰、糯米等修砌而成。 但是石灰、糯米毕竟差真正的石头太多,根本没有石头那种抵御风吹日晒的能力,时间一长粘连的效果便会大大降低,所以几乎边关的城池几乎每年都需要修葺。 每年修葺边关城墙,对于大明的财政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现在,韩度居然弄出来了能够化沙为石的东西? “立刻,移驾钞纸局。”老朱朝身边的太监吩咐。 老太监忽然接到老朱的旨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好在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应下,“遵旨。” 皇帝出行,自然是非同小可。 哪怕是匆匆而行,一起动用的人手都不在少数。 很快,老朱便领着众人离开了奉天殿。 政事房。 自从皇帝去年诛杀胡惟庸,废除中书省之后,左丞相李善长便搬到了这间普普通通的房子里办公。 “皇上突然出宫了?”从下属官员那里得到这个消息,李善长都被惊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别的不说,皇帝勤奋的程度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皇帝废除中书省的时候,说实话李善长也是心有不满的,毕竟他是左丞相可以说是距离中书省这个权利中枢最近的人,哪个做臣子的不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中枢,礼绝百僚?” 不仅是李善长,当时几乎所有的文官都像看皇帝的笑话。因为没有人认为,天下的政务,仅凭皇帝一个人就能够处理的过来。 但是这一年下来,老朱用实际行动告诉百官。“你们错了。” 老朱不仅一个人便将政务全部处理干净,更是连一些县级层面的小事都处理的妥妥帖帖,让百官感觉不到有没有中书省的差别。 当然,老朱也不是没有付出。自从废除中书省以来,几乎每天老朱都需要处理政务到深夜。大量的时间被政务占据的干干净净,以往老朱还时不时的出宫微服私访一下,但是自从中书省被废除之后,老朱连一次出宫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皇帝居然突然出宫了。 “是哪里出了什么变故?还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李善长眼帘一垂,低头想到。 忽然抬头吩咐,“备轿,老夫前去觐见皇上。” 钞纸局。 匠人们听到韩度宣布成功了,都沉浸在欢呼的喜悦当中。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大家也太不容易了。 韩度都被熬出来两只兔子眼睛,其他的匠人自然是比韩度更加的辛劳。韩度只是负责指挥和试验而已,而匠人们却是要不断的配比原料,还要不断的开窑、烧窑,大家都被折腾的不行。 这时候就看的出来韩度当初提高匠人们待遇的好处了。 如果是以前的话,像韩度这么折腾,这些匠人早就满腹牢骚的不满了。毕竟匠人是自带干粮上工,没有任何收获的纯付出。但是现在韩度给他们发放了薪俸,又解决了他们吃饭的问题,匠人们对韩度的各种要求,自然是一一满足。 “累一点怕什么?吃顿饭的功夫,这力气不就是又回来了吗?反正吃饭吃的也是韩度提供的饭菜,出把子力气,自然是应该的。”这便是匠人们共同的想法。 正当韩度仔细的把准确的配比记录下来,让匠人再次装料继续煅烧水泥的时候,一声尖细响亮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皇上驾到。” 老太监跟着老朱走进钞纸局,远远的看见韩度的身影,便立刻高呼一声。 “不管皇上此行对于韩度是好是坏,咱家能够做的就这么多了。” 韩度诧异转头,便看见了老朱的仪仗。 赶紧带着一干匠人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到老朱面前。 “臣韩度,接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草民拜见皇上。” “免了。” 老朱直接从御撵上下来,来到韩度面前。 “皇上此来,所谓何事?”韩度小声问道。 “朕听说你做了一件奇物,能化沙为石?”老朱直截了当问道。 “什么化沙为石?”韩度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化沙为石,你干脆说我能点石成金算了,这是谁在老朱面前造自己的谣? 韩度眼睛朝着老朱身后的众人一瞥。 忽然韩度反应过来,“皇上难道指的是水泥?” “水泥?这是什么东西?”老朱来这里是看化沙为石的奇物的,可不是什么劳什子的水泥。 水泥,这名字也太普通了,一点都不会奇物相匹配。 第三十七章 作用 “皇上,这边请。” 韩度带着众人一起,走到那块混凝土板那里。 “皇上请看,这便是水泥。”韩度伸手从旁边还没有使用的水泥里面抓出来一把,展示给老朱看。 老朱看的眉头一皱,这和他想象当中的差距很大啊,怎么看这些灰沫也不像是能够化沙为石的样子。 韩度微微一笑,朝着地上的混凝土板一指,“这便是水泥和沙子混合之后凝固出来的东西,额,这东西的确是坚若磐石。如果说着水泥能够化沙为石的话,倒也没有错,不过臣还是更愿意叫它混凝土。” 老朱是个干劲十足的人,才不去管它究竟是叫混凝土还是其他什么土,俯身下去伸手朝着混凝土板上就是一阵摩挲,还用力的各处按了几下。 冰冷,坚硬,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是大体上和石头差不多。 老朱起身拍了拍手,问道:“这真是沙子和你那水泥做成的?” “千真万确,皇上。”韩度把手里的水泥放了回去,同样把手拍干净。 “怎么做的?” “非常简单,将沙子水泥和匀,加一定的谁搅拌,然后放入制作好的木框当中,就像是做豆腐一样,等到彻底凝固之后就变成这样了。”韩度解释的细致。 老朱听到可以像做豆腐一样做,那岂不是就可以随意的改变形状?想到这里,他的一双眼睛更加明亮。 “毛骧。” “臣在。”一直侍立在老朱背后的毛骧,立刻回应。 毛骧?韩度听闻,心里一惊。眼睛不由自主的朝着毛骧看去,这就是那传说当中的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虽然说也有人认为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并不是毛骧,但既然是朱元璋设立的锦衣卫,那么锦衣卫便应该有一位指挥使才对,除了毛骧,历史上也没有其他人了。 韩度看着毛骧,心里翻起汹涌波涛,锦衣卫啊,真是如雷贯耳的名字。不过这毛骧从表面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凶神恶煞,一双浓眉笔直而坚硬,眼睛大大、鼻子高高,长相英俊非凡当中有蕴含着一丝秀气。 这真是毛骧?不会是同名不同人吧。 可是韩度实在是想不到,能够在朱元璋身边侍卫的,还能够有另外一个叫毛骧的人。 “去试试。”老朱可没有韩度那么多的内心戏码,直接吩咐道。 “遵旨。” 毛骧卷起衣袍,伸手拿过匠人手上的铁锤。 众人都退开,留出一片空地来给毛骧表演,连老朱也不例外。 “咚。” “咚。” “咚。” ...... 毛骧一锤一锤的朝着混凝土板砸上去,可惜除了声响较大之外,也就能够从混凝土板上砸掉一点点的砂子而已。 唉,谁叫这毛骧不懂科学呢。 韩度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混凝土本来就是以抗压著称。什么是抗压?也就是正面硬刚,这可是混凝土的长项。你或许可以一锤子把一块铁板砸出一个凹陷出来,但是你不可能吧混凝土砸出一个坑出来。 因为锤子在接触到混凝土的时候,发出的力道会被混凝土的内应力分散,极大的削弱锤子砸出来的效果。 想要砸碎一块混凝土很简单,只要把混凝土板的两端踮起来就可以了,保证一锤子下去混凝土板四分五裂。 这是因为混凝土虽然抗压,但是它并不能抗拉。这也是为什么现代修建高楼大厦,都要在混凝土当中增加钢筋,原理就是要增加它的抗拉特性。 添加了钢筋网的混凝土板,你可以去试试,哪怕是你踮起两端用铁锤敲,就算是混凝土板被你敲的跳起来,它也完好无损。 而像毛骧这样蛮干,想要敲碎混凝土板,还是早点歇着吧。混凝土板平放在地上,打击的力道全都被传递到泥土里面,能够敲碎才有鬼了。 果然,随着毛骧一锤锤的下去,只见混凝土板被打的深陷到泥土里面,至于混凝土板本身自然是完好无损。 “够了。”老朱挥手止住毛骧。不是老朱知道毛骧在蛮干,而是他觉得能够试到这里,已经有答案了。 “挖出来。”老朱吩咐。 匠人们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将混凝土板给挖了出来。 老朱仔细的将混凝土板检查了一遍,见真的完好无损,不由地开怀大笑。 “哈哈哈,好,好神奇的东西。韩度,你有功,朕要赏你。” “谢皇上,臣只是尽力而为......”有赏赐怎么能不开心?韩度心里乐开花,但是脸上还是要绷住,嘴上想要说些矜持的话。 不过老朱对这种话听的太多了,也没有兴趣听韩度扯淡,挥手制止了他。 转身朝一老臣问道,“李卿认为该如何赏赐?” 韩度见此人头发、胡须花白,身穿一品一品绯色仙鹤官袍。能够官居一品的除了已经被诛杀的胡惟庸,便只有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左丞相、韩国公李善长了。 “下官见过韩国公,”韩度上前行礼,却猛然发现李善长身旁还有一人,站立的位置更比李善长还要靠前。 此人见到韩度看向他,笑了一下,自己介绍道,“本公徐达。” 韩度感激的看了徐达一眼,再次拜道,“下官见过魏国公。”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难道一个水泥就能够吸引来这么多的大神? 韩度心里自言自语。 李善长却开口了,“回皇上,臣以为可以遵循唐制,但凡献技艺与朝廷者,赏钱一贯到十五贯,水泥此物如此神奇又有大用,应该赏钱十五贯。” 老朱听的频频点头。 韩度却闻言心里一凉,多少? 十五贯? 你们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哈哈哈,如此甚好,那朕就赏你们十五贯。”老朱显得十分的高兴。 其他人也是一副附和着老朱表情的样子,就只有韩度,脸色阴沉的冻气成冰。 气急而笑道:“呵呵,十五贯,真是好大一笔钱呢。皇上,难道宝钞提举司这么多人日夜不歇,花费这么多人力物力才制作出来的水泥,就只值十五贯吗?臣说的难听一点,十五贯,光是在试验的过程中耗费掉的材料钱都不止十五贯。如果皇上执意要十五贯买走水泥制作技艺的话,那臣只能说声抱歉,不卖!” 韩度的话一出口,瞬间将在场的欢喜气氛扫的一干二净。 李善长和徐达两人都诧异的看着韩度,他们可是一路跟随着老朱立国的,但是他们都没有见到过敢这么正面顶老朱的人。 嗯?不对,前些日子好像就有一个。 李善长忽然想到,哦,是那户部侍郎韩德,听说这韩度就是韩德的儿子?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父子两人真是一脉相承。 可是,当初韩德顶撞皇上差点被全家斩首,也不知道这韩度会是什么结果。 老朱倒是没有像韩德顶撞他的时候那样暴怒,而是随意撇了撇嘴,说道:“难怪你非要朕答应你,让你可以出售技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朕呢。” “朕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你了,自然就算数,”老朱好整以暇继续说道,“好吧,那你说你的这个水泥,多少钱才肯卖?” 按照老朱的想法,既然韩度十五贯不愿意卖,那自己便再加加价,这水泥顶多也就卖个几十上百贯。韩度在此事上的用心程度,老朱是知道,在他看来韩度是个办实事的人,他也不会和韩度计较这点铜钱。 徐达听了老朱的话,深深的看了韩度一眼。这小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上位的面前挖坑给他跳。嗯,上一次这么干的是谁呢?时间太久,徐达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就是不知道他坟头的草,长到多高了。或许是被皇上给碎尸万段,早就死无葬身之地,连坟墓都没有了。 韩度见老朱松口,也不好再冷着脸,仔细盘算了一番,给出了一个极地的价格。 “那就一万贯吧。水泥配方的价值极高,臣只是象征性的回收一点点资金,好弥补研发的亏空罢了。” 这个价格真的是相当于白送了,水泥的用处太大了,在韩度看来,随着水泥的推广,水泥配方的价值是要超过石炭矿的。 这个价格真心不高,但是别人不这么想。 随着韩度开口,李善长和徐达两人眼睛都瞬间瞪大了看着韩度,很快又恢复正常。 不过两人虽然脸色如此,但是看向韩度眼神却是变了,既像是在看疯子,又像是在看死人。 老朱听到一万贯的时候,心跳都慢了一拍。看着韩度的笑容立刻变成了冷笑,牙齿上都泛着寒光,“哦?一万贯,你可真敢开口。” “一万贯真的不高,水泥的价值远远不止一万贯。”韩度摇摇头,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要是在现代谁把水泥的专利注册了,以这样的价格卖给他,那他做梦都要笑醒,光是吃专利费都要吃的富可敌国。 “水泥有大用,朕深以为然,但是有多高的价值却是未必,你张口就要一万贯,不觉得过分了吗?” 第三十八章 朱元璋被韩度气极反笑,真是好大的胆子,敲竹杠都敲到朕的头上来了。 老朱的话让韩度心里发毛,再环视一遍众人的神色,他忽然回过神来,或许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水泥的价值。 “臣不敢,请皇上听臣解释。”韩度连忙低头一拜。 误会啊,误会大了。 和普通人产生误会,最多彼此隔阂,但是和老朱之间产生误会,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韩度赶紧向老朱解释,“皇上是想用水泥修砌城墙吧。” “不错,难道不可以吗?”老朱反问道。 “可以,砌墙自然是可以的,”韩度连忙应和,很快他话锋一转,“不过在臣看来,水泥最大的作用,却不是用来砌墙。” “那是用来干什么?”李善长插话问道。对于水泥的用途,在看见的第一时间他也和老朱想的一样,但是现在韩度说还有更加重要的用途,他便忍不住好奇一问。 “回韩国公,下官以为水泥最大的作用是用来修路。” “用来修路?”原本好整以暇,静立在一旁的徐达疑惑问道。 “不错,”韩度自信又回来了,水泥道路别人都没有见到过,但是韩度却说见了太多了。“敢问魏国公,以水泥此物修出来的道路,会是什么样?” “这个,”徐达沉吟片刻,“老夫没有见过,不敢妄断。” 韩度朝着老朱解释道,“皇上,以水泥修筑出来的道路,平整、坚固,最重要的是不惧雨水冲刷,哪怕是在倾盆大雨之下,人马车辆依然可以在其上自由行走。” “可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有随行的官员问道。 韩度微微一笑,想要告诉此官员,什么是“要想富先修路”,道路的便利对于经济社会的发展可是有着居功至伟的作用的。不仅如此,道路对于朝廷掌控地方,其实有着极大的增强作用,所谓“山高皇帝远”,那些远离京城的地方为什么会容易反叛,还不就是因为朝廷鞭长莫及嘛。如果有了便利的道路,极大的提高朝廷大军的行进效率,你看看这些地方还敢不敢轻易反叛。 但韩度没有和此人解释,转而向老朱说道,“皇上,魏国公,都是用兵大家,臣斗胆问一句,我朝每次征伐北元,都要消耗多少国库?” 徐达听到韩度疑问,只是看来皇上一眼,没有说话。 朝廷一直对老朱的北伐颇有微词,所以被韩度这样问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但他忽然回过几分味来,破天荒的回答了韩度,“每次北伐的消耗,大约都是在三百万贯到五百万贯。” “敢问皇上,这其中粮草辎重占了多少?”韩度继续追问。 “大概,七成吧。”心有所悟,老朱回答的轻松。 一旁的徐达和李善长两人,看见皇上和韩度一问一答十分默契,都感到诧异。他们可是极少见到皇上以这样的一个态度,面对一个低级官员。 两人都是极为聪明的人,仔细思量一番,便有了几分明悟。 “七成。就以三百万贯算,那也是二百一十万贯。粮行千里,不足一成。这其中超过九成的粮食,都会被消耗在运输过程当中。” 说到这里,韩度顿了顿,正色道:“而如果有了水泥修建的道路,便可以极大的提高运输的效率,极大的减少运粮的时间,减少时间便相当于减少了粮食在运输过程当中的消耗。” “皇上请看,”韩度挥手指向那块混凝土板,“此物凝固之前,像稀泥一样,可以被制作成任意形状。而在凝固之后,又会变得坚硬、平整。马车行驶在这样的道路上更不就不需要惧怕路面高低起伏带来的隐患,可以在其上快速飞驰。” “以往一匹马不过能背负二三百斤粮草,一日行军不过二十里。但是如果换成了马车,一辆马车可以载重千斤,一匹马便可以拉着马车在这样的道路上快速前进,一日行进超过百里。最重要的是,这样的道路不会出现坑洞,可以不分昼夜的日夜兼程,效率可比以前提高十倍有余,自然对于粮草的消耗自然就会降低到不足现在一成的地步。” 韩度停了一下,郑重说道:“皇上,只是一次北伐,水泥道路能够给朝廷节约下来的粮草便会超过百万贯。臣只卖一万贯,这真的是低到再不能低的价格了。” 韩度说完,朱元璋和徐达眼睛里齐齐冒出精光。 他们两人都是用兵的大家,虽然在第一次看见水泥这样的事物的时候,没有往深处想。但是被韩度一通点拨,两人去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韩度只看见了水泥道路在运输上面的优势,但是两人却看见了更加深层的作用。 那就是水泥道路及其方便调兵。 所谓兵贵神速。 速度可是用兵的第一要义。 但凡是带兵之人,便没有人不会去极尽全力的追求速度的,“朝发夕至、神出鬼没”,这可是自古以来所有将领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这样想法。 老朱和徐达默契的对视一眼,心有所悟。“照韩度这小子说来,这东西咱一万贯买下,还真不贵。” 韩度见老朱满意,自己也是笑意盈盈。 “皇上,韩度此人居心叵测,妖言惑国,意图乱我大明江山,请诛之。” 笑意凝固在脸上,自己怎么就居心叵测了?韩度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人群当中一个身穿工部官服的官员,在朝着老朱拜下。 “这位大人,下官好像不认识大人吧,怎么就说下官居心叵测了?”韩度一脸难看的看着此官员。 天地良心,自己可都是在为大明着想。 “韩度,你不要以为你的那点心思无人知晓,告诉你,今天本官在这里,你的奸计就休想得逞。”此人态度更加张狂,好似认定了韩度是奸人一般,对他怒目而视,好似天生便和他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一般。 可是韩度又不认识他,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深仇大恨呢?忽然,韩度想到薛工部曾经提起过的一句话,那就是“工部有人因他给匠人发放薪俸而弹劾他藐视朝纲”。 这家伙恐怕就是那弹劾他当中的一人吧。 一定是的。否则怎么会在皇上面前,无缘无故的朝他开炮? 韩度被气笑了,这种人真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嘲讽道:“下官这是强边的良策,岂能容你污蔑。” “休要混淆视听,韩度你不过是想要大明重蹈覆辙而已,”此人伸手怒指韩度,转头向皇帝告状,“皇上,史书记载,秦灭韩之前,就是诓骗韩国,说修建直道可以快速运输粮草辎重,能方便调兵。结果韩国修建直抵边界的直道之后,秦军便借直道出击,直插韩国都城,轻易而举的便将韩国灭掉。” 转头俯视着韩度,义正言辞的指责道,“北元铁骑本就来如如风,快我大明军队数倍,你还要欺君罔上,让皇上修建直道,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北元铁骑能够轻易而举的直插我大明腹地,你究竟是何居心?” “沙比。”韩度撇撇嘴。 “你说什么?”虽然不明白韩度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此人用屁股想也知道韩度说的不是好话,顿时对韩度怒目。要不是在皇帝面前,他都敢朝韩度动手的样子。 “说你寸光之见。”韩度可不怕他,也不给他留丝毫的情面,即便是他官职比自己高又如何。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灭绝满门。 再说这些趴在匠人身上吸血的官僚,根本就被韩度看不起。自己只是给下属匠人发放薪俸而已,这些官僚就敢弹劾自己。有机会自己一定要把这个场子,给找回来。 不过还是要向老朱解释清楚的,不解释清楚,万一生性多疑的老朱真怀疑自己有异心的话,那才是要掉脑袋的事。 “皇上乃用兵大家,自然是对骑兵了如指掌。”韩度笑着,拍了一下老朱马屁,“不过臣今天还是要班门弄斧的解释一下。” 老朱神色如常,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韩度继续。 “骑兵的马蹄上面都钉有马蹄铁,在马蹄踏在草地上的时候,马蹄铁会深陷到泥土当中,起到稳固的作用。”韩度两手比划示意。 这些都不过是常识,韩度一说,众人都纷纷理解过来。 “这便是骑兵可以在草原上纵横如飞、来去如飞的原因,”韩度话语一转,“但是,水泥道路坚若磐石,一旦骑兵在这上面行走,马蹄铁根本就不可能陷进混凝土里面,也就起不到稳固马匹的作用。甚至在臣开来,马蹄铁和水泥道路一样的坚硬,两者相遇还会容易出现打滑的现象。” 韩度俯身将毛骧丢在地上的铁锤拿起来,放在混凝土板上来回拖动几下。 嗯,顺滑无比。 “就像是在石板铺就的道路一样,谁敢在石板道路上纵马急奔?” 第三十九章 徐达一旁听的点头。 究竟能不能在石板上骑马,他最有发言权。他就比较喜欢骑马上朝,但每次都是骑马小步而行,从来没有在京城里面纵马狂奔过,京城内的道路就是全部用石板铺就的。一来是怕纵马伤到别人,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 在京城里面纵马狂奔,万一要是一马蹄踩下去踩到一块青苔,那就是人仰马翻的结局,严重一点就此送命都有可能。 所以说,什么公侯子弟在京城内纵马伤人又如何如何的,不过是后来人的无端猜测罢了。真要是哪位子真弟敢在石板路上这样骑马,不用别人出手,他的公侯老爹就会先把他的腿给打断,免得绝后。 纵马飞驰、肆意狂奔,那得是在城外的草地里才行。 “而这位大人说的,水泥道路会方便北元南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水泥道路只会有利于大明出击北元,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度一点点的将那官员的观点一一反驳掉。 那位官员自然是对韩度不满,但是偏偏他又找不到反驳韩度的话,只得恨恨的看着韩度。 但韩度却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这位大人既然认为韩修直道是错的,那么敢问大人,秦一统天下之后,为什么还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修建秦直道?难道大人的眼光,比之秦始皇还要高瞻远瞩?” “你,你血口喷人。”官员气急,指着韩度的手指都在颤抖。 古人讲,天地君亲师。敬畏帝王是臣子的本分,哪怕秦始皇是秦朝的皇帝,而他是大明的官员,在敬畏秦始皇这方面也是要和敬畏老朱一样的才行。 别说是他根本没有秦始皇的雄才大略,即便是他有,他也不能在老朱面前轻视秦始皇。 帝王的威严,自有帝王维护,不可冒犯。 “秦朝修直道动用了几十万的民夫,大量的人力物力,历时两年才建成。秦直道纵横交错,绵延一千多里。花费这么大的代价也要修建直道的目的,就是为了抵御北边的匈奴。” 韩度继续说道:“皇上,这一条直道就是一把插入草原的尖刀。汉武帝之所以能北击匈奴,那条直抵阴山的秦直道,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其实从历朝历代来看,也能够发现直道的巨大作用。但凡能够重视直道、重新使用直道的中原朝廷,基本上都能够对北边的做到主动出击;而不重视直道作用、甚至是荒废直道的朝廷,基本上在面对北边威胁的时候,都是受多攻少,只是被动的抵御罢了。” 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之辈。 哪怕是老朱,虽然是放牛娃出身的皇帝,但是他勤敏好学,论学问不弱于一般大家。 对韩度的话,众人自然一回忆便知道他说的分毫不差。 不管是汉隋唐宋,但凡能够主动征伐北边的,几乎都是凭借着秦直道出击。 “皇上,老臣以为韩度所言有理。”徐达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帮韩度说话。 “虽然加固城墙、巩固边防也重要,但是老臣看来还是修建水泥道路要更加重要一些。”见上位看向自己,徐达便抚这胡须说道,“咱们和北元,向来是我强彼弱,北元面对大明从来都是守多攻少,即便是北元发起突袭,凭借现在的城防也足以抵御,不会出现北元再度入关的情形。” “但是修建水泥道路就不一样了,一旦完成我大明便可以在短时间内调集大量兵马物资,不管是北元来袭,还是主动征伐北元,我们都可以得心应手的应对。” 老朱仔细思量徐达的话,最后点头,“朕也是这个想法。” 徐达正色道:“皇上,大明可以五次十次征伐北元,甚至可以将北元彻底消灭。但即便是北元消亡,大明北边草原部族的威胁也不会就此消失。大明可以打的草原部族二十年、五十年抬不起来,但是一百年之后呢?” “臣老了,”徐达神情落寞,带着英雄迟暮的悲凉,“臣究竟还能活十年,还是二十年,都是个未知数。每次午夜梦回臣都被心里的担忧所惊醒,深怕百年之后臣的子孙还要面对草原部族的铁蹄,还要像臣一样披甲作战、马革裹尸。” 徐达的嗓音里面,带着浑厚苍凉的味道,感染着朱元璋。 朱元璋感同身受,甚至他的感受比徐达更深。他是帝王,自然希望大明王朝千秋万世。原本他数次征伐北元,目的就是要彻底将其消灭,以此来给大明数十年的安宁。 但是就像是徐达说的那样,一百年之后呢? 到了那时,草原的威胁必定会死灰复燃。那时候还有像他这样英明神武的君王,和像徐达这样能征善战的统帅吗? 如果有,那大明倒也能够安稳,或许也能再次打出数十年的和平。但是如果没有了呢?那草原铁蹄岂不是就要再度南下,大明的江山岂不是就要岌岌可危? 徐达朝着老朱拜下,“臣恳请皇上,修建水泥道路,恢复秦直道,在草原上铸造出一柄直抵草原心脏的尖刀。” “贤弟快快起来,咱醒的。”老朱双手将徐达扶起。 韩度见此十分高兴,不过他可不是被什么君臣相得感动。而是,既然老朱答应下来要修建水泥道路了,那他制造水泥的技艺便可以卖个好价钱了。 一万贯啊,这对于宝钞提举司来说,可是大补。 这些日子熊莳都向韩度提了好几次了,说宝钞提举司的钱快要花光了。原本,宝钞提举司在京城一干衙门里面,绝对是十足十肥的流油的衙门。 但是韩度一上任,又是给匠人们发放薪俸,又是在钞纸局开办食堂供匠人吃喝,又是挖窑子烧石灰进行各种实验,如此一来,钱自然如同流水一般给花出去了。 宝钞提举司本就不多的银钱,如肉眼可见般消失,眼看就要见底,急需资金补充。 老朱安抚了一下徐达,这才转身朝着韩度,“水泥是不错。” 韩度笑着应和。 “但是,一万贯还是太多了。” 笑容凝固在脸上,韩度只好再次解释道:“皇上应当知道,制作水泥的技艺论价值当在百万贯以上,臣只要一万贯,已经是低到不能再低的价格了。” “朕自然知道,”老朱点头,忽然左右看了几眼,拉着韩度的手臂,朝前走几步,远离了众人,“可是朝廷也不容易,穷啊。” “皇上可不要说笑。”韩度被老朱的话给气笑了。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廷再穷也不会连一万贯都拿不出来。 这分明就是老朱抠门,欺负自己,不想花这么多钱买下水泥配方。 “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年朝廷都在入不敷出,要不然朕也不会发放宝钞来弥补不足。”老朱叹气一声,“朝廷虽然有钱,但是这上上下下哪一处不花钱?就你这水泥,朕想买下,都得从朕自己的用度里面挤出一部分来。” “这样吧,朕在辛苦一点,一千贯,你将水泥技艺卖给朝廷。”老朱说的倒是可怜。 韩度听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老朱,“砍价的行家啊,上下嘴皮子一碰,轻轻松松就要吃掉自己九成的价格。” 摇摇头,韩度斩钉截铁的说道:“一万贯,少一个子儿不卖。皇上,臣要是卖的低了,对不起那些把家传秘技都拿了出来的匠人们。” 韩度抬头,双眼没有半点私心的面对老朱的凝视。 老朱看着韩度,脸色和煦的笑容渐渐消失。 “看来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了。”韩度心里一凝。不过来硬的又如何,在韩度看来,你情我愿公平交易,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 正在自己给自己打气,忽然听到老朱幽幽的说道,“朕听说,前几天你这里的匠人,有人高呼万岁,是不是有这回事啊?” “皇上你不讲武德啊。”韩度心里一紧,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老朱能够做出这种赖皮的事情出来。 但是,偏偏老朱就做出来了。 韩度只好硬着头皮,和老朱解释:“皇上明鉴,那是匠人在表达内心的喜悦之情,绝无他意。” 捏住了韩度七寸,老朱脸上的笑容却又恢复过来了,不紧不慢的说道:“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要朕查明了才知道,岂能听你一面之词?” “臣,臣......”韩度急的满头大汗。 老朱说的倒是好听,什么查明。 怎么查?不还是要从匠人当中开始调查? 从哪些匠人开始调查?韩度用脚趾都能猜到,老朱绝对是要把那几个会制作水泥的匠人给带走。 朱元璋这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韩度,要么你乖乖的一千贯把水泥技艺卖给朕,要么朕就把你的那几个匠人给带走,朕照样能够得到水泥技艺,而你韩度却一文钱都得不到。 高呼万岁这件事情,说轻点就像是韩度解释的那样,不过是表达内心喜悦;说严重点却有欺君之嫌。 第四十章 是轻,是重,解释权完全都在老朱那里。 韩度一点办法都没有。 迟疑了半响,韩度最终还是只得放弃,苦笑着朝老朱一拜,“就依皇上所言,一千贯。” “早这样不就完了嘛,为了这点铜臭,堂堂朝廷命官都变得扣扣索索的。”老朱笑着道,心里开心不已。以势压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这种感觉,可是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韩度的心里在滴血,为了他的九千贯。如果坑他的不是老朱,换了是其他人,韩度都敢为了这九千贯把板砖呼他脸上。 “放心,只要你能够兢兢业业的为朝廷办事,朕是不会亏待你的。”目的达到,老朱自然要稍微安抚一下韩度,空头承诺随便撒。 韩度也没有将老朱的话给当真,就凭老朱刚才为了九千贯,对他进行威逼利诱的样子,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不会被亏待。 “你爹和弟弟不是还在大牢里吗?大牢里阴暗潮湿,待久了可是不好,朕明天就下令,让他们出狱归家。” “臣谢皇上隆恩。”韩度心悦诚服的再次拜下。 爹和弟弟能够提前从大牢出来,在韩度看来,别说是九千贯了,就算是老朱一文钱也不出,他也心甘情愿的将水泥技艺双手奉上。 一个土法制作水泥的方法而已,能够换得家人平安,那是千值万值。 光是土法制作水泥的方法,韩度就知道三种,只要多花点时间精力,他还可以再弄两种出来。 “平身吧。”老朱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回到了徐达那边。 老朱视线落到一人身上,“何沛之。” “臣在。” 只见一人上前,朝老朱拜下,正是质疑韩度建议修建水泥道路的那人。 “你找韩度,他会提供全部的水泥制作技艺,然后工部负责抽调工匠,尽快开始大量制作水泥。” “臣,领旨。” 转身朝韩度吩咐,“韩度,你要将水泥技艺全部交给工部,不得藏私。” “臣,遵旨。” 老朱见此,微微一颔首,右手一挥。 老太监手中佛尘一扫,尖锐响亮的声音顿起。 “起驾。” “回宫。”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行人缓慢离开钞纸局。 徐达在人群当中,回首朝韩度凝视了一番,嘴角勾起弧度洒然一笑之后,才骑着马跟在御撵后面离去。 旁边轿子窗帘先开,李善长探出头来,“魏国公可否上来一叙?” “善。” 李善长吩咐仆人落轿,徐达下马上了轿子。 作为大明的左丞相,李善长的轿子和那些七八品小官的简直是天壤之别。轿内不仅有锦墩软垫,还有个小茶几,可以在做着便赶路便喝茶。而且空间也要比一般轿子大上许多,徐达身材魁梧,但是进来坐在李善长旁边,却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李善长吹了一口手里茶杯上漂浮着的茶叶,若有所指的问了一句,“魏公刚才离去之时好似若有所思,难道魏公和韩度有旧?” 徐达就知道李善长会问这个,也不隐瞒,点头道:“有旧倒是算不上,只是前几天在御前听皇上提起过此人几句,因此略感好奇罢了。” 李善长花白的眉头微微一皱,接着有洒然说道:“能够被皇上提及,又能引起魏公的兴趣,想来此子又不凡之处,不知魏公可否告知一二?” 徐达将一口茶水咽下,回味着茶水的回甘与沁人心脾的清香。话说以前的茶叶都是团茶,也就是小龙团。自从皇上因为小龙团工艺复杂、耗费甚重,而下旨禁止小龙团之后,那些茶商便绞尽脑汁的弄出了现在这种炒茶。 取鲜嫩茶芽杀青炒制,工艺比小龙团简化了无数倍。没想到这样做出来的茶回味悠长,味道比之小龙团更好,深得达官贵人和老百姓的喜爱。 “既然韩公有兴趣,那我就和韩公说说吧,”徐达点头应下。 随即就将那天太子去找皇帝的经过,主要是韩度的看法简略的说了一遍。 末了还补了一句,“韩度毕竟没有真正见识过北元,所以他的看法在我看来,有些纸上谈兵、不切实际。” 李善长神色缓和,见韩度真和徐达没有什么关系,便也不再关注他了。笑呵呵的附和了一句,“他那里能够和魏公相比?不过他能够有这种想法,也算是难得了。” 徐达点头应和,没有再多说什么,端起茶杯朝李善长示意一下。 “喝茶,喝茶” 两人相视而笑。 钞纸局。 等到老朱的御撵离去,直到彻底看不到了,匠人们才从地上爬起来。有几个腿软的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有哭又笑的在那里干激动。 “呜呜呜,想不到,想不到老汉竟然还有能够慕见天颜的一天,老汉就算是下一刻便死了,也值了。”黄老拉着韩度,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朝韩度身上抹去,“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你这样是在感谢我吗?你恶不恶心。 韩度对于黄老的激动,半点感同身受的感受都没有。韩度实在是了解不了黄老的激动之情,在他看来自己的命是多么的珍贵啊,怎么能够因为看了别人一眼,就不要了呢?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韩度,本官工部员外郎何沛之,奉皇上之命,还请不吝赐教才是。”何沛之脸上堆起笑容,朝韩度拱手。“刚才本官虽然出言为难你,但那都是本官出于公心,还请你不要计较。” 公心? 就算是公心吧,韩度也不是神仙,看一眼就能清楚明白别人是什么心事。 于是,韩度也附和着笑容回道:“大人客气了,都是些误会,风一吹便揭过去了。大人放心,只要大人将工匠派过来,下官一定让他们手把手的教,直到教会为止,如何?” 左右这制作水泥的方法也不复杂,只要这何沛之能够找些以往烧过石灰的工匠来,到时候叫黄老安排人教会他们也就是了。 韩度既然把水泥技艺一千贯卖老朱,那自然是不会反悔的。 不料,何沛之却显出为难之色。 “韩度你这是让本官为难啊。” “大人何出此言?”韩度不理解何沛之的话,“大人如果不派工匠来学的话,难道要派官员来吗?” 官员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韩度虽然这几天都是泡在钞纸局里面,但那是他自愿的,因为除了他之外,别人也不懂如何制作水泥。 但是要让工部的官员来学习制作水泥的话,那也太难为那些官员了。在韩度看来,在这种纯技术方面的活计,官员还真的没有几个熟练的工匠有用。 “官员怎么可能来做这个,”何沛之挥手就反驳了韩度猜测。 继而叹气道:“韩度你是有所不明白,皇上既然要求本官尽快为朝廷制作出水泥,那本官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再怎么着急,那也得等工匠先学会啊,工匠都不会,再急也毫无益处。”韩度心道。 何沛之见韩度皱眉,悠然自得的捻着胡须,“本官是这么想的,韩度你这里是否可以派出几个精通制作水泥的工匠过来,让他们一边制作水泥,一边教工部的工匠,如此一来既可以马上开始水泥制作,又不耽误教导工匠,这样可比先派工匠到你这里学会了,再回到工部制作水泥要更快一些。” 这倒是个办法,的确要比自己提议的快上几分。 韩度点头答应下来,“好吧,这样也行。不过下官还有一个要求。” “请说,”何沛之笑着示意。 “咳咳,大人既然是想从下官这里借几个工匠,那小官只好斗胆和大人先礼后兵。”韩度看着何沛之正色道,“大人想要从下官这里借工匠,这是可以的。但既然是借,那么事情一完,大人便要将他们还给下官。下官这里可不像工部那样家大业大,下官手下的工匠就这么几个,大人可要有借有还才好。” 韩度这是怕何沛之嘴上说的借人,结果转头就把工匠给他调走了。现在他这里会制作水泥的匠人,就是以黑子为首的几个原本烧石灰的匠人。 这几人都比较年轻,有培养的价值。而且还比较能够吃苦,韩度带着他们试制水泥以来,他们几个都和韩度一样废寝忘食。一个水泥配比烧制失败之后,马上又按照韩度的要求开始制作下一个配比的原料。 韩度这几日虽然是熬红了眼睛,但是对比起来,黑子这几人付出的劳动要比韩度都多的多,毕竟韩度只是动动嘴而已,他们可是要跑断腿的。 可以说,水泥能够这么快的就试制成功,黑子这几人功不可没。 韩度现在自然是看宝贝一样的看着他们几个,生怕有人打他们的主意。 “这个,”何沛之低头眼珠转了转,忽然面露笑容的答应下来,“你放心,这个自然。” 那行。 既然谈妥了,韩度也没有多想,转头便吩咐,“黑子,过来。”朝着人群招招手。 第四十一章 “大人有什么吩咐?”黑子几步便从人群当中站到韩度面前。 “这位是工部何大人,”韩度先是给黑子介绍了一下何沛之,“你等会儿就带两个会制作水泥的兄弟,跟着这位大人到工部去,教工部的匠人制作水泥。” “大人,”黑子听了一惊,神色沮丧的问道:“大人这是不要小的了吗?” 工部的匠人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到现在他爹都在工部做工匠呢。以往这钞纸局和工部一般无二的时候,黑子到也对工部没有什么排斥。但是现在钞纸局的待遇可比工部要好上太多了,不仅有薪俸可以拿,而且白天还可以在钞纸局里面吃顿饭。 自从钞纸局开始提供饭食之后,虽然只是响午的一顿,那也让包括黑子在内的所有钞纸局匠人无比的满意。 黑子甚至在家里都不吃饭了,空着肚子到钞纸局,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多吃一点,他在钞纸局多吃一口,就可以为家里节省下一口粮食。 现在陡然听到大人要把他安排到工部,他顿时便面目俱灰,有被人抛弃、打回原形之感。 “胡咧咧什么,本官自然是还要你的。”韩度看来何沛之一眼,想起薛工部对自己的提醒,觉得还是背着他一下比较好。 “来,过来”韩度招呼着黑子,离得何沛之远了一点,才在他耳边轻声解释。 “本官不是将水泥的技艺卖给了皇上吗?那总要有人去教会工部制作水泥,这买卖才算是完成是吧。”韩度扶着黑子的手臂,安抚道:“放心,你就是去工部教会几个匠人制作水泥,之后你便可以回来。甚至你去了练活计都不用做,只需要指挥着工部的匠人干活就行,当然你在钞纸局这边的薪俸,会一文不少的发放给你的。就是吃饭有点麻烦,工部那么远,你也不可能每天都跑回来吃饭。” 黑子听完韩度的解释,顿时安心下来,呵呵的笑着。“大人还要小的就成,至于吃饭,小的不怕远,每天多跑两趟便是。要不小的还像以前那样,自己带上吃食去也行。” 黑子无所谓的说着。 但韩度可不像他那么看,摇着头想了一下,“你们去工部也是在为宝钞提举司作贡献,怎么能让你们连饭都吃不好?这样,本官每天多给你们二十文,算是你们的饭食补贴。二十文,足够你就近找个茶围子吃一顿饭了吧?” “足够了,足够了,谢谢大人。”黑子没有想到韩度居然还给他什么饭食补贴,而且一天就是二十文,这简直就是意外之财啊,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二十文一顿饭,也就是咱们大人才想的出来。二十文足够在茶围子里面好好生生的坐着,有酒有肉的吃上一顿了。可以一般人谁会这么吃?在黑子看来,只有败家子才这么吃饭。一文钱买两个大炊饼,就着一碗水吃了,一样能够顶饱。 这样一来,自己还能够省下十九文呢。 三言两语韩度便打消了黑子的顾虑,带着他回到何沛之面前。 “何大人,这是黑子,没有大名。他是下官手里最精通制作水泥的了,从挖窑开始到制作好水泥,都是他全程包揽下来的。” 向何沛之介绍完,韩度转头吩咐,“黑子,那你就带上两个弟兄,随何大人一起去吧。” 黑子转身很快的就挑好了两个工匠,三人一起来到韩度身边候着。 何沛之见事情办妥当,便向韩度告辞,“既如此,那本官便告辞了。” “大人慢走。”韩度抱拳回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熊莳跟到了韩度身边。 “大人灼见深远,下官佩服。” “有什么好佩服的?”韩度不在乎的随口说道。 “实话告诉大人,”熊莳苦笑一下,“下官本来对大人的做法是不理解的,又是发放薪俸,又是给匠人提供饭食,又是挖石灰窑,各种开销大的惊人,原本下官以为大人这样胡乱花钱是撑不了多久的。没有想到大人转眼之间就弄来了一千贯,而且还是从皇上手里硬生生拿回来的。” “一千贯很多吗?”韩度提起这个,心里就来气,要不是老朱对他威逼利诱,他岂能一千贯就把水泥技艺给卖了? “要不是有些原因,本官会卖上一万贯,不会少一文钱。” “大人,一千贯已经足够多了。”熊莳肯定的回答,心道,就这一千贯都足够钞纸局开销好几个月了,要知道原本宝钞提举司的钱也就支撑了不到一个月就见底了。 韩度转头看来熊莳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对牛弹琴。 熊莳虽然智商不低,但是他还是免不了受到这个时代的局限。 “你知道,这个世上是什么在统治着天下吗?”韩度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熊莳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低声劝解道:“大人可不要失言,这等,这等事岂是我等臣子能够关心的?还请大人不要自误。” 韩度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你想什么呢?本官说的不是那个。”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大人你可真是要吓死下官了。”熊莳庆幸着苦笑连连。 自己这位上官可真是够大胆,什么胆大包天的话都能够从他嘴里出来。就刚才他的那番话,要是被传到了皇上耳朵里,追究起来还不落得个抄家灭族? 自己这个属官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免不了午门外走一遭。 “本官说的是技术,技术,懂吗?”韩度不好气的瞪了熊莳一眼。 “技术?那是什么?”熊莳不明所以。 “就是技艺,这些工匠所掌握的技艺。”韩度解释,继续和他说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社稷进步靠发展,而发展的基础就是靠技术创新。”韩度把“社会”这个现代的词,尽量换成了一个能够让熊莳听的懂的。 “社稷还能进......进步?”在熊莳看来,韩度的话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社稷就是社稷啊,社稷怎么还能够进步?如何进步? 韩度见熊莳眼睛里已经开始出现蚊香圈,泄气的挥手,懒得再和他解释那么多。直接说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只需要知道,以后这技术会越来越重要,朝廷会越来越重视这些工匠,这些人以后都是朝廷的宝贝啊。” “技术真的有这么重要?”熊莳皱眉疑惑的问,“可是大人,这些匠人也不是第一天才出现的,自古以来就有之,以往他们也没像大人说的那样受朝廷重视啊?” 韩度解释,“技术这东西有些不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显示不出来什么,但是一旦技术经过长久的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会产生出爆炸似的增长,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可以增长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朝廷掌握了远超他人的技术,就掌握了一切。” 大明现在就有着领先世界的技术,可惜由于自古以来形成的习惯,没有受到朝廷的重视,导致整个技术的发展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完全是靠着几个人的兴趣爱好在引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既然自己来了,那别的不说,引领技术前进,逼迫朝廷重视,也是没有问题的。 “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下官以后一定追随大人左右。”熊莳点头,不再纠结韩度的那些复杂的话,向他表忠心。 韩度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我不是都说的很清楚了吗?掌握技术的工匠将来会是朝廷的宝贝,你如果能够从现在开始深入学习研究技术,将来你还愁没有前程吗?说不定未来有一天,工部尚书的位子你也坐得。” 熊莳见韩度越说越是离谱,只得不好意思的笑道,“下官可不敢有此妄想,能够做到正五品也就到头了。工部尚书那至少是进士出身,才敢有一丝念想的。” 韩度拍拍他的肩膀,含有深意的说,“未来的事情,万事皆有可能,谁敢说在未来,技术就一定没有金榜题名重要?时代变了,亲。” 时代?......变了? 熊莳不敢确定韩度说的是否能够实现,不过这句话还是在他的心底留下来一丝影子。未来的事情,谁能够说的清呢?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自然敢当仁不让。现在,还是先从大人口中的技术先学起吧。 熊莳雄心勃勃的要开始学技术,却被韩度一句话给打断。 “对了,你先去收购一批棉花回来。新宝钞的事,也该开始提上日程了。”韩度决心开始准备制作棉浆。 “棉花?”熊莳不知道棉花和制作宝钞有什么关系,就算是造纸那也没有用棉花的道理啊。不过既然是韩度的吩咐,他也不管那么多了,按照大人的要求完成便是。 “下官知道了。” 吩咐完熊莳,韩度有朝黄老说道:“石炭矿开采的事情,还请黄老费心,尽量多抽些匠人去开采。” 第四十二章 黄老听到,面露苦涩之意。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韩度不明所以的问。 “大人见谅,确实是有些困难,”黄老先是告罪一声,然后才解释:“大人,咱们钞纸局的匠人就这么几十人而已,就算是全部抽调去挖石炭矿,那一天也挖不了多少啊?主要是大人你这里还需要人手,小老儿也不可能把人全都安排去挖矿......” 见韩度皱着眉,黄老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但是再小声他也不得不和韩度说清楚,“这一个人一天也就挖三百来斤石炭......” “等会儿?”韩度眼睛一瞪,疑惑的问道,“这么一人一天才挖三百来斤?本官记得那里的石炭都是在表层,清理一下浮土就可以挖的呀,应该很好挖才对,怎么一天才挖这么一点?” “大人,可不是匠人们不尽力啊。”黄老见韩度疑惑,连忙解释,“石炭挖的确是很好挖,如果只是把石炭挖下来的话,一个人一天挖几千斤也不是问题,但是大人,挖下了的石炭总不能就在半山腰堆着吧,总要搬到路边来运走才成吧。这就是问题了,挖石炭的那地方离着最近的小路都有着三里多地,这还不算要爬到半山腰呢。大家伙每天要爬到山腰将石炭挖出来装好,再背着石炭下山,将其背到最近的道路那里,这样一趟下来才算是完成了一次挖石炭,每天顶多也就来回三四趟而已。” 韩度一拍脑门,自己忘了运输的问题了。那个地方韩度亲自去过,的确是离着道路挺远的。如此看来不是匠人们在偷懒,每天将这些石炭背出来,他们也算是在拼命了。 伸手在自己太阳穴揉了几下,“一直是这个效率肯定是不行的,一人一天才挖三百斤,这哪里能够满足京城这数十万人的生活所需?他那里去挣大钱,那里去给妹子攒嫁妆?” 既然是运输不行,那就干脆修路。 正好水泥不是有了吗?那就干脆修一条直通京城的水泥路。 韩度想法是好的,如此一来,自然是极大的便利了他的石炭运输,财源滚滚指日可待。但是这修路可和他以往在钞纸局里面挖两个石灰窑不一样,挖两个石灰窑多简单,招呼着钞纸局的匠人们动手就行,一分钱都不用多花。 但是现在想要修建一条石炭矿直通京城的水泥路,这耗费的钱财可不是他一个宝钞提举司就能够承担的起的。 不过没关系。 有困难,找老朱。 谁要他占了石炭矿的大头呢?他不出钱,谁出钱? “先就按照现在的速度来挖吧,运输的问题,本官来想办法。”韩度暂时收回了他想让黄老提高石炭矿产量的想法。 运输不便,还非要提高产量的话,那可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 韩府。 韩度一回家就把老爹明天要被皇上赦免的事情告诉了娘亲。 “你说的是真的?”刘氏不敢置信的看着韩度。虽然她知道在韩家双手奉上石炭矿九成的股之后,老爷和小儿子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她也没有想到,老爷和小儿子这么快就会被放出来。 “自然是真的。”韩度点头,语气肯定的说。 “哇呼。”刘氏先是以手盖住胸口,等气息平复了之后,才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菩萨保佑,韩家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娘,都过去了。”韩景云在一旁轻声安慰刘氏。 “是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刘氏拿出丝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通红着眼睛望着韩度。 “儿啊,辛苦你了。要不是有你,恐怕,恐怕......”刘氏更咽在嘴里的话说不下去了,在大牢里的那段经历,是她现在根本不愿意提及的痛楚。 “都是儿子应该做的,”韩度见娘亲沉浸在伤怀当中,便没有继续多说,转移话题,“娘,明天爹出来,咱们应该去接一接。” “对对对,是该去接。”刘氏回神过来,安排着事情,“这样,度儿你明天告假一天,一大早去租借一辆马车,咱们去风风光光的接老爷回家。另外,景云,你明天让老穆去准备些东西,老爷回家的时候,好去去晦气。” “来来来,都吃饭,吃了都早点休息,明天好去接老爷回家。” “是,娘亲。”韩度和景云妹子笑着回答。 这一天的到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从韩度大牢求生开始,一直挣扎到今天,总算是为韩家也包括他自己挣下了‘安身立命’这四个字,虽然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韩度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让任何人将自己关入大牢当中等死。” “好,吃饭,娘亲、景云我们一起吃饭,”韩度笑着,眼里隐隐有泪光闪动,“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一辆马车了,咱们一起去将爹和弟弟接回来,一家人总要团团圆圆的才好。” “好,都好。” 第二天韩度就带上刘氏和景云,赶着马车来到刑部大牢外面。 韩度到的时候,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只见万道红光瞬间刺破天地间的一切,虽然连云层都未有丝毫移动,但是从这一刻开始,这天地间的万物都被笼罩在红光之下。 阳光越过京城的屋檐,投射到大街上。大街上已经是布满了来去匆匆的行人,但是刑部大牢外面这一段宽阔的大街,却是除了韩度一行之外,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就连街道两头的行人,在经过这两个街口的时候,都会刻意远离一点,好似在躲避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韩度现在站立的街道明明就和其他的街道一般无二,此刻却显得诡异阴森起来。 嘎吱...... 宽大的大门打开了,一高一矮两个身穿囚衣的身影,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 韩度几人连忙迎了上去。 “爹,辛苦了。” “老爷,受苦......” 韩度还好,问候了老爹一声,彼此间点点头,便按下了话头。 刘氏见此情形,双眼含泪又是高兴又是激动。 趁着这点时间,韩度朝着老爹旁边牢头抱拳一礼,“韩度多谢刘头这些时日以来,对家父的照顾。” 刘牢头见韩度对他如此尊重,顿时眉开眼笑,连忙侧开身位说道,“不敢,不敢。小人可当不起大人的礼,小的早就知道老大人是在那里待不长的,没想到大人如此有本事,这才没几天呢,皇上就下旨释放老大人了。” 牢头说笑着,恭维了韩度一句。 这是韩德转头对韩度说道,“为父这些日子还真没有少受到牢头的照顾,你记得要真心实意的感谢一下人家。” 韩德作为读书人,曾经更是高居户部侍郎,原本他对于自己儿子做了官之后,为什么还要对这位牢头如此的客气是不理解的。但是经过这些日子他才真正长足见识了,什么叫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经历就是。原本他全家坐牢的时候,住的地方又脏又臭,吃的饭是馊的,喝的水是浑浊的。但是自从他儿子做了官,和这牢头相谈甚欢之后,原本的一切待遇都变了。 原来他在皇上没有放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又要继续受罪呢,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住的地方又脏又臭没有关系,牢头直接给他换了一间干净的牢房,还让狱卒刻意打扫过,比以前那间好上无数倍。吃的、喝的也不一样,不仅饭菜新鲜,而且偶尔还有肉了,每天牢头还专门给他准备上一壶热茶,虽然茶叶的质量比起以前他喝的要差的远,但是现在喝在嘴里,却比以前他喝过的那些好茶,还让他满意。 甚至,牢头有两次还给他准备了一小壶酒。 韩德不得不感叹,‘这世间的学问,可不全都在那书本之上。’ 韩度见老爹虽步履蹒跚,但是面色红润,精神头比他离开的时候好了太多,便知道老爹这段时间以来受牢头的照顾没有吃苦。 “刘头见谅,韩某现在家事繁多,等忙完了这阵,韩某做东请刘头喝酒。” “不打紧,不打紧,大人您的事情重要,您忙您的。”刘牢头见此,眉开眼笑。他那么尽力的帮韩度,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吗? 不过刘头也没有想要韩度怎么样,只要韩度能够记得他的出手相助,他便没有白忙活。 韩度向刘牢头颔首告辞,扶着老爹的手臂,便将老爹和弟弟都扶上马车。 刘氏带着景云一起上去。 “老爷,来把衣衫换了。”刘氏从景云手里接过锦袍。 韩德身上的麻布囚衣穿了这么多天,早就穿的乌漆嘛黑了,赶紧将其脱掉,还上干净的衣衫。 韩景云自己拿着手里的衣衫,帮弟弟把囚服换了。 刘氏看着换好衣服的韩德,眼里的眼泪却再也绷不住了,“老爷,呜呜呜,老爷咱们家,咱们家这总算是平安了?” 韩德伸手扶住刘氏的后背,安慰道:“平安了,放心吧,这次是真平安了。” 第四十三章 回到韩府,穆叔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韩德和韩曙在家门口就被穆叔用冒烟的柏枝,来来回回熏了个便,然后又淋了一阵清水区区晦气,最后才进房间去洗澡。 等到两人洗干净了,换上干净的衣衫,才出门来。 刘氏早就准备好了一桌子饭菜,要给老爷接风洗尘。 韩德被刘氏搀扶着坐下,看到全家人一个不少的坐在一起,不由感叹:“老夫是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全家人一起吃饭的一天呐。” “老爷,都过去了,吃饭吧。”刘氏已经恢复过来,笑着说道。 “好,吃饭,吃饭,都吃。”韩德说完,提起筷子先下手夹了一筷子韭菜炒蛋放到嘴里。 “喔,”只是嚼了几下,韩德便瞪大了眼睛,一脸满足。 等到咽下去之后,不由得问,“这是哪个厨子做的?老夫还从来没有吃过,味道不错。” “什么厨子做的呀,”刘氏白了韩德一眼,“这是家里的厨娘做的。” “这不可能吧,家里的厨娘能做这个?这就算是一般的酒楼大厨都做不出来吧。”韩德却是一脸不信,“韭菜这东西老夫在宫里面吃过,不过那是煮的韭菜,那味道不提也罢。想不到这韭菜和鸡蛋这么一炒,居然变成了一道美味......” “爹,的确是家里的厨娘做的,不过是儿子要求她这样做的。”韩德没等刘氏解释,便自己说了出来。 “哦?”韩德又伸出筷子,准备夹韭菜炒蛋,“你还有这样的本事?以前也没有见过你下厨房啊?” “哼,”韩景云见老爹怀疑老哥,耸着鼻子哼声,“大兄的本事大着呢,要不然能够把咱们全家从牢里救出来?老爹你还能在这里吃饭?” “好好好,老夫不问了,”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就被他娇生惯养,韩德被她顶撞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就已经习惯了,笑着将事情揭过去,“吃饭吃饭,这菜可真好吃。” 早朝之后,奉天殿。 老朱一如既往的回到龙椅之上,开始批阅今天的奏折。 “今天有人要见朕吗?”老朱头也没抬的问了一句。 老太监几个小碎步站到老朱身边,“回皇上,韩度求见。” 老朱一听,眉头一皱,连真准备要批阅的奏折都一下子丢到御案上,放下手中的御笔,“他来干什么?朕昨天不是才下旨将他爹放回去吗?他不去好好的给朕办差,跑到朕这里来干什么?” “这,老奴不知......”老太监额头的汗都快要出来了。天见可怜,他又不是韩度肚子里的蛔虫,鬼知道韩度又来干什么。 老朱没有等到答案,便往龙椅上靠了靠。 “传。” “是。”老太监应下,便走出殿外去传韩度。 “臣,韩度,拜见皇上。” “你来见朕有什么事,说吧。”老朱好整以暇的端着参茶。 “回皇上,是这样的......”韩度便把石炭矿开采的问题,和老朱一一说清楚。“臣以为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石炭矿发卖到整个京城的话,必须要有便利的运输通道。所以臣想在石炭矿和京城之间修建一条水泥道路,因此恳请皇上,下旨将制作出来的水泥,先供给臣使用。” 啪。 老朱重重的把茶杯放在御案上,一脸严肃的看着韩度,“绝无可能,你也知道水泥关系着这北伐大业,早一天投入到北伐当中,大明便多占一分地利,怎么可能先给你使用。” “这......”韩度没有想到老朱对北伐居然如此的敏感,一下子变将他的希望落空。 “不过,”老朱脸色缓和,给韩度出了一个主意,“你的钞纸局不是自己可以制作水泥吗?你自己要用,自己做就行了。” “回皇上,”韩度苦笑,这个办法他岂能没有想过?只是不现实。“修建一条长三十里的道路,需要用到的水泥,可不是少数,钞纸局做少量的一点倒是没有问题,像这么大规模的制作,那可就力有未逮了。” “人手不够,朕可以再给你调集一些嘛。”老朱无所谓的说道,“朕再从工部给你调集一百工匠,你再自己多挖几个窑,总就能制作足够的水泥了吧。” 韩度想了一下,如果再有一百工匠,多上十来个窑子,那白天黑夜接连不断的烧,应该差不多能够供应上修建道路的需要。 便点头答应,“好吧,不过皇上,修建三十里的道路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就算是臣自己制作水泥,那其中需要的原料也不是一笔小的数字,朝廷是否能够划拨一笔钱到钞纸局?” “呵呵,”老朱乐了,定眼看着韩度,“你管朕要钱?” “皇上,这是......”韩度指着解释。 不过,没有等他说完,便被老朱猛然伸手指着殿门外给短短。 ‘这是啥意思?’韩度识趣的闭上嘴巴,‘这又是让自己滚吧......’ 果不其然,韩度只等了大概两秒钟,一个轻轻的“滚”字,便从老朱嘴里吐了出来。 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没有钱,韩度拿什么去修路?哪怕是硬着头皮,他觉得也应该再向老朱争取一下。 “皇上明鉴......” “滚!” 这次不是轻风细雨了,而是雷霆之怒。 “臣,告退。” 韩度再也不敢耽搁,连忙退出奉天殿。 回首望了一眼奉天殿,韩度直摇头叹息,“好好一个皇帝,怎么变成了眼睛掉进铜钱眼里面的财迷了?” 老朱这是想要什么都不管,就白得五成的干股啊。 没有从老朱这里要到钱,这可怎么办?石炭矿可是在等着开采,水泥道路也在等着修建呢。 韩度慢慢的朝着宫外走去,半道中忽然一转朝着东宫而去。 老朱那里要不到钱,自己就去找朱标要。谁让他也有着石炭矿四层的股呢,他不出钱谁出? 韩度来到东宫的时候,朱标正在吃饭,听到身边人的禀报,他也不介意,挥手便让他将韩度给引进来。 “吃饭了吗?”朱标坐在上位,抬眼看着韩度。 “没吃。”韩度在奉天殿外站了半天,又在老朱那里受了气,看见朱标面前的各种吃食,还真有些饿了。 “没吃坐下一块儿吃。”朱标示意身边宦官给韩度搬来一个锦墩和拿来一副碗筷。 韩度也不客气,撩了一下官服,便大刺刺的坐到朱标对面。 一伸筷子就给自己夹了一块烤鸭。 朱标见了,脸色露出一个微笑,和韩度解释道:“吃烤鸭要裹上面皮才好吃,不然的话太油腻了一些。” “臣知道,臣就喜欢这么吃。”韩度点头回应,只是没有按照朱标说的裹上面皮,而是直接放进嘴里一咬。 “随你吧。”朱标见韩度毫不客气,他便继续开始吃饭。 平日里见到的大臣,哪怕是朱标专门赏赐大臣吃饭,也根本看不到像韩度这样随意的,那些大臣一个个的都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而韩度却和他真像是一家人或者是朋友之间吃饭一般,这让朱标感到有些有趣,他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过这样吃饭的感觉了。还是在至正年间,他才和兄弟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感受过。 韩度一口咬下,鲜、香、滑、嫩各种美妙的口感充斥着他的味蕾,根本就没朱标说的什么油腻。 韩度从来就喜欢吃鸭子,所以一直以来对名扬四海的全聚德烤鸭念念不忘,可惜的是他不是京城人士,直到来到大明之前,都没有机会进京。自然也没有机会吃到正宗的烤鸭,只能够在自己的城市里吃一点本地冒充的烤鸭。 但是那味道,韩度吃过一次便不想再吃第二次。实话实说,还不如本地的特色甜皮鸭子好吃。 这东宫御厨的手艺还真是不错,至少要比他以前吃过的要强的多。 朱标其实没有吃多少,反而是韩度一直在吃。朱标吃完了,喝几口茶水簌簌口,用绸布把自己打理干净之后,便一直看着韩度吃。 吃饱喝足。 韩度总算是放下了碗筷。 朱标笑着说道,“你可真行,以往本宫也不是没有请过大臣吃饭,但是从来都没有像你这样吃的。” 韩度接过宦官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将嘴里的饭菜咽下,撇撇嘴,“他们是怎么吃的?是不是受宠若惊的只吃一点,然后说自己吃饱了?” 朱标笑着点头,“没错,吃的比本宫还少。你是在他们当中,吃的最多的。” “哈哈,是吗?”韩度笑着饶头,“那臣敢打赌,他们从殿下这里出去,一定会大吃特吃。” 朱标和韩度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吃饭就吃饭,做那么多虚的干什么。”韩度不由得摇头。 “是啊,其实只要他们能够让天下百姓吃饱,本宫又怎么会在意他们的吃相。”朱标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否在嘲笑谁。 “想要天下百姓吃饱,这可不容易。”韩度摇头。温饱问题,从古至今都是一件老大难的事情。 第四十四章 不过一个疑问却出现在韩度的心里,老朱这父子两人为什么都这么抠门呢? “殿下,臣有个疑问不知道当不当问?” “你说。” “皇上富有四海,殿下也是大明储君,怎么......” 韩度都为两人的抠门臊的慌,他都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不过韩度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朱标却直截了当的帮他说了出来,“你是想说区区三千贯,父皇怎么一文钱都不想出,到了本宫这里也是扣扣索索的只给你一半?” “这个,”韩度干笑几声,否认道:“臣怎敢如此想?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几个意思?只是你不敢明说罢了。 朱标也不去管韩度是不是在假意的否认,抬首望向殿外的天空,叹气道:“父皇深知民间疾苦,不到万不得已,不舍得增加百姓的负担。所以朝廷一直以来的赋税都不怎么多,如果不征伐北元的话,到还好一点,凑合着勉强够用吧。但是北元如此心腹之患,朝廷怎么可能坐视他们得到喘息之机?这些年其实都是靠着发放宝钞来支应着北伐的军需。” “原本本宫和父皇都认为这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长久这么发下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自从你点明了发放宝钞是在消耗大明的国运之后,本宫可以告诉你。 朱标靠近了韩度,在他耳边私语道:“父皇都被你给吓住了,再也不敢继续滥发宝钞。” 老朱都被吓住了?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的老朱居然也会被吓住? 那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岂能讨的了好? 被老朱记恨上,那可比什么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要恐怖的事情,随时都可能人头落地。 韩度语气干涩,辩解道:“殿下,臣那是就事论事,绝无半点私心。” “本宫知道,”朱标点点头,“父皇也知道,所以父皇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反而是十分欣赏你,认为你有过人的才干。之所以把宝钞提举司交给你,就是想让你这个对宝钞精通的人,做到你自己说的那样。” “臣敢不尽命。”韩度正色道。 建立一个有利于大明的纸币体系,在这个时代,他还是有把握的。 不过有把握是一回事,被老朱给盯住又是另外一回事。 别以为有才就可以平安无事,在老朱想要杀你的时候,再有才也没有丝毫作用。 比如说,诚意伯刘基。 他有才吗?谁敢说他没有才干? “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 可是就算刘基如此有才,老朱杀他的时候,可曾见过半分的犹豫? 在老朱面前,自己还是要小心一点才行。 苟住,别浪。 “自从父皇停了宝钞发放,现在朝廷的用度是越发的吃紧了。”朱标感叹了一句。 “朝廷用度真的紧到连三千贯都拿不出来了吗?”韩度皱眉疑惑问道。瘦死骆驼比马大,这么大一个大明天下,再怎么穷也不应该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比你想象的还要吃紧,”朱标余光瞟了韩度一眼,“这么和你说吧,自从停止了发放宝钞,父皇至少从內库当中拿了十万贯出来贴补朝廷,本宫现在都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韩度闻言,识趣的闭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才多久啊,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罢了,老朱光是贴补朝廷都贴补了十万贯。 嗯? 韩度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每次和老朱提钱,老朱都让他滚了。 这要是谁敢一个月就坑掉自己十万贯,自己岂止是见面就让他滚,自己都敢和他拼命。 从这一点上来看,老朱对自己还是挺大度的,没有见面就发飙。 不过听着听着,韩度却发现这爷俩的金钱观念好像有问题啊。 思虑片刻,韩度疑惑问道:“殿下是怎么看待金钱的?” “钱就是钱,还能怎么看待?”朱标不明所以,觉得韩度这问题简直就是白问。 韩度挺了挺背脊,心道,还好你没有说‘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正襟危坐的和朱标说道,“殿下能给臣一些银子吗?臣给殿下示范一番。” 朱标见韩度神色郑重,知道他又有重要的东西要说,便挥手让宦官奉上二十两银子。 “殿下请看,”韩度拿起一块银锭,“这东西对于下官来说是钱,对于殿下来说却不是。” “对于本宫来说,这也是钱。”朱标反驳。 好吧,你这是掉进钱眼里面,出不来了是吧?韩度心里有些叹气。 无奈,只好继续和朱标解释,“臣的意思是,这东西对于臣来说才是钱,因为臣可以用这银子买到货物。” “本宫也可以用这银子买到货物。” 嗯?这是要没完没了的抬杠了吗? 韩度有些无语。 好吧,韩度准备换个角度,“殿下,这银子本身来说是没有价值的,它之所以能够买到货物,不过是我们人物的在它身上赋予了价值。人们最初也不是用银子当中是钱的,最初是用贝壳当做是钱来使用,后来才是通钱和金银。” 朱标听着若有所思,以贝壳为钱的事情他自然知道,因为这是记录在史书上面的,春秋时候就有百姓以贝壳为钱。 “殿下,那现在还有人以贝壳为钱吗?没有了吧。如果说贝壳本身就有着钱的价值的话,那现在为什么会没有人使用了呢?之所以现在没有人使用,那就是因为他本身并不具备价值,它的价值是人为赋予给它的,现在的通钱和金银也是一样。” “不仅是这些,如果人们认可一样东西的话,哪怕是他是石头或者是一张纸,只要它被赋予了价值,它便可以被当做是钱来使用,宝钞就是这样。” 朱标好似听懂了一些,又好似有些迷惑。不过在韩度说到宝钞的时候,他却是点头。宝钞的特点太明显了,不过是一张张普普通通的纸,却能够被当做是钱币使用。 “所以钱对于朝廷和个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对于臣来说,钱就和大家平日里理解的一样,钱就是钱,可以购买东西。” 关键时候来了,韩度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但是对于朝廷来说,钱就不是钱了,而是一种工具,一种调配物质的工具。” “工具?”这个说法太新鲜了,也太超前了,朱标一下子根本反应不过来,也很难理解韩度的说法。不过他还是没有打断韩度的话,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是把‘工具’这个词先死死地记下来。 “臣给殿下举个例子,殿下就清楚了。” 韩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有这么一家百姓,殿下是认为这家百姓有二十两银子算是富裕,还是这家百姓有一千斤粮食、二十斤肉、两匹布富裕?” “这个,好像都差不多吧?二十两银子也能够买这些东西。”朱标疑惑,不知道为什么韩度要找两个差不多的,让他选哪个富裕。 韩度笑了,“殿下说的是这家人能够用银子买到东西的情况,如果这家人没有东西可买呢?” 朱标瞳孔猛然一缩,好似品味到了一点韩度的意思。 “有二十两银子又如何,在臣看来这根本比不上另外一家。金珠玉石,饥不能吃,渴不能饮。别说是二十两了,就算是金山银山,也没有一碗热饭重要。殿下看看,大明像不像一户百姓?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肉类、布匹,那大明就算是抱着一座座金山银山,也换不来丝毫能够果腹的东西。殿下看看大明周围,这一圈国家,有哪一个能够给大明提供足够的粮食、肉类、布匹,让大明用银子去买的?” 这还用说,一个也没有。 大明是什么体量,周边这些国家又是个什么体量。 “所以说,对于朝廷来说粮食、肉类、布匹这些东西才是财富,才是钱,而绝对不是什么银子、什么宝钞。大明想要富有,也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银子、宝钞身上,而是应该致力于想办法怎么去增加粮食、肉类、布匹的产量,只有这些东西增加了,国家才算是真正的富裕了。” 韩度的举的例子自然很是粗陋,但话糙理不糙。 朱标听的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以往很多雾里看花的事情,陡然间看的更加清晰起来。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宫受教了。”朱标起身郑重其事的朝韩度一拜。 “殿下,万万不可。”韩度哪里敢受朱标的礼?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躲到一边。 等到朱标没有在坚持之后,韩度才谄笑着解释,“臣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殿下明白就好,不必如此隆重。” 一来就拜,实在是太吓人了。韩度可经受不起这种惊吓,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赶紧离开才是。 “殿下,记得把钱送到宝钞提举司啊,另外抽调民夫的事情,也不要忘了。臣还有事务要办,就先告辞了。” 第四十五章 不过一个疑问却出现在韩度的心里,老朱这父子两人为什么都这么抠门呢? “殿下,臣有个疑问不知道当不当问?” “你说。” “皇上富有四海,殿下也是大明储君,怎么......” 韩度都为两人的抠门臊的慌,他都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不过韩度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朱标却直截了当的帮他说了出来,“你是想说区区三千贯,父皇怎么一文钱都不想出,到了本宫这里也是扣扣索索的只给你一半?” “这个,”韩度干笑几声,否认道:“臣怎敢如此想?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几个意思?只是你不敢明说罢了。 朱标也不去管韩度是不是在假意的否认,抬首望向殿外的天空,叹气道:“父皇深知民间疾苦,不到万不得已,不舍得增加百姓的负担。所以朝廷一直以来的赋税都不怎么多,如果不征伐北元的话,到还好一点,凑合着勉强够用吧。但是北元如此心腹之患,朝廷怎么可能坐视他们得到喘息之机?这些年其实都是靠着发放宝钞来支应着北伐的军需。” “原本本宫和父皇都认为这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长久这么发下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自从你点明了发放宝钞是在消耗大明的国运之后,本宫可以告诉你。 朱标靠近了韩度,在他耳边私语道:“父皇都被你给吓住了,再也不敢继续滥发宝钞。” 老朱都被吓住了?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的老朱居然也会被吓住? 那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岂能讨的了好? 被老朱记恨上,那可比什么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要恐怖的事情,随时都可能人头落地。 韩度语气干涩,辩解道:“殿下,臣那是就事论事,绝无半点私心。” “本宫知道,”朱标点点头,“父皇也知道,所以父皇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反而是十分欣赏你,认为你有过人的才干。之所以把宝钞提举司交给你,就是想让你这个对宝钞精通的人,做到你自己说的那样。” “臣敢不尽命。”韩度正色道。 建立一个有利于大明的纸币体系,在这个时代,他还是有把握的。 不过有把握是一回事,被老朱给盯住又是另外一回事。 别以为有才就可以平安无事,在老朱想要杀你的时候,再有才也没有丝毫作用。 比如说,诚意伯刘基。 他有才吗?谁敢说他没有才干? “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 可是就算刘基如此有才,老朱杀他的时候,可曾见过半分的犹豫? 在老朱面前,自己还是要小心一点才行。 苟住,别浪。 “自从父皇停了宝钞发放,现在朝廷的用度是越发的吃紧了。”朱标感叹了一句。 “朝廷用度真的紧到连三千贯都拿不出来了吗?”韩度皱眉疑惑问道。瘦死骆驼比马大,这么大一个大明天下,再怎么穷也不应该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比你想象的还要吃紧,”朱标余光瞟了韩度一眼,“这么和你说吧,自从停止了发放宝钞,父皇至少从內库当中拿了十万贯出来贴补朝廷,本宫现在都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韩度闻言,识趣的闭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才多久啊,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罢了,老朱光是贴补朝廷都贴补了十万贯。 嗯? 韩度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每次和老朱提钱,老朱都让他滚了。 这要是谁敢一个月就坑掉自己十万贯,自己岂止是见面就让他滚,自己都敢和他拼命。 从这一点上来看,老朱对自己还是挺大度的,没有见面就发飙。 不过听着听着,韩度却发现这爷俩的金钱观念好像有问题啊。 思虑片刻,韩度疑惑问道:“殿下是怎么看待金钱的?” “钱就是钱,还能怎么看待?”朱标不明所以,觉得韩度这问题简直就是白问。 韩度挺了挺背脊,心道,还好你没有说‘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正襟危坐的和朱标说道,“殿下能给臣一些银子吗?臣给殿下示范一番。” 朱标见韩度神色郑重,知道他又有重要的东西要说,便挥手让宦官奉上二十两银子。 “殿下请看,”韩度拿起一块银锭,“这东西对于下官来说是钱,对于殿下来说却不是。” “对于本宫来说,这也是钱。”朱标反驳。 好吧,你这是掉进钱眼里面,出不来了是吧?韩度心里有些叹气。 无奈,只好继续和朱标解释,“臣的意思是,这东西对于臣来说才是钱,因为臣可以用这银子买到货物。” “本宫也可以用这银子买到货物。” 嗯?这是要没完没了的抬杠了吗? 韩度有些无语。 好吧,韩度准备换个角度,“殿下,这银子本身来说是没有价值的,它之所以能够买到货物,不过是我们人物的在它身上赋予了价值。人们最初也不是用银子当中是钱的,最初是用贝壳当做是钱来使用,后来才是通钱和金银。” 朱标听着若有所思,以贝壳为钱的事情他自然知道,因为这是记录在史书上面的,春秋时候就有百姓以贝壳为钱。 “殿下,那现在还有人以贝壳为钱吗?没有了吧。如果说贝壳本身就有着钱的价值的话,那现在为什么会没有人使用了呢?之所以现在没有人使用,那就是因为他本身并不具备价值,它的价值是人为赋予给它的,现在的通钱和金银也是一样。” “不仅是这些,如果人们认可一样东西的话,哪怕是他是石头或者是一张纸,只要它被赋予了价值,它便可以被当做是钱来使用,宝钞就是这样。” 朱标好似听懂了一些,又好似有些迷惑。不过在韩度说到宝钞的时候,他却是点头。宝钞的特点太明显了,不过是一张张普普通通的纸,却能够被当做是钱币使用。 “所以钱对于朝廷和个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对于臣来说,钱就和大家平日里理解的一样,钱就是钱,可以购买东西。” 关键时候来了,韩度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但是对于朝廷来说,钱就不是钱了,而是一种工具,一种调配物质的工具。” “工具?”这个说法太新鲜了,也太超前了,朱标一下子根本反应不过来,也很难理解韩度的说法。不过他还是没有打断韩度的话,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是把‘工具’这个词先死死地记下来。 “臣给殿下举个例子,殿下就清楚了。” 韩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有这么一家百姓,殿下是认为这家百姓有二十两银子算是富裕,还是这家百姓有一千斤粮食、二十斤肉、两匹布富裕?” “这个,好像都差不多吧?二十两银子也能够买这些东西。”朱标疑惑,不知道为什么韩度要找两个差不多的,让他选哪个富裕。 韩度笑了,“殿下说的是这家人能够用银子买到东西的情况,如果这家人没有东西可买呢?” 朱标瞳孔猛然一缩,好似品味到了一点韩度的意思。 “有二十两银子又如何,在臣看来这根本比不上另外一家。金珠玉石,饥不能吃,渴不能饮。别说是二十两了,就算是金山银山,也没有一碗热饭重要。殿下看看,大明像不像一户百姓?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肉类、布匹,那大明就算是抱着一座座金山银山,也换不来丝毫能够果腹的东西。殿下看看大明周围,这一圈国家,有哪一个能够给大明提供足够的粮食、肉类、布匹,让大明用银子去买的?” 这还用说,一个也没有。 大明是什么体量,周边这些国家又是个什么体量。 “所以说,对于朝廷来说粮食、肉类、布匹这些东西才是财富,才是钱,而绝对不是什么银子、什么宝钞。大明想要富有,也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银子、宝钞身上,而是应该致力于想办法怎么去增加粮食、肉类、布匹的产量,只有这些东西增加了,国家才算是真正的富裕了。” 韩度的举的例子自然很是粗陋,但话糙理不糙。 朱标听的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以往很多雾里看花的事情,陡然间看的更加清晰起来。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宫受教了。”朱标起身郑重其事的朝韩度一拜。 “殿下,万万不可。”韩度哪里敢受朱标的礼?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躲到一边。 等到朱标没有在坚持之后,韩度才谄笑着解释,“臣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殿下明白就好,不必如此隆重。” 一来就拜,实在是太吓人了。韩度可经受不起这种惊吓,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赶紧离开才是。 “殿下,记得把钱送到宝钞提举司啊,另外抽调民夫的事情,也不要忘了。臣还有事务要办,就先告辞了。” 第四十六章 朱标心神还在继续震动,他也要好好思考一番刚才韩度的话,便没有强留。 韩度从东宫出来,这一趟勉强算是将修建道路的事情给敲定下来。 时间就是金钱,自己也该早日动手修建,不过再急韩度也准备先到宝钞提举司一趟。 韩度来到宝钞提举司。 当值的书吏看见韩度,就像是看见了稀客临门一般。 能不是稀客么。 韩度自从上任以来,经常朝着钞纸局跑,有时候甚至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来过宝钞提举司。点卯更是成了敷衍了事的事情。今天才来勾画前几天的点卯,这些都是韩度经常干的事情,基操勿惊。反正宝钞提举司他最大,只有他点别人的卯,没有别人点他。 韩度朝着书吏略微颔首,便算是相互问候过了,独自一人径直来到自己的事务房。 让书吏给自己磨好了墨,韩度摊开奏折。韩度很少向皇帝写奏折,他可不像其他官员那样,几乎每天必向老朱写一封奏折,好似没有写便会让皇帝觉得他在偷懒一般。 韩度却嫌弃写奏折麻烦,没有重要的事情,他才懒得给老朱写奏折。 有时候韩度都在恶意揣测,‘这些文官如此的积极上书,是不是因为老朱把中书省给废除了,导致他们的不满,想要通过写奏折的方式来累死老朱?’ 不过今天在东宫的经历,韩度觉得自己有必要写一封奏折,给老朱普及一下基础知识。要不然万一哪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引起了老朱的不理解、产生误会,那可就不好了。 别的误会最多伤感情,和老朱的误会可是伤性命。 韩度一点也不想去赌。 沉思片刻,韩度下笔,漂亮的拈花小楷像是激光喷印一般,一排排的出现在奏折上。 “论劳动生产力增进的原因并论劳动生产物自然而然地分配给士农工商各阶级的顺序”,从分工的原由开始讲起,什么是商品,什么是商品的自然价格与市场价格等等。 从正午一直写到天阳西下,洋洋洒洒数千言,写的韩度腰酸背痛。当然,韩度也不是将后世的照搬过来,而是经过了他的艺术加工,以及各种事例的替换,保证让人看不出丝毫的不妥之处。 吹干墨迹,合上奏折,交到身旁书吏的手上。 “交到通政司递上去。” 书吏接过奏折便离去。 韩度双手举过头顶,活动了一下僵坐了半日的背脊,直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节声传出,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离开了宝钞提举司,施施然的准备回家了。 奉天殿,自古以来第一勤奋的皇帝,仍然在奋笔疾书。 老太监仍然是亲力亲为的做着帮皇帝整理奏折的工作,忽然他翻到一本奏折,上面写着‘胡言乱语’的批条有些刺眼,打开一看原来是韩度的奏折。 犹豫了一下,老太监还是将奏折原封不动的呈给朱元璋。 “皇上,这里有韩度的一封奏折。” “韩度?”老朱侧头看了一眼。 没有等老太监回答,继续问道:“他今天从朕这里离开后,又去了哪里?” “回皇上,还去了东宫。” “呵呵,从朕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还知道去太子那里,看来也是心思活泛的,这一点可不像他那个古板的爹。”老朱轻笑一声。 “哎,你说韩德那个老古板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儿子的?”老朱问老太监,开始恶意的揣测,韩度不是韩德亲生的。 老太监一言不发,他可没有兴趣和皇上讨论别人怎么生的儿子。反正他又不能生,偏偏老朱还要找他讨论,这都叫什么事儿? 眼前的要不是皇帝的话,老太监早就发飙了,可惜的是现在他别说是发飙了,只能够陪着小心。 老朱也没指望老太监真的和他讨论,刚才不过是一句调侃韩度的话罢了。 “拿来吧。” 老太监赶紧双手将奏折奉上。 老朱看着奏折上贴着的‘胡言乱语’的批条,眉头一皱。觉得是不是韩度今天在他这里碰了鼻子,专门写一封废话连篇的奏折来膈应自己? 敢恶心朕? 老朱咧嘴一笑,只是露出的牙齿在反射着寒光。 “要是通篇都是些花团锦簇的废话的话,看朕怎么收拾你。”想着,老朱便打开了奏折。 老太监站在一旁,陡然觉得自己好似被一阵寒风吹过,背脊有些微凉,不由得悄无声息的后退几步站定。 老朱看到开篇第一句十分拗口的话,眉头更是紧皱。不过虽然有些对韩度不满,但本着勤勤恳恳的老黄牛精神,老朱还是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 如果有人能够看见老朱的脸的话,就能够发现,老朱先是冷笑,然后便是凝重。后来更是便是深思,就连阅读奏折的速度都开始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好似深怕漏过了一个字,或者是理解错了一个字的意思。 再后来老朱便越看越是惊讶,等到全部看完了之后,老朱便只有仰天长叹一声,久久回不过神来。 老太监见皇帝的变化看在眼里,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处理其他大臣的奏折能够得心应手、轻而易举,偏偏每一次遇到韩度的奏折却总是有不同的表现? “去,将太子召来。”韩度今天究竟和太子谈了些什么?他怎么会上这样一封奏疏。 “遵旨。” 老朱下了旨意之后,坐在龙椅上渐渐的总觉得心底浮现起一股烦躁之意,搅得他心烦意乱。奏折也不继续批阅,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手里捏着韩度的奏折,背着双手来回走动。 “太子还没到吗?再去催催。” “是,老奴这就去。”老太监虽然答应下来,但是越朝着殿外走,他便越是诧异。 东宫距离奉天殿有多远,皇帝心里是有数的。以前即便是要召见太子,也从来没有见皇帝如此催促过。 韩度这狗东西,究竟给皇上写了什么?让皇上如此的迫不及待,连一刻都不愿意多等? 老太监作为在朱元璋身边侍奉的人,最希望的就是一切都能够安安稳稳,这样他便最安全不过。像韩度这样一封奏折就将皇帝的情绪给挑拨的大起大落,是他最为厌恶的事情。伴君如伴虎,因为一个不好他就有可能人头落地。 太子身宽体胖,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赶到,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大口。 “爹,什么事这么急?是蒙元寇边了吗?” “咱问你,韩度今天去找你干什么?”老朱二话不说,直接了当的问。 不是蒙元寇边?是韩度,他又怎么了? “韩度今天是到东宫找过儿臣,是因为修建道路的事。”虽然不明白老爹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朱标还是如实回答。 “不是这个,他修建道路的事,咱知道。咱问的是另外的事情,除了这个,你们有没有谈论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这自然是有啊,韩度说的那些,朱标到现在都还有些不是太明白。 “有的。” 真有?老朱眼睛一亮,一个手势遣散了所有人,急切的问道,“你们说了什么,快快说给咱听听。” 韩度那些话说的云里雾里的,说给老爹听听也好,说不定还可是帮自己合计理解一下。 于是,朱标便将韩度关于金钱的对个人和国家的不同,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随着朱标的娓娓道来,原本急切的老朱却开始慢慢的平复下来,重新坐回到了龙椅上。 “大体上就是这些,爹问这个干什么?”朱标有些好奇。 “干什么?”老朱叹口气,把手里的奏折扔到御案上,“你自己看看吧。” 朱标起身,双手拿起奏折,就这么站在老朱的一旁看了起来。 刚一看见‘胡言乱语’的批条的时候,朱标同样是眉头一皱。结合老爹刚才的反应,他已经猜到这封奏折,多半是韩度写的了。 随着一字一句的看下去,良久朱标才把奏折看完。忽然他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便再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看完了?有什么感想?”老朱语气轻松的问。 朱标闻言却是面露苦笑,嘴唇喏喏了几下,总算是开口回答道,“儿臣斗胆,能说是微言大义么?” “微言大义?”老朱有些好奇,不能确定的问,“你认为韩度这封奏折,能够和圣人的话语相提并论?” 朱标感觉到嘴里有些苦涩,叹道,“除此之外,儿臣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词能够形容。什么花团锦簇、什么字字珠玑,给它提鞋都不配。”说完,扬了扬手里的奏折。 老朱点头表示理解,“可是这是不是太过了一点,他才十八岁。更可况,就算是圣人的微言大义,那也是圣人一辈子的总结,那里有十八岁就微言大义的?” 朱标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说韩度是天才,就这本奏折的内容,立意之高这岂是天才能够解释的? 说韩度是妖孽?哦,不对,妖孽现在可是骂人的话,不带这样的。 第四十七章 “算了,就先这样吧。”最后,还是老朱为此事画下了句号。他知道这种事情,就这样讨论是讨论不出结果的,还不如先就这么放着。 是好事,还是坏事,以后总能够知晓。 “不过,就凭这一封奏疏,咱倒是可以让他免死一次。” 朱元璋也不知道是故意而为,还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但是听者有意,朱标这下却是真的惊讶了。 “免死”这个词,父皇说过不止一次。但那是在什么时候,那是在群雄割据,父皇正在创业打天下的时候。 自从定鼎天下之后,朱标便再也没有听父皇说起过要免谁的死了。 更有甚者,父皇后来干脆将创业时候发出去的免死铁卷给全部收了回来。管你什么免死三次,还是五次,通通作废回收。 现在满朝文武,哪怕是魏国公徐达和韩国公李善长,都没有免死铁卷。 也就是说,如果父皇真的兑现他刚才的金口玉言的话,那韩度就成为了现在大明朝唯一一个能够免死的人? 朱标低头,充耳不闻,好似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这通政司的人,真是越来越懈怠了,如此一封奏疏都能够被他们被批的一无是处,吏部真该好好整顿一下。” 既然韩度的奏折深得帝心,那自然通政司‘胡言乱语’的批条,便成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不过朱标却不想父皇因此而处罚通政司,便道:“爹,学问这东西,高上一分,便能够高到天上去。这倒是不能怪通政司的官员懈怠,儿臣如果没有经历过韩度对于宝钞和金钱的言论的话,儿臣也未必能够看的懂这奏折。” 朱元璋听的点头,的确是这样,如果没有提前听过韩度的精妙言论的人,自然是看不懂这奏折说的是什么的。只会觉得这奏折读起来十分拗口,云里雾里的让人难以理解。 既然情有可原,老朱也不打算深究了。 “这本奏折你带回去吧,自己好好琢磨,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便把韩度叫来给你解释。钱货宝钞关乎大明国运,你作为储君那是必须要知道的清楚明白的,你知道吗?嗯,当然,如果你有弄懂了的地方,也来和咱聊聊。咱政务繁忙,就不费这个精力了。” “儿臣知道。” 朱标面色如常的回答。其实内心里在发笑,老爹说什么政务繁忙,其实不过就是落不下脸来找韩度请教。毕竟他是皇帝,而韩度呢有太过于年轻。 朱标在想些什么,老朱心知肚明,他也不指望自己的把戏能够瞒过儿子,只要目的达到了就好。 挥挥手,便将朱标打发走了。 韩度走在外城大街上,脚步匆匆的往家里赶。 说来也是奇怪,韩度在现代的时候,那也是午夜觅食的动物,那里有十二点之前回家的时候? 可是来到这里之后,远离了灯红酒绿的喧嚣,他反而是更加的迷恋家了。一下职便想回家,哪怕是脑子里不想,两只脚也会潜意识的朝着家里走。 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人真的是犯贱的动物?都喜欢,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一大早,韩度便来到钞纸局,咋咋呼呼的开始到处找黄老。 “大人,您找我?”黄老红光满面的跑到韩度面前。这些日子他吃的好,睡的好,而且连天子的真容他都见过,就光是这一点就够他吹一辈子,整个人的精神头足足的,好似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你不说是石炭矿运输不便,导致开采太慢吗?本官准备在石炭矿和京城之间修建一条水泥道路,朝廷已经同意了,而且钱物都已经批了下来。” “大人这是真的?”黄老惊喜的问。 水泥道路黄老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他那他也听韩度介绍过。宽阔、平整、不惧雨水冲刷,他根本想象不到一旦这样的一条道路修成,究竟会是什么样子。而且还是为了运输石炭矿专门修建这么一条道路,还是他亲自参与修建的,一想到这里黄老就激动的浑身发抖,恨不得马上开工。 “自然是真的,现在你有两件事情要做。” 黄老整个人一挺,胸膛抬起,中气十足的说道:“请大人吩咐。” “一是召集匠人,再挖二十座窑出来,一半用来烧石灰,一半用来烧水泥,你要保证一旦开始修路,要有足够的水泥供应。对了,朝廷抽调过来的工匠呢?到了没有?” “回大人,已经到了。大人放下,老儿就是拼了命,也保证不会耽误修路。” 到了就好,如此一来,应该能够保证水泥的供应了。 哎,上辈子自己读书那么多年,连个小组长都没有当过。想不到现在自己也要管着二百来号人的吃喝拉撒睡了,真是世事无常。 “另外一个就是,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本官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都要让所有的匠人会用水泥搅拌出混凝土,到时候我有大用。” “这个......”黄老脸色一阵难看。 “怎么?有问题?”韩度皱眉。 黄老为难的解释,“大人明鉴,现在钞纸局里面没有水泥了。” “怎么会没有了呢?以前制作的那些呢?” “大人,以前的那些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小老儿试过,已经不合用了。大人又没有下令继续制作,所以就先行停了下来。” 该死! 韩度懊恼的想给自己的额头来上一巴掌,事情一多他便给忘了,水泥暴露在空气当中,可是会过期的。再加上这江南烟雨,自己也没有下令让他们做好防水,水泥肯定会失效的飞快。 “是本官疏忽了,”韩度伸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样吧,你马上安排开始制作水泥,包括哪些新建的水泥窑,只要一建好便开始制作。” “另外,水泥最见不得水,一旦遇水便会开始凝固。哪怕是堆放在屋子里,它也会自行吸收空气中的水分,慢慢失效,只是过程有点慢而已。” “空气中?......水分?”黄老听韩度的话,像是在听天书一般。 “哎呀,你不用管。反正你只要知道水泥必须要密封装起来,才能够存储的长久。”韩度说着感觉到有些不妙,自己怎么把存储的容器给忘了?生产水泥虽然简单,但是存储水泥可不简单,最主要的就是要防潮,这在此时可是个大难题,实在不行,只能够即制即用。 别看后世装水泥的袋子简单,看着就好像是一张纸做的一般。但就是那样的一张纸,以现在大明的工艺水平,也没有谁能够制作的出来。 “用木桶?”韩度看着黄老,试探着提出一个不确定的建议。 木桶可以用盖子盖住,再用油纸封住,应该没有问题。 “大人,用木桶恐怕不行。”黄老摇头反对,“一个木桶的价格可不低,少还好说,如果一旦用的多了,那可是一大笔开销,大人有那么多钱吗?” 又是开销! 韩度现在一听到开销两个字就脑仁疼,都怪扣扣索索的老朱,他要是给自己弄个一万贯,自己就敢全部用木桶来装水泥。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韩度显然是没有那么多钱给他浪费的,他现在每一文钱都必须花在刀把上,不对,是刀刃上。 “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小老儿曾经见过有人用竹子做筐,直接将一根竹子一分为二,然后用碾石压扁,用火一烤,这么一圈,三两下之间就能够做好一个筐,速度快的惊人,关键是竹子多便宜?”黄老像老树枝一般的双手,不断和韩度比划着,试着尽量让韩度能够理解。 制作简单迅速,又快又便宜。对于需求量大的韩度来说,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 不过,也不是没有丝毫问题。 “竹筐的话,水泥不会漏么?”韩度疑惑的看了黄老一眼。 水泥可是像灰尘一般细小,别的不说,光是竹筐之间的缝隙,恐怕这一筐水泥还没有运到目的地呢,就漏光了。 “这个小老儿也想过,大人,现在钞纸局里面不是还存着大量的钞纸,没有使用吗?咱们给竹筐糊上一层钞纸,如此一来不就勉强可以使用了?” 这样吗? 韩度思考了片刻,这样倒是也行。 “只是,如此一来,水泥恐怕就只有现制现用了。” 果然像黄老这样的匠人,就是属于那种理论知识不足,但是实践经验丰富的。转眼之间,就给韩度想到了一个勉强可行的办法。 关键是,胜在便宜,便宜压倒一切。 韩度现在可没有多余的钱浪费。 “就这么定了,你安排匠人负责做,需要银钱直接找熊莳领取。” 正好熊莳来了,韩度赶紧将他招呼过来。 “熊莳,这边,赶紧过来。” 熊莳来到韩度面前,一拱手,“什么事,大人?” 韩度把黄老的办法和熊莳说了一遍,并要他配合好黄老。 熊莳点头答应下来。 “对了,熊莳。东宫的钱送过来了吗?” “额,还没有。” 第四十八章 “那朝廷征调民夫的批文呢?” “下官刚刚才从宝钞提举司过来,下官离开的时候也还没有收到。” 怎么搞得?朝廷的效率这么低的吗? 算了,毕竟这才第一天,自己也不好去追问。 只得吩咐熊莳一句,“那就再等等吧,如果今天还没有到的话,你明天便去东宫问问是怎么回事。” “下官记下了。”熊莳点头应下。 韩度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黑子这个狗东西呢?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到关键是时候,就看不到人?” “大人,您忘了吗?您不是安排黑子到工部去教工匠制作水泥了吗?” 黄老试探着解释。 “本官自然没忘,”韩度不乐意的道,“可是这都几天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制作水泥这么简单的事情,看一眼就会了,需要教这么久吗?” “那小老儿派人去催催?”黄老提议。心里却对韩度的话并不赞同,看一眼就会?这怎么可能。或许这对于大人来说,自然是能够办到,毕竟这水泥就是大人捣鼓出来的嘛,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却是没有那么容易,制作水泥的紧要之处其实不少的,一个疏忽就可能会导致制作失败。反正当初,黄老自己也是用心琢磨,才算是弄懂了怎么制作的,就这还是因为他从头到尾的参与了制作水泥的各种尝试。 不过,韩度却想着薛工部人挺不错的,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去落工部的脸面。 便挥手,叹道,“算了,等等再说吧。缺他一个影响也不大,还是咱们这边先动起来的好。” “成。” 事情安排完了,黄老和熊莳两人便去各忙各的。 黄老去召集工匠挖建窑子,一百多人二十处同时开挖建窑,瞬间就给人一种热火朝天的场面。 熊莳却还要辛苦一些,再跑一趟宝钞提举司,去看看东宫的钱送来了没有,另外还要去通政司看看征调民夫的批文下来了没有。 随着两人离开,韩度反而开始清闲下来。提起茶几上的茶壶,慢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悠闲的品茶,一边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景象,舒坦啊。 这也就是当领导的好处,只需要动嘴就行了,劳力跑腿的事情,自然有着下面的人去做。 下午,熊莳回来了。带回来了东宫钱粮到位的消息,和朝廷征调民夫的批文。 “大人,这就是朝廷批文,五天之后便征调民夫集结。” 韩度原本瘫在椅子上,伸手接过,听到熊莳这么一说,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 “为什么要五天后?明天不行吗?” 熊莳立刻解释,“大人有所不知,这征调民夫啊,可不是一件小事。朝廷下令,它这个需要给县衙留出一些时间。大人你想啊,县衙接到朝廷的命令,它也不可能马上就将那么多人全都召集起来啊,毕竟这些人可是都散落在全县的各个地方。朝廷通知县里需要时间,那县里通知粮长、里长,那也需要时间吧?粮长、里长还需要去挨家挨户的确定,谁今年完成了徭役,谁还需要服徭役吧。就这,五天都算是最快的了,也就是这几个县都是在京城附近才能这么快。要是换成是那种偏僻之地,想要征调民夫,朝廷没有提前一两月下令可不行。” 听了熊莳的解释,韩度这才反应过来。 对哦,这可不是在信息时代,中央一个命令,瞬间就可以传达到基层。 现在朝廷一个命令想要传达下去,那得靠人骑着马去传达,最厉害就属于边关传递紧急军情的八百里加急了。但是就这,一天也只能够将命令传达到八百里之内,至于八百里之外,那不好意思,那得等第二天甚至更多天才行。 摇了几下手里的批文,韩度无奈叹气,“行吧,五天就五天。”说完便将批文还给了熊莳。 征调民夫需要五天,但是自己这里可不能够闲着,水泥制作一刻也不能停,等到明天建好窑之后,便开始烧制。 五天之后,经过钞纸局二十个窑,日夜不停的烧制,制作出来的水泥堆满了几间屋子。黄老将原本堆放造纸原料的几间屋子,全都给腾了出来用来堆放水泥。 天色未明,韩度和熊莳两人就已经骑马出城,身后小跑跟着的是黄老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十名工匠,一行人朝着民夫集结的地点赶去。 集结的地点,就在这条道路的中段位置。由于这条道路大部分都是在句容县境内,所以集结的地点也在句容县境内,只是要靠着京城这边而已,而句容县征调的民夫也是理所当然的是几个县里面最多的。 韩度赶到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了,太阳已经升起,远远的就看见乌压压的一大片人,带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或站或坐的在道路上排出一条长线。 人到一万,无边无岸。 更何况,现在这里集结了两万人。 此地虽然人潮汹涌,嘈杂不堪,但韩度还是一来就看见了一位老熟人。 “哟,周大人,进来可好?”韩度笑语吟吟的迎上去。 身边站着几个衙役,正在道路一侧等候的正是将石炭矿卖给韩度的周县令。 周县令原本就不高兴,韩度从他手里买走的无人问津的荒山,变成了现在炙手可热的石炭矿。好在他及时上书朝廷自辨,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朝廷没有因此处罚他,但是官场想来就如同是战场。他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将金子卖成了烂泥价,其他和他不对付的官员,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嘲讽他的机会。 传着传着,一个‘糊涂县令’的话,却是在官场当中传开了。 周县令进士出身,曾经也是金榜题名过的人,要不然他也没有机会在这京畿之地当县令。他也是有抱负的好吧,他也时常想着有一天能够入主一部的好吧,现在这个‘糊涂县令’传的满城风雨,其他的不说,他的前程是别想了。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周县令每天脸上都是阴云密布的。 现在看见韩度笑容灿烂,周县令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平日里将就修身养性,说不定早就一拳头呼到这张讨厌的脸上,砸它一个满眼桃花开。 不过思量再三,周县令还是强行把胸口的怒火压住。 “韩大人真是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以来鄙县就将石炭矿全部买下,连块炭渣都不给全县的百姓留一点啊。老夫活了这半辈子,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话语虽然不怎么犀利,但是配合上周县令的神色,这冷言冷语的让韩度也不好受。 不过这是韩度清楚,他是做的有些不怎么地道,但是没有办法,豪富当前他那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如果韩度真是一个人将石炭矿吞下的话,还别说,这周县令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在百姓当中给韩度作负面宣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百姓找韩度的麻烦。 可是现在这石炭矿已经不是韩度自己的啊,现在的大头是皇帝和太子的,给周县令吃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从中作梗。 或许刚才的这几句冷嘲热讽,就是他能够做出来,对韩度对强力的攻击了。 “大人此言差矣,本官虽然买下石炭矿,但也不是没有给县里留下任何好处。” 周县令以为韩度的意思是县里其他地方还有石炭矿留下,于是便狠狠地瞪了韩度一眼,“本县已经派人找过了,除了你买下的那些,其他地方再也没发现半点的石炭矿。有百姓甚至向地下挖了数丈之深,连泉眼都挖出来了,也没有找到石炭矿的半点踪迹。” “本官说的不是这个,”韩度袖袍一挥,背着双手解释,“周大人你看,这开采石炭矿总要用人吧?本官的宝钞提举司人手可没有多少,就凭这点人,就算是累死,也不可能开采出足以供上整个京城百姓的消耗。” 周县令被气笑了,“怎么?难道你还想要本官抽调民夫帮你开采?哈哈哈......” 周县令仰天长笑,一吐胸中郁垒。 笑罢伸手指着韩度的鼻子,“别的本官不能够保证,但是本官可以保证,只要本官还是这句容县令一天,你就别想有一个百姓帮你采石炭。” “大人何至于此,”韩度见周县令冷哼一声,更本不在意自己的话,不得已只好继续解释,“大人误会了,本官说给百姓留了好处,那自然是真的。不如大人听完本官的腹稿,再做计较如何?” 周县令看都没有看韩度一眼,也不想听他废话,冷哼一声表面自己的态度。在周县令看来,像韩度这种人,又能够憋出什么好屁来? 想当初,他刚刚来县衙的时候,自己对他可是那么的热情、那么的好客。结果呢?没成想他就是肚子里憋着坏来的,假意买无人问津的荒山,实际上是用低到不能再低的价格将石炭矿买下。 第四十九章 就这,韩度都还要和自己讨价还价。 这样的人,心里岂能还有一丝半点的善意? “大人作为一县父母官,想必也是对农桑之事有所了解。”韩度侧着头说了一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周县令,端详他的反应。 周县令听了,没有接韩度的话,只是嗤笑一声。 韩度知道这是周县令对自己不满,不屑于搭理自己,不过就这么一声嗤笑,韩度便听出来周县令对此颇为自得的语气。顿时对自己心里的想法,更有了几分信心。 微微一笑,韩度继续说道,“百姓务农,有农忙农闲之分,农忙本官也不多说,无非是百姓都忙于耕种。但是农闲呢?百姓除了为朝廷服徭役之后,便无事可做啦。” 韩度语气夸张,两手一摊。 周县令看着皱眉,沉声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本官想说的是,本官可以用花钱的方式,雇佣农闲时的百姓来开采石炭矿。如此一来既不耽误农耕大事和徭役,百姓也可以多得一份收入,哪怕是就是买几担米,那也是好的呀。这就是本官留给百姓的好处。” 韩度将后世农民工的模式给照搬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你出钱雇佣百姓?”周县令语气开始缓和下来。 “不错。”韩度点头确定。 周县令低头沉思,来来回回踱步。 韩度也不去打扰他,就让周县令在那里冥思苦想。 周县令思考良久,也实在是想不到韩度出钱雇佣百姓这里面究竟有没有问题,或者说有什么问题。但是他毕竟是吃过韩度一次亏的,上一次韩度买荒山,他不也是觉着没有问题吗?他还以为自己赚大发了呢,结果呢?差点没有因此,而人头落地。 从那个时候起,周县令就对韩度就提起了一百个小心,生怕再次被韩度给坑了。 虽然想直接拒绝韩度,但是他又有些不甘心。 毕竟韩度给的画饼有些大,也有些好吃的样子。韩度有一句话没有说出,那就是百姓在农闲之事,真的是无所事事。 朝廷在农闲之事征调民夫,搞修理水利、修葺道路。其实也有一个原因,就是担心百姓在无所事事的情况下聚集生事。 韩度的办法如果能够给百姓增加一些收入,别说是买几担米,哪怕是能够扯两尺布,那也是好的,总比他们无所事事要强的多。 思虑再三,周县令最终还是朝着韩度狠狠点头,“本官可以答应你农闲时雇佣百姓开采石炭,不过你也要答应本官一个要求。” “请说。”韩度示意周县令但说无妨。 “你只能够雇佣本县的百姓开采,不能雇佣其他人。”在周县令看来,只要雇佣的都是县内的百姓。那么到时候,就算是韩度憋着什么坏水,他也不怕。只要他还是县令,登高一呼,这些百姓自然会站到他的这一边。至于他不是县令了,既然他都已经不是县令了,那这县内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韩度更是别想坑他。 原本周县令认为自己这个要求不过分,韩度一定会答应的。 结果没有想到,韩度听了直接摇头拒绝,“这不可能。” “好啊,就知道你没有这么好心。”周县令气疯了,这韩度究竟是个什么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要想着坑害他。 “大人误会,”韩度伸手按住了情绪激动的周县令,解释道:“大人辖区内才有多少百姓?而这京城内又有多少人在等着用石炭?京城的人用了,这京城周边的人会不会用?就这还不算周围的各承宣布政使司呢。大人,将来石炭每一天的开采量,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就凭大人县内的这点百姓,别说是抽调了,就算是男女老少全部上阵,也是不够。” “而真要有这么一天,县内的农桑怎么办?农桑可是大事,农桑被耽误了,大人也少不了受到朝廷的责罚吧。” 周县令觉得韩度说的有理,而且是在为他着想。不过,没有一个手段来钳制韩度,他还真不敢贸然答应下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总觉得韩度的话里有着更深的东西。 “这,让本官再想想,再想想......”最后,周县令还是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要找人商议一下才行。 “无妨,”韩度倒是无所谓,“本官也就是这么一说,等大人想好了再告诉我结果便是。今天咱们还是先把这道路给修好,才是正事。” “没错,没错,先修路。”周县令虽然没有直接答应韩度,但是现在他对韩度的态度也不像是最初那样冷淡了。 接下来韩度便和其他几位县令一起商议,主要还是韩度来作安排,其他人配合。 韩度将两万民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五千人,每十人一组,每十组一队,韩度将其分成五百个组。一共三十里的道路,如此一来每组人只需要负责十丈长的一段便可。 然后让带来的五十名工匠,每名工匠带领一队人,工匠负责教导民夫搅拌,以及监督道路质量。 另外的一万五千人,负责到已经选好的地点挖砂石以及将砂石水泥运输到这里,沿路堆放。一万五千人同样被分成五百个组,每一个组和修建道路的组相互对于,这就相当于用三十人来做各种材料的保障,为修建道路的十人服务。 安排妥当,韩度和几位县令,摆上案桌,奉上祭品,在一阵庄严肃穆的祭祀之后。 韩度手臂一振,一声令下,轰轰烈烈的道路修建,便开始了。 此时,如果有人能够站在天空居高临下看的话,就会发现,京城外面这条三十里长、三丈宽的道路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民夫的身影。 一抹灰亮的色彩,从民夫的身影当中开始出现,然后便像是有生命般飞快的增长。 不过三天时间,一条灰白的崭新道路,便从无到有的彻底呈现在眼前。 这几天来,彼此之间亲密无间的配合,让韩度和几位县令都拉近了距离。 尤其是周县令,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几天前看到韩度的冷言冷语,时不时的还会捋着胡须和韩度说笑两句。 韩度这几天都没有回家,就住在道路旁简易的工棚里。 一大早,韩度揉着惺忪疲倦的眼眶,刚刚走出工棚,就看见几位县令齐齐朝他走来。 韩度诧异,“这几位今天怎么这么早?” 要知道韩度是就地住在工棚里的,而这几位县令都是有公务在身,每天天黑之前,一个个的都要回到各自的县衙的,所以这几天他都是来的最早的。 没想到今天,韩度却看了个新鲜,“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要不然这些人不会这么积极。” “诸位大人,早啊。”韩度上前打了向众人打了一个招呼。 “哟,韩大人早,恭喜韩大人。” 韩度愣然,疑惑问,“喜从何来?” “韩大人,道路已经修建完成了,难道不应该恭喜吗?” “是啊,三天修建三十里道路,自古未有,简直就是神乎其技啊。” “韩大人真是神乎其技。” 几位县令,你一句我一句的和韩度说着,热闹非凡。 但是他们的话,却让韩度懵圈。 “诸位大人,等等。”韩度连忙打断了他们的话,见几人都安静下来,韩度才皱眉问道,“诸位大人是说,道路修完了?” “修完了,修完了。咱们看的真真切切,三十里的道路全部都修完了。我们几位过来找韩大人,就是想要和韩大人告别一声,告别之后,我们就各自带着民夫回去了。” “可是不对啊,”韩度眉头皱的更紧,“昨天放工的时候,我明明看见还有一小点没有修好的,这怎么一大早才起来就修好了?” 面对韩度的疑问,几位县令都回答不了。按照韩度的说,这路昨天肯定是没有修好的,但是今天他们带着民夫来的时候,却明明看见道路已经完全修好了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那是因为,这路是本官昨天晚上调集民夫连夜修的。” 周县令满脸红光的朝着众人走来。 “昨天本官见道路只剩下一小节了,便召集民夫连夜修完。当时,韩大人已经满身劳累的睡下,本官不忍心打扰大人,便没有通知大人。” 韩度听完,都惊呆了。心下一咯噔,这老匹夫坏我大事! 修建道路是多么重要的事? 韩度为了修建这条道路,都跑到老朱面前去要钱了,后来更是到了东宫去找太子,才把这事儿办成。 这条道路的修建可是老朱和太子都关注着的事情,昨天就修完了,自己现在才知道,这可是重大的失误。 落到老朱眼里这是什么行为?这又是什么性质? 严重一点,自己这都算得上是玩忽职守了。 到时候就别说是功劳了,能够不受责罚就算是好的了。 韩度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朝着工棚跑去,他要赶紧去上书。 第五十章 “韩大人不用忙活了。”周县令看着韩度转身就跑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以往积累在心里面的恶气,一下子出了个干干净净。 韩度闻言停下了脚步,艰难的转身,心里一个不好的预感。 “韩大人这是想要给皇上上书报喜?这就不用麻烦大人了,昨天本官已经连夜写好奏折,连夜就安排人到城门口等着,只要城门一开就入宫递上去,恐怕现在已经到了皇上的面前了。” 周县令越说越说来劲,看着韩度的脸色变得越难看,他就是越痛快。叫你上次敢坑老夫,老夫这次也让你长长记性。 其他几人听到周县令这话都惊呆了,似乎是不敢置信他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要知道修建道路这事,是太子直接下令由韩度主持的,虽然他们几人的品级都比韩度高,但是也不能像周县令这样喧宾夺主的。他们几人说白了,就是来帮衬一把韩度,留下一个善缘,往后好相见罢了。 但是周县令提前赶在韩度的面前上书皇上的行为,却是要把韩度往死里得罪啊,但凡彼此之间的仇怨小一些,也不至于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其他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低头沉默不言。 韩度要气疯了,指着周县令厉声问道:“你为何要如此?” 周县令越过韩度提前将道路修建完成的消息报给皇上,对他有好处吗?一点没有。 修建道路是韩度主持的,论头功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周县令头上,他最多也就是有个辅助的功绩。 但是他提前禀报皇上的行为,却让韩度的功劳大大缩水。 毕竟皇帝第一次从韩度这里得到修建完成的消息和第二次从韩度这里得到,效果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周县令此举简直就是把韩度的功劳给抹去了一大半,妥妥的损人不利己。 韩度虽然从不和谁抢功,甚至有时还会将功劳分润给下面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对于功劳就完全不在意。他心中有杆秤,‘别人的功劳再多自己也不稀罕,但是我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我可以主动分下去的才是你们的,但是你们不能够问我要。 更别说像周县令这样,背着他一把将桃子给摘下来也不吃,直接摔在他面前的。 韩度的人品还没有好到圣母的地步,“自己辛辛苦苦作出来的成绩,被别人轻易而举的摘桃子,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傻子,自己还要笑呵呵的说不在意?”他可做不到这样。 “本官身为知县,只有向皇上上奏的权力,如何做不得?”周县令双手抱拳,高举着朝皇宫方向拱手。理由正当,而且完全符合朝廷的规矩,一丝纰漏都都没有。 韩度脸色难看无比,怎么不知道周县令在和他打太极,“你少来这套。我问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韩大人,本官要提醒你,我等为官自当一心为民,岂能够有半点私心,张口闭口好处,真是羞与你为伍。”反过来把韩度教训一番,周县令说完袖袍一甩,转身就走,再也不理会背后气的跳脚的韩度。 “老匹夫,你......” 韩度不甘心的上前,将周县令拉住,“你何至于此,有什么误会咱们商量一下不就行了吗?” 周县令戏谑的看着韩度眼睛,“韩大人买石炭矿的时候,可和本官商量了?” “你......”韩度哑口无言。买石炭矿的事情,的确是他做的不够地道,但是那也是没办法啊,谁叫他穷呢?如果告诉周县令他买的石炭矿,就他那点钱,恐怕连个边角都买不下来。 再说了,那石炭矿也是皇上和太子拿走了大头不是?你没本事找皇上太子,就偏偏来找我?是不是看本官好欺负? “你做的这么绝,难道就不怕本官到时候连口汤都不给你留?一个你县里的百姓都不要?”韩度气的咬牙切齿,出言威胁。 “那本官就多谢韩大人了,”周县令笑容满面,朝着韩度就是一拜,“大人最好是能够把石炭矿一起搬走才好。” 惊呆了,韩度被周县令的话给惊呆了。 这是占着石炭矿在他辖区的便宜,准备吃定他韩度了吗?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耻之人。”韩度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说道。 “哈哈哈,彼此彼此。”周县令越是被韩度骂的越狠,心里反而越是快意无比,有报了一箭之仇的痛快。 奉天殿。 近日没有朝会,所以老朱一来就直接坐到龙椅上,开始批阅奏折。 朝会是也是要分时间的,唐宋之时一般五日一朝,或者是十日一朝,甚至是一月一朝的时候也有。 到了老朱这里,就比较特殊,是分三六九朝会。 当然,也有那种每日朝会的。比如说崇祯,立志做中兴之主的他,就是每日朝会。结果充分的向世人证明了,国家的兴盛与衰亡其实和皇帝的勤奋程度没有啥关系。 韩度就是最讨厌参加朝会的,每次都是半夜就要起床,迷迷糊糊的就要朝着午门赶,他家又是在外城,就光是走这一路就让他痛苦无比,更别说还夺走了他最爱的瞌睡。 以前还是景云妹子服侍他起床,现在这份苦差事就落到了清涟头上。 老朱还是像往常一样,喝下一杯参茶提提神,先把急奏的折子拿过来看。 第一本,就是句容县上奏的道路修建完工的奏折。 老朱看到句容县令说道路已经修建完工的时候,面沉如水,心里不怎么相信,反而是认为这县令是不是在欺瞒于他。 在老朱想来,即便是水泥再怎么神奇,想要修好这条道路,怎么也要一月以上的时间才行。 韩度这才用了几天?从韩度上次到自己这里开始算起,这才十天不到吧? 可是老朱随着继续看下去,却开始不得不相信这条路已经修建完工。 尤其是看到一句“......秩序井然,如蚁而动......”的时候,惊讶的从龙椅上站起来。 不停的念叨,“秩序井然,如蚁而动......秩序井然,如蚁而动......”,老朱很难想象韩度究竟有什么本事,让这两万民夫秩序井然的,又是用什么办法让他们能够如蚁而动的。 “毛骧!” 毛骧正好跨过奉天殿的大门,恰好听到皇上在叫他。 “臣在。”连忙应声,一路小跑到皇上面前拜下。 同时心里庆幸不已,自己往日来的都比较早,一般都是在皇上来奉天殿之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今天是家里有些私事耽搁了一下,原本以为无妨,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往日几天都不找他一次的皇上,今天却破天荒的这么早就有事找他。 “朕问你,韩度那小子的路真的修完了吗?”老朱双眼看着毛骧。 呼,听到皇上的问题,毛骧心里松了一口气。今天在进宫的路上,他已经从手下的人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毛骧抬头看着皇上禀报,“臣刚刚得到消息,三十里道路已经全部完工。” 得到确切的消息,老朱都是一阵精神恍惚,喃喃自语:“这才多久?不到十天而已,他居然真的就修了三十里路......” “回皇上,臣有确切消息,从民夫召集完成算起,韩度只用了三天便将道路修完。”毛骧如实禀报。 三天修完三十里? 如果说十天修完三十里对于老朱来说匪夷所思的话,那三天修完就更加是天方夜谭。 “备驾,朕要出宫。” “是”老太监赶紧下去安排。 虽然皇上没有说要出宫去哪里,但是看这情形,去哪里还不是一目了然? 老太监脚步不停的往外走,心里却不由地感叹,韩度这小子还真是个能人啊。陛下两次出宫,竟然都是因为他一人。 老朱的御驾到达东城门的时候,这里已经围满了看稀奇的百姓。 陡然之间出现这么一条道路,由不得百姓对齐指指点点。 只是老朱的御驾到来,护卫的士兵轻易的便将百姓分开到道路两旁,跪拜皇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老朱端坐在御驾上,朝外望去,满眼都被一抹笔直的灰白色所充斥。 通过奏折上的文字了解是一回事,老朱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时此刻,这条大路带给老朱的震撼,非笔墨足以形容。 只见三丈宽的灰白道路,如同一支利剑一般,笔直的插像远方。 以前韩度向老朱说过,“说在关外修建一条水泥道路,便是一把插入草原的尖刀。”直到此时,老朱才更加深切的明白了韩度的意思。 “臣等拜见皇上。” 正当老朱在看着远处的道路失神的时候,一声齐齐的呼和,将他的目光给吸引了回来。 “汤和、保儿,你们来啦。” “皇上龙体金安,臣今日无事,便在这城里走走,听闻有人转眼之间就修了一条道路,心里好奇便过来瞧瞧。没想到半路还遇到了曹国公,便一道来了。” 第五十一章 信国公汤和向朱元璋解释。 “既然来了,你们都上来说话吧。” 汤和与李文忠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天你们这是怎么了?以往也没见你们和咱客气。” 见皇上把话说开,汤和、李文忠二人才一前一后,上了老朱的马车。 朱元璋挥手示意,马车继续前行。 在车轮压到水泥道路上的那一刻,老朱眼睛微张,明显感觉到了和刚才不一样的感受。 京城内的道路是用石板铺就的,石板之间总会有缝隙,不可能做到严丝合缝,石板之间总会有微小的高低落差。因此,马车在上面行驶的时候,上下颠簸摇摇晃晃就成为了常态。 但是刚才马车行驶到水泥道路上的时候,朱元璋明显的感觉到往日熟悉的颠簸和车轮磕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平稳,宁静。 要不是两旁的景物在倒退,坐在马车里面根本感觉不到马车在行走。 压下心里的惊讶,朱元璋沉声问眼前两人,“你们觉得这路怎么样?” 面对皇上的问话,汤和赶紧搭话,“上位,这路修的是真的好。刚才咱在下面感受了一下,这道路平整,踩上去像是踩在石头上一样,这可比以往修的那些土路要好太多了,甚至比石板修的路都好。” 朱元璋听的脸上挂起微笑。 “上位,这路是谁修的啊?臣还听百姓说,这路几天就修好了?动用了多少民夫,谁有这么大本事?” “哈哈,什么大本事,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而已。”朱元璋被汤和挠到了痒处,忽然笑出声来。 手底下的人争气,老朱这个当皇帝的也有面子。其实这道理就和职场差不多,手下的人办事得力,当领导的脸上也有光。 “嗯,他修这条道路动用了两万民夫,花了三天时间。” 汤和听完眼睛瞪大,“这不可能吧,修路那里有这么简单?” 但是看着老朱朝他微笑着颔首,汤和却不得不相信。别人说出来,或许他会怀疑,但是老朱的话他从来都是深信不疑。 三天修建三十里道路,太过匪夷所思了。汤和心神震动,喃喃自语,“两万民夫,三天便修建了三十里,那要是征调二十万民夫,三天岂不是能够修建三百里?那征调一百万民夫呢?三天修一千五百里?” 汤和边说,眼神直直的看着皇上。 老朱神情一愣,汤和的这个推算他还真的没仔细想过,‘不过按照汤和这个算法,的确是这样的哈。’ 朱元璋的脸色变了,三天修建一千五百里的道路,这是在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至于征调百万民夫也没有可能......怎么不可能呢?大明数次北伐蒙元,那一次征调的民夫不是数以十万计?就算是一次征调几十万民夫的事情,也是常有。 征调百万民夫虽然困难,但是努努力的话,也不是做不到。 这样想的话,真能三天修路一千五百里?然后就可以如此轻易的将这把利刃插到草原上? 朱元璋摇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给跑出脑海,叹道:“那有那么容易。修建这样的道路,需要用到一种叫水泥的东西,没有水泥哪怕是征调再多的民夫,那一里也修建不出来。而水泥是需要复杂的技艺才能够制作出来的,就现在这条路用掉的水泥,都不是一个小数字。修建道路虽然只用了三天时间,但是那小子制作水泥可是用了八天。” “水泥?”汤和不明所以,转头朝李文忠看了一眼,发现他也是一脸茫然。“上位,水泥是什么东西?咱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水泥这东西,也是那小子做出来的。” 汤和惊讶,“哦?大明何时出了这般俊杰,咱可想要见见。” “放心,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老朱微笑着,伸手在车架上敲击了几下,示意驾车的人加快速度。 “那感情好......”汤和点头把这话题放下,转而和老朱聊起来以往征战沙场的往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老朱爽朗的笑声沿着马车一路洒下。 韩度一脸气愤,周县令面带笑意,两人就像是斗鸡一般相互僵持着,各不相让。旁边的几位县令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这种情况更不可能就此离开。几人面面相觑,只好在一旁尴尬的站着。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候,被一声高呼打破。 “皇上驾到!” 皇上怎么来了? 韩度侧头一看,果然看见了明黄车驾,不甘心的将抓住周县令的手臂放开。 “臣等拜见陛下。” “草民拜见陛下......” “平身。”老朱的声音从车驾上传出来。 “谢陛下。” 韩度等人起身,便看见老朱从车驾上走下来。 韩度见老朱从车驾上下来之后,又有两人跟随着一起下来,顿时心里诧异。 这两人是谁啊?竟然能够和老朱同乘一辆马车。 不过等韩度看清楚了两人的身上的公侯锦服,韩度识趣的挪开眼睛。 这是大佬,惹不起。 “韩度!”老朱叫道。 “臣在。”韩度躬身一礼。 “你能够在三天内修建一条这样的道路,朕心甚慰。”老朱一路走来,已经从各个方面了解过了水泥道路的便利,对韩度十分满意。 “臣惶恐,是陛下指挥若定,臣不敢居功。”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话,不应该说些什么话,韩度心里还是有谱的。 或许是老朱听这样的话听的太多了,听完之后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转而朝几位县令说道:“你们能够征调民夫协助修建,也是功不可没,辛苦你们了,朕会让吏部论功行赏。” “谢陛下,臣等万死不辞。” 老朱对于几位县令的话,只是点头致意,没有多说什么。 再次转头回来朝着韩度说道:“上次你说用水泥来修建道路会非常的便捷迅速,朕原本以为只是快上一点罢了。没有想到修建水泥道路的速度,竟然会如此的惊人。” 这就惊人了? 老朱你这是没有看见过更加丧心病狂的基建狂魔,十天修建一座上千病房的医院,了解一下? 韩度当然不会让老朱了解,也不敢让老朱了解,否则虽然老朱不会生气的打死他,但是会叫他人头落地。 正当韩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朱的时候,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皇上,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子?”汤和问。 老朱点点头。 韩度见有人恰好解围,心怀感激,连忙行礼,“下官韩度,见过公爷。” “这是信国公。”老朱见韩度不认识,伸手示意给他介绍。 信国公,汤和,这个名字可是让韩度这样的历史白痴都如雷贯耳啊。徐达、汤和都是老朱出生入死的兄弟,感情非一般人可比。 其实从老朱对开国功臣的态度上就能够看的出来,徐达、汤和这两人和一般的开国功臣是不一样的。两人都得了善终,尤其是徐达,更是被追封为中山王。 原来是这位爷,韩度心道。难怪能够从老朱的车驾上下来。一般人别说是这样大刺刺的坐了,吓都要被吓死。 那另外一位又是什么来头?竟然也敢坐老朱的车驾? 好在老朱够体贴韩度,转手就给他解释,“这是李文忠。” 曹国公,李文忠! 老朱的亲外甥。 韩度恍然大悟,连忙行礼,“下官韩度,见过信国公、曹国公。” “哈哈,免礼,免礼。”汤和笑着朝韩度虚扶了一下。 李文忠也是朝韩度微笑着颔首。 “你这小子真有本事,三天就修了这样的路。听说你还弄了一个叫水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和咱说说?”汤和性子直爽,直接拍着韩度的肩膀问。 老朱站在一旁微笑的看着,他最喜欢汤和的就是直爽的这一点,有什么说什么。哪怕是他当了帝王,汤和在他面前还是和以前一样,从不拐弯抹角。 汤和在韩度的肩膀上只是随意一拍,但是武将的力气有多大?韩度感觉自己的肩膀就像是被烙铁烙了一下一般,皮肤瞬间爆发出无数针刺般的疼痛。 强行忍住,韩度咬着牙结结巴巴的说道:“信国公但有所问,下官知无不言。” “啧啧,”韩度的龇牙咧嘴看到汤和直摇头,叹道:“你这年纪轻轻的,身子骨却不怎么行啊。想当初老夫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战场厮杀和敌人硬碰硬的撞在一起,眉头也不皱一下。你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什么叫身子骨不行?韩度郁闷无比,男人最恨的应该就是被人说‘身体不行’了吧。要是换个人这样说,韩度肯定会和他拼命,但是这话偏偏是汤和说的,他只有把郁闷埋在心头。 整理了一下思路,韩度才和汤和解释道:“信国公应当知道石灰吧?”见汤和点头,韩度继续说道:“其实这水泥和石灰差不多,都是用来凝结砂石的东西。” 第五十二章 “石灰老夫见过不少,以前人用的也很多,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够用石灰三天就修这么长的路的。你还是说说你的那个水泥吧。” “是,”韩度想了一下,继续说道:“下官最初制作水泥的想法,就是从石灰里来的。”韩度可不敢说他本来就知道有水泥这个东西,而是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下官见到石灰可以和在沙子里面用来砌石头的时候就在想,既然石灰有一定的粘结性,可以将石头砌在一起,那有没有可能制作一种粘结性是石灰数十倍的东西出来?而且既然可以用来砌石头,那能不能够用来将砂子粘结起来变成一块石头?毕竟砂子和石头的差别不大,砂子也可以看做是细小的石头。” 汤和听着韩度的话,觉得越听越是有道理,而且这道理是如此的简单,由此类推便是。可是人们开始使用石灰,到现在已经是上百年的事了,为什么以前就从来没有人像韩度这样想过呢? “后来下官就找工匠不断的进行各种尝试,万幸的是这种东西还真让下官给制作出来了。因为它外形像是泥灰一般,而且遇水凝固,因此被下官称作是水泥。” 汤和听着韩度的解释,不停的点头,忽然他看见路边一块和往常完全不一样的灰白石头,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将它捡回来,拿给韩度看,问道:“这个就是用水泥凝固起来的砂子?” 韩度愣然的点点头。这应该是修建道路的时候,掉出来的一块混凝土,没有被人注意到,时间一长便自行凝固成一块。 汤和自己用力的捏了几下,结果没有捏动,然后两手又用力一掰。 啪的一声,低沉声响。 汤和凭着双手就掰下一块,仔细看了看断裂的地方,随手把混凝土块丢到地上,拍干净手感叹,“真是像石头一样坚硬。” “皇上,这水泥对可是好东西啊。”汤和看着脚下的道路感叹。 作为一个沙场老将,他可是太明白道路对于行军打仗的意义了。 老朱微笑着点头。 正在此时,韩度听到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动静,抬头一看。只见乌压压的一大群人正在朝着这里走来,这群人一个个身穿绯红官服。随便站出来一人,官职也比韩度大。 如此动静,自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包括老朱。 而且韩度还注意到,刚才还面露笑容的老朱,现在神色当中去蕴含着一抹阴沉。 人常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是和皇帝一比那简直就不值一提了,而且像老朱这样阴戳戳的皇帝,更是翻脸了你都还不知道。 韩度缩了缩脑袋,深怕在这个时候让老朱注意到自己,而且也疑惑,不明白这些朝中大臣为何会联袂而来? “臣等陪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众大臣齐齐拜倒。 韩度等人也是一同再次拜下。 老朱面对众大臣的跪拜,眼帘略低,沉吟片刻道:“平身,都起来吧。” “谢皇上。” 众大臣这才缓慢从地上起来。 众人刚刚才站立起来,就有一老臣朝朱元璋劝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上乃万金之躯......” 谁料老朱根本不等他说完,只是冷冷的看了此人一眼,摆了摆手。 老太监见此,立刻高呼,“起驾!回宫!” 老朱径直跨上车驾,示意汤和、李文忠两人跟上。 老臣见此,只能把想要说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憋的老脸通红。 只是老朱根本没有兴趣听他的,老朱坐稳之后,车驾便开始掉头,朝着京城驶去。 几位大臣相视一眼,无奈的跟在老朱的车驾后面离开。 刚才风尘仆仆赶来的一群大臣,话都没有说完一句,便又风尘仆仆的跟着老朱离开。 韩度才看着他们远去,才疑惑着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 “大人,下官刚才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六部的尚书都到了,或许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吧。”熊莳见韩度疑惑,便附耳解释了一句。 韩度意外的看了熊莳一眼,“看不出来啊,六部的尚书你居然都认识。那你为什么还只是一个八品小官?” 说实话,六部的尚书,韩度除了一个薛工部他认识以外,其他的一个都不认识,包括他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刚才韩度虽然也看见了老薛在人群前面,但是韩度也没有多想,只认为这些只是朝廷的一般大臣,没有想过刚才竟然是六部尚书齐至。 看来有可能真像熊莳说的那样,应该是朝廷出了什么大事情了吧,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六部尚书一起来找老朱。 唉,但愿不要是北元寇边。兵荒马乱什么的,韩度最不喜欢了。‘宁为太平犬,不作离乱人’,他还是喜欢生活在太平盛世。 被韩度调侃了一句,熊莳面色羞然,“大人说笑了,下官认识他们,但是他们又不认识下官。” “哈哈,开句玩笑,不要在意。”韩度也笑着安慰了一句。 黄老这时候走了过来,见韩度高兴的在大笑,便也笑着问了一句,“大人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啊?没什么,路修好了难道不值得高兴?”韩度打了掩护,转移了话题。 黄老被韩度打的措手不及,只得附和着说,“呃?这自然值得高兴。” “嗯,”韩度一点头,嘱咐着黄老,“以前你说石炭运输不便,现在本官可是把路给你修好了,石炭开采的事情,你可要放在心上。” “这个......”黄老有些为难,“大人,路虽然修好了,但是那采石炭的地方到路上还有着三里地呢,这段路也是极为不好走,大人你看能不能把这段路一起修了?” 在黄老看来,以大人这种修路的办法,再修三里路根本不算是个事儿。 毕竟他想要的,又不是大人修的这种三丈宽的大道。他只需要能够修建五六尺宽的一条小路就行了,只要能够供两人并排行走就行。 如此一来,开采石炭矿的速度必然会大幅度增加。 韩度心里早有打算,拍着黄老的肩膀道,“这个你不用操心,虽然本官不会再把这最后三里给修建成水泥路,但是本官会在这最后三里修一条让你更加满意的路出来。” 还有什么路能够比水泥路更好? 黄老摇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既然是大人说的,那就肯定是有的。经过黄老这些日子以来,见到韩度做的事情之后,他对韩度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 韩度在听黄老说起石炭矿开采难题的时候,就想到了一个东西,或者说是一件东西。他上辈子打游戏的时候,曾经有进入到过游戏里的矿洞里。当时的他眼睛里面只有隐藏在矿洞里面的敌人,根本就没有仔细注意过矿洞里面除了敌人,还有别的东西。 那就是矿车! 游戏里的矿洞,都是仿照这真实的矿洞去做的,里面自然会到处摆放着矿车。那是款射击游戏,当时他还拿矿车做过掩体,躲避多敌人的子弹呢。 韩度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矿洞里不仅有着矿车,地上还铺设着轨道。 既然黄老抱怨说石炭矿开采容易,从半山腰运输下来困难。那自己是否可以像游戏里那样,做出一条从矿洞里面,直接延伸到这水泥大道上的轨道? 在做一些矿车,到时候,工匠将石炭矿开采下来,装到矿车里面,然后从半山腰直接将矿车放下,矿车便顺着轨道一路滑行到这里。 如此一来,岂不是连背石炭矿下山的事情都给省下了? 不仅省时省力,而且效率还比用人背提高了十倍。 一个人一次才能够背多少石炭矿下山?想来不过一二百斤罢了。 但是一辆矿车一次就能够载重一吨以上的石炭矿,一辆矿车便相对于十个人,而且速度还快。 一个人背上二百斤下山,再走走停停的走到这里,怎么也要一个时辰。 但是矿车从半山腰到这里,能花多少时间?说不定连一分钟都不用。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管是铺设轨道,还是制造矿车,都需要用到钢铁,而韩度现在手里可没有钢铁。 不仅是韩度没有,便是连朝廷拥有的钢铁可都不多。 百炼成钢,这几个字可不是说说而已。 以现在的技术,想要将铁练成钢,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铁匠拿着大锤子一锤一锤的砸。 想到这里,韩度羞愧的差点捂脸。 自己一个穿越到大明的人,一天到晚就想着制作宝钞,居然把炼钢的事情都给忘了。 钢铁可是号称工业时代的骨骼,没有大量的钢铁支撑,无论什么样的工业都不可能有发展的空间。 想到了炼钢,韩度心里充满了急切。 不过眼下的事情,再急也要先行处理才行。 几位县令大人不辞辛苦的征调民夫帮助韩度修建道路,他总不能一句感谢的话都不说,就急急忙忙的跑回去建高炉炼钢的吧? 那样的话,那也显得韩度太过功利了一些。 第五十三章 因此,哪怕是韩度心里再怎么火急火燎,他也提着耐心一一的和几位县令道别。 当然,周县令就算了。报了一箭之仇的他,早就趾高气昂的带着民夫回去了,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有和韩度打。 对于他来说,韩度吃瘪就是他最大的欢乐,其他的客套不值一提。 路修好了,但最高兴的却不是老朱、韩度以及周县令等人,而是那些被征调徭役的民夫。 三天就完成了一年的徭役,这样的好事竟然落到了他们都上。因此,每一个回家的民夫队伍,都充满了欢声笑语。当然他们谈论的最多的,还是水泥的神奇以及那条他们亲自修建的道路。 这些民夫都上道路沿线的县里的人,这条道路往后还会进入当他们的生活,所以他们亲手修建的经历以后就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谈资。 夜幕开始降临,村子升起的渺渺炊烟已经快要被夜幕完全笼罩而去。 几个民夫笑着交谈的声音,在这宁静的环境里传出去老远。 有熟悉的人闻着声音而来。 “三娃子?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你们不是去服徭役了吗?” 三娃子等人看清楚来人,连忙问候,“老族长。” “我问你们呢?你们不是去服徭役了吗,怎么跑回来了?”老族长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厉声问道:“你们不是逃跑回来的吧?”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老族长气的跺脚。 “你们糊涂啊,要知道逃徭役可是要坐牢的啊。再说了,这天下之大,你们逃又能够逃到哪里去?你们这一跑,连累自己不说,还要祸及家人,唉......” 三娃子反应要比其他人都快,见老族长的神态语气,便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老族长,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逃跑回来的,我们是服完了徭役回来的。” “服完了徭役回来的?”老族长明显还是不信,“你们才走了几天,怎么可能服完了徭役?” 三娃子见老族长还是有误会,干脆伸手把背后包裹里的一件东西给拿了出来。 “您看,这是我服完徭役的凭证。” 老族长疑惑的接过来一看,没错,这的确是县里服完徭役的凭证。他每年都要见很多次,不可能不认识。虽然他不识字,但是他却认得上面盖着的鲜红印章。而且这凭证还要存在他这里,等到下次县衙征调徭役的时候拿出来,以示本村已经完成了多少徭役。 “来来来,把你们的都拿出来,给老族长看看。咱们不是逃跑回来的,咱们是真的服完了徭役才回来的。”三娃子招呼着身旁几人。 老族长一张张的接下,每一张他都仔细确认了的确是真的,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人敢伪造,要杀头的。 最终老族长总算是确定了他们真的是服完了徭役回来的,把三娃子等人放了回去,但是一个疑惑却浮上他的心头,“服徭役怎么会这么快啊?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三娃子才不去管老族长的疑惑,高高兴兴的背着包裹回到自己的家里。 嘎吱一声,打开了房门。 “谁?谁进来了,不说话,我要喊人了。”一个紧张、娇弱的女声传了出来。 “慧娘,是我。我回来了。”三娃子朝着屋内喊了一声。 慧娘双手抱着一把锅铲,将信将疑的从屋内走了出来。探出脑袋一看,果然是自己家的那人,顿时手里的锅铲掉在地上发出叮当之声。 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眶里掉下两行热泪,见三娃子露出笑脸看着她,便冲上去,“当家的,你真的回来了?” 三娃子拉着慧娘的手,认真的说道:“你没看错,也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我回来了。” “可是,以往这服徭役不都是要去一个多月的吗?怎么才几天就回来了?”慧娘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嗨,谁知道呢?”三娃子对此也是不明白,“官府的确是征调了徭役的,我们去的时候,不止是咱们县呢,还有好几个县的人都在,听说都是来服徭役的。那人太多了,我这辈子都没有一下见到过那么多人,慧娘你知道吗?那些人多的就像是簸箕里的芝麻一样,乌黑乌黑的一大片。后来就有匠人来教我们干活、教我们修路,我们干了三天,然后上面当官的人就说路修好了,说我们的徭役服完了了,便让我们回来了。刚才在村口还被老族长给堵住,他还以为我们是偷跑回来的呢,哈哈哈。” “哼!我夫君才不会逃跑。”慧娘听到老族长竟然敢怀疑自己夫君,顿时有些不乐意。在她的心里,自己的夫君自然是好的。 “喏,这些是你给我做的干粮,原本准备吃一个月的,现在只吃了三天,有些可惜了。”三娃子把背后的包裹放到桌子上,递给慧娘。 慧娘喜滋滋的打开包裹看了一眼,“没关系,我们可以继续吃,只要你回来就好。你离开这几天,我在家里真是担惊受怕。一会儿担心你在外面会不会有事,一会天黑了我又怕黑......” 三娃子伸手扶着慧娘的小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轻声安慰,“委屈你了。” 慧娘嫁给自己还不到一个月时间,朝廷便将自己征调离开。家里又没有老人,自己一走就只剩下慧娘一个人在家里,虽然有村里都是同族,还有老族长在照看着。但是毕竟慧娘来这里时间不长,一个人害怕也是在情理之中。 两人正在享受难得的温馨,忽然三娃子打趣道:“既然你一个人在家里害怕,那我再找一个人来陪你怎么样?” “谁啊?”慧娘萌萌的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当家的意思。 “嘿嘿,”三娃子不怀好意的朝着慧娘的肚子敲了一眼,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当然是生个大胖小子来陪你。” “你......”慧娘又羞又恼,白了他一眼,低头用如若蚊吟的声音说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三娃子见慧娘脸色潮红,伸手便将她抱起,朝着屋里走去。 两人正站在床前,娇羞不已的时候。 嘭嘭嘭,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呀!”三娃子满眼气恼的神色,语气不善。 “我!” 是老族长? 三娃子一听这声音就焉了,不舍的将慧娘放下。 用手搓了搓脸,连忙朝外喊到:“来了,来了。” 三娃子开门,便看见老族长带着族里其他几位老人站在外面。 “老族长,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坐。”三娃子殷勤的邀请几人进门,朝着里屋的慧娘喊了一声,“慧娘,你去点一盏灯来,顺便再倒些水来。” 这种时候被打扰,慧娘正满脸羞红的恨不得把头钻到被子里藏起来。听到外面喊她,她不得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起身去拿油灯。 慧娘掌着油灯,提着一壶水出来,将两样东西都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跑了回去。 油灯昏黄,老族长等人也没有看到慧娘脸上发绯红,只觉得她转身就跑的举动有些奇怪。不过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还有问三娃子,老族长也就没有多想。 “几位族老这时候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三娃子给几位老人各自倒了一碗水,放下水壶,问道。 老族长当仁不让的点头,叹气,“那几个蠢物都是废的,问了他们半天一个个的像闷嘴葫芦一样,连屁都放不出来一个。三娃子你比较机灵,记性好,你来和我们几个说说你们服徭役的事,你们这么快就回来,虽然是有衙门的凭证,但是咱们还是有些不放心呐。” 三娃子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老族长这是不放心他们几个,怕他们是逃跑回来了的。虽然有着凭证,但他们毕竟才服了几天的徭役就回来说服完了,这个确实没有办法让老族长等人放心。 逃避徭役,不仅是当事人的家人会被连累,就连当事人的村子也会被连累。 这就叫连坐。 “也罢,也就和他们好好说说,一来可以打消他们的顾虑,二来自己这次服徭役的经历如此离奇,他早就想找人说说话了。”三娃子心道。 喝了口水,三娃子便和老族长几人说起这次服徭役的经历。 “我们到了县衙之后,便被告知这次服徭役是去修建句容县到京城的道路。” 没等三娃子继续说下去,一位老人插话,“那条路足有三十里长,你们几天就修完了,难道官府征调了许多民夫?” “错,官府并没有征调多少民夫,据和教我的匠人闲谈知道,这次官府一共征调了两万人。”三娃子解释。 “这不可能?你们两万民夫,怎么可能几天就修完了?三娃子,你们不会是真的逃回来的吧?”老人顿时大惊失色,疑惑的问。 其他包括老族长在内的几人,看着三娃子都露出了狐疑之色。 他们都是亲身经历过服徭役的人,包括修路他们也亲自修过。 第五十四章 这时候修建道路,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光是挖掘就是一个大麻烦,要知道这个时候是没有大型机械的。把土挖起来,再背走,就这就需要耗费大量的劳力。更何况,修建道路还要平整,还要用石头绑在木棒上,几个人抬着一点一点的锤压结实。 三十里道路,两万民夫没有两个月的时间,更本就不可能修完,更何况是几天。 躲在门后偷听的慧娘,听到老人的话,顿时滚热的眼泪沿着脸庞流了下来。她当然是相信自己当家的话,捏起小拳头好似想要给当家的鼓起,又好像是要拿出去锤在老头的脑袋上。 三娃子倒是丝毫不紧张,面对几位老人的神色,只是嘿笑一声,“叔公,听咱说完。” 老人看了老族长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只得低头继续听下去。 “原本咱也是像叔公那样想的,这徭役没有两个月可完成不了。还在发愁,要是带着的干粮吃完了该怎么办呢,没想到......”三娃子嘿笑着摇头。 “等会儿,”老族长一脸严肃的看着三娃子,“刚才你说,这次徭役有匠人教你们做事?他教你们什么?” “这就是这次徭役不一样的地方,”三娃子笑着继续说,“我们到了以后,没有像以往那样由县衙的人安排着干活。而是被,被......对了,想起来了,听匠人说这次修建道路不是朝廷组织的,而是宝钞提举司的韩大人组织的。” 宝钞提举司?老族长几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听说过。不过这什么司既然能够让县衙征调民夫,想要也是比县衙还有大的官府。 还有着宝钞他们是知道的,但是宝钞和修路有什么关系,他们却不知道。 见三娃子说的煞有其事,不像是临时编瞎话诳他们,他们也不着急,继续听下去。 “我们到了之后,就被这位韩大人分成了两拨人,一些去河边挖石头砂子,一些就像我一般去跟匠人学修路。老族长不是想要知道那匠人教我们做什么吗?他教我们用水泥。” 水泥? 又是一个他们没有听过的东西。 “水泥是什么?”老族长问出了几人的心声。 躲在门背后的慧娘也瞪大了亮晶晶的眼睛,支棱起了耳朵。 “一种神奇的东西。”接着三娃子就把水泥的神奇,原原本本的和老族长等人说了一遍。 他们几人在三娃子开始说的时候,嘴巴就从张大之后,便没有合拢过。 遇水则化,和着水将其与砂子石块混合在一起,便可以像做豆腐一般做成各种形状,等隔天凝固之后便能够坚如磐石? 这天下间,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老族长几人看着三娃子目瞪口呆,仅存的一丝理智都在警告他们不要相信。 三娃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反正那条路已经修完了,就在那里,你们要是不信,明天一大早可以去看看嘛。而且那工匠还告诉我,这东西根本不怕雨水冲刷,所以哪怕在下雨天,这条道路也不会有丝毫的泥水。不过这道路平整无比,大家就是晴天去走走也是好的。” 还不怕雨水冲刷? 要不是三娃子提醒他们‘路就在那里,他们明天就可以去看’,根本不可能骗他们,他们或许根本就是认为三娃子是不是中邪了,这世上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东西? 可是三娃子的话他们不得不信,只要他们明天早上去看一眼就明明白白的东西,三娃子不可能骗他们。 几人失魂落魄的从三娃子家里离开,纷纷准备明天就去看看那条神奇的路。 听到几人离开,慧娘打开门来的三娃子身边。 “当家的。”慧娘把螓首埋在三娃子怀里。 “嗯?”三娃子手臂挽住慧娘娇小的身躯。 “明天,明天慧娘也想要去看看那条路。”慧娘抬头乞求的看着三娃子。 “额!”三娃子眉头皱成黑线。不过很快又消失无踪,“好吧,明天咱们一起去,好让你看看咱亲手修出来的道路是有多么的神奇。” “再神奇,那也不是你,是你说的那个水泥......”慧娘小手锤了三娃子一下。 三娃子转念一想,这倒是真话。不过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咦,对了是水泥。自己既然被匠人教会使用水泥了,这是不是学到了一门手艺? 心情一阵激动,这年头想学门手艺可不容易,而且还是像水泥这样神奇的东西。不过自己这份手艺好像要有水泥才管用啊,没有水泥的话,那就什么也不是。 水泥这种东西,肯定是朝廷才有的,自己也不可能得到。 “当家的......” 喃呢之声从耳边响起,三娃子感觉到一只小手在他的胸口胡乱画着。 这个时候还是造个小人出来陪慧娘比较重要,还管什么水泥不水泥? 三娃子强有力的腰背一挺,抱着慧娘就进了屋里。 顿时春风细雨四起,一夜雨疏风骤。 第二天一大早,三娃子和慧娘早早的吃过饭,便带着点干粮来到水泥大道这里。 “哇,这么多人啊!”慧娘满眼望去大路两边全都站满了人影,不由的惊叹。 这些也是和他们一样,来看稀奇的百姓。 两万民夫各自回到家里,和三娃子一样自然少不了对这条路的一顿吹嘘。自然而然的在百姓当中引起了极大的好奇,吸引了大量的百姓想来一看究竟。 这些百姓围在路两边啧啧称奇,还有人上路去来回走动,感受着和泥泞道路不一样的体验。 钞纸局。 韩度正趴在案桌上,不断的用笔画着,他是在画高炉的结构图。 想要炼钢自然少不了用到煤炭高炉。 虽然煤炭高炉在现代炼钢体系当中,已经属于被淘汰了的产品,但是作为支撑起工业发展起步期的它,在这时代就是属于外挂一样的东西。而且这种高炉可大可小,小到可以一户人家砌个炉子就能够炼钢,大到举国之力也建不了多少个真正的超大型高炉。 韩度自然不会去建一个太小的,那种一户人家就可以砌的高炉,烧木材就可以炼钢的,其实严格说起来,那不叫炼钢,那叫炼铁。因为高炉过小必然会导致温度不够,根本不能够将铁里面含的碳杂质给降下来。 韩度怎么也是朝廷命官,手下也有着二百来号人呢,更何况他手里还有着一处优质的无烟煤矿,所以他决定建个大点的高炉,中规中矩能直接练出钢来的那种就好。 忙活了半天才画好图纸,有七八张,直起身来舒缓一下腰背,吩咐一旁的人。 “去,将黄老找来。” 不一会儿,黄老便推门进来。 “大人,你找小的?” 韩度点头,吩咐道:“你找人去弄些陶土出来,烧成砖。”韩度和黄老着重提了一下砖的尺寸。 黄老点头应下,随口说道:“这个容易,不知道大人需要烧多少砖?” 韩度略一沉思,抬头随意道,“先烧一万吧,如果不够的话,到时候再加就是。” 黄老听到一万的数量微微惊了一下,迟疑着说,“这个,大人这需要的陶土可是不少......” 陶土钞纸局这里可没有现成的,既然没有那就需要花钱去买,这东西可不便宜。按照韩度要求的尺寸,一万砖需要的陶土,花钱买的话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韩度随意的挥挥手,“你办吧,这东西我有大用,你去找熊莳支应钱给你便是。” “好吧。”黄老答应下来,就要出去,却被韩度给叫住。 “等等,黑子那小子呢?回来了吗?。” 韩度决得他手下这些匠人里面,要论建窑子的技术,还是这年纪轻轻的黑子最好。后来建造的水泥窑和石灰窑,烧的时候偶尔会有漏烟现象,明显的就是窑子的密封性不够好。 但是黑子前面建的,却没有这样的现象。 保证高炉里获得高温的一个指标,就是高炉的密封性,密封的越好内部的热量散失越少,能够得到的温度也就越好。 因此韩度觉得,还是让黑子来建高炉才行。 “大人,他还没有回来。”黄老如实回答。 韩度眉头紧皱,有些奇怪这都多久了,难不成黑子还没有教会工部的匠人不成?不过现在自己急着用人,也管不了工部那么多了。 “你派人去催催,就说本官有要事要办,需要让黑子马上回来。工部那里还需要用人的话,等本官先用完了再说。” “好嘞。”黄老转身出门,便开始去安排。 下午的时候,黄老回来了。 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大人,不好了!” “怎么了?”韩度抬起头,奇怪的看了慌慌张张的黄老一眼。 “大人,今天让人去工部找黑子。结果回来的人说,说他没有见到黑子,工部的人根本不让他进门。” 还有这种事?韩度疑惑,继续问道:“去的人说了他是宝钞提举司的人吗?” “说了啊。”黄老紧张的叹道。 那就奇怪了。 第五十五章 如果说一般人贸然前去,被工部的阻拦着不让进门,倒是有可能。 但是宝钞提举司毕竟现在和工部有着一点合作,报上了缘由居然还被拦着不让进,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韩度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不过倒也没有多想,随口问道:“黑子家里呢?派人去看过没有?” “一发生这样的事,小老儿第一时间就派人到黑子家里看看去了,结果刚才人回来了。黑子的家里人说,他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都还以为他在钞纸局里做工呢。” 黄老虽然神色慌张,但还是条理清楚的把事情说了出来。 啪! 韩度把毛笔按在桌子上,抬头,神情严肃的看着黄老。 黄老被韩度看的不知所措。 不过没有让他多等,韩度说道,“备马,本官走一趟工部,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黄老连忙点头答应。 韩度快马加鞭,来到工部,刚到门口便被守卫给拦了下来。 “这位大人止步,请问大人到工部有何公干?” “本官到工部是找何沛之何大人,并无公干,还望小哥通传。”韩度抱拳一礼,客气的说道。 “原来如此,”守卫也客气的回了韩度一礼,“不过大人来的不巧,何大人今日在虞衡清吏司,不再这里,大人可以到那里去找何大人。” 不在? 韩度也没有多想其他,和守卫问清楚虞衡清吏司位置,便和他告辞,朝着虞衡清吏司而去。 来到虞衡清吏司韩度再次被拦下,正在和守卫解释的时候,恰巧看见何沛之从里面走出来。 韩度立时高喊一声,“何大人留步。”说完就躲开守卫,径直朝着何沛之走去。 守卫见此,也不好继续阻拦,便放任韩度进去。 何沛之听见有人喊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去,看见韩度的瞬间,脸色一变,就要转头装作没有听见离开。 可是韩度原本就没有离他多远,就这么会儿功夫,韩度已经拦在何沛之面前。 不得已,何沛之只好笑着和韩度打招呼,“原来是韩大人,韩大人不再宝钞提举司公干,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 这话听着,好似有点不喜欢自己来这里的意思啊。 这么明显的拒之门外的意思,韩度岂能听不出来? 韩度撇了何沛之一眼,对此也没有和他计较。别人态度冷淡,韩度也不会和他热情,自己今天是来找黑子的,只要找到人自己转身就走,谁还稀罕来这虞衡清吏司的衙门不成? “下官是来找手下的人的,下官手下那几人借给大人用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还给下官了吧?” “原来是这事,”何沛之恍然大悟,笑着道:“好说,好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几人现在可不能够给你,他们是你派来教工匠制作水泥的,在水泥制作成功之前,他们都不能离开,你再等等吧。”何沛之向韩度解释。 什么叫水泥制作成功之前不能离开?也就是说到现在,这么久了水泥还没有制作成功? 黑子这几人在搞些什么?这么长时间难道还教不会工部的工匠?这些工匠难道都是豕吗? 何沛之原本以为他这样说,韩度便会离去。 那知道韩度在听完了之后,却摇头说道:“何大人,下官的钞纸局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给黑子去做。这样吧,您先让黑子跟下官回去,等他把事情做完了,再让他回来,可好?” 怎知,韩度这话一出口,何沛之顿时变了脸色,再没有刚才那样脸带笑容的样子。 反而是脸色变得阴沉,向韩度厉声道:“韩度!让你手下教工部的工匠制作水泥,这是皇上的旨意,现在水泥尚未制作成功,你便要将人带走,你是想要抗旨不成!本官见你少不更事,区区一个八品官而已,不和你计较,识相的赶紧滚回去。” 说完,何沛之袖袍一甩,再也不理会韩度,就要离开。 韩度听完脸色一沉,斜跨一步再次拦在何沛之面前。 “大人这是在品级压下官?”双眼轻蔑的看着何沛之,韩度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再也不与他客气,“皇上虽然有旨意让下官派人教工部制作水泥,但是皇上可没有说过,把下官手下的人给工部。下官既然派人来工部教了这么多天,便算是完成了皇上的旨意,至于你们学不会,那是你们自己蠢,与下官无干。现在把人给下官,那一切都还好说,否则别管下官不给大人六情面。” “韩度!”何沛之眼睛瞪圆,厉声喝道:“本官看你是忘了这是哪里,这里是虞衡清吏司,不是宝钞提举司,容不得你在这里放肆。来人,把他给本官轰出去!” 周围的守卫听到何沛之的话,立刻就朝着韩度围了过来。 韩度没有想过这何沛之会直接翻脸,眼看就要吃亏。韩度眼明手快,瞬间出手捏住何沛之的手腕,一扭,便将何沛之的手臂给提到他的背上。 “啊......”只听见何沛之一声惨叫,整个人像是煮熟的虾子一般,低头弓着腰身。 这时候,韩度才好整以暇的用手掌将何沛之的中指给死死的握在手里。 眼看着守卫还要继续上前,韩度大喝一声,“退后。” 同时,握住何沛之中指的手掌微微一折。 “啊!”何沛之又是一声惨叫,连忙喊道:“退后,退后,都给本官退后,听见没有......” 守卫见此,再也不敢上前,看何沛之暂时没有危险,便纷纷朝后退去。 韩度满意的笑了,手掌微微一松,何沛之的惨叫声立止。 缓过气来,何沛之弓着腰身立时朝韩度吼道:“韩度你混蛋,赶紧放开老夫,你可知道当众挟持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名?” 韩度这时候那里还去管什么罪名?厉声说道:“别忘了,我也是朝廷命官。有罪没罪你说了不算,皇上说了才算。” 大明朝的官员本就彪悍,别说是在官衙里打架了,就算是御前打架的都有,而且还在御前有人打死了人呢。结果打架的人还不是屁事没有?当然,那是在明朝中后期发生的事,现在老朱还坐在龙椅上,可以没有人敢在老朱面前这么放肆。 “走,现在带我去找人。”韩度完全不理会何沛之的威胁,提了提他的手指,“或者你想要多吃点苦头?” 何沛之又是一声惨叫,连忙告饶道:“去去去,这边,人在这边。” 韩度就这么抬头挺胸,手里提着何沛之一根手指,像是提着一只小鸡仔似的,朝着何沛之指的方向找过去。 韩度带着何沛之离开,剩下几个守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在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连忙去里面通知其他大人。 韩度按照何沛之的指示,来到一间屋子门口。 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大门,房屋内的景象让韩度目眦欲裂。只见黑子和其他两人都被分别绑在柱子上面,身上衣衫有着大大小小的豁口,上面还渗透着血迹,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鞭子抽过。 “大人,” “大人......”屋里的人见到门被踢开,注意力便被吸引过来,看见在韩度身边弓着腰身的何沛之连忙惊呼出声,就要上前来。 “滚开!”韩度眼睛一瞪,手里不自觉的加重了力气。 “啊!”何沛之一声惨叫,连忙呵斥其他人,“退下,退下,赶紧都给本官退下。” 黑子的伤势明显最重,看见韩度进来,便露出一个笑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好似多说一句话要耗费他极大的精力。 另外两人要比黑子有精神的多,见到韩度进来,立刻大喊。 “大人”。 “大人快救救黑子,救救我们......” 韩度满腔怒火,俯身在何沛之身边,咬牙切齿的问,“这就是大人不让我带人走的原因?” “误会,”何沛之神色大变,立刻喊道,“韩度你误会了。这是他们迟迟没有教会工匠制作水泥,本官以为他们敝帚自珍不愿意交出水泥技艺,因此才小惩大诫,绝不是你像的那样。” “大人冤枉啊,”其中一位工匠听到何沛之的话,连忙向韩度喊冤,“大人明鉴,不是我们藏私不教他们。而是他们根本就不按照咱们说的来,石灰没有发透,灰渣磨的不够细,这样的东西就拿去烧水泥,失败了就怪罪于我们,说我们藏私不把真正的技艺教给他们。然后就被捆起来打,大人我们冤枉啊......” 韩度气极了,轻声在何沛之耳边问,“是这样的吗?何大人?” “韩度,你我同朝为官,何必,何必因几个匠人而闹的不愉快?”何沛之语气缓和,向韩度劝说,“你把本官放开,今天这些事你就当做没看见可好?本官也不会计较你如此对我的事。” 何沛之开始和韩度谈起条件。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巴。 第五十六章 就连刚才大喊冤枉的匠人,也没了声息。黑子眼睛里更是出现了一抹黯然,这些年朝廷的官员越来越不把匠人当成人来看,哪怕是在工部,对匠人动辄打骂,那是常有的事。匠人为朝廷做事,越来越像是牛马牲口一般。 就算韩度平日里对他们要好一点,给他们安排饭食,还给他们发放薪俸,但是在他们看来,韩度毕竟只是一个八品官,不可能为了他们去得罪一个比韩度自己大的多的官员。 “放人!”韩度懒得和何沛之废话,直接要求他放人。 何沛之嘴角唾沫横飞,气呼呼的道:“韩度,你可要想清楚,不要自误。” “自误?”韩度微微一笑,“呵呵,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放人!” 手掌用力,何沛之顿时惨叫连连。 赶紧吩咐下去,“放人,放人......” 其他人虽不愿意,但既然是何沛之下的令,他们也不得不听。便上去将黑子等人的绳子解开,将三人放了下来。 黑子被人从柱子上放下来的时候,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都没有站起来。干脆就此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他脸上的笑意甚浓,双眼紧紧的盯着韩度,好似要想将韩度看个通透一般。 其他两人见到,赶紧过去一左一右把黑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伤的重不重?”韩度紧张的问黑子。 黑子脸上灿烂一笑,突然他好似扯到了伤口一般,又变得龇牙咧嘴起来,说道:“都是皮外伤,死不了。” “韩度,人还给你了。现在你总能把老夫放了吧。” 韩度看着四周对他虎视眈眈的人,呲笑一声,“何大人着什么急呢?还要麻烦何大人送我们出去。” 说完,便提着何沛之往外走。 何沛之被韩度控制着,不由自主的跟在韩度身边,房屋内工部的人束手无策,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韩度等人离去。 韩度来到大门口,便看见一群官员严阵以待,将大门堵的严严实实。 “你是何人?敢在虞衡清吏司内放肆?还不赶紧放开何大人。”为首一官员,当即斥责韩度。 何沛之佝偻这身躯,努力抬眼看见了说话的人,立刻大喊起来,“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韩度!你胆大包天,还不赶紧将何大人放开。”另一人喝道。 韩度脸上笑意不减,“哦?看来有人认识下官啊。”只是这笑意当中带着丝丝的阴沉。韩度可以明明白白的知道,眼前的这群人自己一个也不认识,那他们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呢? 韩度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焦点人物,可以轻易的吸引住别人的目光。 既然他们认识自己,那也就是说他们对自己格外关注? 想到薛工部曾经的提醒,韩度看着眼前这群人的目光中蕴含着道道锋芒。 这人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为首一人挥手拦住,然后此人沉声道:“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来人,把他们给本官拿下。本官要去御前,告御状。” 四周的守卫就要上前将韩度等人拿下。 “满着!”韩度一声喝止,脸上带着森然冷笑,看着为首官员,“巧了,下官正要带何大人同去找陛下评理,不如大人和下官同去?” 场面瞬间冷场! 为首官员连忙暗示守卫停下,他背后的官员看向韩度的目光充满了仇恨,但有好似怕被韩度给记恨上,每次看韩度一眼都是飞快的挪开目光。 沉默良久,为首官员开口,“韩度你何必要为了几个匠人,和工部弄的不愉快?你现在把何大人放开,把你的人带走,今天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如何?” 韩度仔细看着为首之人,即便是面对他给出的台阶,也没有丝毫退步的意思。再说了,此人究竟给出的下台阶,还是一个坑,这都还是两说呢。 表面上看他是在给韩度下台阶,但是实际上呢?不要忘了,让韩度派人来工部教工匠学会制作水泥,这可是皇上下的旨意。 如果韩度就此带人离开,岂不是落入工部这群人的奸计当中?他们完全可以恶人先告状,跑去皇上面前说韩度‘狂悖无礼、拒绝教授、擅闯工部、殴打官员’,然后再义正言辞的说‘此风不可长’,要求皇帝必须严惩恶徒以儆效尤。 如此一来,韩度要是就这么带着人离开了,岂不是授人以柄? 老朱有句话说的非常好,韩度非常认同,那就是‘要么不做,要做做绝’。因此,韩度绝对不可能放过何沛之,也不会就此和这些人息事宁人。必须要现在就到皇上面前评理,他才能够从这漩涡里面脱身。 “不如何。”韩度摇着头拒绝。 为首之人听了,脸色陡然一变,胡须都禁不住抖动了几下。 “下官这就请何大人和下官一道进宫,哪位大人想要一起的,下官欢迎。”说完韩度就提着何沛之,朝着这群官员迎面走去。 韩度来到这群官员面前,见他们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便洒然一笑,道:“几位大人不让开,难道都想和下官进宫面见皇上吗?那就一起请吧!” 为首官员看向韩度的眼睛,都好似喷出来火焰,僵持片刻,还是无奈的让开了道路。 “大人救我,大人......”何沛之见此,神色大变,连忙不断的出声哀求。 可惜的是,无论是他再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为首的官员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甚至将头侧向一边,假意没有看见。 “哈哈哈,”韩度笑得十分痛快,也不和这些官员说些什么,直接提着何沛之便大步迈出大门,朝着皇宫而去。 老朱正在奉天殿批阅奏折,老太监侍立在一旁。 看见大殿门口一个小宦官探查脑袋朝里望了一眼,老太监眼帘一垂,便明白肯定是又有了什么急事。便悄声从老朱身边离开,来到殿外。 拂尘一摆,老太监瞥了宦官一眼,“什么事?说吧。” “老祖宗,是这样的,韩大人押着一位官员、带着三个工匠要来觐见陛下,已经在奉天门外等候了。” 老太监听到韩度押着官员来见皇帝,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心道,“这韩度真是什么样的事,都敢干。洪武朝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敢押着官员来见皇帝的,更别说还带着工匠了。”想到此事紧急,便随意挥挥手让小宦官退下去,自己踩着小碎步,迅速来到老朱身边。 “什么事?”老朱低沉的嗓音响起,仍然埋头批阅着奏折。 “启禀陛下,韩度带着官员和几个匠人来求见陛下,或许是有什么误会......”老太监面对韩度这样的骚操作别无他法,只能在老朱面前尽量帮他转圜一番。 “呵!几天不见,这小子长本事了哈。”老朱语气里透着冷风。 “宣!” “宣韩度等人觐见。” “臣拜见陛下。” “草民拜见陛下......” 在像老朱行礼之后,韩度先声夺人,直接就哭了出来。 “皇上,呜呜呜,臣冤屈啊,请皇上给臣做主。”韩度悄悄的一把掐在自己的大腿内侧,瞬间疼的眼泪哗哗的流出来。“臣按照皇上的旨意派人去工部传授水泥技艺,可是工部的人不仅不领情,还故意刁难臣手下的人。” 掀起黑子身上的衣衫,露出衣服下面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皇上请看,工部将臣的人都打成什么样子了。请皇上给臣做主,给匠人做主。” 老朱高坐在御案上,在韩度掀开的匠人衣服的时候,他看的一清二楚,的确是浑身伤痕累累。于是便皱着眉头,看向何沛之。 何沛之被老朱一眼,看的有些后怕,气急败坏的连忙辩解道:“皇上明鉴,是韩度的匠人不肯将真正的制作水泥的方法教给工部,水泥制作一直失败,所以臣才稍微动刑逼问了一二,这都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韩度纵容匠人隐瞒水泥制法,请皇上责罚。” “一派胡言!”韩度顾不得哭诉,指着何沛之反驳,“皇上明鉴,臣的匠人是把制作水泥的全部方法都一一传授给工部了的。是工部的人不听号令,不按照臣制定的标准来。皇上当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每一样原料都差一点,结果便自然只能是失败。” “明明是你的人没有用心教......” “明明是你的人没有用心学......” 韩度和何沛之两人分别据理力争,吵了起来。 嘭! 老朱重重的把手里的奏折摔在御案上。 韩度几人顿时闭嘴,听候老朱的吩咐。 “吵啊,继续吵,怎么不吵了?”老朱语气不善的看着两人。 过来片刻两人还是沉默不言。 “你们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说的挺起劲的嘛,现在继续说啊。”老朱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等了片刻继续道:“你们不说是吧?朕来说。” “韩度!”老朱怒喝。 “臣在。”韩度只能够硬着头皮回应。 第五十七章 “你胆子不小啊,胆敢带着人来奉天殿吵闹。”老朱语气不善的说道。 “臣不敢,臣只是据理力争,请皇上做主。”韩度低头。 老朱冷笑道:“你不敢就能带人来奉天殿吵闹,你要是敢的话,岂不是要把朕这大殿给拆了?” “臣,惶恐。”韩度听出了老朱语气深重,只得跪地求饶。 老朱看了韩度一眼,没有在管他,转而把目光投到何沛之身上。 面无表情的问,“朕问你,工部的匠人会制作水泥了没有?” 何沛之顿时冷汗顺着沟壑纵横的老脸就流下来了,喏喏的道:“回皇上,还没有。这都是韩度故意不让匠人传授工部水泥制法,和工部无关。” “胡说!”韩度抬眼狠狠地瞪着何沛之,厉声道:“是你工部的官员胡作非为,不按照本官的标准来。不服气,咱们就在皇上面前现场制作一番,看看是谁的错?” 何沛之面对韩度的挑衅,只能够沉默以对。韩度如此肯定他的匠人传授的制法没有问题,难道真的是他们的错?原本韩度的匠人的确是多次强调过,各种原料应该制作成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使用,但是当时没有一个人官员听取他们的意见的。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匠人算什么东西?岂能有资格对他们这些官员指手画脚? 他们官员可是代表着士农工商里面的士人啊,是最顶级的阶层,是精英中的精英,岂能被几个地位低下的工匠所左右? 原料能不能用,自然是自己等人说了算。反正都是些原料罢了,只要能用就行,何必要去达到什么标准? ‘难道真是因为原料出的问题?如此一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何沛之心道,忽然开始害怕起来,怕皇上真的答应韩度,让他们现场制作一番。如果用同样的制法,韩度成功了,而工部失败了的话,那对于整个工部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何沛之。” “臣在。”何沛之心有戚戚。 “朕让你安排工匠学水泥制法,这都多久了?”老朱话语深幽的问道。 “臣,知罪。”何沛之后背冷汗淋漓,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 老朱眼帘一垂,撇了何沛之一眼,“朕再给你三天时间,不管是你让韩度派工匠到虞衡清吏司教也好,还是你自己派工匠到钞纸局学也罢。三天,就三天时间,工部必须要有水泥制法,否则......” 否则怎么办,老朱没有说。但想来是少不了人头落地的。 老朱在韩度修建水泥道路之后,就十分清楚的感觉到了水泥的重要性。所以,工部掌握水泥制法,这是必须的。 “臣,遵旨。”何沛之回答的十分艰难,但是再艰难他也必须要答应下来。 三天时间虞衡清吏司必须要掌握水泥制法,这对于何沛之来说相当有难度,毕竟前面让黑子三人手把手的教了那么多天,都没有掌握。 现在和韩度更是闹到了如此地步,想要韩度全力支持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天掌握水泥执法,何沛之根本没有把握。 “你二人胆敢在殿内喧哗,自当惩处以儆效尤,各自罚俸半年,退下吧。”老朱最后宣布着对二人的处理结果。 何沛之一点意见都不敢有,道声:“谢皇上”之后,便起身退出殿外,离开。 韩度心里却是不甘心,‘什么叫各自罚俸半年?’皇上你这是葫芦僧断葫芦案,各自打五十大板啊。再说了,罚俸半年对于何沛之那样的人来说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也为官多年,罚俸半年他也只是少领一点钱而已。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却是不一样了,自己才当官一个多月呢,这俸禄都没有领取到分毫,就要被罚俸半年。岂不是说,自己不仅辛辛苦苦干了一个多月的俸禄,一文钱也领不到,而且接下来的几个月,也要白干? 自己还要养家糊口,妹子还想着吃肉呢! 韩度心里发出强烈的抗议,深深的感觉到这是老朱在对被他敲走了一千贯钱的打击报复。 不过他看着老朱阴沉似水的脸色,最终还是识趣的把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韩度郁闷的出门,便看见何沛之在殿外等他。 和韩度一脸忧愁相反,何沛之见到韩度的时候,满脸笑意:“皇上虽然惩罚了本官,但是也惩罚了你,韩度你是不是很失望?” 韩度冷眼看着何沛之。 “哦,对了。罚俸半年对于本官来说虽然肉痛,但是也不是接受不了。”何沛之故意笑着说道,“听说韩度你家里情况可不太好,这半年,啧啧,难熬咯。” 韩度家的情况,何沛之还是听说过的。毕竟以前韩德可是户部侍郎,仅次于尚书的人物,他被下狱,牵动的可是整个京城所有官员的神经。 作为百姓,或许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何沛之作为官员对于韩德当时的事情,自然是了解的十分详细。因此,对于韩度家里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 看着韩度一脸愁容的样子,就让何沛之十分的痛快。 韩度冷冷的白了何沛之一眼,低声笑道:“你还有心情幸灾乐祸?呵呵,你还是自己想想,怎么在三天后保住自己的人头吧。” 何沛之闻言,脸色大变。 果然,这快乐还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才是真正的快乐。 何沛之沉声道:“怎么?韩度你这是想要放手不管?别忘了,皇上可是有旨意让你教授水泥制法的。” 韩度轻蔑的笑了,伸出一根手指,在何沛之眼前左右摆动,“不,不,不。皇上是让你想办法,可没有说过让我教你,这事与本官有什么关系?” 说完,韩度便笑着离开,再也不去管何沛之在他身后如何的跳脚。 何沛之神色变得极为难看,指着韩度连续喊了几声,都不见韩度停下脚步。 无奈只得急急忙忙的朝着虞衡清吏司赶去,想要争取在那些工匠还记得韩度的人是如何教他们制作水泥的内容之前,将水泥给成功制作出来。 可惜的是,事与愿违。 何沛之虽然想要极力的挽救,但是事情那有那么容易。他们这些官员原本就没有让匠人用心的学水泥制法,都想着以此来给韩度下个套,教训一下韩度呢;都想着以此来‘敲山震虎’,让韩度不敢再‘藐视朝纲’胡作非为。 没想到,韩度根本就不吃他们这一套,直接撕破脸的闹到皇上面前。 现在何沛之才想着让学了个半吊子的匠人,制作出水泥,这怎么可能?何沛之在虞衡清吏司守了整整一天一夜,眼睛都熬红了,还是没有得到匠人成功制作水泥的消息。 着急上火的何沛之最后只得把虞衡清吏司的大大小小官员都请来,齐聚一堂,希望大家能够合力想想办法,处处主意。 可惜的是,众人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为首一人长叹一声,“既然这水泥是钞纸局制造出来的,咱们想要制作成功,还是只能向他们要法子。” 这句话落下,在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就连何沛之都是一脸为难的苦笑着开口,“大人,现在韩度和咱们势同水火,恐怕就算是下官上门跪下去求他,他也不可能把制法再教给我们的了。” 其他人都是一阵点头,赞同何沛之的看法。那韩度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要不然他根本就没有必要为了几个匠人把事情给闹到皇上面前,让工部如此的难堪,如此的被动。 “大家也不要悲观,”为首官员端起茶杯轻滑了几下,抿了一口。 “大人有何高见?” “呵呵,韩度在东门外修的那条路,你们都听说过了吧。”为首官员轻笑一声。 众人纷纷点头。 “最好的路”、“最神奇的路”,这条道路这些天以来,占据了整个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就算是不想听,也不得不听到各种各样的版本。 为首之人见此,才继续说道:“皇上在路修成的当天就去见过了,以皇上的见识自然能够清楚的知道水泥的重要性。”摇了摇头,“皇上是不可能让韩度一人独揽水泥制作的,这也是皇上宁愿花钱,也要从韩度手上把制法买过来的原因。先不说一家独大有尾大不掉的问题,就算是让韩度一个人提供水泥,就凭他手下的那几个人,他又能够提供多少?往后,不管是修建道路,还是巩固城防,需要的水泥都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而这样巨大的量,只有我们工部,只有虞衡清吏司,才能够提供。” “大人的意思是说,哪怕是咱们不去找韩度,皇上依然会下令让韩度将制法教给咱们?”有人惊喜的问。 “理是这个理,”为首官员点头,忽然语气一转,“但是真要如此做的话,工部名誉受损不说,恐怕何大人的项上人头也保不住了。” 众人闻言,齐齐一滞。 第五十八章 “这,这可如何是好?”何沛之听的身躯一抖,涩声问道。 “没有其他办法了,咱们一起去找尚书大人吧。现在只有尚书大人出面,或许还有几分转圜之机。”为首官员叹道。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顿时齐声道。 “大人说的有理,同去,同去......” 韩度正在看着大夫给黑子换药。 其他两人伤势要比黑子轻的多,身上连血迹都没有,也就是吃了点皮肉之苦。回来之后,顿顿好吃好喝的照顾着,再休息一天,便又生龙活虎的去干活了。 唯有黑子的伤势过重,浑身上下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于是韩度便请了专门的大夫,来给他治伤。 “大人,小的真的没事,不用这么隆重的请大夫来治伤。”黑子为了增加他的话的说服力,还举起手臂朝韩度挥了挥。或许是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让他有些要进牙关。 “不要乱动,安心治你的伤。”韩度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口说道:“放心,等你的伤好了,本官有的是事情让你做。现在,你安静的躺好,让大夫给你治疗才对。” “好吧。”黑子只得泄气的躺在床上。 在黑子看来,他自己真的没有事。根本就不用找大夫来治伤,这得百花多少钱呐。祖祖辈辈都是做匠人的活计,那能这么娇贵?别说是这些皮外伤了,有时候就算是被磕着碰着了,只要骨头没有断,都不会有人去找大夫治伤。即便是有人断了骨头,对自己狠一点的也不会去找大夫,而是自己用土方法接续一下,就完事了。 韩度见黑子没有什么大碍,便安抚了他一句,“你自己好好休息,本官先出去了。” 韩度从黑子那里离开,还没有走多远,便看见熊莳急急忙忙的朝他走来。 “什么事?”韩度率先开口。 熊莳怀着小心的道,“大人,工部的人来了。” “什么?他们竟然还敢来,来了多少人?”韩度眼睛一瞪,立马挥手招呼人手,“来人,给本官抄家伙。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找上门来,今天不官就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满脸桃花开’,什么是我的地盘我做主。” 这都是什么人啊?是官员,还是土匪?就算是工部和咱们不和,但那里有人家一上门来,就要抄家伙的? 听说韩大人和之间一样,也是举人出身。就他刚才的这番举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武将出身呢。 熊莳见韩度如此夸张,顿时瞪大了眼睛,陡然反应过来,连忙把韩度的手臂给按住。同时挥手,让周围的匠人退开,去各做各的事情。 “大人稍安勿躁,工部就来了一个人。”熊莳说道。人家都来了一个人,大人你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一个人那又如何?本官先去收拾他一顿,给黑子出口气。”说完,韩度挽着袖子就要冲出去。 “大人,误会,误会,”熊莳赶紧向韩度解释,“是薛尚书来了。” 嗯?他怎么来了。 自从老朱废去中书省之后,六部就直接对老朱负责。薛祥可是工部尚书,妥妥的朝廷重臣。 韩度可以像提小鸡仔一般,提着何沛之到处跑,让他落尽脸面。老朱对韩度也可以把手高高的举起,然后轻轻的放下。 但是如果韩度胆敢殴打薛祥,哪怕是动了他一根指头的话。 老朱肯定二话不说,把韩度吊起来打,好以此来给薛祥出气。 因此,面对这样的大佬,韩度也不得不收起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脚步匆匆的去见薛祥。 “下官拜见薛工部。”韩度来到他的事务房,便看见薛祥坐在他的主位上,连忙拜见。 “免礼,”薛祥捋着胡须,笑道:“老夫这是不请自来,恐怕你不怎么欢迎吧。” “岂敢,岂敢。”韩度小心陪着笑脸,“老大人能来,下官这里蓬荜生辉。” “好了,”薛工部摆摆手,“好听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老夫来此的目的,想来你也有所揣测吧。” 韩度笑容凝固在脸上,涩声道:“老大人的意思,下官不明白。” 薛祥深深的看了韩度一眼,“那老夫就直说。虞衡清吏司的事情老夫知道了,他们虽然有错,但毕竟都是在为皇上效力,还请你宽容一二,让他们派工匠到你这里学水泥制法。”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可是韩度心有不甘啊,他被虞衡清吏司给摆了一道,难道现在就这么放过他们?尤其是那何沛之,韩度一想到他心里就有一股无明业火升腾起来。 “老大人,您这又是何必......”韩度为难的开口。 薛祥挥手打断了韩度话,“其他的话就不要说了,老夫不管怎么说也是工部尚书,工部的事就是老夫的事。你就说行不行吧。” 韩度脸色难堪的看着薛祥。 薛祥从怀里摸出一叠奏折,放到韩度手里,“这些是他们弹劾你的折子,只要你答应下来,老夫向你保证此事到此为止。他们不会再以此事弹劾你,也不会故意找你的麻烦,你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韩度翻开奏折,一本本的看去,的确都是弹劾他的折子。不仅有工部官员这次弹劾他的,上次弹劾他的也在,只是署名全都被抹去了。 韩度也不想和工部把关系弄的势同水火,拿着奏折掂量了几下,点头答应下来。 “好,就依薛工部所言。” 薛祥深深的看了韩度一眼,满意的道:“年纪轻轻的便有这份定力,很不错,比老夫当年强。” 说完便朝韩度告辞离开。 韩度将薛祥一直送到钞纸局外面,亲眼看着他乘坐轿子离开。脑海里都想不明白,薛祥最后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熊莳见韩度将人送走,才小心翼翼的来到韩度身边。 “大人,薛尚书走了?” “走了。”韩度没好气的看了熊莳一眼。平时没见过熊是这么小心的,没有想到在薛祥面前居然连面都不敢露。 “嗷。”熊莳点头应了一声,直起腰板,便没有了下文。 韩度也不指望他开口问,直接吩咐道:“以后工部的人再来,便带他们去烧制水泥的地方。” “噢,咱们是要教他们制作水泥吗?”熊莳惊讶于大人和薛尚书究竟谈了些什么,明明刚才还对工部的人喊打的,现在怎么就同意让他们进来了? 韩度叹气道,“教吧,告诉匠人,仔细一点教他们。”说完语气又是一转,“不过他们学的会就学,学不会也不去管他们,反正只要我们教的没问题就行了,至于他们能不能学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好的,下官知道了。” 隔天,工部的人来了。 这次来的没有一个官员,都是匠人。而且这些匠人虽然有的年轻,有的年长,但每个人的手掌确实和一般人的手不同。手掌好像四方的,指头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头都伸不直,里外都是茧皮,圆圆的指头肚儿都像半个蚕茧上安了个指甲,整个看起来总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 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做工多年的老匠人了。 薛工部的确是要比他手下的那些人有智慧的多,派了这些匠人过来,没有派那些趾高气昂、败絮其中的草包官员过来,真是明智之举。 否则,要是再惹到韩度不高兴的话,说不定会毫不客气的将那些官员给赶出去。 对于这些匠人,韩度倒是没有什么成见之心,反而是让他心里泛起同情之意。从一个个的面黄肌瘦的脸上,就能够看的出来,这些匠人营养不良。完全诠释了‘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这句话。 韩度神情凝重的看着这些站在他面前局促不安的匠人,心里一阵阵的发痛。是他们的双手支撑起来了大明工艺的繁华,本来应该是享受国家良好的待遇,现在却变成了牲口一般为朝廷做牛做马。而且从何沛之等人对黑子的态度便可以猜想一二,恐怕这些匠人平日里也少不了被官员动辄打骂,只是他们身为匠户,无力改变。 一世匠户,世世代代都是匠户。 但韩度对此也是无奈,他只能够去尽量对自己手下的匠人好一点,对于这些工部的匠人他无能为力。 挥挥手,把熊莳招来,吩咐道:“响午的时候,多做些饭菜,让他们也一起吧。”吩咐完没有等熊莳再说什么,韩度叹着气转身离去。 熊莳看着韩度神情落寞的背影,垂眼沉吟,没有说一句话。他不明白韩度为什么变得如此消极,又为什么要对工部的人这么好。昨天韩度都还在对工部的人喊打喊杀呢,怎么今天反而是要请这些匠人吃饭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熊莳摇头将问题甩了出去。反正大人上任以来,所作所为一直都是天马行空,但偏偏没有做过一次无用功的事情,每一次都捞到了好处。 请吃饭就吃饭吧,反正这也只有十来个人。 第五十九章 本来韩度是准备为难一下工部的人的,自己好心派人去教他们制作水泥,结果黑子等人还被他们给打成那样。韩度可不是泥捏的那种人,被人欺负了还忍气吞声。 谁敢欺负他,他一定会报复回去。 原本韩度是准备让手下的匠人随便教一下就算了的,反正能学会就学,学不会也是他们活该。但是看见这些匠人,一个个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韩度心里的火气一瞬间就消失无踪了,还报复什么啊,都是一些苦命人罢了。 不用韩度吩咐,黄老便带着工部的匠人去水泥窑那边。一边给工部的匠人讲制作水泥的原料,以及原料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一边让他们亲眼看着水泥从原料比例混合到烧制的过程。 响午的时候,钞纸局的匠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各自朝着饭堂走去。 工部的一个领头老匠人带着憨厚笑脸,来到黄老面前,一拜道:“这位老大人......” “哟,您可千万别这么称呼,”黄老受宠若惊,连忙侧身避开,双手抓住老匠人的手臂,说道:“咱们年纪差不多,你可千万别这么称呼,不如就叫我老黄如何?” “那怎么成,”老匠人原本开口就让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见黄老拒绝,他的神情反而轻松了许多。但毕竟是有求于人,因此老匠人是万万不肯直接称呼老黄的,于是便抱拳说道:“那在下就托大,叫一声您老哥。老哥,我们自己带了干粮,就是缺点茶水,不知道老哥可否为我们弄些茶水来?如果没有茶叶不打紧,直接给我们些干净的水就行。有劳老哥了。” “要什么水?”黄老十分诧异的看着老匠人。 老匠人心里顿时暗自一叹,果然是寄人篱下,失落的脸色艰难的堆起歉意的笑容,“既如此,那就,那就不敢劳烦老哥,不敢劳烦......”他以为黄老连口水都不愿意给他,转身眼眶里顿时就红了,眼泪好似要流下,却又被他给忍了回去。 毕竟他也不能因此而怪黄老,这种屈辱他当了一辈子的匠人,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 但即便是经历的再多,也没有习惯了的说法,更不可能就此习惯任人折辱。 忽然,正要离开的老匠人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 老匠人转头不解的望着黄老,没有开口。 “要什么水啊?”黄老又说了一遍,不解的说道:“韩大人已经给你们准备好饭食了,吃什么干粮?要什么水?和咱们一起去吃饭就是了。” “老哥说什么?韩大人竟然还给我们准备饭食?那位韩大人?”老匠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天下的朝廷征调匠人,不都是让匠人自己解决吃饭问题的吗?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还有给匠人准备吃食的说法。 “当然是韩度韩大人。”黄老提起这一茬,不由得挺起胸膛,笑着:“自从韩大人来了钞纸局,就改了规矩,响午给所有工匠提供一顿免费的饭食。” 说完贴近老匠人的耳边,笑道:“说出来不怕老哥你笑话,自从韩大人立了这个规矩之后,老汉我一天就只吃这么一顿饭,早上不吃、晚饭也不吃,光这一点就给家里剩下不少粮食。” “真是免费的,不花钱的?”老匠人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那当然,我还能蒙你不成?”黄老斩钉截铁的说道,拉着老匠人的手就要朝着饭堂赶去,“其他话都不说了,你自己去看一眼就知道了。赶紧走吧,我可告诉你了,那饿着肚子来吃的,可不止是老汉一个,看到那群家伙没?”黄老伸手朝着钞纸局匠人的背影指了一下,“这些家伙可都是饿着肚子来准备大吃这一顿的,他们的肚量可比老汉大,去的晚了咱们什么也吃不着。” 说完就要拉着老匠人去吃饭。 老匠人抬头顺着黄老手指向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所以的匠人都在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等会儿,”老匠人用力挣脱了黄老的手,“老哥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招呼他们一声。” 黄老看着老匠人离去的背影,大喊了一声,“都赶紧的啊,去晚了可没有了啊。” 老匠人一回到工部的匠人中间,有着急的几人立刻就迎上来问他。 “大匠,怎么样?” “唉!大匠看你的样子,他们是不搭理咱们了?不过想来也是,听说虞衡清吏司的人把人家的匠人给打的遍体鳞伤,他们不理咱们也说的过去。”有匠人看见老匠人眼睛红红的,以为事情黄了,叹着气道。 老匠人搓揉了几下自己的眼睛,一时半会儿也和他们解释不清楚,万一去完了真的没有饭吃了,那才是亏大了。 于是便说道:“别问了,什么都别问,信的过老儿的就赶紧跟上。走,走,走,跟上。” 老匠人挥手招呼着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钞纸局的人究竟是同意给他们茶水,还是不同意啊?老匠人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事情成了的样子,但他有招呼着大家跟他去...... 不过老匠人在众人当中想必是有些声望,众人虽然不理解,但是在老匠人的招呼下纷纷跟着他走。 或许在他们的心里,都打算跟着老匠人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就算是事情不成也只不过是白跑一趟而已。 黄老带着工部的匠人来到饭堂,一推开门他们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木板拼凑起来的长桌长凳摆满了好几间大房间。 长桌上面摆放的是一扇笼一扇笼的馒头(古代的馒头就类似于今天的包子,有馅儿的,炊饼才类似于今天的馒头。不过不管是炊饼还是馒头,因为发酵技术不成熟的原因,都没有今天的味道好),有菜、有饭,还有少量的肉菜。 钞纸局的匠人正一个个的坐在长凳上,抓起扇笼里面的馒头就吃,一口馒头一口菜。整个饭堂闹闹哄哄,晃动的都是一个个的脑袋。 “快来吃啊,你们站在门口干什么?”黄老在一张桌子面前,大声招呼着工部的匠人。 一双筷子悄悄的从黄老的腋下伸出来,想要偷走一块黄老面前盘子里的肉。 正当快要得逞的时候,被黄老眼明手快的一巴掌,将肉拍回到盘子里。 黄老转头狠狠的瞪了身后脸色发黄的小子一眼,“吃起来没够了是吧,不知道这是拿来招待客人的?” 小子顿时向黄老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再说了这肉吃起来,那里有个够的时候啊。咱们那桌,一上来,两个呼吸不到,就只剩下空空的盘子了。” 工部的匠人失魂落魄一般走到黄老面前。 老匠人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些,真的是给我们吃的?” “吃吧。”黄老见此心情也是一阵低沉,“以前呐,老汉也是和你们没有什么两样。你们过的日子,老汉也过过,没什么好说的了,吃吧,都坐下来吃。” 工部的匠人也不再客气,依次坐下,开始大吃起来。 可是有那年轻一点的匠人,吃着吃着就哭了出来,然后也不管眼泪滴到馒头上,就这么和着眼泪一起将馒头吃下。 熊莳来到饭堂的时候,正看见韩度撅着屁股、扒拉着窗棱躲在饭堂外面往里面偷看。 熊莳轻脚上前。 “大人你这是在干嘛呢?你要看,直接进去看呀。” 韩度闻言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是熊莳,连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嘘!” 熊莳更是被韩度的举止给弄迷糊了,这钞纸局里面就您最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用的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再说了,你这禁声给谁看呢? 饭堂里吃饭吃的比赶大集都热闹,你就是扯开了喉咙喊,他们也未必会听见呢。 虽然知道大声小声没有什么影响,但既然韩度要求小声了,那熊莳也只好小声的问道:“大人这是?” “没事,没事,”韩度轻松的摆摆手,抬头看天,感叹道:“熊莳,你说本官是不是蠢呐?” 熊莳闻言,顿时胸口一滞,不知道该怎么接韩度这话。‘你蠢不蠢,下官不敢断言。但是你这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反而是铁定有事。’ 不过,韩度却没有发现熊莳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怪异。而是继续说道:“你说以前本官怎么就一门心思的想要给工部使绊子呢?” 没有等熊莳回答,韩度便自己摇头晃脑起来,“格局小了,格局小了啊......” 熊莳见韩度举止更加怪异,就差没有把‘你没病吧’几个字给放在脸上。 韩度见熊莳不明所以,便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这个动作让熊莳十分的不适,但是现在他搞不清楚韩度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因此他也只好一言不发的暂时忍下。 “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什么东西最贵啊?”韩度一脸认真的问。 第六十章 “什么东西最贵?”熊莳一时之间还真答不上来。 不过韩度也没有指望他能回答,便直接说道:“以前的本官不管,但是从此时此刻开始,时代变了,这世上人才最贵。人才,你懂吗?” 熊莳很想说‘下官不懂,’同时也在想办法怎么从韩度的手臂下躲开,他表示韩度的这个举动让他很不适应,有一股奇怪的别扭感。 “这里面的就是人才。”韩度笑容满面的看着熊莳,朝着饭堂里指了指。 “就是工匠嘛,”熊莳现在懂了,“原本韩度就和他说过工匠的重要性,现在却说什么人才,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要是韩度早说是工匠,或许他早就理解了。” “钞纸局里有酒吗?”韩度问道。 “还有一点。”熊莳硬着头皮回道。这些酒是熊莳采买的时候,私下里采买的,没有像韩度报备过。原本也没有想着怎么用,当时只是因为这酒物美价廉,所以他便买了一些。 点点头,韩度吩咐熊莳,“你叫人去把酒拿来,给他们送进去。另外你再悄悄告诉黄老,让他把咱钞纸局的匠人待遇透露给工部的人。” 熊莳恍然大悟,笑着道:“下官明白了,大人这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 “唉!”韩度假意生气,“亏你还是举人出身呢,说的那么难听干什么?本官这最多算是千金买马骨,一个愿买,一个愿卖。” “是是是,下官最笨。”熊莳也知道韩度没有真的生气,连忙笑着告饶。 “去吧,去吧。”韩度挥挥手,示意熊莳赶紧去办事。 熊莳走进饭堂,很快便带着几个工匠出来,径直朝着存放酒的地方去搬酒。 韩度深深的看了一眼热闹非凡的饭堂,满意的笑了一下,背着手走了,像只准备偷鸡的黄鼠狼一样。 工部啊,工部,既然你们守着金饭碗,非要去要饭,那本官可就不可气咯。 时代变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人如潮水啊,当人心汹汹的时候,你们堵是堵不住滴,只能够疏咯。 两天期限一到,工部的匠人完完全全掌握了水泥制法。甚至是最后半天的时候,工部的工匠还主动帮钞纸局烧制了一窑水泥,这两天他们在钞纸局吃的好、喝的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于是最后在众人一致同意的情况下,干脆出力烧制一窑水泥,就当做是回报了。或许他们烧制的这一窑水泥连这些天的饭钱都抵不过,但这是他们唯一能够回报韩度的方式了,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长物。 韩度笑意盈盈的站在一旁,看着工部的匠人烧制完水泥便离开,忍不住摇头叹息,‘现在的人真是淳朴,连报答的方式都如此单一’。 ‘帮自己烧一窑水泥?’本官是缺一窑水泥的人吗?本官缺的是人呐。 深深感到了自己‘抛媚眼给瞎子看’,接下来几天韩度都陷入到失落情绪当中。 正当韩度心情不好,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钞纸局里转悠的时候,熊莳神色紧张,慌慌张张的跑到他面前。 “大人,尚书大人来了。” “薛工部来了?他又来干什么?”韩度疑惑,工部都已经把水泥制法给学走了,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啊,他为什么还来? “不是薛工部,”见韩度误会了,熊莳连忙解释,“是户部尚书徐辉徐大人。” 顶头上司来了? 韩度神情一凝,连忙和熊莳一起赶去。 边走韩度边思绪纷飞,在想一个问题,徐尚书来干什么? 说起来,韩度就任宝钞提举司提举之后,按照官场惯例他就应该主动前去拜访他的顶头上司。 能不能够见到,那是两说。 一般情况来讲,像韩度这样的八品小官,是见不到尚书大人的。 但是这主动拜访的姿态,必须要做出来。 正应了那句话,“谁向上司随礼了,上司或许记不到,但是谁没有随礼,上司肯定是记得一清二楚。” 但当时韩度只是戴罪立功,老爹和弟弟都还被关在牢里,就连他身上也是背着罪责的,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被老朱丢入大牢,然后全家砍头。 这样的情况下,他一门心思的都是制作出新宝钞,先保住性命再说,那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拜访户部尚书? 从常理上来说,韩度的确是有着困难,但这不能成为他目无上官的理由。 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韩度心里浮起忧虑。 一跨进门,韩度就看见一个神采奕奕的老人,一身朱红官服,正在坐在韩度的主位上。 两鬓斑白,脸上沟壑纵横,沟壑当中好似流淌过波澜壮阔的岁月长河。 “下官韩度,拜见尚书大人。下官未能主动拜见,还劳烦大人亲临,还请恕罪。”韩度一进门就快步上前拜下,因为原本他就有失礼之处,所以把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 “无妨。”徐辉呵呵笑道,示意韩度起来。 “谢大人宽宏。”韩度看不出来徐辉究竟有没有在意他未去拜访的事,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够走一步看一步。 徐辉见韩度脸上神情紧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宽慰道:“你不用多想,老夫本来就喜好清净,早就厌烦了那些上门打扰的人,你没来老夫反而是落得清净。” “终究是下官失了礼数。”韩度低头再次歉意的向徐尚书说道。 见徐辉挥挥手,真的没有在意这些,韩度才开口问道:“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徐辉笑容不减,看着下首的韩度,凝视了很长时间也不说话。 等到韩度都开始失去耐心,试探着问,“大人?” 徐辉这才把目光从韩度身上收了回来,随意道:“哪里有什么吩咐,老夫今天就是想要随处走走,恰巧到了你这里罢了。钞纸局你经营的很好,老夫很放心,只是往后恐怕来这里的时候不多了。” 随处走走?这话说的真是轻描淡写,但是哪里有随处走走,就走到城外来的?要知道,从户部到这里可是有着小十里的路程,闲逛也不是这个闲法。 还恰巧来到这里?虽说无巧不成书,但这也太巧了一点。巧到韩度一眼就看出来尚书大人今天是专程来他这里的,但是既然来了,尚书大人找他的原因,偏偏又没有说。 这其中的缘故,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韩度一时半会,也想不清楚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节。 “好了,既然人见到了,老夫还有事务要忙,就回去了。”徐辉起身就要走出去。 见尚书大人刚来就要走,韩度自然是一再的挽留。 却被徐辉挥手给止住,站在门口环视钞纸局一圈,“不错,有股子朝气,只是可惜往后再想看,恐怕就难了。” “怎么会?只要大人想,随时都可以来。”韩度不明白尚书大人为什么要说些奇怪的话,连忙诚惶诚恐的道。 “随时吗?”徐辉摇摇头,不再说话,直接上了轿子离开。 韩度看着尚书大人离去的轿子,眉头紧皱。 熊莳诧异的问道,“大人,尚书大人这是何意?” “本官也不知道。”韩度摇摇头。 韩度的确是不明白尚书大人意思,但是他觉得尚书大人今天的举止,必有深意。只是因为自己得到的信息太少,他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晚上韩度回到家中,一家人齐聚在圆桌上吃饭。 一家人自从有了牢狱之灾的共同经历,相互之间的亲情更加浓厚许多。 韩德边吃边看了连吃饭都神不守舍的韩度几眼,没有说话。 等到大家都吃完饭,厨娘将碗筷撤下去之后,韩德才端着茶杯叫住了就要离开的韩度,“度儿你留一些,老夫有事和你说。” 本来准备离开的韩度闻言,停下了脚步。 刘氏看了老爷一眼,挥手招呼着韩景云和韩曙离开。 韩德示意韩度和他到书房谈。 韩度来到书房,在老爹身边坐下,疑惑的问道:“爹,有什么事吗?” 韩德喝了口茶,看着韩度嘿笑一声,摇着头说:“老夫没事,但你有事......刚才吃饭的时候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怎么有什么难处吗?” 原来是这个。 韩度低头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理不到头绪的事情,或许告诉老爹他能帮自己找出头绪。毕竟自己老爹曾经也是户部侍郎,在官场混迹了多年的他,对于这些自己看不清楚的事情,或许他便能看清楚。 于是韩度便将今天徐尚书来钞纸局的事情和老爹说了一遍,“爹,我总感觉徐尚书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但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说完,静静的等着老爹给他解惑。 老爹嘿笑一声,抿了一口茶水,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意有所指是肯定的,但是个中缘由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看向韩度的眼神里,蕴含着某种期待。 我该知道什么? 为什么老爹和徐辉一样,就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第六十一章 韩度瞪大了眼睛,试探着说:“难道徐尚书真的是因为我上任之后,没有及时去拜访他的原因?” “哎,”韩德的眼睛里面透露着淡淡的失望,再次问道:“难道你就不知道你错在哪里?老夫在提醒你一点,就在前几天,你仔细想想,前几天你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韩度不明所以,努力的将这几天的事情回想了几遍。 “难道是因为我收拾了何沛之的原因?但是皇上都处罚过我了啊,罚俸半年了呢。再说了就算是工部不依不饶,那也应该是薛工部来找我啊,怎么会是徐尚书?” 韩德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在茶几上,也不让韩度猜了。看他的样子,让他猜的话一晚上也未必能够猜出来,干脆直截了当的和韩度把事情挑明白,“你难道忘了,你还修路的事?” “我是修了路啊,可是我修路有什么错?”韩度瞪大了眼睛,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问题会出现在修路上面。 但是不应该啊,路修好了,老朱都来看过,他也是很满意的啊,怎么会有错呢? 韩德气极反笑,“你修路是没有错,”手指在茶几上重重的顿了几下,“但是你把路修这么快,这就是错了。老夫问你,你修路修了几天?” “三天。”韩德老实回答。 “那你知道以往朝廷修建这样的一条道路,需要多久吗?”韩德又继续问道。 “知道,一般一两个月吧。”韩度随意的回答,心中又有些不服气,“可是爹,修路修的快一点,终究是好事情吧。再说了,我也没有贬低以前修路效率的意思,我修的快主要还是因为有了水泥的缘故。” “好事情?”韩度哼了一声,“对朝廷当然是好事情,但是对你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韩度感觉老爹好似说到了关键地方,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问道:“怎么说?” “我还是从头开始,慢慢给你说一下吧。”韩德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可知道去年皇上废除了中书省的事?” 韩度点头。 这事情闹的那么大,韩度怎么可能不知道? 朱元璋取消中书省,废除丞相,六部尚书直接向皇上负责,相当于砸碎了两千年以来的丞相制度,独揽大权于一身。 韩德继续说道,“陛下废除中书省之后,天下间再也没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有的只是六部尚书。”神情落寞,哀叹道:“从此以后,文官仕途至尚书至。” “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韩度不解。 韩德洒笑一声,“没有区别?区别大了去了。这满朝官员,别说是六部尚书了,就算是低一级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天资聪慧、心高气傲之辈?十年寒窗,十年寒窗啊!哪一个不想封侯拜相,哪一个不想礼绝百僚?可是陛下将此路断了,彻彻底底的断了。你说百官会不会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此甘心?会不会就此罢手?” 不甘心又如何?胡惟庸都被杀了,难道还有谁敢去挑衅老朱不成?而且就从韩度了解的便知道,有洪武一朝,再也没有过丞相。 “百官不甘心呐,不甘心。陛下不是废除了丞相吗?不是认为丞相可有可无吗?所以他们大臣了默契,将所有的国事全部都推脱给陛下处置。因此才有了你现在看到的情况,陛下每天天未明就要开始处理奏折,夜半尚不能够安寝。”韩德叹道。 “但谁也没有想到,百官横,陛下更狠。真的就如此将国事处理的一干二净,这下子却是让百官抓瞎了。一计不成,百官又再生一计,便是故意拖沓每日的公务。大明朝会是三日一次,除了朝会这天,百官会早早的起床点卯,其他两天那个不是晃晃悠悠到了响午,才从家里出门去衙门当值?这种情况,陛下也不是不知道,但是所以的官员都是如此,陛下即便是有一肚子火,也只能暂时憋在心里。” “百官正在和陛下角力呢,就看到了最后是谁弱势,先退一步。但是没成想,半路却冲出你这头无知无畏的小牛犊出来。你多能干呐,三天便修了一条三十里的大道。和你一比,那些百官都成了尸位素餐之辈,而且陛下也有了借口斥责百官懈怠。明明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被你这么一弄,变成了朝陛下一面倒的优势,你说百官还会不会待见你?” 韩度有些听明白了,脸色难看涩声道:“难道我修路快一点,也是错的?” 自己不过是用水泥三天修条路罢了,和基建狂魔一比连屁都不是,就这竟然还能招入恨? “你有什么错,你多有本身啊!”韩德脸上带着戏谑,转而叹道:“可是这个世上啊,总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所有的官员都说你错了的时候,你自己说说你是对的还是错的?” “明明是他们废物,怎么到头来还是我的错了?”韩度大声一吼,内心充满了极度的不平衡。 可是再不平衡,他也不得不承认老爹说的是对的。 当所有人都针对自己的时候,对错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对的也是错的,错的还是错的。 老朱正在陪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吃饭,女子一身素装,明明没有比老朱小几岁,一张精致灵动的五官,却是硬生生把年纪锁在了双十年华。 “皇上这几天好似很高兴?” 老朱这几天每次到她这里来,都是嘴角带笑,甚至有时候连吃饭都会止不住的笑出声来。 “妹子看出来了?”老朱笑着问女子。 这女子便是马皇后。 “像是吃了蜜似的,谁还看不出来?究竟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好久都没有见你如此高兴过。”马皇后白了老朱一眼。 “咱是既高兴,有觉得好笑。”老朱把手里的碗筷放下。 “究竟是什么事?说给我听听。这后宫啊,就像是个鸟笼子一样让人憋的慌,正好可以解解闷。”马皇后微微俯身,以手撑着下巴。 于是,老朱便把韩度的所作所为一一讲给马皇后听。马皇后可是帮着老朱治过国的人,老朱还没有称帝的时候,每次征战的时候,在后方镇守的便是马皇后。 因此,她对朝堂之事的了解甚至超过很多大臣。一听完,哪里还不明白老朱在乐什么? 笑着骂了一句,“你们一群老狐狸,这样算计一个小犊子,你们也好意思。” “怎么能叫算计?”老朱摇着头,正色道:“朕乃天子,为君分忧,乃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 马皇后还能够再说什么?见到使出了孩子性子的老朱,只得笑着摇头。 韩度一夜未眠。 一大早便顶着两个黑眼圈到了宝钞提举司,疲惫不堪的躺在他自己的椅子上,毫不顾忌形象的将一双脚放在案桌上。 仰面,两只眼睛看着屋顶发呆。 “皇上堂堂天子,竟然也如此算计臣子?”这是昨天晚上韩度发出的无奈悲鸣。 却被韩德直接驳斥,“你算什么,也配让皇上用心计算你?你这件事在老夫看来,皇上的确是没有计算你,最多也就是在恰当的时候,动了动手指而已。” 老爹说的没错,都是一群老狐狸啊。 “大人,早啊。” 正在发呆的韩度被一声问候,弄的回过神来,看是熊莳便叹气道:“昨天徐尚书为什么会来,你应该知道了吧?” 熊莳面露苦涩,“昨夜下官想了一夜,总算是猜测到一二。” 韩度挪动了几下,让自己躺的更加舒服一些,“那你今天还来干什么?不怕他们找你麻烦,给你穿小鞋?” “实话告诉大人,下官还真不怕被人找麻烦、穿小鞋,在大人没来之前,下官已经穿了十几年的小鞋了。大人来了之后,下官才真正感受到了当官的日子。”熊莳无所谓的说道,“了不起,下官又被打回原形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倒是豁大。”韩度瞥了他一眼,说完后便沉默下来。 见韩度沉默不语,熊莳只好开口,“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看圣母哭丧,难道你还想要费死啊!”韩度仰头长叹一身。 熊莳满脑门的问号,“大人这是何意?” 韩大人什么都好,就是会时不时的从嘴里冒出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咱们该干嘛干嘛。” 见韩度没有被吓住,熊莳脸色顿时充满了神采,站起来朝韩度一拜,“请大人示下。” 韩度也把腿从案桌上收回来,正襟危坐,“不就是闲本官效率太高吗?他们自己懒惰无能,他们还有理了?只要本官能够完成皇上交代的事情,效率高又如何?就因为这个,就要受他们的排挤?我管他们去死。” 一阵发泄之后,韩度看向熊莳,“叫你采买的棉花,采买的怎么样了?” “回大人,因现在还不是棉花的采收季节,因此采买的比较慢。”熊莳如实说道。 第六十二章 韩度丝毫没有怪罪,挥手道:“慢不要紧,无非不过是多花点时间,我们等的起。只要继续采买,总是能采买到的,记得买够了就告诉我一声。” “是。”熊莳低头应下。 韩度点头,继续问:“黑子呢?他伤好了吗。本官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去办。” “还没有完全好,不过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如果不让他做重体力的活计的话,他应该没有问题。” 韩度闻言,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那还等什么,去钞纸局。” 熊莳在后面,连忙跟上。 黑子敲了敲韩度的门。 “进来。” 黑子推开门,走到韩度面前。 “大人,你找我?” “坐!”韩度伸手示意让他坐下。 黑子依言坐到椅子上,他穿着宽松的衣衫,隐隐还能够看见他身上正敷着药的伤口。 想了一下,韩度才说道:“黑子,接下来本官让你做的事情很重要,你可要答应本官,没有本官的允许,你不能够将它教给别人。” 韩度最终还是决定在石炭矿和道路之间铺上铁轨,以节约人力物力方便开采。但是铁轨所需要的钢,却成了一个大难题。 洪武年间虽然不缺铁,有记载说此时年产铁一千八百万斤。但是请看清楚,这是铁,不是钢。明朝的真正开始炼钢是从中后期开始的,那时候人们发明了一种被称作是“苏钢”冶炼法的方法,就是用一种淋铁氧化的方法,而是渣铁分开,成为比较纯的工具钢。 但在洪武年间,想要得到钢,还是得用锤子一锤一锤的敲。 韩度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敲。 再说了,就他需要的那个量,也不是锤子就可以敲出来的。 一米的钢轨,重量就在一百斤左右。经过韩度的计算,总共需要大约两千米的铁轨,这就是需要四千米的钢轨。四千米的钢轨有多重,大约四十万斤,也就是二百吨。 在现代,二百吨钢,只要你有票子,一个电话别人就给你送来了。 但是在这个时候,四十万斤钢的消耗,这就是一个噩梦。 因此,高炉炼钢是韩度唯一的办法。 但这方法偏偏又太过重要,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才有了韩度提醒黑子的一幕。 “大人请放心,黑子一个字都不会告诉别人。”黑子站起来像韩度保证。 韩度点点头,起身从身后书架上拿出一个长盒子。 打开,将他画好的图纸取出来,摆在案桌上。 “这些就是本官要你造的东西的结构图,你就在这里看,有不懂的直接问本官。” 黑子点头,仔细的开始看图纸。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忙活了一整天。确定黑子完全弄懂了,韩度才把图纸收起来。 这东西他不准备放在这里,得拿回家里找个隐秘地方藏起来才行。 接下来韩度便让黄老给黑子安排人手,全力以赴的造高炉。 高炉的建造没有韩度想象的那么容易,建造过程当中遇到了无数的问题,好在韩度不惜血本调动了整个钞纸局的工匠,群策群力,好不容易才将一个简易的高炉建造出来。 韩度以手遮额,抬头看着高高立起的炉子,“不容易啊,原本以为几天就可以建好,没有想到弄了十几天。” “大人,这个大坛子真能炼出铁来啊?”黄老是铁匠,炼铁打铁是他最拿手的本事。但是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像坛子般怪模怪样的东西。而且不管是朝廷炼铁,还是民间炼铁,都没有像韩度这样的炼法。语气当中,自然便带上几分疑惑。 说来也是奇怪,老朱竟然允许民间炼铁。要知道这在以往的朝代,可是不允许的事情。因为练铁的利润太大,自古以来就有‘盐铁之利,足以养国’的说法。 但是偏偏到了老朱这里,他大手一挥将炼铁的丰厚利润许给了天下百姓。美其名曰,藏富于民。 民间倒是富了,可是富的却不是百姓,而是那些官绅集团。这些官绅在富裕了之后,没有丝毫回报皇家的意思,而且还变本加厉的翻过来祸乱大明的江山。 在韩度看来,这简直就是乱来。 别的不说,如果老朱能够在在位的时候,给皇家弄些长久来钱的产业,到了崇祯头上,大明未必就会灭了。要不是崇祯穷的连军饷都发不出来,厚着脸皮给王公大臣借钱也借不到,大明还真的有可能被他给再度中兴。 不管是皇家,还是个人,钱都是第一位的。 没有钱,万事皆休。 本着‘和尚摸得,贫道如何摸不得’的心里,韩度自然是不会放过炼铁这块肥利。而且他还根本看不上那炼铁的利润,准备直接参与炼铁的高端产业,炼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韩度笑着没有和黄老明说,暂时卖了个关子。 高炉建好,剩下的就是弄铸造的模具了。 黄老等铁匠对此自然是不陌生,不过对于他们提议的用泥范铸造,韩度却没有同意。 “大人为何不同意泥范铸造?这可是当今天下最好的铸造方法了,也就是咱们这些朝廷的铁匠才能做的出来,一般的民间匠人可没有这份手艺。”黄老带着不解问韩度。 “泥范虽好,但还满足不了本官的要求。”韩度摇头。 或许是韩度一直以来在黄老面前表现的足够神奇,很多别人没有办法的事情,到了韩度这里都被三下五除二的轻易解决。于是黄老也懒得去猜测,直接问道:“那大人可有良策?” “用砂型铸造。”韩度决定。 砂型铸造是近代工业铸造的基本工艺,由于砂型铸造所用的造型材料价廉易得,铸型制造简便,对铸件的单件生产、成批生产和大量生产均能适应,因此被长期使用。 黄老点点头,答应下来。 接下来韩度就给黄老仔细的讲解了砂型铸造的办法,砂子、黏土、水等各自的比例混合,以及如何做。 黄老听完了之后,点头说道:“放下吧大人,这办法和泥范铸造其实相差不大,也就是用的材料不一样。等我找几个人琢磨一下,保证把这个砂型铸模给弄出来。” “行,那就劳烦黄老。” 几天后,铸模制作出来了,完全按着韩度的要求标准化的弄了一共十个一模一样的铸模。 铸模没有韩度原来计划的一根十米长,因为黄老等人和韩度一起想尽了办法,也没有制作成功一次。韩度见难道太大,便干脆降低了钢轨的长度,变成五米。如此一来却轻易而举的制作成功。 一切准备就绪,韩度喜笑颜开,“黑子。” “在呢,大人。”黑子守在旁边顿时回道。 “开始。”韩度大手一挥。 黑子便指挥着高炉开始加料。 而韩度却还有事情要做,便离开了钞纸局。 韩度来到皇宫,自从老朱任命他为宝钞提举司提举开始,这都多久了?到现在连宝钞的影子都还没有看见,韩度觉得还是要来向老朱会被一下宝钞制造的进度,顺便再弄些老朱的字。 “臣,韩度,拜见皇上。” 老朱抬眼扫了韩度一眼,脸带笑容,“朕前几天还在想,你究竟要多久才会再来呢。想不到你比朕猜的时间要提前不少,还不错,朕很欣慰。” 韩度听完了老朱的话,心里陡然一凉。听老朱这意思,‘是不是他要是来的晚了,就会被老朱给记上一笔’,还好自己来的造,要不然被老朱给记在心里,可不是件好玩儿的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算总账了。 恩! 老朱最喜欢的就是算总账,‘要么不做,要做做绝’可是他的座右铭。多少人就是因为这一点,而载在老朱手里。 “好了,你今天见朕有什么事?说吧。”老朱见韩度在发呆,干脆直接问道。 “哦,启禀皇上,臣准备开始制作宝钞,想来找皇上御赐些字给臣,臣好将其刻印在宝钞上,好让天下万民能够瞻仰到圣迹。”韩度微笑着道。 嗯,韩度此举主要是为了能够不着痕迹的拍一下老朱的马匹。 当然让天下万民能够看到老朱的笔迹也是一件好事,小老百姓对于能够印着皇上亲自手书字迹的宝钞,自然是有着天生的信任。这无形当中,就增添了宝钞的信用度,对宝钞来说,简直就是凭空掉下来的好事。 老朱听了,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朕又不是什么书法大家,你要求字去找别人吧,要是找不到,朕还可以给你推荐两个。” 老朱出身不好,从小就是一个放牛娃,那里有进学的机会?他所有的学问,都是后来才开始自学的,包括书法也是。老朱的书法根本就没有受到过名家大家的指点,完全靠着他自学成才。小的时候是因为家里穷,没有那个条件请教名家书法;后来群雄割据的时候,那是因为忙,没有时间;等到再后来当了皇帝之后,得,这下更是完蛋,更没有所谓的名家敢指点老朱书法了。 第六十三章 就算是老朱有心放低姿态,去登门请教。 恐怕以老朱现在的血腥威名,他一开口就能够把所谓的名家给吓死了。 左思右想,老朱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到老朱不愿意,韩度瞬间傻眼了,‘怎么这种好事,都还有人要拒绝?’ 其他书法名家的字写的再好,那对宝钞也是屁用没有啊。 老朱驱除鞑虏、恢复华夏衣冠,在老百姓心目当中,那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至于书法名家什么的,在老百姓心里有一碗饭重要吗? 印着老朱字迹的宝钞,会无形之中便增加信用;要是印上了书法名家的字迹,那算是怎么回事?老百姓也不认啊。顶多被几个爱好书法的文人,所珍惜。 但几个文人的爱好,和全天下百姓的认同,孰轻孰重,韩度还是分得清的。 于是,韩度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向老朱求字。 老朱觉得韩度有些无礼,咱都说了让他去找书法名家,他却偏偏要让咱写字。轻轻的把御笔放在笔架上,问道:“为什么非要朕的字?” “回皇上,理由有两个。”韩度解释道,“其一,皇上书法雄强无敌,行笔自然流畅,仪态生动,风神独具,雅拙中蕴含挺拔之姿。皇上的字迹太有特色了,可以说天下间仅此一例,独一无二。” “臣曾经说过,制作的宝钞最紧要的一点,就是要防止别人伪造。皇上的字迹如此的独特,如果能够印在宝钞上,岂不是就相当于一道防伪手段,岂不美哉?” 还有更加关键的一点,韩度没提。那就是,不管韩度找哪位书法名家来写,那都有泄密的可能,人家既然给韩度写了,自然也可以给别人再写一遍嘛。 唯有请老朱来写,没有这个隐患。老朱给韩度写了之后,只要他以后不写,谁也不能够强迫他。 “其二,宝钞本身没有价值,能够让它发挥货币作用的关键,就在于它所蕴含的信用。只要信用足够,宝钞自然不会贬值。皇上乃天子,更是天下共主,皇上的手书印制在宝钞上,无形之中便能够增加宝钞的信用,这可是对宝钞有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老朱听韩度说的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好吧,朕就赐你几个字。来人,铺墨。” 老太监赶紧从宦官手里拿过大张的宣纸,在老朱的御案上铺好,笑着和韩度说道:“韩大人真是有福气,能够得到皇上赐字。” 韩度笑着看了老太监一眼,转而朝老朱一拜。 “托皇上洪福,臣惶恐。” 老朱握着斗笔,看了韩度一眼,说道:“要写什么?说吧。” “皇上先写大明宝钞四个字吧。”韩度可不敢让老朱等着,连忙道。 老朱听了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不写,大明通行宝钞,和原来的一样不好吗?” “皇上,新钞新气象,臣觉得大明宝钞四个字气势宏大,增加两个字反而气势不足。当然,要是皇上认为还是用原来的话,那就用原来的吧。” 老朱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提笔静气凝神之后,挥毫一气呵成。 大明宝钞四个大字出现在宣纸上,一股独特的神韵将四字联系在一起,看的韩度满意至极。 接下来韩度有请老朱写下,一百文,五百文、一贯、五贯、十贯、五十贯、一百贯等字样。 甚至还藏着小心思,让老朱将‘宝钞提举司制’也一起写了。 老朱一边接过老太监递过来的手帕擦手,一边看着自己写的字,忽然问韩度,“你这五十贯、一百贯的都有,难道你想要印制这么大的宝钞?” “回皇上,是的。” “那你就不怕这种大额的宝钞印出来,会导致宝钞贬值?你自己也说过,宝钞不能发放的太少,太少了货币的作用有限,但是也不能够发放的太多,太多了会引起宝钞贬值,动摇大明的国运?”老朱擦手的动作,越来越慢,狐疑的看着韩度。 “皇上请放心,臣印制大额的宝钞,是为了方便那些大额的商业交易。这种宝钞臣会从数量上去限制,只会印极少一点的这种宝钞,不会引起贬值问题的。” 只印一点点?这到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老朱点头。既保障了大宗交易的方便,又保证了不会对宝钞形成什么影响。 韩度说完,脸带笑意的从老太监手里接过装着字的锦盒,“谢皇上,那臣就告退了。” 老朱怪异的看着一眼,见他真的准备退出去,连忙拦住他,“等会儿。”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韩度有些意外,不知道老朱叫住自己有什么事。 “你今天来见朕,就只是为了这些字?就没有其他的事?”老朱神情诧异,不甘心的问道。 其他的事?没有了啊。 韩度两只眼睛看着老朱眨了眨眼,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自己有什么事情,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韩度很确定,他今天来找老朱就是这么一个目的,真的没有其他的事情。 只是不能够这么直来直去的和老说,于是韩度便道:“臣愚钝,还请皇上明言。” 老朱无奈只好直接说道:“户部尚书找你的事情,难道你就忘记了?” 原来是这件事,可是这有什么好说的?事情不都已经过去了吗? 韩度不解老朱的意思,只得老老实实的回道:“臣自然没忘。” 说完了这句,韩度便闭口不言,没了下文。 就这?老朱看韩度眼神更加不对。不应该啊,难道是这小子不了解这其中的厉害? “你爹,难道没有和你说过这里面的干系?”老朱声音沉厚问道。 韩度语气平静的解释,“回皇上,家父和臣提起过,是臣没有放在心上。” “为什么?”老朱继续问。 韩度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拿眼睛朝着周围扫视了一下。 老朱顿时明白了韩度的用意,挥手让周围的人都退了下去。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韩度朝着老朱一拜,才说道:“是,皇上。臣没有放在心上的原因有二,一来是臣位卑言轻,即便是在意这种事,也无力改变什么,还不如想着怎么将皇上的交代完成要更好一些。第二个就是,臣虽然被文官所孤立,但这对于臣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老朱听了,双手抱在一起,背脊微微后倾靠在龙椅的软垫上。 “你知不知道被孤立之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以后,如果没有朕帮你,你就算是立了功了,也会受到他们的集体阻挠。宝钞提举司以后不管是想要人还是物,都不会有从前那么容易了。” 老朱双眼幽深的盯着韩度,就差说一句‘你还不赶快过来抱大腿,还在等什么’了。 可是,今天这根粗大腿,韩度是不会抱的。 为什么? 因为,韩度其实自始至终对老朱都有着一丝畏惧。 老朱这根皇帝城府太深、太过可怕,而且他还是那种喜怒无常的人,‘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历史上老朱连杀自己生死兄弟的时候,都不带一丝犹豫的。 更何况是他韩度?他何德何能认为他能够是例外? 因此,韩度一直以来都对老朱保持着足够的尊敬,就是怕万一有一点失礼之处,导致大祸临头。甚至,如果韩度不是要戴罪立功的话,他根本就干脆连官都不想当。凭着他的手段,在这个世上,不说随随便便富可敌国嘛,让自己过的舒服一点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面对老朱抛出来的橄榄枝,韩度没有上前接下。 “臣自知道用心做事,至于立不立功臣没有想过,也不想去想。”韩度直接表明心迹。 老朱脸色不太好,“你真是这样想的?” “臣就是这么想的。”韩度点头,没有丝毫的犹豫。 啪!老朱手掌拍在扶手上。“糊涂!你以为你退让,这事情就过去了?你退一步,别人就会进一尺,你退一尺,别人就能进一丈。抱薪救火,没完没了,直到你退无可退。” “皇上高看他们了,”韩度摇着头叹道,“有皇上看着,他们也没有什么手段来针对臣,无非不过就是从钱物上面来为难一下臣罢了。说道钱财这块,臣还真不怕。不是臣自大,要论别的本事臣或许自认不如他们,但要论赚钱的手段嘛。呵呵,他们比臣差远了。” 老朱听了韩度的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至于韩度说他会赚钱,老朱也是认可的,毕竟如果对钱没有足够的了解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对宝钞的认识深入到那种程度。 想到这里,老朱心情一阵郁闷,挥挥手就要打发韩度,“出去吧!” 见韩度站在那里欲言又止,老朱看了一眼,便说道:“你不走,还想要干什么?” “臣被皇上叫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韩度不好意思的说道。 “什么事?说吧。” “臣想要在宝钞上,印一些图案,不知道能不能把皇上的画像印在上面?” 第六十四章 老朱被气笑了,也不说话,直接拿手朝着殿外一指。 韩度心领神会,懂了,这是让自己滚。于是抱着锦盒,连忙退出大殿。 离开奉天殿的韩度心有不甘,不能够将老朱的画像印在宝钞上,可是一种遗憾。 韩度熟悉的纸币,还是后世那种。至于大明现在的这种宝钞,韩度看来根本就是草纸一张。 不能把老朱的人像给印在宝钞上,韩度总觉得这是一种遗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朱对此事的反应这么大,根本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就把自己给赶出来了。 该怎么办呢? 韩度边朝着宫外走,边一筹莫展。 忽然他想了什么。 自己或许劝不动老朱,但是有个人应该能够劝动。 去找太子殿下,韩度主意一定,便半路一折,朝着东宫而去。 或许是今天朱标的处理的奏折不多,韩度来的时候,朱标正在花园里休息。 通报,等候,很快韩度便跟着宦官来到花园。 “臣韩度,拜见太子殿下。” 朱标一只手提着茶壶倒茶,一边示意韩度,“坐!” “谢太子殿下,”韩度依言坐下,见朱标递茶水过来,连忙接下。 朱标喝了口茶,先韩度一步开口,“那件事情,你也不要怪父皇。你放心,本宫还在这里,你不会被他们针对的,该是你的功劳谁也别想抹杀。” “殿下说的是那件事啊,”韩度明白过来,无所谓的说道:“什么功劳不功劳的,臣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就算是他们排挤臣又如何?不是臣自傲,臣根本就没有帮他们放在心上。臣不是针对谁,现在的那些官员在臣看来没有一个合格的。” 朱标听到韩度的话,喝茶的动作都瞬间僵住,一双眼睛上下扫视韩度,那意思仿佛在说,“你这不是自傲,还是什么?都已经傲的没边儿了,小视天下英雄啊。” 不知道为什么,韩度和朱标在一起的时候,心情会放松很多。不像是他每次见到老朱,心里总会情不自禁的绷紧起一根弦。 “殿下不相信臣的话?”韩度见朱标神情怪异的看着自己,随口问道。 没有等朱标回答,韩度便继续说道:“如果论朝堂之上的阴谋算计,臣的确是不如那些成天混迹的人。但是,当官难道就是为了整天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吗?” 面对韩度问题,朱标语气轻松的道:“自古有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衮衮诸公也不是只能算计,他们也是为造福一方呕心沥血的。” 韩度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和朱标之间有着认知上的差距。要是换成韩度以往的脾气,自己才懒得解释,不过谁要自己现在面对的是朱标,堂堂的大明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呢?不为了别人,就算是为了自己,他也要耐着性子仔细的解释一番。 “殿下认为,能高坐庙堂条理阴阳,为官一方教化百姓,便算的上是好官了吗?” “难道不是这样?”朱标反问韩度,在他看来这样的官员已经算的上是少有的好官了。 果然如此,这就是古人认知的局限。 上位者总认为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肆意欺压百姓,便算的上是难得的好官了。 而且这不是朱标一人认为是这样,是有史以来,从千年前开始,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如此认为。 这和古代的环境有极大的关系,是环境限制了他们的认知。古代经常打仗,不是攻伐别人,就是被别人攻伐,哪怕是现在的大明,洪武朝才立国十四年,朱元璋便连续发动了数次北伐。 战争给百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甚至还有不少陷于战乱、流离失所的。 因此,这时候的百姓,能够安安稳稳的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想法?遇到一个不去打扰他们的官员,百姓就认为这是好官了,就对其感恩戴德,送上万民伞。 这就导致了,端坐庙堂碌碌无为便算的上是好官。 自古以来,官员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从来没有为百姓考虑过一分。哪怕是那位说出振聋发聩的千古明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他呕心沥血推行的变法,那也是在为朝廷谋利,他说的话,那也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境界、一个幻想而已,根本就不是具体的目标。 甚至是历朝历代将天下视为己物的皇家也是一样,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从来没有为百姓考虑过分毫。 直到新朝建立,太宗说出了铿锵有力的“解决温饱问题”这句话,才算的上是将以往先贤的理想,变成了明确的、确确实实存在的、可行的目标。 “可是殿下,百姓需要教化吗?”韩度轻笑着问了一句。 这还有疑问,百姓当然需要教化!朱标正要反驳韩度。 但没等他回答,韩度便斩钉截铁的说道:“百姓不需要所谓的教化,圣人有云,仓禀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吃的饱穿的暖,才是第一位的,至于什么教化,不过是那些官员以无能以为功罢了。” “以无能以为功......”朱标略微沉吟片刻,看着一脸坚定的韩度,不得不苦笑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你这些话今天在本宫这里说说就罢了,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本宫恐怕都难以保全你。” 韩度嘿嘿一笑,“殿下放心,臣还没有活够呢,怎么可能随便给自己挖坑。刚才这些话臣不仅不会透露分毫,而且出了这个门,就算是殿下说是臣说的,臣也不会承认的。” “不承认才好,”朱标哈哈一笑,笑过之后神情又顿时落寞下来。“你说的真好,每一个百姓都能够吃的饱穿的暖,那该是怎样的一幅盛世之景?不过恐怕难以实现,自古以来,哪怕是贞观之治那样的盛世,天下间也同样有着忍饥挨饿的百姓,根本不可能做到你说的那样。” “那殿下认为是实现了好,还是没有实现的好?”韩度看着朱标,略带深意的问。 朱标微微颔首,“自然是实现了的好,如此盛世,本宫哪怕是看上一眼也值了。但可惜的是太难了,几乎不可能实现。” 韩度仔细的看了朱标良久,见他说的丝毫不做假,便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今人胜古人。古人没有做到的事情,今天的殿下未必就做不到。殿下身为大明储君,当有囊括四海之意,雄踞八荒之心。昔日,春秋战国天下纷乱数百年,世人也皆以为天下便一直如此继续割据下去。但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不也是做到了前人没有做到的事情了吗?更何况,功成不必在我。就算是殿下做不到,但只要殿下朝着这个目标奋斗,不出六世,自然水到渠成。” “好,说的好,说的是太好了。哈哈哈......”朱标兴奋的站了起来,在韩度面前来回走动,嘴里不停念叨,“功成不必在我,功成不必在我......”。 朱标虽然辅国多年,但从来没现在这一刻目标清晰。 朱标于战乱割据中出生,一出生便受到老朱的极度喜爱。老朱不仅给朱标请了大儒启蒙,等他长成之后,更是亲自教导他战阵争锋之术。 朱标是真正的文武全才,再加上他天性仁厚,深知民间疾苦,向来被朝廷众人所警重。 大明建立之后的第一年,朱标便被册封为太子,次年便被老朱带在身边教导帝王之学,甚至是朝会都让他站立一旁学习。 现在更是让他监国,可以说老朱是把最好的全部都给了朱标。 朱标虽然一一接受了父皇的给予的一切,但有一个问题始终存在他的心里。那就是他虽然接受了父皇给予的一切,但这些是老朱推给他的,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谁也不知道。 以往朱标坦然的接受这一切,事事照着父皇吩咐的去做,等父皇龙御归天之后,他便顺理成章的接过皇位,然后像父皇那样去治理国家。 看清楚,是像父皇那样治理国家。 关键是“像”,而不是朱标自己知道该怎么去治理国家。 说简单一点,就是朱标没有他自己的主见,没有自己的目标。 但是现在,目标出现了。 “让天下百姓吃的饱穿的暖,哪怕是自己做不到也无所谓,只要自己尽量多做一点,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就行。” 韩度一句话点醒了朱标,让他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焕发出独立的精神光彩。 “从此刻起,我朱标,大明太子是独一无二的。我就是我,不再是谁的影子,哪怕是父皇也不行。”朱标的精神意志好似一团火炬,以往分散四周的精神一点点的汇聚起来,凝练成一整体。 韩度见此,也是目瞪口呆。他只不过是随意感叹几句,没有想到会引来朱标如此巨大的反应。 “不知道爱卿,能否助本宫一臂之力?”朱标忽然抓住韩度的双手,郑重其事的问。 第六十五章 韩度陡然沉默。 他还能够说什么? 自己挖坑埋自己,这就是最好的写照。 但是现在他一直沉默也是不行,思量再三之后,一下子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的回答朱标。 “臣,敢不尽力!” “哈哈哈,好,有爱卿相助,孤如释重负!”朱标笑着将韩度从地上扶起来,坐好。 韩度脸上笑嘻嘻,心里麻麻皮。自己今天真是中了邪了,才会和朱标说这些话。现在好了,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吧。解决温饱问题,这那里有那么容易?后世在那样的条件下,都努力了多少年才办到? 不行,刚才的话说的太满,现在可要想办法转圜一二才行。 韩度心思电转,悠忽之间就想到了一个办法,“想要百姓吃饱穿暖,殿下可有什么章程?” 朱标听了韩度的话,顿时愣住,“章程?”这个东西他可没有想过。连章程都没有,这个事情岂不是空中楼阁,只是想想而已? 朱标顿时有些羞赧,“感情刚才自己一阵心潮起伏,都是在白激动。”不过自己没有,不代表韩度没有啊,他既然提出来,说不定他还真的有呢? “这个,孤还没有仔细想过。你有腹稿吗?有的话,说来听听。” 韩度摇头,“臣也没有腹稿,只是臣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说给殿下听听。” 朱标笑着微微颔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韩度。 于是,韩度便继续说道:“臣观史书,发现其实在某些短暂的特殊年月里面,百姓还是能够吃饱穿暖的。” “哦?什么时候?孤也是熟读经史,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朱标诧异的问了一句。朱标天资聪颖,经史子集无一不精,每每教导他的大儒都对他的丰富学识所惊叹。 ‘不是你没有见过,而是你没有注意到。要不是自己经历过某家讲坛,以及某乎的锤炼,自己也不知道。没有见过他们那种拿着放大镜在厚厚的史书上不断的探寻,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去解读历史的话,自己也不会注意到。’韩度无语的想着。 整理了一下思路,韩度才继续道:“有的。就是在每个朝代刚刚开国的几十年里,百姓的日子其实就是最好的,虽然不一定能够达到吃得饱穿得暖的程度,但也差之不多。” 朱标仔细回想,发现还真是韩度说的这样。每个朝代开国之初百姓的日子过的都不算差,就拿眼下的大明来说也是一样。如果现在的百姓日子过得无比的艰难的话,别说父皇发放宝钞了,就算是父皇拿着真金白银,也未必就能够有粮草物资去征伐蒙元。 而且每个朝代立国几十年后,就会呈现出盛世之景象,这样间接的说明了在此之前的百姓日子过得其实还算可以,至少不会比盛世之时差,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支撑出盛世景象。 朱标点头,觉得韩度说的有理,忽然叹口气道:“可惜后来都衰败了。每个王朝后期,都是贪官污吏横行,昏君频出,天下岂有不衰败之理。父皇深感贪官污吏对天下的危害,因此制定了严刑峻法;更是教导孤要体恤爱明,以及帝王之道,为的就是希望孤成为一个明君。” 韩度润了润喉咙,“殿下自然是位明君。但臣以为,天下衰亡和明君、昏君干系不大。” 难道崇祯不是明君吗?虽然不及老朱贤明,但就崇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够晚。论勤奋程度,甚至比老朱还要努力。治政手段虽然不及老朱,但也超过历史上的很多守成之君。 但是结果呢,大明还不是亡了。 说实话,一个朝代的灭亡,和明君昏君还真的没有多大的关系。 就算是昏君又如何?以天下之力,足以奉养一人。明朝巅峰时期人口,差不多有一万万人。就算是每人一年给皇帝十文钱,那也足足有一千万两银子。 可是崇祯时期,朝廷一年的岁入才多少?二百万两罢了。 崇祯当时要是每年有一千万两进项,那就没有野猪皮什么事了。别说是入关了,老窝能不能够保住,都要看崇祯的脸色。 朱标听到韩度这种逆反常识的论调,眉头皱起,不解的道:“明君兴国,昏君亡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爱卿何以说,王朝兴衰与帝王是否贤明无关?那你认为与什么有关?” 韩度见朱标好似不服气,也不再遮掩,直截了当说道:“与土地有关。” 朱标神色一变,“土地?”这又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地方。 “就是土地。旧朝覆灭,新朝建立。在这个过程中,总会经历战争,战争会持续十几年,甚至是数十年。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发现,在旧朝覆灭之时,百姓往往都是没有土地的,即便是有,那也是只有极少的一点,根本就不足以养活全家人。但是经过战乱之后,首先一点就是人口急剧的减少,战死的战死,疾病、饥荒、流离失所,每一样都在削减着人口。” “人口极大的减少,对于粮食的需求,自然也跟着减少。再加上新朝建立,土地必然会被重新分配。就好比是大明一样,皇上曾经下令,鼓励民间垦荒,凡是垦荒出的土地便归当事人所有。一户之家便能够垦荒三四十亩土地,平均下来每人也是七八亩土地。只要百姓勤劳一点,这些土地养活他绰绰有余。” “但是为什么每个王朝到了末期,百姓都没有了土地呢?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为什么?”朱标急切的问道。他仿佛感觉到了韩度正在诉说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一个千百年来无人勘破的东西,一个自汉之后王朝国运只有两三百年从无打破的魔咒。 “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土地兼并。初期百姓手里是有土地,但是百姓毕竟是小门小户之家,抵御天灾人祸的能力极差。虽然百姓也知道手里的土地珍贵,卖了便没有了,但是他们总会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卖掉手里的土地,比如患重病等等。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在疯狂的收购土地。” “为什么会这样?”朱标听的额头冒汗,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因为他发现,现在的大明就和韩度说的一样。达官贵人的确是在不停的收购土地,就算是韩度他不也是买了几座荒山吗? 以往朱标还对此一无所觉,觉得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今天韩度却告诉他,土地兼并是皇朝衰亡的一个原因,他便不能够等闲视之了。 韩度不假思索的道:“因为土地有暴利。吕不韦说的好,经商有三倍之利,土地有十倍之利。敢问殿下,面对十倍之利,那些达官贵人岂能不趋之若鹜?”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朱标怒吼一声,“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对天下的危害吗?他们享受着朝廷给予的一切,却又要做出这种有害于朝廷的事情?” 韩度见朱标发怒,知道他心里气愤不平。家国天下,在那些达官贵人的心里,哪个不是先有家再有国?他们只会去关心自己家的利益,那里会去关心国的利益? 见朱标怒气稍微平复了一些,韩度才继续说道:“殿下,他们的确是不知道。而且就算是他们知道,他们也会这样做的。利益太大了,足以让他们不管不顾。而且人都是心怀侥幸的,总会自以为然的认为自己会是最幸运的那个。就好比是漫天箭雨覆盖下来,他们明明知道箭雨覆盖之下人畜死绝。但在他们真正面对的时候,也总会认为自己会是幸存下来的那个。” 朱标神色惨然,这的确是无解的难题,失神的自语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韩度摇摇头,“没有什么好办法,臣只有一点不成熟的建议。” “爱卿,快快道来。”朱标失望当中陡然燃起希望。 有一点建议也好,总比毫无头绪强。这样的难题,以往虽然历朝历代都存在,但是从来就没有人深思过。 现在朱标也只有寄托于韩度了,韩度在第一次和父皇诉说宝钞利弊的时候,他就发现韩度能想人之所不想,思人之所不思。如果说在自己认识的人当中,谁最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那朱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韩度了。 韩度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用严刑峻法禁止土地兼并。但这事只能是皇上来做,因为陛下乃是开国之君,有足够的威望压到一切。其实殿下也可以勉力为之,但效果多半是没有皇上来做的好。” 朱标听了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对于韩度说他来做,没有父皇来做有效果,他也没有在意韩度说他不如父皇。因为这在朱标心里,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父皇以布衣之身,起兵百战而立天下,别说是他了,翻遍史书也是前无古人。 第六十六章 “但这个办法究竟有没有效果,有多大效果,臣也不敢确定。” 见朱标不解,韩度叹口气,继续说道:“因为十倍的利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人胆敢践踏任何严刑峻法。况且有能力这么做的王公大臣,律法对他们的效果远远不如升斗小民,他们有太多的方法避开律法的限制了。比如说,即便是律法限制了他们只能够拥有多少土地,他们也会变着法子的多吃多占。或是将土地分散到同宗同族,或是干脆直接将百姓的土地占有,只是名义上还属于百姓而已。” 明朝土地兼并有着多么疯狂,后期福王一个人便占尽了封地七成的土地,几百万人拥有的土地都还不及他的一半。 可以说明朝短短二百多年便走向灭亡,与土地兼并的疯狂速度不无关系。 朱标听的心神俱震,不管是教导他的那些大儒,还是他的父皇都没有和他说起过土地兼并的问题。他虽然也重视土地,但从来就没有深思过土地兼并的问题,会给大明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老朱自立国以来不乏犒赏功臣,分封诸王,这其中就赐予了大量的土地。 朱标此时都禁不住在想,如果父皇知道土地兼并的后果这么严重,不知道还会不会将土地随意的赐予下去? 朱标的精神意志比较强大,哪怕是面对土地兼并这样沉重的问题,他也能够安稳的坐在一旁,继续追问韩度,“还有吗?” “有,怎么没有?”韩度将一口茶水抿下,感受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朱标仁慈之名响侧史册,韩度在他面前也要放的开一些。某些老朱面前不敢说、不能说的话,只要朱标想听,韩度都可以说给他听。就算是暂时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这就像是一颗种子,只要掉进了朱标心里的土壤里,总会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土地兼并不是一个单一的问题,而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所以太子殿下当有心里准备,这不是一个一蹴而就就能够解决的事情,而是只能徐徐图之。”韩度临到说的关头,还是忍不住先提醒朱标一下,就是怕他急于求成的直接去找老朱。 老朱要是知道了,以他的脾气恐怕无论怎么样都逃不了掀起血雨腥风,这是韩度不想看到的。 韩度认为,人多珍贵?而且大明本来的人口就不多,哪怕是那些贪官污吏,韩度也认为能少杀就少杀一点。 只要他们能够发挥剩余价值,也不是不可以饶他们一死。 “孤明白的,你说。”朱标点头。 “臣以为现在读书人的免税权力可以停了,就算是不彻底停掉,那也必须要严格限制他们的免税额度,绝对不能像现在这样无休止的免税。” 朱标不解的问道:“为什么?父皇给秀才以上的读书人免税也是出于爱惜人才,好让因为读书没有时间从事营生的他们能够有一份收入,这难道也不好吗?” “皇上自然是出于爱民之心。”韩度回道,“读书人不事生产,给他们一些补偿是应该的。臣以为朝廷可以像发放官员俸禄那样,比照着给他们发放一定的钱粮,但要绝对禁止他们无休止的免税。虽然现在的秀才以上读书人不多,免税的部分看着不怎么起眼,好似对朝廷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殿下不要忘了,学而优则仕,有着做官这个梦想的指引,以后的读书人只会越来越多。如果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是读书人,敢问殿下,朝廷还有余力去让他们免税吗?大明还有足够的土地让他们免税吗?” 听到韩度说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是读书人,朱标一阵欣喜,作为经受过正统儒家教育的他,对于读书人的出现,抱着一种多多益善的态度。 但同时他面对韩度抛出来的问题,心里面又充满了深深的忧虑。到了那时,朝廷真的还有能力去优待士人? “恐怕到了那时,别说是没有土地拿来免税,就连你说的给他们发放薪俸也难以为继吧。”朱标叹道。 “殿下说的没错,”韩度点头承认,“就算是发放薪俸也只是暂时的,一旦读书人多了起来,就必须要停掉,否则就会成为朝廷沉重的负担。一旦朝廷负担过重,为了收支平衡便只有增税。” “但是殿下不要忘了,这个时候天下的土地大部分都在那些王公大臣手上,而他们偏偏是不用交税的。于是税赋便只有落到那些土地本来就急剧减少的百姓头上,手里的土地减少,偏偏税赋还增加,殿下可知道这样下去,是副什么光景?” 是什么光景,还用韩度说出来吗? 大明是怎么建立的?不就是因为前元的时候,百姓不堪重负,因此才纷纷起兵造反。偌大的元朝,在短短几年时间,便成为了过去。 朱标眼中好似看到了那副场景,起身背负着手,在韩度面前来回踱步,良久才驻足感叹道:“百姓不堪重负,此乃历朝历代灭亡之根也。” “殿下所言甚是!”韩度举起茶杯朝着朱标敬了一下。 “你的建议是......”朱标看着韩度,想要他给提点意见。 韩度抿了抿嘴,“免除所有人的免税资格,不管是王公大臣还是读书人,一体纳粮;或者是按照田亩收税,不管这田亩是谁的,有多少田亩便收多少田亩的税。即便是这样也只能是延缓了最终时刻的到来,还不能够彻底的根除。” 朱标听了,摇头叹息:“难,难呐。” 没有具体告诉韩度难在哪里,不过难处的确是太多了。光是收王公大臣的税这一关,恐怕就很难过去。要知道父皇在打天下的时候,也是许诺了许多好处给下面的人的。人家提着脑袋的为父皇出生入死,为的不就是能够封侯拜相福荫子孙吗? 此路很难行的通。 朱标暂且将这个法子放下,转而问韩度:“你不是说有两个想法吗?另外一个是什么?” 韩度笑着,举着茶杯朝朱标展示,“殿下请看,这杯茶水怎么喝才一直都喝不干?” 朱标闻言一笑,提起一旁的茶壶就给韩度续满杯,“这个容易,喝了再续不就行了吗?” “谢殿下。”韩度见朱标给自己倒茶,连忙致谢。喝了一口,才继续和朱标说道:“殿下所言甚是。这天下土地就好似眼前这杯茶水。既然各方都想要喝,而且都还想要大喝特喝。朝廷又想要这杯茶永远都喝不完,那就干脆朝里面续就是了。” “殿下,要知道这天下可不止是大明,周围可还有着不少的土地。” “你的意思是说对外发动战争,来掠夺土地?”朱标眉头皱起。饱受儒家思想洗礼的他,从本心上不愿意轻言战争。在他看来,战争无疑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没办法,死道友不死贫道,别人哭总好过自己哭。”韩度淡淡的说。 同时仔细观察朱标的神色,见他还是眉毛皱起低头思量,迟迟没有抬头。 韩度便干咳一声,道:“其实也不一定要通过战争。” “哦?还有其他办法?”朱标总算是抬头看向韩度。 韩度便继续说道:“咳咳,其实只要周边这些藩属国能够给大明提供粮食的话,那也是一样的。朝廷有粮食自然便可以减轻百姓的税赋,甚至对于那些生活不下去的百姓,朝廷还可以为他们提供粮食。如此一来,问题便算是解决了。” 朱标白了韩度一眼,“粮食在哪里都是重要物资,想要那些藩属国提供粮食可不容易。再说了,千里运粮是个麻烦,更别说要让他们运粮几千里了,根本不可能。” “陆地上运输的确的困难,但是海运可不一样。咱们也不是想要所有的藩属国都提供粮食,咱们挑选一些粮食丰富,又可以依靠海运的便可。而且藩属国不是都要向大明朝贡吗?咱们可以要求他们以粮食代替朝贡。” 朱标不置可否的看了韩度一眼,说道:“朝贡可是要数倍返礼的,如此一来岂不是相当于朝廷要花费数倍的代价?那和直接在市场上购买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韩度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连忙给朱标解释,“大明内部的粮食是有数的,朝廷花再多的钱在市面上购买,也不会增加一旦粮食。但是藩属国可不一样,哪怕是他们进贡一旦粮食,那也是相当于给大明内部的粮食增加了一旦。而且有些藩属国内粮食贱如泥,咱们就算是以市面上的价格返礼给他们,说不定他们都能够获得数倍的利,也许他们还更加乐意呢?” “再说,等以后新宝钞制作出来之后。朝廷对藩属国的返礼,完全可以换成宝钞,如此一来,便相对于咱们用一堆纸,便换来了大量的粮食,岂不是美滋滋?” 韩度说出了心中早就有了的想法,而且这是完全可行的。 第六十七章 藩属国朝贡之后,得到的赏赐,绝大部分都换成了大明制作精美的铜钱给运了回去。甚至各国使者来大明朝贡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运走大明的铜钱。 只要韩度的宝钞,制作的比铜钱更加精美。 一旦在大明内部流通起来,自然而然的会吸引到藩属国的目光。到时候他们恐怕也会像运铜钱那样,第一时间便将宝钞给运回去。 毕竟宝钞不管是从交易的便利性,还是运输的便利性来说,都比铜钱要好的太多了。 用宝钞换粮食? 朱标的眼睛里面,顿时冒出一道金光。 “宝钞,宝钞居然还有如此大的作用?” 韩度点头,笑着道:“宝钞自然有这作用。只要臣把宝钞制作的足够精美,让那些藩属国认可便行。” “好,你用心做宝钞,尽量做到尽善尽美。需要什么帮助,直接来告诉孤,一定满足你。”朱标激动的向韩度作着保证。 伸手摘下腰上的一块玉佩,丢给韩度,“这是孤的信物,你拿着,往后你来东宫可以直接进来找孤,无须通报。” “谢殿下,”韩度拿起玉佩看了又看。 玉佩制作精美,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虽然韩度不懂玉,但想来能够被朱标佩戴在身上的,岂能是一般货色? 连忙把玉佩收下,韩度见朱标神情激动,怕他把这方法当作是救命稻草。 便提醒道:“虽能如此,但殿下也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其上,土地兼并的问题还是要有一个章程来限制才行。” “对,对,对,”朱标连连点头,“独木难支,还是要多管齐下,才是良策。” 韩度见朱标如此态度,便放下心来。 朱标忽然想起来,韩度今天来找他,说了这么半天,好像还没有说过缘由,便开口问道。“对了,今天你来找孤是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 韩度便将刚才在老朱那里碰壁的事情,和朱标说了一遍。 朱标听完,洒然一笑道:“你呀,你。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想了,父皇是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韩度疑惑。 这其中难道还有着什么禁忌吗?要不然,在韩度看来将老朱的画像印在宝钞上面,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见韩度不解,朱标便理了理衣袍,耐心的和他解释道:“别说是让天下百姓见到父皇的真容了,就连这京城外的地方官员,都很难有机会见到父皇的真容。父皇的真容画像,只赐给过有限的几位大臣。其他流传出去的画像,都不是父皇的真容。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会这样?”韩度更加不解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如果实在是不行的话,那自己也只好放弃了。 朱标点点头,道:“的确是有缘故。”站起来,抬头远望,“父皇布衣起兵,百战而立天下。最清楚贪官污吏对百姓的危害,也最恨贪官污吏。因此,父皇会经常出京微服私访,一旦发现贪官污吏便直接处罚。为了避免被人识破行踪,父皇便禁止自己的画像流传出去。” “原来如此。”韩度明白了,摇头笑了起来。 朱标眼帘一垂,觉得韩度好似有些不对,便问道:“怎么?难道你有些不以为然?” “啊?”韩度反应过来,心里一叹,自己也是太随意了,心里的想法表现在了脸上。 顿了顿,韩度解释道:“臣只是觉得,皇上此举未免有大材小用之嫌。皇上欲要调查惩治贪官污吏,也应该交给御史去做,而不是亲力亲为。天下之人何其多也,皇上毕竟只有一人而已,就算是微服私访,又能够看见多少,看见了又能够查办多少?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真要靠着皇上微服私访来查办贪腐,那贪腐之人才要弹冠而庆了。欲要严查贪腐,还是要靠御史查办才是正道。” “况且皇上日理万机,连出宫门的时候都少之又少,微服私访恐怕也无从谈起吧。” 朱标听了韩度的话,一想,还真是这样。如果天下的贪腐都要靠着父皇来微服私访查办,那天下恐怕早就是贪官污吏横行了。 犹豫了一下,朱标才问韩度:“父皇的画像对你很重要?” “不是对臣,是对宝钞很重要。” 韩度便将自己的打算和朱标说了一遍,包括老朱画像的用途,什么是水印,以及水印的防伪功能,通通都和朱标仔细的说了。 朱标听的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简简单单的宝钞,居然还蕴含着这么多的东西,“真能够做到你说的那种,那种水印?” “臣尽力而为。”韩度谦逊的说道。 韩度嘴上说的尽力,脸上却尽是自信的神采。 朱标看了韩度几眼,咬咬牙道:“好,孤就为你去求父皇一次。你就在这里等着,孤很快就回来。” “谢殿下。” 韩度起身朝着朱标一拜,直到看不到朱标的背影,才再次坐下。 世人都说太子殿下仁慈,韩度今天才真正体会了一把。像朱标这样能够为下属出头的领导,可是少见的很。反而是那种把属下的功劳给抢过来,有黑锅甩给下属背的领导倒是有很多。 韩度砸吧砸吧嘴,拿起桌子上的一块点心,放进嘴里一咬。 陡然间,韩度眼睛一亮,嘴里的点心软糯香甜,咬一口就让他充满了满足感。比景云妹子买回来的,据说是京城最好吃的糕点,还要好处。 不愧是东宫御厨的手艺,就是比外面的要强。 正当韩度在欢快的一口点心,一口茶水的时候,有人呼喊着朝这边走了过了。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在哪里?” “殿下,殿下慢点......” 韩度顺着声音回头一看,顿时手里的点心就不香了,无所觉的掉在了地上。 “咦?你是谁?太子哥哥呢,太子哥哥在哪里?” 韩度眼睛完全被眼前人的光彩所夺,哪里还能听到她的话,喃喃自语道:“老婆......老婆是你吗?” 眼前之人,太像韩度曾经的老婆了。就只是一个是现代装束,一个是大明装扮而已。 “咦?老婆那是什么,能吃吗?” 还没等韩度回过神来,另一个女子便站在面前,将她身后的人完全挡住。 厉声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胆敢对公主殿下无礼!” 原来是公主,那就是老朱的女儿了呗,就是不知道是老朱哪个女儿。 “臣韩度,拜见公主殿下。因公主太像臣的一个朋友,臣一时失神,还请殿下恕罪。”韩度站起来,郑重一拜。 “免礼,免礼。”公主看来很是大度,挥挥手就免了韩度的罪过。 反倒是身边的宫女好似对韩度不依不饶,不过她见公主都没有追究,也不好对韩度说些什么,只能站在一旁对韩度咬牙切齿。 “啊,对了。你说我和你的一个朋友长的很像,是真的吗?什么样的朋友?”公主显然是很少接触到外面的人,一副对什么都好奇的姿态。 “是的,是臣的......” 韩度正想说像自己曾经的妻子。 一旁的宫女连忙打断了韩度的话,“殿下,你不是来找太子的吗?” “啊!对对对,我先去找太子哥哥。”公主连忙点头。 韩度见此,只好把嘴里的话,再次给憋回心里。 公主忽然转头朝韩度说道,“下次再听你的故事。” 韩度心里一阵失落,但脸上还是堆起笑容,点头。 宫女见公主居然和一个小官说什么下次听故事,吓的连忙推着公主朝里面跑去。公主可是已经被皇上给许了婚约的人了,现在竟然对一陌生男子如此说话。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或许公主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是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肯定会被当场打死。 韩度见她们往里跑,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如果你们是找太子殿下的话,就不用忙活了。” 两人顿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韩度。 韩度施施然的再次坐下,给自己倒茶,“因为下官也是来找太子殿下的,刚才太子殿下有事见皇上去了,让下官在这里等着。” “真的?”公主狐疑问。 “千真万确,”韩度笑着点头。 “那怎么办?”公主来回走了几步,两手一拍拿定主意,“要不我就在这里等太子哥哥。” 宫女听到公主的话,心里顿时一跳。 什么叫就在这里等?没看见这里有个陌生男人在吗,在这里等,孤男寡女的怎么看怎么不妥当。 于是,宫女连忙拉着公主的手,说道:“殿下,既然太子去找皇上了,那公主就到皇上那里找太子啊。殿下如果就在这里等的话,万一太子被皇上留下说话,那公主岂不是等不到太子?” 边说宫女还边那眼睛看向韩度,一副对他深有戒备的样子。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公主点头道,“好吧,那我们就赶快去父皇那里找太子哥哥。” 说完便被眉开眼笑的宫女拉着,朝着原路离开。 第六十八章 韩度刚才说那些话,自然是有着目的。就是想让公主留在这里等,他好仔细的看清楚一点。 这位公主太像他曾经的老婆了,不仅长的像,就连犯傻的样子都十分的像。 韩度恍惚之间,又陷入了和老婆的回忆里。 ‘唉,自从嫁给了你,我忽然有点后悔上学没有用功了。’ ‘为什么?’ ‘哼,我要是上学用功,现在怎么也是个硕士了,还能看的上你?’ ‘那是,就凭我老婆这样聪慧的天资,别说是硕士了,就算是博士都不多。那时候我要是在你面前,你肯定脖子一昂,hetui,一口水把我喷老远。’ ‘那,倒也不至于。不过,要是我是硕士,那咱家的钱肯定就归我来掌管。’ ‘嗯,老婆你这话说的有理。就好像,现在的钱你没有掌管似的,太有理了。’ ‘滚!’ ‘哎!’ 韩度痴痴的笑着,眼角流下泪水。 老朱高坐在龙椅上,看着朱标进来。 “太子来啦。” “儿臣拜见父皇。”朱标行礼。 老朱放下手中的笔,伸手示意,“起来吧。坐下,看你弯腰啊,比咱自个儿弯腰还累。” “儿臣,”朱标忽然羞赧。他自己这个肥胖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太医也瞧过,瞧不出什么东西来。朱标也是懂行伍,身体也没少锻炼,但偏偏就是瘦不下来。 “好啦,”老朱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刚才他也是随口一说。“你来找咱有什么事,说吧。” “儿臣想求父皇赐画像一张。” 老朱闻言,眼帘提起,看向朱标。 “韩度去找过你了?”语气听不出起伏。 “回父皇,是的。”朱标老老实实的回答。 老朱停顿了片刻,才笑着开口道:“人人都说太子好说话,看来果然是如此啊。想不到连韩度这小子都知道,呵呵,他刚才在咱这里碰了壁,出殿门就去找太子你了。咱该夸你仁慈呢?还是该夸韩度拿小子机灵呢?” 老太监闻言,眉毛一抖,手里的佛尘情不自禁的握紧,为太子捏了一把汗。 “父皇,儿臣......” 还没等朱标解释,老朱便不耐烦的挥手打断,“咱是因为什么才禁止画像流露出去,你应该知道吧。” “儿臣知道,儿臣还向韩度说了。”朱标低头回道。 “哦?”老朱诧异了一下。如果朱标没有向韩度说过,就来要画像,那老朱肯定会发怒。因为朱标是君,韩度是臣。君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够被臣所左右。 既然朱标已经告诉了韩度原因,那就说明朱标最初也是认为不能把画像给韩度的。但现在朱标偏偏又来了,那就只能是一个原因,“韩度说服了他。” “韩度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认为咱应该把画像给他?说来听听。” “是。”朱标抬头,便将韩度的话说给朱元璋听。 “韩度认为父皇微服私访效果不大,不过是杯水车薪,于大局根本起不到什么影响......” 老朱一直以来,对他能够微服出访、惩治贪官,一直都是十分得意的。其实这是人的通病,就好像是每个人心里面都有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一般。人人都觉得自己是伸张正义的大侠,能够除暴安良。 但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人们只看一位大侠在酒馆里对一个喝了一瓶酒不给钱的无赖拳打脚踢,狠狠的把无赖教训了一顿,却没有看到在无赖拿的那瓶酒不过是十几文钱,而被大侠砸烂的桌椅板凳却要一贯钱。充满正义的大侠自然是一甩手潇洒的走了,留下了开酒馆的小夫妻抱在一起欲哭无泪。 老朱的微服私访也是一样,不过是他自己在逞一时之快罢了。要说对贪官污吏有多大的作用,却不见得,甚至连恐吓贪官污吏都做不到。 因为但凡官大一点的,都知道皇上几乎是没有时间出宫的。 “他就是这样说咱的?”老朱脸便红了。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羞赧的。 朱标见父皇脸色不快,心里咯噔一下暗叹不好,自己把韩度的话直接说出来,引起父皇的不快了。 于是,连忙解释道:“父皇,韩度他不是那个意思。” 嘭! 老朱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那他是什么意思?” 老朱越想越气,站起来来回走动。朕微服私访是为了查办、惩罚贪官,而且也一向以此为得意,认为朕比以往君王都深知民间疾苦,能够最直接的为民做主。 没想到,在韩度眼中却变成了可有可无。 而且还说什么‘如果惩治贪官要靠着微服私访的话,那天下的官员都要笑醒。’ 这是什么话,这是臣子该说的话? “爹,孩儿请您息怒,”朱标见情况不对劲,连忙跪了下来,“孩儿这去教训韩度,让他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朱标额头冒汗的跪在地上。 老朱来回转了几圈,却忽然坐了回去。 朱标被老朱的举动给弄的迷糊了,迟疑了一下才试探问道:“爹?” “哼!咱还没有糊涂,韩度这小子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他说的是实话。”老朱斜视朱标一眼,“你什么时候见过咱因为臣子说实话,就治罪的?” 说完有瞥了朱标一眼,“起来吧,就你那身体,跪在地上挺痛的。” “是。”朱标听了,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坐下。 老朱此刻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好整以暇的看着朱标道:“你好像很看重韩度啊,能够让你跪下为他求情。咱记得你上次跪下求情,还是因为你老师宋濂的事吧。” 宋濂因为受到胡惟庸案牵连,老朱原本想要连坐处死他的。但是马皇后和朱标一起求情,老朱才免了宋濂的死罪,改为发配茂州。 “是的。”朱标点头承认,“孩儿认为韩度虽然年轻,但是他能想常人所不想、思常人所未思,是个难得的人才。孩儿起爱才之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老朱抿了抿嘴,停顿片刻才说道:“怎么?他又给你说了什么,让你感触颇深?” “爹这是答应孩儿了?”朱标抬眼,一脸惊喜的看着父皇。 “答应了。”老朱叹气道,“不答应又如何?就像韩度说的那样,咱就算是微服私访,对于这整个天下来说,也太过渺小了。咱就算是有一百双眼睛,也看不过来;就算是有一千双手,也抓不过来。” “而且现在你看看,你看看这些,”老朱心里有气,伸手指着御案上的奏折给朱标看。“咱就算是从早到晚的批阅,也批阅不完。今天批完了,明天早上一睁开眼,这上面又堆满了。哪里还有机会,去微服私访呐。” “既然韩度说咱的画像重要,咱就相信他一回,就给他吧。” 老朱说完,朝着身旁的老太监挥了挥手指。 老太监得令,连忙俯身应下,转身到后面去了。 很快老太监便抱着一个锦盒回来,按照皇帝的示意交到朱标手上。 “孩儿谢谢爹。”朱标抱着锦盒,向父皇道谢。 “咱们爷俩说什么谢呢。”老朱鼻腔里轻哼了一下,“说吧,你们又谈了些什么,让你这样帮他。” 朱标将锦盒顺手放到旁边的矮几上,才将韩度和他的谈话说给父皇听。 “孩儿问韩度,如何看待历朝历代兴衰事。” “哦?”老朱有些意外,没有想到两天谈论的竟然是这个。原本他还以为两人谈论的是平常事呢,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沉重的话题。 历朝历代之兴衰,这个话题足够沉重,尤其是对于皇家来说。 因为,每一个皇家都希望自己的王朝能够万世不移。 但是偏偏从历史经验来看,这根本就不可能。自汉以后,连四百年的王朝都没有,就更别说万世不移了。 朱元璋立鼎天下,建立大明,他自然也希望大明能够千秋万代的存续下去。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能够像盛唐那样延续小三百年就不错了,如果能够像强汉那样延续超过四百年,那真是得天之喜。 王朝兴衰引起了朱元璋的兴趣,他有些迫切的想要知道韩度是怎么看这个事情的。 王朝兴衰这个话题太过宏大、宽泛,有史以来无数的英雄豪杰对此都有着各自的看法。综合下来,大体上世人认为王朝之所以衰灭,是因为帝王昏聩和贪腐横行。想法王朝兴盛便是帝王贤明和吏治清明。 就连朱元璋都是这样认为,因此他才会在教导朱标的时候,才会教导他仁、明、勤、断,就是希望朱标能够做一代明君。而在吏治上,更是严惩贪腐,利用残酷刑法处置贪官,采取“剥皮揎草”、挑筋、断指、断手、削膝盖等酷刑,这种举措极大的震慑了一批官员,使他们行为大为收敛。 朱元璋好奇的原因,就是他有预感,韩度的答案或许会出人意料,再加上他从朱标的神色里,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第六十九章 果然,朱标的话没有让朱元璋失望。 “孩儿认为王朝衰落是因为帝王昏庸和贪腐横行导致的,但韩度却不这么看。他认为王朝衰弱和帝王昏庸与否没有什么关系,他认为是土地的原因导致的。” “与土地有关?”这是朱元璋没有想到的。王朝的兴衰与土地有什么关系? 果然,这韩度的想法总是另辟蹊径,想常人所不想。 “自古以来,王朝就不断更替,但是土地就在那里不增不减,这兴衰和土地有什么关系?”朱元璋有些想不通。 于是,朱标便将韩度那番“土地和人口增减变化之间的关系,以及土地兼并的严重后果,一并和朱元璋说了一番。” 朱元璋听完了朱标的这番话,呆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他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去仔细研究过王朝兴衰,韩度的言论给了他一种全新的视角。韩度的这番言论,乍一看好似有些难以理解。但只要仔细思量一番,便能清楚知道事实就是如此。 王朝为什么会覆灭?这个朱元璋太了解的,毕竟他刚刚覆灭过一个王朝。 自然是因为百姓造反。 那百姓为何会造反呢?自然是因为吃不饱,活不下去了才造反。 那为什么王朝初期,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生活下去,还能够出现盛世景象,但是到了末期百姓为什么就活不下去了呢? 按照韩度的说法,便是‘人口增加,土地兼并导致百姓人均土地急剧减少。土地少了,粮食自然就少,粮食不够吃,百姓自然就活不下去’,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又不简单。 “爹,土地兼并恶果太大,是不是......”朱标试探着问。 岂料,朱元璋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不急,咱要好好思量、思量。你先回去吧,对了,今天的事不要透露出去。” 朱标见朱元璋的这样的态度,他也不好在多说什么,只得应下,“是。” 然后便带着画像,离开了奉天殿。 朱标走后,老朱还是呆坐在龙椅上没动。 老太监等了良久,直到他等不下去了,借着端参茶上前的功夫,才小声试着问了一句,“皇爷?” 见皇上看向自己,连忙说道:“该用茶了。” “哦,”老朱便顺手接过参茶,突然笑了一声,摇头叹道:“韩度这小子,总是给朕找麻烦。” 老太监见皇帝面带笑容,也适时打趣道:“可是奴婢见皇爷很喜欢他呀,皇爷还开恩赦免了他父亲的罪过,要是换成是其他人早就被治罪了。” “朕会喜欢他?”朱元璋笑着摇头,喝了口参茶,说道:“他少给朕找点麻烦才是好的。” 老太监在一旁侍奉着,脸带着和皇帝一致的笑意。 ...... 韩度在东宫的花园里待着。 自从那位公主走了之后,韩度吃点心都不香了。手里的半杯茶水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喝过一口,桌上的点心也没有再吃过一块。 直到一阵虚无缥缈的呼唤声传入韩度的脑海,韩度才回过神来。 一眼便看见朱标在他眼前挥手。 “你这是怎么了?刚才喊了你好几次,你都没有反应,谁把你的魂给勾走了?”朱标笑着和韩度打趣。 韩度听到朱标的话,心里顿时一紧张,不过面上还是不动神色。“殿下真会开玩笑,刚才臣不过是有些困了罢了。” 你当本宫是连困了,还是在怔怔发神都分辨不清楚吗? 不过朱标也没有追究,韩度说困了就困了吧。把手里的锦盒放在韩度面前,“你要的父皇画像,孤帮你拿到了。” “皇上同意了?”韩度见此,眼睛顿时一亮。 朱标也没有开口,就是朝着韩度点点头。 果然,太子出马就是不一样,如此轻易的便让皇上点头同意。 要知道韩度在老朱面前,刚刚提出来就被赶走了的。 “好,皇上同意,事情便好办了。有了这画像,臣有把握再给宝钞增加一道防伪手段。”韩度十分欣喜。 不过韩度一想到刚才的那位公主,心里顿时浮起几分心思,眼睛余光瞟了朱标一眼。 试探着说道:“哦,对了。刚才殿下离开的时候,有位公主来找过殿下,被臣撞见了......” “那是孤的亲妹妹,安庆公主。孤在宫里已经见到了,她也把撞见你的事情和孤说了。”朱标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便随口说了几句。 原来是安庆公主。 得知了名字,韩度又是一阵失神,幻想当中连自己和公主的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等韩度回过神来,便看见朱标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朱标脸带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才小声问道:“你是不是饿了?你要是饿了的话,孤让人给你准备点饭食。” 朱标用手指朝他自己的下巴上指了指。 韩度下意识的在自己下巴上一抹,感觉湿漉漉的,这才发觉自己口水都流出来了。 赶紧用袖袍搽干净,脸上泛起红色,起身朝朱标告辞,“臣谢过殿下,如果殿下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恕臣先行告退。” 朱标强忍着笑意,挥挥手便同意了韩度。 韩度带着画像回到家里,因为脑子里在想着安庆公主的缘故,连吃饭都在心不在焉。 家里人看见韩度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便不好开口。 吃完了饭,刘氏才暗地里用手肘碰了韩德一下。 韩德不明所以的看着刘氏,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刘氏干咳两声,说道:“老爷,你看度儿都快十九了。以前老爷你公务忙,顾不上;后来呢,咱们家全家都下狱了,也就根本无从提起;但是现在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度儿也有差事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谈婚论嫁的事情了?这再拖下去,年纪可就大了,门当户对的不好找。” 韩德两眼蒙圈的看着刘氏,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这也没有一个前兆啊。 不过看到刘氏不断的给自己挤颜色,韩德连忙应道:“啊,啊,是啊。是该给度儿寻一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能再拖下去。夫人你辛苦些,有时间就张罗一下。” 嘭! 韩度把手里的碗放到桌上,原本他就吃饭吃的心不在焉,这下子听到爹娘的话,心里更是烦躁。 不乐意爹娘操心他的事,直接拒绝道:“娘,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就别瞎操心了。” 见儿子顶撞自己,刘氏不干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叫我瞎操心?还你自己心里有数,难道你还要自己挑选媳妇不成?也不怕让人笑话。这事就这么定了,改天我就去找几个媒人来问问。” 韩度经历过的是自由恋爱,父母不管。现在却要面对父母的强硬安排,再加上今天见到安庆公主的缘故,心里一股子执拗劲顿时就上来了。 干脆把碗筷一推,“我吃饱了。” 抱起锦盒转身就出门,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刘氏见韩度耍情绪,她的脾气也被激发了出来,只是因为韩度已经离开了缘故,不好发作,“哎!你......” 转头打了韩德一下,“老爷你看他......” “看见了,看见了。”韩德连忙安抚刘氏,“那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和他置什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再说了,看他的样子,或许是心里有人了呢?等下老夫去问问,要是真有人了,你还少操心了呢。” 刘氏还是觉得气不过,觉得自己的好心被人当作了驴肝肺,气呼呼的道:“你儿子,你还不知道?他整天都是带着一群工匠,能够遇上什么人?” 别的人做官,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有自己这个儿子天天傻乎乎的东奔西跑,到头来还不落好。一文钱的俸禄都还没有拿到呢,结果就被罚了半年的。得,这下子改天还是要把老娘的嫁妆拿一件出去当了,才能够维持家里的开销。要是真等韩度的俸禄养家啊,这几个月都得喝西北风。 忽然,刘氏心里一惊,自己儿子天天和匠人待在一起,不会是看上匠户人家了吧? 想到这点,刘氏瞬间就不淡定了,猛然一把拉住韩德的手臂,差点将他拉的摔一跤。 “老爷,你说度儿他不会是看上了匠户家的女儿了吧?” “这,这应该不会吧。”韩德一脸懵圈,完全想不到刘氏是怎么将匠户人家和韩度联系在一起的。“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不知道?聪明过人、心高气傲,要不是老夫连累了他,他会以举人的身份出来做官?恐怕没有金榜题名,他都不会出仕。他怎么可能看上什么匠户人家,你真的是想多了。” 听到韩德的分析,刘氏也觉得有理,同时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紧张了?韩度以前可从来没有对匠户人家有过什么特殊表现,现在虽然他管着一些匠人,那也只是因为差事的原因罢了。” 第七十章 “再说了,就算是天天和工匠待在一起,那也都是些大老爷们。女人也不能去衙门里面,自己儿子也不可能看到。” 刘氏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 但如果女人都是将道理的话,那世界早就和平了。 刘氏明白归明白,但她还是要以防万一。 于是,便催促着韩德,“老爷你赶紧去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弄清楚了我才能够放心。” “好,老夫吃完了就去问。”韩德一边答应下来,一边伸手去夹菜。 谁知道,却被刘氏给拦住。将他的碗筷取下,放在旁边。 “儿子的终身大事,这是多么紧要的事情?”刘氏忍不住数落了韩德几句,“你赶紧去问问,问踏实了回来再吃。” 见韩德还有些犹豫不决,刘氏素手雨点般的打了下去。 韩德无奈叹口气,起身去找韩度。 韩度回到房间,神情有些失魂落魄、心事重重,把锦盒随手放在桌子上。想着娘亲刚才的话,忍不住哀叹一声。 其实也不怪娘亲着急,在她们看来,自己的确是年纪不小了,再不结婚会被人笑话的。 原本韩度也是有着婚约在身的,只是因为老爹的缘故,全家被治罪,那门当户对的人家,自然是赶紧和韩家撇清了干系。现在虽然韩家又活过来了,但那家人也抹不开这个脸上门。婚约的事情在,自然不了了之。 现在娘亲忽然提起亲事的事情,韩度本能的感到烦躁,心里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今天见到的安庆公主。 像啊,太像韩度曾经的妻子了。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韩度回过神来,轻声道:“谁呀,进来。” 韩德推开门。 韩度见是老爹来了,连忙问,“爹你不是还在吃饭吗?怎么来了?”韩度有些闷闷不乐,也没有起身迎接老爹。 韩德也不在意,自己来到韩度旁边坐下。 “吃什么饭呀,你这个样子,老夫怎么吃的下饭?” 看了韩度一副无动于衷,没有在听他说话的样子,抬着眼睛盯了韩度几眼,突然问:“怎么,你真有心上人啦?是那家的姑娘?” “啊?”韩度反应过来,否认道:“没有,哪有什么心上人。” 心上人倒是没有,心里的老婆倒是有一个。 那家的?皇帝家的,你怕不怕? 不过,人家安庆公主可是皇帝的女儿,就算是告诉老爹,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还不如不告诉他,免得让他跟着担心。 韩德深深的看了韩度一眼,意味深长的叹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是个有主见的人。你的事呢,老夫也不想多说,你自己应该明白才是。” “没有。”韩度摇头,无比肯定的说道。“孩儿真没有,有的话肯定会告诉爹的。” 韩德闻言,笑了一下,才无所谓的说道:“好吧,那老夫就这样告诉你娘了。” 起身欲走,忽然看见桌子上的锦盒。 “咦,这装的是什么东西?你从哪儿弄回来的?” 说着,就伸手将锦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给拿了出来。 韩度见老爹总算是没有咄咄逼人的问他,顿时送了口气,随意回道,“一副画像,皇上赐的。” 韩德被韩度的话给惊的手一抖,手中的画像差点掉了,瞪大眼睛问韩度:“皇上赐的?什么画像?” 问完也不等韩度回答,立马就把画像打开。 看见一点点出现的老朱真容,韩德的手像是在抖筛子一样,抖的越发剧烈。 “皇上怎么会把真画像赐给你?” 朱元璋以往虽然也有御赐过自己的画像,但那被赐予的对象,无一不是在大明开国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臣,是皇帝绝对信得过的心腹。比如说魏国公徐达,就曾经被老朱赐予画像。 像诚意伯刘基这样的,跟随了朱元璋一辈子的人,也没有得到赐予画像的机会。虽然他功劳足够,但是很明显的皇帝对他的信任不够。 自己儿子现在居然得到皇帝赐予画像,虽然韩德不清楚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他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自家祖坟冒青烟了,韩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哈哈哈,我儿的婚事,不急。这事急不得啊,急不得,总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才是,对,就是门当户对......” 韩德瞬间想了很多,自家现在只有韩度一个人出仕,但只是一个八品小官,勉强也能够算的上是普通的官宦之家。韩度如果现在想要说亲事的话,按照门当户对来说,也只能找个普通的官宦之家。 原本韩德对此也没有什么不满意,但是在看见皇上的画像瞬间,他却不这么想了。 自己儿子能够被皇上引为心腹,那飞黄腾达之日,还远吗? 这个时候给儿子说一门普通官宦之家的亲事,这不是将儿子往死里坑吗? “你娘那里,你不用担心,老夫去和她说。亲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也不急于一时。” 韩度一看老爹激动的样子,就知道他误解了。只好叹着气,向老爹解释:“爹,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于是韩度便将这画像的用途,和老爹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没有老爹你想的那么复杂。”韩度说完。 韩德听了脸上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喜色,一点都没有被韩度说的话给影响到。 “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夫心里比你有数,你就不要管了。” 韩度见老爹对他的解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好提醒道:“随便你吧,不过儿子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你要是失望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知道,知道。你才当了几天官,就敢教训起老夫来了。老夫见过的事情,比你吃过的米都多。”韩德被叮嘱的有些不赖烦,挥手打断韩度。 说完又打开画像看了又看,点头叹道:“这可是皇上的真容啊,想不到我老韩家也有被赐予真容的一天。这可要腾间屋子出来,好生供奉着,不可怠慢了。” 说完也不管韩度答不答应,郑重其事的将画像装回锦盒里面,拿起就要出门。 “哎?”韩度见此,连忙将老爹拦住。“爹你这是要干什么?” “自然是要去把画像供奉起来啊。”韩德抱着锦盒道。 韩度无语的看着老爹,拉住他的手臂说道:“爹,这画像皇上赐给儿子用的呢,你就这么拿去供奉起来,那我用什么?” 韩德一下子将韩度的手给撇开,“你现在又没用。等到你用的时候,再请出来,也是一样的。”说完,再也不理会韩度,转身出门去了。 韩德回到厅堂的时候,刘氏几人还在吃饭。 刘氏见他回来,手里还抱着一个锦盒。这锦盒看着挺眼熟,不就是吃饭的时候度儿拿着的那个吗? “老爷你去问的怎么样?还有你把度儿的东西,拿过来干什么?” 韩德郑重其事的将锦盒放在主位上,然后才回到饭桌旁边坐下。端起碗筷才说道,“问了,没说。不过他的事情夫人你还是别管了,给度儿说媒的事情,你也先暂时放下来,再等等吧,等过段时间再说。吃饭,吃饭......” 刘氏见状,顿时有些不乐意。什么叫让自己别管了?韩度是他儿子,他的亲事她不管谁管? 顿时脸色就开始变得阴沉。 韩景云和韩曙两人见到母亲的神色,齐齐说道:“爹,娘,我吃好了。” “嗯,”韩德笑眯眯的看着两人,挥手说道:“好了就下去吧。” 两人赶紧离去。 韩德眯着眼睛看儿女离开,低下头端起碗筷就要继续吃饭。 刘氏一把将其拦住,“说呀,什么叫再等等?” 韩德不耐烦的看了刘氏一眼,“夫人,你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吃什么吃?你赶紧把儿子的事情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别吃了。”刘氏才不怕韩德,柳眉一竖干脆说道。 韩德无奈的放下碗,和刘氏解释道:“你儿子要有出息了,简在帝心啊。要是你现在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岂不是亏待了儿子么。” 刘氏听完,顿时欣喜的问:“你是说度儿要升官了?” 别人的儿子如何自己管不着,但是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最有出息的。这是每一个当娘的心里的写照。 “不是那么简单,”韩德轻笑着说,见刘氏还要继续追问,连忙挥手将她拦住,“好了,你别问。具体是什么情况,老爷我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要静静的等候,便好了。” 刘氏见韩德说的郑重,又事关自己儿子,哪怕是有些不愿意,也便就此放下,不再纠缠。 韩德见刘氏总算是消停下来,这才端起碗筷,继续吃饭。 忽然好似想起什么,边吃边朝刘氏吩咐,“对了,你让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有大用。” “有什么用?”刘氏不明所以,无缘无故的收拾什么屋子。 韩德将饭吃完,感觉到总算是吃好了,才停下筷子,擦擦嘴,清理一下。 第七十一章 韩德起身,恭敬的将锦盒拿过来,朝着刘氏打开。取出其中的画像,展示给刘氏看。 刘氏原本不明所以,只是随着画像的打开,惊讶的神色开始浮现在她脸上。 两只眼睛瞪的老大,双手情不自禁的捂住张大了的嘴巴。不敢置信的问韩德,“这,这是皇上的画像?” 韩德笑着点头,说道:“没错,而且还是皇上的真容。夫人应该听说过,皇上虽然也有赐下画像给大臣的先例,但能够得到画像的大臣却是极少。而且其中大部分,皇上赐下的还不是真容画像。只有极少的像魏国公、信国公等王公大臣,才会被皇上赐予真容画像。” “这真是皇上的真容?”刘氏又没见到过皇上的真容,于是问道。 她还是有点不敢置信,觉得有些像是在梦里。两月前,她还在刑部大牢里面,等候着即将临头的大祸,以及她凄惨的命运。 这才多久啊?韩家竟然就享受了一把公侯之家的待遇。 韩德笑着点头。 刘氏见此,暗自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嫩肉。 嘶! 疼的厉害,看来不是在做梦。 “夫人还是赶紧去找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吧,好供奉皇上的画像,免得被皇上怪罪。度儿不懂规矩,或许皇上不会在意,但是咱们可不能轻慢了。” “哦,是是是......”刘氏一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连忙转身出去,吩咐身边丫鬟,让门房老穆去拾掇。 另一边,安庆公主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宫殿。 今天的安庆公主好似有着什么心事,连坐在亭子边喂鱼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侍女歪着头看了又看,忽然跑到安庆公主面前弯下腰,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过了一会儿,安庆公主回过神来,才察觉到侍女在自己面前。 诧异的问,“依依你看着我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安庆公主性格随和,即便是在侍女面前也很少盛气凌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连自称都是我,而不是本公主。 依依狡黠的眼睛眨了一下,慢慢的直起身来,笑道:“奴婢没事,奴婢是看公主好像是有事。” 好似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穿,安庆公主顿时显得有些局促,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回复了常态。 好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拉高声调说道:“我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 “没事?不对吧。”依依不依不饶的盯着安庆公主,盯的她一阵心虚。 安庆公主虽然心虚,但也故作镇定道:“有什么不对?我说了没事就没事。” 依依两只眼睛一刻不离的盯着安庆公主的脸,好似要想看破她隐藏的心思。 “如果真的没事的话,那公主敢不敢让奴婢猜一猜?” 安庆公主瞬间被依依逼迫到了墙角,不过嘴上仍然是硬气,“猜什么?本来就没事,我还怕你猜?你要猜,你就随便猜......” “嗯嗯,”依依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一脸捉黠的看着公主,嘿嘿笑道:“那奴婢就猜呐?” 安庆公主闻言,把头扭向一边,假意毫不在意。只是她的眼睛余光,忍不住的朝依依那里瞟,出卖了她的心思。 心里不断的祈求依依不要猜,要猜也让她猜不中。 不过就像是墨菲定律一样,越是期望它不要发生的事情,现实它偏偏就要发生。 依依伸出手指,挽着自己肩旁的秀发,“奴婢从小就跟着公主,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见公主这样失魂落魄过。哦,对了,公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依依俏脸凑到安庆公主眼前。 “什么,什么开始?”安庆眼睛瞪大,和依依对视着。只是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强硬,显得有些紧张。 依依见了公主窘迫的样子,笑得更加得意。 也没有揭穿公主的掩饰,继续说道:“是从昨天开始的,而且是昨天从东宫回来了之后。昨天公主有什么不一样?哦,奴婢想起来了。公主好像是在东宫碰见了一个人啊,叫什么来着?韩度......” 安庆公主再也绷不住了,伸出手指,朝着依依的腋下就下死手。 “我让你乱说,让你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依依被安庆公主一碰,浑身上下如同触电一般颤抖起来,银铃般的狂笑之声,响彻四周。 “啊,哈哈哈......” 很快依依便告饶,语气断断续续,“公主......快放开我......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安庆公主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才收手绕了依依,见依依笑声缓缓平复下来,伸手五指张牙舞爪的威胁道:“下次再敢乱说,我挠死你。” 还作势欲吓唬依依。 依依见状顿时又是一声尖叫,“啊!公主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哼! 安庆公主冷哼一声,分外的解气。 依依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也没有再拿韩度来打趣安庆公主。 反而是略带忧虑的问道:“公主你,你真的在意韩大人啊?” 安庆公主有心反驳,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沉默了一下,最后喏喏的轻叹道:“我,我也不知道......” 双眼望着水池,焦距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依依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公主,你可不要嫌奴婢烦,哪壶不开提哪壶。奴婢可要提醒公主,去年皇上可是亲口给公主你许了婚配的......” 安庆公主闻言,更是沉默,双唇紧闭的十分用力。 去年,新科进士欧阳伦,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新科士子拜见皇帝的时候,朱元璋见了,十分喜欢,便亲口将安庆公主许配给他。 依依继续小声的说道:“而且,公主你当时也没有反对。皇上金口玉言,想来是一言九鼎的。如果,如果公主只是有点在意的话,那还是,还是断了吧......” 依依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公主。 安庆公主听完,把头侧向一边,躲开依依的目光。 良久之后,一声幽叹随着鱼儿拍打出的淡淡涟漪扩散开去,消失在风中。 奉天殿。 夜已深,手臂粗细的巨大烛火将大殿照耀的如同白昼。 老朱高坐在龙椅上,下面分别坐着的是,魏国公徐达,信国公汤和,曹国公李文忠,颍川侯傅友德,兵部尚书李溦,户部尚书徐辉,工部尚书薛祥。 老朱虽然三天便要举行一次朝会,但并不是说所以的事情,都需要在朝会上商议。 尤其是比较机密的事情,更是不适合拿到大庭广众下议论。比如,军事上的事务。 这种时候,老朱就会召集相关大臣前来商议,俗称:小朝会。 气氛凝重,除了老太监在场之外,其他的宦官一个个低着头躲在殿外,根本不敢抬起头朝里面望一眼,生怕自己就人头落地。 老朱将手里的密折拿起,递给老太监,让他递给徐达。 “都看看吧,秘谍来报,残元或似有南下异动。看完之后,大家都说说改如何处置才好。” 徐达双眼飞快的扫过,看完之后便递给了汤和。 等到所有人都看完了,老朱见众人沉默不语,便开始点名。 “魏国公?” “战!” 徐达正襟危坐,毫不犹豫的出口。 短短一个字,凌然不惧之气像是一道风一般,扫过在场众人。 老朱闻言,点头含笑,“不愧是朕的贤弟,深得朕心。” 说完老朱扫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残元要战,那便战。敢朝大明伸爪子,伸一只朕斩一只,伸一双朕斩一双。朕不仅要斩的他们不敢南顾,总有一天朕还要北上,彻底消灭残元。” “吾皇万岁!” 见皇帝直接将此事定下调子,众臣便直接贺道。 反正不仅是皇帝没有将残元放在眼里,他们这大臣也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大明从抗争大元一路走来,短短十几年便将大元赶到了草原上。在之后的数次北伐里,大元都是输多胜少,完全是被大明给压着打。 既然老朱决定战了,那剩下的便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事。 老朱直接朝李文忠发问:“保儿,五军都督府准备的如何?” 李文忠连忙躬身道:“回皇上,京师及周边卫所人员充备,训练不坠,随时听候号令。” 老朱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薛祥,问:“工部,军械兵器准备的如何?” 薛祥闻言,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工部,工部军械兵器有些不足......” 原本还显得满意的老朱,听了薛祥的话,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厉声道:“为何会不足?” 军械兵器对战争的影响太大了,马上就要打仗了,结果这里却出现了纰漏,由不得老朱不愤怒。 薛祥听到老朱的话,浑身一抖,艰难开口:“因制作水泥的缘故,抽调了一批匠人,导致锻铁匠人不足。因此......” 第七十二章 薛祥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后来,甚至不敢再继续辩解下去。 俯身在地上,跪拜道:“臣知罪......” 虽然薛祥的理由十分充分,他也是奉了老朱的命令才抽调工匠制作水泥,导致钢铁产量不足的,影响了军械兵器制造。 但老朱可不管那么多,现在战事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在这火烧眉毛的关口,朝廷需要军械兵器,工部却不能够提供,那就是工部的错。 “知罪,知罪有什么用?”奉天殿里都挤满了老朱的咆哮。 “如果砍了你的脑袋,能够把军械兵器补充足,难道你以为朕会犹豫?” 薛祥闻言,更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跪匐在地上,任由老朱处置。 其他人也不敢出言相劝,毕竟连工部都拿不出足够的军械,他们又怎么能有什么办法? 奉天殿里落针可闻,安静的可怕。连原本肆意跳跃的烛火,这一刻都静止下来,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定住。 寂静了许久,最后还是老朱开口。 “起来吧,从明天开始,工部全力以赴制作军械,另外水泥制作也不能停,其他的你自己调配一下。” 老朱虽然语气缓和,但是话里的怒气却丝毫未减。 见薛祥还是跪匐在地上,忍不住厉声道:“怎么还不起来?难道要朕来扶你?” 本来就心生不满的老朱,把话说的很重。 “老臣岂敢有此妄想。”薛祥听了连忙道,紧接着干脆把牙一咬,“启禀皇上,军械不足在于缺乏足够的钢铁。” 老朱听了更加生气,但语气却异常的平静。 “铁料怎么会缺,每年不都是会炼一部分铁来备用的吗?” 洪武年对炼铁管理松散,一般是朝廷没有铁用了,便由工部炼出一部分来,等到铁料储备充足了,便就此停下,不再炼了。等到储备的铁料用的差不多了,便又重新开始开炉炼铁。 甚至还允许民间作坊私自炼铁。 同时明朝又对铁料管理的很严格,铁料可以在大明内部随意流通,这没有问题,但绝对禁止将铁料走私出境。走私铁料是重罪,一旦被发现通常都是杀头。 “铁料储备充足,现在缺少的是钢料。因为工匠不足的原因,钢料的锻造慢了很多......”薛祥不得已,哪怕是冒着被皇上杀头的危险,他也要将这些情况汇报清楚,否则要是现在没有说清楚,等以后皇上怪罪下来,那就不是杀头的事了,有可能是死全家。 虽然炼铁技术到了洪武年,虽然有了巨大的发展,每年炼出来的铁大概在两千万斤左右,也就是一万吨,但是由于这时候炼铁通常用的都是木材,炉子的温度不够,练出来的这些就是普通的铁,连粗钢都算不上。 想要得到钢材,就得对铁锭进行再度精炼,通过匠人不断的用锤子敲打折叠来排出铁里面杂质,达到提纯成钢的目的。 老朱自然是极度的气恼,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只能够寄希望于工部。于是便直接说道:“你抽调匠人,从现在开始尽全力锻造钢料,能够锻造多少便多少。”说完了老朱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声,“希望还能来得及。” “老臣遵旨。”薛祥叩拜了一下,才从地上起来,坐到一旁。 揭过了工部这一篇,老朱又把目光看向户部。 “户部,你有什么问题没有?国库是否充盈?” 户部尚书徐辉忽然感到嘴里一阵苦涩。 不过,即便是再苦涩,他也不敢反对老朱备战的打算,只能够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转圜一二,把话说的委婉一些,至少不能让皇帝的刀落到自己头上。 “回皇上,现在国库里还有一些结余,但是也没有太多。由于宝钞提举司已经一月没印制宝钞的缘故,如果将这笔钱花用了的话,万一这后面宝钞提举司一直不能够提供宝钞,那今年的国库恐怕会出现巨大的亏空。请,皇上明鉴。” 国库的情况老朱自己就清楚,问徐辉不过是想要他表个态罢了。但是现在徐辉却把问题,踢回给了老朱,这让老朱却有些不好拿定主意。 思考了片刻,老朱还是觉得备战更加紧要。毕竟国库空虚,还可有缓缓图之,慢慢想办法。而一旦战备不足,万一被残元打败,一旦残元入关,那才是灾难。 “户部先准备粮草物资,至于宝钞的事,朕会派人去催催。” 老朱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备战。 “是。”徐辉也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 反正该说的他都已经和皇帝说了,现在既然是皇帝一意孤行,那将来就算是出了什么纰漏,皇帝也不好处罚到他身上。 接下来,老朱又拉着徐达、汤和以及兵部尚书等人,一起商议残元的动静和可能出兵的路线,直到深夜。 老朱总算是和徐达等人商议完了,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皇后宫里。 马皇后原本已经安寝,得到皇上来了的消息,又起来穿戴好衣冠。 老朱见马皇后在殿内迎接他,连忙让她起来,安慰道:“夜深了,妹子你都已经睡下,还起来干什么。咱自己还能够照顾自己。” 马皇后一边帮老朱脱去龙袍,放到一旁侍女的手上,一边问道:“今天怎么又忙到这么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马皇后帮老朱取下皇冠,放好。 老朱脱去了龙袍冠带的束缚,一身便服的他顿时感觉到一阵轻松,随口说道:“有消息来报,说残元平章乃儿不花等似有异动,咱便找二弟他们商议了一番。” 马皇后也是一路随着老朱,见惯了战争的人,对于残元异动的消息,显得十分平静。 “这是又要打仗了?” “现在消息不明,还不能确定,”老朱想了一下,摇着头说道。“不过咱还是要早做准备,以防万一被残元钻了空子,万一破关而入,那就不好了。” 马皇后听了也不在意,一边指挥着侍女上菜,一边说道:“这大半夜的,想来你也饿了,先吃点东西吧。残元这些年和大明打仗,打来打去都是败多胜少,或许这次又和往常一样只是想骚扰一下边关而已,他们应该没有胆子入关吧?” “战争之地,生死存亡大事,不得不谨慎呐。”老朱摇着头,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不过即便是残元要南下,朕倒是希望他们能够晚一点。” 马皇后察觉到老朱的语气不对劲,心里陡然一紧张,问道:“怎么了?是朝廷有什么麻烦吗?” 老朱点头,“工部的钢料储备不足,军械制造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咱虽然给工部下了命令,让他们全力以赴去锻造钢铁,但这恐怕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解决的。” 老朱深深的叹了口气,钢料缺乏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够寄希望于工部那边。但是工部也不是神仙,伸手一指就能够把铁变成钢的。 马皇后听了一时无言,铁要练成钢有多难她也是一清二楚。 千锤百炼,百炼成钢。 这些都不是虚言。 于是,只好安慰老朱道:“你也不要太过忧虑,说不定残元得到你备战的消息,他们便打消了念头了呢。” “但愿如此。”老朱也不想让马皇后操心,便强笑着随意说了一句。 钞纸局。 五米长的钢轨一根根摆放在铺就好的方木上,韩度伸手在钢轨上敲了敲。 钢轨传出清脆的铛铛声。 韩度十分满意,看来这高炉炼钢是成功了。 又翻来覆去的仔细查看钢轨,顶部个个一模一样,毕竟是统一的模具浇筑出来的,应该就是这样才对。 而底部因为冷却不一致的缘故,差别便有些大。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反正钢轨下面都是要垫上枕木的,到时候只要把高低调节一下就可以。 检查完了,韩度满意的站起身来,这些钢轨完全符合要求,可以使用,没有问题。 看着一旁赔笑的黄老,韩度赞许道:“黄老辛苦了,这些钢轨都不错,完全符合本官的要求。” “小老儿不辛苦,既然合用那我便放心了。”黄老笑着和韩度谦虚了一下,继续说道:“反倒是大人真的是文曲星下凡,大人炼钢的方法真是让小老儿大开眼界。小老儿当了一辈子的铁匠,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炼钢会像炼铁一样容易。” 黄老作为老铁匠,拿了一辈子的锤子。曾经也是以锻钢技艺而自傲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炼钢会变成这样。 像炼铁一般,如水的钢汁从炉子里面流出来,倒入准备好的模具当中。等到冷却之后,各种各样的钢件便做好了。 黄老在第一个钢轨冷却之后,便手把手的仔细看过,这样做出来的钢的质量,比他用锤子敲出来的还要好。 黄老显得有些迷茫,感叹着说道。 “有时候,小老儿都在想,自己手里的锤子是不是就此没用了。” 韩度拍拍黄老的肩膀,安慰。 “没用那么夸张,手艺还是有用的。” 第七十三章 想钢轨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可以自己铸造成型,但是很过钢制品其实是不能够这样直接铸造的,最终还是要靠着匠人一点点的打磨锻造。 所以黄老觉得他自己没用的想法,完全就是杞人忧天,相反,随着钢材的大量出现,像他这样有手艺的匠人反而会显得越来越重要。 “这还不够夸张,那要夸张的到什么地步?”黄老以为韩度只是在安慰他。 那炉子,黄老也不知道韩度的高炉叫什么名字,权且就叫炉子吧。黄老可是亲眼所见,那炉子一次就能炼上万斤的钢出来,就这都还是没有让黑子把料装满的结果。 原本只是想着第一次用这东西炼,先少装一半的料试试水的,没有想到竟然一次就成功炼出钢水。 就算是一次炼钢一万斤,按照黄老的估计,一天到晚不停歇的话,可以炼三到四次,这就相当于一天最少也是三万斤钢的产量。 而一旦每一次都将料装满,那岂不是说一天便有可能炼出八万斤的钢铁? 朝廷一年需要多少钢铁,黄老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有一年朝廷锻造了十万柄长刀,花费的钢铁都不到八万斤。就是因为钢铁的稀缺,所以朝廷在锻造长刀的时候,都是采用的包钢技艺,一柄长刀只是刀刃上的那一点,用的是钢,其他部位用的全部都是铁。 而韩度这个炉子一天的产量,便能够满足朝廷锻造十万把长刀。 要不是亲眼所见,黄老很难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 韩度没有理会黄老在想些什么,他只关心他的钢轨什么时候能够全部弄好。 两手拍了拍,韩度问道:“就这样铸造,本官一共需要这样的钢轨八百根,大概多久能够弄好?” 黄老听到韩度的话,自己估摸了一下。回道:“大概需要五六天吧,如果大人着急的话,我可以让他们晚上再把活计做一做,应该四天没有问题。” 这个时候可没有灯光照明,晚上铸造的危险性大大增加。这些匠人可都是韩度的宝贝,万一受伤了,韩度才心痛。 摇着头,拒绝了黄老的提议:“晚上不能干,太危险了,钢水温度太高,万一血肉之躯碰到那就是瞬间化成灰的结局。六天就六天吧,保护好匠人最重要。” 黄老心里感动着,点头应下。看向韩度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以往黄老从来没有遇到过像韩度这样体恤匠人的官员。 以往的官员别说是关心匠人受不受伤的问题了,就算因他们的命令导致匠人受伤,他们连看都不看匠人一眼。 而匠人通常只要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那里有像韩度这样,连一点危险都不愿意让匠人去冒。 韩度没有在意黄老的眼眶微红,继续吩咐道:“既然钢轨铸造出来了,那石炭矿那边,也要开始清理道路,修整好地基。这些钢轨也可以拉过去,开始建造了。” 韩度两眼发光,一阵兴奋,仿佛是看见了轨道搭建起来,一辆辆矿车在其上,从山上不断的狂奔下来,每一辆车都是钱呐。 自己穷的,就等着这些银子下锅。 “好的,”黄老点头答应下来,“我马上就去安排,不过......” “不过什么?”韩度也没有在意,随口问道。 黄老便和韩度解释,“是这样的,大人。原本石炭矿那边的匠人就不多,他们都在负责开采石炭。如果要修建这个,这个轨道的话,是不是让他们先把石炭开采给停下来?” 黄老不知道韩度为什么会给这东西起个这么怪异的名字,说到嘴巴,感觉有些拗口。 “石炭矿的开采,可不能停,停了高炉这里用什么?”韩度心道。 但是黄老也说的有理,本来石炭矿那边人手就少,自己这边也不可能给他们派人。如果再让他们修建轨道的话,这石炭开采肯定会大受影响。 该怎么办? 忽然,韩度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石炭开采不能停,本官也没有多余的人手派过去,不过本官倒是有个办法,你看这样行不行?” “大人请说。” 韩度便继续说道:“你看这样如何,前几天咱们不是修建道路,征调了那么多的民夫吗?这修建轨道地基其实和修建道路差不多,他们经过那次道路修建,想来也是不再陌生。咱们干脆出钱,雇佣一些民夫来帮着咱们修建如何?这样一来只需要几个懂行的匠人带着,便能够将轨道地基给修建起来。” 黄老听了韩度的话,眼睛也是一亮,赞同道:“大人这个办法好,那些民夫才修过一次,再修一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还有匠人看着呢,能保万无一失。” 不过很快黄老又想到出钱的问题,便问韩度:“只是这个出钱雇佣的话,大人你看咱们应该出多少钱雇民夫?” 这个韩度还真不知道,他又没有雇佣过民夫。 于是问道:“一般的话,雇佣一个人一天需要多少钱?” “这个因地方不同,价格也是不一样。”黄老和韩度解释,“一般的话,像是在京城里面,雇佣一个劳力一天是三十文,或者是三十多文的样子。如果是在其他地方,那就要便宜一些,通常情况,城里的话应该是二十文或者是多一点吧,其他的就更便宜,十几文的都有。” 韩度听了,低头想了想,干脆说道:“那就一天四十文,另外响午再给他们准备一餐免费的饭食。反正这轨道也不长,修不了多久,花费也不算是太大。” “行。”黄老见韩度安排下来,也没有反驳,点头应下。 奉天殿。 老朱在批阅奏折,但是他的心里一直都带着一股忧虑。残元的异动,让他一直忧心忡忡。偏偏在这个残元随时都有可能南下的关头,工部的军械制造却出现了问题。 这让老朱,一直放心不下。不过他也没有办法,现在只能够祈求工部能够在残元南下之前锻造出足够的钢铁,制造出足够的军械。 毛骧从殿外走进来,心事重重的到老朱身边附耳一句,说完了悄无声息的躬身后退一步等候。 老朱听了,眼睛顿时瞪大,侧着头看着毛骧,厉声问道:“你说什么?这是真的?” “臣派人核实过了,千真万确。”毛骧连忙如实回道。 “混账东西!” 老朱随手一下把御笔扔在御案上,鲜红的朱砂落在一本奏折的封面上,染红了一大片。 老朱越想越气,朕因为缺乏钢铁不能及时备战应对残元异动的事情,这几天一直都是寝食难安。 结果,韩度这小子到好。 按照毛骧得到的消息,韩度在钞纸局里面弄出了几万斤的上好钢铁,而且还做成了怪模怪样的样子,也不知道作什么用。 不过在老朱眼里,这么多的钢铁不管是韩度准备拿来作什么用,都没有朕用来制作军械重要。 而且朕在这里因为缺钢铁的事情,着急上房;韩度却是在拿来肆意浪费,这如何不让老朱怒不可遏? 在老朱眼里,上好的钢铁不能用来制作军械,就是一种浪费。 “来人!” “奴婢在。”老太监站在一旁,连忙回道。 刚才老太监看见毛骧进来的时候,心里就莫名的一跳,感觉到有些不妙。结果,果然如此。面对发怒的皇帝,老太监不敢怠慢,但对于毛骧他心里却是升起一丝厌恶。 “把韩度给朕找来,还有薛祥。” “是。” 韩度今天没有去钞纸局,反正钢轨还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够全部弄好,他也不着急。而且钞纸局有黄老盯着,他也放心。 因此,今天韩度一下子就清闲了下来。 睡觉睡到自然醒! 韩度从床上做起,用力的伸展了一下双手,瞬间放松下来,顿时感觉到精神百倍。 自从老爹告诉他官员是怎么混日子了之后,韩度当差就没有以前那么积极了。 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些的话,说不定早就和那些官员同流合污了,也许就不会搞得像现在这样被人排挤。 毕竟一向觉得美好生活就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韩度,实在是太容易堕落了。 今天没有朝会,因此韩度也打算有样学样,慢慢悠悠的晃荡到宝钞提举司当差。 韩度一脚刚刚迈进宝钞提举司的大门,就被一个小宦官远远的叫住。 韩度一看,认清了是老太监上次派来找自己的宦官,便停住脚步。 等到宦官到了眼前,便随意问道:“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韩大人,皇上召见。请立刻跟奴婢进宫。” 韩度心里一紧,老朱怎么会突然召见自己?连忙道:“臣,遵旨。” 说完便抬步跟着小宦官。 小宦官带着韩度朝着宫里赶去,忽然间停顿了一步。 韩度保持着原来的速度,靠近了小宦官。 就在韩度靠近的时候,耳边听到小宦官细小的声音,“老祖宗说,情况不明,皇上很生气。” 第七十四章 小宦官说完,便继续朝前走,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情况不明,皇上很生气。”这句话显然就是老太监让人带给自己的。 韩度眼帘一垂,细细思量起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和老朱形影不离的老太监都不清楚? 而且这件事肯定是和自己有关,要不然老朱不会召见自己,老朱的气极有可能就是朝着自己发的。 但是自己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的什么也没做啊。怎么会惹得老朱生气呢? 韩度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把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全都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实是没有找到会导致老朱生气的事情。 既来之则安之。 想不明白就暂时别想,等见到老朱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想对策。 韩度抬眼一看,见小宦官就要走远,连忙加快速度跟上。 韩度来到奉天殿,就看见朱标和薛祥也在这里。 朱标见韩度进来,神色怪异的看着他。 韩度心里本来就拿捏着几分小心,生怕惹怒老朱。再被朱标这么一看,他的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倒是薛祥看向韩度的眼神充满了热情,见韩度看向他,薛祥顿时笑脸相迎,就好似韩度给他包了一个大红包一样。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我怎么不知道?韩度在心里腹诽。 不过腹诽归腹诽,韩度一见到老朱,还是从心的赶紧拜下。 “臣韩度,叩见陛下。” 老朱虽然还在生气,但是看见韩度却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韩度,朕问你,你是否在钞纸局里炼铁?” “是的。”韩度如实回答,同时心里忍不住想,难道是自己炼钢的事情惹到老朱了? 但是也不至于呀,洪武年老朱为了让百姓生活的好一点,对很多事关百姓生机的事情都放的毕竟宽松。 比如说烧石灰和炼铁。 朝廷完全就是出于不禁止的状态,只要百姓自己采矿来炼,你随便炼官府不会管的。 这就相当于是拿出一部分国家资源,来让百姓得利。 从这一点上来说,朱元璋不愧是最心疼百姓的皇帝。 百姓都可以炼铁,自己在钞纸局炼炼,应该也没什么吧,怎么老朱这么大反应? 韩度跪匐在地上,心思电转的想了一通,也没有想明白。 老朱凝神看了韩度一眼,继续问道:“你炼铁来干什么?你需要用铁的话,为什么不去找工部调拨,而是要自己炼?” 韩度直起身来回道:“回皇上,因为石炭矿运输十分不便,因此臣就想搭建一条能够从山上快速运输到山下的轨道。由于臣需要的比较多,去找工部调拨,工部也不一定就给。于是臣便想着干脆自己炼算了,这样一来还便宜不少......” 说着说着,韩度见老朱神色不对,声音便越来越小,最后干脆闭上了嘴巴。 老朱见韩度闭嘴,便问道:“你说你炼铁是为了修路?” “是的。” “修路需要多少铁?”老朱继续追问。 “这个,应该要不了多少。”韩度这个时候也有点回过味来,觉得老朱今天发怒找他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他炼钢导致的。 于是,便说的含糊了一些。 “要不了多少?”老朱忽然笑了一下,“朕听说你的钞纸局里面,炼了几万斤的钢铁呀。要不了多少,你炼这么多出来干什么?” “而且你既然会炼钢,为什么不上报朝廷,朝廷现在缺钢缺到连军械都造不出来的地步,难道你不知道吗?” 老朱陡然站起来,劈头盖脸的朝着韩度就是一阵厉喝。 韩度无辜的看着老朱,“臣,臣真不知道啊。” 我怎么会知道朝廷缺钢?这也没有谁告诉过我啊,韩度感到十分委屈。 老朱听了韩度的话,语气顿时一滞。 残元异动,朝廷准备军械的事情,到现在都只有几个人知晓。 按照常理来说,韩度不知道才是应该的,知道了反而不正常。 但是老朱恼羞成怒之下,那里还会和韩度讲道理。 “你!” 老朱气急,指着韩度厉声道:“你马上把钞纸局的那些钢铁,全部调拨到工部,先用来制造军械。” “别啊,皇上。”韩度一听老朱打他钢轨的主意,好似看见银子从他兜里飞走了,顿时感觉到挖心的疼痛,立刻开始惨叫。 “皇上,就那些钢铁,都还不够臣用的呢,那里有多余的调拨给工部?” 老朱听到韩度的惨叫毫不在意,他决定了的事情,那里容韩度同意不同意。 只是老朱忽然回过神来,突然问了韩度一句,“等等,你说还不够你用的。你修建那个什么路,究竟需要用多少钢铁?” 韩度见老朱眼神凶厉的看着他,那里还敢说话,只得颤颤巍巍的朝老朱伸出四根手指。 “四万斤?你这个败家子。” 老朱怒不可遏,指着韩度的手指都颤抖起来。忽然埋头朝着御案上一看,伸手就把一方砚台给抓在手里,就要朝着韩度砸过去。 “父皇,不要。”还是朱标眼明手快的出声阻止老朱。 老朱想了想,把手里的砚台放下。抓起御案上的奏折,劈头盖脸的就朝着韩度砸过去,也不管这些奏折也没有批阅。 “你这个败家子,朕打死你。” 韩度跪在地上,连躲都没有办法躲,当然他也不敢躲,任由奏折劈头盖脸的砸在脸上。好在这些是奏折,而不是砚台,砸在脸上虽然也疼,但不至于破相。 要是刚才朱标没有出声阻止老朱的话,现在自己说不定已经满脸桃花开了。 “滚起来。” “谢皇上。” 韩度连忙从地上起来,也顾不得揉一揉脸,站到一边。 “来人备驾,朕要去钞纸局看看。” 老朱视线落到韩度脸上,见他脸色一变,又面无表情的把视线给收回来。 韩度一听老朱要求钞纸局,顿时就在心里惊呼坏了。老朱要是去了,那自己刚才隐瞒的事情,瞬间就会暴露无遗。 但是韩度却没有什么办法阻止,只能够听天由命。 于是老朱便带着朱标以及薛祥,后来让人传话把着汤和、李文忠也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钞纸局而去。 韩度虽然极度的不想去,但是在老朱的眼皮子底下,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朱来到钞纸局,挥手让朝他行礼的众人免礼。 “炼出来的钢铁在哪里?”老朱直接开口问黄老。 韩度见此正要上前去向老朱解释,却被老朱一挥手给拦住。 “从现在开始,没有朕的允许,你别说话。朕现在问的是他。” 韩度尴尬不已,谄笑着退下。 黄老不明所以,不过见是皇上问话,也没有多想,直接伸手一指,“就堆在那边。” 老朱顺着黄老手指的方向看去,抬步径直就走了过去。 老朱越是接近钢轨,便越是惊讶。 一根根的钢轨被匠人们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地上,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排透着金属光泽的台阶一样,给人一种视觉震撼。 老朱俯身下去,摸了一把钢轨,触手冰冷。 李文忠武人出生,直接从地上拿起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头,敲在钢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韩度见曹国公如此粗暴的用石头砸在钢轨的顶面上,忍不住眼皮一跳,有些心疼。不过这个时候他可不敢开口,只得把视线转到一边,权当自己没有看到。 扔掉手里的石头,李文忠抽出腰刀,唰唰唰就是对着钢轨猛砍。完了,仔细朝着钢轨上看去,只看到几道极浅显的痕迹。 而手里的宝刀,却已经是布满了豁口。 李文忠欣喜的朝着老朱道,忍不住赞叹道:“皇上,都是极品的好钢啊。甚至比一般的钢,还要好。皇上请看,臣的这把刀也算是千金难买的宝刀了,可是和这些钢相比,却什么都不是。” 腰刀一横,李文忠双手把刀上的豁口,展示给皇上看。 同时心里忍不住骂韩度暴殄天物,这样极品的钢铁,却被他像堆木头一样堆在地上。 老朱接过李文忠的刀,拿在手上看了又看,还拿手摸了摸豁口。 看完之后,随手把刀还给了李文忠。 看着满地的钢轨,老朱似不经意的问黄老,“这东西一根有多重?” 黄老被老朱一问,脸上顿时展开了菊花般的笑容。他感觉到自己祖上肯定是冒青烟了,要不然怎么有机会见到皇上的天颜,还能够和皇上搭话呢? 心情激动的黄老,连韩度在不断的朝着他使眼色都没有注意到。 “回皇上话,差不多五百斤的样子。” 一根就五百斤? 老朱听到这话,眼睛朝着地上一扫,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低声喝道:“毛骧!” 一位相貌俊美的男子从人群中,快步小跑到老朱面前,不顾地上的尘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臣御下不严,请皇上治罪。” 毛骧现在心里都快要把那个给他报信的人恨死,什么才几万斤?就现在这地上摆着的,不用数,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起码十万斤都不止。 第七十五章 毛骧虽然在心里把那给下报信的下属,骂的体无完肤了,甚至还在心里发狠,想着回去之后怎么拾掇他。 但是现在面对这老朱的不快,毛骧只能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等候着老朱的发落。 韩度在听到老朱喊出‘毛骧’的时候,心里忍不住跳了几下,忽然感到浑身寒毛竖起,哪怕是在暖日下也感觉到一阵凉意。 韩度不着痕迹的朝着毛骧看去,只见他身形削瘦,虽然是男儿身,但五官立体精致,也谈不上英武,反而是给人一种英俊当中带着柔美的感觉。 简单来说,这毛骧居然是中性美。 毛骧,虽然正史当中对其记载极少,但在野史当中,传闻他可是老朱的第一特务头子,传说中的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也有传言说,其实在老朱设立锦衣卫之前,便有着自己独立的特务体系,以方便老朱收集各方消息。 现在看来,这个传闻恐怕是真的。 但凡当官的都不喜欢锦衣卫,韩度同样也是如此,他可不希望自己那天吃了什么,老朱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韩度本能的有些抗拒毛骧。谈不上喜恶,就是本能的想要离他远一点。 韩度正在观察着毛骧,忽然他感觉到眉心有些微微刺痛,抬眼便看见老朱神色不善的瞪着自己。 眼睛里面含着杀气。 韩度有些做贼心虚的缩了缩脖子,避开老朱利剑一般的目光。他知道老朱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因为他瞒报了钢铁数量吗?但是这也不能够怪他呀,他今天又没有来过钞纸局,谁知道黄老他们已经炼了这么多出来。 不过这话,他也不敢和老朱在这里解释,就算是解释了老朱也未必会听进去,说不定被激怒了还要治他的罪,那样的话,他可就和毛骧一起做一对难兄难弟了,还不如不说的好。 老朱瞪了韩度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老朱不愧是皇帝,演技也是影帝级别的,在看向韩度的时候一脸阴沉,等他转头回去看向黄老的时候,已经是如沐春风。 语气温柔客气的和黄老说道:“老哥辛苦,你们这一天能够炼出多少钢来?”黄老刚才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但是见皇上如此好说话便也没有多想。 面对皇上的疑问,黄老小心的看了一眼韩度,见他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任何表示。 黄老便如实说道:“不辛苦,不辛苦,都是为皇上效力。像这种钢铁,我们现在一天大概能炼出八万斤。” 八万斤! 听到这个数字,便是以老朱的帝王心性,心脏都忍不住狠狠地跳动了几下。就好像是八万斤钢铁压在他的心上一般。 这可不是八万斤铁,要是生铁的话,朝廷一天也能够炼出七八万斤出来,但这可是上等的好钢,八万斤都足够朝廷一年的用量了。 但在这里,只是韩度这里一个炉子一天的产量。 老朱心里满怀欣喜,看向韩度的眼神也不再带着杀气了,而且满眼的欣赏。 “前面带路,朕去看看你们是怎么炼出来的。” 韩度立刻跑到老朱身边,像个狗腿子一般,躬身示意,“皇上这边请。” “皇上小心,这里有个小坑,回头我找人填了它......” “皇上留意,前面有个小坎儿,等下我就让人铲了它......” 老朱昂首阔步的走在前面,身边跟着的韩度更像是摇尾巴的萌宠。 来到高炉这里。 韩度专门找了空旷的地方建的高炉,围着炉子还用砖石水泥砌了一圈一丈高的围墙。为的便是,一来防止有人窥视,高炉这东西可炼钢的利器,现在没人知道倒也罢了,等到以后传了出去,自然是会引人觊觎。二来是因为高炉出钢水的时候温度极高,别说是接近高炉了,恐怕隔着一丈远都能够把枯草点燃。 韩度不仅让人把高炉周围凡事带草木易燃的东西,都清理的干干净净,连煤炭都是堆放在围墙外面。 “草民拜见皇上。” 见到皇帝来此,匠人纷纷跪拜行礼。 “免礼,都起来吧,都去做你们自己的事情。” 老朱声音宏亮,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 “谢皇上......” 匠人起身,转身便去各自忙碌。 老朱抬眼望着高高的炉子,随意问道:“保儿,你看着东西像什么?” 李文忠仔细看了高炉几眼,道:“回皇上,看着像个葫芦。” 韩度闻言,也诧异了一下,抬头看了几眼高炉,曹国公说的没错,的确像是个葫芦。 老朱听了,笑道:“还是保儿你有眼力,没想到就这么个东西,竟然能够将铁石直接炼出精钢。” 转头看着韩度,疑惑问道:“这是为什么?” 在老朱的认识里,铁石只能够练成生铁。想要精钢,必须要经过千锤百炼的再次锤炼才行。 “皇上明鉴,以往铁石只能够练成生铁,那是因为炼炉的温度不够,不能够将生铁里面的杂质给炼化。通俗一点说,就是没有烧透。生铁之所以能够百炼成钢,那就是因为在锤炼的过程当中,通过不断的折叠锤打可以一点点的祛除掉里面的杂质。” “臣当时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就在想,既然祛除掉杂质的生铁就是精钢,那么能不能通过提高炉子的温度来直接祛除掉里面的杂质呢,毕竟炉子连铁都能够炼化,若是再提高温度,说不定便能将杂质炼化。没想到臣只是一试,竟然真的成功了,全奈皇上洪福。” 韩度说的详细,老朱也听的认真,听完了不由的感叹道:“有理有据,有迹可循,不错。” 随手指着高炉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把炉子弄成这个怪样子?” 韩度对此早就想好了借口,有条不紊的解释道:“臣当时也为了怎么才能够提高炉子的温度而绞尽脑汁,原本也没有什么头绪。或许是皇上洪福关照的缘故,有一天臣见家中人烧水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臣发现烧一锅水,盖上盖子的时候,水要比没有盖盖子的时候,开的时间要短的多。水开的更快,说明水在锅内受到的温度便更高。臣当时就想,既然锅可以通过盖上盖子来提高里面的温度,那么炼炉可不可以通过这样来提高温度?” “于是,臣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将炼炉的热气全部封在炉子里面,没想到还真的成了。” 韩度的解释,让老朱十分满意。 事情的来龙去脉痕迹清楚,有迹可循。尤其是韩度没有装神弄鬼的和他说一些什么,得天之助、如有神助等等这些东西,而是从现有的东西由浅及深的猜测,以及试探。 能够从生活中的现象,由此及彼,由小及大。这一点,让老朱尤为的欣赏。 见韩度解释清楚,老朱点点头转而问道:“这一炉铁要炼好了吗?朕想亲眼看看。” 这个韩度倒是不清楚,转头看向黄老。 “回皇上,大概还有小半个时辰便好了。”黄老立刻回道。 老朱点头,随口说道:“那朕就在这里等等吧。” 怎么能够在这里等? 这里一会儿有多危险,韩度还是清楚的。那里敢让老朱在这里待着,要是出了点岔子,他可不够抵命的。 连忙劝解道:“皇上,现在这里还算安全,等到出钢水的时候,这里就不安全了,咱们不如先退出去,在外面一样能清晰的看见的。” 黄老也出言帮腔,“是啊,皇上。出钢水的时候,这里热浪滚滚,隔着衣服都好似要被烤熟似的,连草民都是尽量离着远一些。皇上千万不可待在这里。” 老朱见韩度和黄老两人都是如此坚持,也就依言退到外面。 韩度见状,连忙安排人搬来一张椅子请老朱坐在。 他则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候着。 小半个时辰,很快便过去。 一切准备就绪,有匠人高喊,“开......炉......咯......” 韩度俯身在老朱耳边提醒,“皇上,一会儿看上两眼便可。钢水明亮刺目,不可久视,久视则对眼睛有害。” 老朱听了,微微颔首。 随着厚厚的炉门被打开,一股赤红的钢水便顺着凹槽流了出来。所到之处冒起阵阵烟火,一团团的火焰忽然从钢水上面爆燃出来,像是钢水在燃烧一般,绚丽夺目。 在场之人都听到了韩度的提醒,看了两眼便感觉到眼睛有些不舒服,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感受着身前像潮水般汹涌过来的热气,老朱也不再坚持,带着众人离远了一些。 老朱看着身边的韩度,笑着叹道:“你有大功啊,为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 啥燃眉之急,我怎么不知道? 韩度两眼发愣,不过老朱没有说,他也不敢问。想来应该是些机密的事情,不宜让自己知道。 不过韩度也不在乎,只要老朱说他有功劳就行了。 韩度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谦虚着说道:“都是皇上洪福齐天,臣不敢居功......” 第七十六章 憨厚的人,通常都能得到别人的同情,能够被更加优待。 自己的功劳就是自己的,韩度可不希望打折扣。 相比起功劳来,自己装装傻,又算的了什么? 老朱挥手止住了韩度拍马屁的行为,虽然像韩度这样有能耐的臣子,哪怕是明知道韩度在拍马屁,老朱还是很受用的,但是毕竟事情紧迫,还是谈正事要紧。 老朱拍在韩度的肩膀,笑道:“你小子不错,弄出这么一个好东西。这次朕就痛快一点,一万贯一文不少的给你,回头你教工部也弄一个。” 这是要摘桃子啊! 这话也就是老朱说的,要是其他人这么和韩度说,韩度都敢甩他一脸。 闻言,韩度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 老朱见了,两眼瞪着韩度,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谁要是愿意谁就是有病。韩度还指望着,靠着这高炉让匠人们喝酒吃肉呢,那能够就这么贱卖了? 一万贯就想要买走高炉技术,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韩度顿时哭丧着脸,哀求道:“皇上明鉴,臣也不说造这个东西臣花费了多少钱了。为了造这个东西,好多匠人把祖传的手艺都拿出来了,就指望着靠着这个东西挣钱点辛苦钱。臣当初可是答应过他们的,这些钱里面可是有着他们的一份的。臣要是就这样便把这东西卖了,实在是难以向那些匠人交代,臣该怎么和他们说呀......” 都答应给一万贯了,见韩度还不满足,老朱觉得这小子虽然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功利了。 顿时有些不喜的问道:“那你想要多少?朕先把话给你挑明了,事关朝廷大事,工部那边急需一批好钢,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知道好歹,我也不卖。 有见过谁把下金蛋的母鸡卖掉的吗? 高炉这种东西,珍贵到连下金蛋的母鸡都比不上。 “臣岂敢耽误朝廷大事。”韩度连连摇手,表示自己还是知道轻重的。 “皇上您看这样如何,不管工部需要多少钢铁,臣以市价卖就是,甚至还可以比市价便宜一点。”韩度将自己的赚钱大计,呸,是为朝廷着想的办法给说了出来。 甚至还连忙加了把火,“皇上您看,就算是臣现在去教工部造炉子,等造好了,起码也是六七天之后的事情了,再等到炼出钢水出来,起码是十天之后的事了。这样一来,事情不就被耽误了吗?还不如工部直接从臣这里买呢,十天都够臣炼出几十万斤钢铁来了,工部总不能够一下子要几十万斤吧。” 韩度现在是拼了命的给老朱推销‘造不如买’的理念,造炉子多麻烦啊,还不如直接在自己这里买钢铁省时省心。 只要工部把钱拿来,韩度表示钢铁嘛,小事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这一买一卖的过程中产生出来的微薄利润,韩度就表示自己也就是挣个辛苦钱,无奈笑纳了。 究竟这钱挣得有多么辛苦,反正在韩度看来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朱听了没有直接和韩度说,行还是不行,而是转头看向薛祥。 薛祥捋着胡须,对韩度能解他燃眉之急,显得十分高兴。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工部缺钢的缘故,已经快要把他急疯了。即便是他抽调了大量的工匠,日夜不休的锻造,也没有什么起色。 这就如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般。以前欠下的大缺口,想要一下子补齐,那里是短时间内可以办到的事情? 没想到,时来运转。 韩度这里却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有足够的钢料就好啊,薛祥被这个事情折磨了好几天,现在一朝得偿所愿,其他什么的他都不想了。 不管是让韩度教工部也好,还是直接从韩度自己购买也罢,对于薛祥老说,都是无所谓的事了。 反正工部也不缺钱,就算是按照市价买,工部也能够拿的出钱来。 “老夫也不多要,十万斤便可。”薛祥笑着和韩度说到。 韩度闻言大喜,这正好是他不敢和老朱讨价还价的时候,没有想到竟然得到了薛工部的神助攻。 连忙避开老朱,跑到薛祥面前,亲切的拉起他的手,由衷的佩服到:“老尚书就是爽快,小子也不问你多要。这样吧,市价三百文一斤的闽铁,小子也只收您三百文一斤如何?” 一斤三百文,十万斤便是三万贯,也就是三万两银子。三万两银子能够买多少东西,韩度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他兜里连三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一般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是三十两银子而已,而且这还不是那种扣扣索索的开销。三万两银子足够一千户人家,好吃好喝的过上一年。 而十万斤钢铁对于韩度来说,不过是一天多一点的产量。何其的微不足道,由此可见其中的暴利。 薛祥觉得无所谓,韩度的精钢的确是要比闽铁强的多,三百文一斤的价格他的确是占了韩度的便宜了。 正要点头答应下来,没想到却被皇上伸手拦住。 “慢着。” 老朱见韩度极力的让大家买他的钢铁,而丝毫不愿意教工部造炉子,便知道在这其中韩度肯定能够获得暴利。 虽然是工部花钱,按照常理来说,只要薛祥点头便可。但是在老朱看着,朕拥有天下,朝廷的钱也是自己的钱,不能让韩度这家伙轻易的赚了去。 “三百文一斤,十万斤也不过是你一天多点的数量。难道你想一天多的时间,就赚上三万两银子?”老朱越说,越是愤愤不平,声音也不由自主的越来越大。 一天就赚三万两银子,朕都没有这么能赚钱呢。韩度你小子凭什么,难道就凭你那个破炉子? 果然是,黑眼珠子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 在挣银子这件事上,连老朱都不能免俗。韩度一天赚三万两银子,已经刺激的老朱眼睛发红,连刚刚才赞赏过的高炉,都在他心里变成了破炉子。 韩度马上堆起一副哭丧的模样,“皇上,话可不能这么说。炼钢也是需要购买铁石,还需要匠人来做的,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臣只卖三百文一斤,已经是低于市价的贱卖了,真心赚不到什么钱。” 老朱见韩度哭穷,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朕不知道铁石多少钱一斤?还是你以为朕不知道多少铁石,能够炼出一斤铁来?” 韩度心里一个我曹。他这才想起来,老朱可是布衣皇帝,平民出身的他民间的这些常识,恐怕自己都没有他懂。 于是,韩度的声音稍微小了一点,仍然是辩解道:“皇上,话可不能这么说。臣要直接将铁石炼成精钢,这同样的一斤铁石,炼出来的精钢自然要比生铁少的多......” “能少多少?少一成,还是少五成?至于你的那些匠人,朕刚才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才几个匠人?”老朱语气冷冷的问道。 “这个......”这个韩度还真不好回答。 说少五成吧。那是欺君,万一老朱要是偏要和他计算清楚,现场让匠人炼一炉出来,那韩度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说一成吧。韩度这简直就是把自己的把柄送到老朱面前,如此一来,还怎么继续他的发财大计? 韩度眼珠子转了转,微笑着道:“皇上,事情不能够这么算。匠人虽少,但是这高炉的技艺含量高啊。匠人做的苦力虽然不值钱,但是这技艺值钱呐。” “皇上你要这样像,如果臣没有技艺,没有造出这个炉子。那恐怕就算是征调十万民夫,对此事也是于事无补。臣这十万斤精钢,真的没有赚多少,也是三五百贯钱而已......” 韩度虽然说的感人肺腑,但是奈何老朱不吃他这一套。 “一百文一斤,再多一个字儿都没有了。”老朱直接开价。 韩度陡然被这个价格惊的目瞪口呆。 就连薛祥站在一旁,也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皇上。 见过杀价狠的,没有见过杀价这么狠的。 不过这事,现在已经变成了皇上和韩度之间的较量,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薛祥乐的轻松,一句话不说,站在一旁高高挂起的看着。 老朱也知道自己这价杀的太狠,但是不狠不行啊。一想到当初韩度从周县令手上买了荒山之后,周县令是如何的捶足顿胸、悔不当初,老朱就下定决心要狠狠的杀韩度的价。 “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一百文一斤,臣一斤就要亏二百文,别说是十万斤精钢了,就算是一万斤都要把宝钞提举司亏成空架子。”韩度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不可能是吧?”老朱露出微笑,“那就一万贯,把技艺卖给工部,让工部自己炼去。” 韩度还是摇头,“皇上,这钢铁可不比水泥。就算是工部要买,那也不会是一万贯的价格。” “那你想要多少才卖?”老朱问道。 第七十七章 老朱见韩度宁愿卖掉技艺,也不愿意一百文一斤卖给工部。心里也在嘀咕,是不是朕杀价杀的太狠了,真的让韩度亏本了? 老朱杀韩度的价,那是本能的不想让他赚太多的银子,目的并不是说要让工部自己去炼。从韩度修建水泥道路的时候,老朱就感觉出来了。韩度手下的工匠和工部的工匠状态完全不一样,韩度手下的工匠做起事情来,要比工部的工匠麻利的多。 工部的工匠的确是可以自己炼铁,但是那速度就让老朱都不忍直视。 十万斤精钢在韩度这里,只是一天多一点的事情,在工部的话就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够完成。 现在残元动向不明,既然是备战,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一百万贯!”韩度朝着老朱张开了血盆大口。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天经地义。暴利当前,哪怕是面对老朱又如何,韩度照样敢讨价还价。 老朱听了,被韩度的胃口惊呆了,气急而笑,“你还真敢要。” 你敢要,朕也不会给。 朝廷正在备战,根本就拿不出一百万贯余钱出来。就是能够拿出来,老朱也不会把这么多的钱给韩度。 于是,老朱想了想,觉得还是直接卖算了。 “一百文一斤的确是少了点,这样吧,两百文一斤。就这么定了,你要知道,工部就算是把精钢买回去,他们也是要匠人从新锻造一遍的,还有打磨、装上刀柄等等,这些都是钱。” 虽然他给的价格太低了,但即便是要买,老朱觉得也不能按照韩度的要价三百文一斤的买,不能让韩度把便宜占去。 于是便先行铺垫一番,才和韩度商议道:“一百文一斤价格确实是低了点,这样吧,二百文一斤,这价格你不亏了吧?” 亏吗? 韩度当然不仅不亏,而且是大赚特赚。就算是一百文一斤,他也不亏。 反正技术是他提供的,他说赚就是赚,他说亏就是亏。 当然,即便是大赚特赚,韩度也不能够表现出来,他得绷住了。 “皇上不能这样,这样您干脆把我这官给收回去吧。然后把这宝钞提举司拆去卖了算了,看看能够卖多少钱。反正照您这价格,这宝钞提举司也支撑不了多久。一把腰刀都还要三贯钱呢,这么上等的精钢,才二百文一斤......” 对于韩度说罢他的官的话,老朱自然是直接无视。 这些日子以来,韩度虽然没有造出宝钞,但是他先是造水泥,现在又炼钢。每一样对于朝廷来说,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老朱还想着继续让韩度发光发热,为大明王朝添砖加瓦呢,那里会轻易的罢他的官? 就算是韩度主动辞官,老朱现在也不会允许。 见韩度仍然是不依不饶,老朱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要是有本事能够直接提供腰刀,那朕就答应你三贯钱一把如何?” “当真?”韩度闻言,顿时两眼发光的看着老朱。 老朱被韩度的样子噎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把话说的太满了。有心反悔,但偏偏自己金口玉言,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话,老朱也没有脸收回去。 只得拐弯抹角的提醒韩度,希望韩度能够自己识趣:“你以为锻造腰刀是有精钢就行了吗?还需要用到大量的铁,还要匠人通过不断的折叠锻打,才能够把一把腰刀给锻造出来。” 老朱眼神轻蔑的看着韩度,随手朝着周围一指,“你这里才多少匠人?一天才能做几把腰刀?这个你还是不要想了,耽误了朝廷大事可是重罪,小心你人头不保。朕可不希望有一天,要亲自下令斩你项上人头。” 韩度听到人头不保,禁不住脖子一缩。 不过他暴富当前,还是不肯放弃的继续和老朱解释道:“臣不需要锻打。一把腰刀不过是五斤而已,臣直接用五斤钢水铸造出来不就行了?工部拿到这样的刀胚,只需要打磨一下,加上刀柄握手就可以了。” 韩度可是现代的思维,脑子里面从来就没有什么,纯粹依靠人工一锤一锤把一把腰刀锻造出来的想法,他喜欢的还是工业化、标准化。至于纯手工打造,除非是在他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迫不得已的用一下。 韩度的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惊。 “造刀,还可以这样的吗?” 这个方法虽然以前没有人用过,不过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略微一想便知道这种办法可行。 以前之所以腰刀需要铁匠通过不断的折叠锻打来制造,那是因为精钢稀少。制作一把腰刀不可能完全用精钢制成,而是采用铁包钢的技艺来锻造。 但是现在既然韩度一天都能够炼出几万斤精钢出来,那还干嘛要节约着用? 直接用精钢铸造腰刀,岂不是省时省力?关键是,这样一来,还节约了大量的人工,以及大量的制造时间。 而且纯精钢制作的腰刀,肯定要比采用铁包钢技艺做出来的要好。 老朱也是有些迟疑,他倒是不担心如此做出来的腰刀质量会差。他是怕韩度这小子,赚朝廷的钱赚的太多。 而且老朱他还不能不管,看薛祥一脸跃跃欲试的姿态,便知道他十分满意韩度提议,对于三贯一把的价格毫无异议。 因此老朱觉得,韩度提议虽好,但是他还是想要杀杀价格。 “可是你这样铸造出来的,只是一个粗胚而已,还需要工部自己打磨......” 韩度听着老朱的话,不明所以的问道:“皇上,您这是啥意思?” “三贯一把,太贵了。二贯吧,就这定了,朕金口玉言,你就算是亏,你也得给朕担着。” 老朱根本不给韩度哭穷的机会,直接把价格拍板定下。 韩度听了,差点没有气的一口血吐出来,喷到老朱身上。 皇帝不都是威武霸气的吗?老朱这个斤斤计较、扣扣索索的皇帝,是哪里跑出来的新品种? 韩度不明白,“不是说皇帝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吗?几万两银子而已,难道不是老朱手指缝里随便露一点,都比这要多?怎么连这点钱,都要和自己没完没了的计较?” 韩度不得不感叹,难怪历史上老朱就被称为最苛刻的皇帝,就冲这和自己砍价的劲头,传言说老朱把官员当牛马用,恐怕一点都不夸张。 韩度抽搐着嘴,用力咬着自己的牙槽,还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老朱根本不给他机会,拍着韩度的肩膀,牙齿缝里透着冷风,“你要知道,你现在可是戴罪立功。” 韩度闻言,浑身一抖。严格说起来,自己在造出宝钞之前,都是在戴罪立功,小命还拿捏在老朱的手里。 于是,也不敢再和老朱僵持,艰难的点头答应下来,“好吧,就依皇上所言。” 反正就算是二贯钱一把,也是大赚特赚。就算是三百文一斤精钢,五斤也不过是一千五百文而已,还剩下五百文能够让韩度用来制造模具呢。 怎么看,也比三百文一斤卖掉,赚的更多。 既然价格谈妥,韩度也不再纠结,朝着薛工部问道:“不知道工部需要多少腰刀粗胚?” 老朱见韩度答应下来,便决定这小子肯定还是赚钱了的。不过老朱也坚信,在他不顾身份的讨价还价之下,韩度这小子的利润应该很薄了,赚的不会太多。 见薛工部用眼神请示朝自己,老朱微不可察的颔首。 薛祥见了,顿时笑着和韩度说道:“五万。” 要说今天这出激烈交锋,得利最大的就是他工部了。不仅解决了精钢不足的问题,还节约了大量的人力和时间,而且花费的钱还比原来要少很多。 薛祥没有丝毫的不满意。 韩度点头应下,“没问题,下官先将铸造钢轨给停下来。全力以赴制造腰刀,十天之后,大人派人来取便可。” 五万腰刀粗胚,整整十万两银子。 韩度只不过用了二十五万斤精钢,以及一些模具,便把这大单给吃下来了。这样算下来,可比最初将精钢三百文一斤卖给工部,还要赚的多。 两厢情愿,皆大欢喜。 事情谈妥,众人都是也阵轻松。 老朱冷不丁的问了韩度一句,“怎么?你铸造完腰刀,还要继续弄你的这个什么钢轨?” 韩度听了老朱的话,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失言。不过反应过来也晚了,已经被老朱抓到了痛脚,只得一脸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朱挥手指着满地的钢轨,厉声问道:“这些都还不够你糟蹋的?你究竟准备要用多少,说实话?” 韩度无可奈何,只得用蚊吟般的声音,说道:“八,八百根......” “多少?” 老朱眼睛一瞪,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百根。”这次韩度回答的声音回复了正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嘶! 众人一口气吸进肚子里,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充满冰凉。 见过败家的,没有见过像韩度这样的。 第七十八章 八百根,那就是四十万斤精钢。按照刚才韩度说出的价格,这就是价值整整十二万两银子的精钢啊。 就这么被韩度准备铺到地上去修路,这那里是在用精钢铺路啊,这简直就是在用银子铺路。 不过三里路而已,就要花十二万两银子。把这些银子锤薄一点,都能够铺出一条路来了。 老朱也是被惊到了,狠狠的深呼吸几次,才强迫自己压制住了揍韩度的冲动。 回首朝着高炉看了一眼,喃喃自语的说道:“韩度,要是你没有造出这么个东西,你敢这样浪费。你信不信,朕早就打断你的腿了?” 韩度无声的干笑几下,解释道:“这,也算不上是浪费,这种道路的好处很多,等臣修好,皇上一看便知道了。再说了,如果皇上觉得臣浪费的话,也可以把费用和臣结一下嘛。三百文一斤,一共十二万两银子,谢绝还价。” “做梦!”老朱怒喝一声,转身就走,再也不想和韩度纠缠。 韩度见此只能微微一叹,果然是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没有想到,连皇帝都不能够免俗。 薛祥见皇上离开,他也准备离去。 离开之前,上前和韩度打个招呼,捋着胡子眉开眼笑的说道:“那老夫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韩度连忙回道:“尚书大人请放心,只要工部把银子运来,下官保证有足够的腰刀给工部。” 薛祥满意的点头,辞别了韩度,朝着外面走去。 啪! 一只手压在韩度肩膀上,韩度感觉就好像是被突然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疼的有些龇牙咧嘴,回头一看原来是曹国公李文忠。 不由地苦笑道:“曹国公,下官可是文弱书生......” “哈哈哈,年纪轻轻的身体却像是个娘们儿一样,还是要多练练才好。” 李文忠话语粗俗,但在韩度听来却倍感亲切。 韩度更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的说话,像和文官那样一句话都要说的百转千回,一个神态都是在暗示机锋,韩度觉得这样是真的累。 反而像李文忠这样,让韩度觉得十分轻松。 韩度苦笑,“曹国公,下官是靠脑子吃饭的,不是靠力气,没有必要追求勇武吧。” 李文忠听了韩度的话,深以为然。这脑袋太聪明了,这才多久啊,又是水泥,又是炼钢的。皇上自从去年裁撤了中书省之后,几乎极少有出宫的情况。可是这段时间以来,皇上都破例出宫三次了,而且每次还都是因为韩度的缘故。 长此以往,只要韩度不犯要命的错,何止是吃饭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李文忠拍着自己的宝刀,揶揄着说道:“本公的宝刀可是被你给毁了,你可要赔一把给本公。” 什么叫我给你毁的?明明就是你自己毁的。 不过既然是李文忠开口了,一把刀韩度还不放在眼里。 陪笑着说道:“曹国公放心,给下官一些时间,一定给您弄一把更好的。” “嗯,”李文忠对韩度的态度十分满意,“弄好了就给本公送到府上来。”随口说完,也不等韩度回答,便跟随着老朱而去。 韩度看着李文忠离去的背影,高声应道:“一定,一定......” “咳咳......” 韩度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连忙转身就看见信国公汤和拿眼睛看着自己。 “下官拜见信国公。” “嗯,”汤和点头应下,顿了顿才说道:“本公也是爱刀之人......” 得,这韩度所谓的宝刀都还没有影子呢,就被人惦记上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度连忙堆起笑脸,“信国公放心,到时候下官亲自给您老送到府上去。” 汤和听了,满意的点头,拍拍韩度的肩膀。 “孺子可教。有空就来府上坐坐,介绍些后辈给你认识,年龄都和你差不多,你们可以亲近一下。” 说完也跟着走了。 韩度却是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疼的他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但面对这些大神,韩度可不敢说些什么,还要陪着笑脸,咬牙坚持。 “谢信国公,下官一定前来拜访。” 韩度站在门口,迎着笑脸,一一将老朱一行人送走。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韩度转身脚下生风一般走进自己的事务房。 黄老跟着进来,见韩度一脸兴奋的模样,不解的问。 “大人,您这是?” 韩度嘴都开始哆嗦了,指着门口吩咐,“去把门关上。” 黄老依言关上门。 “哈哈哈......”韩度响亮的笑声顿时爆发出来,经久不息。 震动的黄老的耳朵都有些发痒。 有那离得这里近一点的匠人,也在外面听到了韩度的声音,不过他们已经见怪不怪,对于这位年轻大人的举动,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黄老含笑看着韩度,就好似在看一个得到心爱之物的孩子。 他能够理解韩度为什么这么兴奋,无论是谁一下子被几万两银子砸在身上,都会如此高兴。 等韩度笑够了,挥手吩咐黄老,“你去找熊莳,就说是本官说的。宝钞提举司所有书吏、匠人,每人发五两银子补贴。高炉那些铁匠加倍,发十两。” 黄老听到韩度的话,顿时眼睛发亮。 这个世上,就没有谁对银子不动心,尤其是像这种来路正当的银子。 黄老衣襟一正,拜道:“小老儿替匠人们,谢谢大人。”道谢过后,话一转问韩度:“不过大人,石炭矿那边的也发吗?” 韩度听了,没有一丝犹豫,自己手掌一拍,“发!他娘的,本官不过了。” “不过大人,这样一来的话,宝钞提举司账上的银钱足够支应吗?”黄老反问了一句。 嗯? 这个韩度还真不明白,宝钞提举司的内务一直都是熊莳在负责。韩度也相信他,从来没有多加过问。 韩度低头思量了一下,“那就先把消息放出去,让大家先高兴高兴,等到工部的钱到了,即刻兑现。” 黄老满心欢喜,连忙点头道:“好的,那小老儿现在就通知下去。” 说完,便要转身出去。 “等等!” 韩度叫住黄老,再次吩咐道:“另外你去告诉饭堂,今天加餐,好酒好肉都上,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好咧......”黄老脸上笑出了菊花般的笑容,转身就跑着出去告诉匠人这个好消息。 很快,外面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尤其是几个年轻的匠人,欢呼的最为激烈,像鬼哭狼嚎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 黄老站在人群当中,看着众人的欢呼,不由地感叹。 不一样了,现在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韩大人没来之前,整个钞纸局里面死气沉沉,大家虽然每天也在做事,但是每个人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希望。都想着熬过一天算一天,更加也就谈不上做事用心了。 韩大人一来,先是给大家发放了薪俸,虽然不多,但是和以往一毛不拔的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恩赐了,反正黄老自己是这样想的。后来又把饭堂给弄出起来,这一连串的手笔,总算是让黄老等匠人,在家里的地位提升了一点点。 从以往完全靠着家里供养,变成了现在可以独自养活自己,甚至每个月还能够拿一点银钱回去。即将被自己拖垮的家,总算是在崩溃的边缘保住了。 妻子脸上沉重的神色,也开始松了一点。 现在黄老一眼望去,这钞纸局那里还有丝毫死气沉沉的气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钞纸局变得朝气蓬勃,就连自己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好似感觉到年轻了一二十岁。 黄老想到自己也有十两银子的补贴,心里就是一阵火热,他已经能够想象家人知道这个消息时是什么反应了。被家里人看了一辈子的白眼,今天终于是扬眉吐气一回。 今天的饭堂开门的时间要比以往晚上很多,不过众人都安安静静的等着,没有一丝抱怨。响午的时候,他们已经闻到了阵阵飘出了的肉香。 等到下午开饭的时候,众人鱼贯而入,连韩度也被他们给拉来一起吃饭。 原本韩度没准备来吃饭,但是却架不住众人的热情。 喝了一口酒,感觉到嘴里有些酸涩,这酒并不是太好,也就是农家常喝的那种。 韩度感觉这酒的度数也不高,大概和啤酒差不多,喝在嘴里像喝水一般。 韩度曾经也是久经考验的战士,能喝白酒的人,喝啤酒简直是跟玩儿一样。 相反这些匠人由于接触到酒精的机会少,酒量基本都太差,就这样的酒才喝了两口,就满面通红。 一碗酒下肚,韩度也逐渐放开了,端着酒碗到处转圈的开始敬酒、劝酒。 “都吃好,喝好啊。”韩度来到一桌人这里,端着酒碗朝几人示意一圈,然后一干二净。 “好哦!”拍着手掌的欢呼声顿时响亮起来。 “大人海量!” 一旁的人见韩度酒碗空了,连忙起身给韩度倒酒。 第七十九章 韩度也不拒绝,就这端着酒碗,任由他人把酒给倒满。 “今天大家就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像这种酒,大家就应该踩坛子喝。” “好哦......”听了韩度的话,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韩度转着到了下一桌,还没来得及敬酒,就看见有人在吃炊饼。 指着他问道:“你这是哪里来的炊饼?” 吃炊饼的人见韩度面色不高兴,还以为他做错了什么,顿时哑口无言,只是看着韩度不说话。 周围的人也是面面相觑,一阵沉默。 “赶紧把你这吃炊饼的恶习给改掉,吃肉一样能够吃饱。” “吼......”喧哗声更加激烈,声浪比刚才还高。 吃炊饼的匠人,连忙把嘴里的炊饼咽下,端起酒碗,“大人,小的敬您,干了。” “干了。” “干了。” 周围的人纷纷,举起酒碗和韩度一干而尽。 喝了就,韩度大喊了一声,“大家都先静一静。” 饭堂很快安静下来,众人看着韩度。 韩度这才说道:“今天大家敞开了吃,不管是酒还是肉,管够!吃不下的,大家都打包带走,让家里的老婆孩子也尝尝,一粒炊饼沫子都别给本官留。喝!” “喝!” “喝!” “喝......” 这场狂欢,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才逐渐散去。 哪怕是韩度的酒量再好,酒的度数再低,但也禁不住那么多人对他进行车轮战。到了后来,也不是韩度凭借着官威把几个死命灌酒的给强行压下,他说不定早就被灌的已经是躺在地上了。 提着黄老专门给自己包的几斤羊肉,韩度晃晃悠悠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路走来,半梦半醒、半醉半明。 直到韩度走到家门口,不知道是因为酒劲过去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韩度忽然精神一振,好似对周围的一切都更加清晰了一些。对这韩府有一股莫名的依恋,涌上心头,上辈子的那些家人记忆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或许,这也是家的感觉吧。 韩度眼眶里再也困不住的泪水,沿着脸庞留下。 “少爷,你怎么了?” 韩度被忽然出现的声音惊醒过来,看见穆叔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 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两把,长长吐出一口气,回道:“没什么。对了穆叔,爹睡了吗?” 穆叔虽然看见韩度流泪了,但是韩度不说,他也不好继续追问,便没有在意。 说道:“还没呢,老爷和夫人都在等着你吃饭。” 哦! 韩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每天都是回家吃晚饭的。可是今天在钞纸局喝了一下午的酒,就把这茬给忘了。 想不到竟然因此让一家人等他到现在,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连忙把手里的羊肉递给穆叔,“穆叔你去让厨娘将肉切一切,热一下送过来,”自己则朝着家里跑去。 “好咧。”穆叔接过羊肉,就去厨房。 韩度来到厅堂的时候,见到老爹和娘两人都静静的坐在桌子旁边,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而韩景云和韩曙两人就不一样了,两个脑袋都耸拉着,下巴放在桌子上,彼此对视一眼都显得有气无力。 韩度一进门,最早发现韩度不是爹和娘,而是妹子和弟弟。 韩景云一看韩度进门,顿时就来了精神,趴在桌子上的身子瞬间挺直起来。羞涩的向韩度说道:“大兄,你回来了?” 韩曙就要直接的多,连和韩度的招呼都不打,拍着桌子十分高兴的大喊,“吃饭了,吃饭了。” 反倒是韩德看见韩度,鼻子微微一动,嗅到一股酒气。 脸色顿时有些沉重,问道:“你去喝酒了?” 韩度脸带歉意点头,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去喝酒。反而是和老爹说到:“今天的事是我忘记了,爹,以后我要是没有回来,你们就自己吃饭吧,不用等我的。” 韩德也是宦海浮沉出来的人,以为韩度是去和谁应酬去了,见韩度不说,他也没问。而是直接点点头表示,接着说道:“好吧,那下次就不等你了。既然你回来了,那景云你就去叫厨房开饭吧。” 随后又问韩度,“你要不要也将就再吃一点?” “好嘞。”韩度点头答应下来。 说实话,韩度还真有点饿了。这倒不是说韩度能吃,而是酒桌子上,喝酒的时候都,吃菜的时候少。再加上他今天又是来者不拒,几乎没有吃菜的机会。 而酒这个东西,浑身大汗一出,小便一解,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韩度现在就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面,有些空空荡荡的。 “哦,有肉吃咯。”韩曙一看见羊肉上桌,小孩子心性的他顿时欢呼起来。 韩德抬起眼帘看了韩度一眼,问道:“你带回来的?” “是的。”韩度笑着点头。 韩德没有多说什么,朝韩曙和韩景云说了一句,“吃吧。”伸出筷子夹了一片,放到嘴里慢慢咀嚼,感受着羊肉的香美。 韩曙和景云两人听了,同时朝着羊肉伸去筷子。好似桌子上其他的菜肴都被他们俩无视,眼睛里面只有羊肉。 刘氏见了,白了两人一眼,“慢点吃,这么多你们吃的完吗?抢什么抢?” 可惜刘氏的白眼,根本就没有被两人看到,他们都在埋头吃肉呢,那里还会理会其他? 刘氏也不在意,夹起一片羊肉感叹道:“自从牢里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吃肉。” 韩度闻言,顿时有些尴尬,他的确是没有把这个家给照顾好。 为老朱干了快两个月了,结果一文钱的俸禄都没有领到。还从家里拿走了四百多贯钱出去,造成现在家里的用度十分紧张,根本就没有余钱去买肉吃。 “娘放下,石炭矿就快要有收益了,到时候儿子天天请你去吃味贤楼。” 味贤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之一,以饭菜香美闻名京城。 刘氏听了,眉头一皱,“为娘也就是这么随意说一句,你可别往心里去。再说了,味贤楼的饭菜多贵啊。就算是以后有钱了,那也不能够这么糟蹋。” 韩度连忙认错,“是是是,都听您的,您最会持家了。” “那是。”刘氏昂着天鹅般的脖颈,傲视众人。 同时刘氏心里想着,‘话说回来,味贤楼的菜肴就是好吃,等有钱了去吃一次,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同样的夜晚,韩度一家人其乐融融,黑子那边也是不差。 黑子提着灯笼,踏着夜色回到了家里。 虽然夜路难行,但是对于黑子来说,也是习惯了。 黑子是京城边上的匠户,家虽然离着京城不远,但是不是和钞纸局在一个方向,所在的村子离着钞纸局有些远。自从黑子被弄到钞纸局做工之后,因为路途远的缘故,他每天都是披星戴月的早出晚归。 这条路被他走的太过熟悉了,那里有一个小坑小坎他都一清二楚。 黑子的爹娘一样还没有休息,但却没有像韩度家里那样留饭。黑子自从开始在钞纸局里吃饭以来,便告诉家里不用给他准备饭食了,能够给家里节约一点算一点。 “爹,娘,我回来了。” “喔,”黑子的老爹低头回应。 黑子年岁也不大,但他爹却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脸上沟壑深深,纵横交错。 黑子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咕咚,咕咚,喝下。 冰凉的水,刺激的黑子精神一振,连赶路的疲惫都好似被拂去了一半。 从怀里莫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 黑子爹,老黑看了一眼,问:“这是啥?” 黑子笑笑不说话。 老黑忽然闻到一个香气,吸了吸鼻子,脸色一变。 颤抖着手把纸包打开,只见几张白面饼子上面堆了约莫半斤肉块。 黑子爹脸色一般,猛然低声问黑子,“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黑子明白爹是什么意思,于是解释道:“放心吧,爹。这是从钞纸局里带回来了的,韩大人赏的。” “既然是从钞纸局里带回来了的,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老黑提起的心,陡然放了下来。 黑子嘴里的韩大人,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儿子现在能够不用和自己一样,每天带着干粮去上工,还是要多谢这位韩大人。 “这是那位韩大人吃剩下的么?”老黑随意问了一句。在他想来,这应该是那韩大人看中黑子,因此才把这些东西赏给了他。 白面饼子可是金贵的东西,更别说是肉了。古代官员吃肉之后,将剩下的赏给下面的人,这可不是侮辱,而是对此人的看重。 要不然怎么会有‘大人吃肉,下人喝汤’的俗语? 黑子能够得到这位韩大人的看着,他爹显得很是高兴。 黑子听了老爹的话,却是更加得意,“什么韩大人吃剩下的,这是今天我们吃剩下的。” 老黑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韩大人竟然还给黑子们肉吃? 这怎么可能?以往韩大人给匠人提供饭食,就够让老黑感激涕零的了。 第八十章 现在竟然还让匠人吃肉喝酒?这简直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老黑从黑子身上的酒气就知道他喝酒了。 可是摆在桌子上的白面饼子和肉,让他不得不信,这些都是真的,那位韩大人真的请匠人喝酒吃肉了。 喏喏了嘴皮,“为什么让你们吃肉?” 黑子没想过老爹会这么问他,顿了顿,两手一摊,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喝酒的时候听说,好像是因为咱们做了什么,让韩大人十分高兴。因此便让大家吃顿饭,庆贺一下。” 父子两人正在说着,黑子的娘却进屋去把黑子弟弟带了出来。 小孩子睡着了又被叫醒,揉着惺忪的眼睛,脆生生的叫了黑子一句,“哥。” 黑子伸手招呼,“芽子,来,到哥哥这里来。看看,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肉?” 小孩子眼睛一亮,自己飞快的爬上凳子。毫不犹豫的抓起一块,放到嘴里。边吃,边伸手还要想要去拿一块。 却被旁边的娘,挥手打在手背上,“慢点吃,小心噎着。” 黑子笑着看向弟弟,觉得自己现在能够为家里做事,感到十分满足。 “爹,娘,你们也吃啊。” “吃,吃......” 黑子娘连连点头,转身去拿碗筷出来。 黑子见娘要给他碗筷,连忙伸手拦住,解释道:“娘,我就不用吃了,你们吃吧。我才吃饱了回来,现在还撑着呢。呃......” 黑子故意做出打嗝的声音。 黑子的爹娘其实也没有吃多少,两人个吃了两口便停下筷子。 黑子爹见芽子不停的吃了四五块肉,连忙一把将纸包重新包了起来。 “小孩子总吃肉不行,要吃点白面,吃白面才长的高。”伸手撕下一半饼子,递给芽子。 芽子被老爹打断了愉快的吃肉过程,也不哭不闹,贪婪的把最后一点肉吃下,才从老爹手里接过饼子,慢慢的啃着。 黑子爹也没有在意芽子的反应,随手把纸包给了妻子,“去放起来吧,明天再给芽子吃。” 黑子娘依言去把纸包放好,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话。 “你们韩大人对你们是真的好呀。又是给你们发放薪俸,又是让你们白吃饭堂,现在还请你们吃肉喝酒......”老黑感叹了一声。 黑子难得从爹嘴里听到对他的一句好话,不由自主的挺起胸膛,“那是,韩大人不仅请大家吃肉喝酒,还要给大家发,发那个补贴呢。因为我按照韩大人的吩咐造了一个炉子,因此这次我能够得到十两银子的补贴。” “多少?”黑子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娘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十两银子,千真万确。” 黑子得意的笑着,伸出手掌,五指张开,反复了两下。 “钱呢?”老黑惊喜的连忙问道。 “对呀,钱呢?”慢了一拍的娘也问黑子。 黑子顿时干笑几声,钱还没有给他呢,他现在可拿不出钱来。 “钱还没有发下来,听黄老说要等到把事情做完之后,才能够把钱发下来。因此,大家现在都干劲十足,巴不得明天一早就去上工呢。” 早一天做完,自然就早一天拿到钱。 这个道理,所以人都明白。 见黑子说的不似作假,加上韩大人以往的好名声,老黑也相信了黑子的话。 他也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便没有继续催促。 反而是黑子的娘,见黑子不过是说了个空头,刚才有多惊喜,现在就有多失望。忍不住念叨,“说了又不给,这不是笑话人么?” 黑子听了,正要和娘解释一番。 不过,老黑却冷哼一声,说了她几句,“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黑子娘不敢还嘴,悻悻的起身,会屋里去了。 黑子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伸手摸着芽子的萝卜头,转移话题,说道:“爹,我感觉现在做匠人也是挺好的,要不干脆也让芽子做匠人算了。要把芽子变成农户,这花的钱也太多了一点。倒不是我舍不得给芽子花钱,重要的是这钱花的有些不值当。就算是让芽子当一个民户又如何,我看有些民户的日子过的也很难。” 老黑瞥了黑子一眼,冷笑着哼了一声,“你以为匠户会比民户好?” 黑子点头,“我现在不就是很好吗?我知道我没有见识,但是韩大人总算是有见识了吧。韩大人都经常说,匠人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钞纸局不仅包饭食,而且每个月还有薪俸拿,再像韩度这样一次就发十两银子的补贴下来。只要一年能够遇上这么一回,算下来也比农户土里刨食,要强的多。 老黑叹口气,和黑子说道:“你这是赶上了,你知道吗?你以为你现在活的好,那是因为你遇到了韩大人这样的好官。但是这世上的好官有那么多吗?可以让你再随便就遇上一个?要是下次你碰不上韩大人这样的好官,你该怎么办?” “难道你忘记了,在韩大人来你们那里之前,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而且韩大人毕竟是当官的,既然是当官的他就总会是要离开的,总是会寻迁的,他不可能在宝钞提举司的位置上待一辈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韩大人离开了,你该怎么办?” “我......”黑子梗着脖子想要反驳他爹的话,但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最后,黑子只得点头。 “好吧,那就依爹你的吧。等我的补贴发下来,你就给芽子换户。” 换户可是不简单,不仅要使钱疏通关系,更是要找一个民户来见芽子过继过去。当然,百姓也不是白痴,不可能花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还要把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送给别人。 像换户这种情况,一般找的人家都是同族同宗的人家,而且还要是关系极为亲密的那种人家。 到时候,虽然芽子明面上过继给了别人,但是实际上,还是在黑子家里。 只是借用别的人家一个名头而已。 但是如果对家拿着官府过继孩子的凭证,和黑子家闹上公堂的话,黑子家必定是会输的。 因此,在选择人家的时候,只会挑那种绝对信任的那种。 他爹看着黑子,轻轻点头,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 继续狡黠的和黑子说道:“而且你也不用担心,这世上匠户弄成民户艰难,可是民户弄成匠户却是很容易。如果以后匠户真相你说的那样,比民户好的话,你可以再教你弟弟嘛,只要他学会了手艺,变成匠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黑子爹闪烁着他的小聪明,有着两边下注的心思,而且他的这办法还真是可行。 黑子听了老爹的打算,也觉得这样要稳妥一些,便不再坚持,准备就按照老爹说的来办。 这次工部的效率挺高,第二天就将银子拉到了宝钞提举司。 从这天开始,钞纸局的匠人就忙碌的像是被鞭子抽的陀螺一般。 想要铸造出腰刀的粗胚,那就需要用相应的砂模才行。没有砂模怎么办,那边只能自己制造。 好在已经弄过一次钢轨的砂模了,钢轨的模具可比这腰刀的模具要复杂的多,现在弄这个对于钞纸局的匠人来说,是小菜一碟。 但是这菜再小,那也要一筷子一筷子的吃啊。 腰刀砂模再简单,那也要有匠人去做才行。 没办法,韩度只好挤出一些匠人出来,拼了命的干了。 好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面对韩度承诺的补贴,匠人们也没有什么怨言,反而个个干劲十足。 不过四天的功夫,一千个腰刀砂模便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韩度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像铸造钢轨那样按部就班就行。 不到十天时间,五万把腰刀粗胚就铸造完了。于是,韩度就通知工部派人来接收。 薛祥对这些腰刀无比重视,这可是干系着他工部的战备军械。虽然是在皇上面前,韩度将这些腰刀的制造给接了过去,但是如果最终韩度拿不出来的话。 不仅是韩度要被老朱算账,他薛祥也是跑不了。 因此,薛祥一得到消息,便亲自带着人手来清点接收。 韩度早早的在钞纸局等候,薛祥一来,他便热情的将薛祥请进来。 来到堆放腰刀的地方,看着堆放的整整齐齐的腰刀,薛祥满意的点头:“不错,看着数量还成,就是不知道质量如何,不知道韩大人可否愿意让老夫试一下?” 韩度对腰刀的质量胸有成竹,笑着示意,“老大人请便。” 薛祥也不和韩度客气,笑着回应了一下。他自然是不可能亲自试的,朝着身后挥挥手,自然有下属上前进行专业的测试。 检验质量自然不是弹指之间便能够完成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薛祥总不能够在这里干等着。 于是,韩度便盛情的邀请薛祥,在钞纸局里面四处看一看,打发下时间。 正好薛祥也对这钞纸局很感兴趣,在韩度的邀请下,便欣然同往。 第八十一章 两人边走边聊。 “你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个有才干的人呐。不到十天你便真铸造了五万把腰刀,又一次让老夫大开眼界。上一次还是你在修水泥道路的时候,让老夫吃了一惊。这才过了多久,又让老夫另眼相看。” 韩度听到薛祥如此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说道:“老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做好本分而已。” 薛祥捋这胡子,眼睛里充满笑意的看着韩度。“好一个本分,别人说这话,老夫自当他自傲。你说这话,老夫却认为你谦虚。” 这? 见薛祥这样夸自己,韩度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夸自己,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年轻人当有朝气、有闯劲,畏畏缩缩的干什么?你看看你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又是制水泥,又是炼钢铁,常人要是做成一件,早就傲气冲天了。你究竟在怕什么?” 薛祥边走,便数落韩度。 “我怕什么?我当然是怕老朱的屠刀。”韩度心里吐槽。要知道,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是戴罪立功,老朱放在他脖子上的刀,可都还没有收回去呢。 在老朱的鼻子下面,不低调点,难道想死? 不过这话,韩度可不敢和薛祥说,只好赔笑到:“老大人说的是,小子以后注意一些。” 薛祥见韩度态度端正,语气诚恳,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有时候,即便是你做的越对,做的越多,或许在别人的眼中你便错的越深啊。” 韩度闻言,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不解的问:“老大人这是何意?” 薛祥观察到了韩度脸色变化,轻笑一声:“你不要误会,老夫没有恶意,只是感叹一句罢了。” 捉黠的看了韩度一眼,薛祥解释道:“听说你给手下的匠人发放薪俸,还给每天给他们提供一顿饭食?” “确实是这样。”这本来就是宝钞提举司公开的消息,韩度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薛祥对此没有任何表示,继续问:“在你看来,匠人也重要?” 韩度沉默。 他不知道薛祥为什么要这样问,又或者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来问他,感觉有些不好回答。 薛祥等了片刻,见韩度没有要回答他问题的意识,便继续解释道:“不要以为就你一个人看重匠人,老夫也是不差的。当年老夫面对皇上,也没有退缩过。” 韩度明白薛祥这是说的,老朱欲杀匠人,被他劝阻救下数千人的事情。 想了想,韩度还是把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下官以为,匠人很重要,至少不应该比士人差。” 薛祥眼睛陡然一亮,韩度这话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他以前也重视匠人,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匠人应该和士人同等重要。 他迫切想要知道韩度这样认为的理由,连忙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韩度见话也说开,便不再遮遮掩掩。“每一个士人,不管是还在进学的,还是已经做官的。胸中的抱负都是,希望能够凭借他们一己之力,能够实现国富民强,能够造福一方。” 薛祥是士人,韩度也是士人,对于韩度说的这一点他也是十分赞同的。 “这些难道有错?” 韩度摇头,继续说道:“有抱负自然是没有错的。但老大人应该清楚,光有抱负,没有实现抱负的手段是不行的。老大人如果有机会可以去问问那些还在考取功名的人,您要是问他们有什么样的胸襟抱负,他们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上几天几夜,但是您要是问他们用什么手段才能够将他们的抱负实现。” 说到这里,韩度顿了顿,“老大人您信不信,一百个人很难找到一两个能够让你觉得合理的答案。下笔千言,胸无一策,说的就是这些人。” 薛祥眉头皱的很紧,听了韩度的话,良久之后才开口,“为什么会这样?” 还能够为什么? 这还不算社会风气给害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韩度只是念了两句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薛祥瞬间就明白了。 但他对于韩度为什么重视匠人,还是有些不解,“那你如此优待匠人,又是为何?你可以知道,现在朝中对你此举不满的人可是不少。” 韩度奇怪的看了薛祥一眼,反问道:“那老大人以前在皇上面前直谏,活匠人数千,又是为何?” 薛祥顿时语塞。 两人相视良久,忽然齐声大笑起来。 “好,有志气。”薛祥赞道。同时也不忘叮嘱韩度,“但是话又说回来,老夫当时是不忍心见那么多人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而死,才那样做的。老夫还真做不到像你这样明目张胆的优待匠人。就因为那件事,老夫后来都一直被文官所排斥,认为老夫自甘堕落和匠人走在一路。老夫年纪大了,对这些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也没办法针对老夫。但是你却不一样,你还是要小心一点。” “谢老大人关心,下官明白的,家父曾经和下官说过。”韩度随口解释了一下。 其实韩度对此更加无所谓。 排挤自己又如何?正好可以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官员能够管理国家,但是他们缺乏真正能够让国富民强的手段。下官看重工匠,是因为只有工匠才能够真正的让国富民强。” 官员从来都只能够作为管理者,而不能够作为操作者。想要国富民强,还是需要工匠来具体操作。要不然,几百年后的新时代,为什么没有提出“大国官员”的口号,而是提出“大国工匠”? “理由呢?”薛祥听了韩度的话,感兴趣的问道。 韩度想了一下,笑着说道:“就拿老大人今天要接收的腰刀来说吧。工部即便是有足够的精钢,以往锻造五万把腰刀,需要多少工匠,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薛祥十分清楚,脱口而出:“一千铁匠,至少一个月。” “可是下官现在只用了不到五十工匠,五天的时间。” 薛祥眉头微微皱起,他也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差距。倒不是说,工部的匠人就不如韩度的手下。当然,工部匠人干活的积极性,的确是没有韩度这里的高就是了。 而主要是技艺的变化,带来的巨大差距。 韩度继续说道:“下官举这个例子没有别的意识,只是想让老大人明白匠人的重要性罢了。匠人掌握技艺,而技艺的革新都还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比如拿这次的腰刀来说,五十匠人五天完了一千匠人需要一个月才能够做完的事情。这就相当于,有了现在的技艺,其他的九百五十人、以及二十五天都可以被节省下来,而这些人在二十五天里面,岂不是又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 薛祥对于韩度的话,有些懂了,又好似没懂。 韩度也不管他,比划着双手道:“这就好比是一股力量,以往的力量小,所以做同一件事,需要大量的人力、大量的时间,而现在通过技艺革新之后,这股力量变大了,只需要很少的人和很少的时间,就能够做到。” 薛祥眼睛一亮,他明白了韩度的意思。 “而下官便将这股力量,称为生产力。” “好名字!”薛祥突然出言打断韩度。想要生活,便要生产,用生产力来命名,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薛祥看着韩度没有继续说下去,不好意思的说道:“你继续,继续......” 韩度便继续说道: “生产力强了,物资自然便会丰富。现在下官一天炼钢几万斤的时候,一斤要卖三百文,等到下官一天炼钢百万斤的时候,恐怕一斤只能够卖三十文。相对应的,朝廷现在征伐北元一次,需要耗费几百万贯,到时候恐怕几十万贯也就足够一次北征了。朝廷的耗费少了,百姓的负担便自然减轻了。” “原本一个人只能够做一个人的活计,但是随着生产力的增强,一个人可以做十个人,甚至是一百个人的活计。老大人你想想,一个人可以当一百个人使用,如此一来国家想要不国富民强都不行。” “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薛祥抚掌而叹。看向韩度的眼神,再也没有看后辈的神色,而是和他平等视之。 “想不想来工部?”薛祥见才起意,“老夫发现你实在是太适合来工部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老夫回去就向皇上上书,调你来工部。只要你来了,老夫这位置,迟早有一天是你的。” 啥? 闲聊就闲聊,您老可别当真啊。 自己可还有宝钞要作呢,怎么能够去工部? 要是老朱知道了,肯定会骂你不讲武德。 明明是一场交易,您老倒好,现在来谈上感情了。 “这个......”韩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薛祥才好。 薛祥见韩度态度抗拒,也不在意,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现在不来也没关系,只要你哪天想来了,就和老夫说一声,随时恭候。” 第八十二章 “可不敢劳烦老大人恭候,小子如果能够来的话,只当登门拜访。”韩度打了个哈哈,便算将这事揭过去。 接下来两人便没有再聊刚才的话题,而是拉着一些家常混时间。 等到两人再回来的时候,工部的人已经将清点好的腰刀粗胚装上了车了。 “情况怎么样?”薛祥走过来,看见属下官员都在站着等他,连忙高声问道。 工部官员闻言,连忙拱手一拜,“回尚书大人,数目都对,而且质量也好。” 说完转身从车上抽出一把腰刀粗胚,展示给薛祥看,“尚书大人请看,这腰刀不管是式样,还是重量,都是和我们要求的一样。” 手指在未开锋的刀刃上摩挲了几下,“只需要打磨开锋,再装上木手柄,便算是一把完整的腰刀了。” 薛祥从官员的手里拿过腰刀粗胚,屈指在刀面上一弹,清脆悦耳的声音回荡不绝。 赞道:“好刀。” 韩度见此,立刻赔笑道:“老大人满意就成。其实以后咱们可以更紧密的合作,像锻造军械这种粗活,老大人完全可以交给下官来做。” 拍着胸口向薛祥许诺:“下官保证,不管老大人需要多少数目,需要什么样的质量,只要老大人交给我来做,我都能够绝对让老大人满意。” “只需要付你银子就成?”薛祥见韩度卖力的自我推销,忍不住揶揄道。 韩度微笑着不说话,意思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当然是要银子啊,没有银子的事情谁会去干? 武器交易,这可是暴利啊。 这是韩度从接下工部的单子之后,才想起来的一件事,同时也是让他暗骂自己后知后觉的一件事,武器交易! 正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如何暴富? 请看某只兔子的骚操作,那就是“别人敢卖的我们卖,别人不敢卖的我们更要卖,先卖后谈,货到付款,够不够清楚啊!” 吃下工部武器制造的单子,足以让钞纸局脱贫致富,走上人生巅峰。 “下官也不过是挣一点辛苦钱而已。”韩度一副我就是急公好义,不为赚钱,只为了帮朋友的忙的样子。 韩度扶着薛祥的手臂,把他引到一边,“大人请看。” “这是,盾牌?”薛祥看着眼前模样有些怪异,圆圆的一堆东西,不确定的说道。 有些不明白韩度这是想要做什么。 韩度拿起一面盾牌,朝薛祥解释,“这是钞纸局制造的最新产品,纯精钢打造,绝对是盾牌当中的精品。而且经过我们的精心设计,这盾牌可以最大程度的分散击打在它上面的力道。老大人手下也没有使用过盾牌的,可以让他来试一试。” 随着薛祥一起来的官员也不清楚这位韩大人想要干什么,他们刚才在清点腰刀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些盾牌,还以为是钞纸局铸造来自己用的。 薛祥听韩度吹嘘的这么厉害,也好奇这盾牌究竟有没有他说的那么神奇,便回首朝随行的人群看了一眼。 一位工部的官员看见,出声道:“尚书大人,下官可以一试。” 薛祥朝他点点头。 这位官员便站了出来,从韩度的手上接过盾牌,握住手把扣在手臂上,挥舞了几下。 韩度见此人的动作专业,不由地点头,是用过盾牌的好手,说不定他还曾经随军出战过。 试了几下,官员仔细感受手中的盾牌,然后才向薛祥禀报:“大人,这东西很趁手,重量也比木盾轻了许多,用着不怎么费力气。就是不知道防护力怎么样。” 古代盾牌大部分都是木盾,最多贴上一些铁片而已。像电视剧里面那种一排排铁盾出现的画面,那是电脑特效,别说是古代,现代都不可能出现。 有铸造一面盾牌的铁料,那能够铸造多少腰刀、长矛、箭矢了? 同样厚度的木盾虽然要比铁盾还轻,但是木盾的防御力不够,想要抵御敌人的箭矢,就必须要增加厚度。等这厚度增加下来,木盾就比铁盾还重。 它唯一的优势就在于便宜,还可以就地取材,不用千里迢迢的运到前线去。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韩度笑着朝持盾的官员说道。随即吩咐一旁的工匠,“来人,给这位大人找一柄锤子来。” 薛祥看着手里的腰刀粗胚,又看看持盾的官员,笑着说道:“自古以来,有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说法,今日老夫也来试一试。这腰刀和这钢盾,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哄笑。 韩度也在笑着,不过他和古人却不一样。古人那是在吹牛被人给揭破了,他说的可是真的。 “尚书大人,这腰刀可还没有开锋,用来试盾,合适吗?”韩度无所谓的道。 薛祥捋着胡子,笑着说道:“有什么不合适?试的是你的钢盾,又不是刀,开不开锋有什么关系?” 既然是这样,韩度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伸手示意,“大人请便。” 薛祥便将手里的腰刀交给一位身材魁梧的匠人。 由于还没有装上刀柄的缘故,韩度还贴心的给他找来一块麻布把刀柄位置包上。 匠人握着刀柄,朝持盾的官员致歉一声:“大人,得罪了。” “来吧。”持盾的官员也不含糊。 匠人点点头,抡起腰刀就朝钢盾一阵劈砍。 没有意料当中的“铛铛”声,反而是一阵“嚓嚓嚓”的声音传了出来,就好似两片金属在摩擦发出的声音一般。 薛祥也听出来了,这声音不对。 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匠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面对薛祥的质问,手足无措的说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砍上去,就感觉到手中的刀,被一股奇怪的力道给扭到一边了。而且这股力道还不是固定的,忽左忽右。小的第一刀下去往左扭了一下,第二刀小的便朝右边用力,没想到这次又变成了往右了,而且还扭的更加厉害。” 还能有这样的怪事? 这盾牌只是死物,难道还能够像活物一样,专门分散攻击来的力道? 薛祥有些不信邪! 夺过匠人的刀,他自己挥刀就是唰唰唰的几下。 结果自然和匠人说的一模一样,无论他怎么努力想要稳住腰刀,但是每一次看到钢盾上面,都是无一例外地打滑。而且越是用力克制,越是滑的厉害。 薛祥停住了试验,随手把腰刀扔给身旁的人,抬头看着韩度,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薛祥看来,这盾牌的古怪肯定是韩度弄上去的。 韩度笑着说道:“这个是秘密,恕下官无可奉告,还请尚书大人见谅。尚书大人还是问问,这位大人的感受吧。” 薛祥见此,也放弃了继续问韩度。在他看来,这肯定又是韩度搞出来准备卖钱的东西,就像是那水泥一样。 转而问持盾的官员,“怎么样?感觉这盾牌如何。” 持盾的官员早就两眼放光,面对薛祥的问话,毫不犹豫的回答:“好!尚书大人,这盾牌太好了,比下官以前见过的任何盾牌都要好。刚才刀砍在上面的时候,下官只感觉到很小的力道,连震动都算不上。” 韩度见这官员如此高度赞赏,觉得自己又有一条财源滚滚的生意了。 顿时眉开眼笑的看着官员,鼓励道:“这位大人要不要用锤子再试一下?看看这盾牌分散力道,究竟有多厉害。” “好。”持盾的官员,也是来者不拒。 刚才他在听韩度说起这盾牌能够分散打击力道的时候,还以为韩度在吹嘘。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盾牌就是有如此神奇,同时他也想要知道这盾牌究竟能够把力道分散出去多少。 韩度挥挥手,自然有匠人提着铁锤上前。 铁锤朝着盾牌一顿砸,直到持盾的官员挥手示意可以了,才停下。 匠人抡了好几下锤子,有些气喘吁吁,而官员却是持盾而立,一派云淡风轻的气象。 不用说,包括薛祥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结果了。 好东西啊! 薛祥仔细的摩挲着盾牌,刚才被刀砍锤砸的地方,连个印子都没有。 “东西是好东西,可是即便是再好,老夫也不能买。实在是兵部没有准备盾牌的打算,真是可惜了。” 韩度点头,表示理解。 盾牌这东西,明明可以就地取材现场制作,为什么还要花费人力物力财力去打造?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兵部没有需求,工部虽然承担着为兵部准备军械的任务,但是工部总不能擅作主张的把人家没要的东西,强行塞给别人吧。 韩度笑着,大度的拍拍手,说道:“谈什么钱呀,谈钱伤感情。这一百面钢盾,就算是钞纸局送给工部的了,不要一文钱。只要工部以后需要什么东西,都交给钞纸局来制造就行。” 一百面盾牌算什么?韩度本来是准备送一千面的,可是后来因为想要制造的尽善尽美,结果便导致钢盾的造价不断攀高。 第八十三章 因此,韩度便有些舍不得了。 最后干脆就造了一百面出来。 薛祥一脸古怪的看着韩度,低声问道:“怎么?你这是想要抢了兵器局的饭碗了?” 我不仅像抢兵器局的饭碗,我还想要抢其他局的饭碗。 当然韩度这话只能够在心里说一说。 脸上自然是笑容和煦的向薛祥说道:“大人言重了,下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下官这不是看工部的大人们都有要事要忙吗?把这些粗浅的活计,交给钞纸局,大人们自然可以去做更重要的事,不是?” 听了韩度的解释,薛祥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下次再说吧。” 见薛祥语气敷衍,韩度也没有失落,干净利落的应下,“行,就按大人说的办。不过只要尚书大人将事情交给我们,我们便一定不会让大人您失望的。” 韩度抓起盾牌,握住把手,扭动几下。原来这把手是可以拆卸的。 “尚书大人请看,这把手可以拆下来。如此一来,这钢盾就变成了一个锅,虽然没有原本的锅那么大,但是几个人煮些吃的东西,还是没有问题的。大人应该知道,征战在外能够吃上一口热食,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既可以当盾牌,还可以当做是锅,简直是两全其美。” 薛祥看了,也不得不赞叹道:“你这真是玲珑心思,连这都被你想到了。” 随即,吩咐人把这一百面盾牌装到车上。 薛祥朝韩度告别,“既然清点清楚,那老夫便走了。盾牌的事情,老夫会和兵部说的,至于他们究竟要不要,那就不关老夫的事了。” 韩度闻言大喜,只要薛祥能够和兵部说就行。 “下官多谢老大人,老大人慢走。” “有空常来啊!”韩度看着工部离去的车队,依依不舍。 老朱这几天一反前些日子的阴沉,脸上时时带着微笑,显得十分高兴。 连用膳的时候,嘴里都不知道在吟唱着什么。 连马皇后都看不过去了,忍不住问道:“皇上你这几天心情甚好啊,和前段日子可不一样,战备的事情解决了?” 老朱哈哈哈大笑,用手拍着大腿,“就知道瞒不过妹子你,没错事情就要快解决了。军械战备一旦充足,朕就不用担心残元南下了,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啊。” 只要战备充足,老朱不仅不怕残元南下,甚至还巴不得他们来呢。送到门口被大明消灭,重要好过大明劳师远征。 马皇后见老朱高兴,也就多问了几句。“怎么解决的?前段时间,不都还在说钢料短缺太大,工部完不成军械制造吗?这钢料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没有钢料怎么制造足够的军械?” “哈哈哈,因为有人提供了足够的钢料。”老朱卖了个关子。 马皇后一听那里还不知道老朱这是高兴劲头还未过去,便接话问道:“谁啊?有这么大本事,工部都没有办法的事情,说解决就解决了。” “妹子你猜猜。”老朱没有直接说是谁。 马皇后看着打趣的皇上,慢慢把嘴里的饭菜咽下,轻飘飘的说出两个字:“韩度?” 老朱听了,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悻悻的道:“没错,就是他。” 同时也十分奇怪为什么马皇后,竟然一猜就猜到。 “妹子,你是怎么猜到的?”老朱就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哪有像马皇后这样一猜一个准的? 马皇后嫣然一笑,轻声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看你得意成那个样子,再加上你到我这里来都提了韩度好几次了,我就随便一猜咯。” “妹子你真是......”老朱想了想,伸出拇指赞道:“女中诸葛!” 马皇后自然是当得起女中诸葛的称呼。 在老朱打天下的时候,经常都是老朱在前线打仗,马皇后在后方给他准备军需、管理民政。夫妻同心,才有了这大明天下。 而马皇后当初的作为,放到当下来看,那是什么?那就相当于是在监国。 因此,老朱在国事上的事情,只要马皇后问起,他从来都不会瞒她。 只是马皇后知晓分寸,主动退让,一般不会开口问老朱罢了。 马皇后挥手拍在老朱的手背上,“少拿这些好听话哄我。” 见老朱谄笑,马皇后便问起韩度的事,“工部那么多人都没有办法,他究竟是怎么解决了钢料短缺的问题的?他总不能自己去锻造钢料吧?” 老朱抚掌一拍,“还真是他自己炼出来的。” 真是韩度自己炼出来的?这怎么可能,他才有多少人手?和工部一比,他什么都不是,这怎么解决那么大的钢料缺口。 马皇后实在是想不明白。 好在老朱也没有让马皇后等着,自己和她解释:“韩度那小子弄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炉子出来,可以直接把铁石炼成精钢出来。现在他那个炉子一天能够炼出数万斤精钢,朝廷再也不会短缺了。” 一天炼出数万斤精钢? “究竟是什么样的炉子?”马皇后也被老朱勾起来兴趣,好奇问道。 老朱随口道:“有些高大,像个葫芦一样。” 见老朱自己也说不清楚,马皇后顿时就对他有点失望,“皇上就没有仔细看过?” “没有。”老朱摇摇头。见马皇后有些失望,便和她解释道:“你有所不知,这种炉子和一般的炉子不同,隔着老远就能够感觉到热浪迫人。出钢水的时候,人根本就不能够靠近......” 老朱见马皇后听的仔细,干脆将韩度为什么要做这个炉子的来龙去脉,一股脑的全都讲给她听。 马皇后听完,也叹道:“韩度这人真是个玲珑心思,能够从日常的细微之处,发现同一件事不一样的一面。而且更难得的是,他还能够将事情做成功,很不简单呢。” 老朱听了马皇后的话,仔细思量了一番,发现还真是这样。 “妹子你说的有理。就拿这次他炼钢来说,人人都知道铁要成钢,就需要千锤百炼。但是千百年来,偏偏没有人想过,为什么这铁千锤百炼之后就成了钢,为什么就不能还是铁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马皇后笑了笑,接着老朱的话继续说下去,“而韩度偏偏就想了,认为是在千锤百炼的过程当中,去掉了铁里面的杂质。他也做了,这才有了能够一天炼出数万斤精钢的炉子。从此以后,想要精钢,就再也不用费时费力的去千锤百炼了。” 老朱见马皇后如此夸赞韩度,心里有些吃味,便说道:“这小子,也就这么点小机灵。” 马皇后见老朱和一个小官置气,白了他一眼,说道:“这样的小机灵要是多一点,那我就要像长孙皇后那样,着盛装恭喜皇上了。” 马皇后见不得老朱,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老朱听了,哈哈大笑。马皇后说的没错,要是像韩度这样的人再多一些,他只会更加高兴。 不过想到韩度从工部拉走了十万两银子,老朱就是一阵心痛。 韩度虽然好,奈何太贵。 想到这一点,老朱叹口气和马皇后说道:“妹子,你也不要以为那韩度就是什么好人。他有本事,朕承认,但是他真的和好人搭不上边。” “怎么了?”马皇后不解的看着老朱,而且看这样子,老朱是吃过亏了啊。 于是,老朱就把韩度斤斤计较,和他讨价还价的事情说了出来。 马皇后听了,笑的花枝乱颤,捂着嘴打趣道:“堂堂一国之君,你也有和他一起胡闹的心思?” “不是朕胡闹,实在是朝廷不容易啊。”老朱说到这事就叹气。“残元不灭,这心腹大患总是存在。每一次北伐残元,都是耗费巨大。这些年以来,早就把朕定鼎天下之前缴获的财富,给消耗一空了。不得已,朕只好发放宝钞来继续支撑着北伐。” 这些事情马皇后都是知道的,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说起这些,便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老朱这才反应过来,马皇后还不知道发放宝钞的危害,于是苦笑一下,便将韩度当初告诉他的话,一五一十的说给马皇后听。 “什么?发放宝钞消耗的是大明国运?”马皇后听的从凳子上惊的站起来,同时一股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老朱见状,连忙伸手把她安抚回去,坐好。“朕也想它不是,但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马皇后顿时紧张的抓住皇上的手,急切的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将宝钞给停了呀。” 在马皇后看来,既然发放宝钞消耗的是大明国运,那就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用国运换钱,究竟是什么白痴皇帝,才能够干出这种因小失大的傻事。 钱算什么?钱和国运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没钱了可以再想办法,没有了国运,那大明岂不是亡了? 马皇后这样,当然也不是认为朱元璋是傻子。毕竟这事情,要不是韩度点破,谁也不能想到一张纸竟然还能够和国运牵连起来? 第八十四章 “不可。”老朱反驳道。 “为什么呀?”马皇后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老朱苦涩的笑了一下,和她解释道:“朕当时也是你这个想法,可是韩度告诉朕这样不行。他说,这几年朝廷发放下去的宝钞,大概有四千万贯左右。因为宝钞价值以及降低的缘故,这些宝钞绝大部分都是在市面上流动着,以及被普通小老百姓存在家里。” 老朱说到这里,顿了顿。 关键的时候来了,马皇后瞬间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百姓认同宝钞的价值,那是因为有着朕在背书。如果现在停发宝钞,那就意味着朕再也不承认宝钞的价值。那以前发放下去的那些宝钞,不管是在市面上流通的,还是被百姓存在家里的,瞬间就会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纸一张。整个大明王朝,顷刻之间就会回到以物易物的远古时代。百姓辛辛苦苦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财富会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妹子,你能够想象这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吗?”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如同三十年前一般。”马皇后颤抖着嘴唇,艰难的说完了这句话。经历过王朝末世的她,太清楚这种后果的恐怖了。 当年元末的惨烈景象,到现在马皇后都不愿意再去回忆。但那是的感受都还没有现在深刻,因为那是毕竟针对的是前朝,生活虽然艰难,但后来皇上奋起反抗,不也是推翻了前朝? 如果一旦皇上说的这种情况发生,那百姓要推翻的,可就是大明王朝了。 这怎能不让马皇后感到恐惧? 好在老朱已经经历过一次,对此的反应要比马皇后小的多,继续解释道:“因此,宝钞不能停,但是按照韩度的说法,也不能够像以前那样滥发。发放宝钞必须受到严格的控制,如果能够做到的话,宝钞其实也是可以利国利民的。” 马皇后听了,迟疑的问道:“这些话是韩度说的?” 老朱点头,“没错,这也是朕让他执掌宝钞提举司的原因。” 马皇后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年纪轻轻的韩度能够直接出任正八品的京官。 要知道宝钞提举司在京城里面,可是数的着的肥缺。一般情况,别说举人了,就算是二甲进士,没有强力支撑,都不可能执掌宝钞提举司。 “解铃还须系铃人,皇上这用人之妙,真是炉火纯青。”马皇后赞叹了一句。 “哈哈哈,朕也是无奈之举。除了他之外,朕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够解开这个结。”老朱说的是真话。 满朝文武,除了韩度之外,其他人只会在宝钞贬值的时候,拼了命的把市场上的金银兑换到手里。哪里想过,这样会加剧百姓恐慌,导致宝钞进一步加剧贬值。 当然,他们也想不到这一点。 而这,也是老朱没有惩罚文武百官的缘故,毕竟不知者不罪。 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老朱自然不敢再把宝钞提举司这样要害的部门交到他们手里。 韩度虽然年轻,但是对宝钞的认识超越所有人,由他来执掌宝钞提举司,再合适不够。 马皇后低头沉吟了许久,才抬头看着老朱,叹道:“就算是严格控制住宝钞,能够从中得利,但是它的危害也一直都没有消失啊。皇上,这可是一柄双刃剑啊!” 老朱听了,起身,背着双手,眼睛从门口望出去,好似看见了大门天下。 叹道:“朕何尝不知道这是一柄双刃剑?可惜,现在剑已经出鞘,收不回来了,只能够就这么持着。你说好笑不好笑,这还是朕亲手将它拔出鞘的。韩度如果是在朕发放宝钞之前,就告诉朕关于宝钞的这些事情,恐怕朕都不会将这剑拔出来。现在只能够希望韩度所言属实,能够将它变害为利吧。” 马皇后走到老朱身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道:“皇上洪福齐天,一定能够化弊为利。其实,即便是没有韩度出现,这宝钞也是发放下去了,该存在的危害,也会存在。现在既然有了韩度,岂不正是专门来为皇上排忧解难?这就是大明国运昌隆的征兆,每逢困难,必有人挺身而出化解。” “正是如此!” 老朱一想,也觉得马皇后说的有道理。 有困难不怕,只要有人能够解决,那就不是困难。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那里不会遇到困难?开创贞观之治的李世民,尚且也有过城下之盟的耻辱。但他后来,还不是靠着身边聚拢的英杰,一雪前耻? 而现在韩度既然来到自己身边,这岂不是,也是英杰朝着朕聚拢的迹象? 老朱从一介布衣,而定鼎天下,靠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跟随他的那些干才? 现在,宝钞虽然是个大麻烦,但是只要有韩度这个精通宝钞的人在,老朱就什么都不怕。 韩度不知道他在老朱心里变成了英杰、干才了,他正在和熊莳、黄老两人商议事情。 宝钞提举司现在兵强马壮,钱粮充裕,正是进行大刀阔斧冲刺的时候。 在韩度的示意下,黄老率先开口汇报:“大人,钢轨虽然因为工部的事情耽搁了,但是现在已经开始继续铸造,按照现在的速度,一切顺利的话,要不了几天就能够全部完成。” 韩度听了点头,随即吩咐道:“石炭矿那边要加紧把道路平整出来,按照本官的要求先把轨道地基搭建起来。一旦搭建完成,便将钢轨拉过去开始铺设。” 说道这里,韩度忽然皱了皱眉头,想到了一个问题,钢轨风吹日晒雨淋的铺设在野外,生锈肯定是必然的。 现代炼钢工艺里面,防锈的手段自然是多种多样,但是却没有一个是韩度现在能够用的上的。 想了一下,没有想到一个好的办法,韩度只好把目光看向熊莳两人。 “咱们炼出来的钢虽然好,但是暴露在外面,也免不了会生锈。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熊莳和黄老对视一眼。 黄老笑着点头说道:“大人,这个简单,只需要涂上桐油便可。” “桐油?”韩度仔细想了想,总算是回忆起来这个东西。 桐油是一种优良的带干性植物油,具有干燥快、比重轻、光泽度好、附着力强、耐热、耐酸、耐碱、防腐、防锈、不导电等特性,用途十分广泛。 而且桐油这个东西虽然在国内十分常见,但是在国外却是几乎没有。在近代的时候,桐油就作为国家唯一能够出口的战略级资源,而备受重视。因为大量的飞机、轮船,以及各种仪表上都会用到桐油来防腐防潮。 黄老继续说道:“就是桐油。大人,桐油不仅可以防腐,还可以防锈,用来涂抹在钢轨上再适合不过。像那些小兵保养腰刀,用的就是桐油,只要轻轻的用麻布沾一点桐油擦拭到腰刀上,就可以长时间的防止腰刀生锈。” 扣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黄老解释道:“还有就是眼前的这些桌椅,通通都是刷上桐油来防腐的。” 韩度朝着桌子仔细看了一眼,桌子的木质纹理清晰,但是在它表面好似有一层透明的膜在保护着。 韩度点点头,桐油的确是个好东西,那就用桐油吧。 随口朝熊莳问了一句,“桐油什么价格?” 熊莳立刻回道,“价格不低,不过还可有接受。” 韩度想了想也明白了,虽然桐油用处颇多,是个好东西。但既然是普通桌椅都能够用上的东西,想来即便是贵,也贵不到那里去。 铺设钢轨的事,大体就是这样子。 韩度安排下去之后,便继续说宝钞的事情。 宝钞的事情拖到了现在,都还没有什么起色。老朱那边又派人来催促了,韩度觉得自己要是不加快点宝钞制作的进度。说不定那天,老朱等不及了会拿自己试问。 看着熊莳,问道:“让你收购棉花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收了一百多斤......”说到这里,熊莳有些迟疑,问道:“大人,因为京城周边几乎都不产棉花,再加上现在可不是棉花的采收季节,因此现在棉花的价格要比新棉花要高上许多。是不是等到采收季节,下官亲自到外地去采收一趟?” 韩度听到才收到一百多斤棉花,不由地眉头一皱,不过想到京城周边根本就极少种植棉花,京城卖的棉花几乎都是商贩从外地贩卖过来的。加上现在也不是棉花的采摘季节,因此也不好斥责熊莳什么。 对于熊莳的建议,韩度直摇头。 棉花采摘要到九月秋季的时候,可是现在韩度根本不可能等到九月才开始制作宝钞。那样的话,老朱说不定提前就会砍了他。 “现在棉花什么价格?” 熊莳见韩度眉头皱起,就知道他这件事情是办的差了。正在担心韩度斥责的时候,听到韩度问起,顿时送了口气,知道韩度没有怪罪。 连忙回道:“现在价格要比新棉花刚出来的时候贵一些,前几天下官收的时候,开始九十多文一斤,后来或许是因为下官收的缘故,涨价到了一百文,下官觉得贵了一点,便没有再收了。” 第八十五章 韩度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京城棉花肯定不多,要不然不会因为熊莳才收了一百多斤,就开始涨价。 没有棉花怎么办?熊莳或许只能两手一摊,无可奈何。 但是韩度却坚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当机立断吩咐熊莳,“放出消息出去,就说钞纸局要收五千斤棉花。二百文一斤,概不还价,先到先得,收完即止。” 熊莳和黄老两人听了,都是惊讶的看着韩度。 随手就砸出去一千两银子,也就是他们这位大人才干的出来。他们这位大人虽然赚钱是一把好手,但是这花起钱来,也是毫不含糊。 这要是换在以前的宝钞提举司,就来这么一下,就要把整个提举司的存银给耗空,也就是现在刚进账十万两银子,才经得住韩度这么搞。 韩度的想法却和熊莳两人不一样,既然是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在韩度看来便不是问题。 再说了,现在钞纸局本来就人手紧张,根本抽不出人手去外地收购。 而且熊莳也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一点,他以为别人去外地能够收到棉花,他去外地也可以收到。 韩度不想打击他,因此没有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那些行商之所以能够轻易收到,那是因为人家长年累月下来,已经在当地建立好了渠道。人家也愿意和这种熟悉的人打交道。 你熊莳一个陌生人,去了就能轻易的收到棉花才怪了呢。人家愿意低价卖给熟人,也不会高价卖给你一个陌生人。 “这......二百文一斤,价格是不是太高了?”熊莳迟疑着说,想要劝一劝韩度。 韩度却直接挥手,笑道:“无妨,不高那些商户也不愿意专门去跑这么一趟,就这么定了。” 熊莳见韩度拍板,便点点头不再言语。 事情安排妥当,韩度便挥手让两人下去做事。 熊莳和黄老两人,顿时告辞出去。 两人走到外面,因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像平常一样寒暄两句之后,便各自分开。 熊莳走在大街上,心里想着韩度安排的放出消息出去的事情。 他一个堂堂朝廷命官,总不能够在大街上嚷嚷吧。 想着,熊莳忽然一折,走入一条巷子,迈进一家店铺。 伙计显然是认识熊莳的,见熊莳进来,顿时招呼,“熊大人来了?” 但也没有多热情,连脚步都没有挪动,更别说端茶倒水了。 熊莳早就知道这伙计眼皮子浅,对这种情况,也不陌生了。 这间店铺是他一个朋友傅雍的,做一些杂货生意,上次熊莳采买棉花的时候,就在这里采买了一部分。 不过因为不是新棉花出来的时候,傅雍这里的棉花也是卖剩下的一点,不多,只有七八十斤而已。看在彼此是朋友的份上,傅雍全部以市价卖给了熊莳。 熊莳和傅雍好几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的熊莳还在宝钞提举司里面饱受排挤,又一次他感到心中郁闷,便道酒楼喝酒,没想到却因此和傅雍相识。 在熊莳看来,傅雍这个人还不错,为人正直,做生意堂堂正正。在熊莳遇到困难的时候,傅雍还慷慨解囊的帮过他几次。 因此,韩度让他放出消息去高价采买棉花,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傅雍。 熊莳自持身份,懒得和一个伙计一般见识,便问道:“你们掌柜的在吗?” “掌柜的在后堂,大人自己去找吧。”伙计头都没抬,更是没有看熊莳一眼。 熊莳也不在意,径直走向后堂,去找傅雍去了。 伙计在熊莳掀开帘子的时候,撇了他一眼,然后嘴角一瞥,暗自小声说道:“穷鬼,就只会来打秋风。” 熊莳还没有踏进后堂,便被傅雍看见。 “哈哈哈,我说今天早上怎么有喜鹊在枝头鸣叫呢,原来是云山兄你要来。” 熊莳,字云山。 熊莳闻言,摇头笑道,“维尘兄太抬举我了,我可当不起。” 傅雍,字维尘。 傅雍听了也不和熊莳争辩,亲手将熊莳请进内堂,给他沏上一杯茶,“云山兄,请用茶。” 熊莳也不客气,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好茶。” 傅雍听了十分高兴,坐下笑着说道:“云山兄今日是专程来看望我的?那我可是受宠若惊啊......” 熊莳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放在桌上,才说道:“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傅雍笑意依旧,端着茶杯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有何事云山兄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上忙的,绝不含糊!” 见傅雍如此仗义,熊莳笑了笑,“提举大人今天又要我去采买棉花。” 傅雍听了,顿时一愣,随即摇头苦笑,“我说云山兄啊,你就算是要棉花也不应该来找我才对。上次我可是把仅有的棉花全都卖给你了,这次你还想要买,那就只能等到九月今年的棉花出来才行了。这次我就算是想要帮你,也帮不了,你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 傅雍两手一摊,无可奈何。这棉花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谁也不能强迫九月才收的棉花,现在就从地里长出来。 傅雍也只好建议熊莳去别的店里看看。 熊莳没有和傅雍解释,为什么他明知道傅雍这里没有棉花,还跑来找傅雍。而且继续说道:“这次和上次可不一样,提举大人要五千斤。” “五千斤?” 听到这个数字,傅雍更是一叹,“这些好了,别说是我这里没有,云山兄你就算是把全京城找遍了,也未必能够找出一千斤出来。这个忙,恕我爱莫能助。” 熊莳倒是没像傅雍一样唉声叹气,反而笑意盈盈的说道:“你别急呀,提举大人也知道靠京城是不行的,因此希望有商户能够去外地将棉花给收回来。” 傅雍听了直摇头,“不妥,不妥。云山兄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做行商的,连出行都需要计算好价钱。就那棉花来说,我们在棉花采收季节去收棉花,但在我们去的时候,那是会带上一定的货物运过去售卖的,这样一来便相当于出行一次,做了两次买卖,会节约大笔的路费。如果单单为了收购棉花而跑一趟的话,恐怕这样下来,即便是以现在一百文一斤的棉花价格,也难以赚到什么钱,那些商户是不愿意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如果云山兄这事真的紧要的话,我倒是可以去跑这一趟。但是以我手下的渠道,我估计也就能收上来一千来斤棉花罢了,对于你那五千斤来说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维尘兄勿急,先听我说完。”熊莳挥手安抚住傅雍,笑着说道:“提举大人也知道商户经营不已,因此把价格提高了,二百文一斤,总共就收五千斤,先到先得。” 傅雍听了,黑眼珠子瞬间好似变得白茫茫一片,那是银子的光芒。 “此话当真!”傅雍一下子站了起来。 熊莳笑着朝他点头。 傅雍低头来回走动几步,脑子里在飞速的思量,等他脚步停下,悠忽说道:“如果是这样的价格的话,那就大有可为了......” 忽然,傅雍转身朝着熊莳就是一拜,“云山兄谢了。” 熊莳连忙把傅雍扶起来,叹道:“维尘兄这是干什么?以往我落魄的时候,维尘兄对我不弃,还出手救济于我。我一直都没有办法报答维尘兄,现在只是告诉一个消息,能够让我回报一二罢了,当不起你这大礼。” 傅雍也没有拒绝,在熊莳的搀扶下起身。 熊莳继续和傅雍说道:“维尘兄你也不要高兴太早,我最多能够给你拖延一天,后天早上无论如何,这消息都是要告示出去的。否则,提举大人那里,我无法交代。至于你能够在这两天里面,占到多少优势,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傅雍笑道:“云山兄放下,能够让我提前两天知晓已经是大恩了,岂能贪求更多?再说了,你就算是一直按住消息,我也不可能把这五千斤棉花全部吃下。我就算是跑的再远一点,也最多能够收到一千多斤而已,再多可就是没有办法了。” “所以请云山兄放心,后天一早你就把消息告示出去。” “好!”熊莳笑着点头。 有傅雍这句话就对了,彼此都不需要为难,反而是相处的十分愉快。 熊莳把消息透露给傅雍,也不在他这里逗留,便起身告辞。 傅雍现在争分夺秒的要去外地收购棉花,自然也不好多留熊莳,便歉意的说道:“云山兄见谅,我现在就要去外地收棉花,等这事了了。我做东,味极楼给云山兄赔罪。” 熊莳摆摆手,“都是朋友,说这些干什么,我也不耽搁维尘兄了,你还是早点去收购棉花吧。可一刻都耽误不得。” 说完便抬步走出门去。 傅雍陪着熊莳一直到门口,见他离开。立刻回头,急急忙忙的和伙计说道:“来,赶紧把门关上!” 第八十六章 伙计听了,大惊失色,粗言秽语喷薄而出,“那个穷酸真是来打秋风了?我就知道他没有憋着好屁。掌柜放下,我这就把门关严实,保证他回来也不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傅雍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等他想明白了之后,不等伙计分辨,直接一巴掌呼到他脸上,厉声喝道:“熊大人是我好友,岂是你可以随意污蔑的?你马上给我滚!” 伙计挨了一巴掌,瞬间傻眼了,捂着脸,带着哭腔说道:“掌柜的,我......” “滚!马上。你要是不马上滚,信不信我抓你去见官?”傅雍急的火烧眉毛,根本懒得和这种人解释,自己威胁道。 一听见官,伙计被吓的屁滚尿流,连忙道:“我滚,这就滚......” 不过一个伙计,傅雍见他离开便不在理会。急急忙忙的收拾一番,带上人手,争分夺秒的去收购棉花。 隔天,钞纸局的门口张贴出来一张告示,瞬间就引起了京城商户的注意。 采买棉花五千斤,一斤二百文,收满为止。 面对这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高价,将原本手上的棉花卖掉的商户,自然是捶胸顿足。同时也一个个的飞快反应过来,来不及和身边的寒暄,甚至一个个悄悄的快步离去,准备通过自己的渠道收购一番,好赚上一笔。 而那些手里有棉花的商户也得到了消息,只不过他们没有急匆匆的到钞纸局来卖,而是在一家酒楼的雅间里面坐下。三个中年,一个老者,围着一张桌子喝茶。 茶都喝完两壶了,有一个中年人别不住了,朝上位的老者问了一声:“董老,这事究竟该如何,还请您老拿出一个章程来呀。” 老者没有丝毫反应。 倒是此人对面的人顿时嘲笑出声,“怎么?余东家你坐不住了?你要是坐不住了,你完全可以像那些小门小户一样,赶紧去外地采买回来嘛,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被称作余东家的中年人,顿时胸中怒气升起,满脸泛红,“郑则成,你少在这里煽风点火。你以为我是那些没有靠山的小门户?你泰济背后有人,我富齐背后也有人,有胆子我们就明刀明枪的干上一场,看看谁受不了。” 泰济和富齐两家实力都差不多,但又都比董姓老者的要差上一些,再加上同行是冤家的缘故。这两人只要一见面,几乎都会互相掐起来。 董姓老者见两人之间火气十足,连忙挥手将两人止住,“好了。我们今天来是商议棉花的事情的,不是来看你们吵架的。” 在董老的干预下,两人彼此狠狠地对视一眼,暂时放下了针尖对麦芒的打算。 过来片刻,还是余东家开口问道:“董老,究竟该怎么做,您老给大家拿个主意呗,大家都还等着你拿个章程出来啊。” 三人齐齐看着董老。 董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慢条斯理的出言,“那些猴急出去收购棉花的商贩不足为虑,只要我们不想让他们赚钱,他们就赚不到。” 董老扫了在场三人一眼,见三人都在等着他的下文,顿时心里十分满意。他非常受用这种为自己马首是瞻的感觉,他从一个普通商户做到了现在的地位,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事情。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郑则成问道:“该如何做,还请董老明示,了不起我们几人共同进退便是。” “对对对,共同进退,一起发财。”其他两人附和。 咳嗽两声,老者继续说道:“很简单,我们只需要打上一声招呼,到时候让那些小商贩到不了钞纸局门口就行了。去钞纸局那不过只有一条路,这很容易办到。” “对对对,只是打声招呼的事,这太容易了。到时候咱们便将那些人拦截在外面,而且我们还可有从他们手里直接把棉花收购起来。” “没错,从他们手里收起来,直接卖给钞纸局。这样还节省了咱们来回奔波的辛苦,哈哈哈。” “棉花当然是要收,但是这价格嘛,却不能按照现在的市价。我认为应该按照去年收新棉花的价格给他们就行了。” “那他们要是咬牙不卖呢?” “那就让他们托着,看谁拖的过谁,反正我们买不买棉花,又没有什么损失。而他们人吃马嚼的,他们能够拖多久?而且越是拖下去,他们损失更大。” “没错,到时候没过一天,咱们就降一降价格,最多五六天他们就受不了了,血亏他们也得卖。” 三人就好似被高人点拨了一般,一个个瞬间脑海里灵光闪动。 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完。三人齐齐看向董老。 董老这才眨巴眨巴眼睛,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的想法都很好,就按照这么办。” 三人听了,顿时脸上充满笑意。 “不过......” “不过什么?还请董老直言。”三人见此,还以为他们的想法有所纰漏。 董老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不过,就这五千斤棉花可是不够咱们吃的啊。平分下来,一人不过是一千多点而已,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郑则成不明所以,疑惑的问道:“可是董老,钞纸局现在只收购五千斤啊,人家都说啦,收满为止。” 董老看了郑则成一眼,没有回答他。 余东家好似咂摸些味道出来,小声问道:“董老您的意思是?” “老夫的意思是,既然钞纸局一下子就收五千斤,那他们也许就能要六千斤、八千斤。这个究竟收购多少斤,不能够让钞纸局的人说了算。应该看看咱们到时候能够从那些小贩手里收购到多少,不管收到多少棉花,钞纸局都应该全部买下来。宝钞提举司提举也不过是八品小官而已,在这京城里面,随便扔把石头下去,都能够砸到一个八品官。只要咱后面的人一句话,由不得他不就范。” “而且这价格嘛......既然是生意嘛,那自然应该坐地起价。到时候这棉花可就只有咱们手里才有了,物以稀为贵,这价格自然是要涨一涨的,老夫以为最少三百文一斤才合适。” “董老说的极是......” “极是......” 三人听了眉开眼笑,纷纷赞成。 要说不枉他们为董老马首是瞻呢,看看董老这水平,一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卖家买家一起吃,瞧瞧,这才是商界强手的风范。 四人议定,纷纷盘算着自己的发财大计。有人还在想,为什么只卖钞纸局三百文一斤呢?到时候也给他来一个,隔一天便涨一个价,或许到了最后一斤能够卖上四百文也说不定。 隔天傍晚的时候,傅雍带着装载两千斤棉花的车队,赶回来了。远远望了一眼,想着钞纸局就在前面,傅雍踌躇满志。 这一次收购棉花,他可是把家业都拿出来了。熊莳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他,让他占据了两天的先手,这太难的了。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是都还不敢豪赌一把,那他干脆也别做买卖了,回家带孩子算了。 而且昨天晚上,他专门留下打探消息的伙计,已经向他报告了钞纸局贴出告示高价收购棉花的消息。 这让傅雍心里唯一的一点顾虑,也消失的一干二净。只要钞纸局收购棉花,他身后这两千斤棉花就能够让他发一笔大财。这一趟日夜兼程的辛苦,和四处收购的奔波,也算是值了。 傅雍疲惫不堪的坐下,劳累了几天的他,眼看着再无差错,精神一下子就松懈下来,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车队不断前进,却在一个路口,忽然被拦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傅雍感觉到听了下来,顿时清醒过来,沉声问道。 一个伙计连忙从前面跑了过来,“掌柜的,前面有巡检司的人在查验,大家都在排队等候。” 听到巡检司查验,傅雍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里可是京城地界,巡检司经常都会例行拦路检查,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过排到傅雍的时候,他还是打起精神和巡检司的人交涉。 “这个官爷,在下傅雍,在京城里做买卖,这是路引,请大人过目。” 巡检司的人见路引没有什么问题,也是笑着和傅雍谈话,“好说,好说。”也没有派人去检查后面的车队,这让傅雍松了口气,果然应该是像往常一样例行公事的巡查。 忽然巡检司的人指着后面的车队,问道:“傅掌柜的,你这后面拉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回大人,一些棉花,准备到京城里做买卖。”傅雍也没有在意,如实说道。在他看来,棉花又不是什么违禁的东西,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谁知道,巡检司的人一听傅雍的话,脸色陡然一变。随手把路引扔到傅雍手上,语气也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棉花不能过去,先到一旁排队。” 傅雍听了,如同晴天霹雳,脸上浮现一丝青气,哆嗦着嘴唇问道:“大人,这是为什么呀?” 第八十七章 巡检司的人脸色一冷,随手甩掉傅雍的手,说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说不能过,就是不能过。我只是一个衙役,想要知道为什么,问上面的大人去。” 傅雍见此人一点都不通融的样子,咬咬牙悄悄塞了一块碎银子在他手里。“请几位大人喝喝酒,还请通融一二,我和你们巡检大人也是认识的。” 衙役一翻手,碎银子瞬间消失不见。脸上虽然充满笑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和刚才一般,没有丝毫改变,“这就是巡检大人下的令,傅掌柜要是有办法,就自己去找巡检大人吧。” 傅雍听了脸上一僵,无可奈何的退了下去。 收钱不办事!傅雍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或许去找巡检大人,也真能够帮上忙也说不定。 想到这一点,傅雍招过来一个伙计:“你去打探一下巡检大人在哪里,得到消息赶紧回来。” 伙计连忙应声:“是。”便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傅雍看着离去的伙计,心里充满了焦虑,他知道现在时间对于自己有多么的重要。 钞纸局只收五千斤棉花,京城这里就有一千多斤,剩下的也不过三千多斤的空额。自己也就是占据了先手优势,才敢收购两千斤运来。如果在这里被耽误了时间,一旦等到后面的人回来,说不定自己这两千斤就会有一大半卖不出去。 那这一趟别说是赚钱了,还要亏上一大笔。 伙计卖力,很快便将消息带回来了。只是这消息对傅雍有些不友好,“掌柜的,巡检大人病了,概不见客。” 麻烦大了啊! 傅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这那里是生病,他这是不想惹麻烦上身啊。 从第二天开始,无论是傅雍有多么焦虑,那些外出收购棉花的商贩都陆陆续续的开始回来了。 但无一例外,全部都被巡检司的人给拦下。 有那认为自己上面有人的商贩,上前去和巡检司的人理论,还被他们给讥讽一番。 扬言道:“这是例行公事,等巡检完了,自然会让他们过去。” 至于商贩问巡检司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巡检完。 得到的答复是:“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能够等上面的下令。” 商贩在即将赚大钱的关口被人拦住,自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使出浑身解数,去找各自的关系。 但是让他们绝望的是,这些平日里在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无一例外的全部生病了。 第四天。 傅雍这几天以来,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意气风发,整个人好似老了几岁一般,憔悴了许多。他现在已经不敢奢望发财的事情了,这次能够保本他就十分满意了。 平日里同行是冤家的几个掌柜,都聚集在一起。 忽然,有一个掌柜的愤愤不平的怒骂:“我看着巡检司就是在故意和我们作对。要不然,不会这么多天了,所以人都可以过去,就咱们这些贩运棉花的过不去,凭什么?” “这话还用你说?现在咱们谁不知道,这就是巡检司在故意刁难咱们?”另外一个年纪大点的掌柜说了一句,转眼看着傅雍,说道:“傅掌柜,现在就您的棉花最多,你可要想想办法啊。” 这几天的经历,已经让在场所有掌柜的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刚才这句话一出来,直接引爆了所有人的话匣子,纷纷朝着傅雍说道。 “就是,傅掌柜您说句话吧。您可比咱们要手眼通天,连钞纸局要采买棉花的消息,都能够提前知道。” ...... 傅雍正要开口,却被旁边一人挥手打断,“傅掌柜你也不要不承认。你看看你收了多少棉花呀,起码有两千斤吧。你问问在座的各位,谁敢一口气收这么多在手里?咱们都是怕别人捷足先登,收了几百斤便急急忙忙的送来。结果你倒好,不仅收了两千斤棉花,你还比所有人都早到,你要是没有提前得到消息,你自己信吗?” 谁都不是傻子,一看傅雍的举动,便知道他肯定提前得到消息了。 傅雍见抵赖不掉,只好低头承认:“各位,我是提前了一点得到消息。可那是钞纸局门路,和这巡检司可没有什么关系。我和大家一样,能够有什么办法?” 众掌柜听了也是一阵叹气,觉得傅雍说的有理。 不过还是有不同的声音出现:“傅掌柜,这都什么时候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你派人去问上一问,万一就柳暗花明了呢?” 傅雍一想,这样也行,总好过在这里白等着,什么都做不了要强。 挥挥手,招过来一个伙计,在他耳边私语几句,嘱咐他去找熊莳。 伙计刚离开没多久,一个意外的人却闯到了这里。 来人见一群人聚在一起唉声叹息,没有人注意到他,便提高声音:“各位掌柜的,别来无恙啊。余某,有礼了。” 傅雍等人,纷纷朝来人看去,见是富齐商行的东家余少东。 便齐齐起身回礼。 “余东家,别来无恙。” 有那心急的,脱口而出:“余东家你也贩棉花,被巡检司给拦住了么?” “余东家可是真正的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下大家都有救了。” 余少东打了哈哈,没有回答,笑意满满的看向众人。 场面从热闹,飞速的安静下来。 这时候傅雍也察觉出来情况有些不对劲,余少东身边一没伙计,二没有车队,根本不像是贩运棉花的样子。 傅雍上前,问道:“余东家来此,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救大家的。”余少东眼带笑意,看向众人,就好似在看一群肥羊。 傅雍被余少东看的十分不舒服,心里不妙的感觉更甚,声音有些干涩的问道:“如何救?” 余少东呵呵一笑,说道:“大家在这里耗了这么多天,不就是因为棉花卖不掉吗?我把大家的棉花都买了,不就是救了大家?” 摘桃子! 傅雍双眼一瞪,咬牙切齿的看着余少东。想他东奔西跑的把棉花收回来,不就是为了发财吗?现在却要在眼看就要发财的时候,被人给截去。 余少东这不是在坐享其成摘桃子,是在干什么? 其他掌柜的也纷纷反映过来了。 “好啊,余东家。我说着巡检司怎么没头没脑的突然拦路,而且专门拦住我们呢,原来是你搞的鬼。” “余东家,你这样的吃相,未免太过难看了一点。” ...... 面对众人的指责,余少东云淡风轻,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些小门小户都是垃圾,连让他放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不管众掌柜的如何指责余少东,余少东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时间一长,众人渐渐的也自己安静下来。 余少东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说啊,继续说,怎么不说了?” 掌柜们一阵沉默。 “你们不说啦?”余少东扫视众人一眼,冷笑道:“你们不说,我来说。今天你们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不管你们在这里熬多久,这条路都不会放一两棉花过去。” “好手段,余东家真是好手段。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尽得所有棉花。”一位年长的掌柜,拍着手咬牙切齿的叹了一声。“老朽认栽,余东家有这样的手段,合该发财。一百文一斤,余东家把本钱给我,这一趟就算是老朽为你跑腿了。” 众掌柜都是一阵沉默,发财就在眼前,却要被人割肉到白跑一趟,自然是没有人会甘心。但是再不甘心有能够怎么样呢?他们就算是在这里和余少东在继续熬下去,也会无济于事。 他们都是带着车队伙计来的,人吃马嚼的一天也不是一个小数。 余少东熬的起,他们熬不起。 听到能够保住本,有好些掌柜都颇为心动。 不过傅雍还是不甘心,他和那些小掌柜不同,他们为了赶速度,本来就没有收到多少棉花,就算是卖给钞纸局也不过是赚上几十两银子罢了。 但是傅雍可是收了两千斤,卖给钞纸局的话,足够他赚上几百两银子。失去几十两银子和失去几百两银子,这个心态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余少东见众人服软,把手中的扇子一合,“我想你们误会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们一百文一斤的价钱?” “那你给多少?”刚才那老者陡然出声,一种不妙的预感浮现在心底。 余少东幽幽的开口,“四十文一斤,我只能给你们这个价格,毕竟我手棉花的时候,就是这价。”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气炸了。 “这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余东家你欺人太甚,你收棉花的时候,正是棉花上市,咱们可是现在去收的价格本来就更高。而且去的时候还是空车去的,这人吃马嚼的都是钱。” 余少东懒得再和这些人讨价还价,挥手止住了闹闹哄哄的场景,直言道:“就是这价,四十文一斤,你们愿意就卖,不愿意就算了。买卖嘛,要的就是两厢情愿。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们一句,你们今天要是不卖,明天可连这价都没有了。” 第八十八章 余少东说完,也不管这些掌柜的对他怒目而视,背着手,飘飘然的走了。 留在原地的掌柜们心中却充满了绝望的气息,但是没有一个人去追余少东。 余少东的吃相太难看了,不仅要众人割肉,还想要大家的命。 像傅雍这样,把身家性命都拿出来买了棉花的,如果真的按照余少东的价格卖掉,那他几十年的努力,可就一朝回到从前了,这谁受得了? 因此,哪怕是余少东再威胁大家,明天还要降价,众人也没有一个想要卖的。 傅雍站着的身体晃了几晃,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天空,充满了死灰色。 熊莳在钞纸局里,还在奇怪这傅雍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把棉花运来。按道理来说,他早就应该回来了才对啊,毕竟他提前出发了两天呢。不会是傅雍贪心,想要多收一点吧? 想到这里,熊莳顿时有些担心。 正在这个时候,熊莳便被小吏通报,说是有自称傅雍伙计的人想要见他。 熊莳听了,精神一振,盼了两天总算是把人给盼到了。不等小吏把人引进来,熊莳就自己出来见伙计了。 一见面,熊莳便立刻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你们掌柜的呢?” “大人,掌柜的让我给你带个话~” 随着伙计的叙述,熊莳很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但是对于此事,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和巡检司的人可不熟,别说是官员了,他连一个衙役都不认识。 熊莳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还是给不了确切的答复,只好挥手让伙计先回去。 想了想,熊莳觉得这事还是只有禀告给大人,或许韩大人有办法。 韩度正在悠闲的喝茶。 当领导就是好啊,虽然他只是一个八品小官。但是在这个宝钞提举司的一亩三分地里,就是他说了算。 只需要把事情安排下去,自然有人去干,根本就不用他亲自动手。 俗话说:“有事熊莳干,没事......” 呸,呸,呸! 韩度可不好这口。 熊莳站在门外,敲了敲门。 “进来。”韩度的声音顿时传出来。 熊莳一进来,便道:“大人。” 韩度端着茶杯,抬眼瞥了熊莳一眼,笑道:“几天没见你,在忙着收棉花吗?现在收了多少斤,够了吗?”在韩度想来二百文一斤的高价,收五千斤棉花还不像是玩儿一样? 面对韩度接二连三的问题,熊莳脸上露出苦笑,“大人,下官在钞纸局等了好几天,一斤棉花都没有收到。” 还有这样的怪事?韩度惊讶的看了熊莳一眼。不是说商人闻到利润,就像是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吗?疑惑问道:“难道那些商人都不愿意去外地贩运棉花?” 熊莳摇摇头,说道:“商人很愿意,而且他们行动迅速。下官在钞纸局告示出来收购棉花的消息之后,听闻有很多商人连夜便赶往外地。” 感觉到事情或许出乎自己的意料,韩度眉头微微一皱,“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下官也很诧异,因此派人去打探了一下。”熊莳无奈的摊摊手,“刚刚得到消息,听说是巡检司的人把那些商贩拦住了,现在正被堵在路口不得寸进,已经好几天了。” 听到事情出现了变故,韩度放下手里的茶杯,疑惑问道:“巡检司检查就检查,为什么要把他们堵在外面?” “下官也不知道为什么。”熊莳回道,忽然语气一转,“不过听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巡检司的人就把那些棉花拦在外面,也不检查,也不让通过,反正就在那里不闻不问的凉着。” 不闻不问? ‘那这就是在故意找茬了啊。’韩度双眼一凝,脸上浮现阴沉。自己修路得罪了大量的文官,韩度一直都在防备着他们。没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风平浪静,韩度还以为是老朱帮他将那些文官压下去了呢,想不到竟然会是在这里与自己为难? 想到这里,韩度不再犹豫。“走,随本官去看看。我倒要看看巡检司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拦住本官。” 傅雍等人又和余少东僵持了一天,结果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面对着所有掌柜的怒目而视,余少东却显得越发开心,这快乐果然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拍拍手里的扇子,余少东笑容满面的无视了所有人的愤怒,轻描淡写的说道:“各位掌柜的考虑的如何了?今天三十文一斤,有多少我收多少。过了今天可就不是这个价了,明天恐怕就只有二十文一斤了。” 余少东的嚣张,惹怒了所有人。 傅雍挺身而出,毫不客气的骂道:“余少东,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傅雍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不会让你这小人得志。就算是一把火把它烧了,也不会卖一两给你。” 余少东听了傅雍的话,脸上浮现起一丝阴沉。如果真像傅雍说的这样,宁愿烧掉也不卖给他的话,那还真是一个麻烦。毕竟他想要发财,那得拿着棉花卖给钞纸局才行,他要是连棉花都没有,他发个屁的财? 不过余少东也没有过多的担心,他知道傅雍这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压上了身家性命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哪能够说烧就烧呢? 多熬两天,总有这些商贩熬不住的时候。到时候是捏圆,还是搓扁,还不是他余少东说了算吗? 余少东也不再言语,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喝茶。 傅雍说的狠话虽然刚烈,但是众掌柜心里却充满了悲凉。宁愿烧掉也不卖,虽然是大家心里的想法,但想法归想法,现实归现实。这里的人,谁不是托着一家老小呢?怎么能够轻易破罐子破摔? 但是三十文一斤卖给余少东,没有一个人甘心。 韩度来到这里的时候,两拨人正在彼此对峙。 韩度朝着余少东那边瞥了一眼,见不是官员,便没有在意,带着熊莳径直朝着商户那边走过去。 掌柜的见一个官员带着人朝着他们走来,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纷纷面面相觑的站了起来。傅雍虽然不认识韩度,但是他认识韩度背后的熊莳,见到熊莳到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心里顿时狂喜。 不过傅雍经商多年,早就喜怒不形于色,脸上刚刚浮现起一丝笑意,便有马上被他压住,装作和周围的人一样,好奇的看着韩度一行。 余少东见韩度身穿官服,虽然只是一个八品,但他见事情有了变故,也跟着围了上来。 韩度看着这些掌柜身后,一车车的棉花,露出满意的笑容,就这一眼看去的数量,五千斤是绰绰有余的。 一拱手,见礼道:“本官韩度,忝为宝钞提举司提举,在此感谢各位掌柜的鼎力相助,运来了棉花。” 韩度的态度让一众掌柜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虽然这些掌柜平日里也会和一些小官打交道,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像韩度这样对他们平等相待的。哪怕是他们见到九品小官,那也是这些掌柜的低人一等,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傅雍听到韩度的介绍,知道转机来了,连忙挤到面前,苦笑着道:“小人傅雍,谢大人抬举,但是眼下这情况,咱们是把棉花送不到到钞纸局了。” 韩度正要问傅雍这里是怎么回事,一旁的余少东上前搭话。 “这位大人,在下富齐商行东家余少东......” 韩度瞥了余少东一眼,没等他说完,便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官说话?” 余少东的话被韩度噎在喉咙,心里憋屈的腾起一股怒气。韩度不过是八品官罢了,就敢如此羞辱于他,他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见过八品官。再加上他这几天来,在这些掌柜面前结结实实的享受了一把高高在上的感觉,陡然被韩度一下子踩在泥地里,他怎么能够不怒? 不过他再是怒火中烧,也拿韩度没有丝毫办法。 韩度直接无视余少东,转头看向一旁的巡检司衙役,问道:“为何所有人都能放过去,偏偏他们过不去?” 巡检司的这位衙役要比余少东识时务的多,连忙赔起笑脸,“大人可别难为小的,上面怎么安排,小的就怎么做。要不大人去上面问问?” 这衙役滑不溜手,韩度也没有和他计较的打算,幽幽的问了一句,“难道连本官也过不去吗?” 衙役继续露着笑脸道:“大人说的那里话,大人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韩度眯着眼睛,轻笑一声,“那就好。” 转头看向各位掌柜,“这里的所有棉花本官都收了,两百文一斤,有多少本官收多少。各位要是信得过本官,你们就把各自的数目报上来,然后到钞纸局领取银钱便是。当然,本官也要各位帮个忙,本官一个人可把这几千斤棉花搬回去,得要各位的活计帮本官运到钞纸局,不知道各位掌柜意下如何啊?” 第八十九章 喜从天降,掌柜们哪里还有什么异议?连忙感激涕零的朝着韩度道谢。 “大人仁慈,我等相信大人。” 韩度的话对于掌柜们是喜从天降,对于余少东来说就是晴天霹雳。如果被韩度在这里就把棉花给收走了,那他们四家忙活了这么久,岂不是白干一场? 他该如何像其他人交代? 余少东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就拉住韩度的手臂道:“大人,不可以这样,不可以这样啊,大人。” “哦?那该如何?”韩度好整以暇的问道。 余少东微笑着,好似胸有成竹,“大人即便是要买,那也应该从我们手里买。等我们从他们手里收来棉花,再卖给大人如何?大人买谁的都是买,到时候我们一起给大人送到钞纸局可好?” 韩度见余少东说话的时候,那些掌柜都看向余少东的目光充满了恨意,便问道:“看你们在这里僵持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你连一点棉花都没有买到?是价钱没有谈拢么,你给他们多少钱一斤?” 余少东笑笑不说话。 傅雍见状暗道不好,便插话道:“大人明鉴。这位余东家给的价格,要是能够让我们保住本钱,我们也就认了,可是他却是想要我们的命,只给三十文一斤。” 韩度闻言,冷冷的扫了余少东一眼。原本还以为这人是想要骑驴,做中间商赚赚差价,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狠。 “三十文一斤?”韩度摇着头,叹道:“这价格真是够便宜的,恐怕就算是新棉花上市的时候,都买不到吧。” 抬眼看向余少东,“这么便宜的价格收上来,那你又准备多少钱一斤卖给本官呢?二百文?” 余少东摇头笑道:“大人此言差矣,自古以来,物以稀为贵。既然棉花是我们独有的东西,大人想买,那自然要加加价才行。” 韩度脸上阴沉浮现,冷冷问道:“哦?加多少?” 余少东把扇子收起,朝韩度比划出一个数字,“四百文一斤,而且大人还需要把我们手上的棉花都买了才行。” 这是想要吃定了自己么?难道我就那么柔弱可欺? “那要不要本官和你们签下一个合约,连你们今年的棉花也一起买了?”韩度语气平静当中,蕴含着怒火。 余少东却没有发现韩度话里蕴含的深意,反而是被韩度的话给吸引,赞叹道:“此办法甚妙!” 韩度笑着朝余少东招招手,“来,你过来,靠近一点。” 余少东以为韩度服软,便凑到面前。 韩度抡起手掌,毫不客气的一巴掌狠狠地呼在余少东脸上。响亮的声音,让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余少东更是被一巴掌打懵,摔倒在地上都没有回过神来。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通红,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今天这种屈辱。 韩度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和本官拉拉扯扯?小心本官告你一个,袭击朝廷命官的罪名。” 袭击朝廷命官,最轻都是流放千里,余少东脸上瞬间就大汗淋漓起来。在韩度面前,连一句狠话都不敢撂下,爬起来急匆匆的就走了。 一旁的那些掌柜看完了这出戏,连看向韩度的眼神都变了。韩度刚刚一来的时候,满脸笑意,礼节周到,说话也和气,让他们觉得这位大人为人还不错,是个好人。但是没有想到,转瞬之间就使出雷霆手段,轻易而举的收拾了余少东。 现在众人看向韩度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 收拾了余少东,韩度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伸手朝着熊莳一指,“各位掌柜既然没有异议,那边到这位大人那里登记吧。有多少斤,就报多少斤,可不要虚报瞒报。” 掌柜们齐齐一抖,连忙道:“不敢不敢,大人请放心,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将就的就是一个诚信。” 韩度满意的点点头。 每个掌柜报一个数目,熊莳就记下一个。如此一来连秤都免了,所以进度的很快。不过片刻时间,所有的数目便被熊莳记完了。 韩度看着熊莳递过来的清单,扫了一眼,粗略算了一下,大概八千斤,比原本预计的要多出不少。不过也没有在意,反正以后制作宝钞都是要用的,多买一点也没什么。 准备妥当,韩度大手一挥,便让所有的车辆跟随他回去。 一旁的衙役见此,咬咬牙挡在韩度面前,“大人轻慢。” 掌柜们闻言齐齐把目光投过来,不过和原本他们心如汤煮不同,现在的他们一身轻松的冷眼旁观。 韩度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怎么,你要拦住本官?刚才你可是亲口说的,本官可以过去。” “大人要过,小的自然不会阻拦,”衙役陪着笑脸,语气一转,“但是这些棉花不能过去,小的接到的令就是这样,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小的。” 韩度伸手朝身后指了一圈,“你刚才看见了,这些棉花现在可是本官的,也不能过去?” 面对韩度的压力,衙役脸上的汗水像豆子一样滚落。他可是亲眼看见刚才韩度是怎样打余少东的,但是即便是今天被韩度给打了,他也不能够退让一步。挨一顿打和砸了饭碗比起来孰轻孰重,他还是拧得清的。 “大人可有过,但是棉花不能过去。”衙役咬死了就是这么一句话。 韩度冷哼一声,就要发作,却被一个声音打算。 “这位大人息怒,有话好说。” 韩度见来人不是官员,穿着青色长衫,一副教书先生打扮。 “你又是谁?”韩度皱眉问道。 来人哈哈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韩大人只要知道我家老爷是谁便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请大人移步详谈一番如何?” 韩度撇撇嘴,“本官没有那个闲功夫和不相干的人详谈。”说完就要带着车队离开。 来人快走两步拦在韩度面前,“大人还是和在下去一趟的好,只要大人今天不管这事,来日我家老爷必有后报。” 我稀罕你家老爷的后报?除非你家老爷是老朱,答应把安庆公主许配给我,那我还有兴趣听你扯淡。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让开。”韩度语气生冷。 见韩度态度如此冷淡,来人的态度也开始变化。他觉得他来了这里一直对韩度这个八品官以礼相待,却受到韩度的冷言冷语,他有些不忿。要知道平日里,别说是八品官,就算是六品、五品的官员见到他,都是以礼相待的。 他正要开口要挟韩度几句。 韩度却见他挡在自己面前,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直接抡起手掌,故技重施,一巴掌把来人给拍到地上。 韩度以前是个文弱书生,但是这一个多月以来,深知身体是革命本钱的他,一直都是努力锻炼。虽然比不上那些舞刀弄枪的武将,但是他十八九岁的身体也算的上是强壮。 一巴掌拍翻一个故弄玄虚的人,不在话下。 凄厉的惨叫声从地上响起,“你,你竟敢打我,竟敢打我?你完了,我告诉你,我家老爷一定参你,一定参你~” 韩度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冷笑,在本官面前提人,提人好使吗?“赶紧给我滚开,再不滚开,本官还要揍你。” 见他还在地上,一副苦大仇深的看着自己。韩度干净利落的一脚把他给踢在地上滚了几圈。 挥挥手,带着身后的车队就要离开。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地上的教书先生厉声喊道。 衙役听到,无可奈何的咬着牙,硬着头皮准备上前。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但是没有办法,谁叫他是凡人不是神仙呢,他要是神仙不就没有这忧愁了吗? 衙役正要上前,却忽然看见韩度手里拿出一个东西。眼睛像是被针刺了一般,脚下唯恐避之不及的飞速后退,同时朝身边的衙役大喊:“都回来,让他们过去。” 这句话出口,衙役心里顿时一阵轻松,这样也好,终于不用他自己为难了,两头受气的滋味可不好受。 韩度看都没看衙役一眼,带着车队扬长而去。 教书先生打扮的人,来不及顾得身上的疼痛,跑到衙役面前,一把抓住衙役胸口的衣服,厉声问道:“你怎么做事的?你怎么不把拦住,就这么放他们离开?” 衙役对教书先生的举动十分不满,但他人微言轻,不敢得罪教书先生,只好赔起笑脸:“先生有火不要朝小的发泄,东宫的令牌,谁敢阻拦?” 东宫的令牌! 来人听到衙役的话,颓然的松手,放开了衙役。他想不通一个区区八品官,怎么会有东宫的令牌,不过既然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也只有赶紧回去告诉老爷才是。 想到这里,教书先生匆匆离开,连一旁的余少东他都不管。 阻拦棉花失败,余少东也不再留在这里,得赶紧去找其他人才是。 第九十章 余少东他们这次不仅没有把棉花收上来,大赚一笔,甚至连他们原本手里的棉花也砸在手里,没有卖出去。 这种情况,韩度根本不可能再买他们的棉花,他们简直是亏到姥姥家了。 韩度借助上次朱标给的令牌,通过了巡检司的阻拦,接下来自然是畅通无阻的到了钞纸局。 那些掌柜也自然一路跟到了这里。 韩度转身朝众掌柜道:“本官谢谢各位鼎力相助。” 众人连忙向韩度回礼,“是我们该谢大人解围才是。” 互相客套之后,韩度挥挥手便让熊莳带着他们去领钱。 韩府。 韩度忙完了一天,回到家里,吃过了饭。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两眼无神的看着窗外,心里想着一个人发呆。 忽然,韩度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回神过来一看,原来是妹子。 瞪了她一眼,问道:“夜深了,你不去休息,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韩景云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脸笑的像只猫儿一眼,轻声细语的说道:“哥,你有心上人了吧。” “瞎说什么啊你,”韩度被说中了心事,回避似的转身离开了窗台,走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想把韩景云给支走,“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是心上人吗?赶紧回去睡觉,别在这里烦我,哥我要休息了。” 韩景云却不愿意离开,噘着嘴做到韩度身边,埋怨道:“我已经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了。要不是咱们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说不定我现在都被人上门提亲了。” 韩度撇了妹子一眼,虽然韩景云出落的亭亭玉立,但是在韩度眼中看来却是普通平常的紧。这或许是古往今来兄妹之间的常态,别人看来倾城倾国的容貌,在当兄长的看来却是一点想法都没有。还是别人家的花香啊,尤其是老朱的。 “提什么亲?”韩度不满的说道,“明天我就去和爹娘说,你没有十八岁,不准成亲”。这并不是因为他舍不得妹子,而是因为在这个年代不到十八岁的女孩子生孩子,那是在过鬼门关。 韩度可不想自己妹妹年纪轻轻的就香消玉殒。 韩景云嗔怪的白了韩度一眼,“哥你说的什么傻话,十八岁才成亲,那不成了大姑娘了吗?会被人笑话的。” 对于这一点,韩度是斩钉截铁般的坚定,“想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去,反正你不准提前成亲。”狐疑的看了韩景云一眼,问道:“还是说你自己有心上人了,想赶紧成亲?” 韩景云被说的满脸通红,提高声音说道:“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天天待在家里,那里有机会遇到什么心上人?你要有本事,你就去和娘说让我十八岁才出嫁,正好我巴不得在家里多待两年呢。” 说完,或许是韩度把火烧到她身上的缘故,羞红着脸跑了。 等韩景云离开了,韩度还在做在桌子旁边,心里想着:“自己倒是经常在出门,但是也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抬头朝着皇宫方向看了一眼,韩度好似看见一圈宫墙,宫墙上面弥漫着老朱的威严,阻断了他所有的目光。 韩度别说想办法进去了,他觉得就算是一只蚊子飞到宫墙外面,只要是公的,恐怕都会被碾死。 就在韩度带着思念进入梦乡的时候,老朱还在奉天殿里批阅奏折。 一本都察院上奏的奏折被老朱拿到面前。 都察院素有风闻奏事的职能,原本老朱还以为,这是哪位监察御史在弹劾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他还不怎么在意。 没想到翻开第一眼就看见被弹劾的是韩度,满篇尽是韩度如何的嚣张跋扈,如何的骄横霸道,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当街打入等等。 一封奏折千余字,一气呵成写下来,把韩度骂的体无完肤。 老朱看了之后,却对其嗤之以鼻。如果说这封奏折弹劾的是一位武将,那老朱还觉得这奏疏所言还有几分道理,或者说是弹劾韩度贪财、要钱不要命,那也有几分可信。 可是偏偏它弹劾韩度骄横跋扈,这给老朱的感觉就是格格不入,显然是这奏疏言过其实。 “骄横跋扈这被文官通常用来骂武将的词,什么时候竟然被用到文官身上了?” 老朱提起毛笔,刷刷写下两个字,驳回。 同样是在这后宫之内,离着老朱有些距离,安庆公主也正在抬头看着夜幕上的星月。 侍女依依那着一件狐裘出来,披到安庆身上。细声劝道:“公主,夜深了,该休息了。” 安庆公主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依依见公主没有什么反应,眼睛滴溜溜一转,古灵精怪的问道:“公主又在想那位韩大人呀?” 安庆公主虽然心里就是这样的,但是嘴上可不会承认,白了依依一眼,“你烦不烦?这些天来,你说说你都问了多少遍了?本公主说了没有。你这最好是最后一次问,从下次开始我都不会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依依斜视了安庆公主一眼,撇嘴道:“明明心里就在想嘛,嘴上还不承认。” 安庆公主闻言,呼吸顿时一滞,再也不想理这个丫头,气呼呼的就要转身去休息。 可是,既然把依依的好奇心给勾上来了,她哪里会就这样轻松的放过安庆公主?“公主,你不要不承认。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奴婢天天守着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你看出来什么?本公主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安庆公主嘴上尤自强硬,但是其实心里很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时日,她确实是经常想到韩度。难道这死丫头真的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 安庆公主虽然神情平静,但是她藏在长袖里面的手指紧紧的捏在一起,手心都有些冒汗了。 依依笑嘻嘻的走过来,扶着安庆公主的手臂,陡然发觉安庆公主手臂僵硬,顿时会心一笑。 安庆公主也忽然明白过来,她自己太过紧张,以至于在依依面前露出了破绽,连忙把手臂放松下来。 依依忽闪着眼睛,凑到安庆公主近前,仔细看她的脸,“公主你就不要否认了,以前的你根本不会想现在这样心事重重、愁眉苦脸的模样。哪怕是皇上给你赐婚,你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自从那天在太子府见到韩大人之后,你一回来就开始魂不守舍,谁还看不出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安庆公主心里充满了被依依看破的羞恼,不过同时她也十分清楚,这种事情别说是猜测了,只要是没有被抓现行,打死都不能够承认的。 脸色一正,安庆端起公主的架子,随手挣脱了依依的手,淡淡的说道:“一派胡言,依依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罚你。退下吧,本公主要休息了。” 说完就要朝里走。 可是还没有等安庆抬脚,依依就在一旁古灵精怪的叹息道:“唉,说来也是。那韩大人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官,也不知道婚配了没有?” 婚配? 听到这个字眼,安庆公主心里一阵紧张,本要离开的脚步,却再也迈不出去。但是她支棱起耳朵,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依依的下文,诧异的转身就看见依依正在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安庆公主顿时明白过来,她被依依给耍了。生气的一摆衣袖,“本公主去休息了。” 依依见公主真的要离开,连忙喊道:“公主别生气呀,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 安庆公主听了虽然有些心动,不过想到这死丫头有可能又是在戏耍自己,便咬咬牙故作平静,头也不回的走进里面去。 依依见公主没有上当,便惋惜的哀叹一声,随即又窃笑几声,才自己去休息。 韩度一夜睡的很香,连个梦都没有。 洗漱好,便施施然的来到厅堂,一家人一起吃饭。 韩度吃饭的速度很快,吃饱了之后,喝了口茶漱漱口。想起昨天晚上和韩景云说的事情,眉头轻皱,问道:“爹、娘,听说你们准备给妹妹许配人家?” 老爹重重的点点头,表示是有这么回事。 反而是刘氏的反应比较大,听了韩度的话,抬眼朝着韩景云狠狠地瞪去,“怎么?难道你还想要演一出戏文里不想嫁人的戏码,这是指使着你哥来给你说情?” 韩景云小脸一阵委屈,“娘,我可没有让大兄帮忙,是他一厢情愿,说什么,什么~”妹子满脸通红,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好意思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干脆起身,说了句‘我吃好了’,便羞红着脸跑了。 韩度见妹子没有吃多少便离开,也没有出手阻拦,反正在家里也不会饿着她,吃多吃少都没有事。反而是他接下来的话,不好让妹子在这里听着,她自己跑了也好。 韩度点点头,说道:“的确是这样,不关景云的事,是我自己有些想法。” 这话就让二老有些迷糊了,既然韩景云都没有意见,那韩度这个当大哥的这是想要做什么? 第九十一章 韩德和刘氏二人都想知道韩度的想法。 韩度便直截了当的说道:“孩儿希望景云的亲事再缓上两年,最好是等到十八岁之后再成亲。” 韩德正想要问问韩度这是为什么,不过还没有等到他开口。 刘氏便心急的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叫十八岁以后再成亲?十八岁那都是老姑娘了,难道你想咱们韩家被人笑话?” 韩德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对,如果说老夫被罢免了之后,你没有做官。那咱们家作为一个平民人家,倒还是无所谓,十八岁就十八岁吧。但是你既然做官了,那让你妹妹这么晚出嫁,会被人笑话的。” 韩德几句话说完,还没等到韩度说话,却把一旁刘氏的火力吸引到他身上。“什么叫平民之间无所谓?就算是小门小户之家,也没有十八岁才出嫁的道理。” 看见就要掐起来的爹娘,韩度连忙劝道:“你们先听我说一句。” 韩德和刘氏听了,都把眼睛看向韩度。 韩度想了想,颇为沉重的说道:“我要景云十八岁才成亲,是为了她好。就我所知,女子在十八岁之前,骨骼尚未完全长开。在这之前成亲,一旦生孩子,那就是九死一生。而在这之后,那便是九生一死。况且在十八岁之前生孩子的女子,就算是幸运活下来,寿命也至少要减少十年以上。相比于景云的性命,些许笑话算的了什么?外人想要笑话,那就让他们笑话去吧。” 减少寿命的话,韩度自然是在吓唬爹娘他们。但是年纪太小生孩子九死一生,这一点韩度可不是在胡说八道。 果然,韩德和刘氏两人都被吓住。 刘氏咽了咽口水,手里紧紧的抓着手帕,轻声问韩度:“度儿,难道你还懂医术?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我不懂医术。”韩度摇头,语气一转,“不过我说的这些却是真的,在事关景云的安危上面,我不可能巧言令色欺瞒你们。其实你可以自己想一想,平日里见到的年纪太小的女子生孩子,是不是十分的艰难?” “拔苗助长这个成语,爹娘你们都应该明白的吧。女孩子在未到生孩子的年纪,强行生孩子,这就相当于是在拔苗助长。结果会怎么样,想来不用我多说。” 老夫妻两人听的是冷汗淋漓,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当爹娘的怎么能够不心疼? 刘氏见韩度说的郑重其事,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韩度神情凝重,“比金子还真。” “老爷~”刘氏得到确切的答案,心急火燎之下,只感觉六神无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把希望放在韩德身上。 韩德叹口气,对韩度说:“老夫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老夫也不想去问。”自己这个儿子从牢里出来之后,好似有天人授慧一般。韩德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想去弄明白,反正自己儿子从现在来看,是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顿了顿,韩德继续说道:“但是既然事关景云,想来你也不会那话诓老夫。就按你说的办吧,等两年便等两年。反正老夫经历这么一劫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高官厚禄,什么门楣风光,都是假的。只有咱们这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才是真的。谁要看笑话,就让他们看去。” “谢谢爹!”老爹能够迅速的一口答应下来,这让韩度很感动。 别看老爹说的轻松,便好似轻飘飘的‘门楣’两个字不重要似的。 其实这个时候的人们,把自家的门楣看的很重,有时候甚至会重过人命。 亲生女儿又如何?为了保住门楣上的风光,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残害致死的事情,可是时有发生。就拿未婚先孕来说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现代的人看来顶多不过自己女儿单纯,受到了渣男的诱骗,把孩子打掉就算了,根本不会要女儿的命。 但是在这个时候,可是要浸笼淹死的。 “你不用谢什么,景云不仅是你妹妹,也是我女儿,我自然会疼他。”韩德摆摆手,“倒是这样一来对你有些影响,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让别人笑话的话,你就是首当其冲哦~” 韩度笑了起来,无所谓的道:“爹您要知道,笑到最后才是笑。别人想要笑话我,那就让他们笑话去,我只要保证笑到最后就可以了。” “说的好,”韩德抚掌惊叹,“这句话说的太好了,笑到最后才是笑,哈哈哈~” 正在一家人有说有笑的时候,韩景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韩度诧异的看了妹子一眼,心想,你这丫头刚才不会是在门外偷听吧?这急匆匆的跑进来干什么?难道是想要早点出嫁? 看着韩景云脸上泛起绯红,韩度越发觉得这个猜测有些道理。 韩景云一进来就伸手指着身后,气喘吁吁的说道:“爹,娘,大兄,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来找你的。” 找我的?韩度心里一阵奇怪,朱标这么隆重的亲自登门来找自己,这是要干什么? 韩度还在迟疑,老爹却是反应飞快,连忙大喊道:“快,大门全开迎接太子殿下。” 三人急急忙忙的迈开脚步,朝着前门赶去。 “草民韩德,民妇刘氏,臣韩度,拜见太子殿下。” 朱标挥手让韩度等人起身,“免礼,都起来吧。”眼睛里没有看到刚才那一抹亮丽的身影,朱标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韩度也在奇怪,明明是景云去告知他们太子殿下来了的事情,怎么现在反而不见她的身影。不过在朱标面前,韩度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随之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朱标沉稳的脸上,没有反应出丝毫的心里想法。笑着朝韩度说道:“本宫此来,是有要事想要向你请教。二老,不用陪着本宫。” 韩德听了,说了一句:“太子殿下,请便,我等告退。”说完便拉着刘氏离开。 韩度带着歉意说道:“殿下有事相召,派遣一宦官来传话便可,怎敢劳烦殿下亲自前来。” 朱标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奏折,说道:“本宫敬重的是学问,既然想要解惑,那自然要亲自前来才是。” 韩度一眼就看出来,朱标手中的这奏折,就是他写给老朱的那国富论的第一章,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便挥手示意,“殿下,请。” 将朱标引到书房坐下,韩度正要吩咐丫鬟上茶,却看见韩景云提着一壶茶进来了。 这丫头是怎么回事?韩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刚才在迎接朱标的时候她不见人影,现在反而又做起丫鬟的事情来了? 韩景云只感觉到她的脸像是在火烧一般发烫,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暗自咬咬嘴唇,把茶给两人沏好了,放下茶壶才离开。 韩度见韩景云进来一句话都不说,觉得对朱标有些不礼貌,只好帮妹子转圜一下。端起茶杯向朱标道:“殿下,请用茶!刚才这是舍妹,从小被爹娘宠惯了,不懂规矩,还请殿下见谅。” 朱标从韩景云进来,一直就保持着深呼吸的状态,两眼呆呆的看着韩景云。直到耳边响起韩度的话,朱标才回过神来,随口应和韩度道:“哦,没事。” 同时,将充满胸口的气息,无声无息的吐了出去。 韩度对此倒是一无所觉,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朱标和韩景云之间会有什么交集。虽然韩度也承认自己的这个妹妹长的不错,但是在他这个亲大哥眼中,也就仅仅是不错而已。 “殿下有什么问题,臣一定知无不言。”韩度说完,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准备给朱标解释。 朱标打起精神,拿出奏折,和韩度讨论他不明白的地方。 韩度也十分有耐心,面对朱标的疑惑,都一一做了解答。见朱标没有疑惑了,韩度眉头一皱,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殿下,臣想冒昧问一个问题。” “你说吧。”朱标也没有在意,随口应和。 “安庆公主,婚配了吗?” 嗯??? 朱标满脸的问号,抬头眼神怪异的看着韩度,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韩度则一脸真诚,毫不避讳的和朱标对视。 朱标干笑一声,问道:“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韩度的脸皮有多厚,他自己十分清楚。上辈子被女朋友带去见家长,都怡然不惧的他,面对朱标的问话,自然是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捏着茶盖在杯子上轻滑了几下,平静的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仅此而已。” 闻言,朱标差点把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见过脸皮厚的,没有见过脸皮这么厚的。韩度这是在自己给自己做媒啊,难得的是他还一脸平静。 “你~”朱标指着韩度,顿了顿叹气一声,“唉,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去年父皇便将安庆许配给了欧阳伦,今年就会完婚。” 老朱许配安庆了?韩度眉头紧皱。 第九十二章 麻烦大了! 这是韩度的第一反应。 如果说安庆公主还没有许配给人,韩度还有着几分把握的话。那现在他就是连一分的把握都没有,毕竟是老朱亲口许配的婚约。 皇帝金口玉言,自然是不容反悔。 常人家悔婚都会被人唾弃,更别说是皇家了。 难,难啊,难到韩度一时之间都束手无策。 朱标见韩度的样子,那里还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可惜,就算是韩度看上了安庆,那也没有。就算是他开口去向父皇求情,也不可能让父皇改口。 只得轻声安慰道:“把安庆忘了吧,你们只是见过一面而已。虽然你喜欢安庆,但是既然父皇许了婚配了,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再说了,安庆只是见了你一次,也未必就喜欢你呢。” 说望就望,那有那么容易? 韩度一想到上辈子那个不嫌弃自己穷,不嫌弃自己没车,不嫌弃自己没房,还给自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给自己洗衣做饭的身影,他就忘不了。 低头沉默许久,韩度抬头的时候两眼已经通红,好似在问自己,又好似在问朱标:“如果忘不了,怎么办?” 朱标看见韩度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韩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了这样。面对韩度的疑问,他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沉声说道:“没有如果,忘不了就往死里忘。” 话音落下,韩度寂静无声。 朱标见他面色凄苦,心下不忍劝解道:“父皇向来乾纲独断,再加上这件事,事关皇家颜面,你连后宫都进不去,又能如之奈何?” 是啊,自己连后宫都进不去,又能怎么样呢?韩度情绪十分低落。 忽然,他灵光一闪,看向朱标的眼睛陡然冒出一道精光。 自己进不去,但是有人能够进去呀,眼前这人不就是? 朱标见韩度忽然来了精神,还以为他悔悟了,淡淡的说道:“想明白了吧?想明白了就好,想明白了就好好当你的差吧。” 韩度瞬间抓住朱标的手臂,把朱标吓了一跳,以为韩度出了什么毛病,诧异的看着。 韩度脸上浮现笑意,好言说道:“殿下,臣对你忠心耿耿吧。” 朱标点点头。 在朱标眼中,韩度做事踏实肯干,不管做什么都是风风火火,一改朝廷往日拖拖拉拉的风气。再加上他虽然当官的时间不长,但的确是没有做过出格的事。 “那臣有好处的时候,也没有忘了殿下吧?”韩度继续问道。 这倒也是真的,朱标下意识的点头。 韩度买下石炭矿的时候,父皇拿走了一半,本来剩下的五成父皇已经开口给了韩度。但韩度拒不接受,强行塞给了本宫四成,自己只留了一成。 四成石炭矿,等正式发卖了之后一年也是几万两银子的进项。就凭这一点,韩度说他给予朱标好处,朱标也得点头认下。 韩度见朱标认下,满意的笑了起来,“那臣现在有难,殿下是不是应该帮上一把?” 这时候,朱标才反应过来,韩度刚才是在为挖坑做铺垫。 朱标眼睛一瞪,“你想干什么?”虽然他心里大约猜到了韩度的目的,但是还是不敢相信他这么胆大包天。 韩度立刻哀求出声,“殿下就帮臣这一次好不好?帮臣去问问安庆公主,看看她是什么态度。” “休想!” 朱标被韩度气炸了,豁然起身,指着韩度的手指都在颤抖。 “孤乃大明太子,堂堂储君。岂能,岂能去做这种事?这要是传出去,孤这个太子还要不要当了?” 韩度这家伙胆子可真大,竟然想要本宫做媒。如果时机合适,做正常的媒人的话,朱标其实也不介意做上一做。毕竟这也算是成人之美,大家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但是韩度这是要他做什么?要他去做私啊。 而且此事还事关皇家颜面,更是干系着父皇的颜面。 “殿下你就帮帮臣问问吧,如果安庆公主无意的话,也好让臣死了这条心。”韩度努力的劝这朱标,希望他出手帮忙。 韩度已经下定决心了,上辈子让她过的不好,这辈子一定不能再辜负她。当然,如果安庆公主和她毕竟是两个人,如果安庆公主对自己有意的话,那自然如此。相反,如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那自己便挥剑斩情丝,将这段就此放下。 “不行!” 朱标挥手挣脱了韩度的手,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让堂堂一国储君,做这种惹人非议的事,也就这胆大包天的韩度才干的出来。其他人,别说是做了,就算是想一想他们都不敢,都是罪过。 韩度见朱标没有半点犹豫的转身离开,心里面充满了失落。连朱标都避之不及,不肯帮忙,难道自己真的就束手无策? 韩度眼睛里面充满了失落,不经意间瞥到了一本奏折。 这是?自己写的那本? 朱标带来,刚才离去的太过匆忙,忘记了带走? 韩度拿起奏折,无意识的随手翻了翻,忽然一个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 自己的优势是什么? 自己虽然年纪轻轻的就中举,智商自然不低,但是也没有高到别人仰望的地步。但是自己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知道许多别人不可能知道的知识。 知识就是财富,或许常规手段不可能让老朱改变主意,但是自己也许可以从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上,找到办法。 国富论的第一篇就让朱标不顾身份的登门拜访,那要是把国富论全都写下来呢? 总算是在铁幕里面,找到了一丝亮光。 韩度把手中的奏折合起,放在一边。脸上带着笑意,又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全新的奏折打开。提笔,《论资财的性质及其蓄积和用途》《论不同朝代资本发展的不同》《论皇家和国家的收入》~ 从白天写到了晚上,韩度仍不作休,挑灯夜战直到天色大白,才写完。 韩度双眼熬的通红,但是自己年轻,熬上一夜不算什么,还挺的住。洗了把连,精神陡然振作。带上奏折,连朱标落下的那本一起带上,便朝着东宫而去。 韩度凭着朱标给的牌子,畅通无阻的进了东宫。 朱标原本还以为韩度不死心,这么快就追到他这里来。当他看见韩度双眼通红,但是精神振作,脸上带着笑意的时候,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还以为韩度经过一夜的煎熬,已经想通了呢。 朱标挥手让周围的人都退下去,才安慰道:“你能够自己想明白,是再好不过了,大丈夫应该以治国安民为己任,岂能执着于儿女私情?对了,你今天来找孤,是有何事?” 韩度面无表情的把昨天朱标落下的奏折拿了出来,还给他,“殿下昨天落下东西在臣的家里了,臣便将它送过来。” 朱标见韩度是来送东西的,不是来纠缠他的,更加高兴,以为韩度真的就此将事情揭过去了。笑着说道:“看我这记性,昨天走的太匆忙就给忘了,你到时有心了。” 韩度又从袖袍里面摸出来几本奏折,语气平静的说道:“臣见殿下很喜欢这类知识,于是臣便把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一并呈给殿下。” “好好好,你有心了。”朱标见韩度如此勤勉,更是高兴,伸手接下。 在他看来,韩度这是真正的想通了。要不然不可能有心思写这些奏折,毕竟无论是谁面对韩度这样的情况,恐怕心神大乱都是轻的,那里还能够集中精神来写奏折呢? 韩度见朱标高兴,也笑了笑,轻飘飘的说道:“不过殿下应当知道,黄金有价,知识无价。从今天起,殿下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还是可以召臣来问。不过臣的条件变了,臣给殿下解惑一次,殿下便帮臣一个忙。一个换一个,公平公正公开。” 说完,韩度朝着朱标露出一个笑脸。看见朱标目瞪口呆的表情,也不等他说话,转身施施然的走了。 朱标看看韩度离去的背影,在低头看看手上的奏折。原本被他视为字字珠玑的奏折,顿时就感到不香了。 ‘韩度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朱标瘫坐到椅子上,随手把奏折放在案桌上面,感觉到了极度的为难。 韩度说的倒是容易,帮他一个忙换一次解惑的机会。 朱标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韩度会要他帮什么忙。韩度的优秀,朱标是看在眼里的,而安庆公主也是他最喜爱的妹妹,如果两人真能够成为秦晋之好,那朱标自然是欢迎。 但是安庆公主已经被赐婚了,如果现在反悔,那皇家的脸面朝那里搁?如果朱标是皇帝的话,或许还可以咬咬牙,把这担子担下来。可是他现在只是太子,上面还有着父皇呢。 而且父皇的性格,可是软硬不吃。一旦被父皇决定了的事情,连朱标都没有办法改变。 朱标的恩师宋濂,因为被胡惟庸案牵连,他上去求情也没有能够免去宋濂的罪责,只是死罪该流放而已。 第九十三章 生怕多装一点,导致尝试出了岔子。 但是他们却没有想过,尝试的时候降低了标准,把矿车的载重降低,等到以后把载重提升上来了,万一出了事故,那该怎么办? 因此,韩度宁愿在尝试的时候就按照最大载重来试验,哪怕是导致试验失败,也不愿意把隐患留到以后去。 既然韩度下令,匠人们也只好继续装石炭。等到将矿车装满了,韩度才满意的点头,问道:“一共装了多少斤?” “将近三千斤了,大人。”黄老在一边一直计算着。 三千斤看上数量大,其实论体积也没有多少。如果石炭还没有被挖出来的话,三千斤也就不到一共立方的样子,就算是挖松散了的,也就一个立方多一点而已。 “放下去吧。”韩度挥挥手。 几个匠人这才推着矿车慢慢的沿着轨道滑动,等推到了放矿车的地点,几人停了下来,回头看了黄老一眼。 黄老暗暗咬咬牙,成败就在此一举了,狠狠地挥下手,“放。” 几个匠人听了,几乎是同时松开了手。 脱去束缚的矿车,在自身的重力作用下,开始慢慢沿着轨道滑行,速度越来越快。不过是几个呼吸时间,矿车就开始在轨道上飞奔而下,风驰电掣一般朝着水泥道路那边冲过去。等冲到了平地上,又由于摩擦阻力的原因,矿车的速度开始慢慢下降,最后冲过了既定的地点,又滑行了几十米才静止在轨道上。 韩度见矿车滑下去的时候,心里还一度紧张,担惊受怕的就怕矿车从轨道上飞出去。好在最终的结果算是好的,矿车自始至终都安安稳稳的轨道上滑行。 登高望远,韩度清楚的看到,矿车在转弯的时候,满载的石炭有一点抛洒出来。 “还不错,没有翻车。就是石炭矿被洒出来一点,黄老你要记住以后可千万不要装这么多,每次装两千斤就好。少装一点,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喔,还有,停下来的地方比咱们预计的要远一些,到时候你找两个人在下面拉着绳子拦一下就行。” 黄老点头,把韩度的吩咐一一记在心里。忍不住感叹道:“大人真是奇思妙想,让人叹服。” “怎么了?”韩度闻言,转头看向黄老。心里有些奇怪他今天是怎么了,大家都这么熟悉了,你还这样拍马屁似的夸我,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呢。 “两千斤石炭,这要是以往靠着人背下山,起码也要二十多个人花费大半个时辰才行。现在却是悠忽而下,转眼之间便送到了,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虽然黄老已经看过了韩度不少能人所不能的事情,但是看见眼前这一幕,还是忍不住赞叹。 就这么一条轨道,便能够节约钞纸局多少人手?而且现在正当是钞纸局缺乏人手的时候,更是难能可贵。 以前,当韩度决定铸造钢轨来铺设的时候,黄老虽然因为韩度是上官的缘故没有反对,但其实他心里也是颇有微词。 毕竟这钢铁太贵了一下,一条这样的道路修下来,按照现在的市价计算,光是钢轨就要花费十二万两银子。这简直就是银子化成水,然后往地上倒去。 当然,如果只算成本的话,花费倒是不大,连修建高炉一起也没有花费多少。而且韩大人还和工部达成了一笔交易,算起来,光是这也就把所有投入的钱都赚回来了,还余下好几万两银子。 韩度眨眨眼,没有去接黄老的话,这种话韩度听到太多了,黄老在他耳边说出来,他听到了心里也没有什么感觉,如同古井一般平静的很。 反而是不忘叮嘱道:“本官可提醒你们啊,这矿车只能装矿,绝对不能坐人。你们也看见了,那么快的速度下去,要是一旦摔出去,比从马背上坠落下来还惨,非死即伤!” 没有韩度的这句话,或许这些匠人还不会有人反应过来。这矿车既然能够装那么多的矿,那岂不是人也可以蹲在里面?毕竟这矿车也就挤下七八个人,可比矿要轻的多。 黄老也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看见韩度眼神灼灼的看着他,才连忙回道:“好,好的,请大人放心,小老儿一定看好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上去的。” 黄老笑容冲满了憨厚味道,显得无比的真诚。 韩度见了,放心的点点头。 一行人从原来的小路,缓慢下山。众人来到卸货石炭的地方,装满石炭的矿车已经被人拉了回来。这里本韩度专门修出一个两米高的高台,矿车停在这高台的轨道上,直接从一侧打开,便可以轻易的将石炭卸下。 韩度看完了卸下石炭矿的过程,满意的点点头,达到了他预期的效果。 见此处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操心,韩度便向众人告辞。 “本官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走了。既然轨道铺设好,黄老你就让人全力开采石炭矿。本官去京城找几处铺子,准备正式发卖。” “大人走好,大人慢走。”黄老不断的朝着韩度告别。 韩度头也没回,挥挥手便离开了。 黄老等人在韩度走了之后,又回到了采石炭矿的山上。原本一路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忽然看见摆在轨道上的空矿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气氛陡然一静。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一种别样的意味在人群当中弥漫。 许久过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声音,“韩大人说着矿车,人上去了危险。不过小子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这矿车只能载石炭矿,不能够载人。难道说,就因为它的名字里面有个矿字,便只能载矿?” 黄老听了,脸色陡然一变,狠狠地瞪向说话的人:“韩大人的吩咐,难道你刚才没有听到?没有听到韩大人说,这矿车速度快若奔马,一旦出事容易非死即伤吗?不准你胡闹。” 被黄老瞪住的匠人,脖子一缩不敢再说些什么。 黄老教训完了匠人,语气幽幽的说道:“不过老夫就不同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无所谓生死了。倒是韩大人说的那种快若奔马的感觉,老夫这辈子连马屁股都没有骑过,要是不能在死前感受一番,岂不是白来这世上一遭?” 说完伸手就要把着矿车的边缘,想要坐进去。 刚才被黄老训斥的缩着脑袋的匠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黄老,好似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不过黄老想要爬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在黄老的手搭在矿车上的时候,另外一只手将他按住。 一个头发白了的老头子,浑身衣服破旧,满身灰一处白一处的,看起来脏兮兮的样子。但是这老头的眼睛,却是格外的明亮。 “哼!平日里给你三分薄面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要试也用不着你来试,论年纪你没有老夫大,论技艺你也不行。也就是老夫不想被琐事烦心罢了,要不然就你也能当咱们的头儿?” 老头说的一点都不客气,但是黄老脸上却没有一点不满。 陪着笑脸说道:“大匠说的是。不过大匠,这矿车这么大,你一个人也占不满,我上去也没什么的吧?” 说着双手扶着大匠这老头子爬进矿车,然后黄老才自己跳进去蹲下。 这样一来,其他人那里还会客气? 另外几个老头子,好似突然变成了年轻人的身手一般,一个个的三两下就跳进矿车。 很快矿车里面就蹲满了老头子。 几个年纪小一点的匠人,根本就没有挤上去的资格,站在外面,神色古怪的看着挤满一矿车的这群白发老头子。 被黄老称作是大匠的老头子见此,不乐意的瞪了这几个匠人一眼,“傻不愣登的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干什么呢?不知道过来推一把?” “哦,哦,哦~” 几人这才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搭在矿车上,缓缓的朝着下放的地点推过去。 等推到了位置,有个匠人忽然醒悟过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于是,哭笑不得的问道:“几位大匠,还是下来吧。韩大人既然说了这样有危险,那就肯定是有危险。要是几位大匠有个闪失,小的没有办法向韩大人交待。” 大匠瞪了他一眼,不满的说道:“让你放手你就放手,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不放!”匠人飞快的摇着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几个老头子,平日里可都是韩大人的宝贝啊。自己也是脑子里面进水了,刚才才会听他们的话,把他们推到这里。 可是自己决不能一错再错,不能放手! 匠人死死的拉住矿车。 几个老头子顿时脸上不满,手指捏拳,嘭嘭嘭的就是一顿砸下。 “啊,啊,啊~” 惨叫声四起,几人手猛然一松,矿车便沿着轨道滑行。 随着矿车速度越来越快,“嗷,嗷,嗷~”,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远远传来。 第九十四章 韩度吩咐了黄老,便放心的回去了。在他看来,黄老一直的表现都是老成持重,无论是给他安排什么事情,他都能够不折不扣的执行,从不做出格的事情。 更何况,这还是干系着他们安危的事情。 在韩度想来,有黄老盯着,应该没有人会蹲到矿车里面,搭便车。 石炭矿运输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接下来石炭矿的产量,必然会爆发式的增加。销售问题已经是迫在眉睫,必须要赶紧解决的事情了。 但是这个事情靠韩度自己,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韩度太穷,买不起铺子。一个外城的铺子,门脸还不算大,那动辄也是千贯以上的价格。这价格有多夸张?能够在同样的地段,买下一座宅院下来。 自古以来,天子脚下,不管是宅院,还是铺子,都没有便宜的道理。 大明虽然初建,但是武力超群,可以轻松的压着北元打,显得强势无比。论房价虽然没有宋朝那么夸张,但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是望尘莫及的事情。 要不然也不会韩德当了户部侍郎那么多年,到他被下狱治罪为止,都没有能够在内城买下一座宅子。就韩府现在的这宅院,都还是韩度老娘陪嫁过来的。 光靠韩德,根本就买不起。 韩度虽然不知道自己老娘的陪嫁还有多少,但是想来给他买铺子卖石炭,是不可能的。 自己拿不出铺子来,不代表别人也拿不出来。 韩度远远看着东宫,心里想到也该让朱标出出血了。 “韩度又来了?”朱标两只眼睛通红,满脸浮现起古怪的神色。 朱标昨天晚上,把韩度的奏折看了一本又一本,一直挑灯看到今天早上。韩度的奏折就好似爽文一样,一旦沾上就甩也甩不掉。 不过看的时候有多爽,看完了之后,就会有多痛苦。 朱标现在就深深的陷入到痛苦之中,正在这个时候,偏偏他却听到了下人的通报,还以为韩度这是来挑衅的呢。 朱标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心里决定无论韩度说什么,他自己都要绷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在韩度面前低头,答应他的馊主意。 “宣!” 朱标声音无比低沉厚重,充满了监国太子的威严。 韩度进殿拜下,“臣韩度,拜见殿下。” “免礼,起来吧。”朱标语气平淡,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根本就提都没有提韩度留下的奏折,朱标努力装作完全没有看过一般。 朱标不说话,韩度却出声禀报。 “殿下,石炭矿开采、运输已经完全准备就绪,产量即将暴增。石炭矿发卖的事情,已经是迫在眉睫了。”韩度向朱标诉说道。 嗯? 韩度没有半分谈起奏折的事情,这反而是让朱标为之一愣,差点就没有绷住,连忙控制着稳住心神。 不过,要不是韩度提起石炭矿的事情,朱标都差点忘记了。 此时韩度提起,朱标便沉声问道:“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发卖吧。” 见朱标误会,韩度出言解释:“殿下,不是准备就绪,而是还有一点问题。咱们没有发卖石炭矿的铺子。” “哦?是缺铺子啊。”朱标闻言,想了想说道:“孤手里还有些铺子,你想要多少?” 韩度听了气息一滞,难道自己想要多少,你就给多少?不过韩度仔细一想,忽然又觉得这是真的,毕竟这天下将来都是这位爷的,他自然是想给多少就能够给多少。 韩度突然感觉到了,来自帝二代无意识的暴击,心里涌现出一股憋屈。不过很快韩度便把这点情绪甩出脑袋,心里盘算了一下,回道:“如果想要覆盖整个京城的话,最好是内城四个,外城八个,一共需要十二个铺子。” 朱标想了想,点头道:“十二个倒是不多,如果你还需要的话,孤倒是还可以再给你十二个。” 嗯? 韩度诧异听着朱标的话,该说果然不愧是帝二代吗?就这豪气的风格,和范弗利特是多么的相似? 不管我要多少,朱标都给双倍? 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抛了出去,韩度摇着头说道:“殿下,十二个是臣通过精确计算的结果,能够保证覆盖所有人,而且几乎最远地方到铺子的距离,差不多都一样,没有必要再增加了。” 韩度是准备靠着石炭矿来谋利的,铺子越多,需要的人手自然也越多,这开支自然便会水涨船高,反而是在变相的降低总体的收益。 到时候,韩度分到的红利就会变少。 朱标见韩度没有再要,便也不再坚持,挥挥手,一旁一个宦官站了出来。 “你带韩度去选铺子位置。” 说完之后,又转头看向韩度,“你去选吧,需要哪个就选哪个,孤让他们配合你。” 韩度却没有就此退下,再次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这个石炭的价格,还请殿下奏请皇上厘定。” “这价格还需要父皇厘定吗?上次你不是说了吗?十文钱一百斤。”朱标疑惑的问道。 明明上次韩度已经说了石炭矿的价格,怎么还需要父皇来厘定。 韩度听了差点吐血,十文钱一百斤,这真是把石炭当作是土来卖了。真要按照这个卖法,那韩度也就别指望着这个发财了,干脆吃土算了。 韩度连忙苦笑道:“殿下,上次那是臣随便举个例子而已,可不是石炭矿的真实价格。现在京城内虽然没有石炭,但是也有着木炭的。现在木炭的市价是三百文到三百五十文一百斤,对比一下其他地区,臣认为石炭的价格在一百二十文到一百三十文一百斤,是一个比较合理的价格。” “是这样吗?”朱标点头,“孤记下来,会向父皇禀报的。” 韩度见该说的都说了,便退出去,跟着宦官去挑选铺子。 朱标看着韩度真的就这样离开,嘴里嘟囔两句,“难道他真的不是来求孤的?真是一件怪事。” 韩度跟着宦官来到一间大殿。 “大人这边请!” 韩度不敢怠慢,施礼道:“有劳这位公公。” 宦官从架子上取下一张地图,在韩度面前展开。 “这些标记这黑点的位置,就是殿下的铺子,韩大人中意那里,只需要指给奴婢看就是。” 韩度看着这上面密密麻麻,只是随意的扫视一眼,就估摸着起码有上百个黑点。心里忍不住吐槽,难怪十二个铺子在朱标眼里什么都不是,自己要是有这么多的铺子,自己也能够对抛出去十二个,做到轻描淡写。 韩度也不客气,直接指出,“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就这些吧。” 很快韩度便选定了十二个地点。 宦官见了,抬头有些意外的看了韩度一眼。 “怎么?韩度疑惑问道:“这些有什么不妥吗?” 宦官和气的向韩度解释道:“大人所指的,大部分都没有问题,只是有其中两处,现在正在被奴婢们经营着,不知道大人可否另外换一下?” 说完,随手便在地图上指了出来。 韩度看着宦官指着的两次,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这两处位置有些奇特,偏偏是夹在内外城之间。要是放弃吧,这么优越的位置,韩度有些不甘;要是不放弃吧,肯定会得罪眼前这个宦官,或许还不止是这么一个,而是一群。 想了想,韩度觉得还是没有必要和他们起冲突。便点头应下,“可以。” 宦官见状,向韩度道谢:“那奴婢就多谢韩大人了。” “客气!” ...... 韩度离开之后,朱标都一直在处置奏折,直到天色开始阴暗下来。 有宦官来报,“皇上召见殿下!” 听到是父皇召见,朱标不敢怠慢。放下手里的笔,便跟着宦官一路来到马皇后这里。 “儿臣拜见父皇。”朱标一进殿就看见父皇坐在里面,连忙上前行礼。 老朱见太子行礼,随意挥了挥手,“太子来啦,起来吧。今天叫你过来,是因为你母后想你了,这便叫你过来吃顿饭。做吧,等等你母后。” 朱标依言在父皇下手位置坐下,心里想到石炭发卖的事情。便开口向父皇请示,“父皇,今天韩度来报。石炭发卖已经准备就绪,因为这京城里面一直以来都没有石炭发卖过,即便是有那也是从远地运过来的,价格高的吓人,因此想请父皇钦定一个价格。” 朱元璋听了,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等到过了一会儿才向朱标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儿臣驽钝,原本以为卖十文钱一百斤便可,毕竟就算是这样,其中利润已是不小。但是今天韩度说应该比照市面上木炭的价格,做相应的降低,价格定在一百二十文到一百三十文之间,要比较好一些。” 提起韩度,朱元璋的脸色陡然一沉。 上次韩度高价收购棉花的事情,闹得是沸沸扬扬,连都察御史都上书弹劾韩度了。虽然老朱直接驳回了弹劾韩度的奏折,但是却不代表老朱对韩度没有意见。 第九十五章 这些时日,老朱对于有些事情,也逐渐的回过味来。 只见老朱脸色一沉,愤然说道:“韩度这小子虽然是个做事的,但是论起贪财来,他一点都不比那些贪官污吏弱。” “父皇何出此言?”朱标听父皇把韩度归于贪官污吏一类,顿时心里一紧张。他可是知道父皇对于贪官污吏有多么的痛恨,更是亲眼看过父皇是如何处罚那些贪官污吏的。 要是韩度落到那样的下场,朱标才真是心有不忍了。 再说了,在朱标眼中韩度这人还是很不错的。比如他写的那些奏折就不错,思常人所不思,想常人所不想,角度刁钻,但偏偏在其中又好似蕴含着煌煌大道。 老朱眼中浮现起一丝亮光,沉声道:“上次那小子口口声声以市价卖给工部腰刀,还说他没有赚到什么钱。” 朱标急于求成的想要为韩度开脱一二,连忙插话道:“那次的腰刀儿臣也在工部亲眼看过,也检验过啊。刀是不错的,不像以前那种包钢的腰刀,韩度提供的的确是和他说的一致,全部都是纯精钢的腰刀。这应该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吧?” “没有什么地方不妥?”老朱看了朱标一眼,同时讥笑道。“以前朕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后来才知道上了那小子的当了。那批腰刀韩度一定赚了很多钱,要不然他不会开出那么高的价格采买棉花。随手就是近两千两银子砸出去,好阔气啊。他要是没有在腰刀里面赚钱,他有钱买棉花吗,还是那么高的价格?他宝钞提举司才有多少钱?韩度接手的时候,宝钞提举司账面上不过才几百贯而已,就算是算上后来朕给他的一千贯,他宝钞提举司上上下下就算是不吃不喝也不凑不够两千两银子出来。你敢说他没有在腰刀上,大赚特赚?” 朱标听的目瞪口呆,顿时哑然。心里想着父皇不愧是父皇,这别出心裁的思考角度,也是没有人能够瞒过父皇。 韩度要是听到老朱这话的话,心里肯定有句那啥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啊?哪里有通过自己的花费,反过来推算自己赚了多少钱的? 老朱不讲武德。 可惜老朱端坐在龙椅上,俾睨天下,就是可以不讲。 正当朱标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时候,一个如同空谷幽兰、悠扬婉转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我在外面听了有一会儿了,听来听去,皇上你怎么还和一个臣子置气?” 马皇后边说着,边从外面走进来。 “儿臣拜见母后。”朱标见了连忙起身行礼。 马皇后挥挥手,示意朱标免了。 径直到老朱身边坐下,马皇后见老朱面色不乐,便道:“怎么难道皇上你还真的要和一个臣子一般见识啊?” 老朱没有说话。 马皇后见此,继续道:“虽本宫没有见过这韩度,不过听皇上说的,本宫也知道,这是个有本事的官员呢。” “妹子为什么这样说?”老朱诧异的看了马皇后一眼。朱元璋虽然是皇帝,但是他可是清楚自己这位皇后是多么的心高气傲。就算是向来深得他心的朱标,都很少能够从马皇后这里,听到溢美之词。 朱标也是十分惊讶,低着头支棱着耳朵,准备听听母后究竟为什么如此夸赞韩度。 马皇后白了两人一眼,顿时明白了他们的心思,笑着说道:“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实这个道理,不管是对于普通的农户,还是一个衙门,还是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一样的。” “皇上你也说了,韩度刚接手宝钞提举司的时候,只有几百贯,但是现在他却是可以轻易的花掉两千两银子来买棉花。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宝钞提举司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他宝钞提举司的钱,还不是从朕这里赚到的。”老朱听了,顿时有些不满。虽然韩度是和工部之间的交易,但是在老朱看了,天下都是朕的,这工部的钱也是朕的。 马皇后哈哈笑了起来,笑够了才慢慢说道:“那也是因为皇上你只让他当宝钞提举司的家呀,他自然只为宝钞提举司考虑。” 朱标见此也笑着插话道:“母后说的有理。更难得的是,他还能够以更高品质的腰刀,以市价卖出去。换个想法,父皇你说他的那种腰刀,如果是放到市面上,值不值那种价格?” 老朱顿时一阵沉默。 值啊!这是肯定的。 包钢锻造出来的腰刀都要卖到三贯钱一把,而韩度纯钢品质的腰刀才卖二贯钱。要是放到市面上,这可是千值万值了。 这时候,马皇后也笑笑接着说道:“如果皇上你朝堂上的那些臣子,都像是韩度这样,不用你调拨一文钱,自己便能够把衙门的事情办的红红火火,那才是朝廷的幸事呢。那样的话,皇上前段时间你也不用为了筹备军需,而焦头烂额。” 朱元璋想到马皇后提到的那种景象,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很快又收敛心神,摇着头叹道:“这怎么可能?” 挥挥手,打住了这个话头。 马皇后也知道她的想法是不可能的事情,说给老朱听也只不过是想要他看到韩度的不同之处。 化不可能为可能,这就是韩度的强于他人的本事。 既然韩度有着这样的本身,而又是在为朝廷做事,那皇上自然也就没有了怪罪的道理。如此一来,马皇后想要帮韩度的目的,便算是皆大欢喜的达到了。 朱标看见父皇对韩度的怒气消解,心里送了口气。把话题再次转圜到了开始的时候,“启禀父皇,石炭定价的事,还请父皇定夺。” 马皇后听了,没有半点反应,好似没有听到朱标的话一般。她是一位极为聪慧的女人,自然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今天她已经劝解过皇上一次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够再牵扯到第二件事情里面,以免让皇上误会她多事。因此,哪怕是她再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只会在一旁静静的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老朱捋着胡须,想了想说道:“一百二十文高了一点,朕的石炭是用来惠及百姓的,不是用来让他韩度发财的,就按二十文一百斤发卖吧。” 朱元璋不愧是从布衣出身的皇帝,但凡有能够让百姓得利的地方,他就毫不吝啬的一个都不落下。当然,因为他不懂经济的原因,经常出现好心办坏事的情况,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否认,朱元璋对于百姓的心是好的。 朱标听了十分诧异,不过他可不敢违背父皇的旨意,连忙回道:“是。儿臣马上就通知韩度,按二十文一百斤发卖。” 马皇后在一旁,脸上保持着微笑看看皇上,心道:皇上你倒是惠及百姓了,但是你就没有想过惠及宫里?臣妾都三年没有做过新的衣衫了。 见皇上更别就没有看到她的眼神,马皇后有些小性子上来了,转头朝着朱标狠狠地刮了一眼。 朱标被吓得缩了缩脖子,还把自己的一角磨白了的衣袍暗暗展示给母后看。示意自己也是穷,可千千万不要打自己的主意。 马皇后没好气的瞪了朱标一眼,朱标连忙低头装作没有看到。 马皇后悻悻的收回目光,转头朝老朱笑着说道:“说了这么久,都累了吧,开膳吧。” 朱标陪着父皇母后用完了膳,便起身告退。 马皇后见朱标出了殿门,连忙高声喊道:“皇儿慢点,夜深露重,多披件袍子吧。”说完便起身拿起一件衣袍,追着朱标出去。 老朱继续坐着用膳,也没有去管那母子两人。 朱标见母后拿着衣袍出来,连忙接过,感动道:“儿臣谢母后关爱。” 马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先不忙着道谢,母后问你,韩度是不是给了你四成石碳矿?” 朱标点点头,不明白母后问这个干什么。 马皇后听了心里满意极了,不过脸上却陡然浮现出凄苦的神色,“母后难啊,说是贵为皇后,掌管后宫,一言九鼎。其实这宫里啊,早就成了一个空架子,别说是那些妃嫔了,就算是本宫的用度也是一减再减。你父皇都在御花园里把花木拔了,用来种菜了。” 朱标这时候也回过味来,高声道:“父皇勤俭令儿臣汗颜,儿臣决定这就回东宫减免一些用度。”说完,朱标转身就想要离开。 可是,有人既然已经费尽心思的铺垫了那么多了,岂能让他轻易脱身? 果然,马皇后眼疾手快,一把就把朱标的手臂拉住。眼神灼灼的盯着他:“母后还没有说完呢,你想去哪里?” 朱标见自己想要溜走的心思被母后识破,脸色一正道:“母后请吩咐,儿臣洗耳恭听。” 马皇后眼帘一动,狠狠地刮了朱标一眼,“你父皇给了你东宫那么多产业,比皇宫的都多。你把四成石碳矿的股子给本宫吧。” 第九十六章 图穷匕见! 果然,朱标的猜测没有错,母后真的是在打他石碳矿股子的注意。而且还是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吃掉他全部的石碳矿。 朱标有心拒绝,但是却不敢直说,他知道既然是母后开了金口,他要是不出血是不可能的。只能委婉地说道:“母后,儿臣最近的开销也有些大,要不儿臣给您一成,就算是儿臣孝敬您的?” 马皇后脸上笑意未减,说出来的话却夹着冷风:“听说韩度那小子都拿了一成,原来在你的心里,母后和韩度是一个位置么。真是让母后伤心,枉费母后从小把你拉扯大。那时候,你父皇天天在外南征北战,母后我在家里带着你,整天提心吊胆,晚上还有哄你入睡~” “停停停,母后直说吧,您究竟想要多少?先说好,全部是不可能的,您多少也要给儿臣留点,东宫那里也是一大帮嘴等着儿臣喂呢?” 马皇后见此,也不在和朱标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拿出三成给母后,你自己留下一成。” 朱标顿时感到一阵肉痛,哭丧着脸反问马皇后:“母后,难道儿臣在您心里就和那韩度一个样子?” 朱标反将一军,把马皇后刚才的话,还给了她。 不过朱标还是失算了,毕竟太年轻,没有马皇后见多识广。 只见马皇后轻笑一声,说道:“那你以为呢?” 朱标闻言,语气一滞,目瞪口呆的看着马皇后。这还是他那位,慈祥端庄的母后吗?朱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愤愤然离去。 等到朱标离开,马皇后身背一转,回到了宫殿里。 老朱已经用完膳了,正在用布巾擦手,见马皇后回来,便随口问道:“妹子你和标儿在外面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马皇后嫣然一笑:“标儿孝顺,主动要给臣妾石碳矿的股子,臣妾不要,他还非要给。这世上从来都是当父母的给孩子钱财,哪里有孩子给父母的道理?臣妾和他在外面掰扯了几句,便耽搁了一会儿。” 老朱听了,只感到一家人,是如此的和睦,脸上浮起笑意,随意说道:“既然是标儿要给你,那你就给他收着。你把他拉扯这么大,让他尽些孝心也是应该的。咱们这些为父母的,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受享受他们的孝敬。哈哈哈~” 马皇后笑着,点头称是。 隔天,朱标便将韩度召到东宫。 “本宫请示了父皇,父皇认为石碳价格低一点,能够让百姓得些利。二十文一百斤,你便按照这个价格发卖吧。” “多少?”韩度被朱标的话给惊到了,连对朱标的尊称都免了。 不过朱标品行仁厚,再加上他和韩度也十分熟悉了,便没有在意。 “二十文一百斤,这是父皇定下的价格,你就按照这个价格发卖吧。” 韩度听了苦笑连连,顾不得许多,连忙挥手阻拦道:“殿下明鉴,万万不能以这个价格发卖。” 朱标古怪的看了韩度一眼,“难道这韩度真像是父皇说的那样,一说到赚钱,就立刻变得贪得无厌?” 朱标咳嗽两声,收了收心神,淡淡的说道:“就按这个价格发卖吧,毕竟是父皇定下的价格再说了,能够让百姓得利,我们少赚一些,也没什么要紧。” 朱标的言外之意很简单,这价格是父皇定下来的,为的是让百姓得利。你韩度就别再坚持了,少赚一点就少赚一点吧,就当作赔财免灾。 韩度听了苦笑更浓,叹息道:“皇上想让百姓得利,臣自然是支持的,可是……唉~殿下还是和臣一起,去觐见皇上一趟吧。” “有什么问题吗?”朱标见韩度表情不对,疑惑问道。 但韩度现在没有和朱标解释的意思,摇摇头,没有言语。不是韩度不想和朱标解释,实在是,即便是他在这里和朱标解释了,等到了老朱那里,他也少不了要再解释一遍。 因此,还不如等到了老朱那里,再一并解释算了。 朱标见韩度神情凝重,知道事情或许非同小可,便没有迟疑,立刻带着韩度去见父皇。 奉天殿里,高坐在龙椅上的老朱,见到太子和韩度二人联袂而来,略一思量,便脸色一沉。 “臣,韩度,拜见皇上。” “起来吧,你们一起来朕这里,有何事?”老朱声音低沉。 让在御前起身的韩度,心里瞬间一紧。 朱标没有说话,把目光投向韩度这里。 韩度瞬间感到皮肤上出现一阵针刺的感觉,不用抬眼,便知道老朱已经顺着朱标的目光,看向他。 “臣启奏皇上。”韩度硬着头皮说道。虽然韩度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但是他却不得不说。 “说!”老朱面色冷峻。短短一个字吐出来,却好似带着牙齿缝里面的寒风。 “臣启奏皇上,石炭矿万万不可以定价太低。”韩度说完这句话,陡然感觉到身上的压力突然增加。 只听老朱平静的说道:“呵呵,朕想为百姓谋些利益,想不到,到了你韩度这里,反而是成为过错了?” 千错万错,皇帝绝对不能错。 韩度听到老朱说到错了两字,心里顿时一紧,生怕头顶的屠刀落下,连忙解释道:“皇上息怒,请听臣说完,再行定夺。” 这时候,朱标也出言帮韩度,“父皇,韩度此人还不至于狂悖无礼,还请父皇听完他说的,再行处罚可好?” 虽然朱标在一旁帮衬着韩度,其实,朱标心里已经把韩度骂了一遍。韩度你不知道父皇乾纲独断吗?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让父皇息怒,还说这些干什么? “讲吧!”老朱放下手里的朱批,背朝后靠了靠。 韩度只好硬着头皮,再次说道:“皇上明鉴,皇上让利于民的善举,臣感动肺腑。但是~” 说话最怕的就是一个但是,但是后面往往都有着一个与本意相反的事。 不过,韩度却不得不和老朱解释清楚:“但是,有一个问题,臣不得不启奏皇上。京城内百姓数以十三万户,以往并没有石炭,全靠着木炭支撑,不知道此事是否属实?” 老朱听了,胸中怒气稍解,想了想点头道:“自然是如此。” 韩度见老朱还能够听的进去谏言,胆子便大上一分,“皇上明鉴,京城十三万户,每年需要的木炭是一个极大的数目。就凭臣估计,整个京城内靠着木炭经营而生机的人数,起码是数万人。” 老朱点点头,认可韩度这个猜测是有道理的。京城十几万户的百姓,如果没有几万人从事木炭的经营,根本不可能支撑起整个京城的木炭需求。 韩度继续说道:“臣不敢断言这几万人干系着多少户百姓,但就是这些人的生计问题,已经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如果石炭以二十文一百斤的价格销售,必然会导致京城内的木炭直接发卖不出去的结果。如此一来,这数万人的生计,顿时就会成为一个极大的社会问题。” 韩度说到这里,两眼通红的抬头看向老朱,“皇上,如果瞬间断了数万人的生计,这可是会死人的。” 啪嗒! 老朱手上的御笔,忽然掉落在御案上,笔尖的朱砂瞬间在御案上染红了一大片。 朱元璋能够从一介布衣,而奋斗到大明皇帝。对于人心的把握,自然是不会比韩度差。因此,老朱瞬间便明白了韩度所言非虚。 几万人一下子失去了生计,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标在一旁听的同样是大汗淋漓,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韩度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原因。那是因为,就算是韩度告诉了他,他也做不了这个主。像这样干系着几万人性命的事情,还是得让父皇来拿主意才可。 “你,你~”老朱颤抖着手,指着韩度。 韩度顿时拜下,“请皇上明鉴。” “那你认为应当如何?”老朱龙袍一挥,发泄似的怒吼。 韩度抬头,凌然不惧,“启奏皇上,臣以为石炭的价格应该比照那些木炭石炭共存的承宣布政司。以现在京城内木炭三百到三百五十文一百斤的价格,石炭应当在一百二十文到一百三十文的价格之间是比较合理的。如此一来,虽然石炭的价格比木炭低,但是木炭也不止于被石炭完全取代。那些以往从事木炭制造、售卖的人,虽然收入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但是也不至于一下子就一点收入都没有。至少,能够让他们勉强维持生计,不至于会出现大乱子。” 说完,韩度匍匐在地上不敢起身,等候着老朱的裁决。 老朱听了韩度的话,心神大受震动。 他明明是想为百姓谋福利的,怎么到了后来,竟然成为了逼迫百姓性命的举动了?老朱胸中怒火腾起,他不服气。 但是同时,老朱也不得不承认,韩度说的有理有据。 如果按照原来他定下的价格发卖石炭的话,一定会出现韩度的描述的场景。 第九十七章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老朱声如洪钟大吕般,在奉天殿里咆哮。双眼恶狠狠的瞪着韩度,好似他就是那个破坏自己一番好意的坏人一般。 趴在地上的韩度,心里忍不住腹诽。“老朱让利给百姓的确是一片好心,但是这世上的事又不说只要有好心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好心办坏事的时候,不要太多。” 韩度面对老朱的厉声质问,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说道:“皇上,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百姓生活本就是不易,如果面对价格太低的石炭,没有人会再去选择价格高昂的木炭。如此一来木炭售卖必然会全部关门,而那些靠着木炭为生的人,也会因此失去生计,便只有死路一条。” 韩度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个落针可闻的奉天殿里,却是轻易的传出去老远。 等了良久,老朱眼睛通红瞪着韩度。虽然他不想就此放弃,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韩度说的有道理。那些靠着木炭来维持生计的百姓,本身就不怎么可能有多少积蓄,如果一旦木炭卖不出去,没有了收入来源,那除了等死,老朱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够做些什么。 “那你以为,应当如何?”老朱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问出这句话。 韩度听了,心下大定,只要老朱还能够听的进去谏言就还好。他最怕的就是老朱一意孤行,那样的话,韩度也没有什么办法。就算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不可能能够劝阻老朱。 “皇上,一片爱民之心,日月可鉴。其实就算是按照臣建议的价格发卖石炭,百姓也是会得利的。” 老朱闻言,呵呵冷笑几声,“按照你的价格发卖,朕除了看见你能够发财之外,看不到百姓能够得到半点的好处。” 这话咋说的?什么叫臣发财?明明是您老发财好不好,臣才占了一成股,而您可是占了五成。哦,对了,太子还占了四成,是你们父子两人发财。 不过这话,韩度也就只能够在心里想想。 “回皇上,以往整个京城都是靠着木炭来供给,现在多了石炭,那么百姓选择的余地便多了一个。石炭本身就比木炭要便宜不少,百姓使用石炭便算是得利了。只是因为石炭燃烧起来会产生大量的烟尘,而没有使用木炭那么好罢了。如果把石炭的价格定在一百三十文左右,那么家境窘迫的人家可以为了节约银钱而选择使用石炭,而那些家境优渥的人家也可以继续使用方便、干净的木炭。这样一来,虽然木炭的价格会有所下降,但是也不至于瞬间便跌落到谷底,给了靠着木炭维持生计的人一个缓冲的时间。” 京城的木炭价格一直都是居高不下,甚至比周围的承宣布政司要高。基本上都是维持在三百八十文以上,最高的时候能够达到四百五十文。当然,也不要以为木炭的价格高,那些靠着木炭为生的百姓生活就有多好。其实木炭高出来的价格,是被那些从事木炭生意的人拿掉了,和从事木炭行业的百姓,没有什么关系。 “准奏!” 最终,老朱考虑再三,还是软了下来。 毕竟韩度说的有道理,不能够因为要让利于百姓,便将另外一个维持着不少百姓生计的行当给碾进泥地里。 韩度顿时送了一口气,他怕的就是老朱坚持一刀切给百姓让利。 “吾皇圣明!” 韩度和朱标二人一起从奉天殿里,退了出来。 韩度落后朱标半个身位走着。 朱标忽然转头看了韩度一眼,轻笑着道:“想不到父皇竟然会听从你的意见,要知道以往虽然也有人能够劝住父皇,但是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事情。你可真有能耐。” 韩度听了,回头朝奉天殿看了一眼,好似看见了正在里面批阅奏折的老朱。 回过头来,摇着头和朱标说道:“不是臣有本事,而是皇上怜悯苍生,心里装着百姓疾苦。” 朱标面色更是古怪,试探着小声说道:“你真的这样认为?” 韩度知道为什么朱标神色会这么古怪,韩度自从为官以来,虽然接触的官员不多,但是市井之间都是听说老朱残暴。 “臣就是这么认为的。”韩度点头,继续说道:“臣知道殿下想要说什么,臣认为皇上的举动很公平,视百姓为豕犬者,皇上自然也会视其为豕犬。” 朱标听了,有些茫然的说道:“可是孤的老师曾说过,士农工商,士是帮助皇上管理天下的,自然便应该高于其他三民,就算是父皇也给了士人相当多的优待的~” 韩度又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心里厌烦不已,不顾朱标的面子,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任何一个群体,都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说话的。殿下身为太子,应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除了皇家之外,谁也不能高人一等。” 韩度说完,见朱标陷入沉思,也不去管他,斯斯然便走了。 “为何?”等到朱标回过神来出声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韩度的影子。 朱标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韩度可是说过,要想他解答疑惑,可是要帮他的忙才可以的。低头一声苦笑:“韩度啊,韩度~” 朱标能帮他吗?这怎么可能~ 韩度也不急,对于自己的知识很有信心。朱标现在强忍着不找他解惑,总有他忍不住了的时候。 回到钞纸局,韩度悄悄的准备了制作玻璃的材料,混合起来一般人也看不懂这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在黑子的帮助下,韩度顺利的烧出来玻璃。然后用准备好的工具,将玻璃制作成各种试管、烧杯之类的。 黑子惊恐的看着韩度熟练的操作,见到烧制出来的透明玻璃的时候,更是面色煞白,生怕韩度就杀人灭口了。 韩度回头看到黑子的样子,轻笑一声。 “大人,我,我死都不会说出去的。”黑子连忙保证道。 韩度见大功告成,瞬间感觉到身体无比的劳累,一屁股坐到地上。撇撇嘴,说道:“就算是你想说出去,你也办不到。你只是知道烧制流程罢了,这些材料的配方你可不知道。这不像烧制水泥那么简单,不是通过不断的尝试就可以做出来的。” 韩度没有那么傻,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轻易的交出去,尤其是现在他正需要积攒筹码的时候。 黑子听了,心里落一块大石,不过他还是向韩度保证:“大人,我不会说的。” 韩度无所谓的点点头。 有了器皿,韩度配比制作棉浆的药水就方便的多了。首先,韩度先把硫酸给制作出来。硫酸怎么制作?简单的很,明矾加热就可以了。至于明矾,那里有?明矾现在是一味中药,去药店里找,几乎都能够找到。有了硫酸就能够制作硝酸和盐酸了,这三酸可是并称为现代工业的三大基础。 钞纸局原来浸泡钞纸原料的地方,黄老按照韩度的吩咐,将原本的池子里的淤泥全部清理干净,再用水泥沙子抹了一遍,用水泥灰抛光。现在整个池子已经完全和以前是两个模样。 清理干净的池子重新被倒入清水,再把棉花浸泡在里面。 韩度和熊莳等人站在池子边上。 一桶桶韩度配置好的药水,放在一边。 “大人,一切都按照你的要求,准备好了。”熊莳说道。 韩度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手高高举起挥下,“倒吧。” 一桶桶的药水倒入棉花里面,匠人们不断的用长长的木杆将棉花不断的搅拌,让它和药水混合均匀。 韩度见一切妥当,便带着熊莳和黄老离开了这里。 来到事务放,韩度挥手示意两人坐下。 “黄老,石炭矿发卖的事情,本官已经像太子殿下请示过了。殿下给了十二个铺子,你让人直接将石炭运送到这些铺子里面,由太子殿下的人发卖便可。” 黄老点头,回道:“是。” 韩度便把石炭发卖的事,放下心来。转而说道:“现在咱们说说钞纸制作的事情。” “请大人示下。”熊莳和黄老顿时回道。 韩度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说道:“钞纸的制作,纸现在是有了。” 熊莳闻言,顿时反应过来,“大人是想要用棉花来做纸?”原本熊莳还奇怪韩度买棉花来干什么,原本还以为是准备给匠人们发棉花呢。但是后来,韩度将棉花又是浸泡,又是加药水的,到现在竟然说制作钞纸的纸已经有了。他那里还不明白,韩度原来是用棉花来做纸? “对。”韩度笑着点头。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瞒着他们两人。而且就算是想瞒也瞒不过,毕竟等到把纸做出来,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了。 而且用棉花来造纸的关键,不在棉花上,而是在韩度配置的药水上。没有药水,棉花浸泡在水里,只能够变成一滩恶臭的黑水,而不是雪白的坚韧的纸张。 第九十八章 熊莳听了顿时一愣,随即问道:“大人,这用棉花来制作宝钞,代价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棉花多贵啊,况且韩度还是以高价来收购的,一斤二百文呢。想想他们以前制作宝钞的纸,都是什么做的?不过是些麻杆、树皮之类的东西,简直就和不要钱白捡的一样。 “贵是贵了一点,但是用来制作宝钞,倒也无所谓了。”韩度也承认棉花的确是不便宜,不过既然想达到他要的效果,却是非用棉花制作的纸不可。 见两人还有些犹豫,似乎想要劝说几句。 韩度挥手直接将他们的打算压下,“就这么决定了,棉花制作的纸好处多多,起码要比你们以前制作的纸张更加的耐磨、耐折叠,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纸张还能够经得起水泡。” “这样的纸真能经得起水泡?”黄老听了都呆了,连忙问道。 韩度笑着点头,解释道:“一般的水打湿一下,或者是完全放在水里浸泡一下,是没有问题的,晒干之后虽然也会和原来的有些差别,但是不会烂就是了。本官的想法就是,既然是要制作一种新的宝钞,那干脆咱们就制作出最好的一种,不仅能够经得起汗水的润湿,更是要不惧短暂的水泡才好。” 熊莳见韩度说的像是真的一样,便暂时信了韩度的话。不过随即,熊莳便是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过,宝钞是需要用墨水印制出来的。就算是纸张经得起水湿,但是墨水可经不起,一旦见水,照样会变得模糊一片。” 韩度笑了笑,“所以说咱们需要在墨水上想办法。” 黄老听了,顿时一个激灵,连忙说道:“大人的意思是用油墨吧。” 油墨?这个时候就有了?这不可能吧,韩度心道。 果然,黄老说的也油墨其实和韩度想的不是一个东西。 只见黄老转身出去,很快手里便拿着两块墨块回来。 “大人请看,这是烟墨。”黄老把其中一块墨块递给韩度。 这墨块黝黑呈长条形,暗淡没有一丝光泽。 然后又把另外一块递给韩度,“这是油墨,大人请看。” 韩度拿过这块墨,仔细对比了一下。这块油墨的表面确是要比烟墨要明亮一些,就好似里面含着一些油脂一样。 “大人应该知道,烟墨是用柴火放到窑子里面烧,然后再把窑顶的烟灰刮下来,制作成的。但是因为柴火价格本就不便宜,所以这上好烟墨的价格自然要比油墨贵上许多”黄老和韩度解释道。 韩度听了,扬了扬另外一只手里的油墨,问道:“那这块呢?” 黄老指着韩度手里的墨块,回道:“像这种油墨,就是各种各样的油燃烧后,收集起来的。不用建窑子专门烧油,收集十分的方便。就好比清油、猪油做的油灯,在灯上方盖上一个碗,便可以收集油烟制作成墨块。最好的自然是桐油燃烧过后的烟灰,桐油点燃之后,火光明亮,油烟大。素有,一斤油一两墨的说法。” 韩度听的点头,又是桐油啊,难怪桐油在近代能够被称作是唯一严格管制的物品,轻易不会出口给他人。这桐油的用处太大了,韩度之所以有信心能够弄出合用的油墨来,就是因为有着桐油作为油墨的定型剂。 韩度笑着把手里的墨块放到桌子上,手指在桌面上来回摩挲,思量了一番,决定道:“就用油墨。” 转头看向熊莳,“你去采买大量的桐油回来,发给宝钞提举司的所有人。每人先发一斤,不过得告诉他们必须要把墨给本官收集回来。以后,就让他们用一两墨来换一斤桐油回去。” 熊莳点头,表示明白了。 虽然熊莳在心里哀叹,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但是见惯了韩度花钱如土的样子,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见熊莳答应下来,韩度转向黄老,说道:“等油墨收集起来,咱们再好好的想一想这墨水该怎么配制,就现在你们钞纸局那样的可不行。” 黄老点头应下。 韩度挥挥手,说道:“好了,墨的事情就先这样吧。既然要印制宝钞,印版可是必不可少的。” “请大人示下。”黄老和熊莳对视一眼,说道。 韩度点点头,也不客气,直接说道:“印版的上面的内容本官来做,印版的材质,本官认为用铅板,你们认为怎么样?” 黄老听了,眉头紧皱,疑惑问道:“大人,以往的印版一直都是用的木板,不知道大人为何想要用铅板?” 韩度伸出两根手指,“两个理由,一是铅板经久赖用,不像木板那样用上一两年就被墨水泡烂了,只能够重新制作。二是木板见水就会发泡,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变形,印出来的宝钞会产生一定的差异,而铅板却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宝钞既然是拿来当钱用的,那就必须要杜绝别人伪造,如果我们自己印出来的宝钞都不同,那别人伪造起来岂不是非常容易?” 道理是韩度说的这个道理,但是这木板换铅板涉及到的可不是简单的将材质换了就成的。 黄老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说道:“大人,如果一定要换成铅板的话,小老儿得和几位匠人商议一番。” “可以。”韩度点头答应了黄老,继续说道:“不过黄老你可以告诉他们,本官是一定要把木板换成铅板的。请那几位匠人一定要倾尽全力,没有困难要把印版给本官做出来,就算是有困难也要把印版给本官做出来。这件事可轻忽不得。” 黄老点头,拍着胸口保证道:“大人放心,匠人们都念着大人的好呢,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的。” 这一点韩度倒是相信,如果是上辈子的话,自己这点小恩小惠,恐怕没人会看的上眼。但是在这个时候,那就是大杀器。 要做的事情,韩度都吩咐给两人了,便挥手让他们各自出去忙活。 韩度回到家里,把老朱写给他的字整理出来。想了想,便径直去老爹那里,准备把画像给拿回来。 到了韩德供奉老朱画像的房间,却没有看到老爹的人,只有老朱的画像挂着堂中央,香烟渺渺,显得老朱的画像和世间隔着一个遥远的距离。 韩度见此,上前就要将画像取下来。 “住手!”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吓的韩度的手臂情不自禁的一抖。 回头看见老爹正在怒目而视的看着自己,韩度叹口气道:“爹,你这是在干什么?吓了我一跳。” 韩德怒气冲冲的冲到韩度面前,冷哼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韩度伸手指着自己,诧异的问道。随后朝画像看了一眼,指着说道:“我来取画像啊,钞纸局那边马上要用呢。” 韩德冷冷的看了韩度一眼,看的韩度有些莫名其妙。 韩德上前,恭恭敬敬的给老朱的画像上了一炷香,才说道:“就算是你要用,那也不能就这么取下来。” 韩度指了指画像,又朝着自己指了指,不明所以的问道:“那不取下来,应该怎么才能拿下来?” 韩德瞪了韩度一眼,说道:“即便是你要用,那也得将画像请下来。而且现在你不是还没有用吗?等到你要用的时候,再来请吧。” 一张画像用得着请吗?韩度两眼发直的看着老爹。见老爹态度坚决,只好悻悻的答应下来:“那好吧。” 说完,在老爹眼神的压迫下,离开了这里。 钞纸局开始发桐油了,匠人们排成队,一个个喜气洋洋的议论着。 有那年轻的匠人,出口就毫无顾忌,“韩大人又给咱们发,发什么来着?对了,大人说的是福利,大人是个好人呐。” 一旁的老者白了此人一眼,“既然你知道这是大人的好意,那你记在心里就是了,没有必要说出来。” “为什么?”年轻匠人不明白老者的意思。 老者哼了一声,说道:“年轻人要沉得住气,没事别瞎嚷嚷。大人自然对咱们极好,但是你以为别的人就不眼红吗?大人给咱们这些东西,可是顶着压力的。” 年轻匠人有些不服气,“眼红又如何?大人毕竟是官,那些匠人能够奈何的了大人?” “糊涂。”老朱怒喝一声,“眼红大人的可不一定就是匠人,你看看大人自从上任以来做了多少大事,难道你以为那些当官的就不眼红?如果不眼红的话,陛下都来过咱们这里几次了,可是除了陛下之外,你见过几个当官的来过?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大人的本事,嫉妒大人吗?” “哦,哦,知道了,知道了。”年轻匠人连连点头。面对老者的谆谆教诲,只能洗耳恭听。 领到桐油的匠人,提溜着一个陶土坛子,一甩一晃的回到家里。把手里的坛子往桌子上一放,高声喊道:“孩儿他娘,我回来了。” 屋里传出来一声应和,“当家的回来啦!” 第九十九章 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看见摆在桌子上的坛子。随口问道:“当家的,你又买了什么了呀?哎,不对啊,这还没到你发放薪俸的时候呢,你怎么会有钱买东西?” 当家的砸吧下嘴,嘿嘿一笑:“一斤桐油,不过不是买的,是衙门里面发的。” “发的?”女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盯着男人,问道:“真不要钱啊?” 男人点头肯定说道:“真不要钱,不过你点灯的时候得用个碗盖在上面,把烟灰给给刮起来。下次的桐油就需要拿着烟灰去领了。一两烟灰换一斤桐油。” “好嘞,当家的你放心,这个事情以前在娘家就做过。我知道怎么弄,你就放心吧。”女人越来越高兴,越看桐油越喜欢。真要是像当家的说的那样的话,这岂不是说,以后家里的灯油都不用愁了? 以往的时候,女子自然是对当家的拿着米粮去给衙门白做工,而感到不满的。匠户不如农户,这是所有人的认知。农户虽然要交附税,要服徭役,但是农户的收益其实不低。就算是要上赋税的田地,农户就算是上了赋税也能够留下六七成左右。只要拥有的土地多一点,一家人还是可以生活的很好的。 再说了,老朱与民休息,凡是农户开垦出来的荒地,三年免除一切税赋。这样一来只要农户勤快一些、吃苦一些,多开垦一点荒地出来,不仅能够免除三年的赋税,而且还可以将土地卖掉,这便相对于又给了农户一定的额外收入。 农户一直都是像女子这样的匠户人家所羡慕的对象,但是现在女子心里平衡了。自从衙门里面开始给当家的发放薪俸以来,时不时的还发给一些东西,就像是这次的桐油一般。甚至还有发银子的时候咧,上次就是听当家的说,匠人们立了一个大功,被发了十两银子。 女子对现在的生活无比满意,如果能够长此以往的话,那自己家的日子也过的不比一般的农户差,而且还不用服徭役。 韩度泡在钞纸局里面,和匠人一起商讨着怎么弄出来油墨。虽然韩度刚刚发下去的桐油,还没有匠户把烟灰收集上来,但是韩度不差钱,反正现在只是试着制作油墨,干脆直接花钱买回来一些,用来实验。 韩度坐在椅子上,手臂支撑这脑袋,看着匠人坐在一起商议,这些都是以往钞纸局里面负责墨水制作的匠人。 片刻之后,众人议论的声音逐渐轻微,直到消失。一位老匠人上前搭话:“大人,我们几个商议了一下,如果要想达到大人你说的那样,又能经得起水泡,又要印出来清晰,又要速干的话,难度太大了。我们几个从来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东西,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半点头绪啊。” 韩度没有生气,没有头绪是正常的,“有难度不要紧,有难点我们可以一个一个的解决。先说第一个,经得起水泡这一点,以往的墨水都是如水就变得模糊一团,这是绝对不行的。宝钞是人们拿在手上使用的,难免会被汗水浸湿。” “本官有着一点想法,油不溶于水,你们看看咱们能不能试着用油来和墨?” 几个匠人听了韩度的话,面面相觑。 墨水,墨水,从来都是用水来和墨。现在韩度突然提出来用油来和墨,这和他们的经验相差很大,不敢轻易开口。 有那反应快一点的,顿时眼睛一亮,试探着说道:“大人真是奇思妙想,或许可以一试。不知大人想用那种油?” 韩度眼帘一垂,若有所思的说道:“就用桐油吧,反正现在我们这里就有,用起来也方便。” 第一个问题解决,韩度继续说道:“至于第二个印出来清晰的问题,本官也不知道,这个只有你们自己去试了。第三个问题,本官倒是有一点建议。” “大人,请说。”几个匠人齐齐看向韩度。 韩度想了想,说道:“真的只是一个建议,成与不成,还是需要你们去验证才行。想要油墨速干,好像是要加入一些草木灰烬或者是一些动物骨灰吧,你们可以试一下对不对。” 具体加入的是什么东西,韩度也是记不清楚了。毕竟他不是印刷专业的,以前只是看电影的时候,见到里面提过一句,记忆有些模糊。 几个匠人都点头,准备一会儿就试一下。 韩度事情交代完,正准备起身离开,就看见黄老急匆匆的过来。 “大人。” 韩度点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黄老伸手示意,“大人请随我来。” 韩度跟着黄老出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过去。 边走边说,韩度见黄老表情不好,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沉着脸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老连忙回道:“大人,是这样的。是印版那里出了事情,今天我按照大人的吩咐,让匠人用铅板刻制印版,没想到这铅板太硬,直接把匠人的刻刀给损坏了。” 韩度听了,脸色阴沉,和黄老一起来到刻制印版的地方。 “大人。”见到韩度到了,匠人起身问候。 韩度点头答应:“不用拘束,刻刀被损坏了?给本官看看。” 匠人拿起刻刀,递上:“大人请看。” 韩度接过刻刀一看,果然看见刀刃已经卷刃。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匠人担心韩度怪罪,连忙解释:“大人,这刻刀只是一般的钢刀而已。以往用来可木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就算是最坚硬的木板,和铅板比起来也差了太多。现在用这刀来刻铅板,就十分不便了,刻不了几下,刀就变成这样。” 韩度随手把刻刀丢回到桌子上。 看的匠人一阵心惊胆战,有些可惜这么珍贵的刻刀就这样随手扔了。不过很快匠人又反应过来,这刻刀已经废了,就算是再磨出刃口来,也用不了几下,便又自己把心潮起伏给平静下来。 “如果用铸造法呢?能不能够直接把这印版给铸造出来?”既然用刀刻不可行,韩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干脆就直接铸造就行了。 匠人却摇着头反驳道:“大人,铸造法我也知道,高炉那边我也去仔细看过。不过这铸造法只能够铸造一下粗略的东西,铸造完了还需要人精心打磨才行。但是这个印版上面的花纹太过细小,用铸造法的话,根本就铸造不出来。” 韩度一想也明白了,就好比是他铸造腰刀刀胚的时候,刀刃也是靠着后来打磨出来的。 想了想,转头看向黄老,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黄老愕然了一下,回道:“大人,这刻刀不合用的话,小老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许只有传说中的陨铁制作的刻刀,才能够合用吧。” 陨铁?我去哪里找这哪门子的陨铁。 韩度听的一头黑线。 陨铁这个东西,全靠着天上掉下来,天上要是不掉,谁也没有办法。而且韩度也没有听说过谁收藏有陨铁,陨铁被视为上天的珍宝,道家认为的至阳至刚之物。就算是谁有收藏着,也不会轻易示人,更别说是给自己了。 或许老朱和朱标有这个东西,但是韩度现在可是想要朱标帮忙来着,可不愿意为了这么一把小刀,白白的便宜了朱标。 况且,陨铁神奇只是古人自己想当然的结果罢了。陨铁说白了不过是一团经过高温的铁块而已,有的在高温的过程中被恰好渗入了稀有元素,变得如同百姓口中那般神奇的合金,而有的呢,其实就和一般的钢铁一样,没有什么神奇的。 咦?渗入稀有元素? 韩度眼睛里精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办法。 不过他这办法是属于远水救不了近火的类型,当务之急可指望不上。 于是,韩度便将这个想法记在心里。同时摇着头,吩咐道:“陨铁指望不上的,黑子那边不是练出来好钢吗?先用那边的试一试吧。也不一定非要合用才行,只要能够勉强将就用就行。一把刀坏了没关系,让黑子做他几百把出来,总能够把这印版刻出来。” 量变引起质变。 既然是质量不够,那韩度干脆就用数量来凑。 反正黑子那边炼钢都是成批成批的出来,几百把刻刀而已,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大人这个办法好。”黄老翘着拇指称赞。 匠人低头想了一下,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只是眼睛盯着桌子上那把,跟了他许多年的刻刀,有些舍不得。曾经被他视为珍物的东西,现在却要一筐筐的出现了。不过一想到刻刀可以随便用,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每用一次都小心翼翼,匠人的脸上也是浮现出高兴的神色。 韩度吩咐下去,便带着黄老在钞纸局里面走了走。 钞纸局现在已经从原本单一的一个钞纸制作衙门,开始慢慢的变得臃肿起来。 第一百章 原本钞纸局就只负责制作宝钞,但是自从韩度来了之后,先是制作水泥,后来又是安排匠人去采石炭矿,然后又是炼钢铁。 现在钞纸局虽然还是在准备着制作新的宝钞,但是其人手大部分还是被分在炼钢和采石炭矿这两个地方,连水泥的制造都差不多停下来了。 一来是因为水泥确实没有石炭矿和炼钢赚钱,在韩度心里的地位自然就比不上那两个。二来钞纸局现在的确是缺乏人手,实在是顾不过来。 就现在的那二十处水泥窑,大部分都已经封闭起来了,只有一两个还在断断续续的烧着。 看完了钞纸局一遍,韩度忽然想要去石炭矿那边看看。便说道:“趁着今天还有些早,随本官一起看看石炭开采的怎么样了吧。” 黄老闻言愕然,好似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韩度。 韩度奇怪黄老的样子,疑惑问道:“怎么了?难道石炭开采有什么问题?还是石炭供应不上太子殿下那边发卖的?” 黄老眼神躲闪,连忙回道:“没有,没有,石炭开采没有任何问题,自从大人解决了运输的问题,现在石炭矿开采的速度可要比原来要高的多。石炭供应完全不是问题,要多少有多少~” 韩度听了,满意的点头,这才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嘛。随即说道:“那就走吧,今天就过去看看。” 黄老只好跟着韩度,一步一挪的去了。 一来到石炭卸矿的地方,韩度见这里堆满了石炭,满意的点头。黄老果然是说的实话,石炭的开采速度要比原来高出许多,而石炭的供应也不成问题。 正当韩度在默默估算这里究竟堆放了多少石炭的时候,一辆矿车从山腰上呼啸而下,伴随着苍老的欢呼声。 这是矿车里面装了人了? 韩度脸色陡然变得冷峻起来,自己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为了匠人的安全,绝对不能够让人坐到矿车里面。现在看起来黄老还是把自己的话,给当作是耳旁风了。 韩度冷冷的瞪了黄老一眼,只见他满脸羞愧尴尬的神色。没有即可发作,韩度准备先抓个现行,再说惩罚的事情。 看着矿车慢慢滑行过来,刚好在自己面前停下,韩度立刻上前,高声说道:“本官早就说过,绝对不能够坐在矿车里面下山,这样太危险。出来吧,让本官看看究竟是谁不想活了。” 韩度见矿车没有动静,便冷笑一下,凑上去往矿车里面看。 谁知道还没有看清矿车里面的人是谁,就被一只伸出来的老手,给一巴掌打在头上。拍的韩度眼泪都快要疼出来了。 韩度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怒气冲冲的上前。 汤,汤和?信国公。 怎么会是汤和?他没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当韩度看清楚从矿车里面爬出来的人,眼睛都愕然了。韩度千猜万猜也不会猜到矿车里面的竟然是汤和,那刚才自己挨的那下毒手,始作俑者就是这位大爷了? 汤和见韩度没有上前来扶着他,不满的说道:“老夫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你小子就不知道过了搀扶一下?” 韩度闻言,头也不痛了,怒气也没了,哭笑不得的上前去扶着汤和,叹道:“信国公,你这是在做什么呀?既然年纪大了,您还敢坐这个东西?下官可要和您说清楚,这东西危险,万一要是出个意外,皇上还不把我给撕了?” 韩度把汤和扶下来,这时候矿车里面又冒出来一个人,正是李文忠。 李文忠可不需要韩度去搀扶,一个翻身就跳了出来。 得,这也是一位爷。 “撕了更好。”汤和反而瞪了韩度一眼,骂道:“一点孝心都没有的东西,不撕了还留着干什么?有这么好的东西,你也不知道来告诉本公一声。” 韩度一脸古怪,苦笑道:“这东西那里好了?跑的比奔马还快,又没有什么保护措施,一点出问题,那就是非死即伤啊。说这东西危险无比,还差不多。” “这东西比奔马还快,那就是好啊。”汤和感叹了一句,随即问道:“你真是花费几十万斤钢铁造出来的?虽然花费是大了一点,不过挺值得的。” 韩度点头附和,“是比较值得。自从有了这个东西,采石炭的速度比原来高了十倍有余。原来一天只能采一千多斤石炭,现在只要想一天怎么也能够采上万斤,再增加些人手的话,几万一天也能够采到。” 原本石炭开采受到限制的是运输,道路难行,一天便只能够运输那么一点石炭出来。但是,自从这轨道铺设好了之后,石炭开采反而是受到开采人数的限制。一矿车放下来,便是两千斤,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开采石炭,这条轨道一天运输几十万斤石炭,完全不是问题。 汤和听了韩度的话,吹着胡须瞪了韩度一眼,“本公说的是这个吗?” 那您老说的是哪个?这轨道本来就是用来运输石炭的,您不是说的这个还能够是什么?如果不是为了运输石炭的话,韩度根本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把这轨道给造出来。 “本公说的是这个东西,”汤和伸手指着矿车,“从上面下来,风驰电掣的感觉挺不错。” 韩度听了,差点吐血,闹了半天这位爷还惦记着呢。不管怎么说,韩度都不能够让汤和再惦记了,这么危险的行为,要是真出了一点事故,自己可没有办法在老朱面前交代。 “信国公,这东西真的很危险,您老可万万不能够再坐了。” “危险?”汤和轻蔑的扫了韩度一眼,嗤之以鼻的说道:“本公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难道还怕危险?” 抬起头,汤和看着又从山腰上放下来的一辆装着石炭的矿车。叹道:“本公老啦,年轻时候还可以骑马纵横,那是何等的快意潇洒?可惜现在本公体力不支,骑不动马了。原本以为这一辈都没有机会再体验到年轻时候的感觉了,没想到你这里竟然还有着这样好的东西,能够让老夫坐着就体验一把骑马飞驰的感觉。哈哈哈,一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汤和就要再次跳到矿车里面。 韩度见此,赶紧上前拦住,“信国公,这个真的太危险了,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再去了。” “你小子要拦住老夫?”汤和捋着胡须问道。没有等韩度回答,再次说道:“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拦得住吗?” 我,我还真拦不住! 韩度欲哭无泪,自己一个八品小官,怎么拦的住汤和这位超品信国公? 拦不住也要拦啊,要不然这位爷真出了事,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汤和见韩度寸步不让,也没有坚持要上去,忽然撂下话,“不过今天老夫给你一个面子,就不上去了,明天老夫还来。你要是同意老夫上去呢,你就来看看,你要是还要来阻止老夫呢,那你干脆就别来了,来了你也拦不住。哈哈哈~” 说完,汤和高兴的笑着走了。 留下韩度在原地,欲哭无泪。 李文忠走到韩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答应过本公的宝刀,别忘了。” “曹国公,”韩度施了一礼,“下官记着呢,只是这宝刀材料难寻,还请曹国公多多等待,下官一定让曹国公满意。” 李文忠笑着点头应下。 韩度见此,见缝插针的请求道:“下官是劝不住信国公了,不知道能否请曹国公帮忙劝劝信国公,坐那个东西下山真的是太危险了,若是有个万一,那该如何是好?” 李文忠听了,连忙挥手止住韩度的话,“这个忙本公可帮不了。” “为什么?”韩度诧异的问道。 在韩度看来,李文忠和汤和之间行迹密切,相互劝说几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啊。 “因为,本公明天和信国公一样,还要来坐一坐。哈哈哈~”李文忠说完,仰头笑着,去追汤和。 韩度愕然当场,‘我真是信了你们的邪了。’一个个的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难道男人真的是从穿开裆裤开始,就拒绝不了这种从上滑下来的感受? 韩度两眼凶狠地瞪着轨道,心里发狠想着要不要把它给拆了算了?不过转念一想,即便是自己拆了,汤和那老皮老脸的说不定还就要让自己再次把它给修好。 而偏偏自己,还没有办法拒绝。 这一来一回,折腾的都是自己,何苦来哉! 正当韩度在想着要不要拆了轨道的时候,汤和苍老宏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韩度小子,你也别忘了老夫的宝刀。到时候,要是他有老夫没有,就拿你试问。” 韩度还能够说什么? 人家李文忠找自己要宝刀,那多少还有个理由。可是汤和就是这么自来熟,完全不和韩度客气。 想要打造宝刀可是不容易,韩度又没有陨铁,要是有陨铁的话,干脆现在就打造两把给他们算了。 第一百零一章 韩度回家,纠结了一晚上,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自己人微言轻,拿汤和没有办法,但是总有人能够阻止他的。 一大早,韩度便早早的来到奉天殿,等候着老朱的召见。 “宣,韩度,觐见~” 韩度闻言跟着宦官步入大殿,拜下,“臣,韩度拜见皇上。” “起来吧,”老朱语气淡然。今天他没有批阅奏折,两只手握着,坐在龙椅上,继续问道:“宝钞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韩度还没有开口把他找老朱的事情给说出来,结果就被老朱抢先问他了。只好老老实实的回道:“回皇上,臣从新挑选了制作宝钞的材料,现在纸已经快要制作出来了。其他的墨水和印版,正在加紧制作。一旦全部做完,便可以开始印制宝钞。” 老朱面无表情,说道:“宝钞的事要尽快,已经拖了太长时间了,再不能拖下去了。” 韩度低头,连忙给自己请罪,“是。臣有负皇上,请皇上治罪。” “治罪的事,等你造不出来宝钞再说吧。到时候就算你不说,朕也不会饶了你。” “谢皇上。”韩度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老朱不是现在非要让自己把宝钞制作出来就好,只要再给自己一些时间,把印版和油墨的问题给解决了,不用老朱催促自己都会把宝钞给印制出来。 老朱眼帘一抬,看来韩度一眼,慢慢说道:“说吧,今天你来见朕,有何要事啊?” “臣~” 于是,韩度便将汤和与李文忠两人坐矿车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末了,韩度提醒着说道:“皇上,那矿车载载石炭这种死物,还没有什么。真的是不能坐人的啊,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极容易将坐在里面的人给甩出去。” 被甩出去了,会是个什么后果,老朱从骑马上的经验就知道了。 那些从奔驰的马背上落下来的人,哪一个不是骨断筋折?严重的,当场毙命。 “你就没有劝过他们?” 韩度心里直呼冤枉,连忙解释道:“臣劝过啊,可是信国公不听啊。臣只是一个八品小官,根本劝不住信国公啊。” 事关两位国公的安危,不是小事。 老朱听了韩度的话,转头吩咐身边宦官去传话将两位国公召来。 韩度则退出殿外等候。 韩度见宦官气喘吁吁的一个人回来,顿时大感不妙。随着宦官进殿,果然听到了坏消息。 只听宦官朝老朱禀报,“回皇上,信国公和曹国公都已经出门了,不在府上。” 韩度听完,脸都绿了。 不用说,这两人肯定又去坐矿车了。 没有办法,韩度抬起头可怜兮兮的求助老朱。 老朱听了也是愕然,原本他听韩度的禀报,还以为两位国公是一时兴起呢。现在看来,好似并不是这样。眼帘一垂,看着跪在地上的宦官,沉声问道:“你有没有问过他们府上的人,两位国公去了哪里?” “回皇上,奴婢问了。说这几天两位国公都是早出晚归,他们也不知道两位国公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肯定是坐矿车去了呗。韩度心里欲哭无泪,自己怎么摊上了这么两位大爷啊? 老朱见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而且他也猜到两人多半是又去了韩度的矿上,便随口吩咐:“知道了,你下去吧。” 宦官闻言,顿时低头退了出去。 “皇上~”韩度的模样,甚是可怜。 老朱略微沉吟了一番,说道:“正巧今天朕无事,便出宫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度闻言大喜,连忙道:“臣谢皇上。” 只要老朱点头把事情接过去就好,如此一来,即便是汤和他们出来什么事情,也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这倒不是说韩度心里阴暗,而是面对这样的情况,不得不如此啊。 老朱准备好车驾出宫,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同。车驾上看不出来半点皇家的标记,就和一辆普通的车一般,只是相对的宽大了一点。 韩度随侍在左右。 老朱乘坐的车驾十分普通。 可韩度感觉到周围的情况,却一点都不普通。一路走来,韩度总觉得周围有不知道多少人在保卫者老朱的车驾。 来到石炭矿,韩度还在水泥道旁边呢,就听见山上传来汤和大呼小叫的声音。 韩度抬眼就看见一辆矿车从山上飞快滑下,脸都气绿了。果然啊,这信国公完全就是无视了自己的好意,又跑来玩这么危险的行为。 老朱这时候也从车驾上下来,抬手朝着矿车望去。回头问韩度:“信国公他们坐的就是那个东西?” 韩度听闻,马上垂头丧气的和老朱说道:“是的,皇上。您说说理,那东西就是用来拉石炭的,人怎么能够坐上去呢?” 老朱朝着飞奔下来的矿车望了一眼,有回头看着韩度,“可是朕看他们都挺好的啊,看不出来有什么危险。” 韩度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老朱也对这个感兴趣吧。要是真的如此,那自己才是引狼入室,无可奈何。 试探着解释:“皇上,那东西就是一个用来装石炭的空箱子,里面既没有将人固定住的保护措施,外面也没有相应的防护手段。当初臣弄这个东西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坐人,因此弄的十分粗陋。这万一要是出事了,臣,臣真是难辞其咎~” “好吧,”老朱见韩度一脸苦相,不好让他为难,便点头答应下来,“等到信国公他们过来,朕会帮着你劝劝他们的。” “谢皇上!”韩度闻言大喜。 自己人微言轻,信国公可以不听自己的,他难道还能够不听老朱的?汤和自从跟着老朱之后,老朱指东,他不敢往西。 矿车开始减速,滑到韩度等人面前的时候,正好停下。 汤和与李文忠两人从矿车里面爬出来,就看见老朱。 连忙上前一拜,“拜见皇上。” “起来吧。”老朱挥手示意两人平身。 汤和顺势起身,连忙问道:“皇上日理万机,怎么也有空来这里?” 老朱瞥了韩度一眼,说道:“有人到朕这里告状,说你们两人扰乱他开采石炭,朕便过来看看。” 汤和听了,顿时就朝着韩度怒目而视。 韩度假意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看汤和咬牙切齿的模样。就是告状了又如何?像你们这样搞法,要是哪天出了事情,还不是要牵连到自己? 两权相害取其轻,相比于出事了被连累,韩度还是觉得被汤和瞪一眼算不上什么。 汤和连忙朝老朱赔笑道:“皇上圣明,可不要听某些小人一面之词。咱和曹国公两人在这里,可是没有耽搁某人少采一斤石炭。” 老朱显然是不行的,“你们两个都把他用来运送石炭的矿车霸占了,还没有耽搁?” “哈哈哈,上位有所不知,”汤和指着韩度笑骂道:“这小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爱告刁状,但是他做出来的东西还是不错的。” 说着便指着轨道和老朱解释,“这个东西一天随随便便就能够将几十万斤石炭从山上运下来,那些人一天根本采不了这么多,这些矿车经常都停在上面毫无用处。老臣也不过是恰好做一做罢了,根本不会影响到运送石炭。” 老朱听的心里一惊,一天能够运送数十万斤的石炭?把视线移动到一旁的李文忠身上。 李文忠立刻回道:“没错,皇上。” 老朱听了心里便有数了。 以前韩度铸造钢轨的时候,老朱也不是没有认为他太过浪费。把四十万斤钢铁铺在地上啊,败家也没有这么败法的。只是因为韩度又没有问他伸手要钱,再加上韩度用的又是他自己炼出来的钢铁,所以便没有责怪韩度而已。 但是现在看来,韩度这些钢铁花的挺值的啊。 一天能够运送几十万斤石炭下来,这就相当于是节约了多少人力?用人的话,一个人一天也就能够背几百斤石炭下山。这岂不是说,就这么一条轨道,便能够抵得上近千人干活? 原本对着东西没有什么想法的老朱,在听了汤和的介绍之后,忽然对它产生了几分兴趣。 韩度原本正等着老朱将汤和、李文忠两人带走呢,最好是再下令让他们两再也不准来自己这里。 但是韩度却忽然发现,老朱的神色有些变了。如果说刚才老朱是有准备将两人带走的想法的话,那现在老朱的想法就变成了另外一个。 韩度心里暗道不好,不会有什么意外出现吧? 汤和也发现了皇上的变化,笑着说道:“皇上,你说要是打仗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东西来运送粮草,那该省多少事情啊!可惜的是,这东西现在只能够从山上滑下来,根本不能用来运送粮草。” 老朱听了频频点头,汤和的话算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像老朱这样征战了一辈子的人,对于粮草的运送之难,可是深有体会。打一场仗的开销,起码有一半以上,不是消耗在战场上,而是消耗在运送粮草上面。